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丑妃祸天下》 1. 楔子 [] 昱朝任武三年夏,六月初九,当今天子久病后初愈,大赦天下,同时在七品以上官员的家中广选十五岁以上的女子,充实后宫。 消息传来时,我已经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静静地住了半年有余。 片刻前分明晴好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响起一阵闷雷,大雨骤然落下,一番肆虐,将院中的几株紫薇花尽数打落,徒留一地绯红。 我看着手中的圣旨,冷笑一声,用力将这精心装裱过的金黄纸张,撕了个碎。 他终于成功了! 与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少爷文定楠,如愿以偿地篡了位。 他让我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名正言顺地待在他的身边。 “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正在为我收拾衣物的缎儿,看着一地的碎纸,赶忙过来阻止。 “去让你家主子给我换个圣旨,直接赐死吧。” 我抢过她手中同圣旨一起赏下来的华丽衣物,一起摔出了门外。 “姑娘,缎儿跟在主子身边不长,却也能看出主子对姑娘的心意。” 她叹了口气,收拾着地上的碎纸片:“姑娘若是对主子有误会,还是入宫同主子当面说开的好……” “你出去!” 我冷眼看着她,这个负责在这偏僻小院一直监视、看守我的人,虽然知道她只是个听人差遣的,却忍不住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在她身上。 “是。”缎儿抿了抿唇,端着衣裳默默退出,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跌坐在梳妆台边,看着铜镜中脸上的两道疤痕愣神。 敲门声骤然响起,依旧是缎儿弱弱的声音:“姑娘,有个人想见你。” “不见!”我头也不抬,怒声回道。 门轻轻推开,一个白色人影闪入,我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却无法移开…… 见过那个神秘人的半个月后,我已经坐在去往皇宫的马车上。 耳畔回响着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尖刀一般刻在我的心头。 “幽蓝,他希望你入宫。” “不可能!他怎么对我的,你不清楚么?为了他的大业,一次次的利用我,害我毁容,又害死了我的夫君,我恨他!” “可是,幽蓝,你忘了你的家仇了么?你祖父和父亲的冤屈,你们白家九族数百口人命,你都忘了么?” “我……” 我没有忘,也不能忘。自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为了洗冤复仇,我已经失去一切,如今这是我活着唯一的理由了。 掀开车帘,夕阳余晖下的皇宫,离我越来越近,依旧是飞阁红墙,角楼零落,铜狮蜷身,空阁凌雾,层层画角,步步朱阙。 时隔四年之后,我又一次踏入这个不见天日之处,不同的是,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幽蓝。 文定楠费尽心思要我入宫,自然有他的目的。而他笃定我会入宫,就是知道我一心为家族复仇,他更知道,我必须倚靠他,才能报仇。 “姑娘,快到了。”缎儿一声轻呼,将我从思绪中唤回。 刚入宫门,已有些宫女在侧门内等候。 “姑娘,请下车。” 闻着车外的声音,我掀开车帘,一个宫女低着头向我伸出手,我扶住她缓缓下了车,却迎上一个吃惊不已的眼神。 “怎么,是我的丑貌吓着你了吧?”我淡笑着摸了摸脸颊上的两道疤痕。 “奴婢不敢。”她慌忙跪下,“姑娘福泽深厚,必能得到皇上宠爱。”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我示意身旁的缎儿将她扶起,塞了几两银子在她的手中。 “谢姑娘赏赐,奴婢无功不受禄。”话虽说着,却也起身接过,并不推辞。 “姑娘今日与其他秀女同住抚辰殿,”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道,“请随奴婢来。” 我点点头,抚辰殿,又是抚辰殿,是命运的轮回么?为何会如此相似? 一路上的风景似乎没有变化,只是,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低着头走路的宫女了,再一次进宫,身份陡然变化,我甚至有些不能适应。 静静地走着,有沿途的宫女瞥过我的脸颊,随之而来的阵阵惊讶之声却被我一笑置之,我需要的就是引人注目,哪怕是因为貌丑。 “姑娘小心脚下台阶。” 一声轻呼,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宫殿,上面工工整整地书写着“抚辰殿”三个字。 一个早已静立院中的宫女见我们过来,走上前半跪着说道:“奴婢雪芙见过姑娘,今后,就由奴婢伺候姑娘。” 我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示意她起身,清丽的脸庞上闪动着明亮的眸子,抬头看过我的丑颜之后,虽有一丝疑惑滑过,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是个沉得住气的丫头。 “雪芙,”我看着她说道,“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谢姑娘夸奖。”她俯身一福,伸手接过缎儿手上的东西。 “这位姐姐在姑娘身边伺候时间长,今后若是雪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缎儿轻笑一声:“不敢,妹妹在宫里时间长,不似缎儿般不懂规矩,以后还要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姐妹之间无需客气,姑娘这边请。” 刚至厢房坐下,雪芙小心翼翼地为我上了一杯茶,柔声说道:“姑娘来得正好,宣旨的公公已在此等候多时。” “奉天承运,……,品性温婉,淑慧贤德,选入后/庭,誉重椒闱。昔得一见,甚得朕心,特封贤嫔,赐居蒹葭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木然地低头跪拜,甚至没有听清文定楠给我安排了什么假身份,就接过了圣旨。 “恭喜贤嫔娘娘,这刚入宫就册封,在咱们昱朝可是头一遭啊。”宣旨的太监将我扶起,谄媚笑道。 我向他微微点头:“公公辛苦,缎儿,赏!” “谢娘娘。”他欢天喜地地向我告了个礼,随缎儿走开。 我本是再嫁之身,文定楠又怎么会让我和其他秀女一般经过重重考验呢?光是宫里的嬷嬷验身,恐怕都会让他头痛。 蒹葭宫,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从前并未听过,或许是他专门为了我而新拟的名儿,若是换作从前,我必然感动涕零,可如今,却不禁好笑,对我这样的一颗棋子,也值得如此费心吗? 静静地在宫殿门前伫立许久,直到雪芙喊了许多声,我才回过神。 “娘娘,”她依着规矩福了一福,说道,“刚才皇上身边的陆公公来传旨,说皇上用过晚膳便会过来。” 见我依旧看着门上的牌匾,并未开言,她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今日舟车劳顿,是否需要奴婢去备水沐浴,再换身皇上刚赏下来的衣裳?” 我对她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有些劳累,你去跟陆公公说一声,我身体不适,不宜接驾。” “娘娘……”雪芙一脸不解,又带着些许恐慌,不肯退下。 “你放心,”我看了看她,说道,“就算龙颜大怒,本宫也必不会牵连你。” “奴婢不敢!”她闻言慌忙跪下,“奴婢这就去说。” 看着她无奈离去的背影,我走进殿门,吩咐缎儿道:“关了宫门,就说本宫着了风寒,休息了。” “娘娘,皇上过来了。” “就说我睡了。” “娘娘……” “去吧。”我向雪芙摆了摆手。 她答应着出去,片刻后,又见紧握着双手走来。 “娘娘,皇上听闻娘娘身体不适,要进来看看。” “皇上龙体要紧,若是被传染了,本宫担待不起。” “是……” 慢慢地卸下头上的钗环,看着那支红宝石步摇愣神,直到雪芙再次进门。 “皇上走了?”不等她开口,我先问道。 “皇上已经离开,只是,奴婢看他离开时再三地回头看着娘娘的寝宫。” “好了,你退下吧,”我打断了她的回话,“去好生歇息,本宫不必你们侍奉。” 翌日的蒹葭宫,即将入秋的阳光慵懒地洒下,伴随着丝丝凉风,让坐在院中石凳上喝着茶的我分外的惬意。 但是,被我拦在宫门外的秀女们恐怕此刻不知道用怎样恶毒的 2. 与君伤别离 [] 昱朝元文三年,八月初,北都城。 无边无际的大火,照亮了黑夜,一张张绝望狰狞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倒下,一个个熟悉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远,想抓住他们,却无法动弹,挣扎、呼喊,无济于事······ 恍然醒来,又是那个梦,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的噩梦。 我曾问过老爷我的身世,他只说十年前,路遇我的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他见我可怜,便将六岁的我带回家做了婢女。 老爷文钢乃北都布政使,先皇后的弟弟,十二年前请旨随衡王从京城至封地北都,他膝下无子,只有已故大哥之子文定楠跟随在旁。 我平日只需伺候楠少爷的日常起居,虽是婢女,老爷却对我格外照顾,同为婢女的好姐妹皓月也总问我是不是老爷的私生女,我只是笑着拧她的嘴巴。 楠少爷对我更是像兄妹一般,他喜欢在后花园的悠然亭内读书,总是拉我在旁,在摇头晃脑一阵诵读后,用卷轴轻拍我的额头,要我随他一起背诵。 闲暇时他会教我写字,在看到我写的字稍有成型时,他一脸得意:“以后我就不用再抄这些东西了,先生若是检查,就由你代劳吧。” 他擅长音律,喜欢在星月皓洁的夜晚抚琴,他见我喜欢跳舞,便偷偷将我乔装,带我到教坊偷师舞姬起舞。 夜晚在后花园,借着荷塘月色,他吹箫伴奏,我轻舞罗袖,身轻回纵,回裾转袖,如同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一曲舞罢,我学着舞姬欠身向他行礼一笑,他拍手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幽蓝,”窗外一声轻呼将我从思绪中唤回,好熟悉的声音,是楠少爷回来了。算起来,自楠少爷每年外出随师习武,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 “来了!”我整好衣容,快步将门打开,正迎上他的清眉朗目。 “为何许久才出来,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他一面与我说笑,一面大步流星,来到书案旁,仔细察看我写的字。 我在一旁端详他,他没什么变化,黑发全部绾成一髻用青玉笄束着,脸上刚毅的线条显出他挺拔的鼻梁,虽然在外奔波黑瘦了一些,却依旧一脸英气,神采奕奕。 “啧,写得越发飘逸了,是想做书法家了么?”他抬眼微笑着看我,目若朗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看来你这丫头没有偷懒。” 我翘首一笑:“少爷吩咐的事,我焉敢不从?” “那我禀告叔父,要你给我做媳妇,你从不从呢?” 他笑着在我耳畔轻语,抬手轻轻刮过我的鼻尖,“不跟你说笑了,今日衡王妃来了,我得换了衣裳见娘娘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下一阵黯然,做你的媳妇,我怎敢奢望?就连做你的婢女,我都每日不安,怕你有一天厌弃我。 从有记忆起,我的右脸上就有一块伤疤,几乎遮住了我的半边脸颊,老爷说是当年的火烧留下的。 在文府平静地过了十年,那场大火,自己的身世,我都不想再追究,只希望永远在楠少爷的身边,一辈子做他的婢女,做他一个人的舞姬。 “幽蓝,”突然王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命你至大堂见客!” “快来!”皓月拉我同行。 “老爷叫我们去是为何?”我悄声问她。 “不知道,我也纳闷着。”皓月说着已经拉着我跑向正屋。 进入正堂,我们总共五个婢女跪下行礼:“参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侧目,发现楠少爷坐在旁凝视着我,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我正狐疑,只听见老爷文钢的声音:“娘娘,这几个是微臣家里手工最灵巧的几位婢女,可以弥补准备皇上大婚贺礼时,衡王府绣娘的不足。” “好,”玉杯盖碗轻撞,一个娇柔却威严的声音响起,“那本宫就谢谢舅舅的美意,待皇上大婚后,再将她们几人奉还。” “微臣惶恐,娘娘若是觉得她们几人还不笨,就尽管留下使唤,就算是微臣的一番心意。 绣娘?怎么会叫上我呢? 我心中不解,皓月她们几人的绣工确实不错,而我对刺绣简直一窍不通,只因老爷平日待我宽容,对我与少爷一起识字读书并无微言,怎么会让我去王府当什么绣娘呢? 况且,我相貌丑陋,不怕有损文府颜面么? “你们都起来吧。” 衡王妃端坐正前方,目光悠然,笑意盈盈,当目光扫至我脸上时,她微微一颤,嘴角一动,想来是被我的丑貌惊到了,却最终没有开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大堂,我无心再听任何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身影。 厢房内,晦涩的灯光,案桌上,都是写满字的纸张,窗外微风拂过,一张张吹落地面,写的只有三个字:文定楠。 眼望窗外,不远处,是我们抚琴跳舞的地方,思绪飘然,是何时,我对楠少爷种下情思? 依稀记得刚来文府,我总是坐在荷塘边哭个不停:“娘亲,爹爹,你 3. 得知身世迷 [] 翌日,我们五人乘一辆马车随王管家前往位于北都城中央的衡王府。 马车一路颠簸,皓月无聊,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街道上熙熙攘攘,皇上大婚在即,百姓们都忙着张灯结彩。 说起当今皇上易扬熙,年方十五,乃昱朝第二任皇帝,先帝推翻前朝,改国号为“昱”,即位时曾下诏:皇位只传与嫡长子。因太子早薨,易扬熙被立为皇太孙,几年前先帝驾崩后继承皇位。 皇上大婚在明年八月初九,这是昱朝第一位大婚的皇帝,各王侯大臣需在下月奉上贺礼,衡王府也不敢轻慢,我们每日在王府的绣房忙于刺绣,皓月帮我不少,而我也是用心学不同针法。 转眼间一个月已过,各项贺礼基本准备完毕,今日衡王妃亲自查看,满意通过。管事嬷嬷得了赏赐,便准许我们回本家探亲。 皓月早早地催着我一起回到文府,兴高采烈地拿着赏赐去找她同在府中的姑母,而我却只在房中愣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窗外已是明月当空,溶溶月色,更添思慕之情, 回过神,我悄悄向定楠的书房走去,心想着只要远远看他一眼就走,却在窗外听到了老爷的声音。 “我已与崔大人商议好了,让欣溶下月就过门,你好好准备吧。” 我愕然,心陡然一阵痛,他,要成亲了? “我不要,叔父,”定楠的声音沙哑、无奈,“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她!” “你喜欢幽蓝是吗?”文钢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提高了许多。 窗外的我却早已呆住,怎么会?我身份低微,相貌丑陋,他怎么会喜欢我? “是,我就是喜欢她!”定楠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我吃惊不已。 与他朝夕相处,却从未敢想过得到他的青睐,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都是他对我的好,我泪湿双眸,能得到他的爱,此生再无所求。 “我早看出你对她有情,才将她送到王府做绣娘,不再让你们相见,因为你跟她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叔父知道她的身世,她也是名门之后,与我门当户对,况且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不自禁!” 名门之后? “你糊涂!她是罪臣之后,是反臣白川的孙女,当年白川父子勾结外敌,预谋造反,先帝下令诛其九族,我心有不忍,趁着白府起火,冒险将她救出,藏在府中做丫鬟隐匿身份,还在她脸上用药水印上疤痕,为的是不让她那张脸惹人怀疑,而你怎能与她有情?” 什么?罪臣之后,九族被诛?这就是我真实的身世? 多年来一直跟随我的噩梦猛然浮现在眼前,那些火光,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原来是这么来的。 我虽是婢女,老爷却将我视作女儿一般的教养,竟是这个原因! “我就是喜欢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子。她脸上的疤痕是真是假我不在乎,我一定要娶她,她是我最美的新娘,也是唯一的妻子!” “放肆,”文钢一声断喝,“就算恢复容貌,她也只能是个丫鬟,草木灰水只能洗去她脸上的疤痕,却洗不掉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当年陷害白川的人还在朝中,一旦发现白家尚有后人,我们都是欺君之罪!所以你不可能娶她。” 一声重重的叹气,文钢摔门而出:“今日我不是与你商量的,十日之后,你就准备做你的新郎吧!” 许久,才见到定楠迈出书房,抬头望月,一声叹息。 而我现在思绪混乱,过去,我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如今我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原来这疤痕是假的,可是,脑海中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 控制不住,我朝他走去。 他看着我的眼神从诧异到欣喜,快步向我走来,将我抱住,第一次享受他的拥抱,我却不知是何心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我木然地被他牵住手,随他来到后花园的荷塘边。 “你都听到了?” “刚才老爷说我的身世,是真的吗?”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不错,你原名白凝思,你的祖父白川曾是开国功臣,随先帝南征北战打下江山,被封为定国公,镇守北都,你父亲白骥乃骠骑将军,后被人陷害预谋造反,白家诛九族,叔父在抄家时趁乱将你救出,一直藏在府中,而你的家人都被处死,你尚在襁褓的弟弟也在火中丧生。” 我顿感无力再站立,心乱如麻,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原本破碎的幼年记忆片断瞬间拼成几个模糊的面孔:父亲,母亲,祖父…他们很爱我,而我那幼小的弟弟,未享受几日天伦就含冤而死,我情何以堪? 想迈步前行,却不知去往何处,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青绿色的床帐,不远处是摆了数十支笔,放着砚台,堆了一叠书的案台,如此熟悉的地方,正是定楠的卧室。 “幽蓝,你醒了?”定楠小心翼翼地扶我起身,双目充满疲惫和担忧。 “她是反臣白川的孙女…造反…陷害…诛九族…” 文钢与定楠的对话又响起在我耳旁,千丝万絮,缠绕在我脑中,一阵眩晕让我不觉抱住双膝。 他把我搂在怀中说道:“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不要回衡王府了,幽蓝,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忘记你的身世。”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感到一阵暖意,缓缓推开他,凝视着他的双目,里面有心疼,还有不忍。 “可是,老爷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亲事,你怎么能……” “幽蓝,”他抚摸着我耳畔的发丝,满目深情地说道,“我喜欢的是你,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这么多年与他的年少之谊,早已化作倾慕之情,此生,我只想守着他。 “你愿意跟我走么?”他问道。 我凝视着他的双目,里面的期许让我没有办法拒绝,我深深地点点头,我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他。 “好,我们马上就走!”他将我拥入怀中,温热的气息萦绕我的发丝。 一个时辰以后,定楠亮出文府的玉牌,我们顺利出了北都城门。 定楠与我同骑一匹马,他环过我的腰拉着缰绳,我依旧沉默着想自己的身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幽蓝,”定楠收紧缰绳,马逐渐放慢步伐,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让我们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好,可是······” 自从知道定楠喜欢我,更愿意放弃一切带我远走,心满感动,无法拒绝他的情意,可是内心深处却仍有一丝矛盾挣扎,难道白家百口人命就这样枉死吗? “凭你一己之力是不可能为你祖父翻案的。”定楠已经看出了我的犹豫,他把我抱得更紧,叹了口气,“世间本就有许多事非人力可为。” 不错,死者已矣,既然无力改变,我为何不选择拥有幸福呢?能够与定楠相伴一生,余愿足矣,哪怕放弃一切。 我轻靠他的肩头,感受他轻呼出的热气。 “幽蓝,你看,”定楠半松缰绳,月光下见他手中拿着一支发簪,我接过仔细端详,隐约可见是用紫楠木雕刻的一支蝴蝶簪子,做工虽不精巧,却似费了许多功夫。 “这是?”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去衡王府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着你在荷塘边的为我跳过的舞,翩灵如蝶,飞临吾心,挥之不去,一直想着你,我就做了这个。喜欢吗?” “恩,喜欢。”我细细抚摸着,它满载着定楠的深情,我怎能不喜欢。 “我为你戴上。”他拿过木簪插在我的发髻上,握紧我的双手,在我耳边轻语:“幽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复何求!” “天涯海角,与君相随,生死不悔。”我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回答,静静地感受身心被他的爱意包围。 “幽蓝,我们去姑苏吧。在太湖边盖个小木屋,你我一同泛舟湖中,以打鱼为生,如何?”不知走了许久,定楠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想象着今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身世已不再重要,心中只剩甜蜜。 “你会打鱼吗?若是打不到鱼,我们岂不是要饿死?”我回头,正对他清朗的双眸。 “不会可以学啊,你这丫头,”他恶狠狠的用头轻轻碰我的脑袋,“你才要好好学学呢,为我洗衣做饭,还要……”他笑而不语。 “还要什么?” “做我的媳妇,自然要为我生几个胖娃娃呀!” “不理你,油嘴滑舌!”我双颊微热地嗔道。 天已大亮,我们已经离开北都一百多里了,定楠觉得我们应该安全地离开了文钢的视线,见路边有个茶摊,便停下吃些东西,顺便喂喂马。 “怎么样,幽蓝,”他握住我的手,“我们连夜赶路累不累?” “不累,你忘了我跟你学过些武艺么?”我掏出绣帕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4. 王府遇故人 [] 快马加鞭,我在傍晚时分赶回了北都城,晚霞遍天,落日的余辉映在前方的角楼,血红的琉璃瓦,压着青石墙,朱门紧闭。 偌大的北都,除了衡王府,我已无处可去,这里离朝廷最近,我要查明真相,若是能找出当年陷害我祖父之人,必想办法除之血恨。 这十几个时辰发生了太多的事,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是点点滴滴又真实地在我脑海中闪现。 铜镜中的丑颜原来是假的,我却无一丝欣喜,悦己者已不在旁,容貌对我来说也不再重要。 我独坐窗前,望着窗外草木萋萋,蒲苇依盘石而生,定楠,你会怪我没有履行诺言吗?天涯海角,与君相随的永远有我的心。 噎下泪,我开始思索如何查清当年祖父与父亲被陷害一事的真相。 祖父位居国公,父亲是骠骑将军,而衡王一直以来手握北方军兵权,多年来四处征战,衡王与祖父、父亲应该有所往来,王府中说不定有当年的线索,我何不从这里找寻突破呢? 这几日依旧是在王府绣房忙着刺绣,我却一直留心听着王府下人们说起府中的人和事,还主动将绣房里跑腿的事揽了过来,希望能多在府里走动,清楚王府的构造。 夜幕已至,乌云遮月,是个机会。 刚入衡王府时,管事嬷嬷曾叮嘱我们不许随意走动,也顺带告诉了我们后花园荷塘边的书房是禁区。 许是衡王武艺高强,王妃乃将门出身的原因,王府内甚少巡逻的侍卫,所以我决定今晚夜探衡王书房。 一方黑帕遮面,我小心翼翼地伏在荷塘边。 亥时刚至,书房灯灭,有几个人影出来,身形高大、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的隐约就是当日远远见过的衡王,身后跟着几个手持拂尘的小公公。 待他们走远,我一翻身,向书房方向走去,小心翼翼推门进入,屋内漆黑一片,我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 借着这微亮的火光才看清这屋内,书房并不大,而我已行至书案旁,两侧是书架,里侧有个檀木嵌金丝绣有百鸟朝凤的屏风。 不容耽搁,我行至书案旁,衡王每天定会处理些北都事务,我借着火光,仔细翻看起书案上的奏本。 “王爷,您还未休息吗?” 突然的一声喊叫让我大吃一惊,顾不得再翻看,吹灭了火,快速来到门后,一个脚步声逐渐走近,我深吸一口气,拔出了藏在怀中的匕首。 “王爷,”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 我一咬牙,左手握住他的嘴,右手将匕首对准他的喉咙,不想给他任何还手的机会。 “嗯……” “别说话,否则杀了你!” 我握紧他的嘴,轻声说道,反身用脚轻轻关门,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你是何人?”我松开握住他嘴的手,轻声问他,“若要喊叫,立刻杀了你!” “呼,”他松了一口气,“姑娘饶命,我是王爷身边的侍卫,不知,姑娘深夜在此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恐惧,却带着一丝笑意。 我不回答他,既然被他发现了,自然不能再找下去,只好想个办法将他绑起来,我才能离开。 正想着,突然他抓住我的右手,反手将我双手控制在背后,无法动弹。 我一惊,他身手如此迅速,武功定然高强,正懊悔,他已点燃了屋内烛灯。 突然的亮光让我顿时睁不开眼睛,片刻,我才看清他。 年约弱冠,身型高挑,身着雪白袍服,腰系玉带,半束半披的黑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鼻若悬梁。 不知为何他与定楠的脸型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像定楠的眼睛那样坚定明亮。 这个人眯着眼睛看着我,眼神透着高傲不屑,嘴角弯起似笑非笑,看其打扮,不像王府侍卫。 在扯下我黑帕的一瞬间,他看着我一下愣住,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发出亮光,嘴角微微上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惊喜。 凝视我半晌后,他将我放开:“你,走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虽有不解,但还是转身出门离开,见他并未追来,也未发出声响,我才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我仍是惊魂未定,皓月等人已入睡,我轻声躺进被褥内,悄悄卸去外衣。 一连几日,我在绣房做活,没有再见过那个人,终于安心,决定另想计策。 晚间准备歇息时,掀开棉被,突然发现有个纸条,我见无人注意,悄悄行至屋外才打开,里面的内容让我大惊:“白姑娘,今晚戌时倚碧亭见。” 衡王府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约我见面又是为何? 我一看滴漏,已近戌时了,便立刻赶到王府后花园西北角的倚碧亭,在王府一个多月,我已熟悉地形,此处较偏僻,夜间无人。 远远的,我看见有一人在亭中长身玉立,背影伟岸,我深吸一口气,轻迈步向前。 “你来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有些熟悉,向我转过头来。 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见,白袍玉带,高傲不屑,似笑非笑,果然是他! 我快步上前,对上他的目光:“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我的事情?你……” “你放心,今天我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凝思。”他轻摇纸扇,依旧是面带笑意,目光狡黠。 我已经不再诧异他知道我的真名,他必是对我的身世已了如指掌,只想静静地等他把他所言的一切告诉我。 “那次在王爷书房,看到你的容貌,我就知道你是白川的孙女。” 看着我满脸的疑惑不解,他又轻声笑道:“因为你跟你母亲可以说是长得极为相似,只是多了这块疤痕。” “你怎么会见过我的母亲?”我忍不住问道。 “无需着急,”他俯身贴在我耳旁说道,“我说过,今晚我全都告诉你,不如你我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赏月,一边慢慢说岂不好吗?” 他一扬手,坐在石凳上,开始斟茶。 见我不动,他起身将我拉至他身边坐下:“此处夜晚无人经过,你大可放心。” 他递给我一杯茶,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他诧异地看着我笑道:“你不怕我下药么?” “若是要害我,那日你大叫一声我就没命了。”我没好气地看着他。 “话虽如此,可是,”他谑笑道,“这世上可不止毒药能害人。”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笑着对我摇摇头:“没想到你如此单纯可爱!” 虽是恼怒他的嬉皮笑脸,我依然忍住怒气:“别废话了,你快些说吧。” “在下萧任归,衡王妃是家中长姐,家父萧德曾与令祖父交好,同为开国之臣,我在十岁之前也曾多次随家父到白府,所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那时我常带你玩耍,也算是两小无猜了。而你母亲,白家少夫人,我也是印象深刻,她真是个大美人。” 他说着上下打量我,“只可惜你......” 我将信将疑,轻哼一声: “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何以记得如此清楚?连我娘的长相都没忘,别再编故事了。” 他并不理会我的怀疑,起身继续说道:“后来,白府出事,家父也曾上书力保国公大人,可惜无用,心中愤懑,只能提前告老还乡。” “就算我相信你,那你是如何肯定我就是白凝思?” “起初,我确有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后来我派人查找了你的来历,你的年纪与凝思一样,还是文钢家的婢女,我就几乎肯定了。” 他看着我满脸疑惑,笑道:“当年是文钢亲自带人到白府抄家的,他要救出一个小女孩,并不难。而你自己也告诉了我你就是凝思,我的字条上写的是‘白姑娘’,你的到来就是承认了你的身份。” 他复而坐下斟茶自饮。 “那你找我的目的?”我不相信他找我来是为了叙旧。 “帮你。”他再一次为我斟满,“帮你洗冤复仇。” “有什么条件?”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事成之后,你以身相许。”他挑了挑眉,笑道。 我一惊,噗的一声,满口的茶水喷在他的白袍上,愕然地看着他:“什么?” “怎么,不行?”他伸手将我嘴角的茶水拭去,此人居然如此轻浮。 “我,不需要你帮忙,”我忍着怒气看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要你不将我的身份泄露,我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拉住。 “一句玩笑话,别当真,我可是诚心要帮 5. 一舞动王心 [] 秋风萧瑟,完成今日的刺绣任务之后,我静静地站在檐廊下,不多时,只见皓月急匆匆地跑来。 “幽蓝,我打听到了,今晚王爷宴请崔将军,需要献舞,我已经买通了一个小公公,他收了银子,同意让你偷偷混在里面。” 我点点头。 “可是,幽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皓月奇怪地问道。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王府做绣娘,我想为自己挣一个前程。”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说道。 虽然她与我从小姐妹情深,我却不能将身份透露与她。 她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推走:“你去替我和那公公说一声,我马上就来。” 梳妆台上,一盆是浑浊不见底的草木灰水,一盆清水,映着我脸颊的疤痕。 犹豫了片刻,我终究是闭上眼,用手沾取灰水,敷在右脸,轻轻按摩,再用清水洗净。 许久,缓缓睁开眼,疤痕果然不见,不禁感叹十多年的丑颜,去除竟如此简单。 涂抹上白滑的玉簪粉,额间贴了蝴蝶形花黄,抬手描画娥眉,指尖挑胭脂点唇,剩余的一点嫣红抹在手心,轻拍在双颊,我将耳畔青丝简单挽成一髻插上那支紫楠木蝴蝶簪固定在一侧,其余拢在一起,坠于肩下。 放下木梳,我被铜镜中绰约多姿的佳人惊住,肤如美玉,面若桃花,瞳若秋水,容色照人。这不就是我从前一直想要的美貌吗?可是现在,却成为我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本。 一抹轻纱遮面,我行至乐舞房,皓月已经在那等我。 “幽蓝,你来了,快换上衣裳,王爷已经传歌舞助兴了。” 我点点头,选了一件样式极为简单的紫纱蝶形宽袖束腰的坠流苏纱裙换上。 今日衡王在后花园中的水榭宴请宾客,丝竹声已响,我顾不得许多,比其他舞姬先一步来到水榭。 低头行至主桌前,我欠身行礼,只听萧声响起,我双手捻成兰花,袅袅转身,举袖拂衣,飘摇回旋,翩如紫蝶,纤扫落花。 余光一瞥,有人突然站起,四目相对,我一惊,目若朗星,眼光深邃,不是定楠是谁? 我猛然后退两步,收回目光,低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脚尖踮起,周身旋转,宽袖轻飘,若蝶翻飞,曲终音止,我缓缓转身伏倒地面。 顷刻,众人拍手叫好。 赞赏之声渐停,我轻轻起身,向众宾客行礼告退,却闻得有脚步声向我走来。 我欲欠身离开,却被定楠拉住手臂,不知所措间,轻纱悄然落下。 我抬首,衡王正定定地注视着我,缓缓站起,左下方坐着萧任归,面露一丝笑意,神色淡然。 我慌忙低下头,侧目定楠,他剑眉紧蹙,目光复杂。 “文卿,认识她?”是衡王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她曾是家中丫鬟,是王妃娘娘选中的绣娘。”一人匆忙离座行至定楠身边抱拳行礼,声音浑厚低沉,是文钢。 “原来是舅舅府上调教的,不错。”衡王并不追究什么,命我先退下。 我松开了定楠拉我的手臂,看了他一眼,行礼告退。 无心理会皓月诧异的眼神,我独自一人行至后花园,坐在石凳上,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 我知衡王素喜好歌舞,衡王府的舞姬我也曾见过,舞姿平凡。 今日我原本确是打算起舞时脸上的轻纱顺势落下让衡王不仅见识我的舞姿,更是看到我精心妆扮的容貌,从而留我在他身边,可是看到定楠在旁,我犹豫了,不想为了报仇而出卖自己,却偏偏还是…… “幽蓝,”一声轻呼,如此熟悉,我起身,一个身影向我靠近,月光下,我清晰地看见,是定楠。 他离席追我出来,大步行至我面前,伸手拥我入怀。 分别一个月,我又伏在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泪湿衣襟。 我们沉默许久,只是静静地相拥。 “我,成亲了……”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无奈,疲惫,歉疚。 “是崔小姐?”虽然早就知道他会娶妻,可是心还是很痛,一股寒意袭来。 “是,她父亲已经答应助我回南越。今日来王府,是与王爷商讨要事。”他把我抱得更紧,可是我还是好冷,冷入骨髓。 “那就好。”我忍住泪水,勉强发出声音。 “幽蓝,等我好吗?”他轻吻我的发丝,“很快的,等我复仇夺位后,我一定娶你,你才是我心中的妻子,我们相濡以沫,永不分开。” “妻子?”我低喃,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我怎能做你的妻子,你已成亲,复国之后,你是南越国君,而我需要倚靠衡王洗冤复仇,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轻轻推开他,对上他的眼睛,目光坚毅,充满爱怜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相望许久,我摇摇头:“今日之舞,我定要留在衡王身边。” “我让叔父去求王爷放你回文府!” 文钢?他怎么会去,是他要我与定楠分开,将我送入王府的。 “没用的。”我摇头,而他也意识到了。 “我自己去,我去求王爷!” “我不想回去,你也看到了,今日我是故意洗去疤痕,用容貌和舞姿吸引王爷的,我要为祖父平反,必须依靠王爷。” “幽蓝,不要,”他意欲阻止我,声音有些哽咽。 “我已经决定了。”我转身不再看他,虽不舍,心痛,却强忍泪水。“你出来得太久了,快回去吧。” “不行,今日,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报仇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完成得了的,当年的白府的案情错综复杂,根本就……” “你不用再说了,只有跟在王爷身边,我才能为我祖父和父亲翻案。而你,充其量将来也就是昱朝附属小国的国君,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快走吧,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再管我了。” “幽蓝,”他轻叹一口气,“这不是你的真心所想,那日你离开,都是为了我,我都知道。” “相公,”一声呼唤,我与定楠一怔,循声看去,隐约有二人向我们走来,到了跟前,借着月光,是两个女子,前者蛾眉螓首,金瓒玉珥,丰容靓饰,是一位大家小姐,后面,应是她的丫鬟。 “相公,”声音若娇莺初啭,眼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原来她就是定楠的新婚妻子崔欣溶。 “她是谁?” “她是我……”定楠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奴婢幽蓝见过少夫人。”我插过定楠的话,向崔欣溶行了个礼。 “奴婢原是文府丫鬟,送到王府作绣娘,却不小心开罪了王爷。少爷教训的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给少爷和老爷添麻烦了。奴婢告退。” 一声奴婢和少爷,将我俩的关系顿时拉远,我抬首看了一眼定楠,眉头深锁,目光黯淡,我淡笑着朝他们福了一福,转身快步离去。 虽然早已知道定楠回去定会成亲,可是让我突然面对他们的新婚恩爱,却如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选择了报 6. 大胆谈交易 [] 只见萧任归站在门外的柱边,似乎是笑我没有看见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转身离开。 “跟我来。”他拉起我的手,迈步向外走去。 “你做什么,若是王爷看见了,我……”我使劲,却无法挣脱开来。 “你放心,王爷今晚不会再回这里了。” 走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面对喘息不止的我,他松开了手,又露出了我惯见的邪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现在是觉得失望还是庆幸?” 我恨恨地看了看他,径直向前面的倚碧亭走去,坐在石凳上,身旁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紫砂壶,两只紫砂杯,我自顾自地倒出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心中却只有一种感觉,我是在庆幸吗?刚才的那一幕,如梦中一般...... “王爷,不好了!”当我躺在衡王的床榻上,只剩一层白纱抹胸时,门外传来了小公公急促的喊声,“启禀王爷,娘娘突然身体不适,晕倒在地!” 我睁开眼,衡王闻讯立刻起身,从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担忧和愧疚,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一丝留恋,拂袖而去...... “让我猜一猜,”萧任归迈步走来,打断我的思绪,在我对面坐下,“应该是庆幸大过失望,对不对?” 我依旧不理会他,可是却突然想到,这件事,有些蹊跷,“这是你的安排?这茶,还是热的,你早知道衡王会离开,我会来这里,所以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些?” “你确实有几分聪明,”他笑对我的一脸怒气,为我斟满茶,“可是,我没想到你如此单纯,如此容易轻信他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因为那日在此,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才欲献身王爷,为白家报仇的吗?”他放下砂壶,饮了一口茶,淡淡而语。 “你……”我轰然起身,想反驳他,却发现我确实如此,正是因为他告诉我仇人是谁,必须依靠衡王报仇,我才决定接近衡王,甚至想成为他的女人。 我缓缓坐下,自己真是太傻了。 “你是怎样让王爷离开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姐姐身体突然不适,也没什么,我便让小太监去禀告王爷。”萧任归面露微笑。 “你大概不知道,王爷与姐姐乃少年夫妻,曾经生死与共,感情坚不可摧,所以王爷至今没纳过一妾。” 见我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自斟自饮,他继续说道:“凝思,我只是想救你,如果今晚你把自己给了王爷,明日你就将什么都不是,更谈不上依靠王爷报仇了。” “为什么?” “这样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还不明白吗?”他见我有些惊诧,笑言道。 “王爷只对姐姐用情专一,对其他的女人如蜻蜓点水般,就算偶尔宠幸了一次,也会被远远地忘在一边,连个名分都没有,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我闻言不禁微蹙眉头,不错,衡王对我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好奇,这一步我走得确实很险,这是事实,只是,我不想承认。 我看着他那张讨厌的笑脸,冷笑道:“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是怕我夺了你姐姐的宠爱吧?” “凝思,不说你不可能夺姐姐的宠,就算你得宠了,也不可能撼动她的地位,我这么做只是帮你。” 他收起了笑容,似乎想证明自己是认真说话:“我还要提醒你,若是达到你的目的,就决不能献身于他。” 的确如此,衡王妃毕竟是衡王的发妻,已育有三子,地位牢不可动,况且我并不甘心为了报仇而牺牲太多,我要保全自己。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以后必须提防他,从约我见面,到保我清白,始终令人琢磨不透,城府太深了,他竟然可以在轻易地欺骗过我一次后,又让我相信他的话。 我缓缓拿起砂杯,轻抿一口:“如此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必,”他笑语,“我们可是旧相识,帮你是应该的。” “我不需要,报仇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只希望你别插手,告辞!” 这几日,衡王没有再宣召我,倒是衡王妃把我安排在她的鹊镶阁做个在外间打扫的粗使丫鬟,却并未为难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见萧任归摇着纸扇向我走来。 近来,他来找我从不避嫌,我一个文府来的绣娘身份,却不敢与他交谈太多,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我用力挣脱开,怒道。 “别怕,”他轻挑双眉,谑笑道,“我已和王妃姐姐说看上了你,所以把你安排在她的寝殿外打杂,如今恐怕整个王府的下人都知道了,你大可放心面对我,没人敢传你的闲话。” “你这个······”我气得语无伦次,“流氓!” 早就听王府的下人们说起这位萧大人最是放荡不羁,虽未娶妻,却有个别苑养着数十名妾侍,只要见着喜欢的女子,不惜千金也要求来放在身边。 他不理会我的怒气,将我拉到他的面前,在我耳畔轻声说道:“今日王爷出门,与你有关,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 “他要安排你进宫。”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要我到宫里做内应?”如果没有猜错,衡王让我进宫是配合他举事,看来他不久就要行动了,可是,怎么会要我去呢? “不错,”萧任归转首,放眼远眺,“宫里一直有王爷耳目,可是在几日前突然暴毙,不知原因。王爷要你进宫,到皇上身边,必要时见机行事。” “哼,王爷太瞧得起我了,我一个没有见识的丫鬟,无才无能,更不会刺探消息,能帮他做什么?” “具体如何去做待你进宫之后便知。”他嘴角一翘,上下打量着我笑道,“以你的容姿才智,接近皇上,取得他的信任,应该不难,等到南越易君之后,王爷就立刻起兵。” “南越?”我怔然,是定楠么?上次来此,就是为了与衡王商议合作的?“王爷先出兵帮助南越皇子夺回王位,待南越休整好了,就派兵支持王爷,对吗?” “不错,夏侯煜如今正去往南越,王爷已暗中派人与崔人杰相随,相信不久就能成功。” 定楠,你终于可以复国为母兄报仇了,我是不是应该为你高兴呢?我默默地思索,脑中全是他的影子。 “凝思,”萧任归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我从思绪中走出,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王爷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吗?” “这个,”他的嘴角动了动,神情有些不自然,看来我的突然发问让他很意外,“我不想瞒你,他已经知道了。” 我略感诧异,到底是他还是文钢,告诉衡王的?莫不是,我的身份对他们有用? “凝思,你放心,王爷不会害你,他也知道,你的祖父和父亲是被冤枉的。” “那就好。”他不会害我,这个我自然知道,别说我对衡王尚有利用的价值,就算我只是普通的丫鬟,他也没有必要因此杀了我。 只是,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我该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凝思,”他突然问道,“为家族翻案这条路很难走,你真的决定了吗?” “不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了报仇,我放弃了定楠, 7. 诱猫识天子 [] 飞阁红墙,雕栏玉砌,步步朱阙,角楼零落,铜狮俯首,富丽堂皇。 这就是我一个月后初见的皇宫,皇上即将大婚,向各地招募宫女,将来分到皇后和各妃嫔的宫中,而如今先伺候这些在宫中待选的秀女,我便在此中。 明年九月,就是皇上大婚及册封皇后的典礼,此前由司礼监总管婚事,已先期在各达官贵族中挑选出一批年龄在十三岁至十八岁的女孩到京城备选,将来成为皇后,以及各宫妃嫔。 经过一个月宫庭礼仪规矩的训练,我与其她新入宫女被领事太监带到抚辰殿中,这里是秀女们在宫中的住所。经嘱咐之后,我们被分别派到各房中伺候。 我轻轻叩门,说道:“奴婢幽蓝,奉命伺候姑娘。” “进来吧。”声音温柔甜美。 我推门进去,一位丽人静坐梳妆台前,轻梳秀发,镜中的她柳眉如烟,杏脸桃腮,仙姿玉貌,这就是内阁大学士陆安谦之女陆婉儿,年方十七。 进宫之前,萧任归给了我皇宫的地图,和每位秀女的名字年龄出身等资料,我必须全部记住,以便不时之需。 我上前行礼:“奴婢幽蓝,给陆姑娘请安。” 她放下木梳,柔声说道:“起来吧。” 我起身抬头打量着她说道:“姑娘真美。” 她嫣然一笑,看了我一眼,叹道:“这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我装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去拿起木梳,替她轻轻梳发。 “姑娘,刚才汪公公传话,今晚太后设宴,所有秀女都参加,所以姑娘要打扮得漂亮些。” 我为她将青丝拢在一侧收紧,斜盘一髻,其余散发梳了两条小辫,辫尾弯过插入耳后发中固定,选了一支攒珠镶花金步摇和一支素金簪,插入发中,配上淡红金丝印花裙,佩银臂钏,恍如神仙妃子。 我笑道:“奴婢为姑娘梳的是嫦娥奔月髻,寓意姑娘过了今晚便能平步青云!” 陆婉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对上我的目光,似乎也甚是满意,幽然一笑:“你这丫头不仅手艺不错,还有一张巧嘴。” 她向我点点头,便迈步前往太后的寝宫同乐殿。 因不必随侍,我只在房中待她回来再伺候她就寝。 独坐梳妆台前,铜镜中的我未施粉黛,胡乱梳了个发髻,无一佩饰,在这些费心妆扮的秀女宫女中显得平凡无奇。 深宫之中,越普通越安全,这个陆婉儿,颇通诗书,言谈举止间不似等闲之辈,我绝不能引起她的怀疑。 “幽蓝,入宫之后,你必须尽快接近皇上,取得他的信任。” 这是入宫前萧任归的吩咐,可是宫中粉黛几千,能够见到皇帝的不过十中有一,而能接近他之人更是寥寥无几,要在短时间内取得他的信任,我该如何能做到? 我迈步出房门,已是深秋,偌大的皇宫更是冷清,朱墙内,落红遍地。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如今进入皇宫,我似乎离报仇越来越近,却一步步远离了原来的我。 不由自主地又拿出了那支紫蝶簪,这是我唯一带在身边的行李,细细抚过每一寸刻痕,与定楠别后,每次看着它,总觉似乎每一刀都划在我的心上,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眼前又浮现与定楠一起的点滴,总是说服自己忘掉,却愈发清晰。 忽见一双鹊儿惊飞起,落在枯枝上,我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注视着它们。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过了许久,突然的说话声让我一惊,只见陆婉儿盈盈走来。 “奴婢在此等候姑娘。”我忙起身行礼,“姑娘累了吧?奴婢伺候姑娘就寝。” 见她微微颔首,我转身进房中铺好床,打水供她梳洗。 “姑娘,这是什么?”替陆婉儿更衣时,发现裙摆上一片污渍甚是显眼。 “哦,是菜汤。”陆婉儿坐在镜前,轻卸钗环,见我一脸诧异略带惊恐,微微一笑,“没事,宴席间,皇上的猫突然窜出,杨姑娘惊慌间把碗摔在了我身上。” “哼,她肯定是故意让姑娘出丑的,”我嘟喃道,早听说杨俊泽的女儿骄横,果然不错。 “不会的,”陆婉儿并不在意,回头对我笑道,“可不许胡说。” 我将拧好的帕巾递给她,好奇地问道:“皇上喜欢养猫么?什么样的猫呀?” “皇上异常宠爱这只猫,宫中人尽皆知,那猫全身雪白,蓝目晶亮,也甚是可爱。”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帝宠猫,这倒从未听说过,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次日开始,秀女们日间均在长春宫中由宫里的老嬤嬤教习宫中的礼仪规矩,都是些大家千金,对此早就驾轻就熟,而周围遍布的嬷嬷们应该就是太后的眼睛。 我不禁心中感叹,就算当上了妃嫔又怎样?皇帝自身难保,到时江山易主,这些红粉佳人唯一的去处就是那凄凉的冷宫了。 “今日路过御花园千秋苑,被一只白猫吓了一跳,差点把主子的药洒了,真讨厌。” “可别胡说,那是皇上养的猫,金贵着呢。” “是呀,那只猫就喜欢在千秋苑的花丛中睡觉,就连皇上特意为它在乾宁殿准备的暖巢它都不乐意去呢。咱们千万别惊了它,不然可就有罪受了。” “那我以后就不往那走了,可吓死我了。” 日间偶然听到几个宫女的闲谈,让我心念一动。 这几日,我一直思索着如何尽快接近皇帝而不引起怀疑,听陆婉儿说,他与白猫寸步不离,宫女们日间闲话也说过,太后曾问皇帝选妃的标准,他却说由怀中的猫替他决定,众人皆叹甚是荒唐。 虽是顽笑,却也能看出那只猫对他的重要,想到此,我心生一计,这只猫,应该可以帮我。 入夜后,陆婉儿已睡下,我决定悄然前往千秋苑,照宫女们所说,整个皇宫,白猫只愿在那栖息,我想,那里应该会有我要找的东西。 随着记忆中地图的路线,我进入了御花园,快步来到千秋苑,这里种满各种菊花,入秋后千花齐放,秋色满目,故名千秋苑。 我借着明亮的月光在菊花旁的草丛中仔细翻找许久,终于发现了那几朵毛绒绒的紫色小花,仔细嗅闻,一阵特别的花香飘过,对了,就是它。 8. 相知若知己 [] 此时,雨势渐停,却有一串别样的雨滴声传来,我有些好奇,步出亭外,细看周围,发现这亭乃依一假山而建,一股清泉从山巅泻出,正打在亭顶中央,散落水流顺檐而下,整齐地敲落地面。 此景此音,让我心随之感动,回头见他旁边摆放着一支玉萧,思索一番,便过去拿起萧,吹响,琴箫合奏,雨声霏霏。 音止,我怔然,回过神,迎上他有些惊异的眼神。 “没想到,你一个宫女,在音律上却有如此造诣,看来我确是井底之蛙了。”他起身,凝视我,淡淡而语,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哥哥自小喜好音律,我在入宫前也跟着哥哥学过些,远不如你,你的琴声太好听了。对了,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公公。?” “哦?”他似乎有些惊讶,“你是新入宫的吗?” “嗯,”我笑着回答,“我是刚进宫服侍秀女的。你呢?” “我是,”他顿了顿,“哦,我是陪皇上学琴的小公公。” 他沉默片刻,转身望着檐口滴下的雨水:“每次下雨,我都会来这里听雨,与她合奏。” “跟雨合奏?”我奇怪地问。 他伸出手,任雨水拍打,“你听,多好听的曲调。” 我学他摊开掌心,雨滴滑过,不似刚才冰凉,却有一丝愁绪。 他对我一笑:“我叫小宝,你呢?” “幽蓝,在抚辰殿伺候陆姑娘。” “幽蓝,我记住你了。”他俯身将猫抱起,“纯心,你也很喜欢这个姐姐吧,所以才特意带我来此,为我交这个朋友,你知道的,在这个宫里,我只相信你。” “纯心,很好听的名字。”我微微一笑。 “纯心是我唯一的朋友,与我一样,它也不喜欢这宫里的人,除了我以外,你是第一个它愿意接近的人,你很特别。” 他将白猫抱在怀中抚摸片刻,回身迈步至石凳坐下,说道:“再合奏一曲,如何?” 我点点头,心中却似有一丝惭愧,这个皇帝比我还小一岁,小小年纪,愁绪满怀,而我却还在此费心骗取他的信任。 手持萧,立于风中,琴声深远,萧韵悠长,雨滴清脆。 回至房中,细听,陆婉儿依旧未醒,躺进被衾中,我将绢袋拿出,里面正是猫最喜欢的花,我曾在定楠的古书上看过,这花特别的香气会让猫闻之舒畅,并随香气而行,而将其晒干后香气浓馥,对猫的吸引尤为明显,但普通人对此香味并无特别感觉,所以我无须担心皇帝的怀疑。 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我已经成功地见到了皇帝,却不知道为何,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有些亲切,有些熟悉,并不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倒像是邻家的弟弟。 但很快,我就从这种奇怪的想法中醒悟过来,轻叹一口气,走到这一步,我自知已经无法回头,为了报仇,我只能往前走。 翌日,秀女们训练礼仪,宫女们无事,便在一起聊天。 “你们知道吗?昨儿个我见着皇上了!”是抚辰殿中的宫女芸儿。 “是吗?”我们异口同声,这样的一个话题,显然会引起众人的兴趣,我们立刻将她围拢,“怎么回事?快说说,皇上长什么样?” “嗯,高瘦的个儿,亮亮的眼睛,尖尖的鼻子,”芸儿靠在石桌上,双手托腮,仔细回想,“瘦是瘦了些,却还是挺俊俏的。” “你怎么会见着皇上的?”众人有些奇怪。 芸儿有些得意之色:“昨儿个穆主子身体有些不适,我去找汪公公,路过御花园时,就看见了皇上。诶,你们猜,皇上在干嘛呢?” “他带着一只猫,在那捉蛐蛐呢!”见我们一脸疑惑,她笑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说话的是菱心,她姑姑是太后宫中的宫女,“我听姑姑说,皇上终日只是玩乐,花样可多了。” “啧,”一片惊叹声。 我暗自疑惑,这似乎与我所见的皇帝相差甚远。 若他日常真是如宫女们所说的只知享乐,那他应该是知道他弱敌强,所以用昏庸无知来伪装自己,让诸王忽视他的威胁,无所顾忌地造反,而他呢?会有所准备么?看来,衡王的这个对手虽年幼,却也不容易对付。 “平日里,皇上最爱和宫女公公们一起厮混了,”菱心继续说道,“听说太后娘娘可气坏了,所以才着急立后,说是要好好收收皇上的心。” “说到皇后人选,一定是我的韩主子,她是这些主子中最漂亮的了。” “才不会呢,一定是张主子,她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呢。” “我看,她们都争不过我的杨主子,她才貌双全,又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儿。”蓉蓉似乎把握十足。 “陆主子的才学连太后娘娘都称赞呢,一定是她。”我也跟着凑热闹。 “哎呀,都别争了,”芸儿一副志在必得,“你们都别指望了,穆主子才是未来皇后呢,昨儿个太后娘娘都特地遣人来探望她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自己的主子是未来的皇后,各自散去后,我独坐抚辰殿前的长凳上,树上落叶已尽,寒冬将至,阵阵北风已满是寒意,原来,京城的冬天,亦是这般寒不可耐。 回想转眼进宫已一月有余,我每日除了伺候陆婉儿的饮食起居,就只与宫女们闲话,不过都是些刚进宫的最下层奴才,彼此间少了些勾心斗角,还算有些姐妹之谊。 陆婉儿见我憨实本分,对我亦不错。因为她的大方稳重,聪慧识礼,太后对她颇为青睐,常常宣她入寝殿,时有赏赐。 不过从陆婉儿在人后的言谈举止中却依稀可见她并不如其他秀女般热衷参选后妃,除了太后安排的宴席,闲暇时她总是一个人关在房中看书写字,不似她人总是找机会奉承太后,接近皇帝,对此,我倒着实有些奇怪。 秀女之中,太师穆霖之孙女穆清羽年仅十三,年少恐难担皇后重任;锦衣卫指挥使杨俊泽之女杨爽骄横跋扈,据说太后对此稍有微词;张荷若虽是太后侄女,然其父只是太后本家堂兄,且只刚封了个五品的闲官,出身低微。看来这皇后之位,最终花落谁家,还无人知晓。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身后有声异响,回头一看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草丛中,起身凑近细看发现是一只小雁,翅膀上有大片血迹,我将它抱起,已经没有丝毫动弹了,抬头只见一群雁儿已渐飞渐远。 看来,它是因为受伤掉队,却没有被同伴发现而最终支撑不住落地身亡的。我轻叹一声,在旁用手挖了个小坑将这个孤独的小生命葬了。 感怀之余不禁自嘲,我如今的境地亦是孤身难立,在这处处透视出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宫中,稍有不慎,面临的就会是万丈深渊,如同这只小雁般坠地而亡。 “幽蓝,”一声轻呼,是陆婉儿在唤我,我赶紧起身双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指尖的泥土,却见她轻摇拂柳般走来,“怎么了,手上都是泥?” “没什么,姑娘,”我将手拍拍干净,赔笑道:“刚才有只小雁受伤死了,奴婢见它可怜,便将它埋了。姑娘有何吩咐么?” 陆婉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片刻,说道:“太后娘娘与皇上今晚赐宴,你过来为我更衣梳洗吧。” “幽蓝,”端坐梳妆台前的陆婉儿看着镜中为她篦发的我,突然开言,“你是哪里人?为何入宫?” 我看着她,似乎只是不经意地想问问我的来历,便将萧任归早已为我准备好的身世告诉她:“奴婢是南安人士,因家中贫困,长兄未娶,弟妹们还未成年,父母听说若能选上宫女,能换些钱粮,就将奴婢卖了。” 简短的一句话,我却说得有些凄凉,要想在这宫中立足,首先必须取得主子的信任,不能让陆婉儿怀疑我的身份。 “哦?”陆婉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别样光芒,似乎仍想开口,见我眼眶微红,便吩咐我去取今晚的衣裳过来,着衣后迈步出门。 这又是一个雨夜,服侍宴席归来的陆婉儿睡下后,我决定抓住这次与易扬熙接近的机 9. 用计惹君怜 [] 回抚辰殿途中,风雨依旧肆虐。我抱紧双臂,却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突然,感觉有一阵温暖从背后靠近,我回头,迎上一对俊目,我惊愕不已,居然是他。 他对我微微一笑,将一件雀裘披在我身上,说道:“天气渐寒,宫里没发冬衣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了看周围,将他拉到廊柱边。 “突然想你了,”他依旧是那样眯着眼戏谑的表情,“就来看看你。” “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御林军,你就这样随便进入?” “我不是第一次到此了,皇宫,我可比你熟悉。”他凝视着我,“怎么,你在担心我?” “我是怕你暴露了我的身份,萧大人。” “你瘦了许多,过得不好吗?”他上下打量我一圈问道。 “王爷叫你来,”我避开他的问话,“是有什么旨意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来是要告诉你,夏侯煜已在南越即位了,”他探索的目光停在我脸上,“就在昨天,王爷接到飞鸽传书。” 定楠成功了,这么快,看来王爷确是鼎力助他,还有那个崔将军,他的岳父。 我低下头,心中有莫名的感觉,我不是该替他高兴吗?为何却有一丝落寞。 “你怎么了?” “没什么。”猛然发觉双颊冰凉,忙用手擦拭,抬首迎上他关切的目光,“王爷有何打算?” “探子来报,延西的慎王一直在秘密训练兵马,他在诸王中兵力最强,且有煊王相助,况他离京城最近,而王爷兵远在北都。” “南越与成南相临,衡王举事时,必会联络南越,到时南越兵犯境,烜王不会不抵挡。”我说道,这应该也是衡王与定楠合作的原因。 “烜王的兵马有南越与崔将军,而皇宫则必须由王爷的军马从北都到京城控制,这需要一个理由。此外京城御林军也不可小觑,这是由皇帝亲自控制的,并不容易对付,要攻下皇宫,得从长计议。”他微皱双眉,神色严肃地看着我。 “所以呢?”我有些猜到了,但想听听他怎么说。 “你必须立刻到皇帝身边去,看得出来,他对你不一般,你要趁机取得他的信任,关键时,要他能接受你的建议。” 果然是这样,而且我刚才与易扬熙一起时他就在不远处。 “所以,”萧任归说道,“你现在只需加紧接近皇帝即可,其他的,若有何特别的事,我会亲自告诉你。”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说服自己为了报仇,我必须这么做,“你赶紧离开吧,这里毕竟是皇宫,守卫森严。” “凝思,宫中处处危险,多保重。”他说话时总是一副高冷不屑的表情带着嘴角的一抹似笑非笑。 我点点头,不管是假意的关心还是真心的嘱托。 还了他的雀裘,我快步向抚辰殿走去,夜愈发深了,寒风直入心骨,我却只能前行,无法退后。 翌日,抚辰殿。 “幽蓝,听说今日太后娘娘看了陆主子作的诗,很高兴,还赏了不少东西吧?”芸儿羡慕地看着我。 “是呀,连杨主子都被比下去了。”菱心回顾四周,见杨爽的丫鬟不在,轻轻地笑道,“从前她还自认什么才貌双全呢,这会,她可气坏了呢,所以拉着张主子到御花园散心去了。” 御花园?我暗自思索着。 “是赏了不少好东西,”我伸出手,佩戴着陆婉儿给我的一对掐丝银镯子,“看,这是主子刚才赏给我的。” “呀,真好看,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她们二人仔细端详着,我见状,将镯子取下,“喜欢就送给你们了,一人一个。对了,我想找蓉蓉借个花样子描绘,不知她去哪了?” “才刚听说她主子到千秋苑去了,说是去赏花。唉,这时还有什么花呢,我看她们是想到皇上跟前献殷勤才对。”芸儿答道,欣赏着戴在手上的镯子。 笑对她们的千恩万谢,我转身离开,心中却在默默思索着:千秋苑…… 我回至抚辰殿。 “篆儿,”是杨爽的丫鬟蓉蓉,“我家主子和你的张主子在御花园的万梓亭,许嬤嬤让我们去取太后娘娘赏赐的燕窝粥给送去呢。” 果然在御花园,万梓亭正是在千秋苑旁,每日易扬熙会与纯心在那里捉蛐蛐,杨张二人必是想在那见机接近奉承。 机不可失,杨爽这个钉子我是得去碰碰了。 我心生一计,行至陆婉儿房中,对着坐在书案旁正提笔书写的陆婉儿说道:“姑娘,您的胭脂昨儿个用完了,我去问许嬤嬤取些回来吧。” 她对我微微点头,我欠身出来。 手托一盒胭脂,我快步向御花园走去。远远地果然看见杨爽与张荷若在亭子外赏花,而不远处,是蓉蓉与篆儿各自手提一食盒向她们走去。 机会来了,由不得我再犹豫。 我低头疾步走向蓉蓉,重重地碰撞,她手中的食盒落地,里面一碗燕窝摔出,身后一个愠怒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蓉蓉扑腾跪下,“姑娘,是她,撞到奴婢,把燕窝粥洒了。” 她手指着惊慌失措的我,“你还不快跪下!” 我看了杨爽一眼,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眼露凶光,啪的一声,杨爽的手重重地打在我脸上。 我顺势跌倒,却伸手将旁边篆儿手中的食盒也打翻,而且直接将粥溅在杨爽的裙上,宫女们一阵尖叫。 我俯倒在地:“姑娘饶命,奴婢,奴婢是按陆姑娘吩咐去取胭脂的,不小心得罪了姑娘,请,请姑娘饶恕!” 陆姑娘几个字,我加重了语气。 “姑娘,她确是陆主子的丫鬟幽蓝。”是蓉蓉的声音,“姑娘息怒。” “陆婉儿的丫鬟,哼,”杨爽近日对陆婉儿经常得到太后赏赐颇有微词,而今我的冒犯更是火上浇油,“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来人,给我好好的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蓉蓉,把她的主子请过来,就说她的丫鬟不懂事,我替她管教管教!” 一个宫女行至我面前,左右扇我耳光,我疼得大声喊叫,语无伦次地向她求饶:“求姑娘……看在 10. 成功伴君侧 [] 我挣扎着起身准备下床,顾不得嘴角的伤痛,用力说道:“奴婢该死,冒犯了皇上。” 他轻轻按住我,柔声说道:“你无需自称奴婢,我只想你继续把我当朋友,我和纯心的朋友,若是连你也只把我当皇帝,那我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奴婢不敢!”我慌忙答道。 “别怕,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不必担心其他。” 我看着他勿庸质疑的眼神,点点头。 易扬熙命人为我准备一间暖阁,让我在里面静养,又遣人每日服侍,兼太医院的用药,内服外敷,我的脸渐渐散淤消肿,身体已无大碍。 “宫中对姐姐可是议论纷纷呢,都说姐姐好福气。” 小宫女采奴端着药,轻轻吹凉,只有十四岁,干净的眸子,调皮却又可爱的神情,在我受伤后,易扬熙命她照顾我的起居,我看她的天真无邪,便常与她闲聊,她对我亦以姐妹称。 “哦?”我从床上慢慢起身,微笑看着她。 “不烫了,姐姐先把药喝了吧。” 我伸手接过饮尽,她拿过碗,放在一旁,轻轻扶我躺下。 “姐姐不知道,那日在御花园,”她为我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原本皇上说要与我们一起抓蛐蛐,突然听见一片喧哗声,皇上问怎么回事,一个公公去看了回禀说是杨主子在打陆主子的宫女。” “一听说这个,皇上立刻跟着就走了过去,看到姐姐躺在地上,什么都没说,抱起姐姐就回寝宫了,一回来就宣了太医进宫,说一定要治好姐姐的脸。” “姐姐昏迷了两日,皇上除了上朝,就一直守在旁边。宫女们都说伺候皇上这么久了,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上心,就是太后病了,皇上也只是去看看就回的。”采奴脸上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是吗?”我幽幽说道,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忍。 “当然了,”她的目光停留在我床边的雕龙纹碧绿翡翠玉佩上,那是昨日易扬熙赏赐给我的,以天子之物作为对我最大的保护,让我不再被宫中人欺负,“这块玉佩,是皇上的贴身之物,如今赏给了姐姐,是宫中从未有过的恩典呢。” “采奴,我想出去走走。”躺了许久,我觉得全身有些发麻。 “可是,姐姐你能走吗?”她关切的眼光,轻轻扶着我。 “没事的,我只是脸受伤而已。”我慢慢起身,披上外衣。 “我陪你去。”采奴俯身为我穿好鞋。 一路行至御花园,宫人们见到我均窃窃私语,我淡然。 已是寒冬,百花调零,不久便会下雪了吧。突然一个思绪,我从怀中掏出那支木簪,轻抚上面翩跹的蝴蝶,脑中尽是定楠的身影,不知道他过的如何,轻声叹息。 “姐姐,”采奴轻轻拍我,“是太后。”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簇人远远走来,似乎有杨爽与张荷若,中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应该就是张太后。 “我们…”采奴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回去吧?” “继续走。”我轻声道。 收起木簪,整理了衣容,我与采奴继续前行。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我们跪地俯首,隐约听见一阵细语,似乎是杨爽的声音。 “哦?这就是那个奴才?”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梳着福寿髻,上插累丝金凤镶猫眼宝石金簪,两侧是祖母绿石金步摇,身着橘黄绣凤金丝服,年约三十几岁的年轻太后,正用不屑轻慢的眼光俯视打量着我。 “哼,这等轻狂,你当自己是病西施吗?妄想迷惑皇上?”张太后怒语相向,身旁的杨爽面露得意之色。 “奴婢不敢。”我小心翼翼俯首。 “启禀太后,”是杨爽的声音,“她是陆婉儿的宫女,却一直赖着在乾宁殿不走,听说,这几日都是婉儿自己端茶喝水呢。” “那你还不快回去服侍主子,”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别仗着皇上心血来潮的这点宠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遵命!”我答道。 “太后娘娘别为这个奴才气坏了身子,”杨爽不失时机的表现谄媚,“臣女按家中的法子做了些点心,已吩咐蓉蓉送往太后宫中,请太后尝尝。” “还是你有心,”太后声音转怒为喜,“走吧。” “对了,”太后突然停步,“好好盯住这个奴才,别让她再靠近皇上。” 感觉一行人已走远,我才抬起头,采奴已起身,捶了两下腿,便过来将我搀起。 “姐姐,你怎么样?”她关切的看着我,弯腰为我捏捏膝盖。 “没事,”我轻轻推开她,对她一笑,“我还没那么娇弱呢,我们回去吧。” 回至暖阁,采奴小心扶着我躺下,一路上,我并不言语,这个丫头,大概以为我吓坏了,我却暗自思索。 “皇上驾到!” 门外一声,易扬熙进门,大步向我走来。纯心先一步跑到我跟前,我轻轻地抚摸它。 “奴婢参见皇上!”采奴行礼。 我刚想下床,却被他按住:“无须多礼。” 他在床边坐下,看看我的脸,“好了,已经恢复了。” “奴婢谢过皇上连日的关心,才能好这么快,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放开纯心,低头行礼。 “我早已说过,我们是朋友,不要奴婢来奴婢去的。” 他一脸真诚,让我不知所措,只好点头答应。 “皇上,既然我已无碍,明日就回抚辰殿去。”我低头说道。 “怎么了?在这里不好么?” “不是,是因为我本是服侍陆主子的,如今伤好了,便该回去了。”我低头扭着袖口,淡淡而言。 “启禀皇上,”采奴见我如此,轻声道,“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怎么回事?”易扬熙转向采奴。 采奴娓娓道来刚遇见太后的事,“杨主子如此说,太后生气,命姐姐立刻回到抚辰殿。” “原来如此。”易扬熙对我轻语,“母后那里我会亲自去回,以后你就待在我的身边,不必理会其他。” “幽蓝不敢,若是因为幽蓝影响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母子情,罪过就大了。”我惶恐说道。 “不会的,”易扬熙温柔地看着我,“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就安心地留下吧。” 易扬熙命我随侍身边,太后也并未找我麻烦,而我也有些奇怪,易扬熙与太后的关系似 11. 福兮祸所倚 [] “姐姐。” 我循声看去,是采奴一脸欣喜向我小跑过来。 我微笑着,“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姐姐,可是个大好消息呢。”她看了看四周无人,贴近我的耳畔, “那个打你的杨主子昨儿个出宫了!” 我怔然:“这是为何?” 此前杨爽似乎对后位志在必得,如今突然离宫,这太奇怪了。 “我听抚辰殿的宫人说是她突发红疹,太医诊断是疫症,太后便让她回家静养了。”采奴拍着手,“这下好了,没有人再找姐姐的麻烦了。” 疫症?最近,宫内外并未听说有这病,她怎么会突然染上呢?我暗自思索。 “姐姐,怎么不高兴么?”采奴见我如此,收起笑颜。 我忙笑道:“自然是高兴。只是担心宫里还有人染上此病。” “不会的,太后已命秀女挪出抚辰殿,搬去春禧殿,接近过杨主子的宫人也被禁足了,今日还派人在抚辰殿周围熏些艾草祛毒呢。姐姐不必担心了。” 我点点头:“采奴,你去太医院为皇上配些预防的药,身边的宫女公公们也要用些。” 采奴答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去往太医院。 我放下纯心,转身前往抚辰殿,杨爽病得突然,我必须查个究竟。 快步穿过御花园,我一直低头思索着,突然抬头,却发现陆婉儿迎面走来。 “幽蓝给姑娘请安。”我欠身行礼。 “起身吧,你已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不敢受此礼。”她淡然而语,冷若冰霜。 我起身微笑,无须对她有何解释,任何言语均属多余。 “听说抚辰殿有主子突染恶疾,不知姑娘身体可好?” “劳你费心,太后已让御医为我等看诊,一切安好。只是,”她停顿一下,别有蕴意地看着我,“之前从未听说宫中有此疾,杨姑娘不过半日不见就染此重病,确有些蹊跷呢,如今也只有祈求她早日康复才好。” 我点头道:“姑娘没事就好。奴婢先行告退。” 陆婉儿浅笑颔首,我欠身待她走后,便继续向抚辰殿走去。 走近殿旁,却不见一人,果然已经全部离开了。 “杨姑娘不过半日不见就染此重病,”回来路上,我细细品味刚才陆婉儿说的话,她也在怀疑杨爽的病不寻常,却故意透露给我。 猛然间,我发现,一直忽略了这个人,陆婉儿,她沉稳内敛,与其他秀女刻意讨好皇帝和太后截然不同,而且在宫中我曾与她最亲密,以她的聪明,可能早看出我的身份不一般,可她却似乎无意为难我,只将自身置于事外,她会不会害我呢? 直觉告诉我,她不会,否则早就做了,她今日故意透露杨爽得病突然一事给我,不知其目的,但我必须防范她。 天色愈发阴霾,整个皇宫笼罩在暗雾中。 我一路思索,杨爽离宫决非偶然,杨奭又在此时出任如此重要一职,杨俊泽必是在谋划些什么。可是,萧任归许久不曾带何旨意予我,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也许,马上会来了。 夜至,我回到卧房。手持烛台,正准备点灯,猛然发现一个黑影独立窗前。 “你回来了。” 还未等我反应,他已转身向我开口,熟悉的声音让我轻呼一口气。 “王爷有何吩咐吗?”我将烛灯依次点亮。 “凝思,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宫中,我每每念及你我年少之谊,甚是想念,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么?”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渐亮的灯下,可以清楚看到他目光中的玩笑,他还是那样,这位见惯了各色粉黛的公子哥,想必是对女子轻浮惯了的。 不过,在这如易扬熙所说看不到真心的深宫中,这张熟悉的笑脸竟让我感到莫名的一丝亲切。 我沉默不语,到现在,依然不知他对我而言是敌是友,他对我说的话我无法判断真假,他的真实意图我也琢磨不透,而且,他说过,帮我是有条件的。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了?”看我许久没开言,他谑笑道。 “你还是说说王爷的旨意吧。”我转头淡淡而语,真受不了他的不正经,不管如何,他至今倒没害过我。 “他只要你顺其自然,不需要刻意地去做什么。”他迈步向我走近,“你知道的,也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露痕迹地接近皇帝,得到他的信任。” “那……”我努力噎下想问他关于定楠的消息,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有时会盼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从他口中知道定楠的近况。 “什么?”他见我欲言又止,有些不解。 “恩,”我轻咳一声,“我听说御林军已由杨俊泽之子杨奭掌管,而他的女儿突然离宫,这其中是不是有何蹊跷?” “这并不奇怪,”他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突然移开,“杨俊泽不傻,他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给个即将下位的皇帝当什么皇后。” “可是,杨俊泽如此着急地控制御林军巩固自己的势力,恐怕其中有什么交易吧?”我的目光仔细地探寻着他眼中的异样。 “这个,我会派人探察。夏侯煜如今在王爷与崔将军帮助之下已清除了阿密襄的余孽,在百姓中亦树立了威严。”他突然说起了定楠,目光再次注视着我,闪烁一丝别样光芒。“王爷派我去与南越商讨出兵事宜,也许,会有一段时日不能来看你了。” “是吗?”我低下头应道,心中早已满是定楠的身影,他已夺回南越的王位,如今扫平障碍,应该一切顺利吧,我又有何担心的呢,况且他亦是一国之君,与我相距万里,还会记得我吗? “凝思,怎么了?”他突然拍了我一下,我方回过神。 “没,没什么。”我迎上他些许关切的目光。 “伴君如伴虎,皇宫处处险恶,你要多加小心。”他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许久,露出一丝诡笑,“不过,以你的本事,这些难不了你。可以如此轻易地取得皇帝 12. 孤身临险境 [] 殿外飞雪,殿内易扬熙危坐案前,我垂手侍立在侧。 这几日,易扬熙突然对我变得莫名冷淡,总是在我送了茶水后便吩咐我退下,不像往常只让我一人服侍在侧,我仔细回想着自己的言谈举止,并无任何破绽,他不可能察觉我的身份。 正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轻咳一声。 “幽蓝,”他喝了一口我刚泡上的六安茶,“那晚你跳的舞很美,让朕印象深刻,能再跳一次吗?” 我有些惊异的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冷漠,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易扬熙,他到底怎么了? 还未等我反应,他已经拿起玉箫,吹起了梅花三弄,我顾不得许多,迈步至殿中,盈盈翻舞,木然地重复着那日在拾忆亭跳过的那支“玉树琼花”,却思索着今日易扬熙为何突然让我在这大殿中跳舞。 四目相视,是我猜不透的目光,心下不解,却闻殿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杨都尉在此等候了许久么?为何不让奴才们进去通报皇上呢?” “那有劳公公了。” “启禀皇上,杨都尉在殿外求见。” 我停了下来,正准备退下,意外地是,易扬熙让我留下侍奉,只得静立在旁。 “宣杨都尉觐见!” 我侧目,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杨奭,杨俊泽之子,年约二十多岁,身着麒麟袍,身形高大,眼神犀利,跪地俯首,掷地有声:“臣杨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卿家平身。”易扬熙微微抬手,“赐座。” “谢皇上。”杨奭起身,向旁边的矮凳坐下。 易扬熙转头看我一眼:“幽蓝,看茶。” 我会意,将已泡好的盖碗茶端至杨奭面前,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似露微笑。 我一愣,避开他的眼光,回至易扬熙身边。 “这是今年新贡的六安松萝,”易扬熙端起案上的盖碗,轻抿一口,“杨卿家尝尝如何。” 我用余光偷视,杨奭居然还在看着我,听见易扬熙问话,才忽的反应过来,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连声道,“好茶,好茶。” 杨奭禀告了御林军之近况,让我浑身不自然的是他竟然时不时看向我的方位。 “这些朕已知晓,”易扬熙双手靠近旁边的炭炉,“杨卿家辛苦了。” “臣惶恐,”杨奭起身向前一揖,“为朝廷效力乃臣子之本分。” “幽蓝,”易扬熙突然转头看着我,轻声道,“去为朕把纯心找来。” 我闻言行了个礼,低头退出殿外。 行至殿外柱子边,我悄然吩咐采奴去找纯心,今日的易扬熙态度让我十分诧异,直觉让我立刻重返乾宁殿。 “听闻杨卿前日一位夫人刚刚仙逝,幽蓝是朕身边数一数二才貌双全的宫女,朕有意赐予爱卿为妾,就选个吉日将她送到都尉府如何?” “臣谢皇上赏赐。” 听到他们对话,我震惊不已,易扬熙居然要把我送给此人为妾!几乎站立不住,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无人,我慌忙走开。 原来,他早已宣诏杨奭在外等候,故意让我秀出舞姿,只是为了吸引他。 可是,易扬熙为何突然将我送给杨奭呢,莫非他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从这几日他对我的态度,确有可能,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想到这些,让我心乱如麻,无论如何,要我去做杨俊泽之子的侍妾,绝对不行! “姐姐,你在这做什么呢?” 我转过身,见采奴轻拍我的肩膀,她正抱着纯心关切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淡然一笑,接过纯心,“皇上正念叨它呢。” 抱着纯心回到乾宁殿,杨奭已离开,只有易扬熙一人独立案前。 “你来了。” 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先开言。我放下纯心,它蹦跳着到易扬熙身边,轻舔他的金靴。 “是,皇上。”我答言。 许久,他才说道:“幽蓝,朕为你做了个主。” 这个“朕”字,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陌生的天子威严让我浑身一震。 “皇上,” “幽蓝,”仿佛下了不小的决心,他终于说出,“你知道杨俊泽父子手握大权,如今又执掌了御林军,朕真的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委屈你了,你是朕在这宫中唯一信任的人。” 他缓缓坐下,注视着我,带着些许探索和捉摸不定的目光。 “皇上的意思是……”我诧异地看着他。 “朕已经应允杨奭,择吉日将你送与他做侍妾。”他注视着我,从他的目光中我却读不出什么,“我要你密切注视都尉府,特别是杨俊泽父子的一举一动!” 锐利威严的目光下,是我所不认识的一张陌生的脸,这才是是昱朝皇帝的真容,我跪下遵旨。 走出乾宁殿,已是夜幕降临。我没有理由拒绝易扬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只能不顾一切的为皇帝服务,哪怕牺牲名节,牺牲幸福。 原来之前一切的所谓友情皆是假,这个皇宫,的确不会有真心,我只是他身边可以利用的一颗棋。 想到此,我暗自菲薄,我何止是易扬熙的棋,衡王,文钢,还有萧任归,我不是一直在他人的掌控中吗? 不觉间才发现自己走向了抚辰殿,是啊,就是从这里开始,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又把自己困住了。 再一次坐在殿外的长凳上,回看着雪中自己的一步步脚印,一路走过来,从北都衡王府到皇宫,现在又要从皇宫去什么都尉府,我这枚棋还将去往哪里,居然不能由自己决定。 看着厚厚的积雪,我捧起一抔,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耳畔只有他的声音:“幽蓝,你过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那是两个雪人,并排站立在梅花树下,一个手持竹萧,一个头上戴着几朵梅花,我看到后咯咯地笑出了声,原来他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影就是在忙这个。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每年的第一场雪,定楠总是堆两个雪人,纪念我们又长大了一岁,每年的雪人都是一样,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打扮,我们长大了,雪人也一年比一年大。 可是今年,我们分离万里,我们的雪人在哪里? “定楠,”我低吟,回忆的画面只有他,其实我始终相信自己与定楠的感情,他永远在我心中,而他,就算离我再远,也绝不会忘 13. 危机重重至(1) [] “美人,”李营祁在后轻呼,我并不回头,一直往前走,终于行至御花园,我环顾四周,这里甚少有侍卫经过,是最佳地点。 “大人,”我转身,欠身行礼,“您是叫奴婢吗?” 他酿跄着走近我,“你今晚太美了。”他突然环住我的腰,一身酒气贴近我。 “大人请自重,奴婢告退。” 我慌忙想推开,却无能为力,突然,他伸手将我横抱起,我心一惊,虽然早有准备,但我依然有些畏惧。 李营祁乃习武之人,若真对我有越礼之行,我根本无力反抗,此时,只能暗自祈祷杨奭快些到来。 “快把我放下来。”我故意提高声音,不住观望四周,果然有一人影向我们靠近,我继续大声呼喊着让他放我下来。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我松了口气,李营祁猛然停住,循声望去,只见杨奭大步走来,“放开她!” “哼,”李营祁冷笑一声,“杨大人管的事情还真多,她是我李营祁看上的女人,我想怎么做还轮不到你管!” “她是我的女人!”杨奭行至跟前,突然伸手将我从李营祁手中抢过,放我站在一旁。 “什么?”李营祁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袭,气急败坏,伸手按住杨奭的双肩,“她是宫女,怎么是你的人?” “皇上早已将她赐于我为妾,择日送往我府上。”杨奭亦不示弱,抬手将李营祁的双臂移开,“请李大人自重。” “老子看上的人,就算是皇帝的女人,老子也要得到!”李营祁突然拉起我的手,转身想要带我离开。 杨奭怒中火烧,纵身闪至李营祁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我赶紧松开他的手,回避在一旁,心中暗喜,等着看一场好戏。 李营祁亦不甘示弱,但他毕竟已是年过四十,且似乎已颇有醉意,故招招被杨奭制约,见此情形,他口不择言: “你竟敢如此对我,待我回去必向王爷禀明。别忘了,你们父子还想在王爷跟前谋个将来呢!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听到此,我终于明白,原来杨俊泽父子现在正与慎王勾结,是想做慎王日后篡位的功臣,难怪杨爽忽然离宫,杨奭急于将御林军控制在手。 只是,我原本想利用李营祁杀了杨奭,现在看来,他不是杨奭的对手,杨奭则会考虑李营祁是慎王的心腹之臣而不敢杀之,若是等他二人自相残杀,恐怕不易,而凭我之力,更加不可能将二人除掉,我该如何是好呢? 正犹豫间,忽见一个黑影闪出,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他举手一剑从杨奭身后刺来,他二人还未反应,只见杨奭已是一剑正中胸口,李营祁诧异地看着他缓缓倒下。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念,顾不得许多,拔出早已藏在身上的匕首,从李营祁的后背刺入,快速拔出后又刺了几下,同时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喊出声,直到感觉他已无呼吸,才将他放倒在地。 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我忽觉毛骨悚然,顿感一阵晕眩,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急于杀其灭口,现在却是莫名的心寒,忍不住说道:“我杀人了,我居然亲手杀死了他!” 黑衣人赶紧将我的嘴遮住,伸出食指,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仍旧有些茫然,刚才的那一幕却一直在我眼前,虽然他可恨,可是,可是我竟然亲手杀了他,我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黑衣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转首仔细看着他,黑帕遮面,但是窈窕身段却可以断定这是个女子。 “我们必须赶紧将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她似乎在刻意隐藏着真实的声音,我渐渐收回思绪,莫非她是我认识的人? “我知道,附近有处废井,”她蹲下仔细探触二人鼻息,“我们赶快将他们二人推至井中,而且,这雪地上的血迹也必须掩盖。” “快点啊!”见我木然不动,她着急轻声催我,“他二人好色成性,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根本死不足惜,你不必再介怀了。” “等等,”我突然想到什么,蹲下阻止她,“先别动。” “怎么了?”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极力想看清她的眼睛,无奈夜色深沉,但我却瞬间肯定,她一定是宫中之人,而且,她亦是衡王的人。 “你想想,”我回过思绪,一字一句轻声道,“若是他二人在宫中同时失踪,皇帝大臣们必会起疑,到时加派人手寻找,定能找到他二人尸首,追查下来,我们难逃干系。”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认为如何处置二人?” “不如,我们只将杨奭的尸首藏起,而让李营祁的留在此地,血迹亦无需处理,就可以造成杨奭杀人潜逃的假象,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我们,而且,……” 我没有说出,而且,可以让慎王与杨俊泽反目,我早就听说李营祁是慎王身边最得意的谋臣,此事必会让慎王怀恨在心,从而对付杨俊泽,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她低头略想了一会,道:“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把他扔入废井中,再取些土盖住,不会有人发现。” 处理了杨奭的尸首,我们松了口气,我趁机伸手想揭下她的黑帕,不料她反应迅速,将我推开,后退几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离开吧!” 她转身欲走,却停了下来,“那个帮你送信的小太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解决了。” 我正想发问,却见她快步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回至房中,我没有点灯,一阵腥味传来,我才发现手上残留着李营祁的血迹,眼前闪现着匕首刺向他的一瞬间,我竟然出手杀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我的手,居然沾满了他的鲜血! 有些踉跄地走到烛灯旁,正要点灯,却猛然发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我已被他拉过捂住嘴巴。 “别叫,是我。”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才 14. 危机重重至(2) [] 那几日得知易扬熙要将我送与杨奭后,我彻夜未眠,为了定楠,我必须保全自己,更何况要我服侍灭我九族的仇人,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从。 突然一个念头闯入脑中,对!只要杨奭死了,我就不会被送到杨府。 无意中在易扬熙的案上看到各藩王派来为太后贺寿的使臣名单中有李营祁这个人,我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曾听萧任归说过,他是慎王跟前得宠的第一臣,能文能武,亦最知慎王心意,却有一个最大的嗜好就是美色,衡王曾送舞姬美女与他想趁机拉拢,无奈被慎王发现未果,而这个李营祁竟在暗地捶手顿足感叹艳福太浅而郁闷寡欢。 此时,易扬熙把太后生辰那日歌舞交与我安排,我随即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制造李营祁与杨奭的矛盾,借他之手除掉杨奭,我就能继续留在易扬熙身边。 如今,虽生出许多意外,但最终杨奭已除,我不必担心被送往杨府,可是让我疑惑的是那个黑衣人,她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帮我又有何目的? 突然,未关紧的窗被风吹开,拂乱了我的思绪,恍惚间似乎看见李营祁、杨奭和那个我并不知名的小公公逐渐向我靠近,一阵恐惧袭来,我起身夺门而出,门外北风呼啸,如鬼哭狼嚎般,而我却一时不知去向何处。 “姐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采奴睡眼惺忪的开了门,揉了揉眼睛,打量我穿着单薄,忙拉我进门,“外面冷,快进来吧。” 我淡笑一声,说道:“夜里风大,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拉着她温暖的手,我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刚才的血腥一幕只是做了个噩梦。 “夜深了,姐姐不嫌弃就跟我挤挤一起睡吧。”采奴拉我到了床边,熟悉的清澈目光和微笑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点点头,笑道:“只是,又叨扰你了。” “姐姐说哪里话,”她理了理被褥,让我躺了进去,一片冰冷。 奇怪,她一直睡着,被中怎会没有一丝热气? 再看采奴,衣裳平整,不似刚起来的模样。 正诧异间,采奴亦躺了进来。 “在这宫中,姐姐对我最好了,若是姐姐愿意,我们每天都一起睡才好呢。” 她细心地为我将被角掖好,我细细地观察着她,小小的年纪行事如此稳重,只是日常虽是在一起,却从未见她聊起过去,我小心地询问着她的家世。 “我是汾县人,那年我八岁,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正好当今皇上登基,广招宫女,爹娘听管事的说若是把女儿送来就能换几个钱,便把我骗了去丢在县衙里。” 采奴仰面躺着,一一向我道来,声音还略带些哽咽,竟然跟我的那个所谓的“身世”如此相像,看来这宫中的女子都是同命相连。 “那,你恨过你的爹娘吗?” “以前恨过,”她沉默了稍许,眼中似乎有一丝泪光,复而轻叹一声。 “现在不恨了。世上有哪个爹娘不疼自己的孩子,若不是逼不得已,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何况我还有一个快成年的哥哥和一个襁褓中的弟弟,若是不卖了我,一家人都会过不下去。” 采奴转身向我,已是恢复了以往的开朗神情,说道:“姐姐,你是哪里人呢?我看姐姐倒像富贵人家的女儿,却为何进宫当宫女呢?” 我正欲将衡王为我安排的身世告知她,却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刀剑的碰撞,踌躇间,一顿猛烈的敲门声响起。 “皇上有旨,搜查所有宫女公公的住所,命你等速速更衣在门外候命!” 闻言,我心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这个李营祁的确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居然可以让当朝皇帝为了他彻查整个皇宫。 仔细回想着今晚的一切细节,确认没有丝毫破绽后,我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姐姐,”听见采奴的轻呼声,我回过神,只见她已经在穿衣裳,满脸诧异,对着有些木然的我说道: “姐姐,你说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在宫中这么久,还没见过这阵仗呢。” 我亦起身拿过了冬衣,故做疑惑地说道:“是呢,太后寿诞刚过,不知会有什么事如此大费周章。采奴,我回去看看。” 采奴与我的卧房相隔不远,待我回至门前,已有两个御林军侍卫在门外等候。 “幽蓝姑娘,”打首的一个常在易扬熙御前办差,故与我旧识,抱拳向我说道,“奉旨搜查,失礼了!” 我将房门打开,微微欠身回礼:“大人言重了,请!” 我随他们进门,心中却十分平静,他们只是随便的翻找,无所获后便准备离开。 我将他们送至门外,却见皇上身边的袁公公向我走来。 “皇上有旨,”行至我面前,袁公公轻扫拂尘,念道,“叫幽蓝至乾宁殿问话。” 虽十分诧异,我仍是随他而行,易扬熙为何此时突然传我,而且还是“问话”? 直觉似乎告诉我此去必有祸端,而且一定与李营祁的死有关,难道易扬熙察觉了什么吗? 远处钟声传来,已经近四更了,整个皇宫却灯火通明,不同以往的寂静,深吸一口气,我必须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 殇冷的乾宁殿,殿中只点了数盏烛火,当今天子易扬熙静立我的前方,我看不见他的面孔,却能够感受到两道凛冽的目光,如尖刀一般钉在我的脸上,大殿一片昏暗,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 “说吧,”易扬熙对着已跪了近一炷香时间的我,冷冷开言,“今晚,你做了什么?” 虽早有准备,但他的开口仍是让我有些惊异,如此肯定的语气,难道他对我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已有了证据? 我平静的说道:“不知皇上要奴婢说什么?” “你还想隐瞒?”易扬熙十分愠怒,随手将身前的案台扫过,一个物件飞来,正中我的额头。 15. 危机重重至(3) [] 我仔细查看着易扬熙甩给我的信,突然,手中的信在烛灯下的一个细节突然引起我的注意。 “皇上,”我抬起头,“就凭这封假信就断定奴婢是间细吗?” “假信?”易扬熙惊讶地看着我。 “不错,请皇上让袁公公打些水过来,”此时的我已经镇定了许多,“奴婢自有办法让皇上看到真相。” “袁善!”易扬熙摆了摆手。 袁公公遵旨将一盆水放在我的身旁,我看了一眼易扬熙,不慌不忙地将信浸湿在水中。 易扬熙吩咐袁公公退下,行至我身旁,片刻,水中的纸显出了原形。 我将其用双手托出,放在地上,那些字,是一个一个裁下贴在底层的纸上,只是作假者太过高明,若不细看,根本没有一丝破绽。 我将每个字小心翼翼地撕下,摆在他的面前,“皇上请看,这些字确是奴婢的笔迹,但并不是奴婢的原话,是有人将奴婢所写的字分拆后重新组成的。” 易扬熙似乎也被惊到,没有开言,许久才疲惫地说道:“你先起来。” 我正欲起身,却发现跪得太久,双膝早已麻痹,没有一丝力气,我轻轻的捏了捏腿,才缓缓站起。 “启禀皇上,”袁公公尖利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有个春禧殿的宫女说一定要见皇上。” 春禧殿,不是秀女们新搬去的住所吗?秀女的丫鬟此时要见易扬熙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呢?我拖着沉重的双腿,站在一旁。 “让她进来吧。”易扬熙径直行至龙椅坐下。 殿门渐开,一个身形高瘦的宫女低头进来,迈步至殿中,跪地叩首:“奴婢是服侍陆姑娘的宫女翠笛,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我正疑惑,在抚辰殿许久,却没有见过她,听她说是陆婉儿的宫女,我才恍然,可是,深夜求见皇帝,到底是有何事呢? “你执意要见朕,有什么事就说吧。” “启禀皇上,”翠笛侧目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奴婢请皇上治宫女幽蓝的罪!” 说罢,玉手纤纤,如利剑般直指向我。 我已无力吃惊了,易扬熙也定然与我一样不知所云,只是疑惑地哦了一声。 翠笛继续愤愤而语:“幽蓝居然把我们姑娘推入荷花池中,害得姑娘如今依然昏迷不醒,她以下犯上,心怀不诡,求皇上治她意图迫害主子之罪!” 我怔怔地看着她,锐利的眼神,愤恨的表情,险些让我真的产生犯了滔天大罪的幻觉。 我转眼看向易扬熙,他显然比我更加诧异,缓缓起身,行至案前,目不转睛看着翠笛,“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何时的事?” “嗯,”翠笛低头想了想,“约是戌正三刻。” 戌正三刻,是我在同乐殿献舞后刚刚退出殿外不久,那时我正与李营祁、杨奭一起,照她如此说,便可洗清我出现在李营祁身边的嫌疑。 “对了,就是那时,奴婢还记得是她在跳舞,”翠笛继续说道, “姑娘说有些胸闷,便让奴婢随她出去走走,路上奴婢见姑娘有些冷,就回春禧殿为姑娘拿件貂绒披风,谁知回来时远远看见幽蓝与姑娘在荷花池旁,她居然将姑娘推下池中,幸亏奴婢自幼熟悉水性,将姑娘救起,可是如此的冷天,姑娘又向来惧水,如今受伤严重,太医看过了,不知何时能醒呢。” 看得出,翠笛的哭诉已让易扬熙信了几分,既然如此,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除去易扬熙的怀疑。 我适时跪下请罪:“奴婢请皇上降罪!都是因为奴婢,陆姑娘才落水的。当时奴婢在同乐殿舞毕,遵旨退下回房经过御花园时遇见陆姑娘,便上前行礼拜见,陆姑娘好意伸手相扶,却不料在雪地上滑倒,失足落入湖中的,奴婢拼命想抓住她,却还是枉然。奴婢该死!” 我将细细思索后的经过描述下来,明为请罪,实为脱罪,我知道,易扬熙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于我。 “陆姑娘现在怎样了?”易扬熙似乎还有一丝怀疑,“朕随你去看看她吧。” “谢皇上!”翠笛叩首谢恩。 “你也一起去吧,”不需抬头,也知道他说的是我,“朕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亦必须去看看,这陆婉儿究竟是为了帮我还是有别的阴谋? 默默跟随易扬熙的坐轿,驾临春禧殿,一路上我思绪万千,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个宫中有人要置我死地,却突然有人要救我,这其中的缘故恐怕远在我意料之外。 “姑娘,你终于醒了!”远远地在厢房外看见陆婉儿已在喝药,翠笛有些激动地不顾易扬熙在此,奔向床边。 “皇上驾到!”袁公公刚喊出声,易扬熙示意他不必劳师动众,迈步进入厢房中。 “臣女叩见皇上!”陆婉儿欲起身,却被易扬熙命翠笛按住。 “你刚刚落水,昏迷醒来,不必多礼。”易扬熙行至床边,对陆婉儿说道:“朕只是想问问今晚你是如何落水的?若真是有人有害人之心,朕绝不轻饶!” 说着,他转头看向我。 “皇上,”陆婉儿轻咳几声,她一脸苍白,声音微弱无力,看来确实落水受寒了,“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滑倒落入池中,与她人无关。” 又是一阵咳嗽,她轻声嗔怪着立于床边的翠笛:“我都听说了,你怎可在皇上面前胡言,冤枉幽蓝呢?” “果真如此吗?”易扬熙已经快要相信了。 陆婉儿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目光,用力微笑着说道:“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只是翠笛太担心臣女,况且当时太远,她没有看清,所以才会胡乱猜疑,请皇上不要见怪,赦她胡言之罪才好。” “朕恕她无罪,”易扬熙轻扫我一眼,略带愧疚,转而俯身笑对陆婉儿,“你好生休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宫人们,朕得空了再来看你。”说毕转身迈步出门。 “皇上起驾!” “你们去吧。”步出春禧殿,易扬熙示意袁公公等人退下, 16. 还治其人身(1) [] 独坐房中铜镜前,看着镜中已处理的伤口,那一抹朱红,与梦中的火焰一样刺目,闭上眼,模糊的面孔霎那一一闪现。 我喟叹,易扬熙,对不起,白家族人不能枉死,家恨在身,我已顾不上复仇对你的伤害。 深深叹了口气,我回过神,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细细回顾,玉佩,密信,这定是同一个人所为,而且并非他人,就是她—— “那日见姐姐会写字,着实羡慕,” “可是我没念过书,只能过来叨扰姐姐,为我写封家书了,” “姐姐就像采奴的亲人一般,告诉我的爹娘,他们也就放心多了。” 耳畔回荡的是她天真无邪银铃般的声音,我忿然起身,脑海中抹不去的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无邪的笑容,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恨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 看来萧任归真的没有说错,我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了,而且我差点忘了,这里是皇宫,争权夺利才是生存下去的保证。 眼前的烛火飘忽不定,整个屋子没有一丝温暖,我不禁抱紧双臂,从未有过的寒冷自足心传来,果真是,冻合玉楼寒起栗,抱膝灯前影伴身。 岁首将至,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宫女公公们在太后的示意下兴高采烈地布置各宫,可我眼前的易扬熙却愁眉不展。 藩王来使在宫中被害,可疑凶手居然逃之夭夭,慎王曾因此上奏,言语之间颇有凶手不惩,不肯罢休之意,听说曾在朝中引起不小言论,后杨俊泽自请罚俸降职,易扬熙亲自去信安抚慎王,赏了两座城池,此事才作罢。 杨奭的“失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并未有人怀疑李营祁的死与他人有关,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皇上,”我将御膳房特制的白玉红梅糕呈过,“您已经看了半日的奏折了,吃些东西吧。” 他依旧没有抬头,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将糕点放在一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朕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手中的奏折掉落,易扬熙闭上双目,微微后仰。 我小心翼翼将奏折拾起,有意瞥见当中内容,“衡王私养死士,暗造兵器”几个字映入眼帘,手中却不敢怠慢,将奏折放在案上,默默退至一旁。 “宣太师穆霖,太常寺卿黄登,到御书房见朕。”易扬熙突然起身,转头向我,“幽蓝,传旨,今日朕不想进食,午膳就免了吧。” 我低头答应着,欠身退出。 踱步在房中,我隐隐不安,衡王欲起兵的事已败露,不知易扬熙会如何处置。 穆霖,他一直极力建议易扬熙仿汉武帝削藩,衡王是他主张的第一人,而易扬熙却采纳了黄登的意见,认为衡王实力强大,轻易废黜,风险太大,所以没有下旨。 如今,若我没有猜错,易扬熙一定会抓住这个时机,以蓄意造反为由撤了衡王。 想到此,我不禁握紧双手,若是衡王被废,只有慎王最强,他若做了皇帝,我的家仇如何能报?如今之计,只能尽我所能,将此事告知衡王。 步出房门,随口叫住过往的一个小公公:“今日御膳房中都有谁当差?” “徐公公。”他垂手行礼,细想后答道。在易扬熙的身边久了,宫女太监们日常对我皆忌惮三分。 “哪个徐公公?”我言语中透出些许不经意。 “徐锦。” “我知道了,”我淡笑,“你去吧。” 行至御膳房,传达易扬熙的口谕,是我来此堂而皇之的借口。 “皇上说了,今日的午膳免了。” 我扫视着眼前的几个太监,居中者面有豆大黑痣,二十来岁,应该就是萧任归所说的那个徐锦,他就是衡王的人。 “你过来,”我不经意地将手指向徐锦,“皇上不用午膳,我替他做些糕点,你帮我吧。” “幽蓝姑娘请吩咐。”徐锦起身行至我身边,见其他人已散去,轻声说道,“萧大人让小人在宫中接应姑娘。” “皇上接到密报,已知衡王私养死士,暗造兵器。”见他人并不在意,我一边挑选着手中的蔬果,一边悄悄说与身旁的徐锦,“速速通知萧任归。” 他会意,点点头,伸手将我手中的蔬果接过,“姑娘无需亲自动手,还是让奴才来吧。” 手中端着做好的金镶麻圆酥,步出御膳房,穿行在御花园的长廊中,我有意放慢了脚步。易扬熙与穆霖等人必仍在密谈,此刻我不能打扰。 “姐姐。”一声呼喊传来,是采奴。 我微笑答应着,自从太后生辰,她面对我总有些不自在,似乎对我能独善其身大感诧异,此刻,我突然灵机一动,向她走去。 “皇上一日没有进食,”我略带担忧地说道,“我担心他的身子,就自己到御膳房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糕点,此刻往乾宁殿送去。” 一丝羡慕的神色闪过,采奴轻言:“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我淡笑继续前行,只迈出几步,突然伸手捂住小腹,“哎呀!” “怎么了,姐姐?”身后的采奴向我走来扶住我。 “不知为何,我的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恐怕不能给皇上送过去了。”我倚靠在她身上,手伸向她的腰间,走向旁边的栏椅,另一只手依旧护着手中的糕点,“怎么办,这些糕点,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姐姐在此坐一会。”采奴答言,欣喜之色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替姐姐将糕点送去皇上如何?” “那要麻烦妹妹了。” 她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瓷盘,转身匆匆离开。 我缓缓起身,看着她娇柔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早已知道她欲置我死地,却一直不想伤害她,是因为清楚她只是遵循宫中的生存法则来保住自己,并没有错。 而且,一直以来,我不想卷入宫中的争斗,只希望在衡王成事之后安然离开。 可是如今,为防她影响我救衡王的计划,我不得不这么做,采奴,若有可能,我会尽力求易扬熙保你不死。 环顾四周,并无他人注意,我小 17. 还治其人身(2) [] 易扬熙一拳捶在龙案上,几人奉命离开,眼前的采奴只是低头轻泣,不知所措,众人皆垂手而侍,无人再敢开言。 我已明白一切正按我的计划进行,采奴对易扬熙青睐的渴望是我能成功的原因,我早已料到她不会浪费机会,一定会端着糕点在此等候易扬熙回来,再告知易扬熙这是她亲手做的糕点,只是她不知道此时并不是她可以奉承的时机。 而我了解易扬熙,为防止他人偷看,他总是将奏折按自己的顺序摆好,并留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号,所以弄乱的案台和龙椅边的荷包就是采奴接触过奏折的证据。 不过一炷香工夫,御林军已经把采奴房中可疑之物呈上,由袁公公递于易扬熙。 “这是什么?”片刻,易扬熙将手中的几张残缺的纸扔出,飘落在龙案前,他转而看着我,“为何是你的笔迹?” 我面露诧异之色,迈步低头将纸拾起,正是我替采奴写的家信,只是其中有些字明显被剪去。 “启禀皇上,”我仔细翻看后,故做疑惑地说道,“这是几个月前采奴托奴婢写的家信,只是为何会成这样,奴婢也不知道。” 顺着易扬熙的目光,我亦一脸不解地看向采奴,她不住摇头,额头汗珠滚落:“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烧了的。怎么会......” “原来是你做的,”不出我所料,易扬熙已经回忆起那封“密信”,如此简单的道理他自然已全部清楚,他愤然起身,“把她带走,打入死牢,好好审问!” 此刻的采奴已然崩溃,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神无望地看着易扬熙,任由御林军拉走,似乎全然料不到一切都是我的安排,而怒中火烧的易扬熙也没有细想,她怎么可能笨到一直保存着自己害人的证据。 已入夜,乾宁殿中炭火依旧,我换了些清水放在火炉旁,易扬熙用毕晚膳,继续批阅奏折,我迈步行至殿中跪下叩首:“求皇上饶采奴不死!” “她如此陷害你,你却要替她求情,这是为何?”少顷,易扬熙开言,似有许多不解。 “她在皇上身边多年,是不是间细,皇上应该清楚。”我抬起头,娓娓道来,“而她陷害我,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太想得到皇上的垂青,作为宫中的女人,并无错。她曾与我有姐妹之情,我不怪她,也请皇上能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宫中的女人,都想得到朕的垂青,”易扬熙突然起身,向我走来,“那你呢?” “我......”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奴婢斗胆,奴婢只把皇上当成知己。” “是吗?”他行至我身旁,将我扶起,严肃的表情让我不知所措,“如果,朕要立你为妃,如何?” “请皇上收回成命。奴婢身份卑微,怎配做妃子!”情急之下,我慌忙跪下磕头。 易扬熙淡笑一声,将我扶起,“起来吧,跟你说笑的。” 我不解,诧异地看着他。 “说实话,我是有些喜欢你,”易扬熙的脸上收回了笑意,却更多的是真诚,“可是,见惯了后宫妃嫔的尔虞我诈,我不想把你也变成她们,我只希望你一如既往的做最真实的自己,如你所说,我们做知己,一生的好朋友。” “皇上,我......”我不知如何开言,面对他的信任和为我着想的诚心,我愧疚不已,只能欠身行了个礼,“谢皇上恩典。” “夜深了,你回去吧,”易扬熙转身回至龙椅坐下,“朕还要看一会奏折。” “是,皇上。”我应声退下。我知道,他必须处理衡王欲反之事。 昏暗的灯火,潮湿的地面,一阵阵不知是人还是老鼠的尸体腐烂气味夹杂着发霉的臭气熏过来,令人作呕,这就是死牢。 我捂住口鼻,忍住腹内翻腾的恶心,终于在一个狱卒的带领下见到了采奴,她静静地抱住双膝坐在地上,听见声音才缓缓抬头,看清了是我便挣扎着起身。 不过半天没见,她竟然伤痕累累,原本乌黑的头发沾满鲜血混着灰尘散乱下来,半遮着有几条血色鞭印的脸颊,身上的冬衣被鞭子抽得褴褛不堪。 “是你吧?”采奴冷笑了两声,“以牙还牙,做得不错。” “采奴,”看此情景,我颇有不忍,过去扶住她,抹去她嘴角的血水,“皇上已经恩准免你死罪,只是今后你就要到浣衣局去了。” “皇上不怪我?”采奴似乎有些诧异的神色,思虑片刻复而冷冷地看着我,眼中再不见过去的单纯清澈,而是无尽的怨恨,“还是你替我求了情?” “不管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从袖中拿出一瓶金疮药和一些祛痕粉放在她的手中,“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好好保重。” 采奴并未拒绝,木然地接过,转身行至铺满稻草的床边坐下。 我转身离开,却听见她幽幽地说道:“替我好好服侍皇上,我只要他好好的。” 元文四年三月,皇帝易扬熙下诏太祖皇帝周年祭,命各在外藩王必须携成年的皇子参加,而此时衡王已经称病一月有余,故只有三位皇子来京。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易扬熙正宣召穆霖、黄登和杨俊泽到御书房商议此事。 我抱着纯心在乾宁殿外的廊下看着天,似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瞬间就乌云密布,如狂风卷起的巨浪定格在空中,随时准备倾泻下来,就像昱朝的江山一样,恐怕正有一场暴雨惊雷在等着。 我的心也无法平静,自从易扬熙得知衡王私招兵马以来,衡王便突然病重,锦衣卫派去刺探消息的人亦说衡王无故重病,如今已神志不清,整日在王府中疯言疯语,时而如三岁孩童,时而如女子,遍请名医也无法医治。 这似乎让易扬熙稍稍放了下心,可是衡王毕竟手握重兵,而且北都北临匈奴,若武 18. 易扬熙生母 [] “其实奴婢进宫,也是报答舅舅的恩情。奴婢五岁时不慎落水,是大表哥奋力将奴婢救起,而他自己却……” 说到此,我有些哽咽,眼泪也止不住流下,却还继续说道, “连尸首都不见。舅舅一家并未因此厌弃奴婢,后来舅舅病重,花去许多银两医治,舅母也经不住打击和劳累卧病在床,奴婢听说做宫女能换些银两,而且在宫中也能有月钱,所以为了舅舅一家,奴婢甘愿进宫。” 我拿出绣帕轻擦眼角的泪水,却偷偷看着易扬熙。 他停住碗筷,似乎有些动容,怔怔地想着什么事,突然回神见我泪水不断,说道:“随口问你一句,倒引出了这些伤心事,是朕的不是了。” “皇上恕罪,”我忍住抽泣,慌忙跪下,“是奴婢不好,不该说这些扰了皇上用膳。” “你起来吧,”易扬熙喝了口茶,示意我起身,“朕有些累了,你去让袁善进来。” “是,皇上。” 我起身,步出殿外让正在外面候着的袁公公进殿。 几日后,衡王三子已回北都的消息传来,我正抚摸着臂弯中的纯心,在万梓亭中欣赏春雨,沙沙沙的声音,轻轻地敲打在不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上,朵朵花苞,沾着雨水,似乎马上就要开放。 总算是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易扬熙本性纯良,那日我编了个谎言说起为救我而落水的表兄,就是为了让他想起当年在御湖边玩耍,不慎落入水中,幸好衡王拼命将他救起的往事。 他叔侄二人的关系因此一向亲密,这恐怕也是易扬熙一直不愿先动衡王的原因。 雨渐渐停下,海棠花旁的那几株纯白如雪的梨花,现下正开得盛,御花园中遍植杏树桃树,我却只爱这里的几枝白梨,微雨梨花,似雪如烟,春雨细如丝,梨花千点白,玉容寂寞谁为主,寒食心情愁几许。 已近清明,虽已知晓自己的身世,我却无法为亲人上一柱香,不能在他们坟上松一抔土,想到此,不禁黯然神伤。 回过神,略算时辰,易扬熙应该下朝了,我怀抱纯心向乾宁殿走去,任凭细雨沾湿我的发稍。 刚至乾宁殿,已经看到易扬熙在案前看奏折,我放下纯心,依旧烹了一杯六安松露奉上,发尾的雨水滴在脸上,瞬间滑落。 他逗弄了一会趴在身旁的纯心,转头接过我手中的尖足白瓷茶盏,见我身上的雨水,说道:“怎么出门也没带伞么?” “皇上恕罪,”我欠身道,“奴婢赶着过来,一时不觉。”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我:“擦一擦吧,别着了凉。” 我接过谢恩,却不经意发现帕上只绣了个“白”字,心中诧异,不注意念出了声音:“白……”。 “这是朕的母亲绣的,”见我盯着绣帕发呆,易扬熙说道,似有无限眷恋,“她本姓白,是开国功臣白川之女,自从外祖家出事,宫里就没人敢提起她,世人皆以为朕是张太后所生。” 闻言我早已呆住,姓白?白川之女,怎么会? 那不就是我的姑姑?那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我的……表弟? 脑海中浮现的种种疑惑似乎顿时有了缘由: “那天的你,就让我想起了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与她眉宇之间有许多相似。” “母亲死后,我不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直到遇见你。不知为何,总觉得你的身上有与母亲相同的气息。” 这就是我会长得有些像他母亲的原因,也是衡王笃定我能接近易扬熙并取得他信任的原因。 不觉间绣帕落地,纯心的一声轻呼“喵”,我才回过神,慌忙跪下拾起锦帕,小心地拍了拍: “奴婢该死!奴婢刚才淋了雨,许是受了寒,一时有些头晕,请皇上恕罪,奴婢回去定将锦帕洗净。” 易扬熙似乎没有在意我的失态,准我回房休息,并吩咐了太医为我诊治。 我谢恩退出,一路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到房中,脑中回想着进宫后的一切,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当年的太子妃是我姑姑都不知道就轻易入宫想要为衡王做事,我是不是太蠢了? 猛的托起盆中的水浇在脸上,努力使自己清醒,梳理着从衡王府到宫中一路走来发生的一切。 那么多巧合,竟是早有的安排么? 我入衡王府为绣娘,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立志为家族复仇,入宫做内应,取得皇帝的信任,这些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文钢,还是衡王,或是萧任归?他们一个是老臣,一个是皇室,知道所有真相,所以利用我,利用我与易扬熙母亲的容貌有些许相似,是啊,她是我的姑姑! 在衡王府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衡王妃第一次见我便似有惊讶之色,她自然是见过之前的太子妃! 衡王将我放在身边也并不是因为我一舞动人,而是因为我与姑姑容貌有些相似,故打算将我送入宫中! 心中渐渐有了些思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就是这张面孔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么? 目光霎时定格在发髻那支紫蝶簪上,定楠,他知道这些么?他参与其中了么? 不会的,我怎么能怀疑他呢?我暗自摇摇头,从小到大,定楠对我的情谊不会有假。 拿出袖中的锦帕,上面的“白”字依旧清晰可见,旁边有几枝红梅傲然开放,心中仍有些许疑问,萧任归,他一定知道,我必须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从御膳房出来,踱步御花园中,满目皆是春景,又是一年芳草绿,红杏,桃花,海棠,百花待放,蜂蝶嬉戏追逐,园中如此盎然的春意,本是让人心旷神怡,可我却无心欣赏。 “幽蓝姑娘,不是小的不肯说,实在是不知如何能知会萧大人。一直以来,都是萧大人找小的问话,若有紧急之事,小的只是将消息放在宫中固定的位置,等有人来拿,从来不知 19. 坦白与逼问 [] 依旧是素雅得没什么饰品玩意的屋中,只有书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旁边散落的几个佛手,和黄花梨木香几上的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里面燃着的檀香生出一缕缕的青烟。 眼前的陆婉儿,脸上薄施粉黛,遮盖原本似乎有些苍白的脸颊,身形也比以往消瘦些,一身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梨花,除此之外只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我依着规矩,欠身俯首参拜。 “奴婢幽蓝,给陆姑娘请安。” 陆婉儿坐在紫檀月牙桌旁正在喝着药汤,对我的骤然到来,目光中闪过些许惊讶之色,却还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微微抬手说了句:“起来吧,不必多礼”。 说着,便回头吩咐身旁翠笛撤去药汤碗,再前往同乐殿领太后的赏赐。 “姑娘身子不适么?” 我起身,待翠笛出门后问道,心中想着如何开口问她有关萧任归之事。 “没什么,”陆婉儿用绣帕掩着口鼻,咳了几声,“旧疾而已,往年一到春季便复发,无妨。” “既是旧疾,还需好好医治,望姑娘多多保养,早日康复。” 我知道以她那日杀杨奭的武功,根本不是体弱之人,却还是故作关心地说道。 她点了点头,淡笑一声,说道:“你今日过来,恐怕不是特意来探望我这个旧主吧?” “姑娘冰雪聪明,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奴婢今日求见姑娘,是想请姑娘为奴婢引见一个人。” 思索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与她并无多少情谊,寒暄之话多了只会显得太过虚伪。 “什么人?”陆婉儿依旧咳嗽不止,脸上微微露着诧异之色。 我见案桌上放着青花盖碗和供春砂壶,便过去为她倒了一碗热茶奉与她,见她向我微微颔首接过,便轻声在她耳畔说道:“萧任归。” 她拿住茶碗的手忽而停住,我退至一旁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说道:“姑娘不会不认识此人吧?”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问,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用碗盖轻轻刮开上层的茶叶,抿了一口说道: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口中的萧大人可是衡王身边的人,难道你是认为我与藩王之臣私下往来么?” “既然都是为衡王做事,而你也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又何必继续隐瞒呢?” 我不想与她周旋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当日杀死杨奭的黑衣女子,之后又有落水之事,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她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在易扬熙面前演了那一出戏。 何况废井旁烧过却未及清理的字迹就是她的,我不会认错,做这些事的人身份只有一种,就是衡王的内应,绝不会有假。 “他说得没错,”陆婉儿凝视我片刻,淡笑一声,起身行至窗前,“你的确有几分聪明。” “我要见萧任归。”既然她已经承认,我亦实话直说,“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他。” 见她并未答话,只是用手抚着窗下供桌上用斗彩贵妃瓶装着的几枝白梨花,我着急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通知他。” “衡王举事在即,恐怕萧大人,他无暇入京。” 静立了片刻,陆婉儿拿起了其中一枝梨花转头说道。 我走近她身旁,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若是见不到他,我会向皇上,我的表弟,交待一切!” 她的手微微一抖,攥紧了手中的一朵梨花瓣,看来她是比我还重要的内应,什么都知道,包括我的真实身世。 既如此,我也不必在她面前自称奴婢,我和她,不过都是一样。 “幽蓝多谢姑娘费心。”我微微欠身,她必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必我多费唇舌,“幽蓝告退。” 退至厢房外,我反身将门关紧,却只见陆婉儿微蹙娥眉,嘴角微微一动,水葱似的柔荑掐断了手中的那朵白梨花,片片飘落的情景慢慢消失在门缝中。 连日来宫中热闹非凡,都在准备皇上大婚之事,新皇后已经选定,乃太师穆霖的孙女穆清羽,那个今年才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是众秀女中年龄最小的。 我见过几次,年纪虽小,行事倒是端正谨慎,颇有大家风范,杨爽离开,她成为皇后乃是众人意料中事。 其他留在宫里的秀女,包括陆婉儿,均有嫔以上的封阶。 日子虽定在八月初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因是昱朝第一位大婚的皇帝,所以筹备得分外仔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均按着最尊贵的皇家礼制。 易扬熙也忙着准备亲政一事,他渐渐摘去了从前无所事事的纨绔面具,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了这位新帝的勤政爱民。 这些日子易扬熙总是私下分别宣召各位朝臣到御书房,并将朝中官员集体晋升,其中信赖之人掌管兵、礼、吏等重要职位,而有异心之人则任虚职,明升暗降。 就连曾随侍在旁的宫女太监也通通撤换,只留些许心腹。 而自己的留下让我内心更加不安,只能找些借口,说是训导新来的宫女,而暂时不在易扬熙身旁随时伺候。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自从亲手杀过人之后,这样的安静让我顿觉似有一阵寒意,就算抱着双臂,亦毛骨悚然。 我坐在窗台旁,想起在文府时,这样春日的夜晚是最开心的,借着如丝绢般的月光在后花园的荷塘边跳舞,时常会有成群的萤火虫,如漫天的星光,又似闪着光亮的蒲公英在飞舞。 荷花虽未开放,却有荷叶的清香,深吸着气才能闻得真切,只觉一股清雅,直接进到心中去了。 定楠若是在府中,必会与我一同坐在梨荷塘边赏月,说着他特意学来的鬼故事,看到我满脸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就哈哈大笑,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都是骗人的。 或是在亭中吹着萧为我伴舞,清扬的箫声响彻花园,刻印在我的心里。 蓦然发现双颊早已冰凉,轻叹一声,从袖中拿出锦帕拭泪,却定定地看着帕上那个清晰的“白”字。 “这是朕的母亲绣的,” “她本姓白,是开国功臣白川之女。” 细细想来,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我只是知晓祖父白川是开国功臣,封了国公,父亲白骥是骁骑将军,却不知道还有一位姑姑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先太子妃,这其中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因为白家被诛九族,已逝的先太子妃也成为无人敢提的禁忌,可是我竟然不加查探,一无所知就冲动地进了皇宫作衡王的内应,希望依靠衡王篡位,来为白家平反,却因此伤了姑姑的遗子,自己的表弟,这是何等的荒唐! 想到此,我内心不知是何滋味,我如此愚蠢,还妄想凭一己之力为白家洗冤报仇么? 踱步出门外,天上月影依旧,偌大的皇宫笼罩在如霜般的月色中,只剩下红墙中的殇冷,我攥紧了手中的锦帕,一个信念坚定了下来。 无论能否报仇,我都不能伤害易扬熙,虽然知道藩王夺权的事实不可逆转,可是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保护他,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而更多的,是他对我的信任让我不能辜负。 默默地想着衡王举兵在即,如何能让易扬熙全身而退,突然一个穿着宫中侍卫模样的黑影窜出,低着头说了句: “别说话,跟我来!” 他便拉起我向白虎门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均能巧妙避开正在巡查的宫中侍卫,看来他对皇宫确是了如指掌,他一路拉着我来到了白虎门的城楼上,一个没有侍卫驻守却又能看到城外的角落中,松开了我的手。 “说吧,”他 20. 萧任归番外 [] 晚风萧瑟,月朗星稀,白虎门的城楼上,萧任归悄然离开。 他回过头,望着白凝思怅然的背影,淡粉的衣裙,披着雪白的及地薄烟纱,散落的长发随风飞扬,配上明月,竟如那画上一般。 想到那张画,他的眉头蹙起,漆黑的双眸深深凹陷,眼中浮现一丝恨意,手中的折扇被他双手紧紧握住,忽然啪的一声,从中折断。 许久,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他冷笑了一声,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些小聪明,但真的很愚蠢。 当日在北都衡王府不过聊了几句,她居然就信了自己的话,甚至相信他会帮她报仇,天真地按照他教她的方法去做,用容貌和舞姿来引起衡王的注意,献身衡王。 若不是觉得这个蠢女人对自己还有大用,他决不会在姐姐的晚膳中下药,让她突然晕倒,大费周章地把衡王引开。 因为他也曾想这个白家的孙女尝尝日后失宠的滋味,像他的母亲一样,独守空房,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 想到此,萧任归满心都是痛楚,他可怜的母亲,在他幼年的记忆中,总是有流不完的泪水。 从小,他的父亲一直公务繁忙,就算在家也只是稍稍询问他的学业,从未对他有过任何舐犊情深。 只有母亲整日陪着他,他每次问母亲为什么哭,母亲都只是偷偷拭泪,却并不说话,他不想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总是想方设法逗母亲开心,可她只是勉强露出笑意,眼底却是深深的哀愁。 只有在父亲面前,母亲的脸上才会有些许的快乐,他印象中唯一一次母亲发自内心的笑,还是那年母亲生辰,因舅舅亲自过来,父亲才在家中待得久一些,算是陪母亲过了一个完整的生辰。 平日里,他的父亲似乎在外有忙不完的事,就算偶尔回家也总是让母亲面对他冷冷的背影,整日待在书房,甚至在书房就寝,与母亲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萧任归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他只能努力听话些,让母亲从自己身上得到些安慰。 七岁那年,他又看到了母亲眼角残留的泪,伤心愤恨之余,来到父亲的书房外,幼小的他也想当面质问父亲为何对母亲如此冷淡,为何总惹她伤心。 他敲了敲门,父亲却没有回应。他轻轻推门进去,发现父亲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父亲身边,却发现父亲桌上放着一幅画。 那是是一张刚刚完成的画,墨迹似乎都未干,画上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在圆月下翩然起舞,回眸微笑。 他虽小,也顿时明白了一些,他的父亲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而冷落自己的妻子。 不过一年,母亲就郁郁而终,萧任归失去了此生最依恋的人,就像他从山上捡回的那只受伤的小兔,从此孤孤单单,再也没有了母亲温柔的怀抱,没有母亲殷殷的嘱托,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哭得很伤心,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他甚至恨自己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他跟随父亲去往定国公白川的府邸,他才明白了一切,父亲总爱来这里,就是来见画中的那个女人,白家的少夫人。 她长得那么美,可是他却觉得那张脸像一只毒蝎,吞噬了母亲的幸福。 他恨她,甚至把她当成杀死母亲的仇人,但是却不表现出来。 在白府后花园,他第一次见到白家的孙女,那个叫凝思的女孩,正在荡秋千,虽然只有四岁,可是眉眼极像她的母亲,让人觉得讨厌! 他忽然有了个主意,假意与她玩耍,在帮她推秋千的时候,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 看着小女孩的血泪和那个女人心痛的眼神,他自觉总算为母亲出了一口气。 后来听说白家出事,诛灭九族,他虽不懂,却也知道这个惩罚很大,大得让他觉得痛快,他们全家都死了,母亲的仇就算报了。 那日在衡王府书房,是萧任归事隔十多年后第二次见到白凝思,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长得太像她的母亲,那个画中的女子,父亲一辈子想着的却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他 21. 皇城突变天 [] 已至初夏,乾宁殿门前的不远处一片嫣红,是那石榴花渐渐开放了,绿叶衬着红花,远望,似一片烘烘燃烧的烈火,又如黄昏升起的红艳艳的晚霞。 想起方才易扬熙看到奏折的勃然大怒,不禁感慨,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比想象的快了些。 接过小宫女端来的茶水,我盈盈迈步从后堂进入乾宁殿,这是刚下的碧螺春,才泡开的螺旋叶子在水中打着小卷。 如今,我已是皇帝身边的掌茶女官,近日易扬熙只许旧日乾宁殿的宫人们近身服侍,我知道,这是他最难的时刻了。 “皇上,”说话的正是老太师穆霖,“那袁峰与朱弼乃是衡王府的属僚,他二人明目张胆与南越勾结,并在外招兵买马,必是受了衡王的嘱托,皇上圣明,衡王不可不废!” 我躬身将茶碗放在易扬熙的案桌上,垂手侍立在侧,心中却莫名的紧张,衡王如此,必是起兵在即了。 “皇上,”黄登上前一步,“臣以为如今不宜打草惊蛇,衡王手握重兵,一旦激怒,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小惩大诫,将朱、袁二人捉拿至京中,或许还能从二人口中得知衡王之事。” “皇上,”杨俊泽亦上前,“老臣也以为如今不宜激怒衡王,待朱、袁二人归案,有了证据才可诛除衡王。” 身旁端坐在上的易扬熙沉默不语,只是目眺着远方,似在细细思索他们几人的意见。 我知道,穆霖当年在东宫做太子近臣时,便感觉到衡王的勃勃野心,故一直对衡王颇为忌惮,曾多次劝说易扬熙若要削藩,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首先解除势力最强,最危险的衡王易弘诺的兵权。 而黄登却不然,据说当日易扬熙还是皇太孙时曾问过他:“诸王皆拥兵自重,多行不法,何如?” 黄登答道:“诸王之军乃是护卫兵,仅能自守,万一有变,朝廷自可发兵扑灭。如汉八王之乱,吴、楚皆强,但终究不能成事,只因他们与朝廷相比,强弱大小自是有异。” 据后来种种可知,易扬熙还是颇为赞同黄登之意见,如今恐怕也是如此。 我心中五味杂陈,该不该向易扬熙暗示衡王的野心和动静呢? 如今衡王依然装病,只是发动兵变之前的示弱,我要不要告诉他呢? 顷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也许萧任归说得对,还是顺其自然吧,只要易扬熙活着,他还能到他未来的封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也许这样才更加适合他,眼前的这把龙椅,他终究是坐不稳的。 许久,易扬熙才拿起御笔,在手中的奏折上划了划,又拟了个诏书,说道:“传旨,责衡王易弘诺属下不严,革一年军饷。另命北都布政使捉拿袁峰、朱弼归案。” 殿中的穆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与黄、杨二人一同退下:“臣等告退!” 易扬熙轻靠在盘绕着十三条金龙的众王皆虎视眈眈的龙椅上,轻声叹息,喃喃说道:“朕早知会如此,皇爷爷,朕该怎么办?” 我压制住内心的愧疚,走近他的身旁,微微欠身轻声说道:“皇上一早忙于政事,奴婢现在为您宣早膳吧。” “幽蓝,”许久,他缓缓起身,行至大殿中央,环视这座金銮宝殿,“做平常百姓人家,是不是会快乐些?” “皇上,”我心中颇有不忍,却还是淡笑着说,“寻常百姓家也非事事顺心,皇上乃是天子,坐拥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朕倒希望自己死后,来世投生寻常人家,能父慈子爱,享尽天伦。” 他走到殿门口处,消瘦的身影似乎还撑不起那件厚重的金丝龙袍。 “皇上会万岁的!”我急急说道,不想他如此消沉。 “这是傻话了,”他回过头苦笑一声,“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万岁过?若真有万岁之人,也不会有朕这个窝囊皇帝了。” “皇上……”事到如今,我却不知安如何安慰他,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无力面对。 但愿,不当皇帝的易扬熙,会快乐些。 七月初,北都布政使被衡王以将朝廷点名捉拿的官校袁峰、朱弼二人捆绑起来作为诱饵,被杀于衡王府,北都官军大乱。 衡王趁机攻夺下北都,宣称朝廷已经同意衡王自治一方,剩余官军闻言而散,只用了十多天的时间,衡王整顿城内秩序,将北都完全控制。 消息传来,易扬熙彻夜未眠,立刻召集群臣商议衡王欲谋反之事。 此时,连黄登也不得不承认北兵强悍,若不及早防御,恐怕黄河以北不保,遂命兴平侯为大将军,率师北伐。 七月二十五,临近皇上大婚并亲政的日子,衡王正式誓师,举着太祖皇帝“朝无正臣,内有奸佞,必举兵诛讨,以清君臣之恶”的训示,宣布穆霖、黄登为奸臣,起兵是为了诛杀二人。 此时,京城皇城的天,亦是乌云密布,压得白昼如黑夜一般,突然振响几声天雷,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上银河松了闸,倾泻下来。 宫人们皆议论纷纷,时有“天子无能,天命易主”的传言喧嚣尘上,宫中已如此,可想宫外的百姓会有何言论,看来衡王的声势造得很足。 易扬熙已经有几日未合眼了,今日在御医和大臣们的劝说下终于到寝殿躺了下来,在床上翻覆了许久,才响起微微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为他拉好锦被,吩咐了宫人们好好侍奉着,步出了乾宁殿。 大雨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模样,看着御花园中一地的落红,我无限感慨,这个宫城,不久后就要换主人了吧。 沿着长廊缓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拾忆亭,也是这样的雨夜,我与易扬熙在此琴箫合奏,三个鎏金大字依旧,假山傍亭依旧,雨声霏霏依旧,可是人却不见。 我叹了口气,依着圆柱旁的石凳坐下,耳畔却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凝思。” 回身一看,正是萧任归,他依旧是宫中侍卫的装扮,看来 22. 皇后穆清羽 [] 穆清羽由两名贴身宫女搀扶着,轻移莲步至榻上端坐,已有随身的嬷嬷们过来撒帐,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飘洒至穆清羽身上,口里讨着吉祥话:“一愿夫妻和睦,二愿子孙满堂,三愿孝敬太后,四愿和睦六宫!” 穆清羽微微点头,身旁的一位陪嫁宫女遂道:“赏!” 门外一声:“皇上驾到。”易扬熙已经迈入殿中。 穆清羽立刻起身由贴身宫女搀扶至他跟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请起。”易扬熙躬身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行至床边坐下,再示意我们都起来。 眼前的易扬熙身着一身绣有金线龙纹的大红缎喜服,在殿中龙凤呈祥红烛的映照下,显得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红润了些。 我按着规矩跪在帝后跟前,递过挑起喜帕的秤杆,口中亦说着吉利话:“恭祝皇上皇后夫妻和顺恩爱,称心如意!” 易扬熙接过秤杆,喜帕落下,露出的是娇羞青涩的穆清羽清秀的面庞,皇后的仪制,梳着的凤尾髻,上插六对攒丝金凤钗,不愧是大家闺秀,母仪天下的气质顿显。 侍奉过二人喝合卺酒后,所有宫人告退,只剩帝后二人在凤仪殿洞房花烛。 我锤着肩头回到乾宁殿,今夜本应我当值,可想着易扬熙不可能过来,便早早地洗漱过了就躺在偏殿旁当值宫女就寝的房间。 谁知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眠,便起身披了件薄衫,步出门外,只见西南角的一弯新月,颇像弯起的嘴角,上方左右各有一颗星,倒似两只眼睛,这样的双星伴月正像是一张笑脸,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也心情舒缓了许多。 想着今日这偏殿的小院就我一人,心念一动,回身进屋取了竹萧出来,一曲悠扬的春江花月夜响起,这首曲子本是筝曲,谁知用萧吹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多了几分婉转。 闻着箫声,看着天上星辰弯月,顿觉清心不少,连日来的阴霾似乎也烟消云散。 突然有了跳舞的冲动,想着独自一人,无所畏惧,便手持着萧,伴着音律跳了起来,因腾不开手,便旋身在原地转着圈,看着裙裾飞扬,嬿婉回风,飘然转旋,果然烦恼少了许多。 我欣欣然地闭上眼,微风拂过,似乎有翱翔空中的感觉,终于转累了,便倚在旁边的海棠树下喘着气。 谁知余光却瞥见偏殿柱下有一个人影,我惊诧不已,正要呼出,他已经向我走来。 “奴婢参见皇上!”我慌忙扔下竹萧,跪下行礼。 “起来吧,”眼前的易扬熙已经换了身常服,抬手示意我起身,“跳的真好,朕许久没有看过你跳舞了。” “皇上,”我犹豫着想问他为何不在凤仪殿。 “你是觉得,”他看了我一眼,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竹萧,“朕此刻不应该出现在此么?” “奴婢不敢,只是,”我顿了顿说道,“皇后娘娘那里……” “朕这个皇帝能做多久,朕心里明白,”易扬熙抻起宽袖,拂了拂萧上的灰尘,“何必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呢?” “皇上,不会的,”我心中不忍,“朝廷的军队定能剿灭叛军!在幽蓝的心中,只有皇上这样仁孝纯厚之人才能做天子,才是百姓之福。”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朕今日不想说这个了。” 望着天上的明月许久,他转头对我说:“此刻的月光甚好,让朕想起年幼时母亲曾在溶溶月色下跳霓裳羽衣舞,朕还有母亲留下来的音律,不如你再跳一次给朕看,好不好?” “皇上,”我面露难色,“奴婢不会跳霓裳羽衣舞。” “是么?”他略略有些失望。 见此,我不忍拂了他的兴致,转而淡笑着说道:“可是皇上若是记得先太子妃的舞姿,告诉奴婢,奴婢兴许能学一二。” “哦?”他顷刻露出一丝笑意,低头踱了几步,“朕想想……有了。” 此刻的我们,似乎又回到当初第一次相见的情景,不是皇帝与宫女,而是普通的朋友。 他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将其中的一些动作描述给我听,怕我不懂,又兼做着一些简单的姿势,我认真地品味,大约知道了其中之基本。 “皇上,奴婢略懂了一些,不如先跳给皇上看看,若有不是,奴婢再来改。” “嗯。”易扬熙点点头,手握竹萧,吹响起音。 我回想着刚才的动作,又随着音乐加了些自己的动作,总算把一支曲子完整跳了下来。 “不错,”易扬熙看着我,许久才开口,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境之中,许是因为我有几分像姑姑的缘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皇上觉得奴婢还有哪些地方要改的吗?” 我见他颇有些兴致,想着他自衡王起兵以来从未如此放松过,便想让他开心一些。 “不需要了。”他默默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他抬头看着那弯明月,萧索的背影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微风拂过他的发尾。 听着远处的钟声,已经三更,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劝他就寝,毕竟,明日是他正式亲政的日子,有一大堆的公务等着他处理。 “皇上,”我轻轻说道,唯恐打扰了他此刻的思绪,“已经三更了,皇上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皇上的身子要紧。” “已经三更了?”他叹了口气,依旧望着天空,言语中尽是无奈与愁绪,“是啊,明日朕就要亲政了。” “只是,”他似乎颇为不舍地眼前的弯月,“不知朕还有没有机会再这样望月深思?” “皇上,”我想不到他竟如此绝望,更不知他竟把战事看得如此通透。 “回去吧,”他终于转过身,将竹萧递给我,向殿中走去,又向我摆了摆手,“你也回去吧,如今愈发日长夜短了,早些休息。” 我微微欠 23. 惑主担虚名 [] 我小心翼翼地回着穆清羽的问话,眼前这位身着绣着白牡丹的烟纱碧霞罗,逶迤及地的粉色织锦长裙,外披金丝薄烟翠绿纱,梳着普通的朝天髻斜插一对镶嵌珍珠的掐丝金步摇,配着蛾眉螓首、皓齿明眸的皇后,正如在从前抚辰殿一般端庄近人。 我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大婚那日易扬熙突然弃她而去回至乾宁殿之事,她并没有耿耿于怀,更重要的是,她并不知晓那晚我与易扬熙在偏殿小院跳舞一事。 “皇上这几日吃得可还舒心?”穆清羽轻抿了一口茶,盖上碗盖,“听说朝廷可是连着打了好几个胜仗。” “回娘娘,”我低头答道,“皇上昨日跟今日都比往常多食了一碗白玉梗米饭,还说今早的筭子面好吃,叫明日继续上呢。” “那就好。”穆清羽听闻,点了点头,似乎欣慰许多。 正想再开口,却听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便起身快步行至殿门处迎接圣驾。 我亦起身跟随其后。 “臣妾参见皇上。”穆清羽俯身跪拜,言语中满是欣喜。 我知道,这是她婚后第三次见到易扬熙,除了新婚之夜,上一次,还是祭天之时。 “起来吧,皇后不必走这些虚礼。” 易扬熙伸手相扶,眼睛却看向了我,我愣了一会,不知所措,慌忙低头。 “原来你在这?” 易扬熙的声音响起,我面前的穆清羽似乎浑身一震,众人皆看向我,如芒刺在背。 “可知朕找了你许久?”易扬熙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快。 众人似乎都知道他说的是我,看着穆清羽的双手握紧,仿佛能感觉到她有些失落的目光,我不敢起身,心中却不明白易扬熙为何要如此说。 “皇上,奴婢,奴婢蒙皇后娘娘宣召,所以……” 我不敢抬头,只得小声回着话,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幽蓝,既然皇上找你,”穆清羽似乎略有委屈,转头向我说道,“你先回乾宁殿吧。” 我这才起身说了句:“是。”低头行至易扬熙身后。 “皇上,”穆清羽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微微笑道,“其实臣妾只是很喜欢幽蓝的懂事稳重,所以把她叫来说说话。臣妾还私心想着能不能请皇上下个旨把她调来凤仪殿陪臣妾呢!” “乾宁殿的宫女伺候朕习惯了,朕不想换人。” 易扬熙面无表情地说道,丝毫不顾眼前的穆清羽有些煞白的脸。 “尤其是幽蓝,她最懂朕,朕希望能每日看见她。” 我浑身一颤,周围一道道目光如利剑一般像我刺来,我只能低着头,却不知道易扬熙到底怎么了? “皇上,”穆清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易扬熙冷冷地打断。 “皇后若是得空,就多到同乐殿陪陪太后,也算是替朕尽孝。” “朕还有事,先行一步。” 易扬熙始终没有看穆清羽一眼,这样的绝情根本不像平日温和的他,众人皆屏气无声。 穆清羽眼中泛着泪光,却始终保持微笑,许是多年的家教素养让她不卑不亢,遂欠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我随着易扬熙的圣驾回至乾宁殿,一路上细细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似乎大约猜到了一些。 “皇上,”我将刚刚沏好的碧螺春奉至易扬熙,默然退至一旁静立,等着他开口。 “幽蓝,”他接过茶,喝了一口,“你不会怪朕吧?” “奴婢不敢,”我微微欠身,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婢知道,皇上私心是为了皇后娘娘好,可是奴婢以为,如今朝廷节节胜利,剿灭叛军指日可待,皇上一定会江山稳固的,与皇后娘娘也必然能白头偕老。” “没用的,”易扬熙摇了摇头,“朝廷虽打了几次胜仗,但仍弥补不了从前的损兵折将,朕心中有数。皇后心地纯良,朕不愿让她跟着朕日后受苦,也不愿让众臣知道朕的心思。” 我何尝不明白,易扬熙宁愿让皇后和天下人认为他是因为另有所爱,甚至宠信宫中的宫女,而冷落皇后,也不愿让人看到他内心对皇位的绝望。 “只是,”易扬熙有些歉意地看着我,无奈道,“让你担了个虚名。” 此刻,我知道他很难,他无力对抗反叛的叔王,就连心中的绝望也不能被人知晓。 于是我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说道:“奴婢愿与皇上分忧!皇上可记得曾说把奴婢当成朋友,奴婢也斗胆把皇上看成知己,与皇上共同进退。”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他当不成皇帝,也希望看着他好好地活着。 他欣慰之余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你放心,朕在位一天,便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到伤害。”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点点头。 可是心中却有些不安,今日皇后因我受了委屈,恐怕从今以后,我在宫中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只盼自己不要成为众矢之的便好。 不出所料,后宫的消息就是传得快,似乎走到哪,我都能感觉到背后憎恨的目光和愤愤之语。 幸好易扬熙下旨,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包括太后、皇后在内,都不许私自召见乾宁殿的宫女,似乎为我省心不少。 不过如此一来,更加成为我被议论的话柄,怨愤之声不绝于耳,把我比作什么妲己褒姒,是狐狸精转世,才会如此迷惑皇帝。 更有甚者,居然传言说我会妖法,谁要是看了我的眼睛,就会轻易拜倒在我裙下,绘声绘色,如亲见一般,闻言,我只是无奈摇摇头。 这日,我刚行至御花园,就听见了两个宫女在一棵芭蕉树下小声地说着我那些“事迹”。 “听说那日在凤仪殿,皇上一见了她就如七魂出窍般,只盯着她看。” “还说呢,若不是因为去寻她,皇上怎么会轻易到凤仪殿去,皇后娘娘恐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可不是?大婚那天,皇上都没在凤仪殿过夜。” “是啊,我也听说皇上日日不愿离开乾宁殿就是跟她在一起。” 24. 四面闻楚歌 [] 十月,朝廷军与衡王战于东昌,张铁、于盛二人引君入瓮,将率领轻骑部队的衡王重重包围,无奈易扬熙曾下令不许伤害衡王,才让衡王有机会被属下如赵子龙长坂坡救主般保护突围。 经此一役,衡王军虽损失惨重,却愈战愈勇,而朝廷军似乎更加惧怕对手,才使得衡王军不足半月已至黄河附近。 看着衡王即将南下,易扬熙无奈亲自修书向衡王求和,并昭告天下,言之“昔日年幼,被穆霖、黄登二人蒙蔽,立意削藩,”,“如今已知二人实乃为一己私欲,与奸臣无二,”后将穆霖、黄登革职打入死牢,希望衡王罢兵。 “皇上,皇上,”穆清羽清亮中带着几许委屈的声音在乾宁殿外响起,“臣妾的祖父对皇上忠心耿耿,请皇上明察!” “皇上,臣妾的祖父年事已高,死牢潮湿阴冷,求皇上开恩,饶了祖父吧,臣妾愿前往死牢,替祖父受罪。”她的声音渐渐有些沙哑,可是仍尽全力地呼喊。 易扬熙静立在殿中,攥紧了拳头,蹙眉微动,嘴唇微张,似乎颇为不忍,却始终没有见穆清羽一面。 “皇上,”袁公公进到殿中,满脸的为难,“外头下起了小雨,皇后娘娘还跪着,恐怕身子会受不了。” “让她回去。”许久,易扬熙疲惫地说道,“朕不想见她,后宫不得妄议政事,她身为皇后,明知故犯,不能姑息,就罚去她三个月俸禄吧。” “皇上,这……” 袁公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看了看我,趁易扬熙不注意,我悄悄向他摇了摇头,示意此时不宜求情,他点点头,返身步出殿外。 穆清羽并未再开言,可是却能透过碧玉窗纱看到她依旧跪在殿外的身影,弱小无助,如风雨中的一只金丝雀儿。 她跪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终于晕倒在殿外湿冷的青石板上,易扬熙的心终于也软了,他命令将死牢中的穆霖、黄登二人放出,回府中闭门思过,一面又派杨俊泽为使臣去见衡王,一同带去的,还有一份割地之议。 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可是,却非衡王所能满足的,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一日,我奉易扬熙之命,带着进贡的雪域人参前往探望皇后穆清羽。 “你起来吧,”半躺在凤榻上的穆清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声音沙哑,不住地咳嗽,“替本宫,谢谢皇上关怀。” 我起身,将人参交给了芸儿,却瞥见圆桌上的饭菜似乎纹丝未动,一丝不忍,说道:“皇上对娘娘十分挂心,命奴婢将此上好人参带来为娘娘补身。” 见芸儿忙着收起人参,左右无人,我便靠近穆清羽耳边轻声说道:“此刻皇上正微服到穆府,与穆大人商议要事,请娘娘放宽心。” “怎么会?”闻言,穆清羽不可确信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又环视两侧,将手指轻放在唇边,她会意,对我微微一笑,脸上的愁云骤然散开,忙吩咐芸儿即刻用膳。 “娘娘身子康健,皇上也就放心了。”我见此情景,微微欠身,“奴婢告退,改日再来探望娘娘。” 不知为何,虽恨她的祖父当年陷害白家,却对眼前的这个柔弱女子多一些同情。 “替本宫好好谢谢皇上。”穆清羽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明白他所指,点头退出殿外。 天气渐寒,身上穿的夹衣宫装也似薄了许多,日日在乾宁殿听着前方战报,恐怕这个冬天会更加寒冷难耐吧。 殿外大雨滂沱,这入冬前的大雨下得分外热闹,狂风卷着雨滴敲打着窗上新糊的透明软烟罗,依稀还能看见窗外摇晃不停的树影,就连一直喜欢下雨的易扬熙也烦躁了许多。 昨日派去的使臣杨俊泽归来,直言衡王傲慢,说他带去的割地之议乃是缓兵之计,国不可容二主,不肯就此罢兵。 闻言,易扬熙愤而一拳击碎摆在案桌上的白瓷盖碗,鲜血混着茶水溅在他坐着的雕龙座椅上,金黄色上几点鲜红,怵目惊心。 我小心翼翼地跪在案前,为易扬熙的手换着药,因白瓷碎片进入了伤口,昨日太医取了许久,所以流血多了些。 我轻轻地把放好了膏药的纱布盖在他的手背,再用长白纱布包裹了几层,正小心绑好,已有派去的密探进殿中回报。 “禀皇上,”那人俯首跪拜,眼睛却落在我的身上,似有顾虑不便开口。 “说吧,无妨。”易扬熙只看了看正低头为他换药的我,便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穆大人奉命募师勤王,如今有些眉目。” 募师勤王?原来这才是易扬熙将穆、黄二人革职的真正原,明为思过,实际为朝廷招兵买马。 闻言,我知道自己不宜在此,为易扬熙包扎好,便匆匆告退。 刚刚步出殿外,一阵寒风随半开的门缝中刮过,冷得我打了个寒战,回身把门关紧,步行在檐廊下,因风势过大,虽然紧靠着墙,我依旧被打湿了外衣。 “这位姐姐准备去哪,让奴才送姐姐一程吧。”一个太监低头打着伞快步跑到我身边,为我遮着风雨。 我刚想向他道声谢,转头却猛然发现他的侧脸如此眼熟,而他也抬起头向我狡黠一笑,我慌忙环顾四周,他却笑道:“我这身打扮不会惹人怀疑。” 已至我的厢房外,我自顾自地进入,而他趁收伞之时,观察了周围似乎没有可疑之人,亦随我入房。 “你怎么又这身打扮了?”我随手倒了杯茶递给了他,自己也喝了一杯。 “这皇宫中有些地方侍卫到底不方便随意出入。” 他卸下系在头上的帽子,露出瀑布般的长发,刚喝了口茶便吐了出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是凉的?你平日里就喝这个?” 我冷笑一声:“萧大人,我只是个宫女,能有间厢房独自住着已是皇帝的恩典,还指望着身边有丫头伺候着,随时都有滚茶吃么?”< 25. 宫门破帝殇 [] 看着乾宁殿外连绵不断的春雨,我亦无法平静,虽然早已知道有那么一天,却不忍真的看到逼宫的场面,甚至连自身的安全都不知,徐锦曾多次暗里通知我离宫,我却一直不愿离开。 正思索着,却见袁公公慌张从御花园方向跑来,见到我,尚未喘口气便问道:“你可知皇上去哪了?” “皇上不是公公伺候着到太后娘娘那去了么?” “他没有回乾宁殿?”袁公公艰难地喘着气。 我赶紧替他拍拍背:“没有,出什么事了么?” “皇上不知去哪了,”袁公公终于平了些气,急着说道,“皇上从同乐殿出来,便说要自己回御书房,让杂家别跟着,可如今穆大人在御书房外急着求见,皇上却不在。杂家找了凤仪殿和几位娘娘的寝宫连着皇上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不见,可急死人了。” “公公莫急,”我安慰着他,心里却在细细思考易扬熙究竟会去何处,“我去找。” 看着雨细了些,顾不得拿伞,我径直向御花园走去,如果没有猜错,易扬熙应该会在那里。 路经千秋苑,我抱起正在花丛中打盹的纯心,近来易扬熙忙于朝政,这个小家伙跟在他身边久了,似乎也通了些人性,不似从前般总是撒娇,只是偶尔静静地靠近易扬熙身边,在他身上蹭一蹭,似乎也想给他些鼓励。 走近拾忆亭时,怀中的纯心突然“喵”的一声纵下身来,往亭中跑去,他果然在这里。 假山上的流水依旧汇聚在亭顶散开,顺着飞扬的挑檐滴落在青石地面上,亭中易扬熙背手静立着,看见纯心轻轻落在他的身旁,便弯腰把它抱起。 “皇上,”我轻呼了一声。 片刻,他转过身,步出亭外,抬头看着亭匾,轻叹一声:“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皇上,”我行至他的身边,欠身行了个礼,“穆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不必见了,”他看着假山上的水流,声音疲惫、绝望,“回乾宁殿,朕不想见任何人。” 说完,他仿佛极为不舍般再回身看了一眼,便迈步离开,向乾宁殿方向走去。 我默默跟随在他身后,回至乾宁殿。 “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易扬熙怀抱着纯心,进入乾宁殿中,落寞的身影无限悲慨。 袁公公会意将殿门关紧,我亦守在殿外,天色暗得很快,如同一只大手突然遮住了天,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不好了!”一声惊呼,将半倚在廊柱下的我唬得顿时困意全无,一看,一个小太监模样的慌张跑来,“快,快……” 袁公公见状将他拉过,轻声训道:“作死的,嚷什么,别惹皇上不高兴。” “快,快禀报皇上,”那小太监顾不得训斥,急声说道,“叛军已经杀入宫中了!” “什么?”我与袁公公异口同声,互看一眼,均是不可置信的眼神,怎么会这么快? 我暗自思索,就算衡王军强劲,但宫中毕竟有几千御林军,况且自衡王渡过黄河以来,杨俊泽已经加强了宫中的防卫,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就破宫了呢? 此时,天色已晚,只见正南边的午门已隐约有些火光,细听,确有嘈杂纷乱之声,袁公公顿时有些慌乱,看了看我,还是敲开了乾宁殿的大门,进入殿中,片刻,又回身出来。 “皇上有何吩咐?”我急着迎面上去,此时,我亦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你留着伺候皇上,”袁公公疾步向殿外走去,抛下一句话向我,又领了些太监往各处调集御林军,重点拱卫乾宁殿和同乐殿,并吩咐后宫诸人,均到同乐殿避难。 我看着南面的火光越来越近,隐约夹杂着马蹄行军的声音,心中无法平静,从前总是盼着今天的到来,私心想着衡王称帝,白家的仇就可望得报。 可是如今,真的有了逼宫的这一天,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易扬熙怎么办?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推开了乾宁殿的大门。 殿中只是零星地点着几盏宫灯,晦涩的光亮下,易扬熙端坐在案前,案桌上放着的是那把焦尾琴,身旁趴着纯心,三角青花贡炉燃着的檀香一缕青烟直上。 我关上殿门,行至案桌前行礼:“皇上……” “朕记得你的箫音,”易扬熙抬了抬手,打断了我的问安,示意我起身,“今日,再与朕合奏一曲,如何?” 我起身抬头看着他,平静的脸庞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悠然地看向我,又似乎看向我身后更远的地方,我正默然,他已经拿起了竹萧递与我,我俯身接过。 他修长的指尖已经拨响琴弦,琴音清婉流畅,如汩汩流水,又似有淡淡的忧伤,却是当日的霓裳羽衣舞之曲。 我迎上他微蹙的眉峰下有些寂寥的目光,吹起手中的萧与他相和,如清风拂过,君子兰的香气氤氲缭绕。 突然间,琴声激越,似卷起的巨浪打过,我一怔,他已经奏响了十面埋伏,气势恢弘,仿佛大军骤然压境,金戈铁马,尽在他指尖轮拂而过。 我停下,只是静静地听着,如若十万大军在他娴熟的手指间奔腾而来,四面楚歌,刀光剑影。 忽然,铮铮乐音,戛然而止,却见易扬熙抚住胸口,猛然前倾,我慌忙过去扶住他,只见一根琴弦断开,几滴鲜血,赫然显现在琴头。 “皇上,”我含泪惊呼一声,托住他欲倒下的身体。 “把自己比项羽,朕是不是很可笑?”他轻笑一声,撑着我的手,慢慢正身,坐在椅上,“朕不过是‘小子’而已。” “皇上,”此刻,我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是奢望快些过了今日,兴许明日,他便豁然地去做一个自由的藩王了。 “皇上,不好了!”殿门被一阵慌乱的叩击震得有些轻晃,门外响起一阵惊呼,“叛军已向乾宁殿方向来了!皇上……” 易扬熙闻言猛然起身,却似支撑不住般突然坐下,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26. 出宫获新生 [] 已近初夏,刚过一阵微雨,池塘中荷叶因一阵轻风翻转,小荷初露,嫩粉娇颜,就像我身旁的巧竹嫣红的双颊。 “姑娘,”巧竹为我披上一直拿在手中的一件湖蓝色织缎披风,轻声说道,“虽是五月的天气,但姑娘大病初醒,还是不宜在外久坐的。”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觉双腿似乎确有些不适,便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回去吧。” 俯身揉了揉双腿,我缓缓起身,扶着巧竹的手,走下凉亭,却看见萧任归正摇着那把湘妃竹骨扇向我走来。 “好些了么?”他行至我面前,轻声问道。 我眼看着身旁的荷塘,只是对他点点头,继续往厢房方向走去。 “凝思,”他叫住我,示意巧竹先行离开,才开口道,“你,在生我的气?” “不敢,”我回头对上他的剑眉星目,淡淡说道,“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那日徐锦找了你许久,才知道你在乾宁殿,待他过去时,乾宁殿已是火光冲天,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才发现你早已晕倒在地,几乎是拼了命把你救出来的。” “我知道,”刚醒来时,我已知是徐锦救了我,可是回想起易扬熙的死,我却心如刀绞,总不愿再提此事。 “凝思,”萧任归见我深思,犹豫了一下,问道,“易扬熙真的死了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捉摸不定,突然转念一想,避开他的目光,装着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可是……”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怀疑,我知道,易扬熙之死事关重大,若是他还活着,衡王恐怕不会安心地即位。 “既不信我,何必来问我。”我见他如此,便故意说道,“况且你们不是也看到他烧焦的尸身了么?” “你是亲眼见到的么?”他果然不肯相信,探索的目光急于从我的眼中得到答案。 “那是自然。”我又一次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荷塘中含苞的粉荷,故意说得轻松,没有一丝哀伤。 “当日得知衡王军已杀入宫中,我的表弟,先帝,易扬熙,不愿作废帝,服毒身亡。”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说道:“皇上已经下旨,按天子礼仪厚葬易扬熙。” “也许,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他本不适合当皇帝。”我幽然叹道,故意将悲伤隐藏,心中却无限伤痛。 “好了,不说这个,”萧任归恢复往常的笑意,“你在这住着还好么?” “你觉得呢?”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这别苑里的莺莺燕燕可不比皇帝后宫的少,想必把我当成了你的新欢,吃了好一阵醋呢,过不了两日就来我这演一出戏,我是无所谓,看看戏而已,她们也许是真伤了心,得空你得好好安慰安慰她们。” “恩哏,”他装着若无其事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你,有何打算?” 我轻轻摇了摇头,打算,我还有何打算?自从亲眼见到易扬熙死在我的眼前,我早已后悔当初鲁莽报仇的举动了,已经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我还要继续么? “既然如此,你先在此住下,好好养着,你这里是个单独的小院,我自会吩咐她们不来扰你。” 我答应着继续往前走,回房的□□就在脚下,可是今后我的路该如何走? 独自一人在房中摆弄着巧竹刚摘下的几枝海棠,想着在萧任归的别苑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身体已渐渐无碍,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其实我只是当日在乾宁殿中吸入了些烟尘,只是心中一直放不下易扬熙的死,郁结于内,所以才好的慢些。 萧任归为了让我安心休养,专门让我住着一个单独的小院,可他那些妾侍却着实让我头痛,昨日何氏过来指桑骂槐一通,今日李氏过来耀武扬威一番,我知道过多的解释也是无益,便不与她们多费口舌,可是我住在这里总是不方便,只想着快点离开。 想到此,我无奈一笑,印象中的萧任归虽有些举止放纵不羁,却也没料到他竟如此纨绔荒淫。 “姑娘,”巧竹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我接过,喝了两口,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巧竹,我来这打扰许久了,却一直未拜见你家夫人,毕竟于理不合。你代我通报一声,明日我便去拜谢她。” “姑娘,”巧竹掩口笑道,“我家大人还未娶亲呢。” “什么?”我把刚喝的药呛了几口出来,诧异道,“还没娶妻就这么多……”妾侍两个字还未出口,我又咳嗽起来。 按理说,世家大族的子弟,必需先娶妻再纳妾,想不到这个萧任归如此叛逆,他这么做,恐怕是没有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敢嫁了。 巧竹为我拍了几下后背,又倒了一碗早间刚泡过的枫露茶过来,环顾了四周片刻,方才轻声说道: “原本我们公子已说好一位朝中大臣家的小姐,谁知后来那位小姐执意退婚,我们公子也是不愿强求之人,此事便罢了。只是公子心仪那位小姐已久,也就一直未再娶。” “此事一直是公子的心病,府中是从不许提起的。此后公子遇到长得像那位小姐的女子,便带回家中做了妾侍。”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萧任归还有这么一出事,实在看不出他这是专情还是滥情。 “只是,那小姐为何执意退婚呢?”忍不住好奇,我问道。 “听说是要上京待选,”巧竹想了想,说道,“许是进宫作了娘娘吧。” “娘娘?”我有些不解,却也不想深究,“只怕如今也是后悔莫及吧。” “可不是?”巧竹接过我手中的药碗,又倒了一碗茶给我漱口,“听说先帝的妃嫔都移至寿安宫去了,只许带一个宫女服侍,那还不跟冷宫一样。” “那,皇后呢?”突然想起了穆清羽,易扬熙在时不曾与她圆房只为让她日后有个好的归宿,不知她是否能如他所愿。 “皇后,唉,”巧 27. 久别临故宅 [] “皇上能顺利破宫,功劳在他,”萧任归见我如此,忙着解释,“如今天下初定,不宜乱杀有功之臣。” “原来是他,”我冷笑一声,“这种舍弃旧主,不忠不义之徒皇上还敢用么?” “凝思,”萧任归急着喝住我,掀开车帘看了看马车外,转头对我说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可乱说。” 见我含着怒气沉默许久,他开口说道:“你放心,皇上也忌讳前朝老臣,为防他们有不轨之心,会逐一卸了他们的实权。只是,如今还不便动手。” “别说这些了,”萧任归往车外看了看,说道,“今日带你出来,是想让你去一个地方,已经到了。” “什么地方?”我问道。 “下车你便知道了。” 待马车停住,他先下了车,我随后扶着他的手踩着车凳走下,却见眼前是一个角门,残瓦零落,白墙上已落满青苔。 这是一个巨大的古宅,在苍色的山岩的脚下,宅后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节的竹根从墙垣间垂下来。 我缓缓走近,怯惧那僻静而又感到一种吸引,似乎有一种熟悉而又恐惧的经历在此。在那几乎没有人迹的草径间,蝴蝶的彩翅翻飞着,而且有着别处罕见的红色和绿色的蜻蜓。 “这里是?”我抚摸着门上早已锈迹斑斑的铜环,回头问道。 “白府。” “白府?” 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我早已泪湿双眸,这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 “不错,”萧任归向我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角门,“大门不方便出入,我才带你来此。” 我随他进入,却见此处是一个早已废弃的花园,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中,断残的石桌椅在日光中静立,四周的老柏树却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似乎还见证着当时的一绚而过的繁华。 “这里,曾是白府的后花园。”萧任归在前方用随身佩着的小短刀断开拦着路的荆棘,我跟在他身后,看着满目的苍凉,唏嘘不已。 “前方的两栋主宅在抄家那一日,已被火烧毁。”我的目光看向萧任归指着的南面那一座发黑的废墟,“如今,只剩着这个后花园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两处断柱残垣,已不见当初的模样,只剩下些石柱基挺立着,隐约可见主宅的规模。 “白家的人,有多少葬在这大火中?”我擦去双颊的泪水,回头问着萧任归。 “都只是些来不及离开的下人,”萧任归见我行走在废墟中有些不稳,便伸手来扶,“再者,就是你的乳母韩氏和未满周岁的弟弟白梓杰。” “弟弟?”我心中一阵刀绞,他才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想到此,我只觉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慌忙扶住萧任归的手,眼泪却止不住流下。 片刻,我喃喃说道,“也好,有他相伴,想必泉下的父母也有了依靠。” “凝思,”萧任归从怀中取出一块绣帕递与我,“你,还想为他们报仇么?” “报仇?”我放开他的手,行至废墟中央,看着这片曾经养育了我六年的土地,不觉伤感,“孤身一人,我该怎么报仇?” “你若是跟在我身边,我可以帮你。”。 “帮我?”我抬眸对上他的双目,里面透着几分鼓励,几分坚定,我却摇摇头说道,“就算能报仇又怎样?就算白家平反又怎样?他们终究是活不过来了,我还是孤身一人。” “凝思,”萧任归伸手握住我的手臂。 “不用再说了,”我松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已经决定,报仇之事,就此作罢。” 我抬头看着天空,爹娘,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不能为你们报仇,经历了这些生死离别,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 “我们走吧。”我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在一旁有些愣神的萧任归,他叹了一口气,起步跟在我的身后。 步出白府门外,我回头看着这夕阳余晖中的故宅,几分不舍,几分感伤,却还是一狠心,踏上车凳钻进马车中。 “你,今后有何打算么?”马车行驶了片刻,见我一直看着车外来往的行人,萧任归打破车中的沉默。 “不知道,只是,天涯海角,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吧。”看着车窗外过往的各式人群,我轻声说道,心中向往的正是如易扬熙所说普通百姓的生活。 “那就在我的别苑里多住些日子,等你想到去哪了再说。”他似乎漫不经心地在留我。 “可不敢,”我瞟了他一眼,“你那里莺歌燕舞的太过热闹,我喜静,不敢叨扰太久。” 萧任归轻摇手中骨扇,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那你先在我这养好身子,等想好了去处我再亲自送你一程。” 我向他点点头,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有些捉摸不透,但却没有害过我,总算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吧。 “吁……”马车的突然停止让我和萧任归在车上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前倾出车外。 “怎么回事?”萧任归伸出马车外怒斥车夫。 “大人,”车夫慌忙答道,“是两位公子突然穿过马路,老奴才不得已停下的。” “喂,你这马车是怎么走的?”萧任归还未说话,前面已经响起一个声音,娇若初莺,应该是名女子。 “公子,”是车夫的声音,似乎已经跳下了马,“是您二位突然穿过,差点惊扰了我家的马。” 公子?我有些疑惑,这声音,明明像是女子,怎么会?刚刚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我已经惊诧不已,这不是她么? 萧任归见我神色有异,拍了拍我说道:“怎么了?” 我略掀开些车帘,指着前面正在拍着尘土的那个身着男装的女子轻声说道:“杨,杨爽!” “哦?”萧任归闻言亦看了两眼,笑道,“看来,你们是冤家路窄。” 见我有些紧张,萧任归吩咐了车夫几句,车夫自下马应付了片刻,才 28. 只身陷囹圄(1) [] “小姐,我看她似乎还差点。”另一个声音,阴冷奸猾,也是一个女子。 “那就继续伺候着。”那个女子冷笑一声,拍了两下掌。 第三泼水顺势而下,我周身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浮现的正是两个女子的身影,而我的手脚被固定在一个木架上,只是这里阴暗潮冷,她们背对着光,我并不能看清她们的面庞。 “你们,你们是谁?”我渐渐恢复力气,终于问出了一句,“我为何会在这里?” “没想到吧,”第一个女子上前一步,尖锐的指尖缓缓托起我的下颌,“我们会这么快又见面?” “你是?”我心中渐渐整理了些许思绪,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只是究竟是谁与我有何深仇大恨,把我关在这里,意欲何为?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么?”她松手将我放开,却向身后的那位女子点了点头,“让你看看清楚。” 随着那名女子举着一盏烛火渐渐靠近,我眨着双眼适应这突然而来的亮光,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正是那一个娇艳如桃李般的面孔,两抹桃红,笑涡绚烂,双目却锐利如利剑般刺眼,这个人,不就是…… 杨爽! “你,你……”我霎时吃惊不小,却如噩梦般不可置信,“我怎么会在这里?” “当日在千秋苑,你让我当着皇上,不,如今已是先帝的面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她向我逼近,笑容若有似无的脸上,目光如炬,“就没想过有一天,你,幽蓝,也会落在我的手上么?” “杨主子,杨姑娘,”此刻的我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是要报当日之辱,心想着就算卑躬屈膝,也要自保,“当日确实不是有意冒犯,先帝为何会突然驾临,我并不知晓。” 杨爽行至座椅旁,另一女子,正是那日随她一起私游的丫鬟,俯身用帕子擦了擦,她才缓缓坐下, “不管你有意无意,本小姐从出生起,可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你说,你要如何补偿我呢?” “杨姑娘,”我看着她接过丫鬟手中的盖碗,轻轻吹着,不知她会对我做什么,如今之计,只能低着头求她,“您大人大量,饶了幽蓝吧。” “哼,”她放下茶碗,冷笑一声,起身行至我面前,“你在宫中勾引着先帝,却没想到先帝驾崩,你还能出宫,毫发未伤,很有能耐嘛!” “是啊,小姐,”她身旁的丫鬟站在一旁谄笑着,“听闻宫中的人都说她是只九尾狐,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 “那还不简单,”杨爽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那笑容让我顿感阵阵寒意,“把她的皮剥了,不就可以看个清楚了么?” “小姐,”那丫鬟似有些犹豫,躬身低眉地请示着她,“那怎么……” 杨爽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狠毒和诡异,朱唇轻启,却似一只毒蛇吐着信子:“先把衣裳剥了,再把脸划了,这样不就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样了么?” 我慌忙之中喊道:“杨爽,我与你不过小小过节,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小小过节?”杨爽用尖利的指甲在我的脸上来回划着,幽幽说道,“你可知道,我一直把那件事当做奇耻大辱,我杨爽是什么人,身份地位、美貌才智何时输过他人,可你,居然让我在先帝面前变得一文不值,还不如你一个小小的宫女。” 她缓了缓,用两只手指托起我的脸,恶毒和不甘充斥在她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你说,我能轻易放过你么?” 我尚存一丝侥幸,只希望能说服她放过我,哀声说道: “先帝,先帝只是不愿接受别人安排他的人生,才不把众多秀女放在眼中,并非其他。再者,如今已是新帝即位,以杨姑娘你的才貌,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很是能说会道嘛,”杨爽听我如此说来,似乎更加有了一丝恨意,“让我看看你原形毕露之后还有什么好话可以说么?” “不要……”我奋力呼喊,声音却淹没在她们二人的狞笑声中,此刻的我犹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无一丝反抗的能力。 看着那个丫鬟手持一把匕首离我越来越近,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正欲放弃,打算着不如嚼舌自尽,也一定不能让她得逞。 情急之下,一个面孔却闪入我的脑海中。 “杨奭!”我大呼一声。 她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目光同时落在我的身上。 “你刚才叫什么?”杨爽伸手阻止了那个丫鬟向我靠近,蹙着眉头向我问道。 “杨奭,”见她如此,我已猜出他们兄妹二人情分不浅,此刻,我或许只能利用死了的杨奭来脱身了,“你不想知道他如今在哪么?” “你,”杨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知道我哥哥现在何处么?” “快说,”见我并未马上回答,她复又露出凶狠的目光,顺手抢过丫鬟手中的匕首,抵在我的面颊上,“否则,我会让你死得更难看!” “他,”我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转过许多谎言,说道,“并未离开京城。” “什么?”杨爽似乎有些意外,低头思索了片刻,又将匕首向我挥来,“可是,你是如何知晓的?” “杨姑娘莫非不知道,”见她如此,我知道此计已经奏效,便继续说道,“当日先帝原本已将我赐予令兄为妾,择日过门。” “那一日太后寿宴,”见杨爽已然信了我的话,我将心中一直盘算着的话说出,“杨公子错手杀了李大人,离宫之前,他来找过我。” “找你?”杨爽慢慢放下手中的匕首,不解道,“找你做什么?” “事发之后,让我在先帝面前替杨家美言几句,”我继续说道,此刻,若要让她改变对我的仇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我与她有共同的利益,“我早已将杨公子视为终身依靠,此事,必然尽力去做。” “那,你如何知道他尚在京城?”杨爽的语气有些缓和,“莫非,他 29. 只身陷囹圄(2) [] 她回头向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点了点头,拿出匕首,拔出了铜鞘,向我逼近。 情急之下,我大声道:“杨爽,若是你杀了我,杨公子必定不会原谅你!”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死了,自然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杨爽笑了几声,得意之色充斥在她娇媚的脸颊上。 “我若死了,做鬼也会天天缠着你们兄妹,闹得你们杨家鸡犬不宁!” 闻言,那丫鬟似乎浑身一颤,面露些许惧色,回头看了看杨爽,低头想了想,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小姐,我看,不如先别杀她,这个女人确实有些手段,否则先帝也不会为了她一直冷落皇后和后宫妃嫔。况且,公子若是知道了,恐怕真的会怪小姐。” 杨爽蹙眉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正暗自松口气,却见她又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犹如盛放的罂粟花,美艳却毒如蛇蝎。 “死罪虽免了,活罪可不能放过了你,”她伸手捏紧我的下颌,“多标致的一张面孔啊,怎能轻易浪费了呢?” “你,你想做什么?” 我内心又紧张了起来,她绝不是轻易罢休之人。 “放心,”她的手顺着摸上我的脸颊,媚笑道,“我能做得了什么?只是让你去一个好去处,自有人好好伺候你。” 说完,她狠狠甩开我的脸,向那丫鬟点了点头,丫鬟会意,端过一只早已准备好了的茶碗,不知装着什么药水,硬向我灌来。 我拼命挣扎着想顺势将碗撞开,却无奈她二人将我死死按住,硬生生掰开我的双唇,将药水灌了下去,一丝苦涩中带着些许酸味。 “杨爽,”我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她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中,我看着她的面孔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 不知过了许久,全身似乎还是软弱无力,头沉得很,眼睛却被光亮刺得总是睁不开。 我逐渐适应着亮光,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纱幔低垂,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 诧异间,我缓缓起身,却见一人正好开门进入,是个留着齐耳垂髫,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见我坐起,笑着向我走来说道:“姑娘,你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轻揉太阳穴,诧异地问她。 “姑娘你先养好身子吧,我先去给你打些水洗脸,再吩咐下去为你准备些点心。” 她对我笑了笑,却不直接回答我的问话。 正疑惑间,她已经出了房门。 我只觉得身上好些了,起身环顾着四周,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记忆却只停留在杨爽逼迫我喝药水的那一刻。 莫非她良心发现? 不可能,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杨爽的狠辣我总算见识了,她不会轻易放过我,那这里会是…… 我正准备出门看看,开门的一刹那,却见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领着几位年轻女子正打算敲门进来。 那妇人梳着坠马髻,上面插着各色珠玉宝石,两颗豆大的祖母绿宝石镶在金光闪闪的耳坠上,在灯下显得更加刺眼,身上穿着一件墨绿锦缎绣着月季的长裙,配着朱红抹胸。 正猜测着她的身份,她却一把握住我的双手,对我上下打量。 “呦呦呦,你醒了,”她反复摸着我的手,又细看着我的面颊,“很好,很好。” “请问,您是……这里又是……” “先别忙着说话,”那妇人眯着双眼笑道,“我已叫人准备了好一桌饭菜,看你瘦的,多吃些,好好补一补。” “多谢费心,只是……无功不受禄,幽蓝岂可平白受人恩惠呢?” 我放开她的手,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却见她身后的几位年轻女子用罗帕遮着嘴偷笑着,再细看看她们,虽长得颇有姿色,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无奈衣着头饰过于华丽,酥/胸半掩,反而显得有些庸脂俗粉。 “放心,”其中一位秋波微转,轻摇着宫扇,风情万种地扭腰而行,走来拍了拍我的肩头,笑道,“不会让你在此白吃白住的,是吧,妈妈?” “妈妈?”我诧异地看着她。 “别胡说!”那妇人斥了一句,转而又拉着我的手安慰着我道,“我的儿,放心地住下吧,吃喝用度一律不需费心,老身我自会安排好。” “夫人,能否告诉我,这里是……” 心中的疑虑不断加深,一丝恐惧如涟漪般越扩越大,杨爽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绿萝,好生伺候着!”那妇人并未回答我的话,只吩咐了一句,就有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从门外应声而入,向我微微颔首。 我还想追问下去,她已转身步出房门,而我却被那叫绿萝的小女孩伸手拦住:“姑娘还是好好待在房中吧。” “妹妹,你真不知道这是哪么?” 刚才发了话的那位年轻女子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见我迷惑地看着她,她用宫扇遮着在我耳畔轻声说道:“群芳院,可曾听过?” 群芳院?! 看着她风情万种地媚笑着缓缓离开,我却似晴天霹雳般矗立原地,群芳院,我怎么会在群芳院? 再孤陋寡闻之人,也不会没有听过群芳院的大名,这个京城最大的妓院,不错,妓院,我竟然在妓院里。 我踉跄着扶着圆案坐下,强行梳理着早已混乱不堪的思绪,是杨爽,是她把我卖到这里的! 杨爽啊杨爽,我与你不过小小过节,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他日若落在我的手上,我必然向你加倍讨还! 他日,我还会有他日么? 我环视着四周,这个装饰得分外娇艳盈媚的地方,竟会是我的葬身之处么? 不,不要,我一定要保全自己!就算死,也要完整地死去,有尊严地死去!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