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宦海反腐记》 1. 金枝与草根 [] 熹微晨光透过朱漆雕花镂空的窗棂,斜斜洒进殿内。临窗摆放的汝窑青瓷釉花瓶中,几枝斜插在内的丹桂散发着甜香。 三层帷幕中,李令仪仰面躺在金漆木雕的拔步床上,本该美梦正酣,却被门外大宫女雪芽与人的交谈声吵醒。索性起身,懒散的仰坐在一张矮榻上,盯着屋顶花纹繁复的藻井,百无聊赖的听墙角。 “哟,是黄公公啊!我正说要打发人去膳房呢,可巧你就给送来了。” 黄公公,是御膳房的内侍太监。李令仪脑海中浮现一个身材矮胖,长相喜感的人来。 那个黄公公笑道:“嗐,哪能劳烦姑姑们?也就是顺带脚的事儿。” 又听雪芽道:“这乳酪不是月例吧?这么珍稀的东西,难为你们想着。” “满宫谁不知道咱们公主是皇上的眼珠子?多珍稀的东西,别人那里没有,能短的了公主的么?” 雪芽也客气的笑道:“黄公公进屋喝口茶吧?” “姑姑的茶,奴才就不喝了,膳房还有事……” 听到这,李令仪思绪开始飘远。 说起来颇有些奇幻,她原本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妥妥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 与呼吁拒绝内卷的同龄人不同,她沿着内卷之河,溯溪而上,且拒绝回头。上学卷同学,上班卷同事。别人走了她不走,卷死一个是一个。主打一个狂妄自大,不知疲倦。可还没等她把别人卷死,自己却先猝死在一个加班的深夜里。 等再有意识时,只觉浑身乏力,口干咽痛。李令仪纳闷,难道自己没死?送医院被抢救过来了吗? 费力的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睛,眼前的景象模糊重影,反复眨几次之后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入眼的是一张奢华古朴的卧榻,四周悬挂流苏锦帐。而她此刻正躺在里面。 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料子,蓬松柔软。扭头向右看,层层叠叠的帷幕遮住光华,分不清白天黑夜。逶迤精巧的珠帘,在虚空中荡漾摇曳。 细嗅下,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淡香。 无端生出一种恐惧,她几辈子睡过这么豪横的床? 李令仪急忙坐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与猝死前的心绞痛不同,这次明显是外伤。 她不敢呼吸,闭上眼咬牙抵御。蚀骨钻心之痛让她意识涣散,仿佛神魂飘在半空中。 再回神时,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呼吸,方渐渐平复下来。掀开被子,她这才发现,胸口处晕洇一片血迹。而且身上竟是古装电视剧里穿的睡衣! 再次按捺住惊愕,小心从领口探看,白棉布从左肩起缠了好几圈。 扶额皱眉,她再傻也知道这不是在病房。那这是哪?这个伤怎么来的?她的父母呢? 带着诸多疑问,她赤足下床,脚下触感绵软厚实。低头看,原来铺着厚实的祥云纹地毯。撇嘴感叹,有钱真好。 撩开帷幕珠帘,正巧一个古装侍女打扮的秀丽姑娘走近室内。 原本漫不经心的姑娘乍然见到她,惊叫了一声:“公主?!” 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惊讶与喜悦,之后哽咽着念了声佛道:“半个多月了,您总算醒了!” 公主? 听到这称呼,一个不切实际但又合情合理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难道,她穿越了? 少年时,即便一向以学习机器自嘲的李令仪,闲暇时也看过诸多穿越题材的影视作品。也在夜半无人时,做过绮丽魔幻的穿越梦。 梦里的自己穿越古代,窃取古之先贤名章佳句,轻松摘得才女桂冠。 利用现代的美食文化,在古代经商济世,拥有陶朱、猗顿之富。 又以现代先进思想与历史知识,挑战男权,改变时代。 皇上男主为她解散后宫,将军男二为她终身不娶…… 后来,后来该上学了,她被闹钟叫醒了…… 李令仪用了很长时间消化,她真的穿越了这个事实。 这是一个没有被后代史书记载的朝代,国号大顺,当今皇帝年号亨泰。 她这具身体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女儿,母为淑妃乔氏。她出生的那一年正值清平盛世,国运昌隆。 边疆大捷,内陆丰收。 皇上觉得她的出生,是盛世之华章,因而封号华章。 李令仪手持莲花镜,暗自赞叹,还真是有缘哈。原主跟她不仅长相相同,连名字都一样。 李令仪母亲是人民教师,熟读经史子集。她还没有出生,名字就已经订好了。她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湛露》: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她不知道原主的名字怎么来的,但单从封号与名字的含义可知,华章是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姑娘。 经过多次试探茶茶,哦,茶茶就是李令仪醒来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宫女。她才知道半个月前,才十二岁的原主从马上摔下来,倒霉催的被树枝刺穿肩胛骨。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御医也束手无策,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她命不久矣。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人人都说她福星高照,吉人自有天相。却没人知道,醒来的不是华章公主李令仪,而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李令仪。 金枝玉叶的皮囊之下,换了个草根芯子。 由于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年纪小,原本也记不得多少以前的事。所以即便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也没被发现是个冒牌货。 说实话,李令仪没有丝毫穿越后的惊奇与兴奋,有的只有对这个朝代油然而生的恐惧。 越长大、学到的知识越多,就越清楚少不更事做的穿越梦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翻翻史书可知,虽然大顺朝女性地位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低下,甚至前朝还出过女将军,但这仍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父权社会、仍是一个生死不由己的封建王朝。 改变时代,谈何容易。 远的不说,就说近代之觉醒,靠的绝非是某个人的力量,而是大批大批革命烈士以鲜血、以生命为后来者撑起的庇冠。 连小动物都知道排除异己,何况由人组成的这种复杂纷繁的社会。 她的三观与这个时代的人有着巨大的差异,她害怕这种标新立异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带来不可控的后果。 所以,李令仪穿越的第一节课,学会的是藏拙。 但她也知道,恐惧无用,还会徒丢气节。既然来到了古代,就不能丢了现代人的风骨! 上一世,卷王李令仪的终极理想就是升职暴富,走向人生巅峰。只可惜,后来连升职都没做到,就死在了资本家的“福报”里。 重活一世,还是天胡开局的一世。她要躺平,谁也甭想阻止她躺平! 于是,在病榻上养了三个月的李令仪,从床上起来后,又躺到了摇椅上…… 每日喝茶看书晒太阳,什么都不做就躺着。除了没手机又不能随意出宫有点 2. 冤家路窄 [] 李令仪一直以来做人的准则就是不得罪人,或者说是圆滑。 不论她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她都可以笑吟吟的跟人谈笑风生。唯独跟这厮,大概两个人八字相克,她真的处不了一点! 为避免情绪失控,她决心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最好一辈子不说话不见面! 其实李令仪对高翊的第一印象并不坏,相反,还相当不错。 四年前,也就是亨泰二十八年,是恭懿太子周年祭。那天正值隆冬,雪片子下个不停。不消多时,紫禁城已是一片混沌世界。 作为正室嫡出,孝敬皇后仙逝之后,恭懿太子一直由太后教养,祖孙二人感情颇深。 太后娘娘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时逢忌辰,悲伤过度,再加上地冻天寒,第二日就病倒了。 阖宫嫔妃纷纷前往慈宁宫探疾。 李令仪第一次见到高翊,就是在慈宁宫探病回去的路上。 李令仪原本是跟随乔淑妃一起去的,之后乔淑妃留下侍疾,她便一个人回了长安宫。 刚出慈宁门,天空又开始飘雪。觉得回去也无甚事体,想着御花园的红梅初绽,效仿古人雪中品茗赏梅,不失为一种雅趣。便让茶茶先一步过去布置,自己独自沿路信步闲逛。 恭懿太子周年祭礼,办的声势浩大。勋旧大臣行礼,文武官陪祀。众亲王谒陵,甚至后妃也要拜祭。 前一日一波接着一波的哀恸声已经随着灵前香火,随风而散。 祭礼后的紫禁城显得格外肃穆寂静,到处鸦雀无声。偶有宫人路过,也只闻脚步声。 幽深狭长的宫道上,已经被清理过的雪又落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就是一个鲜明的脚印。李令仪回首来路,歪歪斜斜的不成章法。 她穿过隆宗门,沿着紫禁城的中轴西线往御花园走。 刚转弯,忽然瞧见一男子于正前方瑀瑀北行。 李令仪的方向也是北,初时她只看到了背影。或许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突然回首。 当是时,漫天飞雪,他于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宫道上遥遥回首。一身大红飞鱼补服,腰系鸾带,右侧腰配一把黑漆鎏金的绣春刀。乌发披在脑后,头戴无翅乌纱。官帽两侧各一根红樱珞绳垂于脸颊两侧,红与黑对比鲜明,衬的他面庞愈发白皙俊美。 呼啸寒风吹起冠带、衣摆,在落雪中夹缠飘飞。整个人岳峙渊渟,沂水春风,又宛若谪仙临世。 李令仪两世为人皆是颜狗,骤然看到这么一个极品大帅哥,脑子里一时想不了别的,只蹦出一句小时候读过的古文——“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 那一刻或许应该改成:高季卿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 此时若他问:“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李令仪一定以坚定的语气肯定回答。但此无关乎“私”与不“私”,实是城北没有徐公…… 当时高翊的一举一动,在李令仪眼中像是开了慢速,画面一帧一帧的跳过。 直到他在消失在雪幕中,李令仪才回神。捂着被冻的没了知觉的脸颊,一双骨碌碌大眼睛偷偷的环顾四周,见前后无人,心中暗自庆幸没人看到她这副囧样。 时隔许久,她仍清晰记得他官帽上的红璎珞,他飘飞的衣角,和冷不丁撞进他如静夜寒潭般的眼睛里时,心湖荡起的层层涟漪。 李令仪就这样,初见第一面被他的皮囊迷惑。以至于他稍稍不假辞色,于她眼中便是羞辱。 后来她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在那场大雪天遇到的锦衣卫,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高翊。 高翊,字季卿,永定候家的庶子。 生母早亡,十五岁便进了北镇抚司,从五品千户做到正三品指挥使,他只用了七年。 与大多数为官做宰的相比,他简直不通世故至极。不论做人做事,向来明火执仗,棱角能戳死人。办起差来又堪比冷面阎王,一抬手同僚心悸、嫌犯哆嗦。 同僚评价:狂放桀骜,无礼至极! 听到这种评价,李令仪咧嘴一笑。他这么个形象,颇有点小时候课堂上偷看的言情小说中霸道总栽内味了。 那之后除了李令仪乍见之惊艳,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要说真的交恶,应该是在李令仪的及笄礼之后。 亨泰三十年,李令仪盛大而隆重的及笄礼落幕后,乔淑妃拿着一沓画像,挨个介绍。 这个是某太傅的嫡孙,这个是某尚书的幼子,这个是某地世家望族嫡子等等。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画像,却被其中一张吸引住了视线。 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即便是画像也能一眼看到。 乔淑妃顺着她的眼光看,拿起那张画像柔声笑道:“这位永定侯家的五公子。若论相貌,他是这几人中的冠首。若论官职,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年纪轻轻就是天子近臣,也不算差。只可惜他是庶出,将来没有爵位可承袭……” 即便优秀如天子近臣,竟也要受嫡庶的影响。李令仪忍不住反驳道:“母妃,嫡与庶是不能选择的。每个人都应该是平……” 李令仪紧急住口,岔开话题,免得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私心想着虽然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但怎么也说不到亲事上去。 不知是不是这半句不清不楚的话引起了乔淑妃的误会,两个月后竟多次耳闻高翊即将尚公主的传闻。 当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华瑶与华阳公主早已经出降,宫中只剩她一个公主…… 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为此李令仪还特意跑去永寿宫探口风,知道了没这回事之后,便将此谣言抛到了脑后。 谁知几日后,两人还没有相识,便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那一天,病了一冬的太后娘娘终于见好,李令仪卯时末刻往慈宁宫去请安。 路过慈宁门对面的小花园,见梨花盛放,满地清白,才知道已是冬去春来,草木蔓发。 春景明媚可爱,忍不住驻足观赏。 不料高翊突然从慈宁宫对面的造办处出来,绯衣乌冠,风度翩翩。 东风吹落千树梨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恍若初见时的那场冬雪。 惊愕之间,与他视线相撞。素来见人三分笑的李令仪,回神后自认得体的微微一笑,准备上前打招呼。刚迈出去一步,就见他扫了她一眼径直走开。 那一眼意味不明,似有戏谑,如有讽刺。 什么意思?李令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后经历越发抓马。 巳正时牌,李令仪返回长安宫,于日精门再次偶遇。相顾无言,擦肩而过。 当日恰逢靖王生辰,李令仪早几天就收到了邀帖。 一向在人际关系上下功夫的李令仪,在与众皇子的关系尤其用功。毕竟说不准哪一位是未来的皇上。 经过她长时间的各个击破,溜须拍马,与他们的关系都不错。 但都不错,就意味着都没那么好。她与他们交往时时刻注意分寸,既不太亲密,又不至于太疏远。 但有两位不同,其中一位就是这位靖王。 靖王李令珹,行十三,生母端慧皇贵妃生下他后血崩而亡。幼年失恃,导致他在深宫中饱经风霜,看尽世态炎凉。却长成了一个生性豪爽纯良之人,十几年 3. 反贪系统 [] 思绪回笼时,刚巧已至永寿宫外。 走进朱漆大门,绕过汉白玉嵌大理石影壁,没几步就来到了前殿正院,迎面碰上了乔淑妃身边第一得力的大宫女秋霜。 秋霜刚要行礼请安,她慌忙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禁声。 蹑手蹑脚的来到珠帘摇晃的殿门外,探头望里看,布置精巧的内室,云纹瑞兽博山炉吐着袅袅白烟,乔淑妃正埋头在临窗的桌边描花样子。 秋霜一看便知道公主要作怪了,遂拉着茶茶和云雾到廊下吃茶聊天去了。 她撩开帘子,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后,伸手蒙在她的眼睛上。笑嘻嘻的说:“猜猜我是谁?” 乔淑妃完全不需要猜,有这等童心且敢如此放肆的就只有她那个小冤家。乔淑妃一边拿开她的手,一边柔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明儿就禀告你父皇,还让他打你手心!” 她拣了最近的椅子坐下,慵懒的趴在桌上看母亲描花,“父皇才不会为这事打我。他说过,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如果每个女孩儿都按照大家闺秀那一套,养的千篇一律的还有什么趣儿?” 乔淑妃见她这副坐相,斥道:“坐好!” 闻言李令仪感立刻正襟危坐。乔淑妃性格温柔娴雅,连骂她都是温温柔柔的。她虽然不怕,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时宫女冬雪端上一碗乳酪,放到她面前。 她眉头一挑,大声唤茶茶让她把食盒拎进来,又神神秘秘的笑道:“巧了不是,看我给母妃带了什么?” 冬雪凑上来,看完后笑道:“我劝公主不如送到乾清宫去。虽说皇上不会为了坐相惩罚公主,但会为了功课惩罚呀!不信你问问娘娘,昨晚皇上看了公主写的那几张字说了什么。” 李令仪扯着冬雪的袖子急切的问:“啊?说了什么啊?” 冬雪将头一昂,清清嗓子学着司礼监传旨的语调说:“上谕:这篇《与朱元思书》字体有气无力,且错字连篇!责令华章公主抄写二十遍!为防作弊,命其于乾清宫当朕之面亲书。钦此!” 李令仪:…… 错字连篇?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写字的时候发癫,用简体字写了一篇《与朱元思书》。怕不是茶茶帮她上交作业的时候,连那篇也夹在其中了? 李令仪仰天长啸,她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有没有可能那不是错字,而是中文简体呢?! 在这个没有电子产品的时代,李令仪无聊时就只能通过话本子来解闷。可当她第一次拿起话本子看时,才后知后觉古人是用繁体字的! 于是她悲哀的发现,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一朝穿越,连字都认不全! 出走多年,归来仍是文盲。 为了无障碍的看话本子,李令仪开始学习认字。为此乔淑妃还特意给她请了西席。 踩着现代十几年的文化积累,李令仪学的非常快。但不知道原委的西席先生,误以为她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震惊之下,开始大肆宣扬。受之有愧的李令仪,几次委婉的提醒这位西席先生低调一点。 令她没想到的是,从此在这西席先生眼里,她又多了一条谦卑恭逊的优点。 逢人又是一通乱夸。 有时候李令仪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最后,不出所料的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一番考较之后,皇帝也惊异于她的“学习能力”。但对她春蚓秋蛇、惨不忍睹的字体有很大意见! 李令仪表示,这个真没办法作弊。毕竟以前都是写硬笔字的,她哪会毛笔字啊…… 为了去掉她这块白壁上的微小瑕疵,皇上开始逼她练字。 最初李令仪确实有很热情的练字,可那热情也就维持了不到半个月,之后就开始偷奸耍滑,最后逼急了还动起了歪脑筋——让四大宫女中唯一有文化的雪芽代笔! 她用小聪明取得的进步,皇上非常高兴,特意赏了一大堆好东西给她。 没想到最终却被乔淑妃发现她找雪芽当枪手的事,毫不留情的捅到了皇上面前。 于是,才有了“当朕之面亲书”这样的圣谕。 皇上对她失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李令仪哭晕在厕所…… 李令仪松开冬雪,颓丧的问:“父皇还说什么了?” “皇上还说午时之前必须写完,否则不仅没有饭吃还要领戒尺”冬雪抿着嘴笑,伸出手掌继续道:“五下!” 李令仪起身对着乔淑妃福了福身子,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冲。 乔淑妃与冬雪对视一眼,噗嗤一声,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李令仪带着茶茶和云雾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坐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其殿顶为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顶。上面覆盖的琉璃黄瓦,在晨光下泛出金色的光芒。檐角安有九个脊兽,翘翅斗拱,彩画辉煌。 李令仪拾阶而上,远远看到在殿外看守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梁德全迎了上来,不等他开口李令仪冲他甜甜一笑,唤了一声:“阿翁!” 梁德全揖手笑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李令仪伸手虚扶起他,朝殿内望了一眼,“父皇这会儿心情怎么样?” “估摸着还不错!方才北镇抚司的高翊高大人刚刚进去,不知道有什么事。” 李令仪听到这个名字机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因看到茶茶手里的食盒,梁德全又笑问:“公主又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您看!” 李令仪就这茶茶的手打开食盒。 梁德全称赞新奇,循例用银针试过毒,又亲试吃了一口夸道:“清凉香甜,真不错!皇上必定喜欢!” 李令仪眉开眼笑道:“回头也给阿翁送一碗尝尝!” 从茶茶手里接过食盒又道:“那我进去了。” 梁德全点头,目送李令仪进殿。 乾清宫殿内金砖铺地,后檐两金柱之间设屏,屏前设宝座,宝座之上悬有“敬天法祖”的牌匾。 皇帝日常处理政务都是在西暖阁内,因此李令仪不做停留直奔西暖阁。 李令仪没有直接进去,谨慎的听了一会里边的动静。 只听一个清冽朗润的声音禀道:“皇上,太和县令贪墨案已初步审结。根据臣派去的锦衣卫回禀,经查,太和知县安茂实,在任期间偷卖义仓存粮、以多种花样偷漏粮税、巧立名目盘剥百姓、收受商贾贿赂等等共计白银三十余万两!桩桩件件,无一不实!详情臣以具本奏明。至于口供罪证,等明后两天会随安徽巡抚等一众主审官员的联名奏折进京。” 高翊所说的太和巨贪案前段时间在北京城闹得纷纷扬扬的,连李令仪略有耳闻。 说起来,这桩名动京城的贪墨案败露的相当偶然。 今年七月,黄河水患,河南许多地区遭灾。朝廷筹措赈济粮时国库钱粮不够,便调了离灾区 4. 系统警报 [] 手中握不住的狼毫笔倏然掉落,飞溅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李令仪用臂肘支着桌子,手指按压发紧的太阳穴,期望快速缓解这波眩晕。 稍稍平复之后,李令仪有一瞬间的无语,像关闭不合时宜的闹钟一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否。 突然,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直击心脏。 剧烈的心悸让她呼吸困难,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慌忙之中带翻了手边的茶盏。细腻滑润的白瓷碗盏混合着残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公主?!” “怎么了公主?” 茶茶和云雾一齐涌过来。 仲秋时节不冷不燥的阳光隔着纱窗打在李令仪苍白的脸上,额角细密的汗珠在这光亮下明明灭灭。 咬牙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已耗尽了她身上全部精力,实在无法分神回应。 这波心悸,除了系统惩罚,李令仪不做他想。 其实五年前,她不止魂穿到了华章公主李令仪的身上,还莫名其妙的绑定了一个什么反贪系统。 光听这名字她就知道这个系统碰不得! 一则这违背她一直以来的做人原则。 二则,虽然明面上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可本质上她还是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上不了台盘的草根。 回想前世,村委书记大概就是她见过最大的官了吧。 一介升斗小民,她敢妄谈什么反贪? 这三则呢,源于前世的教训。 前世她是一个信奉天道酬勤的人,所以她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企图以勤奋补不足,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不仅没有得到钱财与自由,还丢掉了健康和快乐。到头来,不晓得为谁辛苦为谁忙。 前车之鉴奉劝她,不如及时行乐! 自从绑定系统以来,她宁愿一次次被惩罚,仍然不愿激活这个费力不讨好的系统。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惩罚过后,系统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关机。而是亮眼的红色的警报灯在脑海里闪烁不定,聒耳的提示音如蜂鸣般阵的人脑袋发懵。 “警报!警报!由于多次拒绝激活系统,您的寿命已被抵扣。目前您的寿命余额为:九十二天!” …… 李令仪如遭雷劈,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惩罚之后还会抵扣寿命! 这都什么事啊! 正所谓不怕怪事多,就怕怪事聚一窝! 本欲不加理会,可一次次真真切切的心悸又容不得她不信。憋屈矛盾中,李令仪认命般的激活了系统。 内心哀叹,毕竟身家性命是一切根本。 一番折腾后,她了解到一部分的系统机制。能扣寿命,也自然能获得。 不过若想获得寿命,她就必须将贪官污吏拉下落马。再根据贪没的金额,获得相应的寿命。 总的来说就是打倒的老虎越大,获得的寿命也就越多。 这场系统大战,以李令仪的失败而告终。 在云雾不间断的抚背顺气中,胸腔中狂乱的律动终于渐渐平息。 轻吁出一口浊气,抬头看,茶茶不知去向,屋内只有她和急红了眼的云雾。 “怎么样,好点了吗?茶茶去传御医了,马上回来!” 云雾重新端了一盏热茶递给她。 李令仪一心只想着自己只剩三个月寿命的事儿,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过了没一会儿,果然茶茶拎着御医火急火燎的进来。 不用想,御医来了也诊不出什么花来。毕竟系统惩罚这么玄之又玄的事儿,别说这个落后时代,就是放到现代用X光都未必能照出什么毛病来。 因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他们折腾。 正当御医踟蹰着不知怎么将啥玩意儿都没诊出来的结果告诉众人时,宫女太监们簇拥着乔淑妃进了门。 众人慌忙行礼。 乔淑妃制止了正欲跪拜的御医问道:“刘太医,公主怎么样,可有什么大碍吗?” 刘太医已是花甲之年,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斧凿刀刻。听到乔淑妃问话,混浊的眼睛闪着疑惑的光芒。 “公主殿下的脉象不浮不沉,平稳有力……老臣技艺不精,诊不出殿下心悸之疾是何缘故,请娘娘赐罪!” 说完伏地而跪。 乔淑妃神色了然,示意冬雪搀扶起刘太医,“刘太医自谦了,紫禁城里谁不知您医术了得?没诊出来,就是没什么问题。劳您辛苦跑一趟了。” 刘太医起身,连连说了几声不敢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刘太医走后,长安宫的婢女太监还跪在原地。乔淑妃扫了一眼众人,不疾不徐的坐到主位上,雪芽适时奉上一盏茶。 端茶碗,撇茶沫。举手投足间,乔淑妃将优雅从容四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说说吧,又在搞什么名堂。” 话是对着跪在地上的茶茶等人说的,而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向她。李令仪摩挲着下巴思索,这不会是以为她装病吧! 相对稳重的云雾回道:“回娘娘话,公主抄书时突然心悸,奴婢们心里着急,就请了御医……” 说到抄书,李令仪看了一眼桌案。只见堆叠到一起的字帖,被墨迹污了一大滩。拿起了一看,被气笑了,一大早辛苦写出来的成果全报废! 乔淑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的问:“心悸可不是小事,需得好好休息。那书就……少抄一遍吧,回头我替你在皇上面前兜揽。” 李令仪眼睛的亮光,在听到后半句后陡然熄灭。自家女儿病了,不仅不担心,还疑心她为了免于功课而装病! 她这个母亲啊,终究是错付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很悲哀,撒了一次慌之后再说真话竟没人信了! 乔淑妃走后长安宫又恢复了常态,忙忙碌碌的各做各的差事。 李令仪有气无力的将脏污了的废纸团成一团,丢到纸篓里。低头执笔,老老实实的抄书。 《与朱元思书》篇幅不长,但十遍抄完还是过了午时。 这会儿送到乾清宫肯定超时了,不过事出有因,皇上问起来她有的是理由耍赖皮。 李令仪甩着发酸的手腕子,低头看那一沓“书法”直撇嘴,她不知道那些“经纶世务者”会不会望峰息心,反正她现在是望书息心! 好在都已经结束了,又能美滋滋的躺在摇椅上赏花看画本子了。 用过午饭,李令仪命人将摇椅搬到廊下,旁边的案几上摆上各色果点。 蔚蓝的苍穹之下有团团白云,徐徐秋风。四方的庭院中木樨盛放,星星点点。 5. 兄弟阋墙 [] 人头攒动的前门大街,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把用来摆阔装潇洒的洒金折扇掉落,被来往行人反复踩踏踢飞,已不知所踪。 李令仪捂着鼻子仰头,见广袤无垠的天空中,一行鸿雁排成一字,振翅南飞。然而她心里却想,北京城真小啊! 几步之外的雪芽和茶茶心里一惊,疾步赶来。茶茶将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股脑的塞到雪芽怀里,握着她肩膀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又拿开她的手,见除了鼻头有些微微发红之外没什么大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转脸看向被她撞到的高翊,面色不善的先发制人道:“高大人,您走路不看道啊!” 李令仪将拿下来的手再次覆上去,借机掩盖疯狂抽动的嘴角。暗自感叹,茶茶这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深得她的真传! 高翊斜睨了茶茶一眼,冷冷一哂。 李令仪深知这厮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待他开口,拉住茶茶二人便走。 “殿下,走那么快干嘛?” 高翊于身后不依不饶。 李令仪停住脚步,回身看,青天白日里高翊头戴青玉莲花冠,穿一身灰蓝色衣袍,腰系黑色绸带,两肩及衣摆处皆绣着吉祥流云纹。身形潇洒,漫不经心的脸上却带着讨人厌的倨傲之气。 她微微一笑讽刺道:“我怕别人说我锲而不舍啊!” 这话过于耳熟。高翊一笑之下,恰如朗月入怀。紧接着向她走近两步,笑道:“殿下还在生气啊?” 不待她答话便又装作沉吟道:“那……臣请殿下看戏,就当做赔罪了行吗?” “高大人没做错任何事,这赔罪二字又从何说起呢?况且,”李令仪迎着高翊探究的眼神,伸出手指上下比划了几下道:“你是地下泥,本公主呢是那天上的云,我怕跟你去看戏,毁了本公主的清誉!” 说到“毁了本公主的清誉”这几个字时尤其用力。 话音刚一落地,不想再跟他啰嗦的李令仪转身一走了之。 背影潇洒又倔强,一如靖王生日宴那晚。 高翊属实没想到,时逾两年,终于让这位公主殿下逮住机会,报了那晚的一言之仇。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高翊单手抱胸,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地轻轻搔着鼻尖。回味着方才李令仪的那番话,肩膀不停的抖啊抖。 须臾收了笑,望着李令仪离去的方向呢喃道:“这戏你不想看都不行!” 这厢李令仪三人刚逛到一处牌楼下就被迫停了下来,前面大概一丈远的大街中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堵住了两边路人及来往车轿的去路。 李令仪凑上去,踮着脚、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拍了怕前面一个大爷的肩膀,扯着喉咙问道:“大爷,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都堵在这了?” 那大爷倒也热心,忙不迭的解释:“好像是撞了人,双方就吵起来了。我听说是一个什么大官儿撞了一个王爷,那王爷指着那个官儿都骂了一刻钟了!嘿你别说,活了几十年了头一遭见这种新鲜事儿嘿!” 大爷眼睛直放光,吐沫星子乱飞。 李令仪也被大爷感染,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跟茶茶一对视,茶茶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同时往前挤,动作整齐划一。 雪芽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们俩的想法,赶忙快走几步拽住李令仪的衣襟道:“公……公子不可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危险了,您不能上前……” 李令仪温和一笑,轻声哄道:“乖,让开哈。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的,我就看看,看看!” 说着扒开雪芽继续往前挤。 茶茶想再去拦又心存敬畏,踌躇之际,落后一步的茶茶拍了怕雪芽的手,安慰道:“放心,有我呢。” 还是觉得不妥的雪芽无可奈何的眼看着两人像泥鳅一样,东一闪、西一闭的挤进了人群,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李令仪在茶茶的保护下,不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面。她站定后一看,嗬,合着都不是外人。 撞人的一方正是于她来讲不同于别人的十三哥——靖王李令珹。而这被撞的一方呢,也是另一个不同于别人的哥哥——也就是九皇子,福王李令瑜。 还真是巧! 热闹的中心——前门大街中央,停着一辆相当奢华的马车和一顶绿呢大轿,中间的两拨人为首的,正是她那两位皇兄。不同的是靖王身后的人是跪着的,而福王身后的随从头昂的像一只只斗鸡。 李令仪伸手从雪芽手里的一个纸包里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想,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官司都打到了大街上去了。 忽然想到方才高翊也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那他说的看戏,不会就是这场兄弟阋墙的大戏吧?! 李令仪愤恨的将瓜子壳狠狠一丢,在心里将高翊那厮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瓜吃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回事。原来撞人的并不是靖王,而是靖王身旁跪着的人。 那人身穿着一套簇新的二品衣袍冠带,仔细端详了那人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人是前不久回京述职的前杭州知府田建德,她在乾清宫见过此人。 怪道方才那大爷说是一个大官儿撞了位王爷呢。 而靖王出现在这儿实属巧合,因他与这位杭州知府熟识,于是她那侠气豪爽的十三哥便当起了和事佬。 只是很明显,他这和事佬当的并不成功。 福王身着亲王装束,一身石青色云纹锦衣,前胸后背及两肩用金线绣着团龙纹,腰间系着一条玉革带。 此刻正指着田建德破口大骂道:“说起来,这人还出身以礼仪著称的太原田氏呢,我呸!本王家里的狗都比你知礼些!本王再不济,也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你这不知狗头嘴脸的东西也敢作践我?” 旁边除了靖王都是一些侍卫随从,竟没有一个敢去劝的。 跪在地上的田建德被人当街指着鼻子大骂又恼又羞,脸涨得通红。 “回王爷的话,”田建德羞恼之下仍不卑不亢,一拱手说道:“下官并不敢作践您!您的马车往北,下官的轿子往南。这路足够宽原本走得下,是您的马‘受惊’突然变道,才导致下官冲撞了 6. 大戏落幕 [] 福王亲兵见靖王出手阻拦,不敢顶撞,只得无措的停下等自家主子的吩咐。 靖王脸上凌厉之色顿掩,上前一步笑着向福王揖手道:“九哥息怒,连父皇都说这姓田的是天下第一牛心左性之人,你跟他计较什么!我们兄弟都知道,九哥你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今儿看在兄弟的面子上就饶了他这遭儿吧!” 见福王一脸气咻咻的并无松口的迹象,又和声劝道:“兄弟知道这姓田的得罪了您,如果九哥心里实在生气,不如去三哥那里分说分说,哪怕打他个二三十大板呢!只是别在这大街上,有违官体,且不成体统!” 靖王口里说得三哥,便是端王李令辉。 其实靖王已经把话说得相当软和体面了,换了其他人肯定不会轻易就拂了他的面子。 但这福王是大顺朝有名的草包王爷,他要是恼了金銮殿上连亲爹都敢怼。因此他只是托着靖王的手将他扶起来,依旧不依不饶的说:“这事儿十三弟你别管,这狗东西委实欺我太甚,我今儿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靖王脸色一僵,禁不住也恼了起来。他深恨这二百五不识好歹! 如果放任他作践田建德,田建德必无颜苟活,届时肯定会引起朝野震动。端王一派固然少一个能吏,可借此发难也能整治的康王党元气大伤。 虽如此,靖王到底不忍为了党争真的舍掉田建德这样的国之栋梁。也只好忍着气继续周旋,但说出的话却带了刀子。 “看来是兄弟没这脸面了。九哥要掌他的嘴,兄弟自然是不敢阻拦。只是兄弟有一句话问九哥,姓田的虽无礼,却是明发圣谕的一方封疆。九哥您老人家不经有司查问擅自动刑,是对上谕不满,还是对君父不满?” 福王脸色登时大变。 李令仪心里咯噔一下,这下自己再不出现搅局,只怕这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于是她拿出惯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冲上去佯装意外的叫道:“九哥?十三哥?” 李令仪的这一声呼唤,打破了福王与靖王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几乎同时转头,也几乎同时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李令仪。 福王生性鲁莽直率,做事少有谋略。跟那几个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兄弟相比,他显得有点愚钝的过分了。与他们相处自然少不了被比较、被调侃、被嬉笑,说是不在意,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就只有跟这个妹妹相处他才没那么大的压力。 况且华章自幼生得可爱,性格又讨喜。跟他也没有利益牵扯,所以他们兄妹关系相当不错。 “你怎么这身打扮……” 福王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令仪的一箩筐话给打断,“你们做什么呢?堵塞京畿要道,想干嘛?” 她指着被堵得水泄不通街道痛心疾首:“你们看看!快看看!都堵成啥了!” 又冲着围观群众连连摆手,“别看了,散了散了!” 看客们见又出现了个搅局的,越发热闹起来,哪里肯离去。 这厢,当靖王看到李令仪的那一刻,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思忖,有这个小机灵鬼在,今朝危机可解。可瞥一眼福王到底心绪难平,忍不住讽刺道:“可惜你来晚了,没瞧见九哥的威风!” 李令仪唯恐福王还口两人再吵起来,顺着话茬转移话题:“不晚不晚,我九哥本来就威风!” 说完一个劲儿的冲靖王使眼色,又对还跪在地上的众家丁小厮道:“你们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该干嘛干嘛去!再这样,路都给你们堵到午门去了!” 靖王会意,掩住话不提。顺势扶起田建德道:“田大人受委屈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别想太多,好好当差!这事儿自然会给你个交代的!” 福王闻言冷哼一声,正欲反唇相讥,李令仪先他一步开口打岔:“九哥,你这车不错啊!” 说着背着手踱步走向马车,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仔细打量。偷眼看到田建德揖手辞行之后登轿而走,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围观百姓见主人翁都走了,没了热闹可看,人群慢慢疏散了。 福王视线一直跟随她,见她喜欢便得意的炫耀道:“这可是我新得的,别看外表跟其他马车没什么两样,其实内藏乾坤!如果十七妹喜欢,送给你也无妨!” 说着还掀开帘子,李令仪探头看了一眼,雕花镶金的车门,车厢内壁用织锦厚毛毯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内置器具也相当的精巧奢华。 她挑眉,这他也送? 不过她可不要!她一个出宫都不怎么方便的人要什么自行车?! 用不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作为山西首富乔氏的外孙女儿,她并不差钱。只是她这灵魂出身普通人家,即便现在乍然暴富,可精打细算的消费观也早已“恶习难改”。跟他们这些真的贵族比,还真豪横不起来。 李令仪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 扭头又问靖王道:“十三哥,你的车呢?” 靖王拿下巴一点,“香车没有,宝马倒有一匹!” 李令仪顺着看过去,果然不远处一家商铺的廊柱下,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那马肌肉精壮,一身棕红色的毛发油光发亮。不由得赞叹道:“这马真不错!” 见她感兴趣,靖王说道:“这还是前年生日时,父皇赏的。你不是要学骑马吗?改明儿来府里找我,包教包会!” 李令仪笑嘻嘻的道了谢,说到生日,她想起再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了,想问问有什么需要配合的章程没有。但转念一想,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儿,便没有问出口。 这时福王府的一个管事的跑来耳语了一番,福王便登车告了辞。 李令仪与靖王也各自散了。 至此,于前门大街上演的一场兄弟阋墙的大戏终于落了幕。 秋日午后太阳偏转,有所收敛的光芒徐徐铺陈,照在皇城中每一个小人物的笑脸上,蒸腾起一股祥和之气。 街西路边担担子卖小馄饨的张老头,一边往开水锅里下馄饨,一边时不时的瞄着一旁矮方桌边一坐两立的三人。 这三人个个皮肤雪白,眉眼秀气。衣着也相当的精致华美,尤其是坐着的那位。虽然都身着男装,但很明显是女人。 女扮男装的富家小姐到路边小摊吃馄饨?张老头有点不大能理解这些贵人癖好。 李令仪辞别那两位皇兄后,跑到七宝斋买了心心念念的云片糕后,沿着街衢往回走。路过这家馄饨摊时勾起了馋虫,又一次不顾雪芽劝阻我行我素的坐了下来。 方桌上摆着一碟水煎包、一碟炸的金黄酥脆的菜角和一碟糖糕,另外又有几样十分精致的小点心。 李令仪正如痴如醉看张老头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馄饨。 开锅后反拿着笊 7. 攻心诱供 [] 李令仪立即意识到,这是来之不易获得寿命的机会,她必须抓住!压下心底的兴奋问:“这么说有人趁万寿节中饱私囊?” “可以这么说。” 李令仪忙又问道:“到底怎样,详细说说。” 冬雪深知此刻公主还在受罚,但以乔淑妃疼爱独女的心思,只需公主撒个娇此事就会被无声揭过去。因而也不去避讳,半蹲在她面前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详细说给了她。 这桩官司缘起于万寿节令。 往年万寿节宫宴由各宫轮流筹办,今年恰巧轮到了永寿宫。 乔淑妃素来做事谨慎周全,在她的主持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物什采买、礼仪章程、拟邀皇室宗亲的座次、设宴场地、甚至御膳房菜式都已经拟订预备停当。 今年万寿节宴若天气晴好便设在御花园的万寿亭,若恰逢阴雨便设在太极殿。 近几日,宫中有司正如火如荼的布置。但在整理采购薄时发现,所费最多的灯烛一项,呈报的东西与实际采买的有出入。一路追查下来发现有人从中作梗,以次充好获取渔利。 秋霜奉命盘问一干人等,却一无所获。 “其实,各宫各院这种事情挺常见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私底下主子们大都睁只眼闭一只眼,就糊弄过去了。但这次不一样,因人手不够,抽调了各宫的人做帮手。好巧不巧这事是被徐顺嫔的宫人发现的,公主也知道徐顺嫔那人最是个两面三刀的。暗地里这事不大,可捅到了明面上,影响极坏。如果咱们宫里不处置好,保不齐别人不利用这事给咱们使绊子。” 李令仪心下了然,垂目沉思间,忽听隔壁秋霜道:“娘娘,人带来了。” “带进来吧。” 乔淑妃声音依旧柔和,不疾不徐。 须臾,与小佛堂隔了一道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的正殿,脚步声起,四个宫装婢女低着头期期艾艾的并排跪在地上。 乔淑妃端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一言不发。 死一般的寂静在雕梁画栋的正殿中弥漫,茶碗与茶盖碰撞发出的清脆声被无限放大。恐惧顺着四个宫女的毛孔钻进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于那四个宫女来说仿佛过了百年之久,乔淑妃才轻声道:“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本宫就再问你们一遍。这钱到底是谁侵吞的?吞了多少?有没有同伙?” 顿了顿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是跟我交代呢,还是去宫正司交代。” 大顺内廷设六局一司,这一司指的就是宫正司。 宫正司负责纠察宫闱,掌宫中女使内人责罚贬谪之事。刑罚之严苛,一度被认为昭狱第二。一般犯了错的宫人不轻易交给宫正司,交给宫正司就意味着被放弃,那宫正司动起刑来更加肆无忌惮。可以说,宫正司是紫禁城九千宫女不敢言说的存在。 其中一个宫女绷不住,带着哭腔道:“不是奴婢,奴婢冤枉啊!” 另一个也跟着开口诉冤,“淑妃娘娘明鉴!奴婢深受夏蕊姐姐教导,奴婢怎么敢起黑心呢!” 见此,其他宫人纷纷自辩,一时间哭声一片。 夏蕊也是永寿宫大宫女,平日掌底下女使太监们督导管教之责。此刻夏蕊不在这。 听到这个名字,乔淑妃几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头。 “闭嘴!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们哭喊大叫?!” 秋霜的一声呵斥,大殿内立时静若寒蝉。 最终乔淑妃不无失望道:“那,就送宫正司吧。” 话音一落,压抑着的破碎的哽咽声接连溢出,传到一墙之隔的李令仪耳中。 她从蒲团上起身往正殿走,冬雪阻拦的手伸出,只抓住了一团虚无。 正殿金砖漫地,雕镂彩绘的烛台上烛影煌煌,云纹瑞兽博山炉中香雾霭霭。雾影交错,斑驳了人脸。 李令仪迎着诧异的目光向主位行一礼,说道:“母妃,这事不如交给儿臣吧。给儿臣一天时间,明日此时保管水落石出。” 她说这话乔淑妃心里是不信的,因而不以为意道:“别捣乱,你的账还没算完呢!” 李令仪立即往前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母妃信我一次吧!我保准能成。再说了,就算我不行,明日再送宫正司也误不了什么事,您说呢?” 说着又是捏胳膊捶背的一阵讨好。 乔淑妃被缠的没法子,松口道:“如果不成,你跟茶茶一样,一个月甭想迈出屋门一步!” “一言为定!”李令仪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母妃,如果我查出来了,不仅不能再罚我,还得把茶茶的禁足令给解了。好不好?” 因她偷跑出宫一事,茶茶被罚禁足一个月,念在雪芽是初次责备了几句,免了处罚。 虽然乔淑妃质疑她,但想着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高门贵女所学的琴棋书画内闱要务,她几乎没怎么正经学过。整日只知道东游西逛,无所事事。拿此事给历练历练,总比她闲得无聊又想什么歪点子来的好。 再加上跟这几个宫人也主仆多年,多少有点情分,就这么送到宫正司到底有几分不忍。答应她的要求的同时,也能再给这四个宫女一次机,也就点了头。 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语带宠溺的说道:“你呀!” 李令仪笑道:“那儿臣把她们带走了?” 乔淑妃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也不必急于今晚,明日再审也不迟。” 李令仪一口答应。 等回到长安宫,已是月上中天。 云雾和惠明两人已经早早的等在了宫门口,见到她急忙上前道:“阿弥陀佛,公主您终于回来了!没受罚吧?” 看到后面粗实嬷嬷押着的四个人,又诧异的问道:“这怎么回事?” 李令仪摇了摇头,表示还好。用手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押解的疑犯,看不出来吗?” 云雾和惠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宫中怎么突然蹦出疑犯来了。 见她们不理解,也不解释,只说:“你们别管,先关起来,等我明日起床再审。” 李令仪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系统的规则。她记得系统有搜索功能,可查出此人的基本情况和财务状况。财务状况有颜色区分,如果是红色,就代表此人是个巨贪。若果是黄色也代表所贪墨的金额一般。如果是绿色,则代表此人钱财都是合法收入。 但此功能两条限制。第一是必须知道目标人的名字。第二是有次数限制,一天只能查三个人。 李令仪搜到第三个人的时候系统就不能用了。但她还是发现,有一个人显示的是黄色。 她闭目思索,即便使用系统查出了凶手,也不能当做证据。要想让人信服,必须拿出证据来。 于是开始苦思冥想能套出证据的方法,到了下半夜才囫囵睡去。 破晓前那一缕阳光乍破了黑暗,大地迎来了光亮。淡淡白云静静地做一个看客,看朝霞与即将散去的晨雾互相缠绕诀别,难分难舍。 一缕凉凉的晨风拂过,廊下琉璃宫灯摇曳,风铃声清脆。 李令仪顶着黑眼圈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第四个宫女,竟然也是黄色!她料定这二人必是同伙。 8. 万寿节 [] 一语刚毕,秋心脑海一线光亮闪过,心里陡然一凉,急忙改口:“不是的,不是的公主,奴婢说错了……” 她跪行了几步焦急的想要拉李令仪的衣摆,抬头望见那双洞悉一切后又心存悲悯的眼眸,陡然停下无用的挣扎,肩膀随着腰脊无力的塌了下来。 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而下,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再想往回找补,已经不可能了。 见她如此狼狈,李令仪叹口气,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想出言安慰,可又想到自己就是害她成这样的罪魁,讪讪地放下了扶着她的手。 以攻心诱供,查出丁香伙同秋心侵吞灯烛款项共计纹银五千两。 至此,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李令仪收到系统提示的时候,正享受着她的下午茶。淮南新进贡的橘子和她辛苦买来的云片糕,再佐以武夷山上等的大红袍,堪称人间美事。 系统君:“叮~,恭喜您缴获赃银五千两,您一共获得寿命数为:五天!作为首案,本系统决定再赠送您一天!” 忙活那么久,就获得了五天寿命。 系统并不能永无止境的获取寿命,而是有界定值的。 比如十万两一年寿命,一百万两十年。获得的寿命一次最多不能超过二十年,并且现有的寿数加上获得的不能大于一百一十岁。 倒也合理,要不她就成肉/体永生,灵魂不灭的妖孽了。 李令仪想到自己只余三个月的寿命开始郁闷,忽而又想起太和县的那三十万赃银来,痛心疾首掩面哭泣,那可是三年的寿命啊! 看来这小打小闹根本不济事,还得干大的才成! 越想越踌躇满志,握紧双拳从椅子上倏地站起来。激动之下右手一不小心磕到了桌沿,疼得龇牙咧嘴。豪气万丈的誓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生的小坎坷打断,转而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随着万寿节的临近,内廷各个衙门忙的脚不沾地。连一向万事不问的李令仪也忙着帮乔淑妃抄起了礼单。 只是乔淑妃拿着她抄的礼单,嘴角抽了又抽,最后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你……你别抄了,玩去吧。” 李令仪皱着眉,煞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乔淑妃低头看了一眼礼单上那空有字形,却毫无筋骨,活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的字,终于忍无可忍的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写这字对得起你用的那一柄徽墨吗?” ……亲娘诶! 李令仪第一次见识到,她那娴静如水的母妃大人以温柔的语气骂人,竟能骂的那么脏。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略带心虚的说:“这、这不挺好的么……” 被赶回来的李令仪只能回宫接着看她的话本子,但却看出了一肚子气。 她看的这本故事相当俗套。一个富家千金高门贵女,出门踏青偶然邂逅一位穷酸书生,并对他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的跟书生私奔了,结果书生家中已有妻室,她从高门贵女沦为了烧火丫头,每日烧火做饭操持家务还不算,还要被书生妻子欺负折辱。而女主依然痴心不改,于油灯下枯坐一夜又一夜,眼巴巴的盼着书生来看她…… 这可把李令仪气了个倒仰,把书一摔,这破书不看也罢! 愤愤不平的冲到了院内,一屁股坐到了秋千上。 当日秋高气爽,皇城上空有几只鸟儿在悠然盘旋。 李令仪坐在秋千架上,深吸一口沾了木樨香的空气才慢慢平静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荡着。落木萧萧而下,她随手接过一片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叶片枯黄干瘪,脉络旁布满斑斑点点。 “公主,大新闻!” 茶茶进来宫门,绕过影壁,脚踏落叶奔她而来。 “什么大新闻啊?” 李令仪靠着秋千绳索,兴致缺缺。 “皇上下旨申饬福王狂妄,还把他关到了宗人府。现在北京城里茶楼酒肆,都传遍了。” 李令仪想起前门大街那场大戏和福王的那句“本王就是王法”,太阳穴胀痛。 她坐直身子问道:“说什么原因了没有?” “奴婢听吉祥说原因复杂,但最要紧的有两条。这第一条是因为福王不顾体面,当街羞辱大臣,就咱们前几天撞见那次。之后田大人上折子弹劾福王飞扬跋扈,被内阁留中了。” “第二条是因为福王的一个门人,在北城郊外圈地不成就欺男霸女,弄得人家一家老小只剩了一个老丈。那老丈被欺负狠了,如何肯善罢甘休?一怒之下告到顺天府尹那里。谁知那门人先到福王面色高个黑状,福王竟然向顺天府尹施压,反而把告状的老丈关了起来,那老丈气不过当堂撞死了……” “此事一出,再加上田大人的事也在北京传遍了。御史大老爷们个个群情激愤,那札子跟雪片子似的往咱们皇上案头上飞。这回内阁大臣想压也压不住了。” “皇上知道之后,当场龙颜大怒。命吉祥和他师傅去传旨,斥责福王悖逆狂妄,作威作福,枉为宗室,并命其往宗人府思过。特意交代要让福王在大门外跪领圣训。” 吉祥的师傅名刘嗣,是司礼监的秉笔,也是梁德全的徒弟。 李令仪听完不发一语,将手中的落叶一掷。 她听完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这里边有一个关键但又不起眼的人物,就是顺天府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顺天府尹杨曾琪的妹妹,是端王府的侧妃。明明与端王关系匪浅,竟然还对福王听之任之,难免有故意纵容之嫌。 再联系浙江巡抚的缺和田建德前门受辱,很难不认为这事里没有端王党们推波助澜。 看似不沾边的两件事,暗地里却互为因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番风波,不过又是一场两党之间的博弈罢了。不论是田建德还是杨曾琪,甚至是福王,都是棋子。 而那户人家,本该幸福的人家,却在无意间沦为了他们党争之下的炮灰,在无人的角落悄然死去,没有记得他们是谁。 忽然心里生出一股悲凉感 9. 万寿宫宴 [] 李令仪带着四大宫女出长安宫的时候,正值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绚烂的火烧云将天空卷席。及至御花园门前,已是暮色四起,银月如钩。 当看到园内景象时,忽而想起她做这个华章公主已经五年有余,四时三节大大小小的茶话会、赏花会也参加了不少,却从未见过布置的如此精巧别致的宴会。 从御花园门口起,一步一个红沙小灯盏。 汉白玉台阶上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琉璃小花灯发着吉祥的暖光,被摆成各式各样的吉祥如意的图案。有“富、贵、寿、喜”的字样,还有诸如花草虫鱼,飞禽瑞兽等样式,不尽其数。 玉阶戛然回转之处,一盆盆橙、黄、白颜色不一争奇斗艳的万寿菊,朵朵簇簇攒成一条婉转飞升的金龙。为防天暗瞧不清楚,还特意在花簇中点缀了许多小灯笼。 远远望过去,金龙闪光,被化万方。 园中空旷之处,左右各摆放了几棵特制的假树。丫叉树枝上悬挂了许多精致漂亮的红纱灯,凉风吹拂,艳丽旖旎的红光在夜幕中摇曳生辉。 几架精致的屏风上贴着各色灯谜,每个坐席上各摆了一盏莲花灯。 她恍然有种星星不在天空,而在地面的错觉。 火树银花,华灯璀璨的御花园中,宫人们来往穿梭,忙而不乱。 因想着这场万寿宴得很晚才能散场,便放了茶茶她们四大宫女的假。 皇子公主,王妃郡主也陆陆续续到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每个人来了都会逛一圈,之后凑在一起感叹花灯漂亮、乔淑妃心思玲珑等等。继而又聊起这北京城中哪一家的香粉香,哪一家的口脂红,哪一家的银楼师父手艺好……说起这些来姑娘们滔滔不绝于耳,李令仪游刃有余的处在她们中间。 不经意间从人群中看到乔淑妃立在万寿亭阶下,手里拿着本簿子,身旁有个胖胖的内侍手举承盘弓着腰服侍着。 李令仪从众宫妃郡主之间脱身后,穿过人群走向万寿亭。临近的时突然又童心大起,绕到一旁趁其不备喊了一声:“母妃!” 语速短而快。 她不知道的是她还未近身时乔淑妃余光中就瞧见了她,同时也连她的这些小把戏也看穿了。所以乔淑妃丝毫没有反应,仍旧认真盯着簿子看。 任她一惊一乍,她自岿然不动。 须臾,乔淑妃将手中看完的膳食簿子放到那个胖胖的内侍手中,吩咐道:“就这样,你们照着做就是了。” 那内侍忙应了一声是,后转过来给她行礼:“奴才黄有光参见公主殿下!” 李令仪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就是膳房那个身材矮胖长相喜感的黄公公。也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是黄公公呀!” 黄有光眉眼含笑的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方才退下。 见人走了,乔淑妃才看向她:“我看你啊,一辈子不知道稳重二字怎生书写!” 说着伸手将她衣领口处起了的褶皱抹平。 李令仪笑嘻嘻的搂着乔淑妃的胳膊撒娇道:“在外人面前我可稳重了!母妃,这园子真漂亮,您真厉害!我一路走过来没有一个人不称赞您的,果然我的母妃!不过您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做。” 乔淑妃温柔一笑,“累不着,就是操点心。让你帮我?只怕我操的心更大!” 李令仪正要反驳,忽听一个尖而细的声音拉着长音唱喝道:“圣驾至!” 御花园内的一干人等忙伏地恭迎,等皇上弃辇下车,众人皆山呼:“恭请皇上圣安!” “圣躬安!都起来吧。” “是。” 众人起身,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都是皇家骨肉,席位并没有分什么男宾女宾。 只于万寿亭下分东西两列,男宾在东,女宾在西。男宾以最年长的端王为首,依次为五皇子康王李令涛、七皇子越王李令宣、十三皇子靖王李令珹。 因九皇子福王还被关在宗人府,并未入席。 西边以纯贵妃为首,接着是孙贵妃、乔淑妃、徐顺嫔、李令仪及诸王的王妃等。 皇上头戴翼善冠,身穿玄色前后绣有团龙纹的燕居服,腰间勒一根九龙玉革带。只见他手扶腰间革带,于万寿亭中俯瞰众生。 用慈爱与威严并重的声音道:“诸位,今天是家宴,大家别拘束,都随意一些!” 扫了一眼景致,看向乔淑妃:“今日御花园装饰的很不错,淑妃有心了!” 乔淑妃出列,恭恭敬敬的施一礼,才开口:“承蒙皇上信任,诸位娘娘帮衬,臣妾不过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淑妃自谦了!”继而皇上问道:“人齐了吗?” 众人心知少了一个,回齐了也不是,回没齐也不是,因此都没敢吱声。 侍立在皇上身后的梁德全猜度着皇上心思,笑着回道:“回皇上,能来的都到了。” 啧,李令仪心里咋舌,这话说的还真对!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人到齐了,就开宴吧!” 随着一声开宴,御花园里鼓乐齐鸣,乐声大作。一曲终了,众人纷纷入席,共同举杯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之后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李令仪趁乱出列,端着杯酒走向万寿亭。还未近前,皇上便看到了她,笑着朝她招手。 及至跟前举着酒杯跪地,道:“儿臣祝父皇生辰快乐,万寿无极!” 皇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一连说了几声好,眼风扫了一眼阶下的儿子们道:“还是姑娘好啊,知冷知热!” 今上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儒雅,气质温和。除了偶尔不经意间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仪感,其他时候都跟普通老人没什么分别。 李令经常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因此平时拍起马屁来格外的情真意切。 “那可不!” 李令仪想起自己送的生辰礼,又问道:“儿臣的礼物父皇看到了吗?喜不喜欢?” 皇上板着脸道:“扔了!” “啊?那可是儿臣亲手绣了两个月的成果,手都快被扎成筛子了,您怎么……” 李令仪瞥见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声音戛然而止。 皇上捏了捏荷包穗,慈爱一笑,“逗你的!小十七送的,朕怎么舍得扔呢?” 李令仪这才展颜一笑。 因记挂着好 万寿宫宴(二) 温热的呼…… [] 与万寿亭的花灯千盏相比,对面隔着一座钦安殿的千秋亭就显得相当寂寥了。除了隐隐传来几声丝竹声之外,千秋亭只有九月蟋蟀在消亡前奋力的鸣唱。 银月弯刀,夜幕泠泠,御花园的草木被团团暮色包裹。 天阶夜色凉如水(1),李令仪顾不得凉寒坐在千秋亭的台阶之上,头枕着汉白玉栏杆,顺手拿起一小坛橘子酿凑到嘴边,却怎么也倒不出来。迷蒙之间手腕反转,将酒坛口朝下,一滴液体缓慢流出,滴到了玉阶上。 李令仪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大声叫了一声:“来人!” 连叫了好几声,才有人疾步走来,“公主,是要水吗?” 这声音有点耳熟,她转过头看见人惊异道:“茶茶?不是让你下去休息了吗?” “哪敢真的一个人不留啊!我让她们歇着去了,我自己守着您就行!” 李令仪嘿嘿一笑,上手捏了捏茶茶不怎么有肉的脸,“真不枉我跟你天下第一好!”又指着地上的空坛子道:“这个橘子酿真好喝,你要有空,再帮我偷偷拿几坛来呗?” 茶茶拧眉一副错付了的表情,语带不忿的道:“您还喝啊?娘娘说了,别看这个酒好入口,后劲儿可大了……” 李令仪将细长的手指抵在红艳艳的唇边,不耐烦的“嘘”了一声,“别啰嗦了!快去快去!”见茶茶不动,扯过她袖子摇晃,眨巴着眼睛道:“求求你了,好不好~” 茶茶无奈,摊上这么个主子可怎么办?! “那您乖乖坐在这等着奴婢,别乱跑啊!” 李令仪乖乖的点头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茶茶走后,她百无聊赖的抬起头,只见桂影婆娑,夜幕低垂,天空仅有一轮孤月,没有星星。看着看着感觉头昏脑胀,眼睛酸涩还有重影,脖颈支撑不住将头重新靠在栏杆上,合目昏昏欲睡。 在困乏之意将她淹没之前,她看到有个人缓缓向她靠近,咦,高翊那厮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她用力甩头,想把他甩掉。再看时果然不见了,接着便有一种天地微微旋转、醺醺然的感觉。 自己明明才喝了一瓶,就醉了?看来母妃说得对,这酒后劲儿真大!她想。 与此同时,千秋亭的不远处,高翊带着一队护卫皇城的锦衣卫正在巡逻。今日时日特殊,关防比平时尤为严格,他放心不下所有亲自巡宫。 正走着,他的下属北镇抚司指挥佥事裴鸿羽突然瞧见千秋亭阶前有一团黑影,心神一凛,大声斥道:“谁……” 高翊一记眼刀飞来,剩余的话全部堵到了喉咙眼中,一个字也不敢再发出来。 “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这是什么地方?!容你在这大呼小叫?惊扰了贵人你几个头能担待的起?” 裴鸿羽颔首低眉,“属下明白!” 待走近一些,赫然发现当今最得圣宠的华章公主竟然在台阶上睡着了。裴鸿羽当下一阵后怕,不禁感激的望了望自己那桀骜不驯的上官。 高翊紧抿着唇,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回身对裴鸿羽说:“你们接着去巡,务必谨慎!” 一队人刻意压低声音道:“属下遵命!” 汉白玉台阶上没有灯笼,他借助胧明月光只能看到李令仪的大致轮廓。 又近前几步,见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即便是坐着仍能看出用绸带紧束的纤腰。浓密的乌发间斜插一根累丝嵌宝的凤钗,金凤口中衔着的滴珠垂在半空。头枕着栏杆,一张脸躲在阴影中看不清。 眼光瞥见阶上横躺着一只酒坛,心中了然。 高翊立于阶前不足一丈的距离,犹疑着是装作视而不见转身走掉还是上前叫醒她,两种方案在脑海里来回摇摆不定。正在此时,他眼看她无意识中,头一点一点的往前,且趋势越来越明显。 如果她再不停止,再过一会儿可能会一头摔下台阶。三尺多高的台阶下鹅卵石铺道,这要是摔下来,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头破血流。 见此情景,高翊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就在即将赶到时看到她果然直直的往前摔。 千钧一发之际,他脚尖借力,一跃而起。慌忙之中也顾不得什么,赶忙用手掌拖住了她的脸颊,阻住往下栽的趋势。 只是当手掌触到她绵软温润的脸颊时,大脑轰隆一声,不知今夕何夕。再回神时,他浑身僵硬。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掌心,一股电流顺着经脉流到心脏,自己整只胳膊麻了半截。 就这样了她还没醒,高翊颇为恼怒的用力缓缓托起她的脸。鬓绿颜丹,眉眼如画的姑娘,没有平日里的圆滑虚伪,也没有大街上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就这么趴在他的手心里睡得恬静安详。 “谁?!”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公主前面,几步之外的茶茶心里警铃大作,立即进入戒备状态。 高翊回过神来,眼波一转,瞄到了斜后方的茶茶。用另一只手摁住李令仪的肩膀防止她摔下去,方才的温情仿佛只停留一瞬,那只托着她脸的手毫不留情的撤开。 往下的失重感使李令仪瞬间清醒,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睛迷茫的抬头看他。 高翊敛目遮住心里的惊涛骇浪,松开手退后几步,拱手道:“殿下,此地更深露重不便安歇,请殿下回宫再睡。” 茶茶托着两小坛酒走过来,松了口气道:“是高大人啊!这么晚了您在这做什么?” 高翊冷然道:“内贵人,留醉酒的主子在此昏睡,有个万一你有几个九族可诛?” 茶茶闻言柳眉倒竖,却没有冲着高翊,转头质问李令仪:“公主,你喝醉了?还睡着了?” 李令仪一觉醒来,被冷风一吹,早已醒了酒。明白自己的处境后,起身整整衣摆,嘴硬道:“没有!高大人看错了!” 说完心虚的抬脚就走。 茶茶紧随其后这离开了。 深秋薄雾弥漫的夜里,高翊身着飞鱼服肃然立于千秋亭的台阶之上。抬起右手看,虎口处一抹艳丽的口脂,有点发腻。手指无意识的颤抖,他垂手用力的握紧拳头压制,将这份“可耻”藏于身后。 李令仪返回时,万寿亭的热闹还没有结束。 福王被人按着趴在春凳上,愤愤不平的脸上又带着不服输的倔强。而他身旁左右两侧两个太监各持一根木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诸位王爷正装都有不同程度的凌乱,纯贵妃端坐在席上木着脸,孙贵妃由婢女搀着半跌在地上手 请缨肃贪 臣请缨南下肃贪…… [] 内侍抬着福王从李令仪身旁经过,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全身如水洗过一样,腰臀处衣服与皮肉粘连,衣襟上粘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孙贵妃红肿着眼睛被人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一场璀璨热闹的万寿节宴,在沉重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叮~您目前的寿命余额为:九十天!” 第二日清晨,李令仪又收到了系统的提示。她烦躁的坐起身来,看来不行动是不行了。 此时听到响动的云雾,伸出素手将层层叠叠的帷幕拢起,用银钩挂住。 “公主,起吧。今天早上有您爱吃的香菇肉包子和水晶虾饺。” 李令仪心不在焉的点头,起床盥洗,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云雾给自己梳妆。 直到真真切切的坐在饭桌上,才回过神来。握紧小拳头警告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好好吃饭!吃饱了喝足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不就是寿命吗?她去挣! 刚把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塞进嘴里,正感受虾肉的鲜美与紧致时,茶茶款步走了进来。 “怎么,有信了?” 看见她,李令仪咽下食物道。 茶茶迎着她的目光点头道:“有了!王爷没什么大事,就是皮肉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至于孙道同……” “那个孙道同,原也不是福王的正经舅舅。他与贵妃娘娘是同乡,又是本家。早年间贵妃娘娘初得恩宠,孙道同家为了巴结孙贵妃的娘家,就莫名其妙的连了宗。至于说犯了什么罪,说是打着福王旗号在江南捞了不少的银子,被人弹劾了。具体什么事儿,奴婢没打听不出来。” 李令仪吃饭的动作微滞,又是贪污…… 她这九哥素来昏昧,又耳根子软,根本不知道怎么约束下属。若不是有康王护着,不知道闯出多少塌天大祸来。 正思索间,惠明打起帘子道:“公主,淑妃娘娘来了。” 一语刚毕,乔淑妃踏着晨光而来。 众人忙起身行礼,“参加淑妃娘娘。” 李令仪也忙起身,待乔淑妃坐定,行了跪拜礼道:“女儿恭请母妃晨安。” “起来吧,你坐下接着用膳,母妃有点事同你说。” 冬雪上前扶她,李令仪顺着力道起身坐回原位。犹疑着看乔淑妃,等着她的下文。 “下个月,是你外祖母的七十大寿。她向来身体羸弱,前阵子听说你外公也病了。虽然偶有家书西来,但我素来知道他们报喜不报忧,病得十分却只说一分。你舅舅又在外任职,我又出不得这深宫半步,不能时时侍奉。心里实在担心……” “所以,昨晚向你父皇求了个恩典……让你去一趟山西。一来给你外祖母祝寿,而来也替母妃尽尽孝。” 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私心,即李令仪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租家的亲戚。乔淑妃有意让自家子侄与她亲近亲近,将来也好有几分香火情。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愿意!我愿意去!” 李令仪眼睛一亮,连声答应,有这种好事她怎么可能不去?! 乔淑妃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李令仪立即压下兴奋坐得端庄又得体,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乔淑妃看她这一脸的兴奋样,眉眼含笑道:“不过,我们得提前说好,一路上你必须听话,不能胡闹任性!” 李令仪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只要能出门,说啥她都肯答应。 ****** 长安宫书房内,乌木案几上笔墨纸砚井井有条,后方一排排书架各式书籍摆放的整整齐齐。 李令仪立于书架前,鞠衣曳地,手伸到高处,溜到手肘处的衣袖堆叠在一起,袖口处绣着的一枝梨花似乎散发着馨香。她踮着脚在一摞书籍里翻找,扒拉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抽出一本墨线装订的书来。 终于找到了,她长舒一口气,伸出手指仔细将稍微有些褶皱的书角抹平。 “茶茶!” 茶茶答应着进门来。 “走。” “公主,我们去哪儿?” “乾清宫!” 李令仪带着茶茶信步走出长安宫,沿着东一长街,一路摘花折叶悠闲自得的往南走,再抬头时已至日精门。 令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勤政的皇上竟然没有在西暖阁中批阅奏章。 正摸不着头脑时,遇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刘嗣。 一番见礼之后,李令仪问:“刘公公,父皇不在吗?” 刘嗣半弓着腰,笑着回道:“皇上亲手养的那盆绿牡丹开花了,正批着折子呢就跑去后殿廊庑下看了。殿下寻皇上吗?奴才带着您去?” 李令仪微微点头,笑道:“那就劳烦刘公公了。” 刘嗣急忙还礼,“奴才份内的事儿。” 刘嗣错开半步,引李令仪往后殿走。 李令仪一面走一面寻思,一向勤政的皇上能为亲手种的菊花开了而放下手中大事跑去观看,也是性情中人。想起那个清瘦儒雅的老头,突然觉得可爱了起来。 绕到后殿时,果然见皇上半弯着腰摆弄廊庑一下的一盆绿植。身后一把黄花梨木椅,高翊与梁德全侍立左右。 李令仪还未近前,廊庑下的几人就发现了他们。 皇上抬起头笑道:“小十七?来的正好,快看父皇中的绿牡丹开花了!” 绿牡丹为菊花名种。 李令仪笑嘻嘻的凑上前去看,果然见翠绿的枝头一朵如拳头大小的花朵的正艳。花冠略扁,花色为青绿色。心瓣浓绿裹抱在一起,中部的花瓣呈卷曲状,颜色由浓绿到浅绿逐渐转变。 “淡雅清丽,又不张扬,不愧是花中隐逸者也。” 李令仪交口称赞。 皇上挑眉哈哈大笑,“比季卿说得好!” 李令仪瞥了一眼高翊,心道:那是当然的啦! 刘嗣打了声招呼就退下了。 这厢,皇上腰弯的久了,略感酸疼便坐到椅子上,看到她手里捏着半卷着的书道:“这是怎么?” 李令仪骨碌碌的眼睛扫了一圈皇上身后的二人,犹疑着没作声。 皇上见她的反应,一摆手道:“都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李令仪也不纠结,展颜一笑道:“今天闲着没事读了读我们大顺的史书,读到了一个章节大惑不解,就想着来乾清宫碰一碰运气。若能得父皇一两句指点,那儿臣可就阿弥陀佛拜谢佛祖菩萨了。” 说着还双手合十作祷告样。 皇上闻言指着她笑 第12章 请缨肃贪(二) “殿下知…… [] 这一番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让九五至尊的皇上心里一咯噔,他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在廊庑上来回徘徊。心里仔细咂摸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何等的振聋发聩! 他素来以为华章是一个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姑娘,只是略比其他闺阁小姐略鲜活些。他也深爱她的这份鲜活。可令他震惊的是,她的见识和胸怀之深广,与太和殿的那些文武百官相比也丝毫不遑多让。 听了李令仪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侍立在一旁的高翊俊美的脸上有一刻的茫然。他十五岁入宦海,自以为深谙官场上的黑暗与倾轧。他这样在官场浸淫很多的人,都不敢说出请缨肃贪的话。他很疑惑,公主殿下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 在场的另外一个人——梁德全,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令仪见众人脸色各异,欲接着往下说,却有些担心梁、高二人泄密。但私心想着,这梁德全是一个没根的人,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皇上了。而高翊此人,为人狂放却也清高,料也不会行那下作之事。 因而又开口道:“父皇,想要看清真正的官场百态,派钦差南下之事就不能张扬。而这个人选,一来需得有能镇住场面的身份。二来还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能满足这两条的只有儿臣!” “因为儿臣出京有现成的理由,就是您已经答应了的去山西探望外祖母。并且儿臣不必经过吏部及有司衙门的许可!” “退一万步讲,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可归咎于儿臣年幼不知事体。” 还有一个重要的且不能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她不属于两党争斗的任何一派! 这一条不消说,以皇上的睿智他必定也能想得到。 李令仪低着头紧张盯着皇上衣摆上的金线龙纹,心中颇有底气。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的人选,她不信她父皇不纳谏。 良久之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再斟酌斟酌。” ****** 缓步走出后殿,李令仪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天空云卷与舒。暗自祈祷皇帝老爹可一定要答应她啊,不然三个月后她就该噶了! 身后的茶茶忍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公主,您怎么……您……您想干什么啊?” “茶茶,你相信我吗?” 她知道茶茶想问的是什么,可她却不能正面回答。 茶茶毫不犹豫的道:“信!” 能得到如此坚定的信任,李令仪冲身旁的茶茶一笑,郑重的说:“茶茶,谢谢你。” 两个人刚出宫门,赫然发现一身飞鱼服的高翊倚着红墙,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令仪挠头回头望了望乾清宫,纳闷极了,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前面的啊? “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令仪刚一走近,就听他问道。 她挑眉,听着话这是在等她啊。回头对茶茶说:“到前面等我。” 李令仪目送茶茶走后,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眼神落在他脸侧垂下来的红璎珞,“高大人这是在刻意等我?” “殿下,作为……臣想臣有必要提醒你,官场不是游戏。你知道你的提议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漫不经心的打断他:“高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高翊静静地盯着她,因昨晚生出来的一腔柔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仔细想想也是,她的高堂父母是天下第一人,哪一个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轮得着他操这个心吗?思及此,眼神也跟着一点一点变冷,最终半眯起眼睛冷笑道:“臣不配!” 说完与她擦肩而过。 “高大人。” 李令仪背对着他,表情也从调笑变得正经起来。 “如果我说我不做这个反腐钦差我就会死,你信吗?”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他问出这句话。 大概是疯了,她想。 这一天净问别人信不信任她了。 算了,随便吧。 于是不等他的回答就径直离去了。 身后的高翊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身返回乾清宫。 李令仪带着茶茶没有回长安宫,而是去了永寿宫索要出宫令牌。 昨日福王受了杖责,她怎么也该去去看一看他。再加上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她南下,山西是必定要去的,辞行总归是要的。 有足够多的正当理由,很顺利就出了宫。 蔚蓝色的天空下,一辆金顶朱轮的马车从东华门出,经过光禄寺转到王府大街,往北行一段距离,等过了东厂胡同往右拐至马市大街,再行不多时就到了位于朝阳门大街上的福王府。 福王府与越王府同在朝阳门大街,并且两座王府相邻,仅有一墙之隔。 马车行至福王府门前的照壁停下,福王府的管家带着人一面将她带来的人参、鹿茸、冬虫草等补品东西搬下来,一面热立即热切的将她迎来了进去,还未走近后院,王妃被簇拥着也接了出来。 一番见礼之后,王妃见她带了不少东西客气的道:“劳妹妹挂心,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李令仪笑道:“那些个补品都是寻常,但有一瓶药却难得。还是那年我坠马我外祖父托了很多人情找李神医配的,对外伤效果非常好。” “是那个李凌神医吗?” 见她点头,福王妃立即感激的连声道谢。 神医李凌声名在外,又出了名的行踪诡谲,能得到他的药既是机缘也是造化。 李令仪细细打量福王妃,发现她似乎哭过,眼睛肿的脂粉都没能盖住。 忍不住安慰她道:“嫂嫂不必忧心,哪一家的父母没有管教过儿子呢?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堆到了一起,父皇气的狠了,下手便有些重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谁不知父皇最怜爱九哥?嫂嫂莫哭坏了身子才好。” 王妃闻此此言连带着肺腑都是暖的,心里暗想,难怪人人都宠着十七公主。初时她还不以为意,没想到真的接触过才知道果然是一个顶好的姑娘。福王昨晚才被抬会府,她第二日就来探望了,又是送药又是宽慰,感激的拉住李令仪的手,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挥退了左右,捏着手帕拭泪道:“妹妹也知道我们王爷是个实心眼的人,别人拿他当枪使,他心里还觉得感激呢!远的不说,就说这次什么门人欺男霸女,也根本不是我们府里出去的人!而是……” 她下巴一点,指向福王府的隔壁,李令仪立即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