《卿与安否》 1. 背叛 [] 景南新癸十五年,初春。 临城宫墙已经在春绵细雨中洗刷了约莫三天有余,殷红的宫墙被冲刷得好似焕然一新。 此刻暮色苍茫,际地蟠天,云瑶阁在氤氲之中似一座海市蜃楼,远远地就能看见院外火影憧憧,在雾气中微微抖动,好似幽灵漂浮。 狭长的幽暗宫道上,秋兮一手撑着红伞半夹着宫灯,一手捧着钗钿礼衣正往布满红绸锦缎的阁楼内疾步赶去,待到门前,她随意地将手中带着些许雨珠的嫣红纸伞丢在一旁,急忙喊道:“郡主,你快走。” 要来不及了。 秋兮慌乱地将手中的承盘置于茶台,紧声道:“宫内已然失守,迁怒的大臣们就要冲到这了。” 进门时,谢予安正趴在窗台上盯着手中两枚相似的玉佩发呆,指腹轻轻摩挲着其中一枚带着裂痕的瑕玉,这枚玉佩是“父亲”从小便交予她的联姻信物,她每天都好好的带在身边,不敢损坏半分,可现如今,它还是裂了开来。 “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秋兮见自家姑娘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屋外看去。 适逢其会,门外就有窸窣的杂乱声响起,谢予安这才回神,将两枚玉佩收进了袖口,“秋兮,其实你也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吧?” 秋兮听罢,脸上露出一道错愕的神情,“郡主为何这样说,奴婢......” “你现在离开,我还能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谢予安冷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令她不觉心头一颤,记忆中郡主一直都待她极为温和,不像如今这般冷酷,可仔细想来郡主是个聪明之人,自己这点伎俩自是瞒不过她的。 她心里登时难过起来,却也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郡主,郡王说希望你能好好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谢予安轻笑了声,双眸直直地盯着眼前同处了多年的婢女,质疑道:“如今让我逃走也是他布置的任务?” 从前便是如此,一件件、一桩桩的任务,她向来是完美解决,总会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可如今,“父亲”却把她也算进了他的权谋之路上,在自己“女儿”的大婚前夕发动兵变,还特意派人监视,肆意摆弄着她的一言一行。 秋兮轻轻地摇了摇头,上前试探般地拉起谢予安冰凉的双手,祈求道:“奴婢求求姑娘了,快些逃吧,真的来不及了。” 她虽然一直听命于郡王,但却不希望谢予安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几番想要表明自己的好意,却都被她回绝了。 她本想再次劝解,却被门外不断涌入的嘈杂声打断。顷刻间,院内灯火通明,光影交错,木门窗上重叠着的硕大倒影叫人喘不过气来。 “谢家妖女,还不快滚出来!” 谢予安闻声,立即将手抽离出来,小心地从门内开出一道缝隙望去,乌泱泱的一群人立于细雨之中,手提刀剑,直指朱门,好似要把里面的人千刀万剐一般。 她微微皱起眉头,将门重新关上,双手用力地扶住门框,低头看着脚上那双绣着精致梅花的粉色履头鞋,无奈道:“你走吧,郡王的人一定会接你安全离开的。” 这双鞋还是秋兮半月前亲手为她做的,那天得知她即将嫁与新帝,便高兴得说要做一双绣花鞋,送她舒心自在。 “姑娘,你不恨我?”秋兮惊讶地抬眼看了看谢予安,心里一阵酸楚。 连她的背叛都能够不计较吗? 谢予安唇齿轻启,羽睫低垂,暗自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我自是不会怪罪于你。” 秋兮听见这话,呆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孤寂的背影,不免揪心起来。 谢予安今日身着素雅,青丝微绾,姣好的面庞有些许苍白,在房内烛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秋兮见她低着头,看不清她是何神情。 “郡主......你等我。” 说罢,秋兮一个旋身跳窗,便出了屋。 门外众人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便命三两侍卫上前,打算破门而入。 眼见那群人就要逼近,谢予安猛然上前将那门一拉,便直立于众人眼前。 显然,谢予安的出现令他们始料未及,那些自诩正义的官宦没有别的法子解决这桩谋反,便打算做做样子去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想要以子要挟一个野心勃勃的逆党,弃械投诚。 本以为这次屋内是空无一人的情况,可如今看来,他们都低估了南逸郡王,为了皇位竟可以做到安忍无亲的地步。 看着活生生的人儿直立于门前,众人明显顿了下,声音都渐渐哑了下去。 为首的李首辅见气势不对,立马怒声大喊道:“谢家妖女,如今你父亲起兵谋反,大逆不道,危及社稷。你作为他的嫡女,应当父债女偿,如今你最好乖乖听话,劝你父亲归降,否则......” “我随你们去。”谢予安微微抬起头,眼中涌动着难以察觉的悲伤。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只等李首辅再次发话。 李首辅像是感受到这股视线,清咳了几声,便厉声说道:“来人,把她绑了押去清政殿。” —— 从云瑶阁到清政殿,足足有九百八十一步。每一步,谢予安都细细的数着,好像走完了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她抬头看了看数百米远处的燎燎火焰,心里自嘲般的冷笑了声:“熊火于贪,不从于心,难免引火自焚。” 一旁押送的禁军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本是新皇最宠爱的女子,奈何有了一位谋权篡位,行大逆之道的父亲,大好的前程全毁在了自己亲生父亲手上。 而他们又能如何,成则难逃一死,败则死里逃生,都是池鱼幕燕之人,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将谢予安押在了龙椅之下,硬生生地将她逼跪在殿前。 “回陛下,人已经押来了。”李首辅唯唯诺诺的上前禀报,视线却一直盯着屏风后面。 谢予安微微侧头,只见她之所爱正从那屏风后踱步而出。 “朕本以为你已经逃走了,”那人眼眸低垂,由一位年迈的宦官从高台上牵引而下,“你为何不逃?” 他的质问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毫不意外。 谢予安摇了摇头,冷笑道:“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逃去哪?” 一枚被放弃的棋子,又能祈求谁的护佑? 她本以为萧孑然能够护她、信她、爱她,可如今这番情形,让她清楚意识到于他而言,她同样是可有可无。 萧孑然眉头微皱,轻抬右手,那压在谢予安肩臂上的宫人便松开了手,退了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能够成功登位,将朕从这高台赶下,”他又从一侧的侍从手中抽出了一柄利剑,抬手看了看,继续道:“这样,你就能够永享荣华富贵了?” 谢予安听见心里有一道撕裂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崩塌了,令她有些慌乱。 她极力地否认着,“不是的,我不知道父亲他会起兵造反。” “若你真不知,又为何会受他所托接近朕?” 萧孑然冷眸深邃,冷冰冰地刺进谢予安身体,令她不觉一颤。 为何呢?她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父亲”允诺她要为她寻一安身立命,终有所托之人;或许是她觉得“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又或许是“父亲”十分伪善,她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中安稳。 亦或许,她沉溺在了假身份中,无法自拔。 “皇上,这妖女之父谋逆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她必定知晓一些什么,要说她是无辜的,臣等绝不相信,陛下莫要受这妖女蛊惑。” 见谢予安不言语,殿下大臣纷纷谏言。 萧孑然一时头疼,揉了揉额前本打算威严一番,忽而,殿门大开,打斗声从外传进殿内,一位侍卫从门外疾步跑来,激动道:“陛下,贼子已尽数拿下,只是... 2. 重生 [] 临城金潺山,夜空墨色正浓,野道上的树林溅起阵阵雨水,打湿了女子苍白的面容。 谢予安再次清醒过来时,正趴在一匹精壮的马背上向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记得谢闻钦出现时,她晕了过去。而此刻不知为何,她却在一匹健壮的马背上,朝着她所不熟的地方驰骋而去。 夜雨中她惊纵于山林,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驾马之声,步步紧逼。 谢予安心中了然,她逃不过天涯海角,逃不过,萧孑然。 而眼下的困境,则是寸步之下的断崖。 身后那堆人手持火把和刀剑逼停在她的对立面,他们缓缓地让开了一条道,继而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男子,那人俊朗阴沉,眼底冷淡,姣好的面容在看见谢予安身后的悬崖后才有了细微动容。 “予安……” 忽而,一声马鸣的嘶叫将那群人的目光吸引。 谢闻钦此刻正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踏着血脚印,闭着一只肿胀得突起的眼睛,稳稳的跳下马,快速走到谢予安跟前挡在了身后。 “萧孑然,你连一心一意爱着你的女子都不放过吗?”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点隐隐地怒气,眼睛直直的瞪着那马背上毫无情绪的男子。 萧孑然听罢,眼神微颤,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背叛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这道声音冷冷的传入谢予安的耳内,她只觉得脑子有些疼,像是要炸开一般,难以忍受。 “想杀她,那你先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谢闻钦将剑拔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无力而颤颤巍巍的双手,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杀意。 谢予安此刻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泪却不自觉的在脸上快速滑落,在雨中令人分辨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 “哥哥,放下剑吧。” 他已经伤的体无完肤了,却还在为保护自己而努力。 看着他身上被那些人一刀刀砍出的刀痕,她难受得心颤,更因为眼前那个她爱的人这般无情而感到绝望。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谢闻钦倔强的身子不动丝毫,他从来都希望谢予安能够平安喜乐,而如今这些人却深深地伤害着她。 谢予安勉强地笑了笑,走到他身前擦了擦他额头上淌下的血水。 萧孑然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 他皱了皱眉头,而后朝身后挥了挥手,不一会,一把弓箭就被递到他的手中,他用力握紧了箭把,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羽睫微颤。 “予安,由我亲自送你,你应当无憾。” 说罢,他便将弓箭拉长,对准了谢予安。 谢予安苦笑着,到如今他们都还想着让她心怀感恩。 她转头一把推开身后的男子,眼神中都是不舍和悔恨,“我们都错了,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们争权夺势的棋子罢了,哥哥,你要好好活着。” 话毕,一声箭穿响起,重重的射进了某人心脏的位置。 女子闭着的眼睛在未感受到痛意之时,迟疑地睁了开来,在看清楚眼前倒下之人时,她瞪大了双眼,那个被她推开的谢闻钦,硬生生的替她挡下了那一箭! “哥哥!”她全身都在发抖,心颤着接下倒地的谢闻钦。 马背上的男子见状,眉头轻颤,又将眉头皱起,“看来你们兄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啊,要不我大发慈悲送你们一起团聚如何?” 谢予安此刻什么都听不见,死死的握住谢闻钦不断渗出血水的箭口,泪珠混着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他清楚,那是她的泪水。 “予安......”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干净泪水,可怎么样都抬不起来手臂。 谢予安将他无力的手握住,放在脸上摇了摇头,“你怎么这样傻?我不值得你这样。” 谢闻钦微闭双眼,忍住疼痛挤出一个笑容,抬手轻轻拨开她脸上被雨水打湿的秀发。 他有些疲惫,但是又怕睡着了他的“妹妹”会哭,所以强撑着一口气,想要多陪陪她。 萧孑然嘴角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下马行至谢予安跟前,居高临下道:“把她抓回去,她该为自己的背叛受尽百般折磨。” 谢予安抱着谢闻钦的身子,撑地而起,眼里的爱意全化作恨意:“痴心妄想。” 说罢,她抱着谢闻钦的身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哥哥,我们一起走吧。” 谢闻钦眼皮疲软无力的耷拉着,握了握谢予安的手,模糊道:“好。” 谢予安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当即向断崖后倒去...... —— 再次睁眼,谢予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顶喜轿之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凤冠沉甸甸的压得人难以支撑脖颈。虽然心里诧异,但眼前这般情景有种熟悉之感。 她往轿壁靠窗部位叩手敲了敲,停顿了几息。她的呼吸很重,即便现在窗外锣鼓喧天,她也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此刻她的脑中正在快速接收自己所面对的情境。 落崖后她分明死无葬身之地,而如今她为何在这喜轿之上,她又是所嫁何人?抑或说她是回光返照? 良久,都未见那轿外有何回应,谢予安又叩了叩轿窗。直到第三下,那窗帘才被人掀了开来。 “怎么了?现在你是新娘,切记不要暴露了自己。”那人压低了几分声音,又向四周警惕地瞧了瞧。 谢予安眼中映出那人的模样,心中一颤。几乎是嘶哑的嗓音,被她提高了几分音量:“顾桑桑?” 她不敢置信,顾桑桑出现在婚轿旁与她同行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是他们接取谢清则指派的第三个任务:潜入于府,拿回支度史于勉记录的有关谢清则与敌国商队交往甚密的账本。 “是我,你怎么了,今天怎的如此反常?”见轿内人咋呼的模样,顾桑桑抬眉继续道:“你可别想着与我临时替换,先前可是大家商讨好的,由你扮作新娘伺机摸入于勉的书房。” 一语罢了,顾桑桑就将那窗帘重新放了下来。 “要入府内了,你快准备好。” 谢予安此刻握紧了衣角,显然她还未接受自己重新回到三年前这件怪事。 如今,她又仿佛重新握住了自己命运的丝线,往复回首,脑中都在闪回她临死前那片火光,那群讨伐的群臣以及她所信之人,好的坏的,新的旧的,都烧净在那道宫墙之内。 只余她,坠入无尽深渊。 她是从后门入得府,没有任何隆重的迎亲仪式。 这门亲事,本就是于勉纳妾,他们几个也是费劲心思才将那小妾藏了起来,这才有机会伪装入府。 顾桑桑在见到那群下人出了门后,这才把谢予安的红盖头掀开。 “好了,美人,咱们该去找那本账本了。” 听见她调侃的声音,谢予安微微一笑,站起了身。 这本账本,她依稀记得就藏于于勉的寝塌之内。可如今她重活一次,不想再被谢清则拿捏在手,所以这本账本既不能落在于勉手中,也不能落在谢清则手中。 她必须想个办法支开顾桑桑。 “门外巡逻的家丁 3. 解救 [] 房内众人听罢,立即惊声尖叫起来。 临城坊间传闻,城中有数位妙龄少女接连失踪于成亲之时,寻人队伍皆为杳无音信,只怕那些女子早已尸骨无存。 谢予安抬头往窗台看去,余晖璀璨,映衬着那人挺拔的身形,令人瞧不真切。 于夫人张着嘴愣了片刻,随后立马冷静下来,道:“都给我安静点。” 她示意那两三婆子将手放开,退到了门口处,“正好,既是采花大盗,那就将她劫了去吧。” “哦?夫人真要我直接带走,不会喊人来捉拿我好去邀功吧?” 那人双手摊开,朝于夫人看去。 “自是不会,我还打算助你安然离开呢。” 一旁的婆子皆哑口失言,恍惚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招借刀杀人,合理合据。 谢予安并未言语什么,也不慌乱,她只是盯着那人观察着。 他的声音明亮干净,配合着他身后的霞光,给人一种熟悉的温柔感,即便他言语中描述可怖,谢予安依旧心安如常。 眸子中的男子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那这位姑娘,你就跟我走吧。” 一旁的婆子怕因为瞧见那采花盗贼的真容而被灭口,纷纷快步散开,徒留谢予安跪坐于地面。 道上的规矩他们还是略知一二的,若非于夫人要和那人合作,他们高低要将门外的家仆给喊来将那贼人拿下。 望着正在逼近的那人,谢予安站起了身子,忽而窗台冒出一个熟悉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露出半边侧脸,朝谢予安比划了几下,示意其放心跟着那人离开。 谢予安接收着顾桑桑的信号,随即将手伸了过去,在接近他的跟前时,谢予安看清了他的脸,刹那间泪水如泉涌上心头。 那个和她一同坠崖而亡的人,如今竟好好的站在她的跟前,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是十五岁的谢予安。 谢闻钦灿烂的笑容在看见眼前女子流泪的样子时收敛了起来,疑惑地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谢予安摇了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太好了,你还在。” 谢闻钦听罢,再次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他只当是谢予安被那些行事手段卑劣的人吓到,见他出现才喜极而泣。 “好了,我们该走了。”他轻轻环上了谢予安的腰身,往窗边走了几步,一个轻跳,便出了墙外。 于夫人见他们离开,立马命那些婆子朝门外大喊。 “快来人啊,姨娘被歹人掳走了。” 听着墙内炸开了锅,谢予安微微地笑了笑。 如今这般行事,一如当年的计划,丝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不似当年那个天真无知的女子了。 “后面交给你了。”谢闻钦朝柳树后嘱咐了一句,转而轻松放下了怀中的女子。 “不用你说,我知道该如何做。” 随着一道冷静的声音从柳树后传出,一瞬之间,就有个身影跳进了墙内。 谢予安微微皱眉,朝谢闻钦确认道:“是沈云涧?” 那个声音,冷漠又雄厚,她十分确定那就是沈云涧,一位无情的弯刀利刃。 谢闻钦点了点头,便朝巷口方向走去,“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好,他们自有办法离开于府,莫要太担心。” 谢予安跟上了他的步伐,低眉哀叹命运无可奈何,她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她思来想去,还是顿住了步伐。 当年沈云涧并没有保护好顾桑桑,令她被于府众人捉拿而下,最终发现她的身份绑送至顾府讨要说法。 顾桑桑其实是一个傲娇大小姐性格,为人别扭又善良,因她父亲与谢清则合作,暗中将顾桑桑当成攀升权贵的工具,这才将她送往鹤庄进行培养,为谢清则所用,以求讨好权贵。 依稀记得这次任务,她因为善良又自满的性格,打算为刚入府的小妾讨要一个说法,才被于府的打手拿下,沈云涧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令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顾府保下她后,她还大大咧咧毫不在意,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惨死于家中,一时间成为了临城王公贵族之间热衷讨论的话题。 直到多年后谢予安才知,顾桑桑是被顾长文——她的生父亲手杀死的。 “我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确认大家都平安无事比较好。” 谢予安拉住了谢闻钦的衣袖,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谢闻钦愣了片刻,才转身拉住她的手朝于府墙边走去。 “义父仔细和我们说过,若我们当中有人遇难,其余众人可不顾一切离开,只需要确保自身安全即可。”他没有任何情绪念出这句话,可脚步却没有停下一刻。 “可顾桑桑和你方才都将我安全带离了,不是吗?” 谢闻钦听见谢予安的反问,眸子闪过一道光亮,他从前就害怕谢予安会因为谢清则的告诫而养成冷漠无情的性格,如今仔细想来是他多虑了。 “好。”谢闻钦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谢予安道:“你抱紧我。” 谢予安微愣了片刻,而后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瞬间,他轻点璧墙,如浮光掠影,轻松就入了府内的屋顶上。 “先仔细观察一阵,若府中没什么动静,我们再离开。” 谢闻钦与谢予安低腰蹲在屋檐之上,朝院内望去。 忽而一阵争吵声响起,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顾桑桑此刻正被好些个家丁围堵在一侧墙角,嘴里一直念叨着些不好听的话语。 仔细听来,都是指责于府夫人行径恶劣,手段卑劣之词。 其实,她并不是单纯想要为那小妾打抱不平,而是推己及人,觉得那小妾的处境和她娘亲一样举步维艰,心里感到愤恨,这才失去理智与那些人起了正面冲突。 “她失控了,该怎么办?”谢予安见顾桑桑周围并无同伴在身,急切地问道。 “沈云涧应该还在附近,你先注意着顾桑桑,我去将他寻来。” 说罢,谢闻钦便行至屋顶的背侧,朝九天之上放了一枚烟雾又丢下了院内的墙角。 不一会,沈云涧便出现在了他们跟前。 “什么事?” 他语气淡淡道。 谢予安微一皱眉,指责道:“你为何不救顾桑桑?” “蠢笨的同伴只会拉低我们的行动效率,她既然想要出风头,那就该承担自己闯下的后果。”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谢予安还是 4. 曙回 [] 街道长阔,天朗气清。 马车停靠在谢府正门,谢予安一行人皆下了车。 门口的小厮见自家主子回了府,立马凑上前询问:“郡主,公子可否在外用了膳?” 谢予安听罢,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晡时,他们此行久远,到府内已过了有一个半时辰了。 “还未用过。”谢予安跟随着他的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一行人,又道:“你去吩咐厨房备好些菜,送去后院凉亭。” 那是侧王妃精心打理过的花园,景色极佳,令人心旷神怡。 “是,可侧王妃特意嘱咐过,邀郡主和公子回府后去她院中一趟。” 那小厮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等着谢予安他们再次吩咐。 谢闻钦听罢,对着沈云涧和顾桑桑道:“诸位不如先去后院用膳,待我二人回来后在一同去见义父。” 沈云涧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顾桑桑这次也安静了许多,只是回了句:“好。”便心不在焉的朝别地望去。 谢予安和谢闻钦便吩咐了一旁的丫鬟伺候,随后跟着那小厮消失在了转角。 清华院,是侧王妃——安若素的寝院,院中摇椅晃动,周围却空无一人。 谢予安和谢闻钦身子板正,直立于紧闭的房门外,等待着侧王妃的出现。 侧王妃是谢闻钦与谢予安名义上的养母,从他们入府那天起,便被谢清则安排养在了她的身边。 十三年前正王妃意外去世后,安若素便一纸诉求到当今皇后宫中,请求嫁入谢府,成为接替她姐姐管理谢府的女主人。 皇后念及谢清则每日苦苦找寻自己丢失的女儿而忽略了诸多家务,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起初谢清则考虑再三都未接受,直到最后听了皇后的劝告才同意再娶安国公府家的二女安若素为侧妃。 传言谢清则与安若素并无夫妻之实,只是达成合作般“各司其职”,谢清则主外,安若素主内。主外的在朝中开始混的风生水起,主内的将府中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在外人眼里他们相敬如宾,而实际上确是貌合神离。 直到多年后,谢予安的出现,才让安若素对谢清则有了些许改观。 她信了谢清则真的把自己姐姐的亲生女儿给寻了回来,于是待谢予安极为亲昵,总会时常关注着她的衣食住行,身体状况。 如今,那紧闭的房门,却提醒着谢予安,侧王妃已经发现了,她并不是安昕儿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当年她心思单纯,待身边人都是极为信任,将他们视为最重要的家人,不曾发现过侧王妃已经有了细微变化。 而如今不同,她明白了许多事。 良久,谢闻钦都未见门内有任何动静,于是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小心翼翼道:“义母?” 侧王妃是府内出了名的苛刻严厉,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还记得他们小时候若犯了什么错,都会被责罚反省,轻则罚抄百页家规,重则领受家法。 若说这府中谁能拿捏他们两个,也只有侧王妃能够做到了。 屋内听见谢闻钦这番话,方才将门开了开来。 “郡主,公子。侧王妃命你们进去。” 一丫鬟侧身而立,恭敬地引他们进门。 待二人行至茶桌前,便瞧见侧王妃正在闭目养神。 感受到一道暗影,侧王妃这才睁开了双眸,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回来了。” 谢予安微微颔首,没敢打破房中的宁静。 “晚膳可否用过?也不知你父亲安排你们去了做什么,竟去了那么大半天。” 说罢,侧王妃便站起了身,对着一旁的丫鬟道:“去吩咐厨房做些他们爱吃的吃食过来。” 见侧王妃这般,谢闻钦瞧了眼谢予安,仿佛在说他们无法拒绝,该怎么办才好。 谢予安微微皱眉,朝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对着侧王妃笑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侧王妃一番体己的话刚到嘴边,转而又换了句严厉的话语,“这么大个人了,也该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了,别再像小时候那般,没个正形。” 谢予安嘴角微微笑着,拉着侧王妃一同入了座,顺着她的话道:“好,母亲教训得是。” “钦儿作为哥哥,要时刻照顾好安儿,别自己随意了也带着女儿家吃食也随意。” 谢闻钦尴尬的笑了笑,立马接过丫鬟领回的食盒,将菜一一摆放在谢予安跟前,道:“怎么会,我就算苦了自己也不会苦了您的掌上明珠的。” 侧王妃虽然指责着谢闻钦,可嘴角的笑意却从没有消失过。 “就你会说。” 谢予安望着眼前触不可及的温馨,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不久后,谢清则就会下达指令将侧王妃抹杀,那时,她便再也感受不到像如今这般美好的日子了。 如今,她算是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她完全可以阻止悲剧的重演,她当下思索了良久,而后毅然决定要救下侧王妃。 而有一点更重要,他们所恨之人是同一人。 —— 一餐毕,桌面上的吃食便尽数撤了下去。 谢闻钦被一名丫鬟叫走,退了下去,只余谢予安和侧王妃二人在这房中。 谢予安将手中的茶杯转了几圈,而后侧头看着侧王妃道:“母妃……” 侧王妃听罢,疑惑着将头抬起,问道:“怎么了?” “其实,你早就发现我不是真郡主了吧。” 在听见谢予安这句话后,侧王妃眼神露出了片刻的迟疑。 “你……”她张口说了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我知道,其实母妃很早前就发现了王妃其实死得蹊跷,大概率是和父亲有关。” 谢予安没等侧王妃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母亲这般所嫁非人,其实是在寻找证据将父亲一举揭发,还正王妃一个公道,而我愿意帮助母亲。” 侧王妃反应了半天,才笑了笑:“安儿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想?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谢予安见侧王妃不愿轻易放下戒备,于是便从衣袖中将一枚玉牌取了出 5. 演技 [] 天逐渐暗淡,暮色四合,屋内烛火摇曳,暗影飘虚。 谢清则将碗筷放下,接过丫鬟递过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便抬手命身边的死侍将等候在外的众人喊了进来。 谢予安随着其他人排立在前,见上来了好几个丫鬟撤下桌面的盘子后,方才开口道:“父亲,我们已将那东西取回来了。” 谢清则没有看他们,而是悠闲地将茶壶中的水倒进他那玉琢雕刻的茶杯中,悠悠道:“不急,先说说你们是如何成功取回它的。” 四人心神一震,眼神交流间,谢闻钦便开了口:“于府老爷今日纳妾入府,为我们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一语未完,谢闻钦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形图纸,展开道:“这是从风水先生手中获取的于府地形图,于老太太建府前找风水先生来算过,几番辗转最终落入了我们手中,这才能快速分辨出府内各屋的区别。” 谢清则抿了口茶水,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于府内戒备森严,对外来人员十分警惕,这才决定由予安扮演刚嫁入府的小妾,成功混进于府内,不受怀疑行走方便,便一路摸索取回了那东西。” 谢闻钦流畅地说明,令谢清则频频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不曾放下过。 “不错。”他看了眼谢闻钦,又将视线投向了顾桑桑,“不过,我听闻于府被不明身份的人大闹了一场,传得满城风雨,连我这府中的下人都有所耳闻。” 话音刚落,顾桑桑的脸色忽的煞白,心里有些发怵,以至于身子都有些轻微抖动。 “郡王,我……” 谢予安见她这般模样,想着横竖都需要解释一番,倒不如她来,还能将事情原委说清道明。 便开了口:“离府前是顾姑娘联合哥哥一同将我接出于府,这才幸免于难,将账本护下,而顾姑娘武力甚低,不堪于府人多势众,情急之下这才佯装打抱不平之人,以求骗过他们。” 谢予安撒了谎,顾桑桑推已及人之事绝不能让谢清则知道,否则以他的手段,顾桑桑免不了一顿戒断之灾,往常死侍如何承受训练的,他们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接受惩罚,容不得半点求饶。 见谢予安解释了一番,谢清则倒也没意料之中的责怪,只是冷笑了句:“若之后再听见任何有关你们在任务期间,随意用私人恩怨上的事情混杂着任务,就不要怪我把你们还回本家去了。” 顾桑桑脸色难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 “好在这次有沈云涧在,否则像你们这般暴露自己,这等烂摊子指望着谁给你们收拾?” 谢清则起身离开了座位,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的情绪。 “说回正题,那本账本现今在谁身上?” 谢予安往前一步,边摸索自己的衣袖,边开口回道:“父亲,账本在我这,”她满脸疑惑地翻遍了全身,“奇怪,去哪里了?” 众人见她迟迟未拿出手,便都惶恐起来。 谢清则将背对着的身子转过,一脸严肃地望着谢予安:“怎么回事?” 谢予安神情微有歉意,支支吾吾道:“账本不见了。” 众人听罢,神情皆为错愕,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小事。 “在何处不见的,你仔细想想。” 沈云涧脸上露出细微的变化,开口之下就是冷淡的口吻。 谢清则倒是没有着急,而是略有趣味地瞧着眼前这些人,低眉笑了笑。 “以往从未见过你们这般模样,今日瞧见倒也觉得有趣。” 不久后,谢予安微微一惊,演技丝毫不差得喊出了口:“先前在母亲这用膳换过一身衣裳,许是那时候……” 顾桑桑听罢,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谢清则时,只见他面有难色,似是意料之外。 “父亲需要同我们一道过去取吗?” 谢予安观察着他的神情,语气试探般轻轻吐出。 她自然是希望谢清则同意的,这样计划才能如愿。 谢清则微皱眉头,随后目光投向谢予安身上,低沉道:“不必,我自己去。” 听他这般回答,谢予安心里登时紧张起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冒险的事。 若侧王妃能够成功取得谢清则的信任,今后倒也不怕他再有杀她的念头了,恍若今日错了任何一处,她不确定侧王妃是否会提前迎来死亡的局面。 四人恭送着谢清则离了屋, 6. 道歉 [] 昨日墙角听哨,才入了清华院,就见侧王妃朝谢予安叹了口长气。 据她描述,当时谢清则并不信任,若她表演过激反而会引起谢清则徒有的猜测,故而只好铤而走险,表面看似在吐露心声,实则还是在当着他的面耍心眼。 她与谢清则本就没什么情分,若说全然是为他着想,就连安若素自己都不信,不过现下谢清则看似信了,实则心里有什么小九九谁都不清楚。 只记得那日谢清则不顾烈火烧灼,硬生生捡起了那本账本,仔细端详了半天,而后才脸色缓和下来又丢了回去。 谢予安明白,谢清则这般小心谨慎,全是怕自己与外敌暗通款曲被有心之人揭发。 他既不信任安若素,更不信任作为他贴身刀刃的谢予安,他只信自己。 解决了暂时危机,谢予安懒散的趴在长廊上盯着池苑里的金鱼们抢食,秋兮拿了些果脯蜜饯走了过来,瞧见自家郡主这般模样,低声咳了咳:“郡主,小心被侧王妃瞧见,又该受罚了。” 谢予安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身体微微一怔。 她回身转望,清风拂面间,眼前人便好好的站在跟前。 是前世背叛了自己的秋兮。 “你……”谢予安回忆起从前的点滴,心中有些后怕。 若说前世背叛的人里面,她最没想到的那便是秋兮。 要不是她三番五次从宫中递了信出去,也不会被她发现她与谢清则交好的宦官来往甚密。 她张嘴片刻,似是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便又蔫了下去。 秋兮摆好了果盘,推至谢予安跟前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郡主?是不是近日天气潮湿,郡主头疼又犯了?要不要我去煎几副药?” 面对眼前人一连串的关心,谢予安很难将她与当年的背叛联系在一起,或许这时候的秋兮还未被谢清则利用。 谢予安摇了摇头,远远的便瞧见谢闻钦正朝这边走来。 “谢闻钦,这边,”谢予安站起身子,往前迎了上去,“吃果子吗?” 谢闻钦见少女热情,心里一暖笑了起来。 “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日子,你怎么不出去逛逛?” 谢予安兀自叹了口气,抱怨道:“一人去有什么意思,连个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 说罢,谢予安特意看了眼谢闻钦,换上了一脸笑嘻嘻的嘴脸:“要不你陪我去吧?就我们俩。” 他成日待在后院习武,得闲的日子也不曾外出游玩走走,连一个交好的朋友都没有。 若再不拉他出门,他怕是要守着谢府这方天地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了。 谢闻钦听罢,眉眼弯弯,谢予安还是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一起外出游玩,他自是不想错过。 “好。”他声音轻柔又开心,令谢予安都多了几分激情。 —— 临城街道,摊贩叫卖声连绵不绝,行人密集而又不失秩序,整个天子脚下繁荣昌盛,流露着安稳的假象。 逛了些小摊,二人行至福寿楼门口,谢予安便叫停了马车。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望着高楼耸立的酒楼,谢予安感叹道。 从入了南逸郡王府后,她便一心扑在讨郡王和侧王妃欢心这件事上,连及笈之后也未曾享受过自我,从未做过什么过激的行为。 而今难能可贵,她想好好体验一番人生的滋味。 “虽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这家的饭菜你可没少吃。” 谢闻钦盯着眼前兴奋的少女,挑逗着。 他最近才发觉,他已经高出谢予安一个头,连与她对话都需要微微低头合眼。 “是是是,全靠谢公子买单,送我爱吃的食物到府中。” 谢予安进了楼内的天字一号房,潇洒坐了下来,又对着引路的小二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份,然后上两壶陈年老酒。” 谢闻钦听罢,瞪大了双眼,连忙拉住谢予安要递过去的菜单,不放心道:“你不会喝酒。” 谢予安抬眼笑着,眸子里都是一汪清澈的目光:“我就尝一口,就一口。” 她还未品尝过正宗好酒的滋味,要是不说她是人间俗人,旁人都还会以为她是什么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呢,许多常人接触的事她都未曾有过机会接触。 谢闻钦见她纠缠,誓要喝到的模样,当时心软便松了手,“那好,你可不许太放肆喝太多。” 谢予安见他松口,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不久,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里面还有几道酥脆可口的酱鸭与裹满糖粉的糕点,令人止不住口水直流三千尺。 谢予安将一盘珠翠映山推到谢闻钦跟前,笑容灿烂:“这盘好吃。” 说罢,她就为自己倒了杯酒。 谢闻钦满眼笑意地看着她忙上忙下,用筷子夹了夹眼前的那盘珍馐佳肴,入了口。 他感到嘴里迸发出无穷的回味,望着眼前满眼笑意的女子顿感满足。 谢予安微微将酒壶凑进了自己的鼻子,嗅了嗅,一阵浓郁又带着些烈性的香气扑入鼻内。 谢闻钦才吃完一口菜,抬眼就看见谢予安坐不太稳,摇头晃脑的模样,立马察觉不对劲上前将她扶住。 谢予安也不知怎的头有些晕乎乎的,看着身边担忧的人儿出现了重影,一个分成了三两个,不觉得发笑。 “三个,不对两个谢闻钦……” 谢闻钦扶额摇头,他先前只知道谢予安从未碰过正规酿造的好酒,流浪时只喝过路边捡来的酒壶内兑了些水的次酒,据她自己所描述她喝了一口便一觉到了天亮,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那时她便觉得是个好东西。 “嘴硬的鸭子偏要飞,这下还如何将你带回去?” “回去?我不回去,那里都是骗子……”谢予安躺在谢闻钦怀中,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副委屈得模样。 她细白的皮肤泛着微红,发丝自然的垂在他的手侧,眼里噙着泪花,就是不掉落。 谢闻钦低眉垂眼瞧见她这副从未见过的面容,不自觉红了脸颊,他一把握住谢予安胡乱挥舞的双手,安放在身侧,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了。 虽说她酒品差,但他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极了。 忽而谢予安将双手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环上了他的脖颈,低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口,低声啜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谢闻钦此刻虽有片刻呆滞,但听她这句云里雾里的话语还是疑惑起来。 要说谢予安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那也就只有儿时被她逼着叫“姐姐”这件事了,其他的他还真想不出她有哪里对不起他的事情。 7. 请帖 [] 恍惚之间,谢予安便揉了揉眼睛,扶着自己还有些不太清醒的头脑爬起了身。 她习惯性地朝门外呼唤了句:“秋兮。”便伸腿下了床。 昨日她还兴致盎然地在福寿楼大吃特吃,怎的再一睁眼就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 有那么一瞬,她恍若觉得自己只是黄粱一梦,还是那个即将嫁予新帝的女子,守着云瑶阁那一方天地,等待诸臣讨伐,万般诛心噬骨最终离了人世。 她抬头环视,见屋内摆设不同,惊慌的心才安定下来。 良久,门外才响起一道清丽的嗓音:“郡主,可还头晕。” 秋兮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置于她跟前,“喝些醒酒汤缓缓吧。” 谢予安很听话,端起那碗汤水便灌了下去。 “我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先前打开那壶烈酒闻了闻便晕绝过去,她自认为自己起码能尝上几口,耐何她是个不争气的,白瞎了一桌子的好菜,往后的事情她也都记不得了,希望她没有做什么、说什么奇怪的事情才不会丢了脸面。 即便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她也不想被他嘲笑记了半生。 “是公子送姑娘回府的,”秋兮眉头微蹙,低头思索间又说:“侧王妃见郡主回府后那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便怒罚公子跪于宗祠前已经一晚上了。” 谢予安听罢,从凳子上腾起身,转身招呼秋兮为自己梳妆打扮。她没想到自己这番模样会害了谢闻钦,全然将所有责罚丢给了他一人独自面对,而现在她急需找侧王妃求情。 不久后,一顿装扮下来,眼前的人便又精神了几分。 谢予安不同寻常王宫贵女,不爱时兴的打扮,常常一身素色锦衣,再配上一些个不太惹眼的头饰发簪,整个人看起来都素净淡雅,虽说低调,倒也压不住她那张清丽隽秀的脸蛋。 常人也不觉得她身着有多华丽,却因她独有的清新淡雅,宛若朝露下的茉莉之花而倍感舒适。 “郡主,”秋兮望着镜中有着姣好面容的女子,道:“奴婢听郡王身边的小厮说郡王过些时日将要进宫赴宴,那时打算将您和公子一同带上。” 谢予安听罢,抚平袖口的手略一顿,眉头扭成了一团,“赴宴?” “是,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宫中特意派人送请帖来府上邀请郡主公子一同前往。” 秋兮绕过谢予安的妆奁台,径直往里走去,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了一封请柬,递了过来。 谢予安将它接过,翻了开来仔细阅读了一遍。 宫中皇后大寿便是这几天,自从皇后知晓南逸郡王妃的亲女被寻回,便时常派人来看望,为了完成当年与安昕儿的约定,她时不时就派人打探谢予安近期的情况。 今日也是特别邀请了南逸郡王和谢予安一同前往参加,而谢闻钦是宫中众多亲王贵女所青睐的对象,便也一同受邀出席。 该说不说,谢清则这番打造培养的儿女,确实在这临城颇有名气。 谢予安是世人所知晓的玉貌降唇翩然才女,更是因为从小失母流落人间凄惨的传闻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闻钦也是那个传闻中的一员,他们一致认为谢清则济弱扶倾,菩萨心肠,能在为发妻敛尸回程途中将捡来的一哭啼男娃收为义子,便是体恤民情的好官。 更因为谢清则忠贞不渝的伉俪情而传唱至今,念着他们的名字,便能明显感受到他为纪念亡妻而所做的一切。 谢闻钦,与卿同音,意为思念另一世界的妻子。 谢予安,谢清则和安昕儿一同取下的名字,既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又囊括着他们之间的深情。 但这对于谢予安来说,这个名字放在她的身上便是赤裸裸的炫耀。 是谢清则提醒她,只有他能给予她更多未来,她便要感激涕零的回报。 叹息半天,她突然想起什么,站起了身道:“母妃现今在何处?” 秋兮回忆了一下,于是答道:“现今正在宗祠。” 谢予安微抿嘴角,便踏步出了门。 —— 谢府宗祠,是谢清则最常来的地方。 谢予安曾几次都在远处瞧见谢清则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主牌位面前,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安静的看着那副写着:太子萧氏萧晁之灵位的木漆牌,一言不发。 关于其中传闻,她也是入宫后偶然间翻阅皇家异闻才得知的,他曾属于当今皇氏一族血脉。 二十三年前,景南国改朝换代,新帝萧羽登基,垂帘听政。于殿前下旨斩杀一众蒙蔽先帝的逆党余孽,其中包括新帝的亲弟弟——谢清则生父萧晁。 据传言,萧晁本为先帝亲点太子,这皇位本该是他的,奈何皇子之争过于惨烈,萧晁听信小人谗言,亲手毒杀了先帝,以求巩固他的太子之位。 那年,新帝念及手足之情,只将萧晁打入天牢,听候发落。不知何故,牢狱之中口口声声喊冤之人竟然畏罪自杀于太子府被抄之时。 人人都在感叹,说是前太子虔心悔过,再无脸面活于这世间,只好已死谢罪,以求新帝能够放过他的妻儿。 新帝得知萧晁自缢与天牢之中,于是如他所愿将萧晁妻儿放过,至此朝中再无太子逆党一族。 时隔两年,萧晁遗子萧悯然,随了生母谢氏的姓氏,改名换姓为谢清则,侍奉萧羽十二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风雨无阻。对何事都不争不抢,面对皇帝试探般的朝政难题一问三不知,隐忍讨好才苟全性命。后由萧羽亲自封其为南逸郡王,只是个身份,并无实权。 望着谢闻钦跪在不属于他们归属之亲的牌位面前,谢予安踏进了门内,将他扶起道:“你并无过错,不必跪着。” 谢闻钦本就偷懒过那么两三次,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才立马将姿势摆好,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才将头抬起。 “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嫣红的唇瓣上,不觉红了耳。 谢予安摇了摇头,“都怪我这般任性,才让你受了罚。” 谢闻钦听见她这般自责,立马笑了起来:“无妨无妨,你多任性 8. 密信 [] 谢闻钦回望惊然,心里冒出些许心疼,他步履而至,问她:“你不想去赴宴吗?” 谢予安微微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朝他点了点头。 “好,那就不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摸了摸谢予安的头。 “可我们怎么好推脱?父亲他不会同意的。”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他的眸子很清亮,鲜衣怒马的少年总是无所顾忌的模样,望着他暖洋洋的笑意,谢予安心底深处萌发了一瞬的温暖。 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一个任性妄为,一个无条件的宠着。 谢予安重新展开笑意,跟在他的背后抬头仰望着他的背影,悠长又沉静。 谢闻钦比她成熟多了。 院落内,池中锦鲤嬉闹欢腾,离谢予安他们不远处疾步跑上一位小厮,扯着嗓子喊道:“郡主,公子,郡王有请。” 谢予安与谢闻钦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跟上了那人的步伐。 远远的就能看见一身玄金色别样绣纹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 谢清则没有在书房处理他的公务,也没有同同僚于厅前闲谈,而是坐在后院凉亭内悠闲地欣赏着墙角上正在攀爬的守宫。 “这守宫攀爬的速度不紧不慢,何时才能吃到墙头的虫蝇?” 见他们二人到了身后,谢清则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质问一般说出这句话语。 谢闻钦随着他的视线移向了墙面上的那只守宫,发出清亮透彻地嗓音:“守宫攀爬必有一番打算,想来它并不是什么都吃,而是要在众多虫蝇中挑出那只最可口的。” 谢清则嘴角上扬一笑,转过身示意他们坐下。 “都收到了吧,宫中送来的请帖。” 此话一出,谢予安原本低垂的眼眸便忽的睁大,抬头看了看一旁的谢闻钦。 谢闻钦感受到少女身子的紧张,回了句:“收到了,不过……” 谢清则听罢,疑惑抬眉:“不过如何?” 谢闻钦随后从衣袖内取出一道密信递了过去:“昨日本想将此信件交给义父,诸多原由才拖到了今日,”他语速很慢,似乎是在娓娓道来,“津州的探子来报,发现贺常将军携一队兵马出现在俞府,听闻是要为百姓除山匪。” 那封密信的来源,谢予安略微了解一二。 谢清则为部署自己的眼线,特意在各个州府秘密安排了些探子,总署设在了鹤庄。他们曾经在鹤庄接受培养的时候也触过一些这方面的任务,为了打通每个方位的消息渠道,特意设了八方总管收集汇总消息,最终留意重要事件的动向,并上报于他。 现如今,因为她的情求,谢闻钦便朝未知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这封信,她却是从未见过。 “贺常他去津州歼匪?奇怪,从未听闻周围有什么匪患发生啊……” 贺常是骁骑将军梁泉一同生死出入的部下,随梁泉常年征战,拿下过澜州、瑚州以及沛州一带沿海疆域,为景南国开拓疆土做出了巨大贡献。 后来因为与梁泉在官道上产生分歧,二人之间便产生了嫌隙,贺常便自请调离,成为了离津州不远的巫城知州,主管一方水土,这次带兵灭匪便是他自作主张的行为。 “奇怪便奇怪在这,先前敌国便有细作潜入我国边界各城,企图破坏或获取军事机要一举攻破各州防线。” 谢闻钦从茶杯中沾了些水在手指,而后便在茶桌上画了些地形图。 “津州离骁北国仅百里,从俞府入城便是最快的路线,圣上前几月才下旨换了驻守,难免会因为交替时出现疏漏。” 谢予安盯着运筹帷幄的少年,跟随他的话语思考着。 从前谢闻钦便是个军事痴,跟着谢清则入了校场后便兴奋得睡不着,半夜都会偷偷藏在被窝里看兵法书,被侧王妃抓住几次,便被狠狠的罚了,如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算是充分展现了他所学知识。 “你的意思是这次剿匪贺常是别有所图?但是若说俞府没有山匪出没,那为何贺将军敢如此行事?” 谢予安点了点桌上俞城的位置,疑惑不解。 前世贺常将军便上报过朝廷,说俞府附近有山匪出没,但多次派兵前往捉拿,皆空无一人,至此朝廷便不再信他。 他之前有向梁泉寻求帮助,但都被他嘲笑了一方,便不了了之了。 “俞府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山峰,利于隐蔽,且山中地势复杂,连当地百姓都不会轻易而入,这大概率就是那些所谓的山匪的据点。” 谢闻钦说完,看了看谢清则,好像在等他发话。 “没有山匪,别有所图,地势复杂,敌国细作……” 谢清则将所有信息汇合,从口中念了出来,不久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道:“他是想把细作合理送入长风营!” 谢闻钦眸色一沉,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是,长风营驻扎在俞府十里外,为了避人耳目便选在了雾峰进行训练,此次调兵前往剿匪,大概率是为了送细作入营。” 谢予安此刻也跟着眉头紧锁起来,将细作送入长风营也就意味着边境将士的努力将会徒劳,骁北国常年进犯景南国边界,但却未曾有过逾越的动作,仅仅是不断骚扰边境,挑衅景南国将士的威严。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密信就像是有意而为之。 她眼神锐利,盯着眼前那位看似正直的郡王,心里想通般地冷笑起来。 又是这般哄人的手法,他还真是百试不厌。 表面上好似谢闻钦自己发现这桩大事,为了让他认为他的义父是个爱国君子,便一副他不知晓的模样哄骗着谢闻钦,以求将他的劲敌彻底拉下马。 虽说贺常确实是有嫌疑,但谢闻钦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 是撑起景南国整个军队的大将军——梁泉。 “这件事恐怕来不及向圣上禀告,按他们军队的脚程和贺常对那座山头的熟悉程度,最快两日便能抵达。” 谢闻钦此刻站起了身,朝谢清则行礼:“还望义父应允,此番推论还需派人印证,我愿亲自前往调查。” 9. 惊变 [] 夕阳斜晖,树影长曳,官道上数匹骏马惊骑。 谢予安一行人奔走在前往澹州的路上,他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澹州鸿河镇。 此去路途遥远,他们却一刻也未曾停歇,按他们的脚程来算,抵达津州少说也要两日左右。 估摸下来,到达俞府后,贺常一队人马定是早已入了雾峰,那时便来不及赶在借调军队之前摸清贺常是否别有所图了。 日夜兼程已是极限,若能碰上驿差提前将写有他们来意的信件送往津州刺史许明岚手中,或许还能拜托他拖住片刻。 这样想来,一行人便在驿馆就地休息,喊了一差使过来将手中带有南逸郡王印章的信件送了出去。 谢闻钦提壶洗了茶,推茶至众人跟前道:“贺常此前还在前往俞府的路上,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换匹快马,大概率可以提前半天赶上入山的军队。” 他们此地已是鸿河镇与津州的淳阳镇交汇边界,整个津州要比他们想的大多了,单拿离他们最近的淳阳镇来说就是整个鸿河镇的两倍大。 他们从临城而来,中间早已花去了半天时光,也只是经过了两个州长,到达驿站时,天早已遁入黑暗。 “按这次去程,恐怕我们无法再多停留片刻,昼夜兼程最为保险。” 沈云涧在烛光的照耀下,身影被拉得极长,一半暴露在灯光下,一半没入了黑暗。 顾桑桑朝茶面热气吹了吹,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什么小道可以走吗,官道通常会按好走,安全来修。但是我们既然那么着急就应该看看附近有没有效率更高的小路不是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 谢予安听罢,从长凳上起身,朝老板方向走去,“老板,请问这附近可有更加快捷的小道?” 老板本在盘算的手略微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便挑眉箴口不言。 谢予安立马领会,从身侧掏出绣包,取了一定碎银子摆在他跟前。 那人瞧见,便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笑道:“这位姑娘可算问对了人,这附近确有那么条捷径。” 谢闻钦听罢,靠近了他们身边,“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那老板听罢,咳了几下,为难道:“这条道是隔壁贺知州所修,寻常百姓并不能行走,只用做军队专用通道,故而修在了一条水路上。” 他取了几颗瓜子,摆在了桌面上。 “这是驿馆,这是那条捷道。在西南方向上了个坡道再下一座小山丘就能瞧见那条水路。” “此路甚好,要不我们就走水路去吧?” 顾桑桑听了半天,立即从长凳上腾起,跨步向前走来。 “哎使不得,那是官兵专用道,普通人是走不了的。” 沈云涧在暗影中冷哼了一声,“恐怕现在那无人把守才对。” 是啊,若贺常调兵前往俞府安插细作失败,那唯一的逃跑路线除了逃回骁北国边境,不就是离津州不远的鸿河镇吗? 派兵驻守的话,他们就难以顺利逃窜了。 这也是个侦查的方向。 “只能去看看了,不过就算有官兵把守,我也有法子过那水路。” 谢予安机灵一笑,朝众人看去。 —— 绕山而下,众人皆隐身于葱绿的长草之中。 谢予安扒下一片草棍,环视了河面一周,黑漆漆的夜晚,见不到一点光亮。 “这里真如沈公子所言,无人驻守。” 谢闻钦略微抬头,便瞧见了一旁正在半叶行舟上的身影,惊讶道:“黑灯瞎火的,还有人偷渡?” 听他此言,几人纷纷侧目,远远的就看清楚了烟波之上,一舟一人缓缓飘摇。 “周围无人把守,难道真有人偷偷走专道?” “那是谁?” 正当他们讨论之时,却有一道惊诧之声响起:“何人胆敢夜间私走水路?” 惊动之下,四人立马将身子藏好。 水面上那人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回头而望,笑道:“来送你上路的。” 说罢,一个轻功腾飞,便落了地,双手随意难那么一挥,那人头颅便滚落在地。 江畔夜间寒凉,见眼前血腥的一幕,让谢予安不觉的泛起鸡皮疙瘩。 “是骁北国拓骑军!” 谢闻钦惊呼声压低了几分,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你是如何判断那人是骁北国人的?” 谢予安疑惑地问道。 “骁北国与景南国习俗不同,男子多留环脖长辫,耳开福洞串金花饰。”谢闻钦收回盯着远处那正在擦拭血刀之人,侧过身子继续道:“他刚刚的招式是骁北国拓骑军常用的招式,剪烛西窗。” 谢闻钦儿时喜好兵书,更是翻遍了各国地理志,这才能一眼就判断出眼前那人是骁北国之人,他虽然不太清楚为何那人会出现在此地,但绝对有猫腻。 “现在我们该如何?必须得走水路才行。” 顾桑桑一脸为难,因为在场四人就有两人武力平平,定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杀过去。” 沈云涧简单的三个字,确让谢予安瞪大了双眼。 “别冲动,先看看那人想做什么。” 听了谢予安的建议,众人皆伏低不动。 良久,码头处便疾步跑来一个男子,喘气而言:“你怎的如此戾气,沉不住气!” “那又如何,一个景南国懦夫,不足为惜。” 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上来了三四个装扮奇怪的小厮三下五除二便清理干净了现场。 “此番潜入长风营,务必要低调行事,上面那位人物可不是好惹的,若不是和我们合作,我们不一定能如此顺利入城。” 那骁北国装束的人冷笑了声,不屑道:“若非各取所需,他还不够格与我们将军合作呢。” 此话一出,男子立马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小声点,周围说不定还有他的人在。” 两人安静了片刻,便开始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才上了那艘船。 “现在出发还能赶上贺常那厮的队伍,快些离开吧。” 说完,二人便划船离开了。 谢闻钦见此二人已然离去,立马踏出草堆之外。 谢予安见罢,立马跟了上去:“听他们所言,难道贺常果真与敌国合作?” “虽然难以置信,但看起来是这样。” 顾桑桑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走上了码头。 一路上的风尘仆仆 10. 混沌 [] 从水路抵达俞府,天已蒙蒙亮。 初晨雾霭沉沉,河面如同死水一般平静,这是一条官兵专用水路,一头一尾却无人把守,就好似故意引人入陷阱一般。 谢予安伸出手划过水面,指尖立马渗入冰凉。 “没想到这条水路可直接抵达俞府,用时才一个晚上。” 顾桑桑身子有些湿冷,搓了搓身子。 “难怪这里会作为军队专用道,不过如今无人把守倒是令人心存疑虑。” 谢闻钦和沈云涧两人见船已靠岸便先离了船,小心地接下了谢予安与顾桑桑。 “这么大个岸口,修缮得有模有样,怎么会没有人?” 谢予安也同样疑惑着。 带着这个疑问,众人上岸后便在四处探查。 “可我们离开鸿河镇时,那群追出来的官兵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知道河边所发生的事吗?” “按他们的表现来看,估计是有人报了官。我们逃到此处,他们可能早就安排了人过来捉拿。” 沈云涧掀开一座茅屋草舍门前的布帘,踏步而出。 “这屋内空空如也,不像是长期驻守的人住过的样子。” 谢予安眉头微皱,想了半天,才断定俞府官兵与外患联合……或许应该说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走这条被管控的水路。 “趁现在官兵还没有出现,我们得马上离开。”谢闻钦面色严峻,甫一开口便拉着谢予安快步出门。 顾桑桑见状,立马推着沈云涧的后背往前走去。 “诶,等等我们。” 话音刚落,围上来的官兵便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节奏感,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那群将士之中开出一条道,从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身着比肩盔甲,后披红色披风,与周围众人全然不同。 想来应该是将领。 “把他们给我都拿下。” 沈云涧听罢,见四周有人上来,便立马摆出警惕姿势,握紧了别在身侧的剑柄。 谢予安和顾桑桑将身子缩在一起,背靠背瞧着对面想要捉拿他们的官兵。 “将军,这是何意?”谢闻钦冷静地质问道。 “宵小之徒,夜闯封禁水道这是一罪过;夜杀官兵,这是二罪过;至于这第三罪过,你们协同外敌,杀害多名长风营将士,已然罪不可恕。” 将军装扮模样的人声音带着七八分愤怒,一下就将手中的利剑拔了出来。 “给我拿下!” 沈云涧眸色一沉,立马拔剑往前冲,“杀出去。” 谢闻钦见他激动,顿时就伸手拦了下来,“冷静些,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过的。” “不知是哪位将军,如此负责,不过你可能冤枉了我们。” “孙坊,津州镇护将军。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冤枉的,统统给我拿下!” 不等他们辩解,那群官兵便立马将他们扣下,推至孙坊跟前。 “将军,根据驿站老板举报,我们果真发现了他们夜渡水道,还杀害了当时正从军营回渡口的同僚,待他们四人逃上船时,河面便躺了众多长风营的将士,必定是他们四人所为。” 一尖酸刻薄模样的小兵上前禀报,看着他们四人啐了口水。 “等等,走水路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单凭我们四人如何能杀害长风营的精兵?” 谢予安反驳之声传进孙坊耳里,只见他低眼撇了过去道:“这你们该认得吧,骁北国拓骑军的令牌。” 一小兵听见他这番话立马将手中的令牌递了过去,“这是你们离开后,在现场找到的,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谢予安见他手中刻着拓字的令牌,皱了皱眉头。 那晚他们离岸前,根本没见那些细作留下过什么,更别说他们上前查探时,周围被那些人清理得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瞧见。 那这令牌是从何而来的?孙坊又是如何快速接到对岸的通知来缉拿他们的? 这么快将他们定罪,难不成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将军可真会说笑,我们只是些寻常百姓,在将军您们的庇护下安居乐业,怎么会协同外敌迫害自家将士?” 谢闻钦脸上露着一个笑,看着眼前脸色毫无变化之人抬起了头。 “你们还是留着些力气,辩解的话等见到知州大人再说吧。” 四人听罢,面面相觑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是去见贺常大人?” “自然是贺常大人,不然整个津州还有哪位知州?” 孙坊将马拉住转了个身,不屑地质问道。 四人便被几个官兵用绳子绑住双手,反剪臂膀至身后,跟上了回俞府的军队。 谢予安将身子尽量靠近谢闻钦道:“怎么如此突然,驿站老板是他们的眼线?” 谢闻钦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但从他所列出的罪名来看,我们应当是成为了替代品。” “替代品?”顾桑桑本安静的在一侧听着,听见谢闻钦这番解释,疑惑问出了口。 “孙坊作为镇护将军,却十分听贺常的话,长风营这些将士死于非命,很难不说是贺常他们搞得鬼。” “所以说,长风营突然死了那么多精兵,难免会被营中长官发现,而势必会影响贺常的乌纱帽,他就想要找些替罪羊背锅?” 谢予安将声音压低,有些怒气。 “也不全是,他一边对外说着抓细作,一边却又和细作合作,如果不做出点成绩,恐怕他的豪言壮语会被军中那些人所质疑。” “这便是,诬陷我们与外敌合作,杀害长风营将士的原由?” 沈云涧忍不住开口,他心中有些闷,“我们就应该杀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谢予安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我们这次直接被送去见贺常,要比我们自己去雾峰找他们的行踪要来的快。” “雾峰隔壁山头是否真有土匪,见了贺常便能知道个大概了。” 沈云涧和顾桑桑听他们这番解释,便安下了心,毕竟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总不能徒劳无果就打道回府吧。 —— 昼夜兼程好几天,又走了半晌的土路,四人身子都有些疲累忧惧,心里浮现些烦躁的情绪。 瞧见孙坊从马背上下来后,便想立马跟上去,可身上的绳锁令他们步履更加艰难,难免急切地想要席地而坐休息片刻。 三四个小兵将他们推至一处住宅下的门口,便站立不动了。 他们身子有些吃不消,左右都站不住,又坐不下,心里顿时腾起了一阵怒气。 良久,才见孙坊从门内出来道:“将他们带过来。” 那些人听罢,一把提起他们四人,送入了房中。 “退下吧。”孙坊挥了挥手,那几人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