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位而上》 1 偏心 《偏心我是认真的》 文/宜栩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01/ 国金商厦一楼宴厅正举办着Q.Z集团五周年庆。 同时,顶楼私人会客厅也进行着一场来之不易的面谈。 “程小姐,您的建筑设计风格和理念真的非常契合‘彩跃浮金’项目。总建筑设计师的位置,您是唯一选择,我们没有任何备选。如果您同意,今晚就可以签约。” 项目总监顾雯在对着企划书初稿斗讲述半小时后,扬起专业真诚的笑容,紧张地等待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程叶轻回应。 顾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此前就代表Q.Z集团多次向她发过邀请。 程叶轻在建筑设计上很有天赋,留学英国的这两年,参加过的城市建筑项目很多,严格的专业训练与实践积累出的经验,让她在一众建筑师里脱颖而出。 上面那位也是态度鲜明,一开始就点名程叶轻担任“彩跃浮金”项目的总设计师。 以东方神话为主题的“彩跃浮金”度假村项目投资千万亿,利益牵扯多,几乎轰动了整个商圈,各行各业都有人想从里面分一杯羹。 然而,发给程叶轻的数十封邮件,无一不是没有回音。 今晚好不容易得来的面谈机会,顾雯打定主意要成功说服程叶轻加入。 企划书的翻页声戛然而止。 室内默了几秒。 程叶轻探身将企划书放回桌面,拇指无意识摩挲了几下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抬眸饶有兴味地盯着顾雯, “我问一个问题。” “可以的,您问。” 顾雯望着面前气质绝佳的女人,栗发红唇,五官精致明艳,姿容冶丽,一双狐狸眼很是勾人,鼻尖上还有一颗清浅的淡痣。 “你说我是你们的唯一人选,那如果我不答应,这个项目就不启动了吗?”程叶轻转动着手里的签字笔。 “上面的意思是,直到您加入,项目才会正式启动。” 程叶轻一顿:“上面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是我们老板的意思。大概从两年前,老板就非常关注您的建筑作品,项目开会讨论建筑师时,也是指明只要您。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顾雯将合同往她那边推了推,意思再明显不过。 程叶轻顺着她的动作,瞥了一眼合同封面。 这么大的项目,会为了等她一个人就搁置? 略一思索,她垂眸勾唇,慢条斯理道:“既然你老板这么欣赏我,合作的事情,让他来跟我谈吧。” 顾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为难:“……老板不负责这些的。” 也从来没有对外公开露脸过。 就算是今天的Q.Z集团五周年庆,还有很多企业借着庆贺想来探听招投标的计划,那位创始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但你说他那么看重我,亲自邀请我也不是不可能,”程叶轻把签字笔放在合同上,起身,“合同今天先不签了,我还有事。” 顾雯跟着起身欲送她,“我送您……” “不用,我不喜欢别人跟着。” “好。” 程叶轻就要走出会客厅时,忽的停住脚步,转身道:“你说的我先前作品的风格和特色,确实很到位。有机会让我见见告诉你这些话的人吧,我对那个人还挺好奇的。” 顾雯还在盯着程叶轻高挑纤细的背影出神,不曾想她突然转身,还听出那些话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可程叶轻没等她回答就离开了。 回想程叶轻刚才傲慢的要求以及最后那番话,确实如那人说的一样—— 自信骄傲又有才。 但脾气和架子都不小。 / 夜欲浓沉。 位于市中心的国金商厦高可俯瞰整个京市琅琅夜色。 程叶轻乘坐电梯下楼,看着倒映在梯壁上的人影。 纯黑抹胸羽毛礼裙,胸口处一圈松软的黑色羽毛,极细的腰线勾勒出她完美的细腰。 脚上镶着粉钻的小细跟,更是衬得双腿笔直白皙,欺霜赛雪。 明艳又张扬的美貌,典型的人间富贵花。 程叶轻没有直接到一楼,而是先到有一处展台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宴会大厅的四楼。 她站在重工铁艺栏杆边向下看,一眼锁定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的那人。 楚佚屿长身鹤立于人群中央,一身深蓝色西装笔挺矜贵,肩部线条利落,领口处的那枚蓝钻别针光彩熠熠,彰显着显赫身世与地位。 她热烈追求了三年的男人,确实耀眼璀璨。 若是这一幕放在从前,她现在应该就迫不及待下去找他了。 但现在,她不会再那样了。 楚佚屿是楚家大少爷,竹马楚佚舟的亲哥哥,比她和楚佚舟大三岁。 温润如玉,清贵斯文,被她视为照耀过她的太阳。 那三年里,她追在他身后,想独占这束光,让他一辈子都照亮她一个人。 可是太阳高悬天上,照亮的又岂止她一人。 不少人都试图与他攀谈,男人神情始终淡漠,但也不失礼节,静待时机离开。 当他再一次不耐地伸手扶镜框,程叶轻还是决定下楼去给他解围。 然而,正欲从栏杆上收回手,余光就瞥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有几分窘迫地挤开楚佚屿身边的人群,抬手亲昵挽住他的手臂,婷婷袅袅地站在男人身侧。 而楚佚屿只在商知语刚搭上来的时候有下意识抽离手臂的举动,偏头看到是她后,便沉默地接受了她。 她外旋的脚步猛地一顿。 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生寒。 刚扬起的笑容彻底僵在唇畔,搭在栏杆上的手也瞬间紧握。 那道身影是商知语,商家的养女,也是楚佚屿的青梅竹马。 程、楚、商三家都是房地产起家,父辈斗得狠,角逐行业龙头。 后来程楚两家渐有交好之意,借契机化敌为友。在程父程母车祸去世后,楚家也出力帮还在高中的程叶疏稳住局面。 但与商家却只能维系表面平和。 从程叶轻正式认识商知语起,就总受到她有意无意的针对。 商知语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掺和她和楚佚屿的事,她和楚佚屿一同长大,不管怎么样都能得到楚佚屿的特殊对待。 在一次次的失望与不平衡中,程叶轻本就傲慢跋扈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 大三那年,她变得易怒暴躁,连她都不认识那样的自己。 去英国留学的两年,她有意克制对楚佚屿的感情,投入到学业中。 少了争吵和让她厌恶的人,她的脾气好了不少。 但偏执易怒又缺乏安全感的那部分仍旧存在,只是暂且被压制住。 商知语身着白色蝴蝶拖尾礼服裙,挂脖长拖尾的设计,并无特别之处。 可程叶轻的目光落在她肩上披着的那件西装上。 那件西装,是她委托私人高级定制送给楚佚屿今年的生日礼物。 西装领面处有她亲自绘制设计的一款刺绣流苏。 程叶轻记得当时楚佚屿说很喜欢,会爱惜,别人都不能穿他独有的这件西装。 他食言了。 明明年初她都要彻底放弃他了,他却意外地主动挽留,跟她解释,迟迟不答应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怕把她牵扯进楚氏的利益纷争中,他们之间没有别人。 他恳求她再等他一年,他会给她想要的结果。 第一次追一个人这么多年,她还是犹豫了。 可他现在可以纵容别的女人那样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能把她送给他的西装给曾伤害过她的人披。 一声带着讽意的轻嗤揉碎飘散在泛着冷意的空气中。 她沉着脸注视不远处充斥着谄媚和恭维的空间。 在最初的难以接受和愤怒过后,是泄气的失望与嘲讽。 程叶轻慢慢松开指甲快要掐进肉里的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楚佚屿突然如有感应,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在他看过来前,程叶轻就已经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 所以,楚佚屿抬头只看到一抹高傲的黑色身影。 / 程叶轻从一楼电梯出来,打开手机看到微信上三条未读信息,均来自同一个人。 Z17:【视频通话|对方已取消】 Z17:【打错了】 Z17:【别多想】 想到上午这个人还被她当场抓包在酒店走廊里跟美女搭讪,程叶轻就觉得抵触,直接当做没看见消息,边往旋转门走,边联系司机。 刚走出旋转门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手腕也被人从身后攥住,猛地往后一拉,将程叶轻拉得转回身。 来人是楚佚屿,他气息有些不稳,刚才商知语披着的那件白色西装此时正搭在他的手臂上。 男人身上浓烈酒气并没有被冲淡,依旧呛人,还掺杂着女士香水味。 程叶轻嫌恶地皱了皱眉,偏过头不看他。 楚佚屿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也露出几分喜色:“轻轻,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回国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在那道身影不见后,他总觉得心里不安,最后还是顺从内心追了出来,还好没有错过。 程叶轻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温润的眉眼带笑,看上去很是温柔,声音带了点喘:“刚刚怎么看见我就走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 程叶轻抬手挣开他的束缚,淡笑道:“以前你也不是现在这样。” 楚佚屿笑容僵住,恍然刚才和商知语一起都被她看到,随即敛起笑容,耐着性子微微俯身解释: “你刚才看到了?你不用那么敏感,知语只是好心替我应付几句。” 解释的作用似乎适得其反,程叶轻冷下来的情绪又瞬间点燃。 “对,每次都是我敏感,如果你从没想过跟我在一起,那你说得干脆一点,不用顾忌任何人。” 楚佚屿见她凶起来,一点不见温婉安静,下意识皱眉,“我没有不想跟你在一起,你乖一点,等我把楚氏的事情都处理好……” “等你比爱你难多了,我耐心不好,等得久了,我就不想要了。”程叶轻笑得云淡风轻,坚定地摇头。 楚佚屿不喜欢她说这些话,眉心不悦地皱起,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在加速失去,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她。 见她鼻头泛红,下意识觉得是冷的,便借着这个由头,将那件白色西装披在她身上。 “是不是冷?快披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 程叶轻偏头看肩上的西装,想到不久前还在别人肩上,顿觉一阵膈应。 曾经的雪原白在这一刻看上去灰暗了许多。 她嘲弄地笑:“怎么以前觉得很惊艳,现在看起来这么黯淡呢?” “什么?”楚佚屿话音刚落,程叶轻的手轻轻拂开领口,西装便从一侧肩头滑落。 他伸手想接住已经来不及。 白色西装落地的瞬间,道路上扬起的尘迅速沾在上面,瞬间变得灰尘斑驳。 一件独一无二的高定手工西装,就这样终结在定制它的人手里。 楚佚屿没想过她会亲手扔了西装,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怒气。 他还未开口,身后喧闹的街道上便突兀地响起震耳欲聋的引擎轰响。 声音由远及近,巨大沉闷的引擎声向路人昭示着它的到来,宾客与侍者纷纷为其让道。 一辆极其嚣张肆意的黑红布加迪凯龙如沉寂已久的野兽凶悍出笼,张扬犀利的火焰红车身疾驰而过。 引擎声似暗夜里上古神兽的咆哮,狂野驰骋,将同向行驶的车都远甩后面。 炸街的轰鸣声让心里憋着火的程叶轻都没忍住偏头看过去。 楚佚屿也眯起眼睛看向这位嚣张的主。 伴随着似乎要冲破耳膜的引擎声,以及刹车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市区内嚣张撒野的布加迪chrion最终稳稳停在路边。 车刚停稳,半黑半红的车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 先是一只穿着漆黑锃亮皮鞋的脚利落落地,而后一双修长有力的腿从车里迈出来。 男人黑色衬衫长裤,衬衫纽扣解了两粒,手里随意地提着与之配套的高级西装,身形挺拔落拓。 当他看到程叶轻泛红的眼角时,男人眼神蓦地一沉,随即手下用力,将车门砰地甩上。 巨大的关门声也昭示着主人暴躁的心情。 男人下颌紧绷,轮廓桀骜又凛冽,迎着程叶轻难以置信的眼神,提步朝她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抵达程叶轻面前的最后一步,他精准地将脚落在了地上那件白色的西装上。 又几乎是碾着那件西装,站到程叶轻身侧与她“共战线”。 从他出现,程叶轻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动作不算温柔地将提在手上的黑色西装披在程叶轻裸露的肩膀上,强势将女人揽回自己怀里。 随即姿态散漫地抄着兜,轻傲的眼神转而睥睨着楚佚屿。 循着楚佚屿眉峰蹙起,望向他脚下的目光,楚佚舟也敛眉垂首。 似是才发现那件西装的存在,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语调轻慢,掺着笑意道歉, “不好意思啊,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了。” “这踩着还挺爽的。” 说完又俯身暧昧地往程叶轻脸旁凑了凑,声音很是放浪不羁: “没打错,走不走啊,大小姐?” 2 偏心 02/ 程叶轻和楚佚舟上大学前有过一段极不愉快的经历,在那之后两人不欢而散。 即使在同一个城市,大一上学期他们也不联系,不见面,有共同的局都会避着。 就跟彻底闹掰了似的。 直到大一下学期,两人无意中参加了同一个聚会。 他们之间的平衡在那天又被打破。 从那天回去后,两人尘封一年多的聊天框里又开始出现新内容。 楚佚舟又开始若无其事地频繁来她的学校找她,就好像高考后的那次争吵从没发生过。 程叶轻追楚佚屿追得轰轰烈烈,楚佚舟花边绯闻也满天飞。 她失意,他逍遥。 直到大三那年,程叶轻申请了剑桥大学的建筑设计专业,楚佚舟转头也申请了剑桥大学的商科。 在英国留学的两年多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就算楚佚舟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不舍结束与程叶轻在英国的二人生活,也不会阻止她回国发展。 回国的消息是保密的,他们在酒店里先住了两天。 楚佚舟知道今晚程叶轻会去国金商厦,而楚佚屿也在。 本想着以什么理由出现才不会一看就是去找茬的,可脚下一直给油,理由还没想好,车却已经开到地方。 程叶轻娇生惯养,大小姐脾气,性子傲,脾气倔。 从高考后确定了对楚佚屿的心意,便一往情深,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她喜欢谁是她的事,他本不该管。 但是当他遥遥望见程叶轻洇红的眼尾,和那双雾涔涔的眼睛时,他血液里的暴躁因子立刻沸腾起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做不到对她无动于衷。 / 京市楚家二少,出了名的玩世不恭与桀骜不驯。 楚佚舟肆意张扬的出场,直接将气氛带到了制高点。 原先国金街道上豪车来来往往,不时有人把车窗降下来注意这边的情况。 但楚佚舟来了之后,原本悄悄看戏的人群都无声散去。 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亦或是窥伺这位手段狠厉、肆意乖戾的二世祖。 曾经就有人因为看楚佚舟的热闹,还大肆宣扬流传出去,而被这位太子爷沉着脸一言不发暴揍到一个月下不来床的。 从那之后,上流圈好像丧失了对楚家二少的窥伺欲。 可是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无非是迫于男人狠戾凶悍的手段罢了。 原本热闹的街道似乎都清冷了几分,有风将程叶轻微凉的发吹拂到楚佚舟的手背上。 有点痒。 楚佚舟眼皮半耷,睨着地上那件印着脚印的西装,嗓音里掺着混不吝的笑: “以前我就觉得,这白西装不太适合你,太干净了,你穿着不合适。” 说完他又挑眉哂笑一声:“当然,现在脏了就更不合适了。” 话里话外火药味十足。 楚佚屿和楚佚舟是亲兄弟不假,但楚佚屿自幼被楚家老爷子老太太亲自教导,九岁时才送回父母身边,而楚佚舟出生后便在父母身边,顽劣恣意称霸文承大院。 两兄弟性格迥异,一个温润沉稳,一个乖戾桀骜。 早些年关系尚可,近几年却愈来愈差。 外界猜测二人关系不合,是因为楚氏集团的接管人是楚佚屿,而非楚佚舟。 一得一失,天平注定失衡。 然而个中缘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楚佚屿显然听懂了亲弟弟话里的内涵,漆黑的眼眸下压,脸色也不禁沉了沉。 尤其是当他看到楚佚舟揽程叶轻肩膀时那娴熟的姿态,手上的力道更是不受控制地加重,手背上的青筋极其明显。 但面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克制,扶了扶眼镜,“踩了哥哥的西装,不道歉吗?” 楚佚舟身形颀长挺拔,一手懒倦地抄着兜,姿态散漫,站在程叶轻身侧不怒而威,像个威武高强的卫士,无声地为她撑腰。 闻言,他敛颚大大方方笑出声,笑声沉哑放肆,微微颔首: “道歉?向你还是向程轻轻?” 他自然知晓这件西装的来历。 程叶轻一个搞城市建筑设计的,年初回英国后就整日窝在别墅里设计刺绣图案,添在那件西装上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阵子他暗地里吃醋眼红,可是无论他怎样威逼利诱,程叶轻都不肯也顺便给他设计一个。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交锋之际,程叶轻眼底翻涌的情绪悄悄淡去,神情恢复冷傲。 她呼出一口气,抬手把楚佚舟推到自己身后,望去楚佚屿的眼神格外疏离, “我扔的,要不我给你道歉?” 程叶轻袒护楚佚舟的姿态,让楚佚屿眉心明显皱了皱。 他伸手示意她过来,“不用你道歉,轻轻,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程叶轻对他的招手毫无反应。 “轻轻。”楚佚屿出声催促。 听到他的催促,楚佚舟眼神一凛,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挽住。 一低头就对上程叶轻那双引人沉沦的狐狸眼,女人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此刻那双茶眸里只看得到他。 “楚佚舟。”她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扬起的脖颈雪白纤细,完全是依赖他的姿态。 楚佚舟喉结滚动,“嗯?” 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发紧。 “送我回家吧。” 楚佚舟微扬眉,抽出手臂主动揽上她薄瘦的肩,漫不经心的神色透着散漫与愉悦,尾调拉得很长:“行,咱们回家。” 没人理睬楚佚屿的催促。 黑红主调的布加迪chrion扬长而去,楚佚舟跑车开得风驰电掣,在大街上也是毫不收敛的嚣张作派。 楚佚屿想在程叶轻上车时拦住她,可他的自矜与骄傲让他拉不下面子去追。 商知语不知何时也出来,主动拉住楚佚屿的手,轻声试探:“佚屿,我们谈谈集团合作的事吧。” 布加迪彻底消失在视野,楚佚屿心烦意乱,挣开商知语的手,面色不虞:“知语,不要再做越界的事情,我对你的包容是有限度的。” 商知语笑容僵住。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擅自披他西装,还当着那么多人挽他胳膊。 “……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解围。”她垂下眼睫。 商知语敏感乖顺的模样落入楚佚屿眼中,让他很难不想到她小时候的遭遇,他隐忍地闭了闭眼,再次对她心软:“抱歉,我语气不太好,我知道你是好心的,但下次别这么做了。” “……好。” 在楚佚屿看不到的地方,商知语眼睫遮挡的眸子里满是自嘲和嫉妒。 / 说是回家,程叶轻却让楚佚舟开车去了醉觅酒吧。 他们默契地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灯红酒绿中,霓虹耀动,五彩绚烂的暧昧灯光摇曳。吧台旁是座无虚席,舞池里伴随着嗨爆乐点兴奋舞动的人群欢呼雀跃。 楚佚舟开了卡座。 程叶轻一杯接着一杯,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楚佚舟还要开车,打定主意不碰酒,便眼神幽暗,直勾勾盯着程叶轻, “同意带你来这,可不是让你这样喝的。” 程叶轻脸上满是躁意:“你能不能别管我!自己去玩。” 她现在的状态落在楚佚舟眼里,简直跟刚去英国时差不多—— 烦躁,易怒,又没有耐心。 又是因为那个虚伪的男人。 楚佚舟侧身朝程叶轻那边倾了倾,气息灼热,“我玩什么?” “你不是爱跟美女搭讪吗?” “吃醋啊?”楚佚舟慢笑。 程叶轻冷笑一声后用力推了他一把:“我吃哪门子醋,你搭讪一百个都跟我没关系。” 被她推开后,楚佚舟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长腿大喇喇敞着,长臂随意搭在程叶轻身后的沙发上。 一种保护和亲密的姿势。 “你看见我跟人家站一块儿,跟看见病毒似的转身就走,你怎么瞧出来在搭讪?” “人美女没跟你搭讪,你笑得鬼迷日眼的干嘛?” “看一眼就记这么仔细?还说不喜欢我?” 程叶轻气恼地把酒杯砸在桌上,“楚佚舟你有病就去治!别在我这儿犯贱。” 见她发火,楚佚舟见好就收,“十七昨天在大堂发现的那枚钻戒,是那个女人的。她特意过来说谢谢十七,夸它聪明。也不看看谁养的。” 十七是她和楚佚舟高一时,在狗.肉店一起救下的一只小土狗。 白色土松犬,小时候圆滚滚的,养大了倒是霸气不少。 楚佚舟给它起的名,连微信名都包含17,倒真是很疼爱,平时也都是放在楚佚舟家里养。 十七陪伴了他们九年,留学时也一并带出国了。 程叶轻不想跟他说话,继续喝酒。 直到楚佚舟忍无可忍按下她的酒杯。 “为那么个货色,这么喝值得吗?” 手背传来温暖的触感,但心里仍然很冷。 程叶轻推开他的手,“我没有为谁喝,我自己想喝。” 楚佚舟气笑了,“自己想喝?被别人气得眼睛鼻子都红了,也是你自己想的?” 他知道程叶轻有个小习惯,每当她想哭前,鼻子都会隐隐泛红。 刚才在那也不是冷的,而是她想哭鼻子才红的。 “对,我停在二楼看他是我自己选的,他能影响我的情绪是我自己放任的,”程叶轻往杯子里倒满酒,挑着能让他不爽的话说, “但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楚佚舟。” “我没要你管我,在英国我不要你管,回国我也不要你管。” 果然她每说一句话,楚佚舟的脸色就沉一分。 他哼笑出声,不好惹地舔了舔唇,“程叶轻,过河拆桥没人比你玩得好。” 程叶轻目光触及到他压抑着怒意的凤眸,到嘴要刺他的话终究没说得出口。 只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她喝得猛,唇角有酒水流下,楚佚舟眉峰紧蹙,哪怕被她的话气得不行,也臭着脸下意识抽纸给她擦。 手摸了个空。 他烦躁地啧了声起身去找新的。 / 美人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引人注意的。 哪怕就是简单地坐着不动,露个背影。 就十几秒的功夫,便有一看不清形势,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醉了五分的男人突然走近,手里举着两杯蓝色的酒。 他惹人不适的男凝目光聚在程叶轻身上,自以为很有魅力:“不知道我今晚有没有荣幸,邀请这位美女喝一杯?” 程叶轻不为所动,连半分目光都没有分给他。 男人以为程叶轻不知道他在跟她说话,刚准备再重复一遍。 突然一包抽纸从后面猛地袭来,重重砸在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哎呦一声,刚要发作,回头便对上神情狠戾阴鸷的楚佚舟。 楚佚舟朝他抬了抬下巴,讥诮道:“要不你也请我喝一杯?” 他的声音冷得像凛冽冬天冰湖里的冰水般刺骨森寒,光听声音就知道憋着火不好惹。 偏还有人不知死活往上凑。 “走了不到一分钟,你当老子死的?” 楚佚舟一改浪荡公子哥散漫不羁的形象,神情恣睢,冷笑一声,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醉酒男被突然出现的楚佚舟吓出了一身冷汗,对上他阴沉漠然的眉眼,醉了一晚上的酒都醒了,脸色煞白,连忙摆手致歉: “喝多了喝多了,楚二少,对不起,今晚二位喝的玩的都算我账上。” 楚佚舟轻蔑一笑,提步坐回程叶轻身侧,声音还是冷得像淬了冰:“轮得到你请?滚!” “我喝昏头了,楚二少、程小姐你们喝,我先走了。”男人悔得恨不得直接遁走。 男人认出楚佚舟的同时,也认出了仿佛置身事外的程叶轻。 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但脸上的不耐与嫌恶也一直存在。 好几年没见,他们二人的样貌和气质都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更为优越高傲,随便往哪处一坐,就是万众瞩目的贵公子和富千金。 今天喝醉酒精虫上脑,差点犯了大忌讳。 其实他和楚佚舟、程叶轻同届,上学那时候没少听过他们的事。 圈里这帮人有一个共识,楚佚舟在程叶轻面前一贯是容忍度无上限,再犯浑手都别往大小姐那伸,惹谁都别惹大小姐,不然过不了一天,楚二少可就得给你安排松骨喽。 毕竟有史可寻,他亲眼见过,初二那年楚佚舟为程叶轻打过最凶的一场架。 但那是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他那时候以为程叶轻会喜欢上楚佚舟。 没想到几年后,却听到程叶轻热烈追求矜贵冰山楚佚屿的八卦。 想起刚才楚佚舟看他如看将死之人般的眼神,尽管酒吧里空调度数偏低,男人额头上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外冒汗。 直到那个男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程叶轻都没有偏头看过那人一眼。 楚佚舟见不得她这样毫不在意,用膝盖吊儿郎当地顶了顶她的腿,吸引她的注意。 故意招惹她:“喂,我帮你赶走这些碍眼的货色,你没什么表示?” 程叶轻应声转头,对上他晦暗似漩涡般的黑眸。 娇妩的脸上挂着浅笑,脚下却毫不留情地将楚佚舟的皮鞋狠狠踩在她的细高跟下,眼里满是嘲弄: “你说别人都是下等货色,那你楚佚舟是什么货色?” 楚佚舟低笑一声。 目标明确地覆上她的手背,今晚第二次将她的酒杯按下,隐晦的黑眸里满是算计, “觊觎你的上等货色。”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程叶轻的笑容还是僵了一瞬。 楚佚舟喉结滚动,用玩味调侃的语气说道:“程叶轻,别喜欢那个人了,我都追了你这么久了,要不然你答应我呗。” 7 偏心 07/ “那我能不能找你认真谈个恋爱?” 毫无意外的。 程叶轻拒绝了他:“不能。” 楚佚舟眉骨轻抬,“为什么不能?” “谁会跟不喜欢的人谈恋爱?”程叶轻拨了拨碗里的蟹肉,再度扭头望向他。 楚佚舟一只手放松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摩挲着酒杯,不紧不慢问下去:“那你喜欢谁?” 吊顶的灯光落在男人眼里,显得他一双讳莫如深的黑眸也柔和很多。 程叶轻搁了筷子,声音淡而坚定:“我想,无论喜欢谁,那个人都不会是你。” 她说完这句话,楚佚舟一错不错地注视了她很久,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懒懒散散地讽笑。 / 酒足饭饱后,池旭又开了个K包。 宋乐宜,许喻幸给程叶轻讲着她出国这期间发生的一些圈内八卦,四个男人则围着茶几玩牌。 正聊八卦,程叶轻收到一条楚佚屿发过来的消息: 【佚屿哥:轻轻,接下来几天会有雨,出门记得带伞,不要自己开车】 【佚屿哥:周一我陪你去墓园看阿姨吧】 看完消息,她默默关掉手机。 许喻幸瞥见她手机上的消息,“楚佚屿?” “嗯。” “发消息关心你啊?” 楚佚舟听到她们聊天中谈及的人名,出牌的动作顿在半空中,在池旭踢了他一脚后才回神,后半场打得也是心不在焉,一塌糊涂。 很意外的,他这一局原本牌特别好,却破天荒的输了。 池旭洗牌的时候嘴里啧啧作响:“啧啧啧舟哥牌技退步了啊,这么一手好牌都打得稀烂。” 程叶轻听到楚佚舟输了牌,朝他那边望了一眼。 刚好,楚佚舟心烦气躁地扭脖子,包厢里昏暗的灯光落在他凉薄的眼皮上,高挺的鼻梁,以及薄唇上,浓烈的五官尽数展现显男人身上不悦的情绪。 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撞在一起。 就像两杯浓烈的酒被倒在一起搅匀。 程叶轻率先移开视线,和许喻幸又聊起来。 下一把楚佚舟没来,径直起身出去了。 关门声打断她们的交谈。 等门彻底合上后,许喻幸接着问:“……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程叶轻笑了下,摇头坦言:“不知道,但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喜欢得太久,连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只是不肯放下记忆里的那个执念,都分不清了。 她总说楚佚屿是她童年时的一束光。 或许是当年那束光太过及时,太过明亮温暖,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很长一段岁月里,她都用美化过的滤镜来看楚佚屿,来想他所做的事。 “那就不喜欢他,男人那么多,咱们换个人喜欢呗,”宋乐宜挑眉,“总会等到那个完全懂你,完全偏爱你的人出现。” 程叶轻勾唇,有些心不在焉的:“嗯,我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吧。” “没事,我很快回来。” / 出了包厢,呼吸到清凉的空气,程叶轻感觉头昏脑涨缓解不少。 径直穿过长廊,却意外的在走廊尽头看到了楚佚舟的半个背影。 他正懒懒倚在墙上,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间还夹了一根烟,姿态闲散松弛。 她走近正欲出声,却猝不及防听到他身边另一个男人醉醺醺的声音:“圈里谁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就是又娇纵又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除了你哥,她正眼看过别人吗?” 她的脚步鬼使神差停下,默默听着。 楚佚舟又垂首吸了一口烟,并不搭理那人的话。 “舟少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啊,我以前也追过像程叶轻那样傲的大小姐,我他妈对人家那么好,结果人家转头把我贬得跟条哈巴狗一样!气死我了!” 那男人打抱不平:“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一直为她付出,她就会回头看你吧。这种女人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喜欢你?说不定你在她那连备胎都算不上,真不值得你守着她……” 程叶轻听到别人对自己这样的评价,讥诮地牵了牵唇角。 她听到楚佚舟敷衍的回应:“所以呢?” “所以舟少你再对她那么好就亏大了!及时止损,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 那人笑声猥琐又露/骨,发出邀请,“怎么样,我那包厢好多绝色,清纯的性感的,对了,还有个长得有点像程叶轻的,保准舟少你高兴,来不来?” 程叶轻一动不动站着,屏气凝神等着楚佚舟的回答。 下一秒,里面响起一声轻轻慢慢的笑:“来啊,怎么不来。” 听到这里,她脸上酒精带来的的热度已经完全冷下来。 酒精带来的混沌感一扫而空,只觉得火气上涌。 那人似是没想到楚佚舟答应他的邀请,惊喜道:“真的?我那帮哥们还等着呢,走走走,边喝酒边玩!你可得见见我找的那个的……” 楚佚舟沉声笑出来,声音里仿佛压制着什么,意味不明。 到这里,程叶轻就没有再听下去,强忍恶心离开了。 她并不惊讶他们的谈话会涉及那些内容。 楚佚舟在她心里,本就是游戏人间的浪子。 他总是看起来很不认真,浪荡洒脱,似乎玩够了,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就像高考后,他说有重要的事跟她说,却被她撞见从酒吧里左拥右抱着出来。 就像年初时,他试探着对她说出喜欢,转头又被人拍到那样的照片。 果然浪子永远是浪子。 信他的话就输了。 / 程叶轻回到包厢里后就一言不发坐,脸色没有出去时那般红润。 眉心无意识地蹙着,周身气压也莫名降低。 宋乐宜敏锐发现了程叶轻的不对劲,渐渐不跟许喻幸打闹了。 她问:“轻轻,怎么出去一趟不高兴了?” “没有。”程叶轻心烦气躁,拿过桌上的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 “不可能,”宋乐宜试探,“是不是遇到不想见的人了?” “没事,就是累了。” 她话音未落,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楚佚舟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进来。 沈则桉撩眼揶揄:“你怎么才回来?上哪鬼混了?” “干架行不行?”楚佚舟嗓音浸着哑,嗤了他一句。 “干架不喊兄弟帮忙?” 程叶轻下意识抬眸望去,与楚佚舟幽沉觊觎的目光相撞。 她注意到他的衬衫有些发皱,眼角泛着红,胸膛还气息不稳地起伏着。 那一刻,她的耳畔便不受控制地响起刚才在走廊尽头拐角处听到的对话。 她低低笑了声。 几乎没有犹豫,便迎着那道灼热浓稠的目光,挑起话题: “喻幸,你刚才不是问我还喜欢楚佚屿吗?” 她盯着楚佚舟,缓缓开口:“喜欢的,我还喜欢他。” 宋乐宜和许喻幸:“……” 这跟刚刚回答的不一样啊。 整个包间内都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 程叶轻发丝上映着幽幽的紫色灯光,五官明艳精致,眼神坚定。 楚佚舟静静听完她的回答后,舌尖抵了抵腮,大力把身后的门甩上。 池旭拍着心口,浮夸道:“我靠!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楚佚舟目光紧紧锁定程叶轻,挺拔的身体绷得很紧。 肉眼可见的处在发飙边缘。 池旭见状走过去想搭他肩膀,还没碰到人,楚佚舟就付之一哂,转身又拉开才关上不久的门。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得他轮廓半明半暗。 他侧头冷冷撂下一句:“程叶轻,跟我出来。别逼老子进来拽你。” / 走廊拐角处。 男人长腿微屈靠着墙,修长冷白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不断地擦亮又熄灭,橙红的火焰不断骤起又盖灭。 最终还是习惯性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痞气地叼在嘴里,再度擦亮刻了字的金属打火机,咬着烟凑近点着。 烟雾升腾缭绕,男人的剑眉星目隐在其中虚化了不少。 “出来干嘛。”程叶轻的声音毫无起伏。 楚佚舟循声望去,程叶轻亭亭玉立,站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但他却觉得她离他很远。 他靠在墙上站得没个正形,黑眸里戾气浓郁,透过烟雾直勾勾凝着她。 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吐出一口青白烟圈,声线磁沉沙哑,似乎已经被烟草浸染, “故意说给老子听的?” 他冷哂:“程叶轻,不如你告诉我,这些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见程叶轻别开脸不说话,楚佚舟又盯着她重复一遍:“还喜欢他?” 他心知肚明,这句话就是程叶轻故意说给他听的。 可他还是嫉妒得要发疯了。 凭什么这么多年,楚佚屿还有希望被程叶轻继续爱着。 而他苦守多年,程叶轻对他仍旧是一句不可能。 楚佚舟嘲弄地扯了扯唇,偏过头藏起猩红的眼角,“你说啊,我哪里比不上他?” “你不用跟他比,没有意义。”她说完这句话便想走。 却不想身后一股大力猛地攥上她的手腕,朝后用力一扯。 她就被楚佚舟以绝对压制的姿势摁到了墙上。 背部的微痛感让她眼眸都不自觉瞪大,仰脸望向楚佚舟,忍不住生气:“你干嘛?” 楚佚舟头微微扭向后,单手把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掐灭扔进烟灰箱, “你想让我死心,总得给我个死心的理由吧。” 程叶轻扭动手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需要什么理由。” “你不把我说服,老子以后就是抢,也把你搞到手,”他鹰隼般锐利黑眸里透着狠劲,“你信不信?” 程叶轻气急,正欲抬腿从下面反击楚佚舟,就被他有预见地用膝盖压住两条腿,动弹不得。 楚佚舟游刃有余地控着她,直勾勾盯着她娇媚泛红的脸蛋: “慢慢想,陪你在这耗到地老天荒都行。” 走廊里还能隐约听到邻近包厢里传出来的声音,灯光氤氲,笼罩在他们身上。 程叶轻不喜欢被逼,逼急了谁也别好过。 她瞪着楚佚舟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什么也不想管了。 就今天一刀两断也不错。 她缓了口气,淡笑:“你想知道是吗?我说了你承受的住吗?” 楚佚舟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你TM倒是先说说看啊。” 关系崩盘的气氛都到这了,是时候落下凌迟的刀。 程叶轻声音不紧不慢:“楚佚舟,我特别讨厌你强势霸道,放浪形骸的姿态,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形象,对什么都不在乎。你怎么那么随便,为什么跟我表白?为什么把我们的关系弄得那么难看!”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 楚佚舟近乎发泄的喊声,让程叶轻顿了顿, “可是你的喜欢给我带来的,只有困扰,没有别的。” 楚佚舟本就泛红的眼尾此时更红了,看着楚他眼里闪着的泪光,程叶轻忽的有些于心不忍。 可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她还是别过脸说出最后一句: “我也从来都没有对你动心过。” 一番话如利刃如箭矢,直把楚佚舟的心戳得稀巴烂。 她倒是狠得下心。 半晌,楚佚舟嘲弄一笑,近乎自虐般把她的话在唇齿间咀嚼了一遍: “从来都没有?” 他掀眼看她,苦涩自嘲:“程叶轻,从我对你坦白心意起,你就忍我挺久了吧。如果我今天不逼你说,你会说出来吗?” “会。” 楚佚舟俯身靠近她,声音沉闷嘶哑:“你总是对我如此心狠,以前是,现在还是。” 程叶轻靠着墙,看着他受伤的姿态,推拒的手忽然卸了力道。 神情坦然平静,看不出一丝伤心:“对,所以你大少爷就别缠着我了,谁愿意宠着你捧着你,你就缠谁去。而且你不是早就有别人了吗?” 谁知楚佚舟轻笑几声后,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加重了。 声音怒不可遏,“别人?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有别人!” 程叶轻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猛地推他,他却纹丝不动,“楚佚舟!有些事不用点明,你自己心里清楚!” 本只有两个人的走廊里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舟,你怎么在外面这么久?” 林轩见他们许久没回去就出来找,哪知一拐弯就看到楚佚舟把程叶轻禁锢在怀里,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刚在里面还好好的,转眼间就变得这样剑拔弩张。 在林轩的印象里,从小到大,楚佚舟和程叶轻吵过、闹过、冷战过,但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起码他没亲眼见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俩吵得这么凶。 “这是怎么了?你别吓着她。”林轩上前想把楚佚舟拉开,却被愤怒甩开。 走廊吊顶的细碎灯光落在程叶轻脸上。 楚佚舟一低头便能清楚看见她漂亮勾人的眼眸里有嫌恶抵触的情绪,看他跟看什么垃圾败类一样。 他的脾气也爆发了,被心爱的女人嫌弃成这样,到嘴边的解释被他生生咽下去。 狭眸紧盯程叶轻,阴戾又狠决,恶狠狠点头: “行啊。从没喜欢过就算了,老子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贱人!” 一旁林轩心颤颤的,眼神乱瞟,不敢劝。 程叶轻沉默许久,松开紧咬下唇的牙齿,“那就好,我忍你很久了。希望你说到做到。” 最后楚佚舟还是被“那就好”气狠了,握拳抬手打在程叶轻旁边的墙壁上,骨头发出咔哒的声响。 “程叶轻!” 8 偏心 08/ 程叶轻被司机送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青梅竹马二十余载,她知道刀子往哪扎最疼。 她知道楚佚舟对她的心思,比楚佚舟以为的要早很多很多。 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她和楚佚舟约定在这天交换写着愿望的纸条,并帮对方实现。 程叶轻大抵知道那天他的愿望是什么,因为在那之前就有很多迹象了。 可他让她先说了。 她捏着手里空白的纸条,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说: “楚佚舟,你帮我追你哥吧。我喜欢他。” 记忆里他似乎被她气笑了,沉着脸把他手里的纸条揉成了团,态度强硬: “程叶轻,你敢再说一遍?” 她抬眸看他,狐狸眼里笑得亮晶晶的,捏着她的纸条并未打开,却一字不落地完整重复: “我说,楚佚舟,你帮我追你哥吧,我喜欢他。” 那天之后他们就不联系了,彼此都赌气着。 程叶轻一门心思追求楚佚屿,想跟他一样优秀,追得热烈又轰动。 楚佚舟在他的大学里潇洒自在,偶尔从共友口中不可避免听到他的消息。 直到大一寒假的某次局上偶然的碰面,程叶轻注意到那天楚佚舟喝了很多酒。 当晚,楚佚舟醉着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她忍无可忍地接起后,听他颠三倒四说了半小时话。 没两天,他就又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大一下学期和大二的时候,楚佚舟偶尔心情好还会帮她追楚佚屿。 只是,她每次事后才知道,他帮忙都是阳奉阴违。 她以为他对她的心思歇了,他们可以做很熟的朋友。 后来她在感情追求中迷茫自我怀疑,狠心脱身选择去留学提升自己。 楚佚舟也去了英国。 那时候她脾气糟糕,情绪不稳定,会借着学业哭,楚佚舟每次看破不说破,都哄着她纵容她。 晚上她对楚佚舟说谎了。 这些年里从没对他动过心是假的。 她心动过。 但心动只是几个瞬间的事,不能长久,也不能深信。 喜欢楚佚舟这样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人是一场豪赌。 也许他以后随时能抽身,可她是个拧巴又执着的人。 / PWI拳击场。 接近凌晨,场馆里里不断传出打斗的声音,以及密集的哀嚎。 最后林轩实在抵抗不住楚佚舟的攻势,被逼到边缘,不计形象地靠在护栏上,摆手:“不打了不打了,你没打够就打沙包去!兄弟是无辜的!” 楚佚舟从出了Mulesure就一直阴沉着脸,打到现在,眉宇间的戾气与阴鸷依旧分毫不减。 “起来!”他眉峰紧蹙,不耐烦地去踢林轩的腿。 “休息会吧,要不聊聊你和轻妹?”林轩摘下头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有些辣眼睛,他眯了眯。 大颗的汗珠顺着楚佚舟额角流下来,他直接脱掉早已被汗湿的衣服,露出里面腹肌分明的胸膛。 林轩在他身旁坐下,气喘吁吁:“要死要活的,至于吗?大小姐不喜欢你,就算了呗。感情强求不来,你非得凑上去,又惹她生气,得不偿失啊。” 顿时楚佚舟的脸色更沉了,语气烦躁:“你懂什么。” 林轩搭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早就偷偷喜欢她了,但她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这下总该死心了吧。” 楚佚舟眼眸似寒潭,轻蔑地扯了扯唇,“死心?我凭什么死心?”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不是贱人。”林轩震惊地扭头看他。 那只是楚佚舟说的气话。 当时程叶轻拒绝得那么狠,对他那么恶劣,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不说点什么也太没面子了。 楚佚舟挪动上身,深邃的眉眼释放出内心压抑的情绪。 半晌,他卸了力般歪靠着墙,冷哂出声:“认了。” 林轩扭头看他,不解地等他下句。 “贱就贱吧,反正也跟在她后面贱了这么多年了。”楚佚舟仰头喝水。 “嘭——”林轩手里的水杯猛地掉落到地上。 “不是哥们不挺你,轻妹是真喜欢楚佚屿,你真没机会的!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你信她说的从没喜欢?嘁!”楚佚舟眼神狠厉,一个挺身从地上站起来,身量挺拔,充满野性和蓬勃的力量感。 身前身后肌肉上的汗水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水光,顺着后背的沟壑一流而下,没进裤腰里。 “你还不信?你就是当局者迷,我跟你说,被爱冲昏头脑……”林轩跟着也站起来。 楚佚舟从一旁椅子上的包里翻出手机,迅速点开微信唯一置顶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Z17:对不起】 哪知他的消息一发出,就看到对话框左侧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下面出现一行熟悉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林轩靠过来恰好看到他屏幕,朗声揶揄道:“霍,嘴硬呢狂呢,久违的小黑屋啊。” 楚佚舟不信邪地又给程叶轻打电话,果不其然手机号也被拉黑了。 林轩看在眼里,叹气:“我说,你们俩性格都太傲气了,当年也是,非赌着那口气不联系,大一上那学期我们都不敢在你们面前提彼此的名字,那叫谨言慎行……” 听到林轩提大一时候的事,楚佚舟嘲弄地勾唇。 当年他以为在交换愿望的那天和程叶轻告白,她大概率会答应自己。 毕竟她那时候对他真的还挺不一样的。 结果非但没有期待的答应,还听到她亲口说喜欢楚佚屿,让他帮忙追。 他本以为他可以在程叶轻对楚佚屿那朦胧的暗恋变成确定的爱恋前,让程叶轻改变心意喜欢上他。 不够成熟的年纪,他赌着那口气硬是不联系她,她那么硬气,不喜欢他,那他也可以不喜欢她。 所有的负隅顽抗在那次不期而遇中彻底瓦解。 不去想,不去见都是徒劳。 不见面还能硬扛着不去找她,一看到她,拼命压制的感情就再也忍不住了。 那时候楚佚舟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栽了。 他把自己灌醉,用林轩的手机给程叶轻打电话,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句—— “程叶轻,对不起,我认输了。” 对不起—— 跟你赌气了这么久,让你也不高兴。 我认输了—— 就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 所以他又去她身边了。 / 九月三日是程叶轻母亲叶吟的生日。 以前程叶轻和哥哥弟弟都会一起去墓园里给母亲过生日。 但今年弟弟还在美国治疗,大哥陪着也赶不回来。 程父程母在她七岁那年车祸去世,那天父母本来是要出国谈生意的,但在前往机场的途中,一辆超重的卡车失控猛地撞上了他们的车。 剧烈的碰撞将车子掀翻几十米远,两辆车上均无人生还。 幸福的家庭破碎了,爷爷、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司动荡,局面混乱,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伸出援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车祸现场被冲刷得干净,死无对证。 但大哥这些年一直不放弃追查当年的车祸真相,也扛起了整个程氏。 父母刚去世后的那一周,程叶轻几乎无法接受,整日把自己封闭起来哭,不愿和外界交流。 她把父母给她买的礼物都抱到床上,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 学生时代离经叛道的哥哥一夜间收敛了性子,愈发狠厉凉薄,弟弟的自闭症也随着长大越来越明显,不知道能不能好。 而她逼着自己走出来,强装坚强骄纵,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冷漠心狠。 程叶轻蹲在墓前,从包里取出带过来的软布,仔细耐心地将墓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一男一女。 母亲叶吟是千金小姐,集宠爱于一身,有一个亲弟弟叶诵,舅舅一直很照顾他们三个。 程叶轻从楚母那里得知,妈妈年轻时很有商业头脑,外柔内刚,是出色的女商人。 和程父程廷昇两情相悦,婚后和程廷昇并肩作战,不靠双方家里的势力,白手起家,创立新的程氏房地产集团。 后来程楚两家分庭抗礼,皆跻身房地产行业的金字塔上。 周一工作日,来墓园里的人很少。 无人在侧,程叶轻褪去冷漠带刺的外壳,在父母面前做回曾经那个娇纵幸福的女儿。 她把生日蛋糕和花束一并放在墓碑前,温声细语说着: “爸妈,轻轻来看你们了,今天大哥和弟弟赶不回来,所以就我自己来了。爸你在那边有没有给妈妈买蛋糕和礼物啊?我买的蛋糕好看吧?” 她订的是一款鲜花草莓蛋糕,她插上数字蜡烛18,用打火机点燃。 微风拂过,烛光轻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控制不住眼眶湿润,她垂眼笑道:“爸妈,我想你们了……”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 当她这么静静看着父母年轻时意气风发,和善微笑的照片,就忍不住落泪时,程叶轻知道—— 当年那个故作坚强的小女孩还一直困在那场大雨里没有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很可怜,原本还只是阴天,突然下起了雨。 一滴滴雨水落在蛋糕上,也落在蜡烛上,烛光扑朔。 但很快还是被雨水熄灭。 程叶轻胡乱擦干眼泪,迅速从蛋糕盒里取出刀叉,切了一小块蛋糕,准备吃两口再离开。 她以前每年都会陪妈妈一起吃蛋糕的。 端起小碟子刚吃了一口,就听到身侧传来急促慌张的脚步声,“现在还这么喜欢淋雨吗?” 头顶的雨被一把大伞挡住。 程叶轻动作一顿,朝来人看去:“你为什么在这?” 她睫毛湿得一簇一簇的,仰头看他时像个落水的小猫。 楚佚屿叹了口气,提了提西裤,缓缓蹲在她身旁,“我在微信上说过,今天陪你来墓园。” 程叶轻别过脸,眼睫轻颤:“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我很心疼,轻轻,我在这里陪你。” 看着她小口吃蛋糕的样子,楚佚屿镜片后的眼神更柔和:“还记得吗?你高考前一天,我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你。” 程叶轻拿叉子的手猛地顿住。 父母的忌日是六月六日,高考前一天。 看完考场出来,她看到校外等候着的许多父母们脸上洋溢着激动欣慰的笑容,说着一大堆鼓励的话。 她忍不住难过,没有去和楚佚舟汇合,而独自去了墓地。 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雨,她站在雨里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头顶意外出现一把伞,有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楚佚屿看她哭得满脸泪水,微微俯身,心疼又无奈地说:“怎么站在雨里哭?感冒了身体怎么办?” 他那时应该在上大学,她抽噎着问他为什么回来。 他用微粗糙的指腹温柔又毫不冒犯地擦去她的眼泪, “家里有个小姑娘高考,请假回来给她加油。” 程叶轻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鼻子猛地一酸,又忍不住开始哭。 楚佚屿哭笑不得:“如果需要一个拥抱,哥哥可以给你抱。” “哥哥衣服也不贵,随便擦。” 当时她还觉得这样不合适,冷不丁就被楚佚屿抱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是干燥的,温暖的。 “哭吧,没人看见的。” “哭完之后打起精神,调整好状态。叔叔阿姨肯定希望你好好考试,他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和别的父母一样,期盼着你接下来的表现,他们都在保佑你。” 程叶轻慢慢回抱他,哭得太投入,并没有发现另一道身影失魂落魄地躲起来。 十八岁那年,楚佚屿找到她时,她站在墓前淋雨。 二十五岁这年,楚佚屿找到她时,她蹲在墓前淋雨。 没有人不向往璀璨夺目的光。 那时候,她是真的很感激他,也对他有好感。 / 楚佚屿感受到她此时的脆弱,觉得这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趁程叶轻收拾好蛋糕盒转身时,他径直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怀中的馨香,楚佚屿的心也蓦地一软。 “轻轻,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合适,但我怕拖久了你就更抗拒我了。我在感情上是个比较木讷的人,我不会像小舟那样讨你欢心、逗你笑,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你热烈的感情。你小我三岁,以前我总觉得你还小,分不清对我的感情是崇拜还是爱,一直不敢答应你的追求。” 大雨砸在伞面,制造出扣人心弦的雨声。 他寂寥着苦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分不清、看不透自己感情的人,是我。” 程叶轻皱眉,想从他怀里出来,“你松开。” 楚佚屿察觉到她的抗拒,又抱紧了她,心中忍不住苦涩,“轻轻先听我说完好吗?我说让你等等我,是真心想和你有以后。之前是我错了,轻轻,我不奢望你像以前那样热烈地喜欢我,起码别这样抗拒我,好吗?” 可程叶轻还是推开了他。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似是真的困惑,“为什么你总在我即将放弃你的时候,回头来挽回我?” “对不起轻轻……”楚佚屿心虚垂眼。 “追你太久,久到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因为喜欢你才追你,还是因为得不到的执念在追。”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了,”程叶轻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我回去了。” “你没有带伞,一起走吧,”楚佚屿将她拉回伞下,忍住想要揽她肩膀的冲动,克制道,“我送你去司机那。” / 走出墓园的时候,负责这一片区的管理员小林正好在里面。 看到程叶轻出来,下意识说:“程小姐,就您和楚总出来了吗?” 这些年程叶轻常来这里,和小林已是相熟,没有深思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小林皱起眉刚准备继续说什么,就被楚佚屿沉下脸打断:“她淋了雨,我先带她走了。” 小林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的,雨天注意安全!” “嗯。”楚佚屿疏离应了一声,便提醒程叶轻离开。 小林回值班室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奇怪,自己又拿了把伞到里面去找。 因为刚才楚佚舟也来了,带了花束,路过时还和他打招呼。 终于,他在寂寥无人的墓园发现了那抹黑色的凄楚背影。 他的状态和刚才程小姐别无二致,甚至比程小姐看上去更加失落绝望。 他蹲在程父程母的墓碑前,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 墓碑前又摆了一个他带来的蛋糕。 小林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楚佚舟形容狼狈,嘴里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林忍不住走近,他和楚佚舟熟络些,喊他:“佚舟,你还不走啊?下这么大雨,这把伞给你吧。” 男人眼角泛红,看着像哭过,脸上的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像是根本没听到,自顾自厌弃道:“第三次了。” 小时候,他给程叶轻报仇,被人拖住,错失了先找到她的机会。 高考前一天,他被程叶轻放了鸽子,找到墓地的时候只能远远看着楚佚屿抱着哭泣的程叶轻,自己狼狈地躲在树后。 昨晚他在程家别墅外面守了一夜,早上不小心睡过去那会功夫,程叶轻就悄悄走了。 楚佚舟淋了好久的雨,跪在程父程母的墓前说了好多话,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后才起身离开。 小林把他送到了墓园门口。 楚佚舟低头无意中发现一枚掉在地上的钻石别针。 他皱眉。 眼熟的很,NIYOA的春节限定款,是程叶轻的。 小林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别针,不解道:“咦?刚才程小姐走的时候没发现掉地上了啊?” 听到他的话,楚佚舟呼吸一滞。 捏着别针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将它握在手心里。 他扭头对小林说:“能不能把刚才一个小时内的监控调出来给我看一下?” 9 偏心 09/ 周二时大哥告诉程叶轻,他们订的是周五的航班回国。 比起大哥,程叶叙从小更依赖她这个姐姐,他回国后,她肯定会多空出时间来陪他。 偏偏这周建筑所有个项目,任务很繁重,她想着尽快把工作做完,到时候能有空出时间。 所以哪怕她这几天状态不好,也一直逼着自己投入进工作中。 周三中午她又没休息,硬撑着把草图全部画完后才去吃饭。 在茶水间接水,水接到一半时,门口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叶轻,好久不见。” 程叶轻仿若没听见,继续冲着咖啡。 身后那人见她不回应,短促地笑了声,继续说:“不会是这么久没见,把我忘了吧?” 程叶轻低笑一声,仍旧不搭理她。 一道有几分熟悉的男声紧跟着响起:“啊?商总监,你和小程认识啊?” “认识,我和叶轻都认识十几年了,算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有缘。”男人跟着附和。 “我不知道她回国后来在这里工作了,等范工你回来上班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她啦。” 范工,原来是范泽闵。 这个人情范泽闵求之不得:“哎呦小事,我还要多谢商总监您今天来帮我说情,要是能留下来,我肯定多帮您照顾她。” 上次楚佚舟不是说说而已,事后把他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以前拿钱压下的抄袭事件,又被楚佚舟拿钱抬上来,当天就被建筑所严重警告并且辞退了,楚佚舟还真介绍个农场的门卫工作给他。 范泽闵好不容易搭上商知语这条线,隐瞒了其中一些细节,让出很多利益,她才答应今天来帮他说情。 “叶轻性子急,脾气比较大,有时候说话也直来直去的,容易忽略别人的感受,但她本意不坏的,”商知语又转而跟程叶轻说, “叶轻,我和所里接下来有很多合作,如果你想加入的话,随时和我说。” 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着真的在帮程叶轻。 等他们一唱一和完,程叶轻也泡好了咖啡,转身好整以暇靠在桌旁。 商知语看起来还是那样温柔知性,笑得柔和。 上次看到她,还是在国金商厦那晚。 她挽着楚佚屿的胳膊,还披着那件西装。 程叶轻一边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勾唇讽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点能耐。” “我又不是楚佚屿,你跟我面前装什么呢?” 商知语唇畔浅丽的笑容略僵,“我只是关心你,毕竟这么多年朋友了。” “我从没把你当成过朋友,也请你别单方面自称是我的朋友。” 商知语一愣,带着歉意说道:“你还在介意上次的事吗?我那天身体不舒服,看到他的西装放在那边,就借来披了一下,我不知道你……” 审视着这张虚情假意的脸,程叶轻走近,打断她的话:“可怜的话说给同情你的人听才有用。不用跟我说。” “……” 一旁等着的范泽闵看商知语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帮腔:“小程啊,商总监有能力又有背景,怕你误会,还特地亲自过来跟你解释,你这样跟她说话有点过分了啊。” 程叶轻牵了牵唇,反问:“她有,我没有吗?” “你!”范泽闵不知道她狂成这样,一时反驳不出。 与商知语擦肩而过时,程叶轻脚步顿住,偏头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要以为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 “抽断集团资金链,你和你爸拿钱去干嘛了?” 商知语猛地扭头对上程叶轻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上的血色极快褪去,显得更加可怜木讷。 直到程叶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慢慢回神。 程叶轻怎么会知道是她和商仲昀把资金挪走的? 要是程叶轻去告诉商老爷子,那她在商父和商老爷子两边都讨不着好。 范泽闵迫不及待要复职,催道:“商总监,我们去主任办公室吧。” “你先去吧,我现在有点事。”商知语抛下他,慌忙去追程叶轻。 / 程叶轻快要拐进长廊下台阶时,就听到一行人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声音大多比较浑厚老成。 她不设防地走出去,抬眼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西装队伍。 视线正好与最中间的那个男人对上。 她呼吸都轻了,脚步也不由自主慢下来。 楚佚舟一身灰色西装和黑色衬衣,衬得他气质更加沉郁。 男人神情疏离倨傲,轮廓冷峻,浑身上下都往外散着低压,让人不敢靠近。 冷沉的目光与她对上后,就移开眼,继续跟身边的高层讨论。 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程叶轻将他冷漠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合时宜地觉得这男人吵架后的反应,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 她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肃着脸准备从旁边走过去。 然而,她才下了三级台阶。 就感受到背后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 整个人不受控向前踉跄扑去,杯子里的□□为她猛然的动作晃出来,尽数泼在手上,烫得她直接松开手。 杯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咖啡四溅,瓷片炸开。 她害怕地闭上双眼。 可下一秒,并不是想象中的疼痛。 而是温暖坚硬的怀抱。 程叶轻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抱进怀里。 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气味。 她抬眸撞进楚佚舟一双浓稠紧张的黑眸里。 不知何时,他脸上的冷淡自持被慌乱害怕取代。 程叶轻急着退出他的怀抱,情急之下,下意识抓住他的西装,右手上的咖啡也沾了上去。 男人深色的西装袖口迅速变得斑驳潮湿。 好不容易站直,脚踝处的疼痛就传遍全身,她硬是忍着一句话没说。 楚佚舟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烫伤,一片触目惊人的红。 抓过她的手,声音厉了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 “去冲凉水。” 他刚准备带她走,程叶轻就冷着脸挣开他的手,语气比他还要漠然:“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去。” 手里温热的感觉一空,楚佚舟脸上的心疼与慌乱随之消散。 神情阴沉得可怖,盯着她倔强别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很不好看,冷哼一声:“行,你去。” 程叶轻紧抿着唇,又转身看向台阶上显得有些无措的商知语。 她什么都没说,只了然般对她弯了唇。 她忍着脚上的痛意,努力维持正常的走路姿势往洗手间走去。 走了十几步下去,都没有听到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 离洗手间还有大概十步远,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眉眼也耷拉下来。 然而,在她迈出下一步时,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同时,一只青筋显露的大手圈住她的腰,并把一件西装围在她的腰际。 在程叶轻震惊的目光下,楚佚舟一脸冷酷地搂住她的腰,拢好西装,弯腰将人强行公主抱起来。 身体腾空的同时,感受到贴在腿侧和腰际的坚实手臂,她不由得惊慌,下意识搂住了楚佚舟的脖子,冷着脸质问: “你干嘛!” “脚崴了还自己走这么远,程叶轻你能耐了啊?”楚佚舟眉宇间怒气横生。 “我……”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厉声呵斥住:“你再跟我犟一句试试!” 程叶轻在他的目光下,止住到嘴边的气话。 他三步并两步把她抱去水池边,站在她身后,不顾她的抗拒,拉过她烫红的手,在凉水下不断冲着。 程叶轻一言不发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我不用你管,你去忙你的事吧。” “不要我管?那你要谁管?楚佚屿来管,你叫他,他TM现在来吗?”男人声音愈发透着隐忍的狠意,显然对她的话很是生气。 “我提他了吗!”程叶轻见他说话那么冲,忍不住反驳道。 “那为什么不要我管?你就那么排斥我?” 程叶轻翻出他说过的话:“不是你自己说从没喜欢过就算了吗?你还说死缠烂打……你意思不就是要决裂,再也不要联系了吗?” 楚佚舟被她气笑了,“我说的气话,你当阅读理解做,我跟你表白的时候,你当老子放屁是吧?” “自己说的话要算……”数。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楚佚舟气息不稳,冷峻的脸压向她,恨声道:“我是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吗?” “……” “程叶轻,到底还是你心狠。老子都这么贱了,你让让我怎么了?” 程叶轻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楚佚舟趁她怔愣,直接又将她重新抱起来。 男人敛眉垂眼,双眼皮褶皱压得很深,冷嗤道:“等你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程叶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受虐狂吗?” 她都那样戳他肺管子了,他还死皮赖脸的。 “你以为呢?”楚佚舟压着她的背,将她上半身按在自己身前,垂眼。 / 走出洗手间,他们在电梯口又遇到商知语和范泽闵。 楚佚舟目不斜视走过,又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他眸底透着狠厉和暴虐的怒气,但跟面对程叶轻时的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心虚的商知语脸上。 漫不经心的话中危机四伏,让人不寒而栗。 “商小姐似乎很喜欢背后推人,还是说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你都喜欢?” 商知语扛不住男人的目光,慌乱垂眼。 恍然间楚佚舟森冷凶戾的神情,在一瞬间与多年前的那个红发少年逐渐重合。 这不是她第一次收到楚佚舟的警告。 她高三那年一时冲动,将那会儿才初三还发着烧的程叶轻从宿舍封闭楼梯上推下去,让程叶轻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不知道楚佚舟是怎么查到是她干的。 明明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证明是她。 那天她以讨论学生会工作事宜为由,去楚家找楚佚屿。 离开时,她家的车刚起步。 不远处车库里就响起一阵躁耳的引擎声。 声音由远及近。 听得她隐隐觉得不安。 果然很快,她就看到一辆张扬焰红的超跑叫嚣着朝她家的车过来,势不可挡。 如一支射出的利箭,有想和她的车两败俱伤的架势。 当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以为这场车祸不可避免。 但最后火红超跑如精准预判过一般,猛地停在她家车前。 两车头之间只隔了不到五公分,气势十足地将她的车逼停。 商知语猛地撞上前面的椅背,一阵眩晕和后怕。 对面。 楚佚舟神色阴沉地下车,大力甩上车门,走到她的车门外,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窗。 她不敢不开,哆哆嗦嗦按下车窗。 楚佚舟漆黑的眼眸似无底深渊,眼中充满了厌恶与恶寒,说出来的话如蛇信子般让人生畏: “怕吗?” “下次再敢碰她,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就是故意吓她的。 从那时商知语就知道,楚佚舟就是一个会玩命的疯子。 跟传闻里一样。 而且还是守在程叶轻身边的疯子。 10 偏心 10/ 那年商知语把程叶轻从楼梯上推下去后,战战兢兢过了一段时间都没人找上她。 她觉得恐怕连程叶轻自己都没看见是谁推的她。 否则以程叶轻那时候毫不吃亏的性子,肯定早就找上她,不会那么简单放过她。 等她放松警惕,信心满满准备参加自主招生时,曾经会考作弊,威胁竞争对手退出,以及私下和招生考官存在利益输送的事全部被人揭发在网上。 自主招生资格被取消,连带着还受到学校的处罚。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看到程叶轻站在走廊尽头。 她怒不可遏地过去,开口质问:“是你干的?你知道我为了这次自主招生准备了多久吗?” 程叶轻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眼尾沁着漫不经心的笑, “靠威胁别人准备,还是靠送钱准备?” “程叶轻,你太恶毒了!我会告诉佚屿……” “我这就叫恶毒了?”程叶轻垂眼看向商知语手上的手链。 她摔下去时就看见了这条手链。 商知语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藏。 随即程叶轻低笑一声,不屑地睨着她:“心怀侥幸,以为那件事随着时间过去了?” “真正恶毒的还在后面呢,”程叶轻眼中闪过狠色,一字一顿,“我会慢慢跟你算那笔账。” 那一刻,商知语才恍然大悟。 前几个月的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只是在降低她的心理防线。 程叶轻在等,等她最重要的时刻,把她看重的给毁了。 这事不仅影响了她在商父商母心中的形象,还让家里的公司还接连遭到危机,股票狂跌。 最后被逼无奈只能给程叶轻当众道歉。 / 商知语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她也没想真的把程叶轻怎么样,只是想拦住她而已,可惜一时着急没收住力气。 楚佚舟克制着怒火:“我说过,再把你的脏手往她身上伸,就不是吓吓你这么简单了。” 楚佚舟行事乖戾,从来不受管束。 程叶轻也是睚眦必报,专挑她最看重的报复回来。 商知语深吸一口气,看向程叶轻,放下姿态解释:“……对不起,我没想推你,我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叶轻止住。 “你以前道歉也是这样轻飘飘的,”程叶轻扯了扯唇角,声音沉而威, “道歉没用,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商知语心里越来越不安,仿佛已经预见程叶轻派人把消息告知商老爷子,泪眼朦胧的样子看得周围人心生怜悯。 可没人帮她说话。 不管有意无意,程叶轻因为她受伤都是真的。 看样子还不是第一次了。 楚佚舟寒戾的目光同样掠过一旁战战兢兢的范泽闵,似谈笑般说得云淡风轻: “指望别人来帮你说情?” 范泽闵摆手,“不是舟总我……” “来都来了就去试试,看看有多大面子能耐。”楚佚舟周身气场压迫骇人,声音玩味讥诮。 “这……” 程叶轻和楚佚舟进电梯后,范泽闵扭头开口哀求:“商总监,你必须得帮帮我啊!” 商知语自顾不暇,难忍怒气质问他:“你为什么一开始瞒着我不说,你的事被翻出来是惹到他们了?” “我我我就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他们会这么计较啊?商总监我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不能不管我啊……”范泽闵也急了。 商知语泄了气,没得到好处反而惹了一身麻烦,撇清干系:“你送的东西都拿回去吧,我帮不了你。” “商总监!”范泽闵见商知语转身离开,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 地下停车场里。 楚佚舟将人放进车里,便提了提裤子蹲在程叶轻面前,将她的高跟鞋小心翼翼脱了下来。 他的手很烫,和他刚才握着她腿弯的手一样热,当时尽管隔了一件西装,存在感还是极强。 “你干嘛?”程叶轻敏感地想把脚缩回去。 楚佚舟强势地将她的脚固定在自己大腿上,抬起头自下而上仰望她,沉着脸喝道:“别动!” 程叶轻被吓住,不再动。 “程叶轻你真能耐啊,是不是打算把脚走废?”楚佚舟刻意挖苦道。 刚才他就怀疑程叶轻会不会一并崴了脚,在后面观察她的走路姿势。 “被你气的。” “被我气的?你没把我气死就算好的了,什么都赖在我头上。”楚佚舟掀眼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手下使劲故意抬了抬她的腿。 程叶轻身体猝不及防往后仰,双手赶紧撑住,“你生我的气,还管我干嘛?” 楚佚舟轻轻揉了揉她的脚踝,“我贱的行不行?老子都死缠烂打这么多年了,再多死缠烂打一回又怎样?” 想起刚才他对商知语说的话,程叶轻审问:“你以前私底下去找过她?她为什么那么怕你?” “忘了。” “你就是不想说。” “嗯。”楚佚舟探身把车里的云南白药找出来,没有烫伤膏,只能先处理脚踝上的扭伤。 他一直低着头,有意放柔手上的力道,认真地往程叶轻崴脚的部位喷着。 程叶轻定定地看着楚佚舟黑亮的发顶,想起以前楚佚舟也这样过。 那时候她和楚佚舟也在冷战,什么原因早已记不得了。 骄阳似火,炙热的阳光洒落下来,将大地也烘烤得滚烫。 她跨栏扭伤脚坐在地上,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握着痛处钻心刺骨的脚踝,小脸疼得煞白,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忽然身前投下一大片阴影,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极熟悉的红色限量款球鞋。 不用抬头就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现场有做志愿者的男同学想背她去医务室,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就被楚佚舟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别碰她。” 本该在参加男子一千米比赛的楚佚舟奇迹般出现在这里,胸前还用别针别着属于他的号码簿。 他高大挺拔的身体替她挡去了刺眼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包围在其中。 程叶轻知道他来了,但就是低着头不看他。 还在跟他赌气。 楚佚舟阴沉着脸蹲下来,一言不发地将她迅速抱起来,动作甚至称不上温柔,一路都是紧绷着下颌,压抑着情绪,将她送去医务室。 值班医生给了楚佚舟一瓶碘伏和工具后,就急着去给别的同学输液了。 楚佚舟面无表情地将帘子“唰”的一声拉上,隔绝了相邻两张床上同学关注的眼神。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棂照进来,落在病床上。 程叶轻静静地坐在床上,神情沮丧,额角还往外渗着汗珠,足以看出她此时的难捱。 楚佚舟沉默地蹲在病床前,让她把脚放在他的腿上,给她细心地擦着碘伏和药膏。 楚佚舟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质问,不是嘲讽,更不是戳她痛处。 板着个脸,声音微沉:“疼不疼?” 她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原本一直忍着的泪水瞬间毫无阻拦地落了下来。 她熟练地抬手捶了楚佚舟一拳,哽咽着骂:“混蛋楚佚舟!” 楚佚舟擦药的动作一顿,眼帘半掀,舔了舔唇角,一肚子火都没处发: “我混蛋?是我把你绊倒的?还是我没有把你送医务室来?”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程叶轻泪涔涔的,别过脸就不讲理:“我不管,谁让你这么多天不理我。” “你都没来找我,我怎么理你?”楚佚舟气笑了。 “那你就不能来找我吗?”程叶轻又把脸转回来。 楚佚舟身上有着蓬勃的少年气,他视线向上, “程轻轻,但凡你给我一个好脸色,我也不至于忍这么多天了。” / 程叶轻看着楚佚舟半蹲在地上,皱着眉头为她涂药的画面,突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楚佚舟。” 楚佚舟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车内灯很亮,云南白药喷出的药在空气中化成雾,从明亮的车内看过去,扑簌簌地像是一片片微不可见的小雪花,又像是一粒粒小金子落在她的脚上,以及楚佚舟的裤子上。 程叶轻声音低得似是在自言自语:“以后别跟我说什么喜欢了。” 喷雾“滋滋”的声音戛然而止,楚佚舟给她喷云南白药的动作也是一顿。 半晌他抬起头,和程叶轻四目相对。 “你当时说的是气话,我说的却不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你做再多也没用,我不可能喜欢你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还能做朋友。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直到她说完,楚佚舟的目光都一直聚在她脸上,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泄了气,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又低下头继续给她喷云南白药。 “知道为什么你大学喜欢楚佚屿的时候,我不说喜欢你吗?” 不等程叶轻说话,他自己接上:“我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 “你眼里只看得到那个人,又怎么会回头看见我?”楚佚舟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她,“你甚至连回头看看都不愿意。” “回头看不会有好结果。”程叶轻语气肯定。 楚佚舟缄默几秒,冷白的脖颈处喉结滚动,收起云南白药上车带她去药店。 跑车发动后,他再度开口,嗓音里杂糅着一股不甘心:“你连一个开头都不舍得给我,就笃定没有结果。” 程叶轻看着窗外的景色,抿了抿嘴唇,不回应他的话。 车内的气氛一直僵持到楚佚舟下车买烫伤膏。 楚佚舟强行给她的右手背抹药,又闻到了程叶轻身上特有的那种香水味,清冷中带着热烈的暖调香。 只有她身上有。 他从来不会闻错。 他抹药的动作不停,却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沉寂:“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出来过。” 程叶轻心一颤,抬眸看他,下意识抽回手。 楚佚舟徐徐掀眼与她对视,微使力便将她的手拉回来,“缩什么?别想着狡辩,那晚我闻着你身上味儿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程叶轻板着脸,“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楚佚舟哂笑,自顾自交代:“被揍得只能张嘴喊疼,再也说不出那些让人恼火的话。” 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自以为地指手画脚,以为能讨好他。 还敢说找了和程叶轻像的人。 程叶轻讶异地看向他。 “要是我对你的心,会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改变,那我也太窝囊了吧。” 程叶轻压下心中的情感,看着他缓缓说:“我不是因为他的话才决定跟你说清楚的,你喜欢玩,想找人怎么玩我都不管,但楚佚舟,我不可能陪你玩……” 楚佚舟锁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眉心拧得很紧,“我跟你玩?程叶轻,老子要真是只想跟你玩玩,在英国的时候那么多机会我直接把你弄上//床睡了不就得了!哪用这么……” 程叶轻被他下流的言语惹怒,气急抬起那只没被禁锢的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下流!” 这一巴掌扇出去,平静地谈是不可能了。 男人被扇得半晌没有把脸转回来,动作迟缓地摸了摸被扇的地方,舌头在被打的脸颊内侧顶了顶,不可置信地笑了几声。 攥着程叶轻的手丝毫未松。 楚佚舟神色冷肃,眼睛里酝酿着狂风骤雨,抓起刚才程叶轻扇自己的手,往自己脸上继续打去,声音沉哑: “来!你继续打,这边也给你打,你打到消气了送你回去!” 程叶轻绷着嘴角看他带着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往他的脸上扇去。 起初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正是他带着她打的。 他说话难听,也该打。 但已经扇了快五六下,男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程叶轻看着他脸上红得醒目又刺眼的巴掌印,忽然觉得很没劲,试图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皱着眉不耐地说:“够了!你弄疼我了!” 楚佚舟眼神阴戾又森然,在她的叫疼声中如所愿松开她的手,却没有停下对他自己的惩罚。 “行,我说话下流,我扇自己行不行?扇到你大小姐满意为止?” 话音刚落,就抬手要往脸上打。 程叶轻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制止道:“楚佚舟我说够了!” 车内安静下来,两人沉默地对视了许久。 就在程叶轻想要把手松开时,楚佚舟突然反握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入怀中,贪恋地紧紧抱着她,一只手掌按在她脑后。 程叶轻侧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听到头顶楚佚舟的声音里混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他嘶哑开口,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对不起程轻轻,我错了,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 在程叶轻看不到的地方,楚佚舟眸色愈深,以退为进:“我们的关系,你说了算。” “不吵了,嗯?” 11 偏心 11/ 程叶疏和程叶叙回国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看见大哥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开进别墅庭院里,程叶轻就迫不及待地从楼上下去。 到客厅时,程叶疏一身深黑的长款风衣,衬得身形挺越,五官深邃冷峻,带着程叶叙从外面走进来。 程叶轻忍不住快步上前扑进哥哥怀里,柔柔笑着喊:“哥!” 程叶疏张开双臂,圈住妹妹,冷心冷情的脸上也浮现出惺忪的笑容,“等久了?” “嗯,都等你们一天了。” 程叶疏轻笑一声,抚了抚妹妹的头,“不是说前天脚崴了?还跑这么快?” “脚都好了,不疼。”程叶轻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朝他身后的程叶叙伸出手, “小叙,快过来让姐姐看看。” 程叶叙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五,比程叶轻高了一头。 父母车祸离世的时候,程叶叙年纪还很小。 小时候只当他是性格内向,后来才确诊是自闭症。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也没能完全治好。 情感淡薄,还伴随有社交障碍,只有熟悉信任的人才能得到他的回应。 从小到大,都是请专门的老师到家里来授课。 程叶叙对数字和图像很敏感,在国画上意外很有天赋,却沉默少言。 程叶叙慢慢走近,一把抓住程叶轻的整只手,握在手心里。 开口声音有些低:“……姐姐。” 他的手心微凉,程叶轻忍不住有些心疼,她也主动抱了抱他。 “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啊?” “嗯,听。” “想姐姐了没?” “……想。” 程叶轻问:“你们要吃晚饭吗?张姨今天煲了汤。” 程叶疏回来似有心事,英气的眉宇间聚有烦思,他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侧身道:“我不吃了,你和小叙吃吧。” “哥,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程叶疏摇头否认:“不是。” 不是公司的事,程叶轻很快就想到大哥之前的那个女朋友纪欲。 她三年前在程叶疏外面的房子里见过纪欲,和大哥是高中同学,重逢后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办法,让人家突然就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纪欲三年前离开大哥身边后,大哥的性子就更加沉郁凉薄,也不让他们再提纪欲的名字了。 程叶疏往楼梯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问:“你前段时间派人查了商氏?” “嗯。”程叶轻刚回国的时候让人着手去查了商氏,才知道商知语一年前在国外商氏分公司进行的一个地产项目亏损很多,在国外欠下很多外债。 商父在国外赌欠下来的钱,原本也指望着那个项目把钱收回来,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敢让家里老爷子和夫人知道,才偷偷把算盘打到国内公司上。 程叶疏眸底泛起冷色,嗤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洞越补越大。” “你知道?” “知道,那块地以前有人介绍给我,”程叶疏颔首,“往深去一查就知道是出了问题急着脱手的地,急功近利就会砸在手里。” 程叶轻忽然想起来:“那楚佚舟和Q.Z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程叶疏略一挑眉,“是挺早就知道了。” Q.Z在商圈内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匹黑马。 后来楚佚舟故意放水让他查到,也有主动示好叫他向程叶轻保密的意思。 程叶轻嗔怪:“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他不是自己告诉了你吗?”程叶疏笑,“给你买的礼物一会儿让人全都拎进来,我先去休息。” “跑得倒是快。”程叶轻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弟弟的手,将他带往餐厅。 走了两步,程叶叙反而拉住她,“不饿。” “那你也要上去休息吗?” 程叶叙摇头。 “要不姐姐带你去外面走一走?”程叶轻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吗?” 果然,对于去外面走一走,程叶叙的态度有些犹豫,似乎抗拒踏入外面的世界。 不过看到程叶轻期待的眼神,还是小幅度点了点头。 程叶轻见他同意,牵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 这么多年过去,程家已经不住在大院里了,几年前和楚家一起搬来了新住址。 程叶轻挽着程叶叙的胳膊,慢慢走在大道上。 “小叙,姐姐之前寄给你的画板,好用吗?” “好,”程叶叙看上去有些失落,支支吾吾,“姐不看。” 程叶轻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阵懊悔,主动道歉:“对不起啊小叙,姐姐上半年太忙了,没怎么去看你。姐姐以后肯定多陪你,好不好?” “说话算话。”程叶叙小时候就很黏着程叶轻,也很好哄。 程叶轻踮脚碰了碰他柔顺的发,“当然啦,姐姐怎么会骗你呢。” 忽然她的余光看到身后阴影处有道人影闪过,她狐疑地朝阴影处看去。 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真的有不对劲的事情。 她总觉得下班去停车场的时候,有人在身后跟着她。 可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还没等她看出什么端倪,前方就又有人高声喊她:“轻妹!” 她应声回头,看到林轩高举手臂挥动着,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而他的身旁还站着双手插兜,一脸冷酷的楚佚舟。 晚上有些冷,可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连帽卫衣,落拓不羁的样子还自带少年感。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远远看着。 林轩撇下楚佚舟,独自奔向程叶轻:“轻妹!散步啊?” 程叶轻视线在楚佚舟身上掠过,想到他前天在车上抱着她说的话,敷衍地应了一句“嗯。” 林轩注意到她挽着的程叶叙,惊喜道:“叶叙!你回国啦!还记得我吗?你轩哥!” “林轩,你别吓到他。”程叶轻微微担心,他们很久没见了,程叶叙可能已经把林轩划到陌生人里。 “我长得又不吓人,怎么会吓到他呢?是吧!” 程叶叙低着头不愿意跟他说话。 “呃,”林轩有些尴尬,迅速转移话题,“你刚才朝后面看什么呢?” 许是近日不妙的预感,程叶轻又扭头看了看远处那处阴影,没有隐瞒:“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什么!有人跟踪你!在哪!”林轩突然提高音量,夸张地到处张望。 原本站在对面路灯下一动不动的楚佚舟听到林轩的话,立刻有了反应,浓眉警惕地蹙起,快步走到程叶轻面前。 他垂眸问她:“在哪?” 前天楚佚舟主动跟她示好,说不想跟她吵了,最后程叶轻也没明确回答他。 看她不回答,楚佚舟又朝她迈了一步,眉毛蹙得更紧,声音也沉下来, “程叶轻。” 终于程叶轻扛不住他的施压,指了指那处令她不安的阴影,“那里。” 楚佚舟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肃着脸迅速朝那处走去,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阴影中。 趁着楚佚舟不在,林轩小心翼翼试探:“轻妹,吵架了吧?”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关系大了!”林轩一顿组合拳输出,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每次他跟你吵架了心情不爽,就得约人打拳,最近那俩货都有事,这拳头不都落我身上了吗?” “你不也挺厉害的。”程叶轻记得以前林轩和楚佚舟拳击比赛都时常得奖。 “可他比我更厉害啊,楚佚舟他吧,性格差,傲娇又腹黑,脾气也臭得不行,我说……” 林轩话音刚落,楚佚舟的脚步在她身后响起,“那边没有人。” 林轩顿时消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佚舟冷冷瞥了他一眼:“在你说我性格差,脾气也臭的时候。” “……我这不欲扬先抑呢。” 程叶轻对林轩说:“我先和小叙回去了。” “太晚了,我和舟哥送你们回去吧。” “谢了,不用,也不远。”程叶轻态度冷冷淡淡。 林轩知道这次事是真的大了。 程叶叙也察觉到姐姐和楚佚舟之间的不对劲,没有开口叫楚佚舟。 以前楚佚舟经常送他绝版的图集和小说,程叶叙也早就把他归在信任的人里。 “走吧,小叙。” 挽着程叶叙要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楚佚舟伸出手猛地拉住她。 程叶轻身形一晃,被牵制住。 “我说过了,”楚佚舟的声音又哑又涩,“我们的关系,你说了算,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冷漠?” “可我对普通朋友就是这样的。”程叶轻微微使力挣开他的束缚。 楚佚舟垂下手臂,看着空了的左手,心里一阵怅然若失,隐忍与压抑的情绪充斥着胸膛。 夜色太深,遮掩了他眼底的猩红与暗色。 过了一会儿,他垮下肩膀,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看见程叶轻进了程家。 楚佚舟站定不走了,看着程叶轻卧室的窗户亮起灯光。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勾住。 林轩也抬头看着那扇窗户,揶揄道:“我的普通朋友楚佚舟。” “你放弃啦?肯跟她只做朋友了?” “放弃?”楚佚舟盯着三楼那个窗口,说出来的话偏执又冷冽,“我只要她,她不喜欢被逼,再给她点时间缓缓。” “你这个心机男,你不会还想墙纸爱吧——”林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闻言,楚佚舟侧目幽幽看了他几秒,也不说话。 倏地,林轩有种自己猜中的预感,干笑:“不是吧……” 今晚他和楚佚舟开车路过这边,不知道怎么的,楚佚舟突然把车开进来,又不回楚家。 在附近绕了三四圈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约莫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时间推移,楚佚舟的脸越来越冷,踢脚下的石子的动作也带着狠和不爽。 直到他撞楚佚舟的胳膊提醒他往前看, “喂,看前面,还真让你等到了。” / 自从脚崴了之后,程叶轻就一直在家里办公。 周日晚上,一个同事忽然加她好友,告诉她今晚必须要把图纸原件送去甲方公司。 本想让司机送一趟,却又被告知送到那后还要本人确认签名。 无奈之下,程叶轻便让司机送自己过去。 八点钟,合作公司前台还有两个人值班。 问到办公室位置后,还被告知电梯在维修,要从楼梯上去。 程叶轻到楼梯间看了一眼,幸好是有灯光的。 她犹豫了片刻,适时同事发来语音:“叶轻,你送到了吗?要在八点半前交到那边负责人手上哦。” “我知道了。”回完消息后,程叶轻走近楼梯间,开始慢慢往上走。 楼道里静悄悄的,除了她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 但程叶轻上到二楼的时候,却好像听到下面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放轻脚步,另一道脚步声就更加清楚。 她心里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猛地联想到这段时间总感觉有人跟踪自己。 程叶轻一边加快往上走,一边解锁手机。 这一段路背光,人脸识别总是失败。 还没等她输完密码,整个楼梯间的灯光突然间全都熄灭了。 周围陷入无尽的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手里亮着的屏幕。 屏幕光凄白又刺眼。 程叶轻有个鲜为人知的弱点。 她尤其惧黑。 小时候在父母去世后的半年里,她每晚都开着灯睡觉。 平常的坚强无畏被黑暗丝丝瓦解。 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站在那一级台阶上不动。 然而楼梯间另一道脚步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向上。 猛地还响起手指敲击扶手发出的声音,陌生的男人冲着上面喊:“怕黑吗?还能走吗?” 她稳住心神,打开手电筒,贴着墙壁迅速朝上一层跑去。 连楼层都没看就直接跑进去。 整个层都是黑的,没有看到加班的人。 不是四楼。 程叶轻不敢在走廊里停留,慌不择路跑进最近的一个房间,立即将门反锁上。 周围看不到边的黑像是一只挤压心脏的大手,程叶轻紧紧捂着唇,贴着门板平缓气息。 这时才感觉到脚踝处剧烈运动后传遍全身的痛感。 她嘶了一声,想打电话报警。 走廊里却突然响起门被推到墙上又反弹的声音。 程叶轻的手机差点被吓得掉在地上,咬紧双唇才没让自己叫出来。 带来的图纸也早被她不知道丢在何处。 男人暴怒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出来!” “你跑什么?我又不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这,你要是不出来,我只能一间间找了。” 程叶轻屏住呼吸,刚把报警电话打出去,她身后的门就被大力踹了一脚。 程叶轻后背被震得发麻,手机从手里脱落砸在地上。 “嗵”的一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尤为清晰。 外面的人了然:“原来躲在这里啊。” 说完又对着门踹了一脚。 程叶轻连手机都顾不上捡,下意识躲到离门最远的角落里。 门口的恐吓声和踹门声一直没停下来过。 但那人也没有再多的动作,似乎就是在想挑断她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 程叶轻捂着耳朵缩在墙角。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燥热潮湿的洞穴里,黑暗里有无数双手想把她困住。 小时候她不合群,被恶劣的小孩们笑没爸没妈,说都是因为她太坏才会没了爸爸妈妈。 他们合伙把她关进假山洞穴里,用山石堵住洞口。 洞里一片漆黑。 洞外满是笑声和嘲讽声。 那时候,她是怎么扛过去的? 也是像这样紧闭眼睛,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外面的声音。 紧紧闭着眼睛,想象外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后来不知道楚佚屿是怎么找到她的,把她救出去,还帮她在那群家长面前作证,是那些人先对她说难听的话,她才反抗的。 手机屏幕的光也消失了。 精神即将崩溃前,程叶轻把头蜷缩进手臂间。 她一直试图坚强起来,那人在外面有什么可怕的,把手机拿过来报警就好了。 可她做不到,也战胜不了这片黑。 一阵脚步声传来,外面的恐吓声渐止,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惨叫。 “钥匙!”外面响起一声怒吼,“拿来!” 很快,门被人从外面急躁打开。 她被人一把抱进怀里。 就像在英国无数次害怕时,被那个人紧紧拥入怀中的感觉。 有光自门外照进来。 她的世界终于不是一片漆黑。 听到耳边那人剧烈失衡的心跳声,程叶轻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 一片狼藉与惨叫声中,程叶轻借着微光看清—— 桀骜张扬的外表,紧蹙的眉宇,化不开的焦躁与担心。 这次踏光而来的人是楚佚舟。 他紧紧把她抱在身前,顺着她的后背,不停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有光了,不怕。我来了,没人敢伤害你。” “楚佚舟……”程叶轻喃喃念出心中所想的名字,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在他怀里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