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放夫君!(重生)》 1. 第 1 章(修) [] 冬,盛京。 刚下过一场大雪,将昨儿夜里皇宫中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逼宫之乱湮没得个干干净净。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明明才不过戌时,却少有人家亮着烛火。百姓们紧张地缩在被窝中,丝毫不敢安睡,唯恐一个不察,那满街游荡的贼子便闯入家门要了自己性命。 梁府。 穿过冬日萧索的花园,对着垂花门的内厅中热浪阵阵、人声鼎沸,正举办着一场不为外人所道的庆功宴。远远望去,觥筹交错,一片热闹之景。 昨夜才以“清君侧”的名头做下滔天大事的临王正懒散地坐于筵席的上首,一手把玩着一个精巧剔透的福寿藤薄胎玉盏,一手搂着身旁跪坐着倒酒的美人,斜睨着下首腆着笑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梁烨: “听闻梁大人家不仅有美酒珍宝,更藏有绝世美人呐。” 梁烨嘴角的笑不由得一僵,略略思忖了一瞬,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拱手道: “蒙王爷谬赞,下官不甚欣喜,只不过下官家中后宅女眷皆为普通之资,并无甚美人。” 临王将玉盏往案上一放,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几乎是瞬间,整个内厅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丝竹之声不见,舞娘们亦识趣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场之人谁不知,临王性子暴虐,喜虐杀人命为乐? “哦?本王可是听闻,那谢府分外有名的两个美人,一个是你夫人,另一个,如今也在你府上啊。趁着今儿热闹,本王倒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滋味,梁大人可愿割爱?” 临王翘着唇角,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双鹰眼却直直地看着梁烨,似乎只要自己说个“不”字,这头恶鹰便立马会掠下来要了自己性命。 梁烨心中一惊,没想到临王竟对梁家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的,此时全京城赫赫有名的谢府双姝,都在他的府上。 一个是他结发一年多的妻子谢暮宁,而另一个,则是令他日思夜想爱而不得的妻妹谢朝宁。 因着动乱前中宫正办寿诞宴,岳丈谢大人与岳母杨氏如今皆困于宫中,而妻弟谢修诚于昨夜便带着谢朝宁悄悄来到梁府。 谢修诚趁夜而去,而朝宁自然留在了府中,与妻子相伴。 梁家在此事上的嗅觉远比谢家要灵敏,早早便暗中投靠了临王,也因此梁府此次才被临王指为了本次庆功宴的场所。 梁家是奉上了一大笔钱财给临王,但谁也不曾想到,临王竟是盯上了谢家两姊妹啊! 见梁烨沉默,临王眼神一厉:“怎么?难道梁大人竟不愿意?” 梁烨身子微微一颤,忙抖动着睫毛道:“下官不敢。” 临王冷笑一声,眼神闪过一丝兴奋而嗜血的光芒:“既然你并无不愿,那本王便也不为难你,总之今晚,本王要看到一位美人候在本王身边为本王助兴,本王若是高兴了,你前头求本王关于谢家的事,本王自不会为难。梁大人觉得如何?” 梁烨当然不觉得如何,临王这分明是用谢家人的性命来逼迫他做出选择。 想着朝宁挂念她母亲安危、姊妹俩可怜巴巴地请他务必要为谢家斡旋的模样,梁烨不得不飞速地转动着脑子想着解决办法,谁知他稍一抬眼,却见临王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堆死肉。 后背被汗水沁得足以拧出水来,他咬了咬牙,果决道:“是,能为王爷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临王睥睨着梁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而后移开目光,在重新响起来的靡靡之音中欣赏着内厅中央身段妖娆的舞娘。 但再美的舞娘,又哪里比得上鼎鼎有名的谢府双姝?想到即将到来的极致享受,临王端起玉盏,啜饮了一口醇香美酒。 * 后院。 谢暮宁正不安地坐于窗前,同妹妹一道仔细听着前头的动静,每每一阵粗犷的欢笑声透过院墙传进一片凄风楚雨的室内,两人揪着帕子的手便又紧一分。 “三姐姐,我好害怕……”谢朝宁娇软而惊慌的声音将谢暮宁的目光吸引过去。 她看着往日分外明艳、总缠着自己姐姐长、姐姐短的妹妹如今面色苍白,吓得不轻吗,不由得很是心疼。 虽继母杨氏待她十分不好,但这个妹妹却向来十分黏着自己。 谢家人如今不知是何情状,她一个继女尚且还担忧杨氏,何况朝宁这个自幼待在亲生母亲面前撒娇耍痴的亲女。 “五妹妹莫怕,你姐夫正在府上招待临王一行,定会为谢家想法子的。再说了,修诚不是去袁大将军府上求助了么,想必大将军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她握紧谢朝宁的手,柔声安抚道。 梁烨与她说的是梁家为了保全上下,不得已接受了临王的指派,可谢暮宁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她为梁家做生意,这近半年来每月梁烨都要抽出一大笔银子,问了只说是有用,却从不明说。 但她心中还压着家人状况未明的大石,亦需靠着梁烨这层关系为谢家之事奔走,当下来不及思考这些细枝末节。 “呜呜呜,我好想爹娘啊!”谢朝宁泪眼朦胧地环住谢暮宁的腰。 “我知道,我知道,我亦十分担忧长辈与亲人们,他们不会有事的,咱们别自己吓自己。”谢暮宁露出一丝悲痛的眼神。 虽然……父亲从来忽视她,而杨氏一直都不喜自己,更在她待字闺中时处处打压苛待,唯恐她的容貌品性将亲女压了下去,但长辈便是长辈,闺中之事与此等大事比起来并不值一提,相处十数年,她很难做到不担忧。 她轻轻拍着谢朝宁瘦削的脊背,也惶惶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候在一旁的丫鬟们瞧着此景,有从谢府出来的,也禁不住抹起了眼泪。一时之间,室内弥漫着一股凄凉的气息。 正在这时,房门“吱嘎”一声响起,惊得众人皆目露惊恐地朝着门口望过去。 “夫君……”谢暮宁见是梁烨,心放下了些,正要问他怎生不在前院,有无替自己父母求情,却见梁烨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 她顺着那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自己怀中的谢朝宁挂着泪、咬着唇望着梁烨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 “烨哥哥……”谢朝宁从姐姐怀中坐起来,扭着衣角,依着打小的称呼,委屈巴巴地喊道。 “朝宁妹妹,可是受惊了?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梁烨朝前走了两步,欲扶住谢朝宁,余光却见谢暮宁在一旁望着自己,立马停下了脚步。 他朝着两人身后的丫鬟们说道:“你们先下去。” 丫鬟们皆福身应是,鱼贯而出。 等门重新掩好,梁烨快速瞟了谢朝宁一眼,继而走到谢暮宁面前,握紧了她的手。 “夫君,可是有何要事需向我与五妹妹交代?”谢暮宁蹙着眉头,强装镇定地问道。 “暮宁……”梁烨深情地望 2. 第 2 章(修) [] 只是谢暮宁未曾想到,临王下属的那一句“梁大人到底还是心疼小姨子些,情愿将娇妻奉王爷,也要藏着他那好情妹妹”,将梁烨不久前深情款款说的话彻底推翻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质问梁烨,便立即又发现所谓的“助兴”,亦不仅仅只是斟茶倒酒。 气氛正酣时,临王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哄笑中欲剥下她的衣裳当众行那等床笫之事。 而她的好夫君,一动不动地坐在下头,对自己求助的目光未有丝毫的动容。 尖叫,求饶,一切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都像是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利剑,通通精准地扎向她的胸腔。 眼看着白腻的肩头已经被强行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谢暮宁挣扎得愈发狠烈起来。 极度的屈辱让谢暮宁全身都在颤抖,然而放目望去,却只瞧见了那些狰狞的恶意,满堂的人,无一个可信,亦无一个可靠。 她的挣扎抗拒让临王感到十分不虞,于是他捏住她的下巴,狞笑着说道: “来人,方才不是抓到了美人儿那不知天高地厚想去袁老匹夫那边搬救兵的兄弟么,把他砍了,将脑袋给本王挂到城墙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反抗本王的下场!” 谢慕宁猛地瞪大了眼睛,修诚被抓了?怎会如此! 是了,是了……电光火石间她骤然清醒,修诚去袁大将军府上的事只是自己与谢朝宁知晓,自己没有说与梁烨,那必然就是谢朝宁说的了。 她记得自己明明叮嘱过,为了修诚,谁也不要说,可为何……想到以往自己看见的种种,结合临王下属那一句笑话,谢暮宁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原以为只是梁烨恶心,没想到谢朝宁,亦是恶心至极。 呵,是她看走了眼,将荆棘视作花朵,把豺狼当成良人。 滔天的愤怒化作熊熊大火在心中燃烧,灼热的痛意促使她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本着只要杀了临王,其下定然会是一盘散沙、谢家人的命亦能保住的决心,毅然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趁着临王尤在猖狂地大笑,狠狠朝着他的脖颈刺去。 那金簪说来可笑,正是早间梁烨出门之前,亲手插在她发髻上的。 彼时的言笑晏晏多温暖,便显得此时的无动于衷多恶心,过往所有的伪装,都在此刻暴露得分毫不剩。 什么深情?什么恩爱?她原不过是做了谢朝宁的替身!而她一母所生的嫡亲弟弟,恐怕至死也未曾想到,害了他性命的是他的亲人! 当真是想不通啊,好恨! “嘶!你这贱婢!竟敢行刺本王?”临王没料到这美人竟带着刺,抬起大掌便还毫不怜惜地扇了过去。 谢暮宁的脸被打得一偏,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可惜,刺歪了,金簪只刺进了临王的肩膀,随即便被对方扯了出来扔在地上。 鲜血迸溅到脸上,和着她嘴角淌下的刺目的红,像极了艳丽的朱砂。 耳朵内嗡嗡作响,临王暴怒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纱似的,似远又近。那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扇在她的脸上,逐渐由剧痛变为麻木。 临王尤不解恨,将谢暮宁那只握过金簪的手搭在案几的边沿上,随即便以案几为支点,将那支手臂往下狠狠一折。 “咔嚓!”手臂应声而断。 谢暮宁疼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她紧咬银牙,努力不让自己的□□声传出来,只斜着眼睛盯着梁烨,将他盯得无地自容地避开目光,不敢看向这个正在遭受巨大屈辱与折磨的妻子。 呵。 “你等,必不得好死。”顶着肿胀到可怖的脸,谢暮宁挣扎着启唇,一字一顿地诅咒道。 “贱婢!去死!去死!” 临王扯着谢暮宁脑后的乌发,将她的头狠狠往案几上撞。 “砰!” “砰!” 一下又一下,撞击声似在天边,谢暮宁的气息越来越弱,她恍惚地半阖着双眼,无比期待自己在下一次撞击中死去。 然而下一瞬,那撞击却蓦地停止了。 临王放开了谢暮宁的头发,抽出了放在椅后的大刀,警惕地看着门口处。 紧接着,内厅中一片骚乱,尖叫声、怒吼声夹杂在一起,纷纷扰扰,竟比此前饮酒时更加热闹。 继而血腥之气弥漫开来,打斗声、兵器入肉声、求饶声又代替了之前的声音钻入谢暮宁的耳朵。 她委顿在地,因疼痛而汗湿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头,整个身体丝毫动弹不得,然挤在肿胀的肌肤之间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天可怜见,叫她见着临王与梁烨又遇强敌。她诚挚地期盼,无论来人是谁,望他将这些恶人通通了结,不叫他们走漏一个! 气若游丝之际,过往的种种真真假假如走马灯一般在谢暮宁的脑海倏忽而至,让她在这般血色的场面中,心绪异常地清明。 何为真? 父亲的无视是真的,继母的苛待是真的,她的愚蠢、迟钝,以及懦弱,亦是真的。 何为假? 谢朝宁的娇缠是假的,梁烨的深情是假的,两人在自己面前演的各种戏、一切自己自以为是的幸福,皆是假的。 可此时明白了,又能如何呢?她马上就要死了罢!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重来一次,她必不让自己再受一分的委屈。 一片混战声中,谢暮宁已经无力再转动眼珠,尽管她很想知道那些恶人是否都死了。她茫然地望着头顶上方斑驳的横梁,在恨意与遗憾中等待着死亡。 而就在此时,一道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那声音中有焦急,有哀伤,亦有悔恨与自责: “三姑娘,不要死。” 谢暮宁无力地缓缓闭上眼睛,心道:无论你是谁,三姑娘不能答应你了,她要死了。 * 依旧是冬日 谢家花园中的草木被浅浅一层白雪覆盖,偶有长得高的杂草,孤零零地支棱出来,颤颤巍巍,格外脆弱。 有小丫鬟与小厮拿着扫帚扫雪,时不时举着长长的竹竿,仰着头、踮着脚敲打下树枝上的积雪,以免其落下来砸中主子们。 而远处小湖上四面通透的凉亭中,隐约可见府上几位少爷小姐正与今日上门的梁家客人围炉煮茶,赏景闲谈,远远瞧着,分外相宜。 只不过丫鬟们并不知,小亭中此时的气氛并称不上和谐。 “不怪三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烨哥哥你别不高兴。”谢朝宁捂着红了一片的手背,明明眼泪汪汪的,却竭力忍住疼痛,委委屈屈地说道。 谢家虽然大房与二房分府而居,但因着老夫人生前并未真的分居,两家的宅子又挨在一处,故而小辈们论序便合在一起论了。 梁烨心疼极了,忙倾身捧着她的手询问道:“你可是很疼?落月去拿药膏了,先忍一忍,很快就来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在旁边不知所措的谢暮宁,眼里流露出一丝责备 3. 第 3 章(修) [] 水花四溅,谢暮宁整个人一头栽进了冰寒刺骨的湖中。 她不会游水,更何况这还是冬日,只凭借着本能扑腾着,脚下却踩不到湖底,整个人沉浮在水中,湖水不断灌入口鼻。 岸上的人显然也未曾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几人皆不会水,等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时,才望着在湖中挣扎的谢暮宁大声喊下人来施救。 谢暮宁此时已经听不见那些情谊或真或假的声音了,水在不断涌入,她的力气也不断变小,等到整个身子都没有法子冒出水面之时,她方迟钝地想,今日恐怕是要死在这湖中了。 “三姑娘,不要死。” “三姑娘,不要死。” 恍惚中,一道陌生的声音不知从水中的何处传到了谢暮宁的耳中,一声,又一声,用含着掺杂了无数复杂情感的声音喊着: “三姑娘,不要死。” 然而谢暮宁已经没有力气去辨别这道声音究竟来自何处,她感受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轻盈的魂魄飘在湖面上,一阵清风拂来,谢暮宁恍然惊觉自己的意识竟然不在身体中,而是轻飘飘地晃荡在上空,随着风儿的方向飘来荡去。 不知离她落水过去了多久,她俯瞰湖心亭,并没有看见人影,倒是远处有人慌里慌张地疾步行走,也不知是要去做甚。 头一次用此种角度看整个谢府,谢暮宁感觉很是新奇,路过一排后罩房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了下人婆子们正将手拢在袖子中,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某些男女之间的情事。 她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便面红耳赤地离开了,倒是没有怎么伤春悲秋自己的身后事,左右自己的魂魄都已经离体了,那大约是已经死了罢,还管那些在世时候的事情做什么呢? 魂魄倒是不冷,在冰天雪地里也悠然自在,谢暮宁甚至觉得,就这般一直飘来飘去,也都比做人好。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风吹得离开谢府,谢暮宁赶忙抱住了花园东面一颗繁盛的树木的树梢。 “呼!”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没有被吹走而感到庆幸。 她暂时还不是很想去外头看看。 飘来飘去也挺累的,就在谢暮宁准备选一个好一点的树杈子小憩一下之时,她一个低头,却见着两个十分熟悉的人正站在树下。 一个是她的好妹妹谢朝宁,另一个,则是她未来的夫君梁烨。 兴许不止是活人热爱探寻八卦,死鬼也是一样的充满好奇心。谢暮宁撑着下巴,寻了个树干蹲着,认认真真地看着下头两人轻声说话。 “烨哥哥,我真的没想到七弟会如此,他还小,没有想到会产生如此重的后果……”谢朝宁凄惶地说道。 “我知道,朝宁妹妹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修纬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看着自家亲姐受了伤,心疼你罢了。”梁烨轻轻拉住谢朝宁的手,安抚道。 “姐姐还没醒来,烨哥哥,咱们别这样……你与姐姐是有婚约的……”谢朝宁欲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她泪水涟涟,垂着眸子:“也不知道三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万一、万一她醒不来了,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别这么想,人各有命,暮宁若真的醒不来……哎……”梁烨嘴中叹着气,眼神中却并无多少遗憾。 他深情地看着谢朝宁,心中已经升起了旁的想法。 两人愁眉苦脸地腻歪了一阵,随即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竟慢慢就搂抱在了一处。 此情此景简直惊掉了谢暮宁的下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五妹妹竟与梁烨背地里搞在了一起? 这、这……她应当还没死多久呢,尸骨都还未寒!这是不是太看不起她了? 正在谢暮宁满腔愤怒想要掠下去“捉奸”之时,天边一声炸雷,不仅惊得下面两人猛地离开了对方得怀抱,更惊得她猛然一抖。 紧接着,一些不属于此前亲身经历的记忆,便如溺水时那些湖水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入到了身体之中。 庞大的记忆让这具轻飘的魂魄不堪承受,谢暮宁再顾不上下头的两个人,被迫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混沌之中。 * 谢暮宁没有想到,她一个人还能做两次鬼魂,而做过了鬼魂之后,还能重生。 上一世自己被谢修纬一推入水之后,因着杨氏派来的大夫未曾好好医治,后来她便落了个子嗣艰难的病根子。 而这一点也让她在嫁入梁府之后,被婆婆三天两日地挂在嘴上,堂堂有着诰命的官夫人,竟也会用“不下蛋的母鸡”来嘲讽她这个儿媳。 前世她这一生过得并不快活,后来更是被最亲近的夫君背叛,让自己在临王面前备受折磨而死…… 想到那满堂恶意的羞辱与蚀骨的疼痛,谢暮宁睫毛一颤,将心中的滔天恨意狠狠捏成一团压在心底,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黄花梨双月洞架子床上方素色的床幔,正中垂着一个小小的镂空雕银牡丹纹熏香球,小球正轻轻晃动着,散发出若隐若现的佩兰香味。 正是天光熹微之时,入目皆朦胧可见,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床上躺了多久,一时之间,前世今世、人魂鬼魄,皆前赴后继地充斥在脑海中,也不知今夕何夕。 “点杏……”谢暮宁张开干涸而苍白的唇,喊着贴身丫鬟的名字。 可兴许是太久未曾开口,她的声音嘶哑而细弱,可即便如此,睡在床边脚踏处的点杏依旧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 “姑娘!您终于醒了!”点杏慌忙爬起来,顾不上压麻的双腿,一个趔趄,她扑倒在谢暮宁的床上。 谢暮宁看着这样的点杏,莫名有些想笑。 这傻丫头,上一世在自己死后,便趁乱削了头发,拿着自己早便予了她的身契,去城外的庵堂出了家。 她是如何知道的呢?此事还得从她上一世断了气后说起。 在谢暮宁涌入身体的记忆中,她断气后以魂魄的状态再度醒来,被桎梏在了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没有主人,种满了四季花草,时常能见到的,便是两个酷爱讨论京城大小八卦的小厮,日日在固定时辰中一边干活一边躲在角落里交流各自的八卦消息。 关于谢梁两家的消息也有,无非是谢家人因着谢府已嫁的三小姐“侍奉”过反王,不仅未曾为她收尸, 4. 第 4 章(修) [] “姑娘这几日高烧不退,又始终昏迷不醒,面上的肉都消下去了不少,真是谢天谢地,终于是醒来了。”丫鬟弄莲捧着帕子走近,很是心疼地说道。 若说此次姑娘落水,最焦急的便是她们这几个自幼便跟在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了,可偏偏夫人那边借口说七少爷因受了惊吓而生了病,竟不曾来夕露院探望。 她这个做主母的不来,其他人自然也就十分放心地跟着怠慢了。 整个夕露院冷冷清清的,除了谢暮宁这个主子一直躺在床上不曾醒来,而粗使婆子们借此机会大肆偷懒外,与往日并无甚区别。 此举令众人十分愤懑,难道吓病的始作俑者,竟比她们姑娘这个受害的更重要不成? 更何况那七少爷壮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还不一定是真病了呢! 谢暮宁偏过头看了眼噘着嘴的弄莲,扬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我好好养一阵、吃一阵,自然便胖回来了。” 丫鬟们以往很少见着自家姑娘笑得如此、如此不“端庄”,皆看得呆了一瞬,继而便生出一种“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的感觉。 唯独丫鬟中年纪最小、最为嘴馋的采荷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道:“还说好好吃呢,这几日厨房里的人见老爷夫人都不重视咱们院子,准备的饭食可敷衍了!” 一说起这个,丫鬟们脸上的笑便淡了少许,前两日采荷去取饭食,见那食篮里的菜瞧着像是不甚新鲜的,便说了要换,可厨房的薛婆子却径直将她给推了出去。 “你们院儿里怎么成天想美事呢,还要换?有的吃便不错了!嫌弃咱的菜不好,你们便自个儿去做呗!” 采荷叉着腰绘声绘色地学着薛婆子当时的模样,很是不高兴。 夕露院虽然向来存在感十分低,可她们姑娘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小姐,薛婆子此举表面上是欺负她们小丫头,实则还不是在下姑娘的脸面。 “所以你转头便将那食盒中的饭食给尽数倒在湖里了?”谢暮宁问道。 “姑娘!您怎么知道!当时您还……”采荷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当时姑娘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怎么知道此等事! “嗯,你家姑娘神机妙算。”谢暮宁眼里沁出笑意,调侃道。 她那会儿正在天上飘着呢,就说这馋嘴丫头往常提着食盒都是兴高采烈连蹦带跳的,怎么那时却脚步匆匆,到了湖边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瞧见,便泄愤似的将那些饭食都统统倒进了湖中喂了鱼。 “姑娘!”采荷跺了跺脚,说道,“我那日实在是太气愤了!想着咱们反正是在茶房里熬了粥喂您,不如大伙儿都吃粥算了,谁要吃那等快馊了的剩菜剩饭!” 偏偏她们院儿里平日里便不受重视,连想出去买点新鲜吃食回来,都要备受刁难。 谢暮宁当了许久的鬼魂,自那两个小厮嘴里听了无数的坊间传闻与后宅阴私,自然是不同于从前那般单纯的心性。 她几乎是瞬间便悟得通透,自己与修诚都是继母杨氏前头的原配夫人余氏所出,虽是谢家嫡出的小姐少爷,但处境却跟庶出子女差不多。 从前杨氏刚入谢府之时,还会装上一装,后来见着这一对继子女一个懦弱胆小不敢说话,另一个沉默寡言只会读书,便逐渐懒得再装什么慈母,露出了其刻薄心狠的本色。 及至后来,自己的容貌越长越开,逐渐有胜过谢朝宁的趋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杨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地打压数不胜数。 偏她是个乖顺的,总以为自己只要听话,顺从杨氏的意思,便能得到一点亲人长辈的温暖,便能在将来拿着生母留下的嫁妆好好嫁个人家,平平顺顺地度过下半生。 杨氏说她“长得太过妖艳,不堪为一家之主母”,她便不施妆粉、不涂胭脂,在人前永远低眉顺眼,唯恐被人嫌弃。 嘲她容貌招蜂引蝶,要她修身养性,她便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日日在院中绣花抄经…… 可如此种种,最终却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余氏当年留下的、看似丰厚实则都早早就被杨氏掏空了的嫁妆,让她进了梁家的门,便被婆婆大小姑子轮番磋磨,哪怕是后来她打理梁家的铺子,将生意越做越大,在那些人面前也依旧无甚底气。 换来了被临王折磨死后,一家人齐齐公然宣称以有她这么个女儿、姊妹为耻,若不是那个甚为可怕的章大人发了善心埋她入土,恐怕她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曝尸荒野被野犬吃掉的下场。 思及此,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消逝的恨意又悄然漫延了上来。 如何不恨呢?又怎能不恨呢? 重生也不都是好事,至少,她便十分不愿再见到那些恶心的人。 谢暮宁掐了掐手心,将重重恨意掩去:“等着,从今往后,咱们采荷顿顿都能吃好的。” 说罢,她朝着众人吩咐道:“弄莲,将那套银红色的云缎袄裙拿来,拾桂,娘留给我的妆匣里头不是有支点翠嵌红宝的凤头步摇么,今儿便用它。” 丫鬟们眼睛一亮,齐齐应是,谢暮宁想起了什么,又道:“那里头还有副嵌翠云蝠纹耳环,也一道取来。” 她都蒙老天爷眷顾重活一番了,还顾着讨好杨氏作甚?要气死她还差不多! 众人都明白,自家姑娘口中的“娘”乃先夫人余氏,而并非如今高坐堂前的继夫人杨氏。 随着自家姑娘的指挥,几个人翻箱倒柜,一时之间,倒让整个屋内热闹得紧。 有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自窗外听见房里的笑声,勾头探脑地往里瞅,谢暮宁瞧见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婆子她倒是熟悉得很,上一世有一回谢朝宁丢了副她外祖家赠的金锁,东翻西找都不见,最后正是这个李婆子站出来作证,说是在洒扫时,见着三小姐的房内便有副金锁。 后来杨氏亲自带着人进了院子,果然便在她的房中找到了那副长命锁。 尽管谢朝宁哭哭啼啼装模作样地道:“不怪姐姐,是我没有放好,定然是上回来姐姐院子里玩耍,不小心丢在这里的。” 尽管几个丫鬟都赌咒发誓句说绝不是自家姑娘拿的。 尽管她从来软和的性子一看便不会有偷藏他人物品的胆子。 但最终杨氏还是停掉了她好几个月的月例,又命她禁足了许久,直到中秋节前一日,才被获准参加家宴。 一个被定了性做过失德之事的人,可想而知,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在遭受何种的眼光。 不想则矣,一想这些过去的事 5. 第 5 章(修) [] 敬常院。 谢清难得休沐,一早杨氏便叫了谢朝宁与谢修纬两个到院子中陪同父母亲饮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然而,等杨氏身边的丫鬟施碧脸上带着未尽的惊疑急匆匆走进来,禀告“三小姐来了”的时候,一家子和乐的氛围便悄然消失了泰半。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咱们可不想见到她!”谢修纬抬头,一双眯缝眼中充满嫌恶。 “混账!”谢清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拧着眉骂谢修纬。 “休要胡说!”杨氏小心地觑了谢清的神色,见他十分不虞,忙轻拍了下谢修纬的胳膊,“那是你三姐姐,你下次再这么说话,娘可真要请家法了。” 谢修纬撇撇嘴,也后知后觉地知晓自己不该在父亲面前说这些话。 杨氏掩饰般用帕子擦了擦嘴:“老爷且消消气,纬哥儿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不经脑子,还想着暮姐儿烫伤了朝姐儿的事呢。” 她轻飘飘地旧事重提,却有意略过谢暮宁被谢修纬在寒冬腊月里推入湖中之事,转头便向施碧确认道:“暮姐儿醒了?” 她倒是没有太装什么慈母的样子,谢清并不多喜欢谢暮宁这个女儿,只要没有短了人吃穿,平日里杨氏再如何苛待,他也从来视而不见。 比起谢暮宁,前头余氏留下的四少爷谢修诚反倒是因着读书好而被谢清关注得更多,但前院中的事,她插不上手,也只能在嫉恨中受着。 施碧福了福身,道:“三小姐是醒了,还、还……” “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她究竟如何了?”杨氏看了眼谢清,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谢清再对三丫头不闻不问,也并非乐于见到自己只寻了两个医术一般的大夫略略诊断了一次,便就此不管夕露院了。 她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哼,原以为这小丫头一直发着烧昏迷不醒,便能就此去了,届时只说是受了风寒没能救回来即可,没想到命还挺硬。 在后宅中,要一个人丢掉性命不是难事,用岔了的药,寒冷天气里的一次惩戒,深夜不小心发生的意外,凡此种种,最为简单不过。 只不过从前杨氏看着谢暮宁那般懦弱小家子气的模样,并不屑于用什么手段。而落了水之后的事情,她也并没有动什么手脚,不过是做了些面子功夫,并不上心而已。 没死,她不在意;死了,那自然便正好。 “还一反往日模样,像变了个人似的,奴婢说不出来,老爷夫人看了便知。”施碧支支吾吾了一下,想到方才见到的姿态闲适俏生生、笑盈盈的三小姐,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谢清有些不耐烦了,微微皱了皱眉头,谢朝宁见了,忙起身笑道:“真的吗?姐姐真的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娇声道:“娘,女儿去迎接一下姐姐!” 谢清见了,面色略略缓和,道:“你既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何须问你母亲,尽管去便是。” “是,爹最好了!”谢朝宁笑得愈发娇俏,迫不及待地随着施碧出了内厅。 院子中,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但院墙上仍保留着一层厚而松软的白,而谢暮宁正立于一株梅树旁等待通传。 不远处分明是有小茶房供人停留,但敬常院的丫鬟们皆守在其中,并没有请三小姐与其丫鬟暂且去避一避风的意思。 谢暮宁倒是不在乎,这院子中的下人自然都跟其主子一样,对自己并不友好。 她身段本就匀称,这些天昏迷着没能好好吃喝,又较以往瘦了不少,因而腰间帛带系得紧致,更衬得那把小腰盈盈一握,分外窈窕。 茶房中有人透过门帘悄悄往外看,谁知未曾见着她们预想中憔悴得满身病气、奄奄一息的三小姐,反倒是见着一道极为孤冷的身姿,以及一张妍丽万分的面庞。 那瓜子脸儿一反此前的素净,画了精致的妆容,掩在水红色撒花缎面斗篷的兔毛领子中,显得格外小巧精致。更莫论那秀挺的鼻与顾盼生情的眼,因着天气寒冷,吹了一路冷风,氤氲着浅淡的红,瞧着愈发楚楚可怜,灵动至极。 这种冰天雪地中的美,是十分动人心魄地,当下便有丫鬟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叹声。 当然,亦有人不屑地翻着白眼,嘀咕着:“还真是个狐媚子样儿!” 谢暮宁不知远处那些下人的想法,她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摸了摸梅树上一朵被雪覆盖而更显晶莹的花,心中的情绪颇有些复杂。 她其实还未曾想好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父亲与杨氏这个继母。 恨吗?自然是恨的,尤其是在谢家人不仅不怜惜她被折磨而亡,反倒是极快地撇清关系的时候,她简直将谢家所有人都很到了骨子里。 可如今重生回来,她站在敬常院的院子中,又想起曾经熬夜抄经,日日绣帕子、绣锦囊,只为获得一个来自长辈的夸赞。那是她日日夜夜的执念,也是少不更事时心中永远深深藏着的祈盼。 毕竟这可是自己花费了十数年去努力讨好的人啊。 “三姐姐!你终于醒了!” 正当谢暮宁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时,娇软而充满高兴的声音逐渐靠近了过来。 她抬眸看去,长得分外甜美可人的小姑娘几乎是小跑了过来,眼睛亮亮的,似乎充满了欣喜。 谢暮宁稍稍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了谢朝宁扑过来的身子。 谢朝宁扑了个空,脸上的笑微微滞了滞,但很快她又调整好了表情,娇嗔着挽住谢暮宁的手臂,边往内厅走边关怀道: “这些天我好担心姐姐啊,每天饭都吃不下了,就盼着你姐姐早日醒过来呢。” 她扬着笑看向谢暮宁:“姐姐可是好全了?还有何处不舒服吗?丫头们有没有好好熬药?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谢暮宁看她一眼,敏锐地从对方的眼神中瞧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探究之色。 她微微一哂,上一世这个时候拖着病体起身来给父母亲请安的时候,还为这位妹妹的嘘寒问暖而十分感动呢,岂能知晓她在自己昏迷之时还与自己的未婚夫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更何况,这人嘴里说着担心,实际上她昏迷的这几日,丫鬟们也并未见着她来看望过自己。 “无事,我已经好多了。”谢暮宁道,“不然也不能爬起来给父母亲请安不是。” 谢朝宁一噎,嘟着唇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姐姐,不是我不去看你,我很想去,只是七弟这几日也病了,娘忙里忙外的,我也需要帮衬着……” 嗯,没时间去看望她,但是有时间在小树林子里与梁烨互诉衷肠。 谢暮宁点点头,忍着不适道:“嗯,我知晓,七弟自然是比我重要,这也是没有 6. 第 6 章(修) [] 且不管杨氏喝着茶冷眼旁观,谢朝宁满脸关心却并没有阻止亲弟的意思,谢暮宁施施然找了椅子坐好,然后便看向了谢修纬。 回忆着谢朝宁在树下与梁烨说话的表情与语气,谢暮宁在心中学习了一番,而后眨了下眼睛,两串泪珠便滑到了脸颊。 “七弟在这冰雪天气中一把将我推入湖中,不仅心中毫无愧疚之心,竟还要数落我本着一片孝心来请安么?” 她凄楚地看向谢清与杨氏,哽咽道:“父亲,母亲,女儿只不过是想着既然好了,便没有不知会父母亲的道理,又想着今日是父亲休沐,便来了敬常院请安,好歹让长辈们放下牵挂女儿的心。” 当然,她自然是知道,谢清与杨氏莫说牵挂了,恐怕一个是全然忽视,几乎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而另一个则恨不得自己立马便病死才好。 不然,怎么会连一个昏迷的、病重的女儿一夜之间好了,都无人知晓呢? 谢清点点头:“嗯,你有心了,既然已经醒了,接下来便好好养着身子,缺什么便问你母亲要。” 杨氏见谢清开口了,但并没有顺着继女的话追究修纬的错处,稍稍放下了心,也说道:“老爷说得是,回头我让施碧将库房中那支上好年份的人参给暮姐儿拿去炖了,也好养养身子。” 谢清却又问道:“是那支岳丈托人捎过来的百年老参?” 杨氏点头:“正是。” 谢清沉吟:“你找些别的补品给暮姐儿,不久后吏部那边便要考满了,这人参我另有用处。” 谢暮宁听着这话,心中禁不住有些想笑。 上一世她也是拖着孱弱的身子来请安,被谢修纬那么一说,当即心中郁气难发,强撑着精神请了安后便离去了,自然是没有今日这一出。 她确实需要养身体,但倒是从没想着能从敬常院这边薅到什么,方才谢清那么一说,她还险些产生了这位父亲好歹对自己还有些感情的错觉。 但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支人参,她都从阎王那里走了一遭回来了,谢清竟然也舍不得用在自己这个女儿身上,而是想着考满在即,要将之用作送礼,也真真是可笑至极。 谢府买不起人参吗? 不,只是她不重要罢了。谢朝宁不过是烫红了手,都没有受伤,整个谢府都要围着她转好几日,而自己,不过是没有倚仗的可怜虫而已。 换作上一世没经历过那么多后事的谢暮宁,她定然会将这些兀自憋在心中黯然神伤。 但如今重活一世,谢暮宁的心态已然完完全全与以往不一样了。 她几乎是用局外人的眼光去观察在场的所有人。 谢清嘱咐杨氏要留着人参的话一出,她便在心中好笑道:看啊,谢大人这等三品朝廷命官,竟也要放下身段,送礼巴结吏部的人啦! 而谢朝宁看到自己一反常态不再沉默隐忍,而是眼泪说下就下、楚楚可怜的模样说装就装,差点就没能掩饰中面上的诧异之时,谢暮宁又心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这一整套过程分外熟悉?都是学你的哦! 当然,她受了这么大的苦,今儿就是来追究谢修纬的,岂能让他的责任被轻轻放下? “女儿多谢父亲母亲,”她重新看向谢修纬,“听闻七弟这几日也病了,不知可好全了?” 谢修纬轻嗤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会谢暮宁。 哼,若不是娘和姐姐得要他装作受了惊吓而生病了,他才不要如此做呢。不过就是推了谢暮宁这个贱种下水而已,他又没有真要了她的命! 倒是谢朝宁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笑着说道:“承蒙三姐姐挂怀,七弟前几日确实病得颇重,不过现下已经都好全了。” 谢暮宁听了此话,蓦地灿然一笑:“那便好。” 杨氏见了她这笑,只觉得十分碍眼,心中更是纳罕,这个三丫头不是向来都垂着脑袋一副不敢抬头的懦弱模样么,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但还没等到杨氏想出个所以然来,谢暮宁眼中却露出一丝狡黠来。 她直感不妙,心中才升起警惕,谢暮宁那厢已经开了口:“既然七弟已经好全了,是不是该商议一下该如何惩罚他了?” 谢修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人竟然突然发难。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谢暮宁道:“你什么意思?” 杨氏一把将谢修纬按下,她算是明白了,谢暮宁哪里是来请安的,明明是来要公道的。 她自然也知道宝贝儿子在这件事情是大错特错,原本想着以谢暮宁这等性子,定然是不敢说什么,结果没料到对方竟然直接连委婉都不屑,直接便说了出来。 但再如何,这事儿既然被谢暮宁说出来了,当着谢清的面,她也得解决,因此强忍着不悦放缓了语气说道: “修纬年纪尚小,不懂事,前几日也是见着朝姐儿受伤了,小孩儿又憋不住情绪,才做下那等错事。还望暮姐儿看着修纬也因此惊吓得病了一场,这一回便不与他计较了罢。” 谢暮宁挑挑眉,眼睛睁得溜圆,不解道:“因着他是个孩子,只需要病一场,便能抹去他当时要杀我的事实吗?要知道,我若身子再弱一些,今日便也不能如此立在父母亲的面前了。” 谢清甚为不耐地“啧”了一声,他最烦家里用后宅之事扰他:“你这不是无事么?说这么多究竟是要做什么?” 杨氏眼睛一颤,道:“老爷且息怒,暮姐儿想来此番是没转过弯来,殊不知兄弟姊妹间的小小龃龉不过是小事,一家人的和睦最为重要,我多劝劝她便是。” 她转而看向谢慕宁:“暮姐儿,你这么大了,便不要和一个孩子计较了吧。” 谢朝宁看了看谢修纬,颇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继而站起来拉着谢暮宁的袖子,抿着唇自责地说道:“三姐姐,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那日便不该莽莽撞撞的受了伤,七弟也是爱姐心切……” 谢慕宁掩下想翻白眼的冲动,轻轻拂开她的手,点点头:“嗯,在七弟眼中,五妹妹是他的姐姐,我却不是。” 她垂下眸子,语气中噙着一丝失落:“父亲以往总说,咱们兄弟姊妹要守望相助,我竟未意识到,我们非同母所出,七弟并不将我视作姐姐,罢了,是我太高看自己。” 谢朝宁看了眼谢清,心中一惊,也知晓父亲最厌恶家中小辈不 7. 第 7 章(修) [] 谢修诚,她的嫡亲弟弟,是谢家人中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只可惜那时候杨氏不喜看到他们两姐弟亲热,每每板着脸时,她便心虚地立时离得远了些,心里那些嘘寒问暖之话也来不及说出口。 原以为与这位弟弟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毕竟她是如此胆小,而谢修诚亦从来不是个性子热络的人。 可后来,她嫁入梁家备受磋磨之时,也正是谢修诚私下敲打梁烨,并诚挚地言道:姐姐且等着,待我考取了功名,你想和离便和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会护着你。 想到待自己如此好的弟弟后来竟被临王杀死并挂在了城墙之,谢慕宁的心便如刀割一般。 她并未见到谢修诚的死状,却也明白,死在暴虐的临王手下,便定然也如她一般凄惨。 她下意识地抚住左胸口,心道,多亏了那个章大人。 她听那两个小厮说过,自家大人向来冷漠无情,却不知为何,先是将一个陌生的死人埋在这处院子中,然后又吩咐下人将那城墙上可怖的人头给取下来与其身躯一道好好安葬,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彼时她以魂魄之态,抓着被风吹起的树枝荡秋千,正好听见下方两人叽叽喳喳的: “哎,也不知咱们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竟跟着谢家人抢那个挂在城墙上的谢家少爷,他还威胁人家呢!” “哼,大人的想法若能被咱们轻易猜到,那便也不是大人了。那谢家人也是软骨头,先是大肆宣扬与他们家那个死在反王手下的三小姐割绝关系,又在大人的威压下迅速离去,他们本不是诚心要好好安葬那个少爷罢了。” “啧啧,大人好,谢家人坏!” 谢暮宁心中亦十分疑惑,也不知这章大人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睡错觉了,不仅埋了她,还埋了她弟弟? 正当她又忍不住将那触入灵魂的“三小姐,不要死”拉扯出来思量时,谢修诚已经规规矩矩地给谢清与杨氏请客安,又沉稳地迈着步子走到了她的身旁。 谢暮宁一抬眼,惊觉谢修诚以十五岁的年纪足足高了自己一个头! 羡慕,她人长得颇为小巧,在同龄贵女中并不算高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亏了何处。 谢修诚一个低头,正巧便撞上姐姐惊诧艳羡的目光,他惊愕了一瞬,而后便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三姐可是好全了?”他询问道。 前世这会儿她已经被谢修纬闹得早早离开了,自然没有遇见谢修诚。 及至后来谢修诚去看望她,她也因着生怕杨氏生气,而只短短地与之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便催人回去了。 如此想来,她从前糟蹋了多少次弟弟的好意啊。 “好多了,多谢诚哥儿关怀。”谢暮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微微仰着头道。 谢修诚倒是不知道自己姐姐是来找回场子的,他看着谢暮宁还尚算有些活力,当下便放心了。 他转回目光,淡淡地看了眼尤在愤恨的谢修纬,朝着谢清道:“三姐此番落水,纬哥儿责任甚重,不知父亲母亲,该如何处置?” 谢暮宁看向谢修诚,眼睛亮晶晶的、“适才我也是如此说的呢……只是……” 她看了眼杨氏,又转回来抿了抿唇。 谢修诚顺着她的目光抬眼看过去,面上无甚波澜,拱了拱手想要说下去。他并非姐姐那般胆小,素日里常居外院,也与杨氏并无多少交集,因而更是不怕得罪这个继母。 “咳咳。”谢清咳嗽了两声,嫌众人为着这点小事在这里拉扯得烦躁,“行了,纬哥儿言行无状,胆子是愈发地大了,蕙心,这段时日便不要让他出门了,给我抄书!背书!何时过了我的考校,何时才能出门。” 当着谢修诚这个谢家将来的希望的面,谢清还是愿意给他些面子的。 他打量了一番谢暮宁,似是头一次发觉她竟生得如此美貌,刚在心中升起些旁的想法,又立马想起这个女儿早在多年前便许了梁家了。 虽有些遗憾不能攀附更上乘的人家,但谢暮宁与原配余氏颇为相像的模样到底还是让他激发除出了少许慈爱,于是道: “至于暮姐儿,你此番确实是受苦了,去库房挑些补品,好好将养一番,莫要亏了身子。” 他显然又想起此前谢暮宁那清汤寡水的穿着打扮,又道:“回头再去账房那边支些银两,买点首饰,让你母亲做几身应季的衣裳。姑娘家家的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合该精心打扮着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再说什么,便径直离开往书房中去了。 谢暮宁当然并不满意此种处理方式,但如此处置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极致了,上一世谢修纬可是一点惩罚都未曾受过呢,想想真是好笑。 她勾起唇角,挑衅般轻蔑地看了谢修纬一眼,心道以这小子狗屁不通的学识来看,短时辰内他确实是休想出院门了。 “你个贱——” 谢修纬本来便气得不行,接收到谢暮宁的眼神,瞬间便跳了起来朝着谢暮宁扑过来。 “啪!” 一声脆响。 谢暮宁见谢修纬捂着左脸疼得没反应过来,又迅速“啪”的一声将右边脸的声音也给补上。 嗯,两边脸雨露均沾,齐活! 这两巴掌不仅把谢修纬给打得愣住了,连带着仍在场的杨氏与谢朝宁都目瞪口呆地凝滞住了动作。 倒是谢修诚见了此景,面上依旧不显什么表情,只谢暮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淡淡愉悦。 “你这是做什么!”杨氏从愣怔中恍过神来,将桌子一拍,“竟当着我的面打人,还有没有礼数教养了?” 她看着谢修纬肉脸上一边一个巴掌红印,心疼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母亲,是七弟又要上来骂女儿贱种、打女儿了,若是父亲听到,这回可不只是禁足了,女儿不过是给他小孩儿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学会如何说话罢了。”谢暮宁偏头看向谢修诚,“诚哥儿,你说是不是?” 甩了甩扇疼的手掌,谢暮宁的眼睛中波澜不惊,行动之间,已再无从前那股子怯懦不安的气息。 谢修诚右手虚虚握拳抵住唇轻咳了一下,沉声道:“三姐说得是。” 两人齐齐看着杨氏,让她再大的火气也无处发泄出来,最后只得猛地拉过还在发懵中没有清醒过来谢修纬,说了句“你真是长大了翅 8. 第 8 章 [] 两姐弟在前头边说话边走,点杏等人便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悄悄耳语。 “姑娘自醒来之后,真的与从前很不一样了,以往哪里会与四少爷说这么多话呀,如今瞧着可真好。”采荷望着前方两位主子,凑在弄莲的耳边笑嘻嘻地说道。 “是啊,从前四少爷关怀姑娘,姑娘总是怕夫人不给好脸色,不敢多亲近,两人别别扭扭的,看着还不如与五小姐亲近,如今可算好了……“弄莲也说道。 她可不喜欢五小姐,总是暗戳戳地坑她家姑娘,也就是姑娘心善又单纯,总想不到那些弯弯绕绕,哼。 点杏走在稍稍前面一些,闻言回头轻斥:“主子的事情也是咱们做下人的能如此议论的?你们怎么不再大声些,让阿猫阿狗都听着!” 她面上并无多少恼怒之色,两个小丫头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眼,你挨我我蹭你的,齐齐应了是,口中只说再也不敢了。 丫鬟们自然是乐见自家姑娘立起来,因而来时忐忑不安,这会儿却俱都高高兴兴了。尤其是采荷,哪怕今日也没能吃到好吃的,还挨了点杏姐姐的教训,她也十分快活! 不同于丫鬟们的热闹,前头两姐弟却是并没有多说几句话。 谢暮宁:“近来学业上可有何难处?” 谢修诚:“没有。” 谢暮宁:“读书再忙,也要劳逸结合,莫伤了身子。” 谢修诚:“好。” 谢暮宁:“在外多交一交朋友,一道儿读书玩耍,但不要交些狐朋狗友。” 谢修诚:“嗯。” 谢暮宁:…… 谁懂啊!这天儿是真的很难聊!她弟弟怎生如此闷! 谢修诚似乎感受到了姐姐的暴躁情绪,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垂眸看她的发顶,补充道: “学院的先生说已经无甚要教我的了,接下来沉心静气稳扎稳打便可。我也偶有参加同窗的诗会雅集,亦有打拳舞剑,强身健体。” 谢暮宁心道,这也不是不会说话嘛,怎生便闷得跟头牛似的呢?遂点点头:“你能如此,已是很好。” “嗯……”谢修诚犹豫了一番,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莫要吞吞吐吐的,直说便是。”谢暮宁瞥他一眼,直白道。 谢修诚在自家姐姐询问的眼神中,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与梁家兄长的婚约,姐姐还需再观望一阵才是……” 他见着谢暮宁十分重视这份姻缘,可偏偏他察觉出梁烨那人并不可靠,以往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可今日两人难得有这么一个单独相处的契机,姐姐又多少看开了许多事,他想了想,还是将此话说了出来。 哪怕是姐姐要埋怨自己、因此而远离自己,他也甘心。 思及此,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做好了被姐姐反驳的准备。 谢暮宁诧异地看向谢修诚:“你知道什么了?” 谢修诚眼睛微微瞪大,没想到她竟这么问,像是已经知晓了些事情似的。 少年心绪难掩,在姐姐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我有次去参加诗会,路过城西时,恰巧见着梁家兄长与一众别家少爷去了那边铜锣巷中最大的赌场,我不知他去那里是不是真的赌钱,但正儿八经的人家着实是不该去此等地方寻欢作乐。若他不是与姐姐有婚约,我亦不会留意的。” “嗯,”谢暮宁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很高兴你因为我而去关注这些事情,此事我此前也瞧出些许端倪,但因着我终归还没有嫁与人家,并未深究过,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彻底明白了,他定然不只是陪同旁人进去的。” “还有……”谢修诚被她这么一拍,身子微微僵住,继而又放松下来,语速极快地道,“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五姐与梁家兄长,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大一般。竟、竟……” “竟比我与梁烨之间的关系都亲密。是不是?”谢暮宁颇为自嘲地替他将话补充完整。 “姐姐知晓?”谢修诚诧异地问。其实不必问,看姐姐的表情他便知道了,她确实早已知晓。 “嗯。”谢暮宁点点头。 她哪里是早就知道啊,上一世这会儿她还跟个傻子似的为了梁烨而或喜或愁、患得患失呢。 哪里知道梁家如今已经成了个表面光鲜的空壳子,内里早已被梁烨这大少爷给败得七七八八了。 梁家着急娶她,还不是看重了她亲生母亲余氏出身江南豪富,留下的嫁妆多得惊人! 想到那会儿她还在谢朝宁面前羞涩地吐露出种种小女儿心思,她便感到有些窒息。 那时候谢朝宁在想什么?是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还是在妒忌自己与梁烨的婚约? 不,不。她怎会妒忌,梁烨也不过是她鱼塘中养的众多鱼中的其中一条罢了。 她想攀附的人家,可是比梁家地位权势都要高得多。 不过是天性如此。只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为她痴,为她狂,为她背弃结发妻子,她便高兴。 嗯,如此一想,这两人倒还真真是很配。 “你放心,我会好好考量的,”谢暮宁道,“只是这门婚事由来已久,只怕我便是想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修诚皱起眉头,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且不说梁家与谢家本就相交甚笃,这些年一直往来不断,两家的小辈亦是十分熟稔,所有人都将这门亲事视作成铁板钉钉的事情。 更何况谢暮宁本就处境艰难,爹不疼、继母不爱,家里只怕是早便想将她给嫁出去,免得在家中碍眼。而梁烨的父亲更是在吏部就职,这些年也不知私下给谢清行了多少方便,更别提之后的考满、晋职了。 这婚事要退,也难于上青天。 “若是我再大几岁,入朝为官了就好了。” 谢修诚握紧了拳头,恼恨自己为何不是兄长,而是弟弟。如今他不过是个秀才,纵使在家中已算是说得上一些话,在姐姐的婚事上却无甚干涉的资格。 “莫急,也莫恼。你好好读书便是,姐姐还等着诚哥儿金榜题名呢。”谢暮宁笑了,她觉得自家弟弟介于少年与成熟之间的模样,属实是有些趣味。 “好啦,”她安抚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是有法子的。还有,我出门少,你在外头帮我多盯一盯他,想法子多找些把柄与证据,将来自然是用得上。” “嗯。姐姐放心,我会多多留意的。”谢修诚目光沉沉,在姐姐的笑容下,心绪好歹是平缓了少许。 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梁烨在外头的烂糟事都给抓出把柄来,好协助姐姐将这门婚事给退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夕露院。 甫一到达院子门口,谢暮宁便发觉竟无人值守,她掩下心中的思绪,偏头道:“你下午还要去念书,我便不留你进去坐了,且回去罢。” 谢修诚露出个浅浅的笑,只嘱咐她定要好好休养,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等他走后,几个丫头都快步跟了上来,陪着谢暮宁一道进了院子。 院中四处都被积雪覆盖,连一条干净的路也找不出来。一行人踏着雪直到进了院子,也无一个人上前迎接。 < 9. 第 9 章 [] 采荷一张脸气得通红,再也忍不住,急急冲进屋里,“啪”的一下将巴掌甩在李婆子的脸上。颇有谢暮宁不久前教训谢修纬的利落风范。 她胸脯起起伏伏的,气得狠了,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一双杏仁眼儿瞪得圆圆的,活像是要将这几个碎嘴子的老婆子给生吃了。 原想着这些个婆子偷懒也就罢了,唠闲话也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没成想到这几个人躲在此处,竟是用此等言语来诋毁侮辱自家院里的主子,这叫她如何不气! 她们姑娘待下人向来好得紧,从不克扣什么,亦从未打骂过谁,结果呢!竟养出了这么些胆大包天的货色,往日里也不知拉拉杂杂说过多少次此种难听的话了! 屋里的李婆子、元婆子等也是没想到她们这话竟然被三小姐身边的丫头听见了,俱都是心中一惊,那元婆子嘴里的瓜子都掉了出来,但当下她也顾不得什么瓜子不瓜子了,忙战战兢兢地与另两个婆子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言语。 她们可再如何也没有李婆子大胆,自己儿子媳妇也不过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下人,哪里像李婆子的儿子一般得主子喜欢重用。 如今被采荷抓个正着,个个儿耸眉臊眼的,心里都连声大呼“完了完了,我命休也!” 李婆子却仗着自家儿子得用,胆子一直就大些,起先虽也惊慌了一瞬,但见着是个小丫头,先前又吃了些酒,心中的慌乱变立马变成了愤怒。 什么贱丫头,竟敢打她的脸?她怕是想翻天! 她忍着脸上的辣痛,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腿上的瓜子壳儿,嘲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采荷姑娘啊,怎么,是三小姐吩咐你来打我一巴掌的?敢问我是错在了何处,竟惹得你一进来二话不说便打人?” 采荷瞪着眼睛,心中十分不忿,明明是这贼婆子不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在这儿偷懒还大放厥词妄议小姐,这会儿这个语气,反倒是像自己来找茬的一样。 “你错在何处,我打你是因着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李婆子,你且莫转开话题,倒是解释解释,今日分明是你看门,为何不在院门口守着,反倒在茶房里闲扯?你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不曾?” 她冷着嗓子,见对方要张口说话,忙又继续说道:“你今儿说咱们家姑娘的坏话,我可全都听见了,等着瞧吧,不管你是谁的老子娘,都要你好看!” “还有你们,没事做么?院子中的雪积得那么厚不用扫?屋子里的灰不要掸?嘴巴倒是没有闲着!” 她说罢,便又要去打李婆子,这老虔婆,非得继续给她点颜色瞧瞧才对! “小丫头,你还嫩得很,就敢在我们这群老人面前说大话了?今日之事你说你听见了便是听见了?我李婆子在谢府做事这么多年,偶然偷个懒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李婆子酒气上头,一张老脸蒸得通红,她迅速挡住采荷的手。,斜着一双三白眼瞅着采荷,轻蔑道: “你这小贱蹄子的一面之词,又能做得了什么用?只要咱们不承认,即便是三小姐,也不能将我们如何,这个府上,可不是她说了算!” “你!”采荷气得头脑发晕,指着李婆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血气上涌,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几步便将手托在桌板下,一个用力,将整张桌子都给掀翻了。 “哗啦!” 霎时间一堆瓜子儿糕点以及一壶酒纷纷砸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酒香四溢,更增长了李婆子的胆量。 兵荒马乱间,她狰狞着脸,拧住采荷的胳膊就开始用力扯她头发、揪她身上的肉。 采荷平日里作为贴身丫鬟,哪怕是夕露院再不得长辈们喜爱,出入也是有礼有节,哪里见过这等野蛮阵仗,被李婆子心狠手辣地这么一闹腾,只觉得头皮也疼,肌肤也疼,不由得大声叫喊了起来。 她一个不曾干过什么粗活的小姑娘,哪里打得李婆子这等日日做着粗使活儿的人! “放开!放开我你这遭天谴的老虔婆!你自个儿犯下大错,竟还敢打我?” “疼吧?疼就对了,你们这些小浪蹄子,一日不教训,还将自己也当做什么闺阁小姐了,我看呐,你这般没有规矩的,成日价摆谱儿的,就该禀明夫人,明儿便将你发卖了出去做暗娼!届时看你朝着恩客们还有没有这等气势!” 李婆子咬着牙打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将那起子见不得人的脏话纷纷倒在采荷身上。 一旁的元婆子几人见事态不对,忙上前要将人扯开,谁知李婆子发了野性,势要教训采荷,而采荷也不甘示弱开始反击,用力扯着李婆子的褶子脸不肯放,她养了一把好指甲,正合用来挠这贼婆子的脸。 一来二去的,两人竟跟被黏住了似的,一点也撕扯不开。 “哎唷坏了坏了,”元婆子拍着大腿念叨着,“今日之事怕是瞒不过去,我等还是赶紧知会了姑娘吧,否则落得个从重发落,可不是好玩的!” 她和另外两个婆子也不是什么糊涂蛋,知道今日这事儿自己并非是主谋,适才也都是李婆子一个人在说,她们并未插嘴多说什么,即便是要落罪,也是李婆子更严重,因而这会儿私心里并没有全然站在李婆子这边。 便是同林鸟,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她们也不过是共事的关系,平日里还各种讨好李婆子呢,也未见得关系是真的很好。 真到了这等时候,心中自然都还是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 元婆子眼睛一转,偷偷从侧边溜了出去,等出了门,便一路喊着“不得了啦,李婆子与采荷姑娘打起来啦!不得了啦,李婆子与采荷姑娘打起来啦!我们都拉不开啦!”,一边往正屋快步走去。 正厅外,弄莲正折了院门口一支红梅进来,打算插进姑娘卧房的床头,也好在这大雪的天儿里闻着点梅香入睡。 听着元婆子的喊声,又见她一脸仓惶,当下也顾不得梅花不梅花的了,忙将人给拉了进去。 元婆子一脸忐忑磕磕巴巴地将事情模糊着说了个大概,只道是几个人偷懒被采荷姑娘给抓住了,两方就此打了起来。 正说着,悄悄抬眼一看,便瞧见三小姐面上如覆盖了一层寒冰,冷傲极了。 她一咯噔,心道这下可完了,三小姐这可不像以往一般,是要善了的模样。 在心里默默给李婆子点了支蜡烛,心道,李婆子 10. 第 10 章 [] “三小姐啊,您可要为我老婆子做主啊,哎呀喂,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被个小丫头按着脑袋打,实在是丢脸死了啊!这让我往后还如何见人呐!”李婆子眼睛一转,在采荷那小浪蹄子要说话告状之前,先拍着大腿嚎哭了起来。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哭的,哭的怕闹得,三小姐向来便是个心软之人,她就不信,自己这么一哭一闹,三小姐还舍得下心来惩戒自己。 “既然无法见人,那便不要见了,与我何干?”谢暮宁见着这人哭嚎便有些不耐,越是没理的,便越是要如此作态,当真以为她这个主子是眼盲心也盲不成? 李婆子被这么一噎,还待嚎出口的话硬生生憋在喉咙口,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采荷,你来说。”谢暮宁看向采荷,说道,“一个字也不要隐瞒。” “是,姑娘。” 采荷原本还琢磨着,即便是姑娘要追究李婆子,她也不好将李婆子说姑娘的那些脏话给全然复述出来,免得伤了姑娘的心。 可瞧着姑娘是铁了心要知晓全部的过程,心里便想,也好,让姑娘也看清楚这老虔婆是如何作恶的,好罚得重些,最好是将她给赶出去!便也不再作此前之想,瞪了一眼李婆子,将适才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哎唷喂,姑娘,这小蹄子全是在冤枉我老婆子啊,我在府上干活这么多年,可从未如此说过主子的!天地可鉴呐!”李婆子见采荷竟是一点都没有隐瞒,竟将她在茶房说了什么话一兜儿全给抖擞了出来,惊得不行。 即便是三小姐不与她们这些下人计较,但这话但凡传到主子们的耳中,她李婆子怕是也讨不着什么好! 虽然素日里自己去夫人那边告状告得勤,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可万一老爷夫人嫌她坏了府上规矩,狠了心要处置她,那可什么倚仗都无用! 这么一想,李婆子身上温度骤然升高,满身的酒气也愈发快地散发了出来,酒一醒,她人也就由跪着变成瘫着了。 “李婆子,在你等眼里,我竟是这么一个人么?”谢暮宁盯着李婆子,声调无一丝起伏。 她以往知道,自己在这些下人面前,便是这么一个生母早逝,在继母跟前讨生活,长相妖冶不端庄,唯唯诺诺、主子没有主子样的人。 没有教养?水性杨花?狐媚子样儿?呵!连这些下人,都敢用此等话来编排她了。 换作从前,她定然是要狠狠伤心一阵,并且信了这牢牢刻在了自己骨骼中的话。那时候实在是太过软乎,竟也只掩耳盗铃般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敢将不满于愤怒发泄出来。 可如今,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谢暮宁,虽然依旧做不到对这些话表现得毫无波澜,但,即便是没有母亲又如何?她依旧是这个府上正儿八经的嫡女!长相妖媚又如何?难道看一个人便只看她的相貌不成? 没有主子样儿,今儿她便让这些人知晓,她往常是不计较,但今日做主子的说要计较,那便也要新账老账,认真计较一番了! 李婆子被这么一问,冷汗瞬时间涔涔而下,在这寒冬腊月天里,她整个后背竟都湿成了一片。 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依旧是不肯认,虽手脚都在发抖,却一个劲儿地说采荷都是胡说,冤枉了她这么个忠心耿耿的老人。 谢暮宁自然是相信采荷,懒得听这些浑话了,便转头朝着畏畏缩缩待在角落里一直不敢出声的元婆子等人说道:“李婆子说都是采荷冤枉了她,你们倒是说说,可是真的冤枉了她?” 元婆子等人岂会不知三小姐今日是彻底转了性要整治她们一番,这会儿李婆子当了那只鸡,她们便都是那群猴! 若是猴不听话,便要成为下一只鸡了! 想到这里,元婆子等人哪里还敢说谎,丝毫不敢直视李婆充满暗示与期待的眼神,只埋着头颤颤巍巍道: “禀三小姐,我等在一旁听得分明,采荷姑娘无一句话是假。” “是,我等都听得清清楚楚,李婆子在我等面前不仅吃了酒,还四处说您的坏话,不仅仅是今日,从前她也是如此,她厉害,咱们也不敢多说什么,还请小姐明鉴,咱们都是被迫听她编排这些话儿的!” 李婆子看着元婆子等人竟然如此乖觉,不仅不替她遮掩,更将从前的事儿也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恨不得将自己全都撇得干干净净,心里一把火烧得心肝发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力气,猛地一咕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朝着元婆子冲去。 她伸着爪子尖叫道:“你们这没良心的,枉我平日有吃的喝的都想着你们,视你们做姊妹,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反过来踩我一脚!你们这些贱货,现在有了三小姐撑腰了是吧,忘记你们以前都说过什么了?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元婆子等人不敢说话,纷纷恨不得将头埋道地缝里去,她们自然也知道从前与李婆子在一起的时候,都各自说过什么僭越的话,哪怕是为了应和讨好李婆子,也少不得附和着她说些不好的话,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其它,赶紧摆正好态度认错才是。 “元婆子,你等给我绑住她!”谢暮宁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真的太吵了,她头有些疼。 “是,三小姐。”元婆子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决定既然投了诚,那便得听三小姐的。至于李婆子,只好对不住她了。 她们麻利地朝着李婆子走去,其中一人更是迅速找来了一根结实的绳子,打算合力将李婆子给捆起来。 “谁敢绑我!谁敢绑我!我是夫人派过来的!你们要处置我,也要经过夫人!”李婆子见元婆子等人真要绑自己,尖声喊着搬出杨氏,挣扎了起来。 元婆子见她不配合,脖子上都被李婆子给狠狠抓了一道,为难地看着谢暮宁。 “绑。”谢暮宁从唇间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哼,夫人派来的,她倒是招得快。原本还想着自己私下处理了便是,有了这话,她不得将人绑着去杨氏那边走一遭? 也不知杨氏会是什么表情……谢暮宁脑海中冒出一个缩小版的杨氏,演绎着各种可能的模样,她差点笑出声来。 几个婆子得了准话,再不顾忌什么,通力合作,三两下果然就将李婆子给绑了起来 11. 第 11 章 [] 谢暮宁对她这乖觉的模样感到哭笑不得,上一世这丫头亦是如此,屡屡冲动护主,而她那时候又护不住她,以至于吃了不少苦头。 “你啊,”她伸手点了点采荷的脑袋,“确实是冲动了,先起来吧,下回凡事多想想,三思而后行。” 采荷也不扭捏,被姑娘叫了起,便麻利地爬了起来,转眼便笑嘻嘻地应道:“是,姑娘,采荷必当谨记姑娘教诲!” 谢暮宁也露出了个笑模样:“你知道便好。不过……” 采荷心头一紧,慌张地看着自家姑娘,正要板正了姿势挨批,却不想在下一刻听得姑娘突地“噗呲”一笑。 “不过,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不仅没给我丢脸,还替我出了一口气。”谢暮宁在几个贴身丫鬟面前放松了心神,颇为调皮地捏了颗糕点塞进了采荷的嘴中,转头朝着点杏道,“我妆盒中有一味抹脸的药膏,这几日好生给这丫头涂涂。” 采荷摸了摸被李婆子抓挠得红肿的脸,这才感受到一股刺挠的痒意从中蔓延出来,又烫又疼。 “是,姑娘。”点杏笑着应了,心中很为姑娘这般的变化感到高兴。 从前夕露院的下人们也跟着主子一样,什么东西都是最后才得到,处处都遭人为难,到了姑娘昏迷那几日,竟是新鲜的饭食都吃不上了。好在从今往后,大伙儿应当再也不用凡事都落于人后了。 “你们往后有什么委屈,再不许憋着了,凡事只要是你们在理,我定当为你们做主。”谢暮宁沉吟了片刻,朝着几个丫鬟说道。 这几个小丫头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又陪着自己嫁入梁家,其间因着自己的不中用,也不知私下里受了多少气。偏偏几个人又都顾及着她这个姑娘的情绪,受了委屈也不肯说。 比起谢家大部分的亲人,这几个丫鬟反倒是更像是她的家人。 “只要姑娘好,咱们便没有什么委屈的。”点杏替自家姑娘卸了钗环,轻柔地用梳子顺着她乌黑的长发。 其他人或是在整理寝衣,或是在铺被褥,闻言皆点点头,赞成点杏姐姐的话。 主仆几人又说了会子话,几个丫鬟便替谢暮宁宽了衣裳,伺候她安寝。 “姑娘,奴婢先将蜡烛吹熄了。”待谢暮宁躺好,点杏为她掩好锦被,轻声说道。 “嗯,你们也快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谢暮宁躺在床上,双手交叠于腹上,看着头顶那颗牡丹纹熏香球,不由得发起呆来。 “好,姑娘有事唤奴婢便是。”点杏将床帐放下,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下门窗,吹熄了蜡烛,便去了东耳房里的小隔间。 窗外雪仍在下,通过半透的窗户纸,在屋内映下些微的光来,万籁俱静中,偶有院外的树木枝条被雪压倒,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在这般宁静的夜晚,谢暮宁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醒来之后的种种,心中百感丛生。 她有些不舍得睡着,白日里的坚定就像雪中的竹子一般,又在此刻动摇了几分。 万一一觉睡过去,到了明日,自己仍旧在那个可怕的章大人家的院子中,做一抹飘无所依的魂魄怎么办…… 万一……万一其实自己真的早已在湖中溺死了,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她死前产生的幻境怎么办…… 她都能回到仍在闺阁中当姑娘的时候了,那无数种个“万一”,想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黄粱一梦,终归成空。 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毕竟重生这种事情,她此前从未听闻过,而今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亦总觉得心里不甚踏实。 黑暗之中,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旋转起来,此间,快活的时光不过一瞬,而痛苦的画面却常驻不散,亲人的冷漠陷害,夫家的痛苦磋磨,自身的软弱无能,反王的肆意侮辱……几相结合起来,那便是她惨淡的二十一个年头。 她伸出手,搭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着胸腔中一下、一下又一下活泼跳动的心脏,虔心许愿道:“若老天垂帘,便希望今日这一切都是真的,希望从今往后,我谢暮宁真能拥有自己全新的一辈子。” 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由远及近,真真像老天爷在通过这寒风告知自己——你之所愿,皆能成真。 伴随着这美好的愿望,谢暮宁闭上眼睛,听着不绝的风雪声,沉沉地睡去了。 * 大雪趁夜而来,再次将整个天地叠加了一层白,原本的薄雪悠悠然然地变作了厚雪,显得整个京城都愈发萧索起来。 不过这雪天向来是文人墨客们吟诗作词的好时节,谢暮宁起来更衣用早食之时,便听得下人说四少爷一大早便出门了,说是约了学里的同窗去赏雪。 谢暮宁也笑道:“他是该多和同窗们出去游玩游玩,可比整日闷着头读书习字要好。” 想来是昨日自己的叮嘱作效了。 弄莲边为自家姑娘梳头,边凑趣道:“莫说是四少爷,便是咱们,遇着这难得一见的大雪,亦心里痒痒的,直想出去玩个痛快呢!” “待咱们请完安回来,你们便自去玩耍便是。”谢暮宁斜眼好笑地觑着她,嗔道,“若我不准你们去玩呐,恐怕今日一整天都要心不在焉了。” “哪有……”弄莲很是不好意思,嘴角却悄悄地翘得老高,显然是雀跃得不得了。 谢暮宁心情很好,早晨刚醒来之时尤在忐忑,生怕睡前的一切担忧都如数上演,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回去”之后,她便彻底放下了心。 因而这会儿看着活泼的丫头们,便总也忍不住打趣她们,真恨不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告别。 至于请安。原本昨日将杨氏等人气成那样,她是不准备在近日去碍人家的眼了的。可谁叫李婆子犯下如此大错呢?少不得又要让杨氏气一回了。 丫鬟们将几件鲜亮的袄裙捧了上来,眼睛俱都亮晶晶的,十分期待她们姑娘从中挑选一件。 “你们翻箱倒柜的,是要将压箱底的衣裳都翻了出来罢?”谢暮宁好笑地说道。 弄莲素日里最是喜欢漂亮衣裳,在缝缝补补上也十分在行,如今见着姑娘开始穿颜色好的衣裳了,便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这些好看!姑娘这些好颜色的衣裳还是太少了,也没得太多可挑,前几年的又短了些穿不上,哎,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做衣裳,这回姑娘定然要挑些好料子才是,可不能等——嗷——” 弄莲还没说完,便被进来不久的点杏狠狠揪了一把腰间的软肉,疼得她瞬间扭成了一条麻花,眉眼都皱在了一起。若不是在姑娘面前,她恐怕是要“嗷”的一声大叫出来了。 谢暮宁知道她要说什么, 12. 第 12 章 [] 杨氏显然没有想到,昨日与这个继女才闹得不欢而散,今日一大早的,她便又来了。 “去回了,我身体不适,没有精力接见她。”她十分不悦,淡淡地说道。 “可是……”施碧小心翼翼地看了夫人一眼,说道,“三小姐押了李婆子过来,说、说是李婆子以下犯上,要请您主持公道。” 杨氏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是有些体会到了谢暮宁病了一场之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能折腾。 以往夕露院中的下人也并非多么将她当个主子,那时候怎么不追究? 可她到底是谢家主母,遇着这种事情若是不出面,恐怕要遭人诟病。因此哪怕是再不愿见谢暮宁,也只得让人将她放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谢暮宁微微福身,神态自若。她环视一圈,只见到了谢朝宁,并未见着谢修纬,还有些遗憾,心道看来今日她能膈应到的人又少一个了。 不过谢修纬没能出来,想必是真的在关禁闭吧,谢清的话在这个家中还是颇有分量的。 关吧关吧,最好是一直别出来祸害人了,也让他晓得晓得人间的险恶。谢暮宁如是想到,心中愉悦不已,一高兴,脸上不免也带出些笑意来。 “姐姐……”谢朝宁看着这个继姐,心中嫉恨,脸上却适时地闪过一丝殷切,像是想亲近姐姐却又畏惧她昨日那般野蛮的行为似的。 “五妹妹好呀。”谢暮宁笑容扩大,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 “坐吧。今后莫再气着我,便已经是你的孝心了。”杨氏看她一眼,带着些不满说道。 “我怎么会气母亲?”谢暮宁微微张着嘴,一副惊讶杨氏为何为如此说的样子,“母亲待我好,我心里都知道。” 有好的时候吗?似乎是没有的。待她的不好,倒是一箩筐数也数不清,她哪怕是从前刻意将之忘记了,这两天也都翻了出来回味了一番。 杨氏自然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讽刺,不免无形之中又被她气了一回。但她能反驳什么吗? 于是只得略过这个话头,问道:“你使人押了院中的李婆子过来,可是她行事出了什么差错?” 谢暮宁学着谢朝宁那受了委屈时候的模样,颇有些凄惶道: “禀母亲,昨日……” 她简短地将事情陈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但李婆子骂人的那等话自然也无所保留。 “我作为夕露院的主子,自然是不能容忍下人们如此行事,这往小了说,是行事惫懒,以下犯上,往大了说,则是要败坏咱们府上的名声了,还望母亲为女儿做主啊……” 谢暮宁轻轻抬眼看向杨氏,眼中着意露出一丝脆弱与期盼来。 嗯,这个可怜模样儿也不知到底学到了谢朝宁的几成,应该是恶心到这母女俩了吧,她在心中嘿嘿笑道。 杨氏捏着杯子的手指隐隐发白,面上不显,心中却在猜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三丫头竟然一夕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她哪里会如此伶牙俐齿,哪怕是被下人欺负了,也不过是闷在房中哭一场,怎会如这次一般,不仅果断地将犯事地李婆子给绑了,更大张旗鼓地将人给送到了敬常院来。 谢暮宁见着杨氏抿着嘴角、不言不语地端详着自己,并不逃避对方的目光,反倒是抬起眼来,直视着杨氏继续道:“此事的起因经过便是如此了,还请母亲为女儿定夺。” 她都如此说了,杨氏若是执意要偏袒李婆子等下人,那便也少不得要掰扯一番“大了说、小了说”了。 她就不信,连个下人骑在自己这个主子头上了,杨氏还能将此事轻轻放下。 杨氏思忖一番,正欲说话,一旁的谢朝宁娇娇地笑了一声,用极为单纯烂漫的语气嗔道: “三姐姐也真是的,平日里想是对着这些下人们太过宽宥了吧,管事不严,这些人便只会日渐嚣张,真要论起来,这李婆子等下人的胆子,可真是姐姐一手给养起来的呢。” 谢暮宁瞧她一眼,倒也不争辩,反倒是无比大方地承认:“五妹妹说得是啊,是姐姐往日性格懦弱、驭下不严,今后定然要十分注意了。如今我也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理此种事,今后院中若再有什么背主之人,可不能与她们讲什么客气。五妹妹不妨教教我,说说这李婆子该如何处置才好?” 她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偏偏表情语气又十分诚恳,“背主”一词更是让杨氏心气一阵不顺,将茶盏放在桌上的动静都大了起来。 谢朝宁下意识地看了眼杨氏,她往常也不是没有见着那李婆子在杨氏面前打夕露院的小报告,可她是被杨氏作为大家主母来培养的,自然也就对这等后宅常见的布局见怪不怪。 作为主母,在各个院子中安插一两个眼线,时时了解其动向,算得上什么问题? 但饶是如此,谢暮宁竟问起自己时,她那一刹那心中也有些心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杨氏淡淡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示意她无需说话,道:“这事儿我已经晓得了,回头再命人审问李婆子,若你所言属实,李婆子这等刁钻下人确实是留不得,念及在家中做事多年,便宽宥一二,赶到郊外庄子上去算了。” 谢暮宁站起身:“那便多谢母亲了。” “嗯,”杨氏点点头,又拿起茶盏,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模样。 谢暮宁微微一笑,见此也再多留,碍眼的事情嘛,不能一次性做得太多,她往后有事无事便多多来请安便是了。 她笑得太过灿烂,以至于走后许久,杨氏与谢朝宁都没能从那笑容中恍过神来。 “三姐姐,究竟是怎么了……”谢朝宁看着谢暮宁消失在帘外的窈窕身影,不由得轻声嘟囔。 杨氏没有说话,半晌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 她如今怕是已经掌控不住这个继女了。 如此,还是早些将她嫁出去吧,免得在家中碍眼。 “听说你跟梁家的烨哥儿近来走得挺近?”杨氏抬眸看着自己这个悉心培养出来的女儿。 她可看不上梁家。 那梁家已故的老夫人当初喜欢前头的余氏,才定下了梁烨与谢暮宁这门娘胎里的亲事。等老夫人故去了,那梁家也就只剩下面子上还光着了,她的朝姐儿,梁烨可配不上! “娘……”谢朝宁微微讶异,没想到竟然被母亲发现了,她面上不显,迅速露出个娇俏的笑来,上前搂住杨氏的胳膊,“我与烨哥哥并无什么,他可是我将来的姐夫呢!” 她是存心接近梁烨,但并非想当梁家的少夫人,梁家那一窝 13. 第 13 章 [] 内厅中,杨氏见着打扮俏丽而不失庄重的谢暮宁,心中有些郁卒。 她不是不知道朝姐儿私下的小动作,但那也是她乐于见到的,因此并未阻止什么。 可显然朝姐儿那般设计是落了空,瞧满厅堂夫人们的眼睛都聚集在谢暮宁身上,她便知晓了,这个继女的容貌,今后是彻底藏不住了。 因着今日来的都是谢家亲眷与往来甚笃的人家,杨氏只能掩下了心中层层思绪,展现出其侍郎夫人大度温和的一面。 她受了谢暮宁的请安,勉强笑道:“你有心了。在座的都是亲戚长辈,你且拜见一番,然后再去看你大姐姐罢!” “是。”谢暮宁垂着眸子状似乖顺地应了,遂逐一与各位长辈见礼。 朝着杨氏的娘家嫂子舅母田氏行礼之时,谢暮宁想着上一世就是这时候吧,这位田舅母可是当众给了她一个大难堪,用那张尖刻的碎嘴子为她挂上了个“小门小户”的牌匾呢。 呵呵,这次她倒要看看,这位便宜舅母还能说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 “嗤——”田舅母将身子微微后仰,挑着一双吊梢眉斜着眼睛看谢暮宁,用帕子掩着唇,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却也刚好让谢暮宁能听见。 谢暮宁埋首看着地面,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心道来了,于是蓦地抬头,盯着田舅母还未收尽的鄙夷表情,好奇道: “舅母是在笑什么?小女适才可是有何不妥当之处,竟惹得舅母如此嗤笑,还请舅母指出来,我好悉心改正。” 田舅母表情僵在了脸上,见众人都循声看了过来,有些尴尬,不由得轻咳一声,道:“未曾笑什么,是你看错了。” “是吗?”谢暮宁眨了眨眼睛,见好就收,“如此说来,确是我看错了。” 谢暮宁已经悟了,做人就不应当将某些事全然憋在心里头,白白将自己熬成一颗黄莲心,苦了自己,快意了旁人。 当然,她知道,田舅母恐怕不是这么好打发之人,她定然还会有后招,不能从衣裳穿着上打压她,就必定会用什么别的法子。 她不怕,且等着。 果然。 “不是我说啊,”田舅母揉着帕子,笑着偏头朝着杨氏道,“暮姐儿近来变化可是真大,往常衣裳首饰,不是素气的,就是老气俗气的,今儿倒是有了长进,好歹知道穿些鲜亮年轻的颜色了。” “可不是。”杨氏瞥了眼谢暮宁,眼睛微微眯起,似亲昵又似埋怨道,“我往常也总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活泼些,奈何暮姐儿性子自来便是如此,我也不好多说。” 怎么不好多说?无非是不着痕迹地表明她只是个继母,不好管教前头的子女罢了。 田舅母笑得咯咯的,髻上一支绿松石点缀的蝶形金钗随之颤颤巍巍的,煞是显眼。 她眼睛转了转,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还有人能嫌你不会教子女不成?咱们朝姐儿被教得多好啊,大方得体又活泼,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生。” 谢暮宁没有说话,她与谢朝宁仅仅相差一岁,从小在所有人面前便有个优劣之比。从前是不敢与谢朝宁比什么、争什么,怕杨氏不给好脸色,怕父亲厌恶,怕待自己好的妹妹不高兴。 她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处处想着如何讨好他人。可难道因为自己懂事不争抢,就得到什么好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当年亲生母亲尚在世时,谢朝宁就已经揣在了杨氏的肚子里,母亲刚过世不久,杨氏就进了门,这等人,她能因着自己懂事就放下对自己的厌恶吗? 而那个从小便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难道会因为自己懂事,心便不偏向杨氏与她那个好五妹妹了? 遗憾的是,上一世的她未曾参透这其中道理。 “舅母的意思我懂了。”谢暮宁温婉的笑容中藏着一丝狡黠,说道,“您是说,母亲只愿意教导亲生的五妹妹,却不教导我等非亲生的子女么?” “你胡咧咧什么!”田舅母被她这话吓得一惊,下意识便往杨氏那边瞟了一眼,见对方面色十分不虞,忙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了,你们母亲为了这一大家子殚精竭虑日日不得闲,抽着空儿也要关照你们,哪里不曾教导你们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可莫要胡说!” 谢暮宁眼睛中露出无辜的神色:“我不过是将舅母的话复述了一遭罢了,舅母自己说的,五妹妹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生,意思不就是我等其他女儿都似小门小户出生的?” “我哪是这个意思?”田舅母气急,见着其他人都瞧着自己,脸上不知都是什么神色,心中惴惴,面目也不由得狰狞了起来。 “那您是什么意思?”谢暮宁追问道。 她看着田舅母面色愈发焦灼,坐立不安,接着道:“母亲对我们的好,我们做女儿的,心里俱都十分清楚。舅母今日这一说,又逢大姐姐出嫁的日子客人多,这等话若是传出去了,我是不打紧,实在是怕有碍咱们谢府与母亲的名声啊。” “你……” 田舅母怒目瞪视着谢暮宁,心里惊惧这小丫头往常被这么说几句,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今儿是怎么的,口齿竟如此伶俐,像是等着自己出丑似的。 还待争辩几句,将这口锅推到谢暮宁身上,上首杨氏已经不耐,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放,发出“咄”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 “咱们谢家向来和睦非常,暮姐儿、诚哥儿与我自然都如亲生母子一般,此事可莫要再论了。”杨氏斜睨了田舅母一眼,暗恼这娘家嫂子实在不会说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嘴一张便什么都说! 她又冷眼看向谢暮宁,见她姿态闲适,无一分畏惧瑟缩之态,心中厌恶得紧,忙挥了挥手,勉强笑道: “暮姐儿快去你大姐姐那边瞧瞧,今儿来了很多小姑娘,你与朝姐儿做为谢府主人,可要好好招待着。” 谢暮宁倒不恋战,她乖巧应是,知情识趣地行了礼,只临走之时,又特地朝着田舅母笑了笑,气得人嘴唇抖了又抖,牙关紧了又紧,方转身出了正厅。 就这么一会儿,外头竟洋洋洒洒地又下起了雪,谢暮宁裹紧了斗篷,哪怕鼻尖 14. 第 14 章 [] 时至今日,谢暮宁的心境自然与那时全然不同,什么死啊活的,她可是真的死过了,魂魄都飘了两回了呢! 不过是些闺阁小女儿之间拉帮结派、攻讦他人的手段罢了,既不能伤她分毫血肉,也不能让一个内心已经强大起来的人有任何损伤,怕她作甚? 于是如上一世一般在院外听着里头大声说笑的时候,谢暮宁不仅没有伤心,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伫立在院墙边上继续听着那些人是如何编排她的。 嗯,这个说得还有些道理,她以前确实穿得老气,当然,这其中离不开谢朝宁若有似无的撺掇便是了。 啧啧,这个说她好不容易参加个宴会便忍不住四处勾搭的,可着实是血口喷人全然造谣了。 她在心里看自己的热闹,身旁的点杏、采荷等丫鬟哪里知道她们姑娘的想法,听着这些嘲讽,各个气得脸蛋通红,但看着自家姑娘神情自若,她们也无计可施。 偏巧那些小姐们身边的下人要么在里头伺候着,要么都窝在正屋旁边的茶水房中取暖,几人站了半天,也无人发现。 从前这种事不是没有过,每次她们姑娘要么神色黯然悄声离去,要么强颜欢笑默默忍受,她们做下人的,只能暗暗心疼罢了,哎。 正巧这时,里间一个搓着手出来的丫头欲去拐角处的茶房催茶水,蓦地余光瞅见这一行人,想到里头诸位小姐说话正说着的话,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便想进门禀报。 可转身的一瞬间,她却见三小姐噙着微微的笑,在胭红的唇边竖起了食指,丫鬟不由得被她镇住,不敢再做出下一步动作,也就导致里头的声音在一片安静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要我说,谢三这种狐媚子,赶紧随便找个酸腐老举子给嫁了,酸儒配迂腐,可不正巧登对么!“ “咯咯咯……芊姐儿这话可真是促狭极了,人家没准儿还瞧不上什么老秀才老举子,指望着攀上枝头当凤凰呢。” “嘁,难不成她还肖想什么高门嫡少爷不成?我说个不好听的,她这狐狸精般的模样儿,能嫁个庶……” “哦哦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谢三可是自小便有婚约的,她那未婚夫,可就是今日新郎官的傧相之一梁家大——” 被称作芊姐儿的小姐尤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却突地被身边的手帕交、礼部右侍郎之二女沈瑜撞了撞胳膊,不由得愣愣问道,“瑜姐姐撞我做甚么?” 沈瑜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往门口瞅去。而整个外厅中蓦地一静,一众小姐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适才热闹得紧的氛围一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芊姐儿随着众人目光看过去,在瞅见来人的一瞬,面色蓦地变得通红。 “怎么不说了,不是议论我今后的婚嫁议论得挺高兴的?”谢暮宁立在丫鬟掀起的帘子边上,笑得意味深长,“孙小姐,要不你继续?我还挺想知晓,除了酸腐老举人,我还能嫁到什么人家?” 孙芊儿身子轻轻一颤,面对着谢暮宁的笑颜,嗫嚅着唇,面红耳赤,想来也不曾想到她这“见解”竟被当事人给听了个正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座的俱都是家中父兄长辈在朝中地位相当、且互有人情来往的高门小姐,自然懂得背后不言人的礼节与道理,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家家中。 原本若是她们认知中的谢暮宁,哪怕是听见众人在嚼她的舌根子,也必然不敢当面指出来,更多的可能是独自吞下委屈。 而这些小姐也都是仗着她这般懦弱的性子,自然在说起此人的时候便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肆无忌惮。 她们哪里能想到,这个谢暮宁,已然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悄悄抛却了从前竭力塑造出来的木讷受气包芯子,而将本来的模样肆意展现了出来。 眼见着孙芊儿咬着唇不敢说话,其他人亦被谢暮宁这新鲜的姿态给震慑住,不远处招待着众位小姐的谢朝宁眨了眨眼睛,开口嘱咐身后的丫鬟:“落月,孙小姐的茶许是凉了,去重新换一盏来。” 落月微微躬身应是,低着头下去了。 “三姐姐,咱们几个小姐妹适才是在说笑呢,大家没有恶意的,请你不要怪罪大家哦!” 她上前挽着谢暮宁的胳膊,声音温柔,又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活泼,甫一说话,便如叮咚的泉水般,搅活了这团将死的水。 众人皆各自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幸好有朝姐儿打圆场,她们神色一松,便打算换个话题继续交谈。左右这人以往也无甚存在感,她们才不愿与她多说话呢。 可谢暮宁刚被议论了这一遭,哪里会肯就此放过她们。 就在孙芊儿竭力假装无视她的时候,她甩开谢朝宁的手,信步走了进去,不曾坐下,就站在孙芊儿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望着她道: “茶凉了,还可换成热的,可人的名声若是坏了,是如何也难好转起来。这般的道理,不知书香世家出生的孙小姐可懂?” 孙芊儿原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未曾想到谢暮宁竟一反常态,不仅不肯饶她,更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面前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她在家中本也是千娇万宠的小姑娘,这会儿落了面子,心中的不忿早已盖过了悔意,不由得反驳道: “纵然我等在背后说人是不好,但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从小本就愚笨迂腐,与我们玩不到一块儿去,穿的戴的更是——” 孙芊儿微微仰头看着谢暮宁,却蓦然发现那句“穿着打扮更是俗气,从根儿里便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竟是卡在喉咙口,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谢暮宁今日之穿着打扮,不仅谈不上俗气、老气,更在其原有的绝色容貌上增添了一分精心雕饰而就的灵气。 再看她的面貌,哪里是众人往常印象中那种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颓怯模样,那脸蛋本就白皙,施了薄薄一层粉,冰肌玉骨似的柔腻,又描了眉、点了胭脂,下巴尖尖,朱唇微启,目若秋水,只显得人胜花娇。 一眼望去,满厅堂的女子,竟无一人于容貌气质上比得上她。 “嗯,你继续。”谢暮宁挑着秀丽的眉揶揄道。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当年长辈一顶“不堪为世家主母”的帽子扣在头上,令她遮掩了容貌,失却了气派,从此泯然众人,令人生厌。 既然重活一回,那妖冶不妖冶的,主母不主母的,有何干系呢?她露出自己的容貌,才叫打这些以貌取人的人的脸呢。 15. 第 15 章 [] “你!”孙芊儿气急,指着谢暮宁道,“莫非你还想将此事传出去不成?” 谢暮宁抬眼看去,不为所动,语气却前所未有地冰冷:“若你们再让我听见关于此等的只言片语,我也只好想法子告知旁人,你们私底下是如何擅长用唇舌杀人了。不要怀疑我做不做得到,总之我怎么做,端看你们如何表现。” “谢暮宁,你什么意思?”梁曼一直便不满谢暮宁是她将来的嫂嫂,这会儿听着她不过来回几句话便得罪了这满屋的高门小姐,唯恐旁人因着梁家与谢家的未来姻亲关系,不由得站起来指着谢暮宁恨声道。 “你是我什么人?有资格管我是什么意思?”谢暮宁拂开她的手,唇间漾出一点讥诮的笑来。 “我是你——”梁曼突兀地消声,原本的理直气壮也变得心虚起来。 谢暮宁哼笑一声,以前这两位梁家姊妹既嫌恶她,又处处想以大小姑子的身份指责她、妄图控制她。 她那会儿可真傻啊,都没进人梁家的门呢,做什么要事事听她们的? “总之,你们记着我的话。” 说罢,她不再看众人的神色,起身带着丫鬟们走向内厅,继而往左侧谢秋宁的闺房走去。 今日是秋姐儿出嫁之日,到底关乎名声,她并非一定要在此日将事情闹大。 更何况,大姐姐从前待她也不算差,至少在无甚人情味的谢府来说,她不曾鄙夷过自己,亦不曾对自己说过甚么什么刺耳的话。 思及此,谢暮宁换上笑容,接过采荷手里一直捧着的精致木盒,走进谢秋宁的屋子。 谢秋宁闺房中亦有不少人,皆是她平日里最交好的小姐妹,暮宁瞧着人家闹作一团的,也并未多待,将手中早早准备好的出阁礼送到位了,便退出了屋子,不再多留。 她是没有朋友的,一直都没有。 出去路过外厅时,那些小姐们远远瞅着她过来了,便有志一同地齐齐消了声,即便不是在议论她,也都眼神闪烁心虚极了,唯恐这位突然间就变了性子的人一个不如意便要替她们“扬名”。 这其中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竟然也有会畏惧谢暮宁的一天。 谢暮宁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听话,她轻飘飘地看了眼孙芊儿和梁曼,见两人都下意识避开自己的目光,满意极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真的想过要在外头言及这些闺阁之事,前世艰难困苦了如此久的她,早便亲身体会到一个女子的名声在当下是多么重要。 尤其是这些官家小姐,名声关系到了她们的交友、择婿,关系到了一整个后半生的选择。行差踏错,便极有可能错过良人,悔憾一生。 流言可杀人,从来都非一句空话。 她不是什么善人,但也无意要真的毁去这些其实还有些天真的女孩儿。 当然,如若她们依旧要继续造谣生事,那便也别怪她以恶制恶了。 不再理会这些人,谢暮宁从点杏手上接过手炉,昂首出了院门。 她自是不知,在她身影消失在雪中时,那些小姐们又窸窸窣窣开始说起了她来。 “这人怎生跟变了个模样似的……”有人轻声说道,但到底想着谢暮宁的警告,说话也含含糊糊。 明明当事人已经不在此处了,却没人敢高声说话,仿佛随时随处都会有一个谢暮宁勾着嘲讽的笑冒出来扬言威胁她们似的。 “朝姐儿,她可是你姐姐,你们日日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快说说,谢暮宁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生短短时日内,竟变得这么……” 问话之人将后头的形容给吞了回去,她并不想承认,今日的谢暮宁,无论是哪方面都胜过了她们。 不说旁的,光是在那艳丽的面庞上露出的傲然的神色,也够让她们酸上好一阵儿了。 这真是个让人十分不悦的变化啊。一直存在于淤泥中的人,便叫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淤泥中不好吗,何苦给人拉上来了,反倒是打了她们的脸? 谢朝宁被突兀一问,不由得有些愣怔,她想来想去,也未曾想明白明明此前这个便宜继姐还是个在人前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之人,怎么落了次水昏迷了一场,就变得很是不对劲了。 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些话本子,总有些精怪借尸还魂的故事,她不由得控制不住地往这上面去想。 难道真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现在的谢暮宁其实不是谢暮宁? 谢朝宁打了寒颤,瞬间觉得有些冷。继而又赶紧收了思绪,绽放出明媚的笑颜来:“哎,谁知道她是怎么了,咱们管她作甚呢,没得坏了心情。今儿是我三姐姐不好,让各位受委屈了,我代三姐姐向大家道歉,实在是对不住了。” 众人默默对视一眼,有平素并未全然服气谢朝宁的,暗道这人明明比她们这些外人还忌惮谢暮宁呢,这会儿倒装得大气起来了。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还不了解谁了? 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儿,既然主人家说了这话,便也不再纠缠,而是将心思都掩在了心中,连连说着“无事”、“是谢三的错又不是你的错”,而后继续就着旁的话题说笑起来。 女儿家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将兴趣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没,今日赵世子也会作为新郎官的傧相来迎亲呢!”有位穿橘红色衣裳的女孩儿掩住唇,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赵世子竟与李家有什么渊源么?”有人惊讶道。 “当然,世子的母亲可与秋姐姐的夫家是表亲呢……” …… 外头经了这么些时辰,雪下得愈发地大了,也不论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便不管不顾,兀自洋洋洒洒。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枯枝瘦树也银装素裹,湮没在铺天盖地的雪花之中。 “姑娘,要不还是先去敬常院避避风雪,等下人们铲清了道儿再回去吧,瞧着这路又湿又滑的,可不好摔着了。”点杏望着被雪覆盖住的路,忧心忡忡地提议道。 谢暮宁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若是去敬常院,免不得又要拜见杨氏一回,因而摇摇头道:“左右也没多远,等下迎亲之人到了,又要热闹起来了,还是趁着这会子没有什么人,回夕露院吧。” 她可不想与适才那些小姐们在同一处用饭,左右身子也没好全,添妆礼又已经送了出去,便假托身子不适、以免过了病气给贵客好了。 丫头们拧 16. 第 16 章 [] 谢秋宁出嫁后,谢府又平静了好几日。 谢朝宁因着上回的龃龉,还没能调整好心态重新面对谢暮宁,而谢修纬仍旧被拘在院子里读书,并没能来找什么茬。对此,谢暮宁倒是乐得自在。 只是府上三小姐上回落水将脑子给泡坏了、三小姐如今已经不是真的三小姐而是被什么精怪上了身等言论在下人之间却越传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有时候谢暮宁去花园中散散步,也能时不时发现那些路过的下人一面敬而远之,一面又用异样的探寻目光悄悄瞅她。 有弄莲这个极为擅长探查八卦的小丫头在,谢暮宁自然对这些传言有所耳闻。 对此,她心大得很,听了也不过是付之一笑,并不解释什么,也并未着意追究什么。 心大的谢暮宁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中看账。 这几日倒是好天气,只不过日头依旧无甚温度,冷冷的挂在天边,让倾盖在夕露院的雪景都笼罩了一层暖色。 长相妍丽的美人着一身宽松的浅粉色袍子,拢着手炉在窗边边赏雪景、边悠闲自在地翻着杨氏命人搬过来的账。 皑皑白雪映射出来,让她从发丝连着睫毛都似覆盖了一层雪似的,那被堪称妖冶的面容,也在此时增添了一丝不可亵渎的神性。 一旁正拿着针线做小秀活儿的拾桂与采荷不经意间瞧见自家姑娘的模样,饶是她们日日夜夜都看多了这张脸,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呆了。 谢暮宁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给了丫鬟们什么样儿的震撼,她微微蹙了眉头,视线落在手上这本账上。 这是她亲生母亲余氏的一间嫁妆铺子的账,上头罗列着过去几个月间铺子里进货与售货的情况,瞧着规规整整,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但谢暮宁却眼尖地察觉到了其中很多不寻常之处。 杨氏自从已逝的老夫人手中接下管家的事儿后,这些余氏的嫁妆铺子、田庄的实际管理权,也便都落到了她的手中。 这些年来,杨氏口上说着只是代为管理,等三丫头长大了,便交给她去管,也确实每隔一阵便让管事将账本送来夕露院给她看,但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重活一世的谢暮宁自然是心知肚明。 只可惜,上一世她被明里暗里打压得毫无自信,就算是偶尔发现了账本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因为胆小怕事,而全然不敢提出来。 再加上她一个闺阁少女,对外头这些生意上的事并不懂,胭脂水粉、南货北货的进价出价,也是不明不白,自然也就给了旁人糊弄的机会。 但怕是谁也不曾想到,后来她嫁到了梁家,甫一进门,梁母便迫不及待地将中馈交与她执掌。 一开始,她还满心欢喜,以为梁家十分厚待她这个儿媳,可到真正上手时,她看着一整个入不敷出、四处漏风的财政,心便惶惶然凉了半截。 梁母不过就是看着她老实可欺,认定她为了梁家整个府上的表面风光,也会咬紧牙关用自己的嫁妆去填补罢了。 而等到他们发现谢府由杨氏做主给这位儿媳筹备的嫁妆也不过是个表面光时,那点虚伪的和善便也彻底被掀了开来,露出里面狰狞的面目。 面对这样的局势,谢暮宁能怎么办,不过是打落牙齿活血吞,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填补梁府的亏空罢了。 可饶是整个梁府里头腐烂如斯,梁烨也狗改不了吃屎,明面上演着对她深情的体贴夫君,背地里却日日出入赌场。 每每输个精光回来,便会待她更好、更温柔,哄得她每次都将刚赚到手的银子予了他“投铺子做生意”。 是的,她一直都相信梁母与梁烨说的话,真真切切地认为他是因着不为公公所喜,所以要拿钱去生出更多钱来,让公公对他刮目相看。 此种粗劣的谎言一看便只是假,梁父虽然为人板正严苛,却从来都未曾不喜梁烨这个大儿子,可偏偏谢暮宁傻傻的,说什么都信。为了努力赚钱,她更是在各个铺子间连轴转着打理,生怕误了梁烨的“正事”。 而这种种,也让谢暮宁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看账本、盯生意,她似乎在这方面天然便有才能,而极端的形势下,也让她快速将这个天赋化作了管家的能力。 “哼。”谢暮宁轻哼一声,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账本上的问题,暗下决心,一定要及早将母亲的嫁妆拢在自己手中,有些铺子好歹还未曾全然被掏空,多多少少还能挽救一番,成为她将来婚后的助力。 等踹掉梁家这门婚约后,她定然要给自己挑个好夫君,只要自己拿稳了嫁妆,去了谁家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想到这里,谢暮宁又有些黯然。 若非她不想待在这吃人的谢府,亦没有法子在父母俱在的时候自立门户,她何苦还要嫁到别人家去呢? 也罢,早些处理好这些事情,也好早些物色个好夫君罢。 “点杏。”她起身道,“准备一番,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点杏躬身应是,下去与众丫鬟迅速准备好一应事宜,伴着自家姑娘前往敬常院。 敬常院中,杨氏亦正手把手地教谢朝宁看账本。 不同于谢暮宁在无人教导的情形下自己摸索学习,谢朝宁有个擅长执掌中馈的母亲,自然事事都有杨氏教导。 谢暮宁觉得这一点她很能理解,谁让自己并非杨氏的亲女呢。 可杨氏在前头夫人的嫁妆产业上做手脚,却不是一句“能理解”可以掩盖的了。 一想到上一世她嫁出去后方知道这位其中的猫腻,心中一阵微微的不忿便涌上了心头。看着前头敬常院的院门,谢暮宁握了握手掌心,抬步走去。 “给母亲请安。”谢暮宁勾出一个大方的笑来。 杨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下首这个继女,心中也在评判:果然脑子是不太好了。 想到这些时日谢暮宁的种种变化,便是杨氏也禁不住将此事的缘由往那等鬼神之说上靠。 难道真的是因为落了水的缘故? 她虽是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只表现出一丝不耐烦,示意谢暮宁有什么话便快说。 “母亲不是令人将女儿生母铺子上的账拿给女儿看么,今日女儿便是为了这事来求见母亲的。”谢暮宁像是没有看见杨氏的神色似的。 杨氏听了她这话,心中一紧,暗忖: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但铺子上的账她也提前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的漏洞。即便是谢暮宁性子大变,也总不可能 17. 第 17 章 [] “好了,我知晓了。”杨氏打断了谢暮宁的话,将目光微微瞥开,不再看账本上的条目,强势道,“这些具体的买卖事宜你素日并未参与进来,兴许有些误解也是很寻常,改日我将几个铺子的管事叫来,让他们好生解释一番便是。” 她看着谢暮宁那张狐狸似的艳丽的面庞,心中的不喜像是要透出来似的。 这些前头余氏的嫁妆铺子,早就被她用各种名目将自己的人给换了上去,原先那些旧人,要么主动投诚,要么便因着不肯臣服而被打发到庄子上去,这些年每个月铺子里的管事都会送上一笔银钱私下给她,零零碎碎,早已数都数不清了。 只是不知道谢暮宁到底是只从账目上到了些漏洞,还是什么都探查清楚了。 谢暮宁都已经将这些下头铺子中的猫腻给戳破了,哪里肯就顺着杨氏这拖字诀的意思,她抬眸望着杨氏,无惧无畏: “女儿觉得,母亲还是尽早处理的好,今日这事儿难保被有心人听见,传到外头铺子里去,让做这账的人有了防备。” 杨氏骤然鹰隼一般地看向谢暮宁,严厉道:“有我在,谁敢嚼舌根子乱说话!” 谢暮宁收了笑,状似凄然地道:“是女儿说错话了,只不过这些铺子都是女儿生母……女儿也不愿就这么被糟蹋了,如今女儿不过是看个账便觉出一些问题来,看不见的地方,尚且不知还有多少腌臜事呢……” 谢暮宁提到生母,杨氏即便是再大的火气,也不得不强行掩熄在心中,她不能计较,若是计较了,传出去必然会有那等多事之人要说她这个做继母的不是。 杨氏收回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生母的嫁妆,我这些年也不过是代管着,但谢府产业这么多,我便是再有精力,也难免分身乏术,对有些铺子的经营状况不太清楚,也是常事。” 谢暮宁道:“女儿知道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咱们府上所有的事,平日里也是十分忙碌。听闻五妹妹早就跟着母亲尝试着打理一些铺子了,母亲不妨也让女儿试试,女儿虽不才,却也定然会上心的。” 杨氏打量了下谢暮宁,道:“以往叫你学起来,你也说担心自己打理不好,怎么如今便愿意了?” 谢暮宁笑道:“嗯,是女儿从前不懂事,这些时日看着母亲忙来忙去,心里也想着为母亲分忧。” 她以前哪里是担心打理不好,不过是知道杨氏那些话都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客套罢了,她若真答应了,还不知道过后杨氏要如何不高兴、如何磋磨她呢。 握不住的东西,拿在手里也是遭人惦记,出了差错还都是她的责任。这一点,从前的谢暮宁尽管胆小,却也心中想得透彻。 杨氏:…… 她还能说什么,谢暮宁这话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她这个做继母的无从反驳。 谢暮宁又道:“除开这些,女儿自然也有些私心在里头,还想趁着这样的机会好生学习一番,免得将来嫁人了,什么也不会,让咱们谢家丢了脸面。”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氏此时还能如何说,忖度了一番,只好道:“你既然有这份心,我做母亲的,自然也欣慰,只不过你年纪还小,不知道那些铺子管事们的难缠,行事还需与我商量,免得无意中得罪了人,无形之中给你使了绊子,也是不好。” 谢暮宁知道杨氏的意思,无非就是答应让她今后参与到那些铺子的打理中来,但作为交换,她便不能再去追究从前这些铺子中的猫腻之事了。 来日方长,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谢暮宁扬起一抹乖巧的笑:“母亲说得是,女儿都听母亲的。” 至于等她完全掌控住了铺子之后,再要做什么动作,便不由杨氏的想法了。 “嗯,此事就先说到这儿,回头我带你去你生母的那些铺子田庄上走上一遭,挑几个你有兴致的,以后便归你自己打理了。”杨氏垂着眸子,面色罕见地有些蜡黄,她摆摆手道,“说了这么一遭,我也有些累了,往后没什么事,也不必总来。” 主要是多来几次,她的五脏六腑没一处是舒坦的。 每每见着前头余氏这一对子女,总能提醒她,她不过是因着家中父亲贬谪而不得不委身谢清,费尽心机做了个填房。 “是,母亲还需好好注意身体才是。”谢暮宁适当地露出些担忧之情来。 杨氏懒得看她装,搀着施碧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 过了两日,杨氏果然便派人将几间铺子与田庄的书契给了谢暮宁,叫下人传话,只说是已经跟各个铺子的管事说好了,今后他们便都听从三小姐的打理。 谢暮宁不客气地将书契拿到手里,回头便带着点杏出府往城西大街去了。 谢府离城西有些距离,坐马车过去约摸半个时辰。 一路颠簸中,谢暮宁掀开马车帘子,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上一世她在闺阁中时鲜少出门,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又怕被人嘲讽没有见识,往往总是垂着头,不敢多打量外头。及至后来去了梁府,又日日都四处奔波打理铺子,心神俱疲中也无心去留意旁的事物。 城东因着大多是些官家贵胄的府宅,因而来往颇为安宁,但越往城西靠近,大街小巷中便愈发热闹起来。 街道边上林立着密密麻麻的酒楼茶舍、食馆书铺,各个铺子鳞次栉比,层层叠叠不断,衣食住行,样样齐全丰富,更有勾栏瓦舍,人流如织。 马车才路过一间色彩纷繁的成衣铺子,转眼便要经过隐香阵阵的胭脂铺子。不过一个拐角,便又瞅见医馆中处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而红粉楼里莺歌燕啼,热闹不休。 谢暮宁睁大眼睛瞧着这些百态人生,心中颇有所感。 盛京如今歌舞升平,人人皆在各自的圈子中努力生活,却谁也不知就在两年后,临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突然发难,弑君夺位。届时兵贼四处掳掠,无论是官家还是百姓、豪绅亦或商贩,皆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出门打造此等热闹之景。 就在谢暮宁沉浸在上一世那些繁杂而痛苦的记忆中时,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之后,竟停了下来。 “三小姐,马车轮子陷进泥坑里了,还请您稍等一下。”车夫老孙挥了两下鞭子,也未能将轮子给拔出来,他只好跳下马车自己去解决。< 18. 第 18 章 [] 靠墙的博古架上积着薄薄的灰,也不知多久未曾擦过了。妆粉、胭脂、眉黛等错落摆放,毫无规则。更别提有些货物也不知是放了多久、还能不能售卖了。 整个铺子中,处处都是问题,可偏偏干活的人只当做理所当然似的,毫不作为。 许是主仆俩的脚步在铺子各处穿来穿去闹出了动静,那伙计“啧啧”了两声,满脸不耐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也不知是刚醒来脑子不清醒还是怎么地,竟朝着谢暮宁讽道: “喂,你们走来走去的,到底是要买什么啊?若是看不中,出门左拐去别的铺子看行不?” 点杏蓦地睁大眼睛,显然没料到自己和姑娘竟然在被自己铺子里的人驱赶:“你这伙计说什么呢!有你们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那伙计歪着嘴巴轻嗤一声:“真要买胭脂的,早就掏钱买了,你们这等只看不买的,我可见多了,不买就出去,别再咱们铺子里碍眼。” 点杏气坏了,可她到底不是采荷那等撸起袖子就能与人干架的人,闻言也不过是强行压下自己的情绪看向自家姑娘,等姑娘做决定。 谢暮宁显然也没有料到这铺子中的干活的人竟然如此大胆,简直根本就不是在做生意,放眼天底下,只有敬着供着客人的,哪有如此将客人赶走的? 她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口处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喊她:“暮宁?” 分外熟悉,分外令她想将说话之人给踢到阎罗殿里去。 “暮宁,你怎生在这里?”梁烨上前了几步,靠近谢暮宁,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 除了上回谢家大小姐出嫁那一日他对谢暮宁的惊鸿一瞥,这几日他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日瞧见的倩影,始终挥之不去。 他原本还以为谢暮宁不过是因着那日是谢家大小姐的出嫁之日,才偶然如此。没想到今日他从赌场输光了回来,准备买盒胭脂回去哄他娘,却又见着了这么一个全然不一样的谢暮宁。 梁烨一直都知道这家“花想容”是谢家的铺子,因着从前他总是在此处与谢朝宁“偶遇”。这回买胭脂,便也习惯性地来到这家铺子了。 “嗯。”谢暮宁淡淡应了声,并不准备顺着梁烨的问询解释。 “三、三小姐?” 李掌柜见着梁家大少爷进来了,即便是心情不好,也强撑着笑脸快步上前打招呼,没想到还没说话呢,就听见梁大少爷称呼这位女客为“暮宁”,还一副很是熟稔的样子。 联想到三小姐的闺名,李掌柜蓦地面色一白,嘴唇颤抖了好几下,都没能说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一旁的伙计更是惊呆了,他刚刚可是将这两人给狠狠嘲讽了一顿啊!思及此,他想赶紧站起来,却因着腿软,竟然摔下去好几次。 “暮宁……”梁烨见谢暮宁一脸淡淡,疑惑她怎么不仅是穿着打扮与从前不同了,竟然连性子也不一样了。 可想着那一日雪中谢暮宁气质绝然的身影,他不由得缓和了神色,面上也带着温柔的笑容。 这样的谢暮宁,似乎确实是配得上嫁入他们梁家,确实是配得上做他的夫人。 “梁家兄长还有何事么?您是要买什么,胭脂还是妆粉?”谢暮宁将李掌柜撇在一旁,看着梁烨那时常带着深情的眼睛直直问道。 言下之意,是他要买什么便赶紧买,别在这儿磨磨唧唧地耽误她的事。 奈何梁烨其人,最是能装相,他能装深情,装体贴,装温柔,让人看不出他其实是个在赌场中敢放下全身家当的赌徒。 这会儿他有心与谢暮宁这个有婚约的世交妹妹亲近,便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的冷淡。 明知道谢暮宁不是真的问她要买什么,他还是笑着说道:“我路过时记起来想为家母挑一款胭脂,没曾想却见着你了。此等女儿家用的物什我不太懂,不知暮宁可否替我挑选挑选?” 谢暮宁在心中哼笑一声,只说自己并不太懂,转头对着李掌柜道:“李掌柜,生意来了。” 李掌柜这会儿正哗哗地淌冷汗呢,见着谢暮宁唤他,忙躬身上前,朝着梁烨道:“梁大少爷想要何种胭脂,咱们这儿有……” 他只恨不得将铺子里所有的货品都介绍一遍,在谢三小姐面前挽回点形象,这会儿瞅着机会,便拉着梁烨一股脑儿地逐一介绍起来。 梁烨有些不耐,但当着谢暮宁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强忍着听李掌柜的解说,许久后方在他的推荐下选了两盒上好的山榴花胭脂。 “暮宁,我……”他巴巴地拿着胭脂走到谢暮宁面前,想说自己买了两盒,便送她一盒。 补料谢暮宁看穿了他的想法,趁他还未说出口,打断道:“兄长,我今日还有事要忙,既然您已经买好了,我便不送了。” 真是笑话,如今一整个妆粉铺子都是她的,犯得着收梁烨的? 梁烨没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不由得一顿。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谢暮宁一下,再一次深深地觉得面前这个未婚妻与以往全然不一样了。 “好,那你忙,我便先归家了。家母和蔓姐儿她们前儿还念叨着想你呢,下回来家中坐坐罢。”梁烨重新将和煦的笑摆在脸上,温和地说道。 他母亲和妹妹这几日确实是提谢暮宁了,但口中议论的都是谢暮宁在谢家大小姐出嫁那日的“精彩表现”,每每说起来都让她们一肚子火。自然不是什么梁烨说的想她。 “嗯,有空一定。”谢暮宁敷衍。 再去梁家那个豺狼窝看人脸色受人嘲讽?她又没病。 等梁烨依依不舍地出了铺子,谢暮宁将脸一板,艳丽至极的面庞上尽是威严,惹得李掌柜与他儿子小李伙计俱都是微微一颤,皆垂着头等着这位三小姐训话。 谢暮宁环视了两人一圈,叫李掌柜去挂了歇业的牌子,寻着位子坐了,不说话。 李小伙计忙不迭地抢着去挂牌子,徒留他那个爹自己在三小姐面前感受死亡一般凝滞的气氛。 半晌后,谢暮宁方开口道:“李掌柜,你自己说说,今日犯了哪些错罢?” 李掌柜听了这话,不忧反喜。 他心里很是明白,若是三小姐什么也不问,那他这个掌柜的位置就危险了,而三小姐让自己主动陈述错误,那就代表着事情还是转圜的余地,三小姐这是在给自己机会。 他沉吟了一下,数落着自己 19. 第 19 章 [] “花想容”的门外,谢暮宁微微提着裙摆,在点杏的搀扶下正欲上马车,却不想一阵马蹄声渐近。 高大的马从马车后掠了过来,猛然刹在谢家的马车边上,吓得车夫老李狠狠一哆嗦,忙不迭垂着头,两腿颤颤地立在一旁。 “这位小姐,北镇抚司办案,还请配合一二!”马上之人作缇骑装束,利落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生得人高马大,甚为敷衍地朝着谢暮宁拱了拱手。 谢暮宁心中一惊,知晓这便是锦衣卫在办案,也不敢在意人家的态度,忙退后了几步:“请。” 那缇骑肃着脸,举着刀一步步靠近马车,然后猛地掀了车帘。 谢暮宁与点杏也随着这人的行动看过去,还未看清楚马车内是什么情形,一个人影便迅速从里头跃了出来,吓得点杏惊叫了一声,拽着自家姑娘赶紧后退。 谢暮宁被扯得一个踉跄,还未站稳,电光火石间便见那东厂的人挥刀一砍 “嗤喇——” 鲜红的液体甩在青色的马车帘子上,湿成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血点子。 主仆二人互相依偎着惊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十分猛烈,被面前这一幕给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后,那缇骑转身拱手朝着一个骑着马从不远处慢慢踱来的人道: “禀告大人,犯人已被属下就地处决!” “嗯。做得不错。” 一道清冽而严肃的声音从马上传来,让谢暮宁不由得从极度的惊吓中恍过神来。 她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去,却见一匹纯黑的大马上,端坐着一位身为年轻的男人。那男人着一身大红色飞鱼服,生得很是昳丽,瞧着有些女相,却又不让人觉得阴柔,反叫人觉得这人周身一股狠厉,一看便知不是好得罪的。 那红衣千户想必武功甚是高强,谢暮宁甫一望过去,他便立时看了过来,正好对上了谢暮宁那双惊慌中又含着几丝好奇地眼睛。 “在下北镇抚司镇抚使蔺爻,”千户板着俊脸拱手,“想必是下头的人办事惊吓了小姐,还望小姐莫介怀。” 谢暮宁轻轻道:“大人们为百姓办事,我们自应当配合。” 她看了眼那个正在收刀处理罪犯的人,心有余悸道:“若不是这位大人及时出现,想来今日我们主仆怕是要陷入危险当中了,向您们道谢还来不及,岂会介怀。” 就是那帘子上的血迹着实可怖,令她控制不住地想起来上一世自己死前的那些画面。 那叫蔺爻的长官点点头,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身后一个属下道:“今日咱们办案,不小心污了这位小姐的马车,想来她们多少会有些害怕,你便跟在后头,送这位小姐到家中罢。” “这如何好意思,”谢暮宁有些受宠若惊,她赶忙摆手道,“小女家中不算远,便不劳烦大人们了。” 蔺爻示意那手下前去,道:“这贼人还有同伙未除尽,想来还是有些危险,小姐不必客气,我这属下武艺尚算不错,有他跟着,也好安心一些。”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始终冷着脸,令谢暮宁觉得,若是自己再不答应,只怕是要得罪这人了。 她只好点点头,福身道谢,受了这重恩。 等老李驾着马车重新开始上路,点杏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马车内部一番,发觉里头没有什么其它痕迹,方使劲拍了拍胸脯: “太吓人了,没想到那贼人竟然真的藏在咱们的马车中!也不知老李是怎么看车的,一个大活人钻进去了都不知晓。” 谢暮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替老李说了句话:“也不怪他,那人瞧着有些本事,行动又利索,想来是趁着老李不注意的时候藏进去的。只不过下回属实是要小心谨慎才是,若不是那位大人的属下赶过来,今日还不一定会是何种情形。” 她也十分后怕,那抹飞溅而出的血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想来今晚是要有些睡不着了。 好在后头跟着锦衣卫的人,两人倒是颇为安心了些。 点杏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凑到自家姑娘边上,悄声道:“姑娘,我瞅着那锦衣卫,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呢,旁人都说这些人恶贯满盈,奴婢今儿瞧着,那缇骑大人除了态度不大好,其它倒是挺好的。” 若说那缇骑将贼人斩杀只是分内之事,那那位蔺大人特特派属下跟在后头送她们,已经算是在做善事了! 在盛朝,锦衣卫一度是令百官十分惧怕的机构,皆因他们直达天听,说不准哪天便被这群人知晓了什么,而直接给抓到诏狱去受难了。 谢暮宁不了解锦衣卫,但仅凭今日所见,她的感想也与点杏一样,于是点点头,也道:“想来是这些锦衣卫得罪的人太多,才传出那等名声来的。” 点杏也道:“想来是这样。” 她又感叹道:“说起来,这位蔺大人的名声,倒是也还没有那位刑部尚书吓人呢!” 谢暮宁一顿,从重生起边下意识避开的一个称呼,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偏偏点杏还没有察觉到自家姑娘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位尚书大人听闻长得十分好看,金榜题名那日,满京城的姑娘都朝着他扔花、扔帕子、香囊,都说要嫁给他呢!” “不过如今倒是没有哪家的小姐说要嫁与这位大人了,毕竟他的名声可着实不好……” 点杏尤在细数这位盛朝最年轻的尚书大人的“恶事”,谢暮宁听在耳中有些怔然。 她知道这位尚书大人叫章景珩,知道他在外头的名声很不好,还知道经常有人在大半夜地偷偷朝着尚书府的墙泼狗血…… 但她未曾见过这位章大人,从前在闺阁中又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如点杏她们做丫头的知道得多,自然便也不知道他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了。 想到那层层叠叠不休的“三姑娘,不要死”,谢暮宁无心应点杏的话,望着车厢壁沉默了。 而另一边,主仆俩口中的蔺大人与尚书大人,却齐齐聚在了“花想容”不远处的万胜楼中。 蔺爻甫一进二楼的雅间,便见着自家好友正伫立在窗前,远远瞧着,不像是权势遮天的刑部尚书,倒像是个背影清俊 20. 第 20 章 [] 蔺爻捏着胳膊埋怨:“你若是再大些力气,我这条胳膊怕是都要废了!” “有话快说。”章景珩不耐。 “行行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求谁,我可真是怕了你了。”蔺爻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先倒了杯水喝。 等喝完水,他便似笑非笑地道:“你且别冷着这张死人脸,待会儿我瞧着你便要笑了。哎,真不知道京城那些姑娘们究竟是觉得你哪儿好看,我堂堂镇抚使不比你好看多了?” “你再废话?”章景珩打断他。 蔺爻翘了个二郎腿,身子往后椅背上一靠:“得得得,我说,我说还不行?其实也没什么,就你那谢三小姐呐,今儿可是没有给那梁家大少爷好脸色,我更听说,她那小弟,近来正盯着梁大少爷呢!” 他说着,一双眼睛斜斜关注着自家好友的动静,果然便见着对方眸光颤了颤,终于正眼看了过来。 “谢三姑娘的弟弟正查探梁烨?”章景珩问,“谢修诚?” “是啊,谢三小姐可不就那一个嫡亲的兄弟嘛。说起来那小兄弟还真有些趣,赌坊是一步都不进的,倒是晓得买通赌坊的小伙计,跟人打探消息呢!”蔺爻见章景珩果真感兴趣,凑近了挤眉弄眼地说道,“没准啊,便是得了他姐姐的嘱咐,要想法子退了这门婚约也说不定。” “依我瞧啊,嫁什么人都不能嫁赌场里混的,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了的,走到最后,没几个不是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孬种!”他觑着章景珩的脸色,叹了口气,“哎,可怜那谢三小姐喽!还不如嫁与我呢!我好歹不嫖不赌,好人家儿郎一个——” “嫁你?”章景珩的目光淡淡瞥过去,冷得似要杀人。 “……”蔺爻嘟囔,“我开玩笑的嘛!” 章景珩:“……”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呐。兄弟我说实在话,人要是真退了婚约,你的机会不就来了?我瞅着那小姑娘长得可真真是好,满京城都找不着比她好看的了!我都将消息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下面的人还以为我看上了那谢三小姐呢,多冤呐!” 章景珩又盯着蔺爻,吓得蔺爻赶紧举手:“真是怕了你了,我就这么一说,至于杀气腾腾的?” “不许拿她开玩笑。我的事,你也少管。”章景珩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 蔺爻又忍不住翻白眼,他是为了谁呀?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听着那位三小姐的名讳,反应便总是不一般,他一个锦衣卫堆里的头头,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留意上了? 要不是章景珩是自己好友,他哪能注意到一个官员后宅中不受宠爱的小姑娘?他能为了见识一下这小姑娘究竟是副什么模样而假公济私地策马去办案? 有什么犯人是要劳烦他一个镇抚使大人去办的! “章景珩,我跟你说你这人真的很没有心知道吗?兄弟我辛辛苦苦一场,你竟然说让我少管你的事?”这么想着,蔺爻便站起来指着对坐之人的鼻子,十分不高兴地骂道。 他一使脾气,那股阴寒之气便由内而外地蔓延上那张俊俏非凡的脸,一时之间倒真有了些锦衣卫的霸气。 章景珩看了他那指着自己的手指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在蔺爻简直要暴走的时候,终于开口说了句:“嗯,多谢。” “你个——”蔺爻还待发脾气呢,被这声道谢给弄得有些措不及防,他愣了一瞬,扭扭捏捏地重新坐了回去,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得意地补充道,“算你识趣!” 他趴在案几上,饶有兴致地将手指搭在一个小盏的边缘,一扣一扣的听小盏碰撞桌面的声音,等着好友的下文。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章景珩清越的声音再度想起。 “你也有求爷办事的时候?”蔺爻一个激动,将小盏拨得哐哐响。 章景珩:“嗯,你帮我盯着梁烨,顺便将他近一年来去过多少次赌坊,输了多少银子,还有其他此类事情,都想法子透露给谢修诚。” 蔺爻:“哟,这事儿可真够为难的。” 章景珩看他一眼:“对你们北镇抚司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蔺爻轻嗤一声:“我北镇抚司可不是为你刑部尚书大人办私事的。” 章景珩:“那你办不办,不办早说,我亦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蔺爻就见不惯章景珩这等放高了姿态调摆人的模样,他蔺爻好歹在朝廷也是百官争相讨好之人,怎么到了章景珩面前,他便跟个小厮似的呢? 蔺小厮十分不爽,但下一刻却又乖乖应道:“行了,真是怕了你了,我帮你办了便是。” 谁让他谁也看不上,独独这位尚书大人就恰恰好合了自己胃口呢? 他眼睛一转,又谈条件:“不过,我帮你办了这事儿,总该有点回报吧?不然传出去,我蔺爻今后还怎么震慑他人了?岂非人人都找我免费办事了?” 章景珩抬了抬刀削斧凿似的下颔:“临川巡抚那受贿的事儿,三日内,我帮你审出来。” 蔺爻眼睛一亮,却不想承认他北镇抚司竟然还要靠刑部查案子,傲娇着问道:“你从何处审?那张巡抚行事可是滴水不漏,我们北镇抚司的人听了个多月的墙角,都没能查出来!” 章景珩不屑地一笑:“你当我们刑部的人也与你们锦衣卫一般,处处靠听人墙角办案?我大牢中,可是关着这位张巡抚的亲近之人,不过是要审出点问题来,又有何难。” 蔺爻一想,也是,谁不知刑部章大人可是有笑面修罗的美称,凡是关进刑部大牢里的犯人,有哪个在他手下能坚持个几回合? 别看人家在自己面前冷着个脸,他可对此甘之如饴!巴不得人家就一直这么冷酷。 毕竟章大人每每笑一次,必然便要有人遭一回殃! 得了这个准话,蔺爻喜笑颜开,原本还琢磨着要狠狠敲好友一顿,这会儿也没有这个心思了。 他抬手摇了摇桌边的铃铛,不多时便有酒楼里的伙计恭恭敬敬地敲门进来。 “去把你们酒楼最好的菜上上来,再温一壶酒。” 伙计弓着身子应是,也没问客人要什么酒。 能坐进这二楼雅间的,不是豪绅世族,便是在朝为官的,他们酒楼个顶个儿的得罪不起,只管上最好的酒与菜便可。 “我不喝酒。”章景珩说道。 “今儿爷高兴!你不喝,我喝!”蔺爻爽朗一笑,稍显女气的面庞此刻似多了一丝江湖气息,抬手间豪爽十足。 21. 第 21 章 [] 谢朝宁缓缓抬眸,泪眼婆娑地看着谢朝宁,湿润的眼睛中显露出一个字。 有。 “哦。”谢暮宁淡淡说道,“有就有吧。” 谢朝宁愣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谢暮宁竟然如此说。 “你想问我为何不高兴?”谢暮宁好心肠地问道。 谢朝宁点头,绞着手帕:“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姐姐指出来,我一定改,只要姐姐还和从前那般与我亲近……” 谢暮宁唇角勾出些不明意味的笑,将谢朝宁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避开了她的眼神。 “五妹妹,你从前是想真与我亲近吗?”她直直地说道,“我觉得,恐怕不是。” 不知怎么的,谢暮宁明明知道自己该委婉,该敷衍,该虚与委蛇,可她在此刻就是不想如此,上一世她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凭什么如今还要将自己的情绪遮遮掩掩? “我……不是的,我是真……”谢朝宁想要为自己辩解。 谢暮宁打断她:“不,你不是。” “你从未正眼看待过我,从未真心喜欢过我,从未将我视作你的姐姐过。” 她垂着眸子,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抖。也不知道是被那缇骑斩杀犯人吓着了,还是自己终于能当着谢朝宁的面将那些从来都闷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产生的畅快之意。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威胁,是不该生在你前头的嫡女,是天然便要顺着你与你母亲的意当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是活该被你踩在脚底下的、待在淤泥中的蝼蚁。” 她看着谢朝宁逐渐苍白的脸,突然便十分好奇。 于是她伸出手,在对方的面颊上触碰了一下。 温热的、柔软的、无暇的。 看似无辜的、瞧着可怜的、蓄满委屈的。 但都是假的。 谢朝宁微微一愣怔,而后立刻甩开了谢暮宁的手。 她依旧是那张脸,眼神却不再无辜可怜,微微启唇,从那红润的唇中吐出了恶毒之语: “三姐姐说得正是。我便是那样的人,我确实瞧不上你,你有什么值得我瞧得上的?你以前那般模样,不待在淤泥中,你能待在哪里?” 她垂头打量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摩挲了一番,漫不经心道:“我只不过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罢了。你为何偏偏要生得如此美艳呢?谢府只有我一颗明珠不就够了么?” 她抬眸几乎病态一般地看向谢暮宁,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你说是不是啊,三姐姐?” 谢暮宁微微挑眉,倒是有些欣赏她的直白:“如此说来,我如今的变化,着实是让你不悦了?” 谢朝宁:“姐姐知道便好。” “说起来,我十分好奇,姐姐究竟是为何不过落了次水,便变得如此、如此不一样了。” 谢朝宁心想,既然如今都已经撕破了脸,那便直接问出来,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 谢暮宁对她有此一问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说,对任何一个人问这种问题,她都不会惊讶,毕竟自己确实像换了个人似的。 但话又说回来,谁遭遇了此等大事,还能跟个包子似的任人继续揉捏? “我被谢修纬推入水中,徘徊在生死之间,在你眼中竟然只是‘而已’吗?”谢暮宁唇角微微朝上勾着,讥诮地说道,“我的命,在你眼里是不是真的很不值钱?” 谢朝宁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但谢暮宁已经从她的表情中明白了,是的,在她们这种人眼里,自己的命确实无甚价值。 所以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无比愉悦地说道:“因此啊,我落了次水,便是死了一次,自己原本那条不值钱的命,便给了你们了,重新活过来的这条,自然是十分值钱的。” “我都那么值钱了,当然便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啦。”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松,可谢朝宁却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充满震惊地看着谢暮宁。 她不是很相信,一个人掉了次水,病一场,便真的能与从前全然不一样。 但紧接着谢暮宁又叹了口气,虚虚盯着谢朝宁,仿佛在透过她看其他什么东西: “要说那湖底啊,可真是冷啊。我拼命挣扎,拼命挣扎,就是挣扎不上来。渐渐地,我感觉我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寒凉的水不断淹没我的口鼻,让我不能呼吸……” 她柔柔地笑,盯着谢朝宁不放:“我呀,在水底待了很久很久。后来我的魂魄出来了,我就从水中飘出来,就那么飘在谢府的上方,我飘啊飘啊,五妹妹,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谢朝宁早在她描述自己落水之后的具体情形时,面色便已经变得十分苍白,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不知道谢暮宁说的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恐吓她,但一想到自己在她落水之后从心中产生的那些隐秘的想法,那些绵密的高兴,以及在小林子中与梁烨的拥抱…… 谢暮宁还盯着她!她究竟在看什么!她是不是谢暮宁! “啊!你不要说了!”谢朝宁捂住耳朵,尖叫道。 “姑娘、姑娘怎么了!”谢朝宁的丫鬟落月与流云听着响声,不顾外头夕露院的人的阻拦,狠狠推搡着冲了进来。 她们两个搀扶着谢朝宁,用恨恨的目光看着谢暮宁,流云更是道:“也不知道我们姑娘究竟是怎么惹着三小姐了,三小姐竟这么欺负我们姑娘!” 随后赶紧跟过来的点杏、拾桂等人亦将自家姑娘护住,见谢暮宁并未吃亏,反倒是五小姐一副身心受了重创的模样,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谢暮宁微微瞪大眼睛,不由得又笑了:“你们哪只眼睛瞧着我欺负你们姑娘了?” 流云还要说话,谢暮宁又说道:“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们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丫鬟?你们姑娘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们指责我?” 她看向谢朝宁:“五妹妹呀,你们院儿里的人,可要重新好好教导一下呐。我今儿心情好,便不追究了,几位,请吧。” 哼,她们晨霜院的丫头,怕是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说不还口的人呢。马善 22. 第 22 章 [] 接下来的几日,谢暮宁都过得十分充实,每日不是去妆粉铺子中给李管事施加压力,便是去成衣铺子里给那边的袁掌柜布置任务。 总归,那些管事、掌柜们,无不叫苦连天,而谢暮宁则在来回的奔波中,逐渐将分到自己手下的几个铺子给梳理得上了路。 在她看来,打理这些事情称不上累,反而让她找到了些许重活一世的意义所在—— 若非有上一世的那些经验,她又岂能很快将这些铺子给打理清楚? 到手的东西若是没有能力管理,也是迟早要从指缝中溜走而留不住的。 等几家铺子的人都对这位三小姐服之又服之后,谢暮宁也终于寻着空闲的时间,一大早便出门往城郊去了。 城外东边二十里处,有一个余氏当年陪嫁过来的庄子,不大,每年除了些应季的瓜果蔬菜,也无甚效益,因而杨氏并不重视,这回更是顺理成章地将之扔给了谢暮宁。 谢暮宁可不嫌弃庄子小,她知道那庄子里的人都是生母娘家带来的旧人,有的原本便在庄子上过活,而有几个则是因着后来不服从杨氏而被发配过去种地的。 她需要人,得去看看,这些人如今还值不值得信任。 这回因着去禀告杨氏要外出之时,可巧撞上了谢清,他看了看杨氏,便叫她陪着谢暮宁去一趟。 说起来,倒不是怕谢暮宁这个女儿独自出城不安全,不过是碍于面子,想起来时便维护一下为人父的形象罢了。 杨氏不得已,只好勉强笑着应了。 一旁的谢朝宁垂着头眼睛转了转,也想去看看谢暮宁近来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便也缠着爹娘,得到了一起同行的准许。 城外。 庄头余有粮早早便带着家人守在了庄外,才遥遥见着马车,眼里就开始闪烁着泪花。 “爹,您这是作甚?”余有粮的儿子余小根斜着眼睛问道。 他爹一大把年纪了,记忆力便一直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硬汉子,怎生今日情感却如此充沛,他瞧着竟像是要哭了似的。 余有粮抬起袖子粗鲁地蹭了蹭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不懂,我等二小姐的儿女已经等了多年,如今终于是等来了。” 他是余家的家生仆,当年跟着二小姐远嫁到京城,在庄子上一待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会儿远赴京城的时候,家中老爷夫人便说了,不求他们这些庄子上的人能做些什么,只求每年都种些南方吃习惯了的瓜果蔬菜,让二小姐哪怕是远嫁了,也能时常吃到家乡的食物。 余氏生前的时候尚且经常来庄子上看看,为人和气又慷慨,自故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余家的血脉来过此地了。 余有粮心道,哪怕是那些被发配过来的人中有年深日久后逐渐在心中生出怨怼的,有在常年的干活中磨灭了心性的,他也一定不会那般。 几十年如一日的,他始终想着能日如一日地履行当年主子的嘱托。 “被主家留意,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呢……”余小根小声地嘟囔。 从前没有什么人管,庄子上除了上交作物以外,只管自己忙活便好了,如今这个三小姐一来,万一又不懂又要乱来,今日想吃桃子了便让种桃树,明日想吃李子了便让种李树,那可还得了! 他们庄子上的人还要不要吃饭了! 余有粮抬腿便狠狠踹了余小根的屁股一脚:“你懂什么!去去去,别站在这里了,去盯着厨房那边,再看看屋子洒扫干净了没有!” 余小根不敢反抗老爹,只好摸着屁股嘀嘀咕咕地走了。 等他的身影不见,几辆马车便也联袂而来。 余有粮见着谢府众人,内心还是有些紧张,见马车靠近了,讷讷地躬身行了礼,便坐上一旁牛车的前辕,赶着车为众人带路。 等杨氏等人下了马车,又有余有粮的妻子魏婶子带着自家女儿在屋子前行礼。 杨氏这么多年以来极少来这田庄,此刻下了马车,虽然面上带着笑,但看着余有粮妻女的眼神却不是很和善。 她一个高门主母,自然是不屑与这些泥土里打滚的人说话,不仅说话,连多看一眼,她都嫌弃! 魏婶子约摸是个素日很热闹的人,两三下将几位夫人小姐从头夸到尾,等到了屋里,杨氏眼中那点子挑剔也终于少了些许。 她睥睨着魏婶子,开尊口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不如去府里当个差,平时也能逗个趣儿。” 魏婶子两眼一亮,瞟了眼自己身旁年华正好的女儿,正待说什么,余有粮已经抢着道:“夫人实在是太心善了,只不过咱们两夫妻在庄子上待惯了,平日里种田种菜忙得很,若是小人这老婆子去了府上,小人可就忙不转了。” 魏婶子一听自家丈夫说这话,再想说什么也都不得不憋在了肚子里:“是是是,奴婢倒是想去府上做事,那可真真是享福哩!只不过庄子上事儿多,奴婢注定没有那个福气喽!” 杨氏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两人都是这么个意思,也并无所谓。她要逗闷子,难道还会缺了人不成? 余有粮见杨氏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夫人与小姐们若是夏时来庄子上,倒能尝尝咱们刚采下的瓜果蔬菜,只可惜这个时节却是无甚新鲜之物。” 他继续道:“好在小人的儿子昨儿在雪地里逮了两只野鸡野兔,今儿早上咱们庄上的人又网了几条鱼,虽不是什么贵重菜食,好歹也能尝个鲜儿了。” 杨氏点点头,只道不错,接着又谈起今日的来意,让余有粮往后庄子上的事宜都听三小姐的。 余有粮听了此事,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仍旧稳重,一副谁做主他都是一样的老实种地的模样。 等一应事宜交接清楚了,那厢的饭食也就摆好了。 乡里的食物,不讲究精细名贵,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谢府几人都用得尚算满意,连一路上挑剔来挑剔去的谢朝宁,也没有说几句话,遇着颇为新奇的菜,也肯多下几次箸。 午后一行人稍稍查看了一番庄子上的产出明细,冬日里正是农闲时候,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再加上庄子上也没有什么可观赏的风景,很快几人便乘了马车,打道回府了。< 23. 第 23 章 [] 回城后,天色尚早,杨氏面有倦色,只恨不得立马便回府。 谢暮宁则说自己还想去看看铺子,杨氏巴不得继女离得远远地,眼睛都为睁开,便点点头允了。 于是在下一处三岔口,谢暮宁的马车便于杨氏等人的分道扬镳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谢朝宁也跟杨氏撒娇,说自己要去看看新出的妆粉与口脂,也与杨氏分别了,紧随着谢暮宁的马车朝着西街而去。 谢暮宁这会儿并不是真的想去看铺子,因而她不过是在两间铺子中逛了一圈,便带着点杏往不远处的万胜楼中走去。 * 谢修诚今日休沐,早早便在万胜楼中定了一个小雅间,等着姐姐的到来。 在谢府并不自由,他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中定然也有杨氏安排的,自己的一些举动与姐姐一样,动不动便被人报到杨氏那边去了。 因此在查探出梁烨的种种“事迹”之后,谢修诚并未选择在谢府与姐姐谈,而是在谢暮宁的建议在,在这处酒楼中会面。 他借口与同窗参加文社活动,实际上只去露了个面便随意寻了个理由遁了出来。 就在上酒楼的二楼之时,谢修诚见得不远处酒楼掌柜正亲自弓着腰请一个人上那个最大的雅间,想来对方应当是什么颇有地位之人。 他遥遥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对此并不感兴趣。 但等走到定下的小雅间门口时,他却听见那男子说道:“今日不去那间,我在此间便好。你着人上壶茶来,我等人。” 酒楼掌柜十分疑惑,但他很有职业素养,并不问大人为何一反常态而要进这种不符合他身份的小雅间,只谄媚地一叠声“是是是”,便屁颠屁颠地去忙活了。 谢修诚不知这其中曲折,只稍稍疑惑了一瞬,便端着严肃的脸入了内,怀着忐忑的心思安静地等待姐姐的到来。 他进去没多久,谢暮宁便到了。 “姐姐。”谢修诚头一次与自家姐姐在外头共处一室,竟然生出一丝羞赧,小小一个的少年郎,罕见地有些脸红。 谢暮宁没见过弟弟这副模样,以往总觉得他一副老成严肃的模样,着实不符合其年纪,今儿见他这神色,便觉得有些可爱。 “诚哥儿几时到的,可久等了?”她欣赏着自家弟弟的可爱模样,放缓了声音问道。 谢修诚垂下眸子,甚为乖巧地应道:“没有多久,我才到,姐姐便过来了。” “那就好。”谢暮宁笑。 “你可探查出什么来了?”她坐下后,见着谢修诚为自己倒茶,问道。 谢修诚不缓不急地为姐姐与自己倒好茶,又观察了一些谢暮宁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什么伤怀的迹象,有些放下心来。 诚然,他是觉得梁烨并非良人,而在深入地调查之后,便更坚定了这等想法,但这不代表着他愿意见到自己的姐姐为此而伤心难过。 “无事,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好,什么结果我都接受。”谢暮宁见他神色便知晓他是个什么想法。 她早已看穿梁烨是个什么人,甚至她只晓的,可能也比谢修诚调查到的更多,自然不会有什么伤怀的情绪。 巴不得现下便能干脆利落地踹掉梁烨呢!谁爱嫁他们便嫁去! 谢修诚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姐姐,毕竟这这门婚约是自小便有的,那么多年了,姐姐以往从来都认定了这婚约,亦认定了梁烨便是自己将来的夫君,于是说话的语气也不如从前生硬,反倒是十分温柔: “我这些时日盯着梁家兄长,确实探查出了许多以往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谢暮宁看着谢修诚,眼睛里满是“你快说”,让谢修诚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起来。 他道:“我原以为梁兄只是偶尔陪着同伴去赌场中见识一番,但其实并非如此。他不仅仅经常去赌钱,还赌得很大,听那赌场里的伙计说,就在前些日子,他还私下里典当了一间家中的铺子,将得来的银钱用于偿还赌资……”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谢暮宁的神色,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来,便知道自己的姐姐内心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坚强。 于是板着一张俊脸,更加严肃地说道:“我这段日子在赌场外,见多了那些原本家境宽裕,因为好赌而最终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便觉得人一旦赌瘾如此大,便很难从中脱身了。” 谢暮宁点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人人都渴望自己赢,并且总坚信自己能在下一把便将此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如此来来回回,自然是要输得个倾家荡。” “人呐,总是如此自信,总妄图在各色的赌局中赢了那些他们眼中甚为愚蠢之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想到上一世梁烨总说自己拿钱有其他用处,结果自己辛苦经营铺子赚来的银钱,一部分被他贡献在了赌坊之中,另一部分被他赠给了临王,当真是恶心至极。 谢修诚点点头,认同姐姐说的道理,他又继续说道:“我还打听到,梁烨一年前强行纳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进梁家后院,那家人分明是不愿意的,却在他的威压下毫无办法……” 说起来,这件事亦令谢修诚十分愤怒,他从前一直都是真心将梁烨当做未来的姐夫看待的,总觉得梁烨虽然读书不怎么行,但人品到底还算不错,对待他们谢家更是恭谨有礼,即便是大部分人都看不起他与姐姐,梁烨也始终未曾表现出对他们姐弟不满的样子。 没想到这一查,便查出来梁烨其人,竟然恶迹累累,连此等恶事都能干得出来,却在他们面前丝毫不显。 谢暮宁有些呆住,她上一世嫁入梁家的时候,梁烨的后院是没有女人的,连通房丫头都未曾有…… “这一点会不会是你打听错了?”她疑问。 “不会有错的,我向那老丈的街邻们求证过,都是真的。姐姐,你不要被梁烨表面上的模样给蒙蔽了。”谢修诚生怕谢暮宁不信,急急道。 “嗯,既你查探过了,那想来便是他家一直瞒着我们家这等事了。”谢暮宁道。 她想,可能上一世 24. 第 24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说起来,谢修诚也并非全然信了那人的话,只不过后来越是探查,他便越是知道那人所言并非是假话,事实上梁烨曾经大放的厥词还远远不止如此。 甚至还有那等混不吝的人道:“不如梁兄两个都收了罢,一个做妻,一个做妾,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他得知这话之后,简直恨不得立时便打掉那些人的牙才好! 可这话实在太过难听,谢修诚忍了忍,到底是没能将之说与姐姐听。 “总而言之,我定然不同意姐姐嫁到梁家去的。”末了,他认真地看着谢暮宁,如此说道。 他绝对不能让姐姐跳入那火坑! 谢暮宁有些欣慰,她道:“看来诚哥儿是真的长大了都晓得为姐姐分忧了。” 谢修诚不想听这些夸奖,他摇摇头:“姐姐,我是说真的,你一定不能嫁给梁烨。” 谢暮宁笑:“姐姐知道啦,你都将这些事查得如此清楚了,我怎能还嫁去梁家。” 谢修诚点头:“姐姐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谢暮宁又感觉手指有些痒痒的,很想再摸一摸谢修诚的脑袋。她说道:“真是难为你一个读书的小孩儿了,放心,姐姐会想办法取消这门婚约的。” “我不小了!”谢修诚急到。 他姐姐是怎么回事儿,方才还夸他长大了呢,现下又将自己当做小孩儿看待。 他不是小孩儿了! 谢暮宁笑得愈发灿烂了:“是,是姐姐说错了,你都帮了姐姐如此大得忙,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谢修诚不着痕迹地撇撇嘴:“我在外头的时间多,能帮姐姐很多忙,姐姐有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尽数交于我。” 谢暮宁眨眨眼睛,将一点点热意忍了回去,红着眼眶点点头:“好,都交给你。” 谢修诚看到了谢暮宁眼眶的微红,他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难以形容,却如鲠在喉。 沉默了半晌,谢修诚终于又启唇:“姐姐是已经想好办法了么?” 谢暮宁饮了口茶,道:“想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这事儿还真得麻烦你帮我做。” “是什么?”谢修诚微微倾身,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暮宁道:“你帮我将梁烨好赌、卖铺子还赌债等事,都写在纸上,找个隐秘的途径,多印一些出来,四处贴,最好是多贴一些在谢府、梁府两处,叫两家人都能看到。” 谢修诚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法子果然十分好,梁烨能做初一,便别怪他们做十五了。 谢暮宁又道:“至于两家人都知道之后,剩下的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她握了握拳头,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就不信,梁烨能做出此等事情来,加上她的哭闹与利弊分析,谢家还能将自己硬生生地嫁过去。 除非谢清与杨氏真的准备声名狼藉,否则她定然能成事的! 谢修诚显然也想到了这层,他看向自己这位全然变了的姐姐,心中很是欣慰。 他并不嫌恶从前那个懦弱的姐姐,可他是真的很喜欢现下这个有勇有谋的姐姐。 更何况,她还、她还摸了自己的头呢…… 他从未感受到来自姐姐的这等亲密的疼爱。如若可以,他真希望一直都有。 谢暮宁不知道少年心中的想法,她一想到很快就能与梁烨分道扬镳、从此江湖不见了,心中就泛出浓烈的喜意。 只要不嫁到梁家,她人生的不幸便已经避免了一大半。 姐弟两拉拉杂杂地讨论着之后的行动方案,浑然不知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子中,有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正立在墙壁前,唇角勾着淡淡得笑。 锦衣卫时常光顾的酒楼,自然处处都有探听消息的渠道。当然,此次这种不甚光彩的探听渠道,也是损友蔺爻出的。 而对于章景珩而言,为达目的,偶尔做些见不得人之事,也不算得什么。 他听得心安理得,更庆幸自己今日待在这小间中,听到了谢三姑娘与其弟弟的“密谋”。 至于料理那梁烨,既然三姑娘作此想,他便再添一把火便是。 姐弟俩的行动速度惊人,不过三日,便有谢家的门房捧着一沓印满了字的纸,神秘兮兮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敬常院。 杨氏见了这纸上的内容,心中一惊,令门房暂且不要声张后,转头便让人悄悄地查探去了。 待得知这纸上的内容都非假言,而是确有其事之后,杨氏便开始纠结起来。 她前一阵子还想着要找个时候与梁家的夫人好生商议一番,看看两家的亲事何时开始走婚聘的流程较好,不想这会子便出了这等事情。 若是梁家这门婚约告吹了,她岂不是要重新给谢暮宁择婿?谢暮宁岂不是要在家中待许久许久? 怎么说,都令她不悦。 因此杨氏打定主意,既然家中其他人还不知道,便不要叫他们知道了,等谢暮宁嫁过去,是好过、是不好过,又关她什么事? 她巴不得谢暮宁不好过! 谢府这边,因着杨氏的刻意压下,暂时倒还真没有其他人知晓。那附近贴着的纸,也被被她着人给一一撕下,不得留下漏网之鱼。 而梁府,此事正经历着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战。 说起来也巧,最开始也是梁母知晓了这个事情的,她向来溺子,并非不知道梁烨在外头都干了什么事情,甚至很多时候自己儿子花言巧语一阵,她便装作不知情地给了他银两。 起先,梁母也是叫人将那些纸张都给撕了销毁,准备私下里再找儿子问话,怎生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竟将铺子都抵了! 原本此事她也叫人做得干净,可她不知道得是,当天梁父下了值坐着轿子回府,路上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拿一沓纸,动作飞快地靠近轿子,掀开轿帘将那沓纸往轿子中一扔,扔了梁大人满怀。 那乞丐动作十分灵巧,扔了纸之后便飞快地消失在人堆之中了,梁家的下人还来不及去追赶,便听见梁大人在轿厢中发出了猛烈的咳嗽声。 那是气的! 等梁大人回了府,梁母还像往常一样迎了上去,却不想撞上自家老爷铁青的面色。 “将那逆子给我叫过来!”边往里间走,梁大 25. 第 25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旁的谢朝宁趁着堂上父母亲正说话,也接过那纸张看了看,只消看了一眼,她便心中一惊,面色蓦地有些发白。 回想着往日梁烨的种种表现,她心中觉得,这纸上所言,也不是不可能。 梁烨与三姐姐有婚约,又总是巴望着她这个未来小姨子与自己好,说他心思澄澈,狗都不信。 当然,谢朝宁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吊着梁烨,不就是知道这人对谢暮宁并没有多么喜爱,反而对待自己更好么,利用这一点恶心恶心谢暮宁,本就是她最开始的目的。 但她也知道,那也只是最开始的心思,及至后来,随着两人的交情日渐甚笃,而梁烨的花言巧语又着实是多,她也不免沉湎其中,对此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想法。 如今见着这纸上头不仅写着梁烨私下里好赌、更强纳良家女儿,简直算得上是渣滓中的渣滓了,叫她如何不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悔恨。 当然,其他人是不知晓谢朝宁在这短短时间内滋生的想法的。 他们这会儿甚至都不在乎谢暮宁的情绪,只想知道这上头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而背后做此种事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有人在针对两家,是不是这事儿还会传到朝堂上去遭人弹劾…… 谢暮宁见众人的心思都走偏了,心道,这可不行,她这戏班子还没有开演呢,观众怎能走神? “父亲,母亲,女儿竟未曾想道梁家兄长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叫女儿还、还如何正视那婚约……” 谢暮宁潸然泪下,被点杏搀扶着几欲摔倒,瞧着便伤心透了。 谢清皱了皱眉,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冷冷道:“自古男人便是如此,有哪个身上是毫无缺陷的?哭哭啼啼的是在作甚!” 谢家在朝堂上与梁家相互守望,利益干系可向来都是绑在一起的,岂能因为这等事便贸然拆伙。 杨氏觑了眼谢清的态度,心里知道了他也不想毁掉这门婚约,便看着下方的谢暮宁道:“哪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梁家烨哥儿想来也不能免俗,是有些小毛病,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将来成家了便好了。” “再说了,”她继续道,“且还不知这纸上说的是真是假呢,说不定便是人家胡编乱造的,岂能当真。” 谢暮宁早便知道谢清与杨氏不会因着这等事而轻易断了这门婚约,她心知肚明,在他们眼里,梁烨其人的品性如何根本便不重要,只要梁父还在朝为官,能行方便,她嫁给梁家的什么人都不重要。 她生活得是苦是乐,他们岂会在乎? 好在她早就做好了打算,知道该如何掐准谢清的命门。 “无论梁家兄长是何品性,我都认了,只是……”谢暮宁拿着帕子擦了擦泪,“只是我瞧着,这纸想必也不止贴了咱们府上,不出几日,旁人也都知晓了……” 她抬眸望着谢清与杨氏,眼中有不着痕迹地戏谑:“届时咱们家若是对此不闻不问,想来会很让人诟病。” 一个品行不端到有人将其恶行大肆宣扬的人,谢家若执意要将女儿嫁过去,难免会让人觉得谢家着实是不挑嘴,什么都能吃进嘴里。 更何况她还是前头已逝夫人的女儿,若还是嫁给了梁烨这种人,杨氏这个继母也休想在夫人圈子中有何好名声。 亲生母亲会明知山有虎,偏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虎山上去吗?只有杨氏这个继母才会不在乎继女的死活,为了利益将人送去! 经谢暮宁这么一说,谢清猛地一惊,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在朝中的名声。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那便叫人去守,见一张撕一张,找到贴这种纸的人,便捉了审问。” 杨氏点头应了,只说立时便派人去守,定要捉了始作俑者。 谢暮宁听着两人说着这等话,讥诮的笑不由得浮在了嘴角,她早便知道,这些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名声、利益,哪里会在乎她一个不受宠爱的女儿的死活啊。 她冷笑一声,看来讲道理是无甚用处了,那便闹吧,闹起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父亲母亲是都不在乎女婿的品性么?还是说女儿无论嫁给什么人,只要能给你们带来些许好处,便都无所谓?” 她冷冷的声音在内厅中响起,打断了堂上夫妻俩的商议。 杨氏挑挑眉,没有说话,望向谢清。 谢清本就严肃着脸,这会儿听了这话,面色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谢暮宁骂道:“混账!” 谢暮宁不惧不畏,扬着头直直看着谢清,被泪水盈润过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与不羁。 “是我说错了?还是我戳中您二位的心思了?”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直白过,从未如此对着长辈质问过。 头一次,真爽。 “在您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交易的货品,与铺子里架子上那些妆粉口脂一般,都有它特定的价值。哪怕是梁家是个龙潭虎穴,只要他家给咱们家行了方便,我便要被送过去,不是么?” 她噙着笑,眼神却肃然。 左右都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那边发疯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总归,她是不可能再嫁给梁烨的。 “你!你这逆子!”谢清站了起来,震惊不已。 他显然是未曾想到过,这个从前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儿,如今尽然胆子大到敢忤逆长辈了。 瞧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为了你们好,哪里轮得到你挑来选去?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跟父母说话!”他指着谢暮宁怒不可遏。 “是,但我以往总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只有为子女好的,没有希望子女不好的,可如今父亲母亲明知梁烨不好,还要履行那所谓的婚约,难道是为我好么?好在哪里呢?”谢暮宁眨了眨眼睛,并不因为她这便宜父亲说的话而难过。 她看向谢朝宁,突然便笑道:“五妹妹,你说,若是父母亲非要你嫁给一个品行不端之人,你是选择听话还是不听话?” 谢朝宁没想到这战火还能引到自己身上来,她看了看谢暮宁,又看了看上首的父母,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能违背自己的本心,说出让杨氏与谢清满意的话来。 谢暮宁将她这为难看在眼里,说道:“瞧,只要是闺阁女儿,哪里会有人愿意嫁给一个成日里混在赌场里的人,又哪里会有人愿意嫁给一个强抢民女的人?” “无论是哪家的女儿,都不会愿意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清,“如若父母亲非要将女儿嫁给那样的人,那 26. 第 26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谢清上了早朝后,便想着约见梁大人。 既然有人将那纸张都贴到谢家门口了,当然针对的便是两家,他必须要与梁大人通好气,查探出来究竟是何方神圣做出此等阴损之事。 谁知还没有走到梁大人身边,一个他意想不到之人竟来到他身边。 “章大人。”谢清拱手。 “谢大人。”章景珩点点头。 虽然谢清在年纪上比章景珩要大上许多,但论官职,章景珩这个备受圣上宠爱的刑部尚书,可是比谢清要高得多。 在谢清眼里,章尚书这等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之人,向来便不与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虽在上朝之日各自的站位离得不算远,但其实大家都不过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因此章景珩特地走到自己面前,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仅仅是谢清,便是周遭其他人也都很是吃惊。 “章大人有何指教?”谢清主动颇为恭谨地问道。 “谢大人,在下只是多管一下闲事,奉劝大人,该放手时,便要放手。”章景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谢清,道,“否则将来若出了什么事,你们谢府上下,恐受牵连。” 谢清心中一凛,面上客套的笑意险些裂开。 他定然是知道那纸张的事! 都是人精,虽然章景珩未曾明说,但谢清依旧敏锐地知道他所说的乃何事。 这令他不由得想,难道那事是锦衣卫做的?难道接下来,梁家要有什么大麻烦了? 朝堂上谁人不知,当朝有两个年纪轻轻却手段毒辣的人,一个是面前这位章大人,另一个则是北镇抚司的蔺爻? 而这两人俱都差不多的年纪,权柄亦有很多处重合,本该王不见王、互相看不惯才是,却偏偏交情不错,甚至有些时候还联合办案,说是叫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 谢清心念急转,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定然是锦衣卫有所行动,而那蔺大人又透露给了章大人,章大人又隐晦地提醒了自己。 可是,他十分不解的是,谢府与章景珩并无干系,他为何要提醒自己? 向来只听说这两人坑人的,可未曾听说过他们做过什么好事! 然而谢清也知道,眼下不是探寻缘由的时机,人家愿意提醒他,他总不可能当即便刨根问底。 “多谢章大人,下官明白了。”谢清忙将笑容重新摆回脸上,拱手道谢。 “嗯。”章景珩淡淡应了一声,便迈着一双大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清看着章景珩远去的背影,心中简直百感交集。 这人十几岁便得了状元,几乎没多久,便飞黄腾达了起来,升官的速度,是他们这些臣子拍马也追不上的程度。 少年状元大盛不是没有,但多数都在之后的为官生涯中逐渐湮灭了名声,唯独这个章景珩,从入朝为官伊始,自始至终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哪怕是前些年行事狠辣至极,用极为无情的手段报复了当初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也无损圣上对他的信任。 这样一个人,对于满朝文武而言,不能得罪,只能讨好。可偏生这人看不上那些主动投诚的,他我行我素,并不多搭理旁人。 因此这么个让人忌惮的天之骄子,今日竟主动说这么一番话,叫谢清着实难以琢磨出什么。 他在想,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找梁大人通气,还是说……直接背弃梁家,不再与之同路…… 脑海中刚一滋生出此等想法,谢清便倒抽一口冷气。 谢家与梁家相交多年,是上一辈便延续下来的交情,如今他真的要仅仅因为那一个看不清的局,以及那位章大人说的几句话,便要轻易与梁家割席吗? 不,他不能如此轻率地做出决定。 谢清狠狠一握拳,抛开心中的百般想法,将笑容重新摆回脸上,朝着远处正大步流星往外走得飞快地梁大人走去。 “梁兄,且稍等!”谢清喊道。 梁大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险些掩饰不住那抹细微的惊慌。 自打昨日他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处在震怒当中。他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真的在妻子的溺爱下,做出如此多的错事来。 这会儿见着谢清,他便很是心虚,那该死的纸贴得他们梁家门口到处都是,也不知道谢家知不知晓。 对于谢梁梁家的联姻,他是不愿意有什么波折的。只有两家的儿女结合在了一起,两家的关系才能更加紧密,更加持久。 “谢兄。”梁大人强忍着心虚,笑着寒暄,“谢兄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谢清这会儿真站在梁大人面前了,反而又开始踌躇,但总归,他既然得了消息,还是稍微提醒一下梁大人为好。 “梁兄,我得到可靠消息……” “谢兄,是我家烨儿对不住暮姐儿,对此,我深感愧疚……” 梁大人以为谢清上前来找自己,便是为了这桩事由,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能瞒得住。 谢清微微一怔,没想到梁大人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他紧了紧眉,已经开始真的觉得此事不简单了。既然锦衣卫用这种手段让两家都知道梁烨私底下的德行,想来便是一种暗地里的告诫。 如若梁家再纵容梁烨如此下去,恐怕他们便能以此作为引子,正大光明地往下查探更多的事了。 “哎,你家烨哥儿……”谢清叹气,心中其实很是埋怨,若不是那梁烨品性不端,何至于被人拿住把柄,贴得到处都是。 他若坚持两家这婚约,难免要遭人看低,为官的名声也要下降许多。可他若要说解除婚约,梁家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说来说去,都是梁家自家人的问题,却连累了谢家! 他兀自在心中愤懑,却忘了梁家在以前给了他、给了谢家多少帮助。若非两家在朝为官之人互相提携,又焉能有今日之地位。 “这儿人多嘴杂,等回头,咱们找个安静之处好生聊聊吧。”谢清压下情绪,左右看了看,提议道。 “好。”梁大人也觉察出不妥,忙道。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发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当下也不并肩而行了。 直到回到府中,谢清的思绪依旧繁杂得不行,径直去了书房,只叫了素日颇为受宠的方姨娘进去研墨。 而夕露院 27. 第 27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哎哟采荷姑娘,我的姑奶奶诶!你可快些吧,若是叫人看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清晨,薄露未消,谢府后面一处小小的角门边上,守门的下人王德边用眼睛四处睃着,边苦着脸用气音喊道。 哎,谁叫采荷的娘老子佘婆子是他表哥的丈母娘的亲姐姐呢,这沾亲带故的,又在同一个府上干活,可不得互相帮衬着点。 说起来,他一个守这等送柴火、送菜之人往来的小门的下人,素日里采荷跟着主子吃香的喝辣的,可用不上他这层关系。 可这不,三小姐不是被勒令不准出院门,采荷与其他夕露院的丫鬟们自然也是一样的不能出来嘛。 亲戚家的小姑奶奶这么一求,又保证绝不会让人发现,他可不就得帮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你急什么,这会儿根本不会有人走到这边来!”采荷白他一眼,麻利地牵着一个穿着同款素色衣裳的丫鬟,快步走到小门口。 “你这真的不会有事吧?这要是老爷夫人发现了,我就完了!”王德打量了一下两人,只觉得采荷边上那姑娘气质不同一般,便猜测这是比采荷等级还高的丫鬟。 “放心,喏,这个给你,买点好吃的孝敬一下咱姨母!”采荷过了角门,扔给王德一个小荷包。 王德下意识地掂了掂,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都是小忙,何至于,何至于。” 等采荷与那姑娘走远了,他打开那荷包一瞧,嘿!怪不得沉甸甸的,竟然是银子! 王德高兴得很,这个忙可帮得不亏! 却说采荷带着人出了谢家,才狠狠舒了一口气,她喜眉笑眼地说道:“看吧姑娘,我就说这儿能出来吧!” 她边上那姑娘,不是谢暮宁是谁? 也亏得王德一直守在这角门,从未见过府上的小姐,不然哪里还能将人认成丫鬟了! “确实。”谢暮宁捏了捏采荷圆乎乎的脸蛋,将小姑娘夸奖了一顿。 不就是禁足么,她院子里如今可没有那等会出去打小报告之人了,自然是能偷偷溜出来。 不出来也不行,她打理的这些铺子如今才上了些许轨道呢,自己若是一直不出现,那几个精明的管事可又要生出旁的心思了。 她一定得镇压住这些人,让他们都知晓,他们一旦有什么异动,她是可以随时来处理的。 “姑娘,咱们今儿是去哪家铺子?”采荷立在马车前问道。 这马车也不是谢家的,是王德从外头找的靠谱之人。 “今天不去铺子,咱们出城,去庄里。”谢暮宁道。 上回在庄子上,因着杨氏和谢朝宁都在,她也没能寻着机会单独与庄头余有粮说话,只临行前告诉他,近期自己会找个时间再去一趟。 点杏应了,便跟着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城外而去。 要说余氏留下的这田庄,虽占地不大,位置却好,周围也零星分布着些大庄、小庄,皆不是达官贵人的,便是贵胄豪绅的,自来路上便不乏马车来往,倒不显偏荒。 行至城外,谢暮宁朝着路边的矮丘、莽莽的田野狠狠呼吸了两下寒冷的空气,顿觉心胸畅快,比在谢府时舒适多了。 连点杏也带着欢悦的笑颜,从小屉中掏出两盘果子点心来:“这是奴婢托王德从城西和顺斋买来的糕点,还有热气呢!姑娘快填填肚子。” 出来得早,并未来得及用早食。 “好。”谢暮宁淡淡应一声,擦了手,果真拿了一块小小的糕点吃了,不甜不腻,滋味颇为清爽,倒真适合舟车劳顿时用。 一路上无甚事情发生,马车颠颠簸簸了好一阵,终于远远地能瞅见田庄了。 余有粮听着庄里人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一愣,赶忙带着妻子儿女一道儿往庄口走去,等将将到了,谢暮宁也在点杏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三小姐!” “小人给三小姐请安!” 余有粮弯着腰,语气十分激动。 自上回三小姐来了一次之后,他的情绪便一直在忐忑不安与惊喜交加中来回不定,于公,他不知道三小姐会在什么时候再来,又会给他安排什么事情,若是难办……于私,他也希望能多见见小姐的后人,知道小小姐与小少爷都过得好,心中也安。 直到此刻,谢暮宁的马车真的出现在庄子前头,他这颗心便也奇迹般安宁了起来,仿佛一直飘在高空中的风筝似的,蓦地便有了一根线,从此有了明确的根。 谢暮宁稍稍打量了余有粮一家子,不远处还有庄里的人家用不安而好奇的眼光看向这边,所有人都一副恭谨的模样,她忙叫了起。 “近来庄上有什么旁的进项吗?”沿着庄田一路往里走,谢暮宁随口问道。 冬日农闲,远远近近的田地中一丝绿色也无,全是枯黄的草与覆盖其上的零星白雪。 “禀姑娘,咱们庄子上人口不多,也无其他能力,一年到头,全指望着这些田亩过活呢。”余有粮见谢暮宁温和可亲,便也跟点杏等人一般,称之为“姑娘”,以示亲近依靠之意。 “嗯,一轮种植下来,庄上的人家可都能吃饱穿暖?” “咱们庄子拖了先夫人的福,不曾要缴多少粮食,因而还是家家虽不说有余粮,但吃饱是没得丝毫问题的。” “那便好。” 谢暮宁知道,农家人从春忙活到秋,全指着地里那点粮食过活,风调雨顺的时节倒好,收成一般来说尚算不错,可一旦遭逢点天灾人祸的,雨下多了点,下少了点,雪厚了点,薄了点,都在不同程度的影响着收成的多少。 如今知晓庄上的人过得还算不错,起码忙活了一遭之后有饭可食,不至于饿肚子,她的心便稍稍定了下来。 等走到上回来的屋宅前,谢暮宁便在余有粮夫妻一叠声儿的“请”中进了屋子。 谢暮宁坐定后,便叫余有粮等人都坐,那几人犹犹豫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挨着椅子边儿小心地坐下了。 “庄上有多少户人家?”谢暮宁问。 “禀姑娘,咱们庄上有三十六户人家,男丁九十五,女子八十八,另有不晓事的孩童十来个。”余有粮对庄上这些人口十分有数,见谢暮宁问了,如数家珍地报了上来。 28. 第 28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谢暮宁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魏婶子对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阵。 “当家的,你说三小姐这话,是不是诓俺们的啊……”她咂吧着嘴,一脸的犹疑。 不久前,三小姐说要给他们庄上的人寻个生计哩!也不知道那劳什子的毛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们地里刨食的,可是从未见过! 余有粮:“瞎咧咧什么,三小姐既为了此事亲自走了一趟,必然是有路子的,她叫咱们等,咱们等着便是了。更何况,纵使是不成,也没得什么损失的么。” “我那不是担心么,万一折腾一通,咱们出了力气还没赚几个子儿,能有甚好处。”魏婶子卯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 两口子一面争论着一面往回走,很快便又将话题转到庄上家长里短的事儿上去了。 却说谢暮宁正在回城的路上,点杏亦好奇的问自家姑娘,这毛毡的生计是否真的可行。 谢暮宁看着小姑娘努力掩饰了又掩饰的担忧,不由得笑了笑:“总归做了出来,便有销路的,不必担心。” 上辈子她生意上的事情做熟了,便也知晓很多这方面的事情,因此于她而言,为庄子上的人找一门简简单单的营生,并不算为难。 不过她想要做的毛毡制品,并不算精致,也定然不能入权贵之家的眼,她盯上的,不是京城本地的人,而是那些带着南北货与银两来京城销货与进货的商人。 有些东西,一旦从京城出去了,便天然被赋予了一层光辉,叫人觉得其价值甚高,人们每每趋之若鹜,将之捧得尤其珍稀。 因而哪怕是这种源头并不出于京城的毛毡制品呢,只要是从京城出去的,便总会有销路。更何况她打算的走的路子,正是将制品给做成具有独特性的小玩偶、小动物,便尤其惹闺中贵女们的喜爱。 总而言之,货物不在多,走珍品路线,庄子上的人力既能覆盖住制作成品的数量,又能凭借此赚些钱,他们赚了钱,自然又会簇拥她这个主子,实乃双赢。 她需要有人为自己做事,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受人桎梏,哪怕是眼光不好寻了个非良人的郎君,她也能自得其乐。 谢暮宁眼神虚虚地盯着对面车厢上精致的纹路,微微蹙了蹙眉毛—— 所以,她该如何寻找一位好郎君呢…… “吁——小姐小心!”传来车夫急促而紧张的声音。 谢暮宁与点杏还来不及询问,便感觉马车十分不稳起来。一时之间,马匹的嘶鸣声,车夫的安抚声,点杏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你起开,小爷来!”正在这时,一道年轻且自傲的声音传来。 那说话之人似乎是跳上了马车,抢过了车夫手中的缰绳。 哪怕是谢暮宁与点杏在车内东倒西歪地看不见外头,也能感受到暴躁的马儿在那人的驾驭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没多久,马车便重新平稳了起来,谢暮宁搀扶着点杏的手重新坐稳了,正要说话,那声音又道:“如何?小爷驾车的技术可是十分好?” “是是是……”车夫憨厚地笑。 他瞧着这少年便是个天之骄子,一方面不敢得罪人家,神色中便带了些许谄媚,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对对方适才驾驭马车的能力服气,并且由衷地感觉一阵后怕。 “你这车中——” “蔺二,你咋跑到人家的车上去了?快走!他们都跑到前头去了!” 那人正要继续说话,前头却返回来几匹马,马上之人皆穿锦着缎,瞧着不是官家子弟便是天潢贵胄。 “你等还好意思说,遇着人了不会让着点、慢着点么?若不是小爷,这马车今儿都要翻了!”那人朝着同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哈哈我们哪里知道有人这么不长眼,看见咱们的马奔过来了也不知道让一让。”同伴挑着眉毛傲然说道。 “就是!”另有少年附和。 马车上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心里对这些狐朋狗党很有些看不起。 他自然清楚这些人围绕在自己身边,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厉害,而是因为受了家中的嘱咐要讨好他、捧着他,以便于从他的父辈那里获得一些便利。 他松开马车的缰绳,从上方垂下来的一根树枝上摘下一片窄窄的叶片把玩,不置可否道:“你们这么嚣张,家中长辈可知道?” 同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蔺二,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怎么还数落起咱们自己人来了!” 被称作蔺二的少年眨眨眼睛,正欲说话,便见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有劳公子相助,此番多谢公子了。”谢暮宁噙着笑,温婉地道谢。 她听到“蔺二”这个称呼,便瞬间知晓了这人想必就是蔺大将军家的二公子蔺文扬。 这人从前的名声颇为邪性,有说他是日日走鸡斗狗不干正事的京城头一份大纨绔的,亦有说他乃性情爽直颇讲道理的将门之后的。总之名声是不太好,却也没见这人真的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原本觉得这人不过是随手相助,很快便会离开,谢暮宁也就不准备露面,没想到帮助她们的竟然是这位蔺二公子,她不由得心中一动。 蔺二先听见了声音,心中蓦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了一下,紧接着又从缓缓掀开的车帘中见到了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脸上不由得一红,心脏也砰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无、无妨。”他罕见地有些结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总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唐突佳人。 不只是蔺二,两米之外处的另几个蔺二的同伴也看呆了起来,他们见这马车朴素,便只当时什么寻常人家出行,并不当回事,如今见着这马车中的少女,便暗暗想,这般容貌气度,定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家养出来的。 一时之间,几个人原本嚣张的气焰,不知不觉竟全然消下去了。 在众人悄悄打量谢暮宁的时候,她也在暗中观察蔺二,这一观察,便发现对方的模样生得极好,大约是因着出身于将门之家,这人浑身都带着一股英武之气,并不似文人那般孱弱文气。 这样的人,即便是外在表现得十分纨绔,但瞧着他竟帮了车夫的忙,心中大概依旧是有一股正气在的。 有心想结识此人,谢暮宁面上的笑更柔和了:“还请公子莫要推辞,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改日我必叫家中兄弟 29. 第 29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却说谢暮宁回了夕露院,得知今日依旧没能退婚成功,她也不恼,气定神闲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左右这事儿也不是区区几日便能成事的,她有耐心等。只要梁家在恐慌中等得起,梁烨不怕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名声堕入狼藉。 想到此,谢暮宁反而愈发不急了,她等着便是。 且不说她这边是如何地淡定,另一边,无论是谢清还是梁家,都已然淡定不起来了。 “老爷,暮姐儿与烨哥儿这婚约……你也给个章程出来,马上梁夫人便到生辰了,届时咱们家送礼规格,可是不好定。” 敬常院中,杨氏觑了正考校纬哥儿的谢清,啜饮了口茶,将这事儿给提上了台面。 不是她想管,实在是往常因着两家的婚约、未来的亲家关系,来往之时难免礼便送得格外不同些。 偏今年是个特殊,这会儿还不知道两家这婚约究竟还成不成,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是要被迫操心起来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两家这份关系走向冰点的,除了两家男人们的交情与交易,她们后宅的夫人之间,自然也有不为人所知的交情。 “我知道,催什么。”谢清眉头皱得死紧。 虽然是禁了越发不正常的谢暮宁的足,但他心中何尝不是在为这事儿为难。 同朝为官这么久,私下里两家又交情甚笃,这会儿要是谢家主动去提退婚约,传出去了,这叫什么事啊! 哎,都是前世的冤家,这世来讨债来了! “我不催,我不催人梁夫人的生辰难道还能延?”杨氏听着这话也不乐意了。 当下最着急的,难道该是她不成? 谢清被怼了一回,也颇有些气性,不由得道:“等着罢,明儿下值后我便约梁大人。” 杨氏撇撇嘴,不置可否。 翌日,谢梁两家这事情还未曾有个说法,倒是有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来拜会了。 亭中。 “暮宁,我……”梁烨期期艾艾地说道。 他从前在谢暮宁面前,哪里有过这种时候。可自从见了谢暮宁这突然之间改变过后的模样后,他这心思便越来越不一样了。 谢暮宁,堪为他梁烨的妻子! 不过梁烨的心思固然是如此,可谢暮宁如今哪里瞧得上这个已经看透了的人,她之所求,可是要离得此人远远的才对。 “梁家兄长,”谢暮宁看了眼梁烨,决定快刀斩乱麻,既然两家的长辈都进程缓慢,那就别怪她要刺激对方了,“我已经知晓你的事情了。” 梁烨冷不防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愣。原本他以为这种事,谢暮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受家中重视的小姐是定然不知情的,只要搞定了谢暮宁,让她非要嫁给自己不可,这婚约之事便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但谢暮宁这话一处,他继而又想起前几日在花想容见着她一事,心中不由得暗叹,是了,她都出门了,看到那些也正常。 这么一想,梁烨愈发恨急了散发那些纸张的人,他死活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竟然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暮宁,那些你都不要信,都不是真的,定然是有人嫉妒为兄,才散发此谣言。”他温柔地凝视着谢暮宁,极为真诚地道。 谢暮宁冷笑一声,连伪装一下也不了,她微微启唇:“梁烨,你看我相信吗?” “你既然在外头是这副模样,又何苦来欺骗我。”她在梁烨的愕然中生出一丝快意,神色中显现出一丝疯狂,“我便直说了吧,我不愿意嫁如你们梁家。” “你从前不也是这个想法么,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心里很清楚,既然如此,强扭的瓜不甜,不如咱们便解了这婚约,对所有人都好。” 梁烨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向来胆怯懦弱的谢暮宁有朝一日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而他从前对她的所有漠视与看不起,此时都成了回旋镖,成了谢暮宁说这话的底气。 谢暮宁懒得看他的表情,说了这话之后,只觉得索然无味,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梁烨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不知下值后谢清与梁大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不过两日,梁夫人亲自上门,真真将这门婚约给主动退了。 谢暮宁知晓此事时,原以为自己会十分高兴,可她却不过是生出了一丝释然,心说总算是了结了这短孽缘,倒并未有多么兴奋。 不过点杏等丫鬟们却高兴得很,以往自家姑娘并不得梁家公子喜欢,她们这些贴身人都清楚得很,如今能取消这婚约,她们反而松了口气。 因着这事,一连多日敬常院也不接见谢暮宁的请安,谢暮宁自然乐得清静。 经此一事,那禁足令倒也无形之中便取消了,她光明正大地带着人日日出去看生意,充实得很。 这一日,谢暮宁刚从花想容出来,因约了连富林谈进展,便径直往万胜楼走去。 谁知进了万胜楼,还未上楼上的雅间,谢暮宁便遇到了蔺家那个嚣张跋扈的二公子。 蔺二也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与谢暮宁遇见了,这些日子他倒是私底下将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结果却并不乐观。 且不说那婚约之事,便是外人对谢暮宁的印象,也都不是什么很正面的。 但甭管旁人是如何说她的品性的,他心里都只认定了自己那日见到的模样。更在得知梁谢梁家悄无声息地取消了婚约的时候,心中涌上来一阵欣喜。 这些时日,他真是日日都琢磨着该如何与谢三姑娘多亲近亲近呢。 这会儿见着了谢暮宁,他心脏又开始无端端地剧烈跳动起来,顾不上唐突佳人,便摇着扇子凑到对方面前。 “谢三姑娘,又见面了。” 少年郎笑得肆意,又蕴含了些许紧张,倒惹得谢暮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蔺二公子,近来可好?” “好好好,挺好的。谢三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蔺文扬被这笑容一闪,很有些恍惚,顾不上还在等着自己的朋友们,一心想跟谢暮宁多说几句话。 “啊,我近来在与人合作做些小生意,这会儿正约了人谈事。”谢暮宁说着,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蔺二,一旦对方对自己打理生意之事有丝毫的不满,她便要抛却这个潜在的目标。 蔺文扬根本不知道谢暮宁这重心思,闻言甚至眼睛一亮,直白而毫无技巧地夸道:“没想到三姑娘 30. 第 30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谢暮宁提起衣裙,准备往楼上走,蔺文扬却叫住了她。 “嗯?”她回头,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谢三姑娘,你可愿意嫁给我?”蔺文扬眼睛微红,白皙的脸上也飘了丝薄红。 他一个向来趾高气昂的小纨绔,这会儿罕见地羞涩起来,眼神飘忽,简直不敢直视谢暮宁。 ?? 谢暮宁满头雾水。 虽然吧,她是有把主意打在这个人身上,谁叫人家真的就很适合容纳她这么个重生回来的异类呢? 可是吧,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吧,快到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多了解一笑对方。 而且,这人说风就是雨,真的没事吗?不用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没准人家爹娘压根就不会同意呢! “嘁——看来人家姑娘压根就对你没意思嘛,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娶人家,岂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林四摇着扇子,啧啧有声,显然对蔺文扬的吃瘪很愉悦。 蔺文扬这会儿话已经说出口了,便索性也藏起来那点羞赧,反唇相讥道:“看来你最近读书读得很好,此等民间俚语也说得这么顺溜,真不愧是关过一阵子的人了。” “你再怎么说,也掩盖不了被人家拒绝的事实,哼,我就看看不说话,看某人今日要如何收场。”林四讥讽。 谢暮宁定了定神,嘴角漾出一丝玩味的笑来,她此刻觉得,蔺文扬虽然是缺了点脑子,但可爱就可爱在率直,这会儿说的想娶自己,也必定不是什么违心话。 “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轻佻,却也含着一缕决绝的疯意。 “真的?”蔺文扬猛地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惊喜。他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又重复地确认,“谢三姑娘真的愿意嫁给在下?” “嗯,如果,”谢暮宁道,“我生性爱自由,恐怕不能如旁人一般安心地待在后宅之中。”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蔺文扬,只要对方有一丝犹疑,她便瞬间就要放弃这个人选。 嗯,为自己挑选夫婿的事情,怎么考验都是应当的,不是吗? 蔺文扬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爱肆意自由怎么了?他母亲也是这般的人!再来一个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无妨!无妨!”他情不自禁地扩大了嗓门,“谢三姑娘,在下要娶你!在下要让你做全盛朝最恣意自由的女子!” 此话一出,万胜楼整个一楼大堂的人都为之一静,林四更是直接呆住,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谢暮宁心中一动,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内心深处缓慢而热烈地涌了上来。 从上一世到这辈子,从未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一个郎君敢于说这样的话。 她沉默了一瞬,继而笑了笑,道:“那我等你。” 说罢,她也不在看蔺文扬,提着裙摆继续往上走,消失在木质楼梯的拐角处。 “可以啊蔺二,你这——哎哎哎怎么走了?”林四话还没说完,就见蔺文扬狠狠跺了下脚,然后便转身兴冲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话说到嘴没人听了,林四有些讪讪,只得朝着在边上候着的掌柜的说道:“这人冲动得很,一看就是个没成算的,是吧?” “哎是是是。”掌柜半弓着身子迎合道。 左右那蔺二公子都已经走了,那自然是要顺着眼前这个大顾客说话的,掌柜的很安心,一点都不心虚。 林四挑剔,偏又觉得掌柜的这样儿一看就不是真心的,不由得觉得索然无味,恍恍惚惚地转身离开了,徒留掌柜的在后面恨不得拍大腿- 这一个个的小纨绔究竟是在干什么,都到了里面了,竟然还有排着队似的走了! 哎,这些大主顾吧,虽然为酒楼奉献大,但脾气也是大得很呐,不好伺候,一点也不好伺候!还有那个谢小姐,要不是她来了,这会儿自己已经领着两个大少爷进了雅间,点了不少招牌菜,赚了不少钱了! 谢暮宁倒是不知道楼下的掌柜产生了这等抱怨,她按着之前的方式,与点杏一道儿和连富林谈了接下来的生意铺排,心里满意得很。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直到出了雅间撞在了别人的胸膛之上,谢暮宁面上的绯红与愉悦也没有能完全消下。 “对不住……您没事吧?”谢暮宁还没有看清楚人,只听得一声闷哼,便率先开口道歉。 她捂着鼻子,有些难受。那人的胸膛太硬了……但也怪自己脑子里尽想着生意的事儿和蔺文扬的事儿,灭有看路。 “有事。”一道低沉而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从谢暮宁的头顶传到她的耳朵里。 过于熟悉,过于刻骨铭心。 谢暮宁浑身一颤,瞳孔猛然放大,对自己竟然撞上了这人而很不可置信。 是章景珩?! 对,就是他,这声音与那一声声泣血一般的“三姑娘,不要死”如出一辙! 谢暮宁不敢抬头看章景珩,在心里暗道,怎么会这么倒霉,竟遇见了这人? 她并不想跟这位闻名朝野的刑部尚书大人有什么交集,上辈子听多了他的事迹,名声未免也太过糟糕,再加上知晓了他是个偏执而冷血之人,绝对是她驾驭不住的对象,便更不希望自己被对方放入眼中了。 本来么,她也没撞伤人,只要对方说一句“无事”,那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两人相视笑一下,就可以礼貌而得体地互相告别。 可偏偏章景珩不走寻常路,回了一句“有事”,看起来便不是很想息事宁人的模样,令谢暮宁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有心直接走掉,却又怕这位章大人要追究什么,她可得罪不起人家。 想想那时候那个院子中的两个小厮说的血腥画面,她便想打冷颤…… “实在是对不住,不如我叫人去药房买些对症的药给您?”谢暮宁掩下心中种种想法,小心翼翼地道。 她最近在家中很是放肆,在外头打理生意也没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因而态度还没有如此卑微过呢! 可只要能远离这个有着笑面修罗之称的章景珩,便是再卑微一点也没有关系,她十分乐意…… “也行,”章景珩慢吞吞地道,就在谢暮宁悄悄舒了口气的时候,他又道,“叫你那个丫头去买药,你在此处等着。” 谢暮宁刚叹出来的气又吸了回去,她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人!< 31. 第 31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你……我……我们似乎都不认识,公子是不是太过孟浪了……”谢暮宁感觉口中十分干渴,连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一时之间,真的很不知所措。 这也太突然了。 这可是今天第二次了! 头一次还好说,她本就相中了蔺文扬的家世与人品,心里又做好了些许准备,因此事情发生之时,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与她原本的打算相符。 可这章景珩是怎么回事啊!都没有跟自己认识一下呢,就凭借自己刚刚这一撞,竟光明正大地讹上自己了? “这不就认识了?”章景珩似乎觉得这一点也不是问题。 “这哪里算是认识?”谢暮宁像是终于找到了话中的漏洞似的,整个人也清明了,她道,“我一不知道阁下究竟是何身份,而不知您姓甚名谁,三更不知晓您品性如何,家世如何,您这么在外头逮着个人便要求娶,我焉知您是不是每遇见一个人便都说这么一通话呢?” 章景珩轻轻哼笑一声,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丫头竟然还能从这个层面来怼自己。 “那三姑娘是有何要求呢?你说的这些,都好解决。”他慢条斯理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然后挑了挑眉,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暮宁,“在下此番实乃真心实意,不若三姑娘也考虑考虑在下?” “我已经有要考虑的人了。”谢暮宁想到单纯爽直的蔺文扬,觉得自己也就驾驭得住这样的人了。 再不济,她觉得那位赵世子也很不错,一看就是个温文尔雅的讲理之人。 “哦?那个蔺家小子?他配不上你。”章景珩嘴角微挑,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原本也没有今日这一遭的,本打算循序渐进,慢慢与三姑娘相识、相知,像世间其他爱侣一般。 可无奈这小姑娘才解除婚约,便已经吸引了旁人,实在是容不得他慢吞吞了。 想到蔺大将军家那纨绔小子,向来表情管理十分完美的章景珩也很想咬牙切齿。 什么东西,也敢当众求娶? “实在是对不住,我心中自有考量,便不劳您挂心了。”谢暮宁见这人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心头升起警惕,这人连头一次见面便敢求娶,说不得自己若是再停留在此处,他还能干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说完,她不敢看章景珩的神色,往左两步绕开对方便快步朝着楼下走去。 所幸对方在此等场合并未不顾身份地将她拦住,等出了万胜楼,谢暮宁狠狠松了一口气,领着吓呆了的点杏赶紧回家去。 今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太过耗费精神,以至于谢暮宁这会儿是一点也不愿意在外停留了,等回到谢府自己的夕露院,她才彻底放松了紧绷的心神。 躺在贵妃椅上,谢暮宁闻着室内淡淡的梨香,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哎,如今只希望蔺文扬能真的对此事多上上心,尽快与他家中长辈商议好,上门来谈事才好。 否则她真的怕拖晚了,那个疯子刑部尚书,难保会使什么手段。 若是这人真的堪为良配那也便罢了,她嫁给如此一个位高权重的权臣,日子不会难过。 可难就难在她实在是听过太多这人的事迹了,很难遮掩心中对这人的那种害怕之情。 是的,害怕。纯粹的害怕。 可又试问,朝堂之上谁人不怕这人呢?你问问谢清怕不怕?定然是怕极了! 他就是一条毒蛇,人人都害怕被盯上,一旦进了刑部大牢,谁又能完好无缺地走出来?最轻也要刮层皮罢。 谢暮宁不相信这样的疯子,在婚姻一事上、感情一途上,便有什么全然不同的面貌。 所以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蔺文扬的速度能快一点。 只要蔺家点了头,想必谢清与杨氏必定会欢欢喜喜自己又攀附上了一个大将军府,不会在此中作什么妖。 怀揣着这种急切的心思,谢暮宁在忐忑中昏昏睡去。 梦中,那句平静中带着疯狂,决绝中带着祈盼的“三姑娘,不要死”又不断充斥在脑海中,搅得谢暮宁气上心头,狠狠蹬了一下被子。 于是措不及防的,她生了重生以来第二场病。 整个谢家除了谢修诚是真的担心姐姐,日日必回来夕露院探望一番,其余人等想是巴不得她安安静静别闹事,几日里竟无一人来看望。 不过谢暮宁倒是觉得挺好,她浑身酸疼难受,自然也不想与那些并不亲近的亲人寒暄客套。 好在这场病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卧床了两日,又小心将养了几日,也就好全了。 挂心与连富林的生意,谢暮宁拖着还有些疲惫的身体,出了门又去了万胜楼。 原本只是庄子上的毛毡生意与连富林合作,但在几次的会面中,这摊子生意如今已经远远不止如此了,毛毡生意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京城与南方之间的生意,岂止是有可为之处,简直是大有可为才对。 谢暮宁盯上了这块生意,而连富林也乐得合作,双方一拍即合,如今在生意之事上关系已经变得颇为紧密。 在万胜楼中,送走了谈完生意的连富林,谢暮宁并没有马上离开。 她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也看着这盛京城诸多热闹或冷清的生意,心中莫名地有些惆怅。 若她生而为男子该多好啊,这世道,女子的路注定是难以行走的,她想要得到更多,也想要有更大的抱负,却往往很难成行。 万胜楼不愧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来来往往间,皆是达官贵人。 谢暮宁一早便遣人去告知蔺文扬,只让人说她在万胜楼中等着,其余的话却也没有让人多带。 可饶是谢暮宁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应该等的人来。 她是不相信以蔺家的本事,自己到这儿来了,对方会不知道。 说实在的,在家中生病的这几日,她心心念念的也无非就是这件事,可等了又等,也始终没能等来一个消息。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多磨,还是没有希望的征兆。 谢暮宁决定等到天黑便罢,若是等到了蔺文扬,她便要对方给个结果,究竟是成还是不成,也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可若是未能等到他,那此事便就此罢休。 她也不是非要攀附人家,蔺文扬这人,也不是非嫁不 32. 第 32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因着与蔺文扬的事情,谢暮宁好是颓唐了几日,可再如何,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计划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推迟。 于是过了两日,她到底是重新振奋了精神,依旧带着人出府打理铺子的生意。 无论如何,钱财与铺子才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真正倚仗。既然蔺文扬不行,她也少不得要继续物色旁的人选了。 不是她执意要着急,实在是杨氏又有些故态复萌,又琢磨着、试探着想拿捏她了,不仅如此,昨日还特特打探自己的口风,想让自己嫁给她娘家的一个侄子。 那侄子往年也时常来走动,她岂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更何况前世她更是听说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虽说不赌钱不嫖妓,可他酗酒啊! 上一世就听说了,这人喝醉了酒便打妻妾下人,屋里的人无一人能幸免。 杨氏竟然想将自己嫁入这样的人家,无非又是准备拿自己做人情罢了。她一个不是庶女,胜似庶女的闺阁女儿,在杨氏眼里,约莫也就是还有这么点价值了。 谢暮宁知道,自己若是迟迟不能定下自己的婚事,迟早有一日是要被杨氏给卖了的。届时就别提自己私下里物色夫婿了,恐怕只能低价,比那些贵女口中的酸腐老举子更让人难以接受的那种。 在各种试探中,杨氏的步步紧逼中,谢暮宁下定决心要赶紧寻摸下一个目标。 幸运的是,在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她倒是也愈发觉得那赵家的世子很不错了。 原本这人只是一个备选项,毕竟人家家世实在太高,比起蔺文扬,这赵家更难攀扯,可谁让她短时间内确实难以接触旁人了呢,这赵世子,也只好被动进入自己设计的圈子了。 在各种有意无意中,路上,酒楼,诗会,宴席,两人时常有碰面的时候,一来二去的,二人也逐渐地熟悉了起来。 平心而论,谢暮宁对对方并没有多少心动,但很多时候,婚姻是不讲爱情的,两人若能细水长流地长长久久,也未尝不是相濡以沫一辈子的好事。 可谢暮宁的算盘才打起,一桩事儿便让她立马又放弃了这位赵世子。 原来是她这些时日语赵纪安走的颇近了,便被世子身边的下人禀告给了赵母。 这位夫人向来强势,自然也便看不上谢暮宁这样一个小官的女儿,于是在某一日趁着谢暮宁在铺子里打理生意,便悠悠然以挑选胭脂水粉的意头进了花想容的门。 赵夫人平日里只有自家铺子里的管事捧着最时兴的妆粉奉献上来的,哪里去过别人家的铺子亲自挑选,因而无论是货物,还是谢暮宁本人,她都是挑剔了又挑剔。 总归,在她眼中,这两者都都不是什么值得入手的东西。 赵夫人坐在谢暮宁着人特别布置的贵宾室中,捧着一盏茶没有喝,嫌弃这茶叶不是顶级的。 “我们家纪安,向来心软,可他不知道,他这世子之位要坐得稳,还需要一个得力的妻子才行。” “我看你相貌不错,虽说生得艳丽了些,做正妻是不太合适,可做个妾室倒是十分不错。” “你看看呢,我说得可对?” 语气是和蔼慈祥且温柔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十足地侮辱人。 赵夫人当然不在意自己的言语是不是冒犯了这位小辈,在她眼里,谢暮宁这等小官之女,压根便不可能以八抬大轿的正妻之位被自家娶回去。 能给她一个妾室的位子,已经是够可以的了。 谢暮宁挑挑眉,虽说以往也听说过这位夫人颇为强势,但没接触过,倒也不清楚她的嘴竟然如此毒。 可人家就是要故意贬损你,你又能如何呢? 谢暮宁不能如何,但是她却也可以干干脆脆地放弃赵纪安这个人,哪怕是对方对自己亦生出了感情,是真心想要娶自己。 “夫人说笑了,您的儿子在您的眼中自然是有千般好、万般好,可在小女的眼中,也并不尽然如此。” “赵世子纵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可世间男子千千万,小女亦不是什么很贱的人,非要嫁与他不可。” “您赵家的门第太高,小女高攀不上,倒用不着说些什么妾室不妾室的话。还请您放心,今日之后,小女必定不会主动与您的宝贝儿多说一句话。” 赵夫人被谢暮宁几个软钉子给怼了回去,反倒是高看了她一眼,只不过再如何高看,这姑娘门第太差,确实是不可能被她同意做赵家的儿媳妇。 几番机锋来去,这事儿也就从花想容的铺子中打止了。 原本也就如此过去了,可赵世子却似乎是不甘心似的,又或许是真的觉得让谢暮宁当一个妾室也无妨,他竟然眼巴巴地跑过来,期期艾艾地求谢暮宁成全她。 彼时,谢暮宁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本来心里还有一丝丝小遗憾的,这会儿也已经彻底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了。 “世子言重了,原也不过是略有来往,怎么也称不上要自降身份去您家中当个妾室的程度。还望世子另择人选罢。” 什么端方君子,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之人罢了。他若真那么喜欢自己,不应该力排众议娶自己为妻吗?竟也有脸来求自己做妾,真是给他脸了! 虽说是讽刺了人家一阵,但等赵纪安离开之后,谢暮宁的心情依旧没能好转。 就是此前与赵夫人说了那几句话,她都没有如此难受过。 诚然,她一开始的目的便并不单纯,可活在这世上,又生在她们这样的人家,谁在婚姻大事上的目的又单纯了呢? 她只不过是,想找一个能让自己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要再向上辈子那般活得痛苦又死得凄惨的可靠之人罢了。 哎,想要为自己择一个合适的夫婿,看来是真的难。 怀着不怎么高兴得心情,谢暮宁坐上马车回府。 因着一整日都在操劳,白日里又是与掌柜们制定下一季度的目标,又是调动全部的脑力策划接下类经营售卖的策略,临了了又经了赵纪安这么一刺激,主仆二人都疲惫得很,一上车便靠着车厢,在颠簸中闭目养神了。 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早该到达谢府的,那马车却一直在路上没有停。 “姑娘,这、这不是回府的路!”点杏拉开车帘往外瞧了眼,这一瞧可不得了,路边所见,根本就不是熟悉的景色! 谢暮宁心中一惊,强行淡定地喊道:“车夫,停车!” 那车夫兴许也还是个听劝的,又兴许已经到了目的地,见此便慢慢拉紧了缰绳,马儿降下速 33. 第 33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以章景珩的本事,他其实有诸多理由能说与谢暮宁能,可话到嘴边,他却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她哭了啊…… 低声抽泣的声音不仅入了耳,更如洪钟大鼓般敲击在他的心上,一下又一下的,生疼。 “别哭了。”尚书大人简直像是遇到了生平最难以解决的事情,只得干巴巴地道。 “就要哭!”谢暮宁转身趴在那堵老墙上,含恨说道。 她都丧失了两个未来夫婿了,还不能哭一下吗?可恶! 章景珩被怼得一愣,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轻声剖白: “那等人有什么好的,三姑娘若选择我,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亦都愿意给。潇洒肆意,钱财自由,只要我有的,便没有什么事不舍得放在你手心的。” 这样的话,他曾日日夜夜在心中反复咂摸,如今终于能说出口,初时干涩,过后却是越来越顺溜。 文能作锦绣文章,武可震慑朝堂百官的章大人,在心爱之人的面前,说出的话却如此朴实无华。 皆因真情实意,实在无需被奢华装饰。 “呜呜呜,我不要。” 谢暮宁发誓,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肆、如此没有形象过。 什么端庄优雅,什么贵女气质,统统不要,她委屈,她害怕,她就要哭! 而见过无数人流泪的章大人,也似乎对她这阵势给弄得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这个小角落倒真的只余下一阵阵的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暮宁哭累了,她缓缓抬起头,面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也花了还不自知,顶着一张眼泪巴巴的小花脸,见章景珩还在这里,还硬生生被吓得打了个嗝。 他、他怎么还在啊…… 章景珩这会儿亦有些凌乱,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在朝堂之上积累的恶名,竟然在有朝一日影响到了自己的表白,这实在是令他感到有些挫败。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自己还是放慢进程,循序渐进,以君子追求淑女的姿态进行的时候,小姑娘却又说话了。 “你真的都能给我么?不是诓骗我么?” 谢暮宁睁着湿淋淋的眼睛,睫毛亦一撮撮地被泪水打湿而拧成了一股股的,瞧着着实有些可怜。 “自然。”章景珩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无比笃定地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暮宁,郑重道:“在下不纳妾,余生只娶三姑娘一人,家中无父无母,中馈你掌,钱财你管,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顾忌什么,我只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如此,谢三姑娘,可愿考虑一下我么?” 当一个杀伐果断的人某一天说了这么一番话,谢暮宁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相信,也对这诸般诱惑很是心动。 他是圣上跟前最受信任的刑部尚书,他还如此年轻,前途无量,地位崇高,哪怕是谢家高攀不起的赵家、蔺家,在这位章大人面前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原本,她就算是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嫁入这般的人家的,可如今这人却将一切捧在自己手边,只要自己应下,所有的尊重、身份都触手可得。 她应该答应吗?她能答应吗? “你为何非要求娶我?”她歪了歪头,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么一个权臣,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都对自己如此地另眼相待。 她想不通,她一个闺中少女,从未与这样位高权重的臣子有过交集,究竟是何时入了他的眼。 章景珩勾起唇角,浑身的情绪似乎都只剩下了愉悦。 他看着谢暮宁,又不像是全然看着此时的谢暮宁。 …… 天色逐渐地黑了,谢暮宁恍恍惚惚地回到谢府,后头还跟着一个恍恍惚惚的点杏。 直到晚间躺在床上,谢暮宁才终于敢回忆章景珩的那番话。 所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便已经见过他了吗? 他从前,该是怎么样一个的少年啊,可自己却没能从回忆中挖出这么一段往事来,无论是他口中两小无猜的幼童时期,还是凄楚可怜后被她相助的少年时期,她都不记得发生过这些事情。 而却在对方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是了,这么一说,那便通了。 他因为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己,所以上辈子才有了死前死后那些事情,而这辈子,自己因为取消了与梁烨的婚约,他才走到了自己跟前来。 怪不得…… 要说没有一丝触动,必然是不可能,谢暮宁难得地失眠了。 想到临走前,她说“要考虑一番”,这会儿也有些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谢暮宁猛然清醒,她想道,为何不试试呢?章景珩,除了在朝堂之上名声不大好,他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缺点吗? 似乎是没有的,这不比什么蔺文扬、赵纪安要好一百倍吗?她为何要犹疑呢? 谢暮宁猛地从床上坐起,面上的茫然不见,一个纯然灿烂的笑缓慢地溢了出来。 好了,她决定了,就是章景珩了。 * 尚书大人家中的管家来谢府送礼的时候,谢清与杨氏都惊诧不已。 尤其是谢清,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成功攀上过这个笑面修罗啊…… 不过心中再如何疑惑,他也不得不笑脸相待,唯恐得罪了这个哪怕是下人,也地位不凡的管家。 直到章府管家离开,两夫妻还是恍恍惚惚地回不过神来。 什么?那位尚书大人竟然派人来送他们暮姐儿礼? 谢清盯着那管家带着人抬来的大箱子,愣怔了半晌,最后还是遣退了下人,亲自揭开了箱盖。 箱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品,都是些市井上的小玩意儿,虽不贵重,却打磨精致,并一些名贵且轻易不常见到的胭脂水粉。 “这、这暮姐儿何时竟与那位大人有交情了……”杨氏看着这一箱物什,回过神来,犹疑地说道。 两人都知晓,这章景珩,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谢清而上门送什么礼的。 谁担得起人家这主动上的门? 刑部尚书派人上门,要不就是犯了滔天大罪,要么,就是地位非凡了,他们谢府算什么,只怕是根本就入不得人家的眼。 她这阵子都在试图劝服暮丫头嫁给她娘家侄子,这、这不会惹到那笑面修罗的眼吧?! 要知道,满盛京城,上到文武百官,下到乡绅贵商,人人都知这位刑部尚书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旁人得罪了,顶多也就吃点教训,更甚者还能打打擂台,根本不妨事,可若是得罪了这位,恐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思及此,杨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汗沁上额头。 “我哪知道?”谢清心里滋味复杂,看了杨氏一眼, 34. 第 34 章 《关门,放夫君!(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随着过年逐渐到来,满朝文武的心都有些散了。 于是最近就有很多人发现,那个向来拒人于千里的章尚书,竟然时常面带微笑。 不仅如此,这人还接近以往他都不屑于打交道的朝臣,抛却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然,将姿势放得低低的与人搭话。 众人面面相觑,私底下还猜测章景珩章大人是不是遇着什么大事了,这会儿倒知晓与人结交了? 哟嚯,这可真是稀奇事啊! 一时之间,厌恶章景珩的,只希望他在这一次还未到来的风波中彻底完蛋,今后也就再也不用生存在他的阴影只下了。 可随着被搭话的朝臣将谈话内容暴露了出来,这些人又惊了,自然,不怀好意的人的希望也落空了。 虽然,与他们猜测的方向南辕北辙,可四处问人家什么东西能讨女孩儿欢心是什么鬼啊! 女孩儿通常都喜欢吃哪家的糕点?买哪家的首饰?哪家的成衣?什么样儿的话本子? 形形色色的问题充斥在被章景珩“请教”的人耳中,实在令他们烦不胜烦,还偏偏不敢表现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众人才隐隐约约记起,这位手段非凡的同僚,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呢。 有心软之人也少不得开始有些理解章大人了:哎,人家无父无母的,家中只有自己一人,也难怪他冷心冷清。 你说,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妻子儿女,回家便是冷冰冰的宅子,可不就每天尽顾着忙事嘛,可不就没什么人情往来嘛。 这不,你看看,才有了喜欢的女子呢,这人的笑容便多了几番,连与人说话都和蔼了许多。 可见,为了往后不被这人伤害到,还是要给人助攻一下,让他早日抱得佳人归呐! 有了这些半熟半不熟的同僚出谋划策,从来没有追求过女子的章大人,猛然便掌握了极多的技巧。 他丝毫不吝啬于将每一种方式都落在谢暮宁身上,整个谢府的人简直是从最开始的惊吓,再到受宠若惊,最后直接都麻木了。 谁送来的礼品? 哦,章大人,那没事了,直接抬去夕露院即可。 久而久之,虽然未曾有明信,但府上的人都已经默认这位权臣,说不得便是谢家以后的三姑爷了。 日复一日的,谢暮宁的心也由毫无感觉,开始变得每天都期待起章景珩的“手段”来。 她开始相信了,这人是很守承诺的,说要追求自己,便使尽浑身解数、用尽各种手段来追求。 说不逼她,也就真的不会再强行将自己带到哪处角落去威逼。 如此这般,那颗理智而冰冷的心,也就真的被这份诚心捂热了。 她开始想,只要章景珩的心短时间内都不变,那便已经比世间所有的男人都要好了。 至于往后,她连自己的心都看不准,岂能知道旁人往后几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动吗?是心动的。 谢暮宁不能确定自己的这份心动是不是就是话本中所谓的爱情,但她已经不用去确认这件事了,章景珩,她很喜欢。 于是在某一日,谢暮宁给了某人一个准话。 “来求亲。”谢暮宁如是写道。 簪花小楷清丽秀致,落在纸笺上,令章景珩那双沉静许久的眸子蓦地散发出极为亮的光来。 且勿论其他人心中都是如何想的,谢清在作为媒人的某上司夫人上门的时候,脸上的褶子简直都皱在了一块,欣喜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早在章大人无数次遣人送礼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念头,这会儿人终于要来求娶了,满府上下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一种祈盼许久的事情终于落了地的感觉。 哪怕是谢朝宁,也于一种嫉恨中暗道,终于不用再看某人每天收礼物那高兴得嘴脸了。 于是年三十晚上,章景珩首次以谢府未来的三姑爷身份,在谢家过了一个团圆年。 席间,三姑娘言笑晏晏,未来三姑爷俊朗非凡,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不知刻在了多少人的心中。 以至于多年以后再谈起这首次聚在一处的宴席,仍有下人将之描述得美轮美奂。 * 纳吉,纳征,请期。 次年春四月,谢家三姑娘正式嫁入章府,成为最年轻的正二品诰命夫人。 桃花灼灼,春日艳艳,十里红妆,热闹绵长。 尚书大人迎娶夫人这一日,从谢府到章府,嫁妆铺了满路,欢笑声阵阵传来,皆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福。 若是谢暮宁嫁与平常人家,嫁妆自然也便规规矩矩,不曾有如此阵势。 可她嫁的是谢府原本高攀不起的章景珩,人家聘礼无数,谢府自然也回丰厚无比的嫁妆。 谢暮宁这些时日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嫁给章景珩的好处,即便是此前八字还没有一撇,光是若有似无得流言传了出去,那些原本看不起她的贵女们,便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貌。 在谢府待嫁的最后这段时日,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与尊重,这些,是从前她如何做,都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你看,只要人有了可以倚靠的势力,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会是一个好人。 很讽刺不是么,可她喜欢这种感觉,如今也乐于仗着夫君的势,享受本就该得的待遇。 当然,这些如今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她终于身着喜服,在婚轿的摇晃中,从牢笼一般的谢府,来到了任由她恣意的章府。 * 红烛摇晃,室内淡香萦绕。 丫鬟们无声退去,留新娘子一人在卧房中等待新郎官的到来。 大红的喜服上金线闪闪,偌大的凤凰似要从裙摆处翱翔于飞,新娘从头到脚,无一不贵重,无一不精致。 谢暮宁透过盖头,看着陌生的卧房,突然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啊,上辈子,哪怕是一年前,她哪里知道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嫁给这个人。 卧房门吱嘎一声轻轻响起,有稳重的脚步声渐进,谢暮宁判断,他约莫是没有喝醉。 想来也是,他的同僚个个儿敬他畏他,岂有敢真正灌醉他的? 来人在自己身边坐下,郑重地揭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一张妍丽精致的面庞经过细心妆点,愈发地明艳起来。 “夫人。”章景珩声音有些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