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白月光》 1. 第一章 []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蜿蜒曲折的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队车马,为首之人身穿铠甲,□□是健硕的马匹,将军眼神凌厉,时而环顾四周时而瞥向身后的精致马车。 马车四角悬挂着精致宫铃,每行一步,宫铃都会响上几分,车帘用的是耗时几月才出一匹的名贵蚕丝,隐隐透过窗的檀香更是千金难求,可想而知马车之内究竟有多华丽。 “将军,再往前行十二里便到驿站。” 任不凡摆摆手,扯紧马缰,马身调了个头移步到马车旁:“王姬,再往前行十二里便可到驿站歇息。” 片刻,马车内才响起一道温柔软绵的声音:“一切将军安排即可。” “诺。” 一阵风掀开了窗幔,隐隐能看到里面端坐的贵女,只一个侧脸就足够令人心向往之。 要不是……现在该是他抱得美人归。 任不凡停驻了片刻,按下心中的隐晦,才拉着缰绳缓缓离开。 十二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队伍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天黑才至驿站。 方圆几十里只这一处驿站,任不凡派人检查了一番,才唤马车内的人:“王姬,驿站已到。” 闻言,从车内跳下来一位年长的老媪,面无表情的立在车前,过了片刻,才有一位年轻的女侍搀扶着一位身姿卓越的女子下了车。 女子长着一双含情目,眉如远山黛,墨发如潮水,宽大的斗篷也掩盖不了娇弱的身躯,任谁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任不凡喉结快速滚动着,双眼多了几分狂热,大步一迈,微微颔首:“王姬,请。” “慢!王姬身份尊贵,再过不久就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男人的姬妾,面容自不能被旁人看到。”老媪意有所指,眼神扫过她口中王姬,而后又落在旁边的如月身上,不耐道:“还不给王姬戴上帷帽。” 如月怯怯道:“诺。” 确认王姬戴上帷帽后,老媪才道:“劳烦将军带路。” 马车就停在大门不远处,只行了几步就至内,里面和外头仿佛不在一个天地,暖洋洋又充满着饭菜的香味,让人不愿意离开。 见王姬脚步迟疑,老媪冷哼了一声:“过午不食,王姬还请移步二楼歇息。” 驿站虽老胜在干净。 老媪打量了一番房间,嘱咐如月:“守着王姬,不可离开半步,有事唤我与任将军。” “诺。” 如月把门掩上,准备给王姬倒上一杯热水暖暖身子,竟发现茶壶竟空空如也:“王姬,且等片刻,奴婢去弄些热水给您洗漱。” 王姬只微微颔首。 等人走后,王姬飞快掀开帷帽,端坐在椅子上。 这里原本是齐赵交界,如今齐国天子统一了六国,这里便成了齐国国土,驿站自然也成了齐国的驿站。 从赵国国都行了半个月才到此处,大齐疆域辽阔,怕是一两个月才到齐天子的王宫。 才行了半月她已经受不了,若是再走上两个月,她怕是真的会死在途中。 姜姒站起身子,十分不雅观的揉了揉臀部。 若孙媪在此,恐怕已经拿上戒条抽她的手心。 若不是母亲被那群人威胁,她怕还是深宫中人人可欺的王姬,哪里用行这么远的路,坐这么久的车。 想到母亲,姜姒神色落寞了几分,如此冷冬,不知母亲住处是否有炭火,身上可有新衣,只期盼她所谓的父王能遵守诺言,对母亲好一点,如此才不辜负她的牺牲。 数月前,齐天子结束了几百年的纷争,统一了六国,原本的五大国不复存在,成为了附属大齐的诸侯国。 为了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各诸侯国纷纷献上王姬贵女,可没过多久便死的死,伤的伤。 人人都道统一天下的齐国天子英明神武,身高八尺,英姿飒爽,趋之若鹜的贵女数不胜数,但姜姒却听闻齐天子嗜血成性,屠城、活埋无恶不作,就连那些喜欢他的贵女也都被剥了皮抽了筋挂在城门之上。 数月前,齐天子开口要赵王最漂亮的女儿。 天下人人都知晓赵王最漂亮的女儿正是他和王后所生长女,刚出生就被封为“明珠王姬”的姜玥,她自小受尽宠爱,十五岁及笄礼后更是破例给了封地。 父王不舍得他的宝贝女儿便舍得她,可她年仅十六,自然也怕。 自从父王让她代替三王姬姜玥前往齐国后,她日日夜不能寐,每每梦到了齐国不久,便被天子剥皮抽筋挂在城楼之上,甚至连累了母亲。 可赵王和王后以母亲威胁,她不敢不从。 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国家强盛之时,女子是国之希望,她们能繁衍后代、男耕女织;国家衰败之时,女子是背负骂名之人,她们貌美,魅惑君主,导致灭国。 现如今,她们这些附属国的女子又成了取悦天子的玩物,说不定还会在天子心情好的时候赏给旁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折磨致死。 离齐国越近,她就越忐忑。 她怕暴露了假王姬的身份,她怕说错了话,她怕被天子虐杀,她怕被天子赏给旁人,她怕未知的一切。 生逢战乱,犹如浮萍,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听到脚步声,她又恢复成方才端庄贤良的模样,端坐在床沿,姿势与方才如月离开前无二。 如月轻敲三声,才推门而入。 见她手中空空如也,姜姒已然明白。 如月向她行过礼才恼道:“那老媪太放肆,不仅不给热水还不给炭火,风雪那样大,王姬身子娇弱,怎么受得了。王姬……是奴婢太过无用。” 姜姒与母亲在后宫中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倒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如月与之前好似变了个人。 因着赵王后的关系,后宫中的妃嫔和内侍每每见到她和母亲都敬而远之,更有甚者以欺压她们为乐,这次要把她送给齐天子,赵王不想露馅,这才差了一个侍女给她。 她不想把人心想的那么恶劣,可深宫中的人哪里有什么善茬,要么吃掉旁人,要么被旁人吃掉。 姜姒“嗯”了一声:“既如此便休息吧,吾乏了。” “王姬……”如月眸子里染了丝笑意:“方才奴婢趁人不注意,偷偷去后厨拿了两个包子,王姬快趁热吃。” 她不信任任何一人,赵王后或许不打算取她性命,若是趁机给她下药……她身体本就柔弱,若是没了,怕母亲也没什么好下场。 姜姒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轻咳了几声:“身子不适,你自己留着吃便是。” “可是行了太远的路,导致王姬身子不适?”如月焦急踱步过来,低声说了句:“恕奴婢无礼。” 话音落,便捞着她的手腕。 没想到此人竟会诊脉。 也是。 赵王后既寻了她代替明珠王姬,就不会让她死在半路,届时假扮王姬的事情一旦暴露,齐天子的军队不日便会兵临城下。 赵王和赵王后的逍遥日子也就没了。 姜姒垂下眸子,掩盖其中复杂情绪。 如月沉思片刻:“王姬应是坐了太久才导致身子不爽利,不如奴婢帮王姬按一按?” 姜姒累了这么久,实在懒得再应付她,便冷着脸:“还不退下!” 她的声音柔弱中带着一丝清冷,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可她是王姬,哪怕她是个冒名顶替的假王姬,如月依旧吓的瑟瑟发抖:“王姬饶命,王姬饶命。” 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就能掌握人的生死,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爬上高位。 有孙媪的吩咐在,即使被训斥,如月也要老老实实守在她身边。 姜姒没有让她服侍,直接褪去外衣钻进被窝,暖了会冰冷的手脚,这才有心思思考接下来的路。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间听闻大门“吱呀”一声被推来。 夜色如墨,高大的身影带着冷气朝着她越走越近。 姜姒没由来的多了几分紧张。 男人轻轻的抬起她的脸 2. 第二章 [] 自及笄后,每每入睡后她都能梦到个高大而神秘莫测的男人,梦中往往伴随着血腥、残肢、酷刑等等,却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也没像今天一样做那种冗长而旖旎的梦。 姜姒想也许是房间太热所致。 余光注意到房间桌案上的花瓶里放着鲜艳的红梅,被褥虽薄,仔细一摸面料格外柔软丝滑,以孙媪之心,必不会考虑的如此周全,难不成是任不凡? 他身为赵国的大将军,手中又握着兵权,以前确实对她有过不轨之心,只是……自齐天子的诏书下达后,赵王就勒令二人不许私下接触,任不凡不可能违抗赵王的命令,所以这些东西应当也不是他授意为之。 姜姒重新坐起身指向红梅:“何人所为?” 如月老实回答:“进来便有,想必是驿站所为。” 坐了许久马车又没有吃食,进来驿站后疲倦不堪,倒没有注意这一点。 见她睡眼惺忪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回话,姜姒摆摆手:“留一盏灯即可,且去休息罢。” 如月摇摇头,低眉顺眼:“奴婢陪着王姬。” 姜姒也不再勉强,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一本书,仔细看了起来。 她和旁的王姬公子不同,无太傅教学,一切皆由母亲教诲。 自幼母亲就教导,女子在乱世之中,不能仅靠美貌生存,不然就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故此偷偷给她买了许多男子常看书籍。 约莫丑时,她才放下书籍。 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梦里没有再出现那个男人。 刚到辰时,门外传来孙媪的声音,如月开门把她迎了进来。 看姜姒睡了一夜后便面如海棠,孙媪暗中鄙夷,和她那个狐狸精母亲一样,只懂得用身子魅惑君主,嘴里冷冷道:“大雪未停,车马无法前行,需在驿站修整几日。” 姜姒似是没看到她眼中的鄙夷,淡淡道:“如此,便歇下吧。” “且慢,旁人可歇王姬不可歇。” 姜姒蹙眉:“为何?” 孙媪双手交叠放至腰间,漫不经心的朝她行了一礼:“王姬自幼不学无术,就连基本的礼数也不懂,若是到齐天子后宫中犯了错,届时谁都救不了王姬,若因此连累了孔七子……” 孔七子便是姜姒的母亲。 听出她话中的威胁,姜姒抿嘴一笑:“何至于此,吾学便是。” 孙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眼下,她悠然自得的坐在上头嗑瓜子吃茶,姜姒则头顶着茶壶学着齐国女子的步子,走错一步便是一戒尺。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挨了五戒尺,原本白皙的手心红肿不堪。 如月看出了孙媪故意找茬,心疼不已,跪地哀求:“嬷嬷,不如让王姬歇息片刻?” “哪里来的贱蹄子,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去外头凉快。” 孙媪气势汹汹的打了她十戒尺,又把她扔在驿站外受冻。 一上午,姜姒都未停歇。 孙媪肚子撑得圆滚滚:“未时继续。” “等等,吾喜如月服侍,把她喊进来。” 孙媪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什么,姜姒没有听清。 片刻,如月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王姬慢用。” 尽管已经收拾过,如月依旧满身狼藉,头发湿哒哒的贴着头皮,脸颊和手也被冻得通红。 姜姒深知不能动恻隐之心,淡淡道:“下次莫在孙媪面前多嘴,不然受苦的还是你。” 如月嗫嚅道:“奴婢知晓了。” 齐国的饮食与赵国不同,赵国喜吃米、汤等清淡之物,齐国地处北方,喜面食、重油重辣之物。 姜姒蹙着眉,想让如月去换一碗吃食,又想到孙媪,无奈坐在桌前吃了一小口面。 没想到……竟十分合她的胃口。 面滑而劲道,面汤里不知加了何物,丝滑而浓郁,一碗面不自觉下了肚。 见她还在回味,如月迟疑了片刻:“奴婢再为王姬盛上一碗?” 这次姜姒没拒绝。 如月再次回来时,托盘里不仅多了一碗面,还多了一支白玉瓶:“恐王姬积食,奴婢自作主张问后厨要了一瓶梅子汤。” “有心了。” 吃了两碗面和一瓶梅子汤,姜姒不免困了起来,躺在床上小憩片刻,不到未时便醒了过来,只是孙媪一向准时,却左等右等不见来人。 姜姒差如月过去瞧上两眼,片刻如月回来后回复:“孙嬷嬷中午吃了不干净的吃食,这会正上吐下泻,无法前来。” 姜姒心中大喜,面上却忧心忡忡:“嬷嬷一路辛劳,记得让随行的医师近身照看一二。” “王姬心善,嬷嬷知晓后定感激涕零。奴婢观后院有一片红梅,大雪纷飞中最是好看,王姬闲来无事,不若去那里散散心?” 闻言,姜姒有些心动,这一路都在马上上坐着,未曾活动几分,当下戴上斗篷跟着走了出去。 不知何人种下的腊梅,远远看上去好看极了,姜姒两步当做一步跑了过去,面上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她很少有如此闲暇时光,以往在宫中要么被母亲教导,要么被王后王姬公子磋磨。 玩了将近半个时辰,姜姒手掌发热发烫的厉害,她双手捧着脸颊,跺跺脚:“回吧,若是孙媪看到怕是又要多言。” “孙媪此刻身体不适,怕是没有时间看管王姬。” 姜姒却摇摇头:“罢了。” 虽说孙媪是奉了王后之命为难她,有一点她却说的很对,若是在齐天子的后宫中犯了错,一定会连累母亲。 她孑然一身,唯有母亲是心中的牵挂,断然不能因此连累了她。 大雪刚停,队伍便收拾好行囊,往齐都走。 一路上孙媪像蔫掉的野花一样,没有一点精神头,也无法找借口找姜姒麻烦,姜姒倒也乐得自在。 越往齐都走,天气越冷,队伍行的越慢。 年关将至,他们还未到达齐都。 已经行了这么久的路程,整支队伍疲倦的厉害,抵达陵城之时,队伍安札在客栈之内。 孙媪面色铁青先进了客栈休息。 任不凡走到姜姒面前行了一礼:“王姬,佳节将至,不如修整两三日再出发?” “依将军之言。” 每逢佳节倍思亲,姜姒想给母亲写一封信,却知晓就算写也不会送到母亲手中。 她只期望有一日不受任何人控制,带走母亲,寻一处世外桃源,安然度过余生。 可惜……这一世,怕是不能如愿了。 如月服侍她吃过饭,无意间提了一嘴:“奴婢听闻陵城新春之际,城中有灯会,有百戏,有糖人,还有火树银花,热闹的很。” 这些景象姜姒都未曾见到过,等入了齐宫后,怕是也无缘相见。 姜姒薄唇轻抿:“如月想去?” 如月脸颊挂上红晕:“奴婢自幼在宫内服侍,从未出过宫门,也从未到达陵城这么远的地方,自是好奇,王姬难道不好奇?” 姜姒眼眸微垂,轻摇头:“若是想去,吾命人与你一道,待 3. 第三章 [] “娘子安好?” 姜姒站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无碍,多谢郎君相救。” 这股冷香……好熟悉。 透过帷帽,姜姒注意到面前男子脸上挂了个狐狸模样的面具,同样高大的身躯,同样的冷香,此人莫不是梦中之人? 可梦就是梦,当不得真。 何况梦中人自称为“孤”,普天之下能这样自称的除了齐天子之外再无旁人。 陵城虽是齐国城池却距离齐国国都半月路程,齐天子收复六国没多久,忙着政务之事,又怎会来这种地方。 方才被人流冲击,这会子任不凡等人已经反应过来,挡在姜姒面前,目光警惕的望向男子,“你是何人?” “休得无礼。”姜姒淡淡道:“多亏了此人,方才不至于狼狈至极。” 任不凡想行礼谢罪,却被姜姒扶起来:“此处人多,莫要多礼,待看完火树银花,再与尔等回去。” 待任不凡退至身后,姜姒才道:“下属无礼,还望郎君海涵。” 男子眸色漆黑,似乎透过面具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多言。 人群中安静了下来,姜姒双眼紧盯着百戏者。 只见他左手拿着水瓢形状的物件,右手拿着短棍,急急走上前,而后吆喝一声“开花喽!”,短棍重重击打水瓢底部,灿烂的金色火花在半空中四处溅开。 近处看竟如此精妙绝伦,就算世间的任何诗词都无法形容的震撼之意。 还没容她细想,一支舞龙队伍从远处而来,看似和火树银花队伍不相识,却默契十足,金色的火花下是舞动的金色之龙,以及围观之人阵阵的喝彩声。 一连多次花火四溅,姜姒看的眼花缭乱。 结束后,百戏者拿着铁盆出来,不少人往里头扔铜钱,眼看百戏者已经到了她身前,可姜姒身上没有什么财物,为难之际,手中突然多了几枚铜板。 是方才那个男子。 姜姒微微颔首,朝着铁盆扔了过去。 百戏者连连道谢。 姜姒这才察觉不妥,任不凡是赵国最勇猛的将军,他都没有看到男子的动作,可想而知,男子的身手有多厉害。 她后背惊出了冷汗,若是……不敢细想,她径直问如月要了几枚铜板还给方才的男子,而后匆匆离去。 只是今夜的陵城似乎热闹了些。 方才轻松闲散的街道,此刻行色匆匆。 侍卫在任不凡耳边低语几声,任不凡面色骤然紧张,跑到姜姒面前:“刚收到密报,天子派来迎接王姬的内官在半路遇袭,恐生事端,王姬速速随微臣回客栈。” 她一个个小小的王姬,值得天子派内官兴师动众? 应当是知晓赵王送来最宠爱的“明珠王姬”,才会如此重视。 敢在半路截杀天子内官,那些刺客恐怕是诸侯国的门客或暗卫。 齐天子年仅二十三岁,仅用了六年便统一了六国,另五国国君自然不服,表面顺从,背地里却不知道派了多少私兵去刺杀。 姜姒这一路走来已经听闻许多次。 看任不凡的神情,情况应当十分危急,还是早些回客栈,安心些。 姜姒点点头:“速回。” 话音未落,大批惊慌失措的人群朝着他们冲了过来,隐隐中听到任不凡和如月的叫喊声。 “王……娘子!” “娘子!” “……” 几人终被人群冲散,姜姒躲避不开,就连帷帽都被掀飞,避免踩踏,她只好低着头跟着人流走。 人们大多归家,她若是再跟过去恐生意外,便停了脚步,钻进一处静怡的小巷。 方才她隐隐听到袭击天子内官的刺客如今正在城中,试图制造动乱,蒙混出城,自己孤身一人又无大力气,若是被捉住,怕是难逃一死。 她住的客栈名头不小,随便问人,应当就能找到,眼下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待动乱平息再回也不迟。 思及此,姜姒略微放宽了心,这才有时间打量眼前的小巷子。 只见其中一户人家大门口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子,门上的灯笼透着明亮的光,牌匾上却只题了“如也”二字。 主人家倒是有趣。 姜姒嘴角刚扬起了笑,身边却走来个人,竟是方才遇见的高大男子。 方才与他相见之时,她正戴着帷帽,如今没戴帷帽,应当认不出她,姜姒低垂着头,试图绕开他离去。 没想到高大的身影不断朝她逼近,姜姒脑子里莫名出现一抹记忆,同样高大的男子手持长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剑柄和剑身皆是猩红的鲜血,似乎下一刻就会用锋利的长剑砍掉她的头颅。 姜姒的面容骤然变得煞白,往后退了几步,可惜,她的步子太小,男子仅仅走了两步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姒目光警惕的盯着他及他身后的随从,不解道:“郎君为何拦我?” 他一人便能降服自己,更何况还有四个练家子的随从,她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男子只一个眼神便屏退了随从:“方才与娘子有过一面之缘。现城中大乱,娘子此刻出去怕有性命危险,不如进府歇息片刻,待风平浪静,再送娘子归。” 方才街上声音嘈杂,她隐隐听到男子的声音,现下才发觉其与梦中的男子声音太过相似,心下又是一惧。 姜姒自知自己模样尚可,眼下又在他的地盘,会出什么事不得而知,再者说她身份特殊,夜半出入陌生男子家中,若有一日被人知晓,怕是有数不清的麻烦。 姜姒微微颔首:“多谢郎君,无意间来此,多有叨扰。下属定在寻人,切勿再阻拦。” “不可。” 男子抬手解开面具的绳结,只见他剑眉星眼,俊朗无比,好似神人也,眉心微微蹙起,往后送了个眼神,片刻便有人送上帷帽和斗篷。 姜姒不知何意,疑惑望着他。 男子拱了拱手:“娘子勿怕,我乃陵城……沉赝,此处是我的私宅。娘子若怕被旁人看到真容,戴上帷帽便是。娘子只管在此处歇息,待风波平定后,再送娘子回去,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刻意的讨好。 姜姒不明所以,莫不是此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想用她的身份做些什么? 不能怪她多想,实在是在赵宫中看了太多阴暗之事,不得不防。 以齐天子之威,普天之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真正的明珠王姬怕是也入不了他的眼,何况自己这个赝品。 姜姒本想婉拒,突然有一道暗影掠过高墙,身后立刻跟来一批持刀的士兵。 刀剑无眼,姜姒太怕死了,她的心抖了几抖,便垂着眸:“如此,便多谢郎君。” 沉赝轻笑了一声,在前方带路,不过片刻,便到了前厅。 这一路走来,真真是别有洞天,让她开了眼界,小小的陵城都如此富庶,偌大的齐王宫该如何华丽? 沉赝突然开口:“我还未用晚膳,不知道娘子可愿与我一同进膳?” 既然借他家躲避灾祸,方才又多有得罪,再拒绝就不好了,姜姒点点头。 片刻,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姜姒看的眼花缭乱,方才扫过途径的别院就知晓主人阔气,现在才知晓远比想象中更加阔气。 仅仅是一顿晚饭便汇集了六国的食谱。 那双漆黑的眸子多了几抹亮光,把赵国的几道菜挪到她面前的位置:“见你多看了两眼,便自作主张。” 姜姒淡淡道:“多谢。” 心里念着孙媪“过 4. 第四章 [] 若姜姒此刻回头看,定能看到男人目光痴迷如狂,恨不得把她锁进怀里。 方才那股子压迫感太强烈,竟比面见赵王时还令她恐惧几分,被奴仆领出大门姜姒才猛地松弛下来,这才发觉手心竟多了许多细汗。 仔细听,街道这会确实没有了声响,她悄悄走到巷尾,发现街道上有不少巡逻兵,等巡逻队伍走后她这才放心往外走。 她辨不清方位,问了几次路,刚行到半路,便与任不凡、如月相遇。 看二人风尘仆仆,满头细汗,就知道这一路寻来有多艰辛。 只是想见见世面竟闹成这样,姜姒歉意道:“吾不是故意让任将军为难,实在是人群拥挤,只得跟随人离开。 不曾想竟到了及其偏远之地,恰好遇到好心人,给吾帷帽和斗篷,这才得以归来。” 找不到王姬,任不凡就是死罪一条,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哪里还有什么不满,况且本就是突发状况,是他没保护好王姬,遂双手抱拳,“王姬莫要折煞臣,保护王姬乃是臣使命所在。” 如月小声道:“想必王姬亦心力交瘁,不如早点回客栈修养?” 任不凡点头:“也好。” 一路上人迹罕至,唯有巡逻队绕着全城巡逻。 孙媪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每日早早歇息,哪知刚到客栈,便看到她面色铁青端坐房内,气势汹汹质问:“王姬外出,为何不告知老奴?” 要不是她从茅房回来见房子无声响,哪里知道姜姒偷偷跑了出去。 任不凡虽是此次送行的管事之人,却知晓孙媪是王后身边的贴身奴仆,怕其在王后面前多言,便把方才发生之事都告知了孙媪,哪知孙媪听后,“哎呦,哎呦”拍着胸口缓了一会。 片刻后,孙媪径直朝着赵国方向跪了下去,热泪涟涟:“国君,王后,都怪奴婢平日里太放纵,才让王姬差点酿成大祸,国君王后心善不舍得罚王姬,奴婢只好代为行之,否则还未至齐宫,就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言毕,从箱子里拿出皮鞭。 望着此物,姜姒脸色煞白,嘴里小声呵斥道:“你敢!” 无半分气力,也吓唬不住孙媪。 皮鞭不过一尺,不足两指宽,打起人来能痛到骨子里,身上却不会留半分痕迹,是赵后宫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姜姒小时和母亲多被此物折磨,最长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才见好转,如今再见,自然害怕。 孙媪眼睛一横,狠狠道:“这可由不得王姬。” 见她非打不可,如月立刻扑在姜姒身上:“嬷嬷勿怪王姬,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如今王姬又受了惊吓,该好好休息才是。” “还不把这个贱蹄子拉走。” 孙媪最恶心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不过是替王姬进宫的贱/人,还敢在她面前拿乔,何况以前都打得,现在为何打不得。 “嬷嬷且慢。” 这次是任不凡。 孙媪蹙眉,话里话外威胁:“任将军,莫要忘记国君的告诫。” 尽管齐天子统一了六国,但依旧保留了诸侯国的权利,哪怕是声名显赫的将军也得听命于国君,否则,举家百口人必有性命之忧。 任不凡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本将军自然知晓。王姬既要入齐宫,便是天子的女人,天子既派使者来接,便说明其对王姬之重视。 况今城中大乱,使者此刻怕是已然在陵城,不日便要来此,若见王姬身上有恙,怕是饶不了你我。” 孙媪知晓此人对姜姒有过念头,嘴角轻抿:“将军倒是为王姬着想。” 任不凡确实对姜姒有过旖旎之想,在孙媪面前自然不可流露一分,立即撇清关系:“本将不敢。” 也不知道相信没相信,孙媪终归把鞭子收了起来,姜姒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在旁人眼中,她虽是不受宠的王姬,却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有姜姒知道,能和母亲活到现在有多难。 她比任何人都怕疼,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既如此,此罚可免,王姬便禁食两日。” 姜姒也不敢反驳,道了声:“依嬷嬷便是。” 姜姒靠在浴桶上,闭上眼睛假寐,乌黑的秀发有一大部分都垂入水中,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热气升腾,长睫上也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如月跟随王姬数日,尽管如此依旧看呆了:“王姬,奴婢去后院采的红梅,撒一些在水中可好。” 今日发生太多事,姜姒只觉得身心疲累,眼睛都没有睁开:“可。” 红梅已经用干净的水清洗过,有几片飘至姜姒的胸口处,有点点微凉的触感,阵阵的清香袭来,姜姒蓦然想到了沉赝。 看府中及所食所用便知晓必定是达官贵族,听他的口音应当是齐国人无疑,来齐国这一路上她看了不少有关齐国各地的商贾及达官贵族的传记,似乎并无“沉”姓。 那个人……身上疑点太多,表面温柔和煦,实则骨子里都透着冷。 姜姒惧怕这种人,也不愿与这种人接触,只是无缘再见那些美味佳肴和佳茗,有些可惜罢了。 “王姬可是为了方才孙媪之事烦闷?” 姜姒摇头。 如月唇角弯了弯,拿起木匜(yí)往她的肩膀上浇热水:“王姬莫怕,天子使臣若在陵城,定会迎王姬,届时孙媪必定不会再像今日一样无礼。” “随她吧,你先出去,吾要自己待会。” 如月福了福身:“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有事唤奴即可。” 待人走后,姜姒看向隐在水中的胸口。 自十四岁癸水至,她身子开始抽条,胸口也比旁人鼓囊了些,每每王后见了总是没有好脸色,后宫时而有外男出入,以防万一,母亲便让她拿着棉条裹住胸口。 她已经照此做了两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取下棉条放松。 今日胸口又涨涨的,有些难忍。 她揉了好几下,疼痛才有些许的好转。 从浴桶出来擦干身体换上寝衣才唤如月进来服侍,她的头发大半都湿着,如月寻了汗巾轻轻擦拭头发。 她的手法轻快,房间又暖和,姜姒被服侍的很舒服,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再次悠悠转醒,天色已经微微出现亮光,免得孙媪再多事,她索性直接穿戴好,端坐在矮榻上。 辰时刚到,孙媪便来到此处,自然是挑三拣四给她找不痛快。 从辰时练到午时,姜姒一口茶水都没有吃。 本想等孙媪走后喘口气,不曾想她竟直接把吃食端到此处,让姜姒继续练习。 如月央求:“孙嬷嬷,不如让王姬喝口茶,歇一歇?” 5. 第五章 [] 面见天子内官这种重大时刻,姜姒竟敢走神,若不是周围有人在,孙媪怕是早就发作起来,忍着不愉快轻声提醒:“王姬,莫要失了礼仪。” 姜姒这才目视前方,步履缓慢的朝着那人走去。 “赵王姬至!” 闻言,男人微微抬起眼皮,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施施然走过来,行至姜姒三步左右,微微颔首:“奴才见过赵王姬。” 方才离得远,又隔着一层帷帽,没看仔细,走近些才发现此人比沉赝多了几分阴柔,眼角还少了一颗泪痣,就连身姿也更柔上几分,这才道:“内官莫要多礼。” 男人气度不凡,根本不像内侍,可声音柔和和内侍无二,“奴才乃天子近身内侍周暮春,王上特派奴才护送赵王姬回商都城。” 能被天子近身内侍护送,对于任何一个诸侯国的王姬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任不凡等士兵自然也与有荣焉,此刻脸上带着喜意。 姜姒福了福身:“多谢天子,多谢周内官。” 周暮春连忙上前搀扶:“奴才不敢当。” 直到落座,姜姒才察觉到怪异感在何处。 据她所知,天子还从未派侍者去迎过任何一位王姬,更别提近身内侍,现在却派了如此重要之人前来迎接,若是发现她是假王姬……姜姒冒了一身冷汗。 周暮春察觉到她的异样:“赵王姬若是热,可取下帷帽,奴才乃阉人,不必把奴才当男人看待。” 姜姒还未开口,孙媪便先开了口:“不可,王姬乃天子姬妾,周内官乃内侍,咱们做奴才的自然不可逾越了分寸。” “聒噪。” 周暮春嘴角含着一抹笑。 孙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高马大的侍卫拉了下去。 再如何孙媪都是赵王后身边的人,若她遭遇不测,怕母亲会有麻烦,姜姒连忙出声阻止:“周内官,请饶了嬷嬷罢。” 周暮春双眸微抬,没有半分迟疑:“这奴才无视尊卑,奴才也是想小惩让她长长记性,否则日后去了齐宫犯下大忌可如何是好。” 听这语气,似是不想放了孙媪。 姜姒微微一怔:“如何小惩?” “奴才有奴才的法子。” “还请周内官手下留情。” 周暮春拱手行礼:“诺。” 孙媪还是被拉了下去,外头听不到一丝动静,姜姒略感焦急之际,桌面却多了一盏茶和一盘精致的点心。 “王姬请用。” 茶的味道有些熟悉,和昨日在沉赝处的茶香无二。 难道…… 不该如此。 此人是内侍,应当与沉赝扯不上关系。 姜姒神色平静,仿佛心中一丝未乱:“这是……何茶?” “雨后清明,正是陵城所产,每年产出极少,也只有少数人能品尝到。” 沉赝家大业大,能获得此茶没什么奇怪,周暮春身为天子内侍,自然也有机会接触。 一切皆是巧合罢了。 早上经历了那么一遭事,姜姒神色疲惫,饮了半杯茶,吃了块点心,才略有好转。 这时受惩后的孙媪才被拉扯了出来,只见她面白如雪,原本刻薄的嘴唇,此刻肿胀数倍,看起来十分滑稽。 来北齐的路上都被孙媪苛待,更妄论在赵宫中,周内官惩治了孙媪,间接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姜姒忍住笑意:“多谢周内官,且送嬷嬷下去休息罢。” 周暮春叹息:“王姬仁心。” 随后,他微微摆手,宦官和侍卫便依次走了出去,见任不凡和护卫还在远处站着,周暮春淡淡道:“任将军下去歇息片刻,这里有奴才服侍便可。” 说起来怕旁人笑话,任不凡自见周暮春第一眼起便被吓得毛骨悚然,齐天子每上战场皆戴着面具,而他每每对上齐天子每每必败。 故此,他虽没见过齐天子真容,却知晓其身形。 周暮春轮廓远远瞧上和齐天子无二,近身才发现不同之处,逐渐放宽心。 周暮春身为天子内侍,若是得罪他,怕是日后不好过,倒不如顺从。 任不凡双手握拳行礼:“有劳周内官,末将就在门外守候,若有需要王姬和内官唤末将便是。” 待人都离开,周暮春才温声温气:“王姬,可取帷帽。” 客栈大约烧了地龙,很热,姜姒戴的帷帽又重又厚,早就有些承受不住,犹豫了片刻才取下帷帽。 周暮春似是轻笑了一声,拿着手帕靠近。 他的身材高大和赵后宫的内侍相差太大,姜姒隐隐有些不安:“何事?” “服侍王姬。” 短短四个字,却被他说的缱绻。 姜姒悄悄抬眼看他,却见他面色如常便知晓自己想多了,扯走手帕胡乱擦着脖颈和额头。 待她擦完后,周暮春自然的接过手帕,塞到衣袖之中。 若在赵宫,此等私密之物自然不可如此处理,既在齐国……这里或许不同,还是暂由他处理为好。 一个即将成为天子姬妾,一个则是天子内侍,二人似乎并无话可聊。 “王姬不好奇天子?” 仅用了六年时间,便结束了六国几百年的纷争,统一天下,此等英雄豪杰姜姒自然好奇,来时赵王特意嘱咐不可随意打听天子喜恶,她谨记于心,故此一路上谨言慎行。 如今天子内侍一问,姜姒便心惊肉跳,唯恐这是天子的试探,略微迟疑,“……天子神威,妾自是好奇,只是妾惶恐,不敢多言亦不敢多打听。” 周暮春顿了片刻:“王姬莫要多想,天子派奴才来此之前已经言明,王姬所问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竟……如此重视。 姜姒唇角勾了一抹苦笑,可惜自己是个赝品,若是赵王和赵王后知晓齐天子如此重视明珠王姬,必定不会让她代替来此。 如今天子二十有三,统一六国之后,各国送去无数王姬贵女,死的死伤的伤,尽管如此,依旧有人甘之如饴。 只因后宫无王后,若能成为天子的王后,此人则成为仅次于天子,天下第二尊贵之人,想要之物应有尽有,一生将再无困扰。 可惜自己是个福薄的,怕是即得天子召见也被他所不喜,只求死的时候给她个痛快。 姜姒抿了一口热茶,淡淡道:“既如此,周内官便与吾说说天子的喜好,待吾入宫好服侍天子。” 周暮春道:“王上身高八尺,终日配剑,每日晨起练剑打拳,闲暇之事品茗、练字、涉猎。自十二岁继位以来,王上勤勉于政,不敢有一丝松懈,最忌一心二用之人。” 天子身处高位,所见之人所遇之事颇多,最忌讳手下之人一心二用,饶是后宫之人亦是如此。 姜姒垂眸:“多谢周内官赐教,吾明了。” 周暮春继续道:“王上平日吃食皆有厨厩伺候,荤素不忌,唯有一物,不可用。” 王室贵族最忌讳喜好外露,就是担心有朝一日遭人暗算,姜姒看了眼他,发现他眼神清明,并无玩笑之意,便道:“此等秘辛之事……” “无碍。”周暮春笑容满面,“此等 6. 第六章 [] 姜姒有午憩的习惯,想打呵欠瞥见身旁之人,哈欠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周暮春眼底含笑:“奴才伺候王姬安歇。” “不可!”姜姒身边从未有过内官服侍,且此人还是天子内侍,于情于理都不该他伺候,刚想唤如月又想到她的伤,犹豫片刻,“周内官先去用饭,待吾小憩片刻再来此相见。” 周暮春轻笑了一声:“王姬莫要过多猜忌,王上后宫服侍之人,内官侍女参半,奴才已然没了根,王姬莫要把奴才当男人看待。” 此话他已经说了两遍,姜姒知晓若不是天下大乱,没人愿意受此等苦进宫做内官,还要在她面前如此揭伤疤,皆是苦命之人,她内心隐隐生了恻隐之情:“如此……便谢过周内官。” 他在前方带路,姜姒在后随行,到了房间却发现已然焕然一新,被褥皆是云锦,屋内燃起檀香,就连茶具都换了名贵的瓷窑。 周暮春垂眸解释:“奴才深觉不妥,便私自做主换了,望王姬莫怪。” 马车里倒是备了些好东西,却是等到齐宫后方可使用,故此一路所用皆是下等之物,姜姒以前清苦惯了,倒没觉得有何不妥。 待日后见了天子,不定落得什么下场,眼下能多享受几日是几日,姜姒欣然接受:“多谢周内官。” 因着第一次见大齐使者,今日穿着华丽许多,海棠色曲裾衬得人多了几分明媚,玄色丝带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乌黑的发间插着珠玉步摇,耳垂也挂着同色耳坠。 若是往日,如月帮她褪去衣衫和发簪即可,如今…… 姜姒坐在镜前:“简单拆卸便好。” 拆卸好发钗,周暮春贴身凑近:“奴才服侍王姬更衣。” 姜姒似是有些不自在站在床前,微微垂着眸,展开双臂。 周暮春行了个礼,上前解开玄色丝带,海棠色曲裾犹如花般一层层缓缓散开。 明明是天子内侍,动作却有些生硬。 待她躺在床上,盖着精致的云锦,喉间不禁多了一丝叹息,不愧是齐国,果然地大物博,此物竟比她用过的任何棉被都舒服。 周暮春放下厚厚的帷帐,恭敬的站在床边:“奴才在此等候王姬。” 姜姒扬声道:“不必,周内官下去歇息即可。” 床太柔软,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听到余音袅袅,丝竹悦耳,她似乎置身宴会之中,眼前是面容姣好的舞姬和乐工,不远的高位之处便是那位自称“孤”的男人。 他周身冷若冰霜,只一个眼神扫过来,她手中的爵便惊的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格外刺耳,丝竹声也戛然而止。 舞姬、乐工以及参宴之人跪了一地。 她亦折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 高大的身影和沉闷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她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冷汗淋淋。 “抬起头来。” 闻言,姜姒身子抖如筛糠,缓缓抬起头:“……王上万安。” 男子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拇指也落在她的红唇之上,行事颇有些轻佻,她的唇被蹂躏如血如滴。 她只敢蹙眉却不敢多言。 男子沉闷笑了声,一把抱起她,然刚走了两步,数十支利箭呼啸而至,男子不知从何处抽出长剑,只往后退了一步便斩断所有利箭。 刺客已然暴露,纷纷拿起利刃追来。 男子解下厚重的外袍搭在姜姒身上,与刺客迎面而上。 透过缝隙,她看到男子一步一剑,手段干净利落,被斩断的手臂、腿在空中乱飞,顷刻间地面便血流成河。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直白的手段,正呕吐间,男人提剑而至,嘴角似是挂着一抹笑,高大的阴影一点点的把她覆盖,她瑟瑟发抖往后躲,“不要……” 隐隐觉得身体被禁锢,唇上也多了一丝异状。 “王姬!王姬!醒醒!” 恍惚间,姜姒竟以为眼前之人是梦中的那个男人,双手捂着脸,把身子埋在锦被之中:“不要!别过来!” “王姬莫怕,奴才是周暮春。” ……周暮春。 姜姒这才探出脑袋,呆呆的望他:“……周内官?” “正是奴才,王姬可是梦魇了?” 姜姒对上他关切的眼神,环顾四周,上好的云锦,袅袅檀香,正是她所住客栈。 方才是梦。 她倾吐了一口浊气:“吾做了个噩梦。” 周暮春拿手帕擦拭她额间细汗:“怕是檀香不适合,待入夜,奴才再换一种香。” 等姜姒反应过来,才发觉他手中的手帕已经落至脖颈。 再如何他曾经也是男子,她夺过手帕:“吾自己来便可。” “奴才给王姬倒茶。” 姜姒这才感觉隐隐觉得不适,嘴唇似乎隐隐有些红肿:“取铜镜来。” 周暮春动作微顿,很快取来铜镜:“王姬有何不适?” 观铜镜,她的唇确实比之前肿胀了几分:“方才可有人进来?” “除奴才外,再无旁人。” 姜姒目光落在他的唇,若有所思,他的唇……似乎也与方才不同,多了抹红艳。 他是个阉人……不该发生如此荒谬之事,况不久后她便是天子的女人,他不敢!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暮春面露惶恐:“奴才之过,午时菜中含了少许核桃,想必王姬身子不适,才会如此。” 原来如此,那他又是如何? 周暮春似是为难,片刻才道:“奴才自被阉后,唇总会在冬日莫名红肿,虽着太医院看过,然无果。若王姬不喜,奴才便远离王姬,省的王姬看了碍眼……” “周内官切勿妄自菲薄,吾非此意。” “如此……奴才欣喜若狂。” 饶是如月这般经常服侍贵女的侍女都要费好些功夫才编好发髻,何况周暮春,却没想到他挽发髻的动作很是熟练。 周暮春拿起发簪插至乌黑的发间,姜姒扫了一眼,很快垂下眸子。 方才她没看错,他手上满是老茧,与赵宫的内侍不同,倒和任不凡的手相似。 服侍她更衣后,周暮春才道:“王上言明,王姬可在陵城玩乐几日再往商都城而去。” 姜姒掩盖眼中的情绪:“如此……便谢过王上。” 他的喉间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王上是王姬的夫君,王姬莫要客气。” 夫君? 平常人家称一声“夫君”也就罢了,天子乃九五之尊,她是万万不可把齐天子当成自己的夫君,如此逾越行为若是让人知晓,怕引起其他诸侯国对赵国不满。 望着他欣喜的模样,姜姒没有再说什么。 周暮春继续道:“奴才昨夜至陵城,听闻恰逢灯会,王姬若想去,奴才着人保护王姬。” 昨夜去了一趟,虽草草了之却回味无穷,眼下 7. 第七章 [] 这厢姜姒没法大摇大摆去寻任不凡,只好让侍卫把人叫来。 任不凡没敢入内,站在门口行了一礼:“王姬找臣何事?” “如月身子还伤着,请将军去差人配些去热去淤的药,尽力躲开内官耳目。” 任不凡一早便知晓孙媪打了如月,自然知晓此事的严重性:“诺。” 他扫了一眼房内发现与今晨大有不同,便知晓定是那位内官的手笔,想不到齐天子竟对王姬如此重视。 忽而想到赵国之事,额头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又一想与他有过纠葛的是姜姒,并非眼前的“明珠王姬”,即便齐天子查出来应当也无碍,这才放下心。 任不凡的速度不慢,很快便着人送来熬好的药汁。 姜姒拿着药汁去寻如月,她依旧趴在原位,脸色虽苍白却比方才好了不少。 见她进门,试图起身行礼。 姜姒连忙按住她的肩:“莫要起身。” 她以前被此鞭打过,自然知晓其中痛楚,越动被打的地方越痛,爬着会好受些。 姜姒把药倒入碗中,仅仅闻着味道便知晓有多苦,好在来之前她拿了几块甜味的糕点,应当能抵消些苦楚。 如月双眼含泪,不安的说道:“王姬,为何要对奴才如此好?” 只要成了奴,一辈子便不得自由,若是跟了个好主子一辈子不愁吃喝可得善终,若是命不好,跟不了好主子,打骂、玩弄、发卖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乃是常有之事。 战乱之中,奴才对于王公贵族来说与牲畜无二。 若非天子一朝令下,姜姒也和奴才无异,她原本对如月颇有戒心,可一路行来,如月袒护自己颇多,何况今日所受之苦实则为她所受,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见药微凉,她垫高如月的身子,一勺一勺将药喂了下去:“苦吗?” 如月垂泪摇头:“不苦。” 一碗汤药见底,姜姒担心周暮春找来,掖上被角:“好好养伤,莫要多想。明日任将军会继续派人送药,尽管服下就是。” 如月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此处:“诺,王姬慢走。” 姜姒收敛好神情,果然刚回到屋子,便响起了敲门声。 周暮春换了一席玄衣,头戴玄色巧士冠,腰间悬挂的玉珏叮当作响,远远看去倒比以往见过的王公贵族还要威严几分。 他的唇角勾勒一抹笑意:“王姬在想何事?” 姜姒放下手中的竹简:“不过是对书中某处不明,无他。” 周暮春径直走过来,推开窗户:“夜色昏暗,仔细将眼睛看坏了,不如看看窗外的风景。” 今日城中依旧热闹非凡,长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祥和之气。 姜姒偶然瞥见行人手中之物,眼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周暮春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此乃糖人,商贩会将买主形容之物以糖稀作画,王姬若是喜欢,奴才不如将人请上来……” “不可。”区区赵国王姬,有何等权利,姜姒不想惹是生非:“看一看便可。” 以前在赵宫,姜姒并未出过宫门,一路行来,也只有昨日出去了一趟,短短几个时辰却足以令她忘怀,世上还有许多未见过之物,许多未去过之地,她自然想看一看,瞧一瞧,可她的身份如此,只能极力克制。 周暮春若有所思:“王姬莫要如此约束自己。” 姜姒但笑不语,若非母亲被困在赵宫,若非她代替明珠王姬来齐,她自然想尽办法逃离赵宫,怎么潇洒怎么来。 既然受制于人,只能按照既有的约束克制。 长街上的热闹趋于平静,灯火也渐渐熄灭,天地一片墨色。 姜姒收回视线,看似无意问道:“周内官,不知孙嬷嬷如何了?” “禀王姬,今日下手重了些,恐嬷嬷月余不能来此服侍,还望王姬莫要怪罪。” 听闻此言,姜姒心下一喜,眉眼都舒展开来:“周内官无心之举,不必道歉。可请医师看过?” 周暮春点头:“瞧过,配了药,已给嬷嬷服下。” “那便好,嬷嬷年岁大了,将养好身子再来服侍也好。” 周暮春低眉顺眼立在她身侧:“奴才服侍王姬沐浴。” 虽说周暮春的手艺确实不错,可男女有别,怎可让其服侍沐浴,姜姒耳尖微红:“可有女侍?” “……无。” 姜姒点了点头:“如此……备些热水吾自己便可,无需周内官服侍。” 周暮春停顿了片刻,很快道:“诺。” 热气缭绕,水中洒的香气也随着四散开来,姜姒舒坦的倚靠在浴桶上,叹息了一声。 “王姬……” 不知周暮春在远处站了多久,他的半张脸和整个身体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眸色越发深邃。 姜姒吃了一惊,眉心蹙起,胸脯也跟着起伏不定,眼下水中只有花瓣遮挡,若再走进便可将她看光,她眼睛一横,呵斥道:“退下!” 周暮春面露惊恐,连忙跪倒在地:“王姬勿怪。奴才敲了半响门,未见王姬应,担心之余便推门而入。” 明明只是个内官而已,为何会令她如此恐慌。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出去!” 周暮春并未退下:“王姬在水中泡了许久,奴才再加些热水……” “放肆。” 姜姒猛地拍打浴桶,可惜没看准地方,手落了空拍到了水面,水花四溅,恰巧溅落在他的脸颊之上。 后宫内侍常常以铅粉着面示人,她如此举动便是直接打了他的脸。 他可是天子近身侍者! 姜姒一时语塞:“……周内官莫怪。吾非有意……” 周暮春低个头,垂下黑色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奴才无碍。水已凉,王姬莫染了风寒。奴才知晓王姬不喜内官服侍,不如奴才将眼睛围上,伺候王姬更衣?” 事已至此,姜姒自然不好推脱:“也罢。” 周暮春取下腕间之物,把双眼蒙上,薄唇轻启:“王姬,奴才在此。” 哪怕隔了一层面纱,姜姒依旧放不开,水已变凉,若是再待下去怕真会得风寒。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他的手臂,赤条条的从浴桶中出走。 和平日见的内官不同,他的手臂粗壮有力,搀扶她时,丝毫不费力气。 周暮春自若的走向屏风取下汗巾。 姜姒面色一僵,莫非他在诓骗自己,于是伸手在周暮春面前摇晃。 “王姬?” 姜姒咬着下唇,片刻才道:“周内官能看到吾?” 周暮春轻笑一声:“自是不可,方才进来时,奴才看到汗巾在此 8. 第八章 [] 想到姜姒决绝的撞向刀刃,刎颈而死,周暮春眸子便难掩沉痛。 既然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他定会提前清除碍眼之物,不会让那些逆党有任何可乘之机,亦会保护好她和她的母亲。 周暮春摆摆手,眼前之人很快消失不见。 他收敛眼中的情绪,揭开面上的□□,清洗了一番才至床头坐下。 香炉中配了些致人昏睡却对身体无异的香料,故此眼下无论他做什么,姜姒都不会醒。 周暮春脱去外衣,熟稔的把姜姒揽入怀里。 上一世的姜姒怕他惧他厌恶他,所以这一世他只能用这种方法靠近她、触摸她。 只要她心中再无偏见,便是他们重归于好之日。 周暮春贪恋的吻向她的唇,急切而痴狂。 突想起午时临时编的借口,动作戛然而至,姜姒向来聪慧又多疑,那个借口漏洞百出,即便如此,他已无第二个借口。 他只能将唇移向她的脖颈。 姜姒似有所动,面色染着潮/红,口/齿微微张着。 原本压制下去的念头又生了起来,周暮春眸色渐深,凑了上去。 片刻,他强忍住心口的难耐,趴在她肩窝重重的喘/息。 天边方出现月牙色,门口便传来细小的敲门声,如月捧着一盆热水走来,跪在屏风之外:“王上,可要盥漱。” “去取衣物。” 如月面不改色退下,片刻便取来穿戴之物。 周暮春拂了拂手:“仔细伺候王姬。” 如月身受严重鞭伤,若只是普通药物,十天半月恐也好不了,昨日吃了周暮春给的药丸,半夜便好了大半,若非王姬,此等药物必定到不了她手中,她心中感念非常,低眉顺眼道:“诺。” 掀开床帷,如月猛然红了脸。 即便已见过数次,可每次再见都觉得王上真乃禽兽。 只见床榻之上的美人儿,朱唇红肿不堪,面含春色,若非知晓二人并未行周公之礼,定以为王姬被磋磨了许久。 如月先取热帕将她身上的汗液沾去,这才用凉物覆盖朱唇,如此反复几次,朱唇便无那么明显痕迹。 “孤来。” 如月连忙低头退至他身后,只见一向冷厉的王上此时温柔异常,生怕惊扰了王姬半分,再抬眼便看到他眼底的痴狂。 她跟随天子多年,还从未见过王上对女子有如此耐心,心中暗想不知王姬招惹上王上,是福还是祸。 床榻之人发出一声嘤咛,周暮春才起身将凉物塞到她手中:“小心伺候。” 姜姒睡了长长的一觉,身体各处好像被打通了一般,身心舒爽,只是……好似又梦到了那个人。 姜姒抬手抚唇,只觉唇上泛着微微冷意,再无其他,看到如月有片刻的怔愣:“身子好了?” 如月盈盈一笑,缓步走上前:“或许孙媪年老,使不上力,奴婢昨日吃过药后便觉得好多了。” 看她面色红润,不像说谎,姜姒轻叹道:“你该好好休息才是,明日便要启程,一路奔波劳累,只怕你身体受不住。” 如月从柜中取出衣物,伺候着她更衣:“听闻昨日一直是齐天子的内官伺候王姬,奴婢担心王姬不适,便起身伺候。” 周暮春确实心细如发,可姜姒终归不太适应,正巧如月身体已好,有她伺候,周内官便不会来此叨扰,便道:“也好。” 今岁除,如月特地准备了一套喜庆的曲裾,头发也挽成了好看的发髻样式,发尾处系上红色丝带,随后端来铜镜:“王姬可喜欢?” 每年岁除,姜姒只能看到别的王姬公子穿金戴银,而她终年灰布麻衣。 这还是头一次穿着如此隆重。 只是这套服饰的腰上系的锦带乃大齐特有的花纹样式,似乎并不是赵宫准备之物。 正疑惑间,如月便解释道:“今晨周内官送来此物,奴婢听那语气似是天子赏赐之物。” 姜姒倒吸了一口凉气:“既如此,等觐见天子之时再穿。” “王姬莫要惊慌,奴婢已经问过,原是天子念王姬初次离开赵国,心中必定思乡,故赐此物和百金。” 说罢,将百金端至姜姒面前。 姜姒还从未给见过如此多的金子,一时晃了眼:“都是赏给吾的?” 如月冲她一笑:“正是。” 如月不知又从何处取出个小匣子:“王姬可将百金放到此处,也好日后随身携带。” 姜姒确有此等想法:“也好。” 这两日见了不少精美之物,个个贵重至极,却无一样让姜姒如此心动。 不曾想齐天子竟如此重视,若以后温柔小意伺候,不知能否在他厌倦之时,拿上赏赐的金银,去乡下寻一处僻静的院子了此残生。 即便不可,她只要攒够金银,也可请有名剑客将母亲救出。 姜姒心情愉悦非常,连粥都多喝了两碗。 天色大亮,如月将窗推开:“王姬快看。” 姜姒微微侧身,便看到长街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相:“不愧是齐天子治下。” “方才来此伺候王姬之时,奴婢听闻今日陵城彻夜不眠,五湖四海的伶人、百戏皆聚于此,听闻还有不少他乡异客,不远千里想看这一盛况。” 忽而想到昨日周暮春之言,姜姒微微心动:“真如你所说?” 如月斟酌了片刻:“王姬若是想去,不如奴婢唤周内官来此询问可好?” “也好。” 如月很快将周暮春带了进来,周暮春身着碧绿色衣衫,面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立在姜姒身前:“王姬想前去一观?” 姜姒试探问道:“可否?” 周暮春淡淡一笑:“自然。奴才与暗卫时刻保护王姬安危。” 昨日便由此猜测,如今一听,果真如此。 姜姒翻开昨日的竹简,无意碰落另一卷竹简。 周暮春弯腰去拾,不知为何眼神有几分躲闪。 姜姒笑问:“是何书籍?” 周暮春唯唯诺诺不敢答,丝毫没有昨日惩戒孙媪之相。 姜姒心中更加疑惑,直腰夺去,只一眼便红了脸。 六国书籍最常用的乃是竹简,王公贵族则用些羊皮金贵之物,故此竹简很常见,但制作工艺复杂,也不是人人都可用之物。 而方才她所看的竹简上并非什么《兵法》而是……话本。 她虽好奇却不敢当着周暮春的面打开,随意捏了个借口:“周内官给吾端一碗热汤来。” 周暮春暗暗发笑,脸上却正经不过:“诺。” 而后,姜姒又找了个借口将如月赶了出去,如此,她便可安心看话本。 第一次见此物,她瞪大了眼睛从头到尾看了下去,只觉得此物甚好!妙哉! 书中讲的便是寡妇和俊俏郎君之事,故事香而不俗,文采斐然,让人欲罢不能。 姜姒又从那堆竹简中发现了七八卷,直到敲门声响,才意兴阑珊的将话本藏起来。 门外正是周暮春,他手中不仅有汤, 9. 第九章 [] 两人都是男子装扮,一人粗犷一人消瘦,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其为女子。 周暮春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王姬,可去望月楼一观。” 望月楼位置优越,站在高处就能将长街所有尽收眼底,又因着今岁除,来此楼者众多,故此店家便将入楼价格抬高,先到先得。 而今,里头怕是已经满了。 姜姒知晓周暮春有能力进楼,但她不想落人口舌,盈盈一笑:“罢了,长街亦可。” 周暮春轻笑道:“王姬切勿误会奴才。每年陵城皆是如此,王上亦想来此感受盛世,早已在望月楼订了位置,可惜朝中事务繁忙无法来此。 故此,奴才来此地迎王姬之时特意告知奴才,可将王姬带到望月楼,以便欣赏长街之景。” 如此,姜姒确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是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不由得叹道:“王上考虑竟如此周全,妾感激涕零。” 看外观只知晓望月与其他楼无二,不过楼层更高罢了,入内才知别有洞天。 望月楼有五层,一层乃寻常人家堂食之处,中央有一大圆盘,常有说书卖艺之人亦或者舞姬表演;二层、三层乃豪客之所,可吃食亦可夜宿,四层、五层只在节日开放,所订之人需现付定金,待来此之日再付余款。 楼内酒香四溢,人人高谈论阔。 姜姒不禁被感染了几分。 周暮春将信物给望月楼店家后,很快有侍者引导他们入座。 齐天子所定之地正是望月楼最好场地,房内不仅有乐人弹唱,还有专人焚香,室内丝竹声悦耳,长街人声鼎沸,不由得让人也多了几分喜意。 刚坐定,便有两位貌美如花的侍女手端热水而来。 周暮春将巾帕浸湿,见状,姜姒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如月服侍即可。” 周暮春这才放下巾帕:“诺,奴才安排后续事宜。” 片刻便有吃食陆续上来。 姜姒愕然:“如此之多……怕是吃不完。” “王姬不必介怀,安心享用。” 姜姒没再多言。 吃了七分饱时,外头响起了喧闹声。 周暮春拱手行礼:“王姬,火树银花即将开始,可来此观。” 坐在矮塌之上,只微微探头,便能看到长街之景。 只见黑夜中一朵朵火光绽放开来,美不胜收,百戏者每一次击打,便引来阵阵叫好声。 从此处看与凑近看角度不同,心境也大有不同,除了一股震撼美之外还有一股放松惬意之味。 此间刚结束,另外一厢又闹起了杂耍,接二连三令姜姒目不暇接。 接近子时,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和烟花。 姜姒最初还能维持坐姿,待看得入胜之时,已然忘记了孙媪的教导,只顾着趴在窗户上盯着远处的光景。 姜姒不由得感慨:“大齐,真美哉壮哉。” 赵国王公世族太多又贪图享乐,贫苦人家尚不能果腹,哪能见到如此光景。 以往听闻齐天子,只以为他是屠戮之辈,进入齐国国境之时,心中已略微改观,看今日陵城之状,才觉得其乃真正为国为民的君王。 周暮春含笑道:“王姬日后若想来此,可言明王上,王上定会应允。” 姜姒笑而不答:“夜已深,回吧。” 然刚至四楼就听到楼下吵闹异常,隐约还能听到叫嚣声。 姜姒问:“何故?” 立刻有侍卫解释缘由:“喝酒耍混之流,无需理会。” 酒后闹事乃常有之事,姜姒毫无兴趣,摇摇头便道:“罢了,回驿馆。” 然而刚到二楼,便听到有人扬声道:“普天之下皆大齐国土,尔等不过战败诸侯国,还有脸在我等面前叫嚣。” “是你碰撞我在先,毫无歉意还调笑于我,我不过反击一二,何故扯到战败不战败?” 那人放肆笑道:“今日岁除,陵城人颇多,偶有摩擦,有何干系。尔等身形娇小,气量也小,难怪楚国一败涂地,莫非你是女流之辈……莫说楚国平凡女子,哪怕楚国王姬也被送至齐宫成为天子姬妾。 尔等若在楚国活不下去,不如来陵城找我,我可为……娘子在外寻一处宅院修身养性,哈哈哈。” 楚国人有口音,寻常人一听便能听出来。 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讥笑嘲讽。 在外寻一处宅院便是成为外室之意,被嘲讽之人面色难看起来。 姜姒面色亦不好看,她是王姬也即将成为天子姬妾,仔细论起来,无论是王公贵族姬妾还是天子姬妾,都可随意置换,和玩意儿无二。 更何况外室。 她身为女子,最是知晓女子艰难。 若今日齐国为战败国,楚国为战胜国,恐今日之事便会调个,胜者为王,女子不过是他们口中随意调侃的玩意儿而已。 被刁难之人正是她进望月楼前所见的那两人其中之女子。 女子身边站立的国字脸男子,腰系长剑,面露愠色,刚刚将剑拔出,便被女子抬手阻挡。 见此状,对面之人更是口无遮拦:“花拳绣腿而已,还敢在我大齐城池内杀人不成?别说你二人,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楚人,我一人便可收拾。” 女子盈盈一笑:“我的确是楚国女子,听闻陵城有不夜城之称,特意来此一观,不曾想与郎君起了冲突。 齐天子英明神武,吾等自然敬佩非常,然方才郎君言论皆对楚有侮辱之意。既如此,小女子请求与郎君决斗,郎君意下如何?” “决斗”二字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姜姒正疑惑间,周暮春便为其解惑:“决斗有生决和死决二种,生决便是可打残打伤,只要不将人打死即可,死决便是有一方死方可结束。 一旦应战,非死即伤,且杀人者不论国法处置。最有名则是燕国剑客丘山与韩国剑客白眉在黄屋山之战,丘山从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六国争抢之人。” 原来如此。 怕生决失败之人也不得善终,也难怪方才那么多人哑然。 二人身形相差过大,竟敢下此战书,姜姒不由得为女子捏一把汗。 男子本只是玩笑之言,见女子下战书后眼眸中有片刻的慌乱,又观女子又瘦又矮,若一战定能取胜或许还能扬名立万,一举多得,便故意拉扯:“娘子切莫说笑,我是男子,娘子是女子,与你一战,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女子笑道:“非玩笑之话,既说出“决斗”二字,在下便已做好准备。我若亡于郎君剑下,也算死得其所。郎君若不信,可请判官处之。” “好好好!娘子有胆量,郎君何不应战?” “杀了此女, 10. 第十章 [] 此时一楼的圆台也被打扫干净,楼内安静万分。 曲牧微微颔首,望月楼的掌柜便敲响了铜锣,扬声道:“今齐国万安与楚女盈在望月楼立下死决契,契中言明,不可归降、不可弃权、不可耍赖,有一死则另一人方算胜出,决斗将于一盏茶后开始,二位可有异议?” 万安信心满满:“无异议。” 楚女盈也道:“无异议。” 掌柜继续道:“既有郡尉曲牧曲大人行判,公平亦公正。二位若无兵刃,可挑选趁手的兵刃用。” 只见几位侍者合力搬上来一个重物架,上头有刀、枪、剑、戟等十八种兵器。 曲牧忽而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架子上的短刀:“那可是排名第六的名刀暗夜?” 姜姒听闻过天下十大兵器,赵国上下只有一把排名第八的长剑朱砂,为一名有名剑客所有,没想到望月楼竟如此卧虎藏龙,排名第六的名刀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架子上供人使用。 “真是名刀暗夜?” “曲郡尉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望月楼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我等可否近处一观?” “……” 望月楼掌柜双手晃动,安抚众人:“此刀确实是排名第六的暗夜。不过在我望月楼,这便是一把普通的长刀。二人自主选择,一旦选定不可再换。” 话音刚落,万安便跑过去拿起了暗夜,他有身形和力量加持,再加上暗夜,楚女盈必输无疑。 楚女盈淡淡一笑,站在架子前仔细端看,最后挑了一把普通长剑。 台下众人一片唱衰。 “还有什么可比性,死决结果已经出了。” “切莫妄言,我倒觉得楚女盈方才行走之姿,颇像几分练家子。” “无知小儿,区区瘦弱女子,再如何能打得过手握暗夜的男子?” 时刻一到,铜锣被连击三响。 决斗正式开始。 只见万安持着短刀,直奔楚女盈的命门,而楚女盈呆愣在原地,面不改色,直至楚女盈面前一寸时,她竟直接跃了起来,一脚踢到万安胸口。 万安没有防备,或者说太过自大,根本没想到楚女盈会如此功夫,当下被踢的往后退了几步,楚女盈乘胜追击长剑斩向万安。 原本的攻变成了现在的守。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直直的看向台上二人,姜姒亦惊的说不出话。 台上这会形势已彻底逆转,万安虽持着暗夜却被楚女盈的一把普通长剑打的溃不成军。 又几个回合,楚女盈直接一击毙命。 猩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万安的胸口,他手中的暗夜坠落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死都没有阖上。 铜锣声响,众人才堪堪回过神。 侍者走到万安身前,仔细勘验,朝着掌柜耳语几番,望月楼掌柜又把结果告知曲牧,曲牧这才站起身走到圆台中央,扬声道:“齐国万安与楚女盈一战中,楚女盈胜。” 台下沉寂片刻,而后一阵狂呼。 “楚女盈胜了!” “楚女盈神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让你们再随意叫嚣。” “哎呦,方才谁说回老家置办房屋呢?” “……” 姜姒下的赌注最大,赢的钱自然也最多。 望月楼掌柜亲自将赢钱端至她面前:“娘子所得皆在此。” 周暮春扫了一眼,从其中拿出一串银钱给他。 望月楼掌柜拱拱手:“多谢娘子,多谢郎君赏。” 一般赢了赌注,都要给主家个彩头,周暮春做的的确恰当。 待人走后,姜姒双眼亮了几分:“这么多钱!” “娘子可换成金,易储存。” 今日赌注本就凑巧,姜姒也没打算留下所有钱财,便从中取出两串银钱放至周暮春手中:“还望周内官收下。” 而后又分了如月、任将军等人,最终只留下本金和少许赢钱。 如月捧着银钱不知如何处理:“王姬……奴婢实在不知何用。” 姜姒知晓如月一直在深宫之中,且年岁不大,定然也未见过外头的光景,便道:“长街热闹,如月若有喜欢之物,买下即可。” 如月感激涕零:“奴婢多谢王姬。” 姜姒轻笑一声:“长街依旧灯火通明,尔等若想逛一逛,看一看,自行离去。吾与周内官一同回客栈,有他在,诸位勿忧心。” 几人面面相觑:“这……” 保护王姬是他们的职责,若是出了事可就是杀头灭族的大祸。 周暮春视线扫过众人沉声道:“我乃天子近身内官,诸位还信不过我吗?诸位处理好各自的事便回客栈歇息,明日辰时出发。” 闻言,众人这才离开。 楼下围观之人也渐渐散去,姜姒望着台下的尸体,淡漠道:“走吧。” 周暮春应了一声:“王姬可还有想去之地?” 如果她不是赵国王姬,如果她被世俗所困,如果她手有余钱,那她想带着母亲去看看齐国大好河山。 可她身负使命,今日所见所闻已经超过她过去的十六年认知,她足够欣喜若狂。 “齐宫。”姜姒违心道,忽而问道:“周内官是哪里人士?” 周暮春脚步顿了顿,眸子中情绪汹涌,最后化为二字:“商都城。” 姜姒点点头又问:“可有想去之地?” 周暮春眼波流转,声音略微沙哑:“奴才自幼便被卖入深宫,学的看的皆是如何伺候人。以前别无他想,只想保住命有碗饭吃,而今与王姬相识,奴才……只愿意跟随王姬。” 姜姒不知如何作答,她怀疑周暮春,但也知道周暮春这几日伺候她有多上心,未来之事,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准,便笑了笑:“回吧,看了这么久,吾累了。” 周暮春小声试探:“奴才伺候王姬沐浴?” 如月正在长街,一时片刻回不去,本想拒绝又想此人怕是日后在齐宫中唯一可依靠之人,若推的太远,没了依靠,以后所行之路怕是更加艰难。 姜姒没去过齐都城,也不知道那里是何习惯,只能暂时将内官服侍女子沐浴当成寻常之道,如此才略感心安。 姜姒淡淡道:“还请周内官蒙上帕子。” “奴才领命。” 没过多久,热水便准备妥当,上头还撒了一层嫣红色的花瓣。 去除头上发钗,周暮春便蒙上眼睛为她更衣。 里里外外有三层,等全部褪去,周暮春搀扶着她的小臂进了浴桶,拿上木匜往她的肩膀上浇热水。 姜姒静静的闭上眼睛靠在浴桶之上,浑然不知头顶的周暮春正直直的盯着她。 白皙的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犹如山雾缭绕中最美的那株莲。 周暮春只觉得心口都是热的,脸上擦的脂粉更是在一点点融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变了嗓音,有所试探:“王姬,可要奴才揉一揉 11. 第十一章 [] 姜姒那日才看过几卷,便如勾魂摄魄般对剩余之书好奇异常,如今终于得见剩余书籍,自然不想就这么扔了:“各书有各书的好,且马车大,足够安置。” “……可奴才怕污了王姬眼睛。” “无碍。长路漫漫,便用此物打发时间。” 周暮春不想再捉弄她,勾唇而笑:“王姬一路困乏,不如奴才读与王姬听?” “……也可。” 反正周暮春嗓音不错,读起来怕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暮春双手拿起竹简,声音低沉,读的却是:“元年仲夏时节,茂密丛林处,一对痴男怨女相拥而坐……” 只听了个开头,如月便如雷击般定在原地。 以往听闻王上寻了各地话本,甚至特意请人编写话本,她还以为危言耸听,今日一听……果真是王上所为。 再看王姬双手托着下巴,闭上双眼静静的聆听,不时唇角还勾起笑来,便知晓王上为何所为。 一路北上,周暮春除了服侍她,便是读这些话本,姜姒自然过得快活。 行了十日,便到了戈渊城,此城由天然戈渊温泉而出名,尤其冬日,来此处游玩之人数不胜数,故此,这一路不时听到嗒嗒马蹄声。 车内虽垫有厚厚的毛毡,却依旧难熬,刚至驿站,姜姒便迫不及待想下车。 听闻此处是戈渊城最大的客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来之前周暮春已经着人去了客栈,刚下车,便迎来一群人。 “喜迎贵客!已备好酒菜,贵客请入内!” 二楼便是独立厢房,坐定后,便上来一桌酒菜。 掌柜本想开口介绍菜品,忽而被人请了出去。 周暮春立在姜姒身侧:“王姬,奴才几年前来过此地,吃过戈渊城菜,可与王姬介绍一二,无需劳烦掌柜。” 方才下车之际,姜姒看到不远处马车有“燕”的标志,马车华丽程度可见一斑,她猜想或许燕国王姬歇在此处。 多事之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内官思虑周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坐下一同享用。” 周暮春面露惊喜,但依旧拒绝:“不可,王姬尊贵之身,奴才不可逾越。” “无碍,此处只你我二人。” 闻言,周暮春这才坐下。 姜姒每用一道菜,他便能说出做法和典故。 “王姬,可喜欢?” 不知为何,自从见到周暮春后,姜姒每日的吃食都美味可口,没有一样不投其所好。 今日她还发觉腰身似乎胖了半寸,把往日的衣物都撑大了。 “喜爱。” “那便不辱使命。” 姜姒迟疑发问:“齐天子让周内官如此……” “王姬恕罪,奴才不敢居功。”周暮春跪在地上:“王上一早便安排妥当,奴才不过是按照王上的吩咐行事。” 姜姒的心缓缓往下沉。 明珠王姬在赵国行事一向张扬,见过她的王公贵族不少,若是被人查到,亦或者齐天子自己察觉,那么等待她的将是阿鼻地狱。 尤其知晓齐天子给的这么多赏赐,更令她如芒在背。 若早知如此,她宁愿一头碰死在赵宫,也省的行了这么远去齐宫送死。 姜姒顿时没了兴致,意兴阑珊的放下碗筷:“吾乏了,先去歇息。” “奴才服侍……” “不必,如月便可。” 如此之行径,比初见那日还要冷漠。 周暮春眼眸划过一丝痕迹,很快暗自思忖切勿操之过急,免得惊扰于她。 哪知姜姒刚出门便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哪来的贱民,慌慌张张,惊扰了王姬定要扒你一层皮。” 一听这话,如月恼了:“哪来的王姬,脾气好生大。” 身着翠绿色衣衫女婢,不屑扫了她一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王姬可是燕王和王后最宠爱的二王姬,不日便要入齐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燕国常年居草原,服饰与其他六国各不相同,只见婢女口中的二王姬,身着一袭赤蓝相间的长衫,衣服连接处缝制着兔毛,脖颈垂着金玉宝石制成的项链,手腕和腰间也叮铃作响,长发被编成了细辫,其中缠绕着各种丝线。 只是面容显然没有旁边穿着简陋的女子姣好。 姜姒虽听不下去其谬论却无法反驳,实则她身上漏洞百出,万万不可再惹事生非。 当下便拦住如月,低眉顺眼与燕二王姬赔礼道歉:“吾等无意为之,还望二王姬海涵。” 有其主自有其仆,二王姬脾气亦不好:“尔等可知本王姬身上所戴之物正是燕国千年难遇的玉石。若是碰坏了,饶是你有九条命也不够赔。” 一旁的女子面露难色:“妹妹,父王叮嘱过切勿惹事生非,既然衣冠未坏,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燕王有数位王姬,大王姬乃其与先王后所生,二王姬乃其与现王后所生。 方才此女说“妹妹”二字,怕正是燕大王姬云锦。 二王姬云渺一脸不耐:“我和他人说话,你又何故插嘴!” 如此疾言厉色,不晓得的还以为云锦是其奴婢。 云锦垂着脑袋,默默含泪。 云渺烦不胜烦:“你的情郎早和别的女子同床共枕,即便哭也哭不回来,倒不如开开心心随我去齐宫,待我有了天子宠爱,或许能赏赐你一二荣宠。”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直言,若是让旁人听到,不知会如何想,云锦拉着她的手小声呵道:“妹妹,切勿妄言!” 云渺甩开她的手:“燕女可不如姐姐这般怯懦!” 说完,又行至姜姒面前,嗤笑一声:“非大齐人士,怪不得看着如此小家子气。” 姜姒低眉顺眼:“是是是,王姬说得是。” 以往用惯此招对付赵王后和戏弄她的公子王姬,故此用起来得心应手。 云渺观其身侧只有一男一女,身着倒是华贵,想起父王母后的叮嘱,便扬起高傲的脸:“今日本王姬心情不错,若是下次再有此事,定不饶你。” “王姬仁慈。” 云渺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只是在路过一人时……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此人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眼神却异常冰冷,看向她,与草原上的狼王看囊中之物无二。 不过是一介奴才而已,她可是堂堂王姬,想至此,云渺挺起胸膛,大步而去。 自见到云渺起,如月便为其捏了一把汗,上一个对王上出言不逊的人,已经被扒皮抽筋挂在城墙之上。 王上对王姬珍爱程度可见一斑,他都不曾对王姬如此说过话,更何况区区的燕国二王姬,怕是已经为她寻了个好的死法。 经此一事,姜姒更显疲累:“回吧。” “王姬……就这样算 12. 第十二章 [] 姜姒从未见过齐天子,自然谈不上喜不喜欢,见周暮春殷殷目光,她只好点头:“天子英明神武,吾自喜爱,只是如今入宫的王姬贵女甚多,此话勿在外道也,恐人听到,不免多生事端。” 她的话滴水不漏,周暮春自然听明白了意思,心中依旧多了几分欢喜,一向冷硬的面容也如春水初生,暖意洋洋。 “奴才扶王姬登楼。” 姜姒自出生起身体便柔弱异常,实乃母亲被赵王多日临幸后,被赵王后所不喜,母亲一失势,便被灌了去子汤,她命大,没有被除去,母亲生性善良又在宫中无依无靠,恰好得知她还在,越发谨小慎微。 直至她出生,赵王与王后才得知,一听说是女儿,赵王便没了兴致,她的名字还是母亲所取。 她的性格活泼好动,又喜爬高上低,但身体扛不住,每每一番行动结束便生几天大病。 母亲又没钱医治,只得找些草药熬煮喂她服下。 最严重的一次,她高烧了三天三夜,母亲跪求王后请御医,王后不允。 她在床榻上烧了三日三夜,母亲在王后殿前跪了三天三夜,自此即便再喜爱,她都没有爬高上低过。 今日有周暮春在,她大胆了不少,因为她知晓即使生病,也能及时得到医治。 一步一摇,越往高处走,碎发和斗篷越被吹得作响,她呼出一口热气,跟着周暮春前行。 城楼极高,栏杆处的旗旛被寒风吹的作响,往日铠甲伫立,此刻却空无一人。 转念一想,自收到诏书,她便已经成了齐天子的女人,即便是士兵,也不能直视她,此乃避嫌。 周暮春抬手指向远处:“王姬,看那里。” 姜姒顺着他的手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 从此处可将整个戈渊城尽收眼底,长街交错纵横,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偶尔能窥见炊烟袅袅和数个肥胖的麻雀。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只想多看一眼,将其记在心里。 周暮春将暖炉递与她:“王姬若喜欢,可在室内远观。” 今日确实无事,反正有齐天子应允,倒不如再此多待片刻。 室内已然被人打扫干净,火炉上方煮了一壶茶,余香悠长,旁边还放了橘子、红枣之物。 姜姒来了兴致:“这便是戈渊城的围炉煮茶?” “正是。” 周暮春微微颔首,已经有奴仆打开窗,而后守在门外。 姜姒跪坐在矮塌之上,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好香。” 她的眼睛比平日多了些亮光,看起来对此物甚是喜爱。 周暮春眼尾下垂,灵活的双指拨开已经烤熟的花生和干果:“王姬,试试这个。” 姜姒双手聚拢放至他的手下,二人有几寸之隔,周暮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将果物放至她手中之时,小拇指轻轻划过她的手心。 酥酥麻麻。 姜姒一惊,抬眸看他:“周……” 他神色自然,声音也带了几分疑问:“王姬?” “……无事。”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低头的刹那,自然错过了周暮春眼中的深意。 室外大雪纷飞,室内暖如春,姜姒又吃了这么多的热茶和干果,脖颈间多了些细汗。 周暮春轻笑一声:“明日奴才陪王姬去泡温泉如何?” 蓦然想到燕国二王姬云渺,姜姒摇摇头:“且再看看。” 如果云渺明日也去,那她还是不要去了,免得与她相见起了冲突。 只是略有些遗憾,既已来到戈渊城,却没能泡上温泉。 姜姒叹息了一声:“这里真美。” “越往都城走气候越冷,像今日雪景,都城时常见到。” 赵国位置偏南,每年只有一两月寒冷,这一路上她见了太多的雪,若非难得的美景,实在难在她心中起波澜。 想起往日的传闻,不知道都城城楼之上挂过多少人的尸骨,她已然对齐都城没了半分兴致。 姜姒懒懒的看向窗外的大雪,突然问道:“周内官可打过雪仗?” “王上说好陪我打雪仗,已推脱了这么多时日,莫非忘得一干二净?” “太医说你的病适合在暖房里静养。” 眉目如画的姜姒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娇态十足:“我想去嘛,王上陪我。”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眉眼一横,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赵王姬越发放肆了。” 他自幼便被推上高位,威仪十足,姜姒红着眼眶,有些无措,很快福了福身,带着哭腔:“王上赎罪,妾知错。” 他背过身没有多言,身后之人很快退了出去,隐隐能听到重重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肺给咳出去。 明明并非他本意,却惹得她如此心伤。 说好等她身好再去打雪仗,可惜后来下雪之际二人阴阳相隔,自此再无可能。 周暮春恍惚了许久,再回过神,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姜姒回头就看到他眼角的泪痕,语气放缓:“周内官,可是想起了伤心之事?” “王姬……” 姜姒很少见他如此,拿出手帕放在他手里:“不必多说,我都懂。” 世间最多的便是忧愁,有人将心中烦闷说与旁人可减免愁绪,有人将心中烦闷说与旁人则是一次又一次的揭开伤疤。 手帕上的余香萦绕在他心间,他手心攥紧将其收了起来,而后悠悠开口:“若是和人做好约定却失信于人,待如何?”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姜姒抬头看他:“旁人如何不得而知。若是有人失信于我,我怕再不会相信那人了。” 她是小女子却也知晓君子重诺。 周暮春牵动嘴角,笑的很难看,忽而仰头闭上眼睛,长长叹息道:“原来如此。” 何意? 姜姒狐疑望向他。 周暮春垂下眸子:“奴才知晓一处僻静之地,最适合打雪仗。” 姜姒来了兴致,她快乐的时日不多,能多一天就多一天。 马车缓缓而行,最后行至一处辽阔之处,目光所到之处,除了皑皑白雪,再无其他。 “奴才给王姬团雪团。” 随行之人除了如月与她亲近,再就是周暮春。 不知为何,总觉得每每如月见到周暮春都惶惶不安,她不想见如月如此小心谨慎,除了必要的行程,都把二人分开。 和如月打了几个回合,发现她并未用全力,不知有意无意,还能砸如月几个雪球。 姜姒朝她喊道:“如月,力气大一点,我不怕疼。” 她怕! 看着姜姒身后的王上,如月打了一个激灵,手一抖,竟然将雪球砸在王姬的脸上。 她现在自刎,能不能来得及? 13. 第十三章 [] 姜姒借着周暮春手臂的力,坐在马鞍之上,马鞍上铺了一层软软的锦垫,上头还绣了细碎而鲜艳的小花。 “王姬可将脚放在此处。” 姜姒低头看了眼,试图将脚放在脚蹬处,但她没骑过马,动作亦不熟练,试了几次都没放进去。 周暮春轻笑一声:“奴才失礼了。” 话音落,阵阵冷香离她越来越近,大手握着她的脚,动作温柔的放在马镫里,又紧了紧绳索,确保万无一失。 姜姒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多谢。” “赵国气候温和,王姬怕是第一次在雪地里骑行,雪天路滑,奴才牵着马缰陪同,可好?” 姜玥年幼之时便得赵王赏赐得了几匹马,姜姒见过其意气风发骑在马背之上的样子,可她却是第一次接触马,即便这么小的马驹,她也担心露馅,周暮春此言正好解她之困,当下便点头答应。 “如此,便多谢周内官。” 周暮春将暖炉放在她手中:“远处风大。” 姜姒心中咂舌,此人不愧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心细程度可见一斑。 方才一直玩雪,身上还出了细汗,这会骑在马背上,耳边是瑟瑟冷风,若不是手心的暖炉,怕她真会冻出个好歹。 周暮春走的缓慢,马驹也小步小步的向前走。 姜姒抿着唇望着四周的风景,只觉得眼到之处又多了几分变化。 或许是她心境的变化。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若有一副好身体,那她一定会在此等美景中尝试策马奔腾之感。 “……王姬若不嫌弃,奴才与王姬一同骑行可好?” 姜姒迷茫的望着他,这才发觉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脸色爆红:“不……还是……” “奴才与王姬同乘一骑,便可策马奔腾。” 姜姒是齐天子的女人,而周暮春是齐天子的内官,虽国风开放,却也未有如此行径,再说眼下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别人,若是被人看到…… “不必了。” 姜姒淡然拒绝。 周暮春又将齐天子搬了出来:“王上知晓王姬善骑行,却也特意嘱咐过冰天雪地需有人陪同才能骑行。” 姜姒半信半疑:“真的?” 周暮春面不改色:“自然。” 话语间已经有人牵来一匹高大威猛的马驹,高仰着头,口中呼着热气,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见到周暮春却热情的蹭了蹭他的肩膀,仿佛认识一般。 “此乃数年前王上赐奴才之马,奴才扶王姬上马。” 方才的小马驹她可以轻易而上,而此马……姜姒为难的看向周暮春。 周暮春已然看透,默不作声走到她的后方,而后一把握住她的腰,将其放置在马鞍之上。 还没等她细想,周暮春一个翻身上了马,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身体与身体密不透风的贴着,隐隐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王姬若害怕可握着奴才的衣衫。” 马疾驰而过,寒风凛冽,将姜姒的长发吹得零散,阵阵冷风朝她口腔里灌。 姜姒哪里受过这种凶猛之感,细微的呼声也被风吹走:“周……” 柔弱而无力的身体此刻只有一个攀附所在,那就是他。 而姜姒确如他心中所想,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因为惊吓而恐惧到双眸紧闭,鸦翼长睫剧烈的颤抖着,上面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周暮春用斗篷将她围的严严实实,一手紧握着她的细腰,口齿贴在她的耳边:“王姬莫怕,睁开眼看看。” 她颤颤巍巍的睁开双眼,而后呼吸停滞。 千里冰封,万里银装素裹,一呼一吸间,仿佛能触天地,她像是在空中漂浮的羽毛,轻盈而自由。 原来被风包裹是这种感觉,怪不得那么多王姬公子钟爱骑马。 姜姒笑了起来,朝着远处大喊了几声。 尽管烈风吹拂,她心中的郁结却消散不少,等回过神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 只见他狭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王姬莫怕,奴才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 “王上也不告知?” 也许没想到姜姒会这么说,周暮春怔愣了片刻,很快答道:“日后为王姬马首是瞻,并非妄言,奴才说到做到。” 姜姒原本就是那么一说,听他解释反而多了几分不自在:“今日离客栈太久,恐任将军担忧,还是早些回吧。” “王姬与任将军……” 周暮春顿了顿,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 姜姒心中却是一惊,如今虽挂着姜玥的身份,未免日后不会暴露身份,若王上知晓她与任不凡有过那么一段往事,怕被其不喜。 近几百年间,婚嫁生子再荣宠后宫,兄娶弟妻,君夺儿妻的大有人在。 可齐天子不一般,他是百年来唯一统一六国的君王,传闻他杀人如麻,定眼中容不得沙子,届时拿她泄愤就不好了。 姜姒嘴角噙着笑:“任将军乃赵国将才,否则父王也不会将吾入都城之事交付于他。” “任将军将近而立之年,宅邸中并无姬妾。”周暮春顿了顿,似乎在解释:“实则齐国将才十几岁便成家,有妻有子,奴才还以为任将军在赵国并无牵挂,诧异罢了,这才有此一问。” 任不凡身居高位,怎能没有姬妾,甚至于正妻未入门,已经有几个私生子。 说起与任不凡相识,姜姒至今仍胆战心惊。 深宫是吃人的地方,她与母亲谨小慎微的活着,不敢出一点岔子,可天不遂人意,她自幼就被当成王姬公子的玩/物,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身体抽条,人也越发好看。 貌美之人在太平盛世中或许是一幸事,在深宫之中却如□□附骨。 曾有身居高位的内官找过她,意图对食,还言明会为她与母亲提供栖身之地,被拒后竟想下药强迫,好在她提前防范,这才躲过一劫。 可世家大族的公子却不那么好糊弄,王后的亲弟弟亦是赵国丞相,其子莫巡不知何时对她起意,光天化日之下,竟强行把她拉至偏殿行事。 门窗都被封死,危急之下,她只能取下发间的木钗刺伤了他,才得以出逃,却在半路上遇到进宫的任不凡。 姜姒惶惶不安回了院子,本以为莫巡定然来此找事,却听闻任不凡向赵王求娶她的消息,条件便是他出军伐齐。 任不凡手握兵权,家中银钱无数,虽有私生子,但嫁过去便能不愁吃喝,还能接济母亲一二,姜姒自然没有理由反驳。 何况有他在,哪怕莫巡亦不敢再骚扰。 怎料任不凡这一仗打得极其狼狈,赵国军队节节败退,齐国 14. 第十四章 [] 戈渊山在城北,姜姒昨日因骑马而兴奋的半宿未睡,车内温暖如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竟发现置身在暖室内。 暖室建在山洞之中,墙壁怪石凸起,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和藤蔓,隐隐还能嗅到诱人香气,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见她醒来,周暮春疾步走来:“王姬可是饿了?” 姜姒心心念着如月口中的戈渊菇,一直未进食,点点头老实说道:“饿了。” “戈渊菇生食有毒,长时间烹煮可祛毒,约莫一盏茶后才可食用。” 周暮春每每出现在她面前,皆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姜姒还从未见过此等模样,只见他腰间围着襜裳,颈间挂着纯色襻膊,手掌之上还有颗颗水珠。 “周内官亲自做的吃食?” 周暮春粲然一笑:“奴才献丑了。” 越嗅姜姒越觉得饥肠辘辘,跟着周暮春往外走了数步,这才发觉几步之外的山洞外竟飘着皑皑白雪。 姜姒不由得感慨:“周内官神通,竟找到如此美妙之地。” “此地乃王上住所,除王姬外,再无别的女子踏足。” 说罢,引着她往里走。 姜姒这才发觉室内别有洞天,离她方才所睡之塌仅一墙之隔便是温泉,温泉散发着蒙蒙雾气,只凑近片刻,便已觉得外露肌肤发热。 见她好奇,周暮春将她扶下石阶。 柔夷在温泉里晃动片刻,耳边也多了几分悦耳的声音。 “温泉水竟是这样的,好热。” 周暮春眸色愈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奴才带了一壶浊酒,王姬不妨试试边泡温泉边饮酒?” “吾酒量尚浅,恐做出不合时宜的事。” 这种事确有发生过。 幼年,几个王姬公子将加热后的黄酒灌于她口中,黄酒后劲大,她又未饮过酒,只一盏,便摇摇欲坠,跌倒湖里差点淹死。 上天垂怜,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块木头,她才能借机爬上岸,只是衣衫浸湿,在宫人瞩目之下回了住所,一度成为众人笑谈。 而她也缠绵床榻数月才悠悠转好。 此事后,每每惹姜玥不悦,便会给她灌上一盏酒作乐。 姜姒身子本就不好,再三磋磨后都要修养许久。 母亲每每见到此状皆会垂泪叹息,姜姒心知她有心无力,只安抚她莫要多想。 此次代替姜玥来到大齐前,姜姒妄想过若能得王上垂怜,便铤而走险告知王上她的真实身份,若他对她有意,再央求救下母亲,可一路走来听过不少王上传闻,皆听闻其嗜血成性,怕不会如她所愿。 周暮春从不远处的矮柜里取出一壶酒:“此酒名浮光,乃戈渊城进贡王上御酒,酒香中带着淡淡的花果香,最适合女子饮。” 他将瓶塞拔去,凑到姜姒鼻边。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阵阵幽香,与她过往被逼迫喝的酒完全不同。 周暮春笑道:“此酒加热后,香气更浓,据说饮后,身上也会携带此香。” 如此神奇之物,姜姒渐渐有了饮酒的心思:“吾饮一杯即可。” “待吃过饭休憩片刻,奴才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缓缓而来,福身行了一礼:“王姬,周内官,戈渊菇已好。” “既如此,奴才先带王姬去吃饭。” 外室已摆上矮塌和吃食,周暮春盛了一碗汤放至她面前。 “王姬,小心烫。” 汤鲜嫩湿滑,无比爽口,只觉得前十六年的汤都白喝了,姜姒不知不觉竟喝了一碗。 再盛第二碗时,周暮春只盛了半碗。 姜姒疑惑不解:“为何不盛满?” 汤鲜的很,再盛两碗,她也能喝得下去。 “过会要泡温泉,恐王姬吃太多引起身子不适,故还是少食为好。见王姬喜欢,奴才已经命人去山上再多采些好生保存,前往都城之路可食用,味道虽不及即采即吃鲜美,但也比平常饭菜可口。” 姜姒这才知晓自己闹了个笑话,羞的耳尖通红:“多谢周内官解惑。” “从此处观崖下风景别有一番滋味,王姬请随奴才来。” 姜姒拿上暖炉,披着朱红色的斗篷随他而去,往洞口行数步,便能看到及腰间的石栏杆,再往下看,便是陡峭而险峻的山崖。 自从遇到周暮春后,一路上的美景美食皆没错过。 姜姒双眼如星光璀璨,呼出一口热气,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花。 雪花乖巧的落在她的手心上,最后化成一滩水。 周暮春不动声色的走来,拿出一方手帕,将她手掌的水迹擦拭个干净,仿佛对待什么珍爱之物。 除母亲外,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 姜姒将手收至斗篷之下,移开视线,偶然间瞥向一处,双眼瞬间睁大,急忙喊道:“周内官,那里有……” 周暮春撑着伞,遮住了她的头顶:“王姬莫要受了风寒。” “……那里有人!咦,不见了……” 她亲眼看到有人穿着黑衣在山涧跳跃,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是她花眼了吗? 周暮春顺着她的手指往去,轻笑了一声:“戈渊山甚高,冬日山林中除了麻雀再无别的鸟兽飞禽,王姬怕是看错了。” 她目清,能清晰看到远处旁人不能见之物。 罢了,他都如此说,她也没什么可忐忑。 周暮春眯着眼睛似有若无的扫了那处一眼,眸色幽深:“外头太冷,奴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服侍即可,周内官无需贴身侍奉。” “也好,奴才去看看戈渊菇采的如何,门口有重兵把守,若王姬不安,可换人贴身保护。” 姜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待其身影消失,有一身穿盔甲之人跑了过来:“王上,刺客已抓到,五人均服毒,三人毒发身亡,二人救了回来。” “可有问出何人所遣?” “死士,拒不开口。” 周暮春冷笑一声,合上伞:“带孤去。” 山上路况错综复杂,若非熟捻之人,一时半会走不出戈渊山。 而周暮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密室。 室内昏暗,墙上只点燃了几盏烛火,带勾刺的软鞭落在皮肉之上,举手抬足之间,浓郁的血腥味向四处弥散开来。 周暮春面不改色坐在远处,悠然自得的品着浮光酒。 片刻,施刑之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后,啐了一口:“奶奶的,嘴比石头还硬。王上,请再给末将点时间,末将定能问出个所以然。” 周暮春将手中的酒壶扔向他:“鞭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