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却都记得》 1. 第 1 章 [] “LOGO是一个企业的脸面,一定做的漂亮、大气、国际范儿!绝对不能比对面那些韩国日本厂子差!明白吗?!” 屋中闷热难耐,魏文涛抽了两张纸巾擦起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外墙上的大LOGO更要醒目!字体颜色嘛...要渐变的,上面浅,下面深!上面就那种淡淡的蓝...唉!你这个色浅了。” 魏文涛忽然伸手指着电脑屏幕,左臂有意无意的蹭过林恩宁的右脸。 林恩宁微一侧脸,无声息地躲过去,调了一下字体颜色。 魏文涛抱起胳膊,有些不满意,“还是浅了。” 林恩宁道:“您不是说要淡淡的蓝吗?” 魏文涛这次干脆伸出手指戳着屏幕,一脸不耐烦,“我要的是那种很洋气、很时尚的淡蓝色!” 林恩宁默默扶住被他杵得乱颤的屏幕,心中默念三遍: 他是甲方。 他是甲方。 他是甲方。 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设计,无论如何不能跟甲方爸爸呛。 但魏文涛的唾沫星子已经喷到屏幕上去了,林恩宁灵机一动,悄悄调亮了显示器的亮度。 “哎~这个差不多,有点意思。”魏文涛笑着瞥了她一眼,手收回后又放在林恩宁大腿上,重重一拍。 林恩宁不动声色地向左一转身,向坐在左边的同事赵岩说:“你记一下这个色。” 刚摸上的大腿还没享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手底下溜走,魏文涛有点不爽。 他把林恩宁桌上的小电风扇抢过来,扯着脖领往里面吹,“下面我要那种亮蓝色,就是晚上灯光一起,咱们企业的LOGO十里开外就能看见,亮瞎眼那种!” “荧光蓝?” 林恩宁马上改了颜色,魏文涛扫了一眼:“不是这个,这个蓝太俗了。我说你这个电脑是不是不行啊,你这字体的颜色怎么都这么难看?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渐变了,就整体一个色吧。” 林恩宁闭了闭眼,但脸上的微笑还在,“好。” “你等等!我再想想....”魏文涛眯着眼睛想了两秒,“你这个字体也不行,字体得换!我要那种国际化的!” 林恩宁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又改了字体,“国际化的...您看这样行不行?” 魏文涛歪着脑袋,“不够洋气。” 林恩宁再换,“这个呢?” 魏文涛摇摇头,“不是我要的感觉。” 大家的耐心都在一点一点消磨,但彼此的体面还要维持下去,“那您看这个呢?” 魏文涛挑起一侧嘴角,脱了鞋,把脚搁在林恩宁的电脑桌面上,瘫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了林恩宁好一会儿,幽幽道:“我老觉得差点意思。” “那您觉得差在哪儿呢?”林恩宁的嘴角开始微微下垂,“要是您形容不出来,有实物、照片什么的让我们参考一下也可以。” “你想抄袭?”魏文涛歪着嘴道:“我花钱顾你们来,要的可是原创啊!” 坐在林恩宁左边的另一位设计师赵岩再也忍不住了,蹭地一下站起来,“魏总,咱们一下午坐在这里三个小时,到现在连门口厂标都没定下来,后面还有天花、地面、墙面好多方案要看,您要是有具体要求不妨直说,别老让我们这么一遍遍的...” 赵岩话没说完,魏文涛猛地把手里的小电风扇砸到了地上,“爱干干!不爱干滚蛋!什么玩意?敢跟老子哔哔?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明海集团的董事长黄明海,那是我亲姐夫!!” 林恩宁迅速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给魏文涛递了过去,“魏总,您先喝口水,小赵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怕浪费您的时间。您看越南这么热的天,您一趟趟的从市区往工业园跑,这里交通又不方便,一个来回半天时间就没有了。” 林恩宁把瓶子又往前递了递,赔笑道:“耽误您的时间就是耽误大家发财。” “算你有点数。”魏文涛接过瓶子,又瞅了林恩宁一眼,“真不知道设计院怎么想的,滨北这么多大设计公司,怎么就把活包给你们了?” 林恩宁继续赔笑,“我们小工作室费用低,节约成本也等于赚钱嘛。” “便宜没好货。”魏文涛嘀咕了一句,顺便翻了个白眼。 说完他站了起来,翻着桌上剩下的图纸,忽然道:“会议室怎么又画四楼了?不是让你改在一楼,再做个茶室,跟后面的花园连起来吗?” “会议室不能...”赵岩刚梗起脖子,林恩宁就把他摁回座位,“一楼会客的话,人来人往,不利于保护客户隐私,而且一楼灰尘多噪音大,做会议室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四楼能造人工湖吗?有花园吗?能养孔雀能养狗吗?”魏文涛气哼哼地,“你不用管总部那个什么需求方案,这里是越南分公司,天高皇帝远,我说了算。改!” 赵岩鼻子一哼,把头扭到一边,林恩宁也有些无语,但还是点头应道:“行行,我们改。” \"今儿就到这儿吧。\"魏文涛穿上鞋,打量着房子四周,又瞪了林恩宁一眼,“包你们吃包你们住,还给你们报销来回机票,干活这种态度,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恩!” 不提吃住倒罢,一提赵岩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对方毕竟是甲方,他也不敢明着骂,只能小声嘀咕道:“这也叫人住的地方?连澡都洗不了...” 林恩宁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他,示意他别说了。 魏文涛倒是没听到这句话,因为他手机响了。接了个简短的电话之后,他准备走。 离开前,眼角余光又瞥见了电脑屏幕上“明立电子”四个字,魏文涛就踱了回来。 他伸出手指,继续戳着屏幕,“我跟你说了多少遍,LOGO要国际化一点!高端大气上档次!我们可是出海企业,代表着中国的脸面!” 林恩宁盯着电脑屏幕默了一瞬,随后在“明立电子”四个字下面加上一个“international”,问道:“您看这样行吗?够不够国际化?” 魏文涛扬着下巴看了半天,“这还差不多。” 旁边的赵岩险些笑出了声。 目送甲方离开之后,林恩宁重重靠在椅背上,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水,消化完这一下午不爽的情绪。 这里是越南胡志明市的平新郡新造工业区,室外温度35℃,而他们所在这间板房,室内温度至少有40℃。 作为无否设计工作室的设计师,林恩宁和赵岩还是第一次做越南的项目。 他们和老板刘兴国一起下飞机的时候,大家都还挺激动,毕竟胡志明市是东南亚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虽然与京城魔都不能相提并论,但这里有独特的东南亚混搭法式风情, 2. 第 2 章 [] 老刘笑笑,“嗨~管他草包不草包的,咱们就是一干活的,别拖咱们尾款就行。” 见林恩宁和赵岩站在身面,老刘摸出一串钥匙丢过去,“这两天辛苦了,今晚上带你们住别墅去!” 赵岩一把接过钥匙,兴奋道:“太好了!能洗澡吗?” “那必须的!”老刘眯眼笑着,看了眼林恩宁。 林恩宁虽然抿嘴笑了笑,却总有些疏离。 明明一张春杏含娇的脸,却透着与相貌不符的沧桑和沉稳。 能干能吃苦,与客户沟通又懂得忍让和妥协。 刘兴国手底下有九个设计师,只有林恩宁能让他放心放手。 赵岩拉着林恩宁去收拾行礼,见人走远,陈阳忍不住道:“你怎么带个女的上工地?多不方便啊~还得为她单独找地方住。你们搞设计的一共也不用待几天,这不白花一个月房租钱。” 刘兴国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半晌后说:“你以为我找房子是为了小林?人家姑娘住这么多天板房没吭一声,倒赵岩天天跟我嚷嚷住不下去了。” 陈阳颇为惊讶,“还真是没想到,女人乐意跟工地的,可很少见。” “嗯,她确实不一样。”刘兴国默了一瞬,棕色眸子泛起沉默的光,似乎在回想某些久远的记忆。 刘兴国扔了烟屁股,抬脚捻了捻,忽然对陈阳道:“这穷乡僻壤的,一个姑娘家不容易,要是遇着啥事,你多照顾照顾。” “嗨,出门在外的,都是中国人,”陈阳拍着刘兴国的肩膀,“放心吧!” 因为常年在工地跟项目,林恩宁行装从简,无论冬夏,只拎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赵岩行李也不多,但是设备和图纸不少,两人杂七杂八收拾了四个袋子,赵岩把两个稍微小一点的分给了林恩宁。 然后他左手拎着两个大袋子,右手拉着行李箱,转头说:“你要是拿不了我...” 话说一半,赵岩把“帮你”两个字卡在了嗓子里。 林恩宁将两个袋子绑在行李箱上,她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空出来,在路过赵岩身边时,还顺便分走了他手里的一个最大的袋子,“走吧。” “哦。”赵岩木木地应了一句,跟在林恩宁身后出了门。 赵岩时常有种错觉,眼前这位清瘦的姑娘,柔弱的外表下住着一个爷们。 林恩宁是那种第一眼不是很惊艳,越看越舒服的那种气质美女,几十块的T恤牛仔穿在她身上能有几百块的效果。 一双眼睛明媚透亮,虽然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但她笑起来很优雅,且丝毫没有美女的架子。 无论何时何地,不管遇见什么糟糕的状况,她从不抱怨也不烦躁,待人接物永远恰如其分的得体。 永远情绪稳定,稳定的像个AI。 在赵岩的世界里,这样的女人只要肯张嘴,天下没有男人会拒绝她。 她却偏偏活成了一副不需要男人的样子。 比如现在,她拎着三个大袋子一个行李箱,从容走在前头,而赵岩手里的东西明明比她少,却总也跟不上。 “咱们快点,我感觉一会儿要下雨。”林恩宁回头。 “哦。” 赵岩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刚走到园区门口,迎头就是一场瓢泼大雨。 越南是热带季风气候,一年不分四季,只分旱季和雨季。 但有时候明明没有到雨季,大雨也是说来就来。 园区周边交通并不发达,只有主干道是柏油马路。 雨水落下没多久,路面没有硬化的地方就成了黄泥塘。 恰逢工人下班,躲雨的摩托车大军飞驰而过溅了两人一身泥水。 “我屮!”赵岩眼见自己一双白鞋瞬间成了包公脸,恼道:“妈的这个破地方老子一辈子也不想来了!” 林恩宁瞬间拿伞罩住袋子和行李箱,里面装着图纸和一些零散工具,都是怕水的东西。所以她的状况比赵岩严重些,裤子上有大片的污渍,右半身基本全被溅湿。 赵岩骂完天怼完地,见林恩宁满身狼狈却一言不发,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跌份。 “那个...”他顿了顿,指着马路对面说:“老刘新找的住处就在前面,这回能洗澡了,一会儿到了你先换衣服,好好洗洗....” “没事。” 林恩宁并不在意自己,她更在意袋子里的资料,伞始终罩在行李上没拿开。 赵岩想了想,把自己的伞往林恩宁头顶移了过去。 两人拉着行李箱正要过马路,一辆黑色轿车几乎擦着两人脚尖开了过去。 赵岩被这辆车吓得险些跌倒,行李箱一整个倒在水坑里,他彻底火了,大声骂起来,“MLGB的怎么开车的!没长眼啊!” 黑色轿车不知是听见了赵岩的骂声,还是因为别的,竟然停了下来。 然后又在缓缓退了回来,堪堪停在两人跟前。 赵岩立刻闭了嘴,急忙拉起林恩宁退了两步。 他在心里默念:这里是东南亚的郊区工业园,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外国人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勇。 右后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那人摘下墨镜,一开口说的是中国话,\"林恩宁?你是林恩宁?\" 林恩宁怔了一瞬,惊讶地看着他,“韩...恒?” 韩恒打量着她,比她更惊讶,“你竟然在越南?大学一毕业你就消失了,谁都找不着你,原来这么多年你呆在越南啊!” 林恩宁的表情有一瞬僵硬,笑容明显慢了半拍,“好多年不见,你怎么也来越南了?” 韩恒笑笑,“嗨,我是来玩的!有几个朋友在这儿,玩几天就回去。”他目光略略扫过林恩宁半身的污秽和行李箱,不禁问道:“你来越南...打工吗?” 车里似乎有人与他说话,韩恒不等林恩宁回答,回头说了两句又很快转了回来,“我有点事得先走,咱俩加个微信,回头再聊!” 韩恒说完把手机递出来,“来,我扫你!” 林恩宁却迟迟没有掏手机。 “哎呀别墨迹了!这么大雨,赶紧的!”韩恒有些不耐烦,“回头我请你吃饭。” 林恩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加了韩恒的微信,但从那一刻起,直到走进新住处放完行李、洗完澡,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赵岩跟她搭档大半年,极少遇到这种情况。 按说同事半年,几乎每天在一起工作,他对林恩宁应该有所了解。 但有的人越了解,越觉得不了解。 林恩宁虽然话不多,却从未这样长久的沉默过。 与往常那些被客户惹恼或者羞辱的情况不同,今日她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她擦完桌椅,收拾好衣物,又把图纸资料分类摆放整齐,然后静静坐在桌旁,默默等待那壶水烧开。 额角的碎发猝然掉落,她恍然未知,静静坐在蒸腾的水汽后面,双眼氤氲一片水色,目光显得有那么点儿落寞。 就像一本封面无字的书,勾起了赵岩翻阅下去的欲望。 他在桌对面坐下,建议道:“ 3. 第 3 章 [] “不是她!”韩恒立刻回头解释,“我追的那个明天才到越南。” “谁啊?”魏文涛顿时来了兴致,“有林设计漂亮吗?说实话你这个大学同学长得还挺耐看,就是不怎么打扮,一天到晚只穿牛仔裤,两个柰子那么一点儿。” 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林恩宁当年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她要是打扮起来不比明星差。”韩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从未像此刻这般膈应这个人,“人家智商情商双高,不是什么男人她都看到上的。” 魏文涛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横肉更横了,“确实,挺有那个味儿。” 韩恒侧过脸翻了个白眼,心说要不是林家破产,林恩宁这样的女人你这辈子连个裙子边都摸不到。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在巴结这个无能的草包吗?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韩恒心里更堵了。 魏文涛一提女人就明显精神起来,他继续追问,“哎,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泡的那个妞,到底有没有林设计漂亮。” 韩恒吸了下鼻子,“我韩恒挑女人,注重的是综合素质。” “那就是没有林设计漂亮。” 魏文涛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在人情世故上十分有天赋,他挑了挑眉,笑道:“说吧,你看上的究竟是哪家千金?家里没个几百上千亿,可称不上你这位大少爷。” 韩恒被他说的一哂,但也说了实话,“陈氏集团,陈雅惠。” 魏文涛听故意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哇!台城首富的女儿啊!韩恒,你还真敢追!不过凭你张脸,应该很有希望,哈哈哈!” 韩恒没有说话,他双眼虚虚地看着远方,忽然想起大学时光。 陈雅惠其实比林恩宁漂亮,但陈雅惠的美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美,并不是韩恒钟意的类型。 他最喜欢林恩宁那一挂的,纯。尤其是念书的时候,一切赞美的词汇用在林恩宁身上都不过分。 韩恒当年曾觉得,就凭自己这张脸和雄厚的家世背景,整个C大没有他追不上的女人。 偏偏他就追不上林恩宁。 因为那个时候,林恩宁满心满眼都是别人。 那个能让C大建筑系系花俯下身段倒追四年的农村人,韩恒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是林恩宁中了邪,还是那个叫李立冬的给她下了蛊? 直到今日在园区门口,他看见一身狼狈的林恩宁,韩恒多年的心结突然就解开了。 穷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互相吸引,落魄公主跟农村穷小子才是绝配。 还好他当年没有追上她,不然现在还要劳神劳力去分手。 韩恒长舒了口气,对魏文涛笑道:“涛哥你可得帮我,我要是追上陈雅惠,回头喝喜酒的时候,请你坐首席!” 魏文涛一副“我懂”的表情,心领神会地把车钥匙塞进韩恒手里,“哥绝对支持你!” - 刘兴国所谓的别墅,其实是园区旁边村子里的一栋三层土楼。 房东在一楼开了个小商店,隔壁就是米粉店,离园区不到500米,办公方便,住宿环境也算整洁。 周围园区不少外籍工作人员都会住在这个地方,这个村子小吃店林立,夜晚灯亮起后,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有一种国内城乡结合部一样的熟悉感。 林恩宁站在窗前向外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星星散散的摩托车尾灯映在她眼底,忽明忽暗。 或许是今天遇到了韩恒,眼前的这份烟火,让她想起那段念书的时光。 有点像十年前的蒲水镇。 镇上的十三中附近,也有这样的小饭店,一张木板放在塑料凳子上当桌子用,矿泉水瓶割去瓶口装满一次性筷子,摆在中间。 小店没有多余服务员,忙碌的老板来不及收拾桌子,食客便自发把吃完的碗摞起来。 他们抽着卷纸,擦干净面前的桌面,匆匆吃完,又各奔前程。 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坐在这样的店面吃饭时,对面的少年一遍一遍替她擦着桌子,又要来开水,倔强又固执地为她重新涮了碗筷。 彼时她坐在小板凳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高大又木讷的少年,自顾自笨拙地忙碌着。雨后天空初放晴,傍晚的霞光落在对面少年的头发上,映出一层浅橘色的光。 “小林!”刘兴国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猛地拉了回来。 “甲方来电话了,通知咱们周一重新图纸会审。”老刘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火气更大了,“一天到晚的折腾人,早知道不接这个活了!还以为明海集团财大气粗能多赚两个,搞了半天越有钱毛病越多。” 林恩宁好奇道:“图纸不是早就审完了吗?下周工人就要进场了,还审什么图纸?” 老刘叹了口气,脱了衬衣换了件T恤。 “那个魏文涛说了不算,听说下周一来的才是正儿八经明海集团的老板。” “所以新来的这位,是想让我们重画一遍图纸?”林恩宁摊手,“我们这一个多月白干了?” 从接这个项目开始画图,到来越南跟工地,她跟赵岩加班加点忙了一个多月,没想到还要重头再来。 老刘抖着拖鞋上的水,说:“也不能说白干,咱们工作室可是中了标签了合同的,只要甲方还是明海集团,谁来也得按合同走!” 林恩宁不解,“那周一的图纸会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兴国嘲讽道:“这种大公司派系复杂,高层来了少不了要先斗几天法。依我看周末干脆休息两天,周一等他们神仙掐完架,咱再随机应变。” 一个项目要是两个人拿主意,那么这个项目要么黄要么干不长。 老刘解释道:“如果明海集团这位总经理不是混子,肯定跟魏文涛这种蠢材不一个审美。到时候别说养鱼养孔雀了,说不定连魏文涛的办公室都保不住。要是来的这位跟魏文涛是一丘之貉,那就更不用操心了。” 他一屁股坐在马扎上,道:“咱们就按着魏文涛的指示,放心大胆地干!” 林恩宁忍不住笑道:“也对。” 手机微信响起,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向老刘请了个假,“要是明天休息的话,我想去趟市中心,有个朋友正好也来胡志明。” “去吧去吧,好好玩两天。”刘兴国冲她摆摆手,“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天黑了不要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有啥事马上给我跟赵岩打电话。” “嗯。”林恩宁忽然弯起嘴角,“谢谢刘哥。” 刘兴国冲她摆摆手,也是会心一笑。 - 4. 第 4 章 []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玻璃种,绝不是市面上那些高冰啊、白月光啊什么的烂大街玩意。就这品相、这种水,一百万我保证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金久典当的老板金九,眉飞色舞地举着手里这只翡翠镯子,唾沫横飞地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介绍,“你看这一抹翠色,飘的位置多绝?!简直就是按你要求量身定制一样好吗?我跟你说,这镯子我可费了老劲才弄到手的,全滨北都找不到第二只!” 年轻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高瘦挺拔,眉眼间有一股清冷沉静之气,与谢了顶的金九对坐,显得格外英俊。 他从金九手中接过镯子,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的手灯,将光打在手镯上一寸一寸仔细转圈看着。 金九瞧他这副神情,显然是东西入了眼,心里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怎么样,不枉我满世界的给你找了这么多年,这只的品相可是没得挑。”他把胳膊在胸前扭了个麻花,后背靠在椅子上,得意地翘着二郎腿,“李总啊,我不是吹,这几年我给你找的镯子里,这只绝对最好。” 年轻男人闻言抬眸,一勾嘴角,“金老板还是叫我小李吧。” “别别别~那可不行!”金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牙,“明海集团这一上市,你身家怎么也衬好几个亿了吧!我一个典当行的小老板哪能喊你小李呀!” 坐在金九对面的这位青年才俊,是刚刚上市的明海集团新任副董事长兼总裁李立冬。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打工人,在明海集团上市后,一夜之间成了滨北新贵。 眼下滨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他。 谁都没想到,这位出身农村、与董事长黄明海毫无血缘关系的年轻人,竟然一跃成为滨北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明海集团的新任总裁。 集团创始人黄明海直接将20%的股份送给了李立冬,这无异于对外宣布,他就是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金九见他一直低头专注地看着镯子,把头凑过去说:“价格确实有点高,但它真的值这个价!要不是卖家周转不开,我也不可能一百万收过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跟你保证,这镯子我多少钱收的,就多少钱给你,绝对不挣你一分钱!” 李立冬微微一笑没说话,仔细看完镯子后,小心翼翼地用丝绒布包好,放回木盒中,然后盖上盖子,拉到自己面前,“我要了。” 茶盘上的电水壶嘀嘀响起来,水已经烧开了。 金九心中狂喜,连忙洗了杯子,从陶罐里取了一铲新茶,洗茶、冲泡、分杯,动作熟练行云流水,很快端起一只斗笠形的白色瓷杯送到李立冬面前,“尝尝,特级小青柑,正宗新会陈皮。” “多谢。”李立冬没有动茶杯,而是打开手机,给金九转了账。 想不到这场交易如此顺利,金九看了手机的短信提示后,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哎呀!哎呀~你也这太...” 这几年他给李立冬前前后后找了几十只镯子,这位眼高于顶的大爷一只也看不中。 要不是他在明海集团的地位越爬越高,金九早就把他拉黑了。 没想到今天这位爷既不讲价,还秒付款,金九这几年被人白嫖的怨恨心,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金九只觉得李立冬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男人,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连手指头和耳朵垂都长得十分顺眼。 不过坊间多有传闻,说黄明海的老婆因为股权分配的问题十分忌惮李立冬。毕竟哪个董事长夫人也不愿意自己老公把兜里的钱掏给外人。 “老弟啊,要是打算送给你家那位董事长夫人,这镯子的颜色怕是有些淡了。”金九琢磨着这位小财神豪掷一百万买翡翠,多半是为了修复跟黄明海老婆的关系,忍不住真心提了个建议,“中年贵妇都喜欢色货,就是那种又冰、又透、满圈绿的镯子,不管是辣绿果绿葡萄绿,对外能吹八位数。这种透明玻璃种的镯子虽然净度高,值得收藏,就是上手不如色货装逼。” 李立冬将木盒装进西装内兜,抬眼看他,“我不送人。” “啊?”金九险些把手里的茶泼了,“你要自己戴?这、这圈口也不对啊?你能戴的上吗?” 李立冬淡淡一笑,啜了一口茶,没有回答他的三连问。 金九灵光一闪,瞬间反应过,“唉你看我这脑子,这种收藏级的翡翠自然是留给未来夫人戴,嘿嘿。” 李立冬没有否认,“嗯。” “啊....?”金九只是找补两句,没想到竟然猜对了,“哎哟,哪家姑娘能嫁给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说到这儿,金九突然顿悟了。 他为李立冬寻摸了好多年翡翠镯子,李立冬从不看别的款式,只找透明玻璃底飘一抹翠色这一种样式的镯子。 而且李立冬不去珠宝店买,专门找他打听二手货。 金久典当行虽然不算大,却是滨北唯一一间收售高端翡翠的店。 李立冬明显是在找旧物,而不是买货收藏。 他怎么早没想到呢? 金九一拍脑袋,想起李立冬刚才付款如此爽快,不禁猜道:“老弟啊,你这些年找的,不会就是....这只镯子吧?” 做典当生意的人自然明白,每一件拿来当的宝贝,背后都有一段辛酸悲惨的往事,尤其是这种传家级别的翡翠,若不是真遇到什么难处,没人舍得卖这种年年看涨的货。 李立冬点点头,他日常沉默寡言,就算开口也是惜字如金,“这镯子是我女朋友的。” “你有女朋友了?”金九的下巴当即掉下来,“你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 李立冬单身许多年,从未见他跟任何女人有过交集。 这一晚上,金九的大脑有些信息过载,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捋。 他盼着李立冬开口再说点什么,等了半天只听到一句,“十一年前。” 这算什么回答?! 金九想知道的是,这位未来的富婆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买股怎么这么有眼光。 李立冬却冲金九一笑,起身告辞。 金九知道李立冬的脾气,他不想说的话一句也问不出来,只好起身相送,将李立冬一路送到车上。 石一立刻开车驶出巷子,“李总,董事长夫人刚才来电话,让您明天晚上6点去聚雅轩。” 在十字路口,他照例拐弯送李立冬回家,李立冬却突然让他停下,“掉头,回公司收拾东西,我们去越南。” 石一一脚刹车把车停在原地,一脸惊诧,“明天晚上的饭局您不去了?董事长夫人明天过生日啊!” 5. 第 5 章 [] 林恩宁守在行李转盘处,熄灭手机屏幕,静静看着前方。 却不想,一抬眼见到了韩恒。 一身克莱因蓝的潮牌T恤配破洞牛仔裤,胸前挂着一条十分不低调的玫瑰金项链,看起来价格不菲。 还跟大学时候一样爱打扮。 林恩宁愣了一下,随后冲他点了个头,微微一笑。 韩恒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确切地说,是有点尴尬。 年少时的白月光,最好的归宿就是永不相见,让那张曾经高不可攀的脸永远活在记忆里。 而不是像昨日那样,让他眼睁睁看着天上的月亮落地成饼。 不过今日的林恩宁至少不是落汤鸡模样。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扎着马尾,颇有大学时代的影子。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韩恒心里五味杂陈。 “这么巧啊,你也来接人?”他走过去主动打了招呼。 “嗯。”林恩宁点头。 气氛有些冷,谁都不想多说话。 但韩恒对林恩宁终究有些意难平,特别是大学毕业以后,她一夜之间消失在朋友圈,所有同学都联系不上她。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最好,找不着的最记挂。 他忍不住问道:“听说....你这些年在滨北?” 林恩宁又点了点头,“嗯。” “你别老嗯啊,”韩恒笑道:“你可是咱们建筑系的系花,当年你一毕业就失踪,多少同学打听你?特别是咱们台城的,每年聚会第一个话题就是问你去哪儿了。” 林恩宁冲他笑笑,“毕业以后我就去设计院上班了,经常跟项目出差,没有固定的城市,最近两年才稳定下来。” “听说你现在做装修?”韩恒昨晚上从魏文涛那里打听了不少,对她的现状也算有个一知半解。 林恩宁如实答道:“对,主要做室内设计。” “你一个建筑系的高材生,干装修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专业课岂不白上了?” 林恩宁倒是十分坦然,“干好哪一行都不容易,特别是室内设计。现在市场风向变化快,对专业知识的要求也很高,我倒觉得专业挺对口。” 这话接不上,韩恒只能抿起嘴,颔首一笑。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片刻,他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终于忍不住问起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对了...你跟当年省师范的那个体育生,叫....叫李什么冬的,你们俩....还挺好把的?结婚了没?” 林恩宁似乎料到有此一问,表情平淡的说道:“我们早就分手了。” 韩恒瞪大眼:“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刚毕业那会儿。” “一毕业就分手了?”韩恒有点唏嘘,果然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大四那年林家出了事,昔日台城首富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换他是李立冬也得挥刀斩情丝。 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捧了个铁饭碗。 韩恒无声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命运弄人,然后瘪着嘴往出口看。 然后又缓缓张大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进下巴,转头对林恩宁道:“那、那不是李立冬吗?” 你丫这叫早分手了? 还一毕业就分了? 跟爷玩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呢?! 明明是有情人千里来相会、小情侣跨国秀恩爱好不好? 这狗粮宛如量身定制一般塞进了自己嘴里。 韩恒的怒火还没有点着,冷不丁发现林恩宁表情似乎比他更吃惊。 只见她整个人僵住,脸上的淡漠虽未消失,但双眼已经出卖了她。 那看似平静的眼神下藏着心跳加速,藏着惊涛骇浪,藏着难以置信,或许还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什么情况??? 韩恒眨眨眼,“林恩宁,别告诉我,你俩这是偶遇?” 她右手紧紧攥住包带,指节僵硬道有些泛白,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因为在对面不远处,李立冬也那样站着。 一别七年,他站在人群中更加耀眼。 得体的黑色商务套装显得他沉稳大气,甚至还有些气势凌人。 看来岁月没有亏待他,完全褪去了他年少时的青涩和自卑。 只是视线相碰的那一刹那,林恩宁便躲开了。 她匆忙别过脸去,背影透出一丝慌张。 韩恒一时有些看不懂她,又转头去看李立冬,终于在对方刀子一样的目光中,惊觉自己所站的位置竟如此尴尬。 他触电一般从林恩宁身边跳开,一脸无辜地向李立冬摆了摆手。 全身上下都在努力说着,他跟林恩宁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差拿笔在脸上写两个大字:不爱! “宝儿~~~!!” 一道又尖又嗲的女声在此时突然响起,“我的宝儿~~~!!” 一个穿着长袖卫衣,胳膊上挎着羽绒服的美艳女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对着林恩宁迎头就是一个熊抱。 “快给我亲两口,亲亲!亲亲!” 林恩宁抬起左手,精准堵住了陈雅惠凑上来的嘴,然后顺势把她的脸也推了出去,“外面三十多度,赶紧把衣服换了。” “我走得时候台城才1℃,还飘雪花呢~”陈雅惠鼓着嘴,拐起了林恩宁的胳膊,两人的亲密无间跃然纸上。 “哎哟,你怎么又瘦了?为谁消得人憔悴了?” “我一个007画图狗,你说能为什么憔悴?” 陈雅惠闲闲道:“啧啧。你老板觉悟不行啊,加班违反劳动法呀,你得举报他!砸他的饭碗!” 林恩宁瞅她,“老板的饭碗砸了我吃什么?” “吃我呀~”陈雅惠咯咯笑着,冷不丁发现身旁有个熟悉的人影。 韩恒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冲陈雅惠尴尬笑笑,“嗨~” 陈雅惠脸上的亲昵和兴奋瞬间消失,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我.....正好在越南出差,听说你今天也来胡志明,”韩恒灿然一笑,飞快走到陈雅惠跟前,将自己倒腾了一早上的仪容仪表,最大限度的完美展示给她,“想给你一个惊喜。” 陈雅惠敷衍地勾了勾嘴角,“谢谢,有被惊到。” 6. 第 6 章 [] 林恩宁跟陈雅惠上了车,先向坐在副驾驶的年长男人打了招呼,“承叔好。” 陈承名义上是陈雅惠的远方亲戚,实际上是她父亲安排在她身边的特别助理,约等于半个爹。 “小林还是这么漂亮~”陈承头发略显花白,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为人和气总是笑眯眯的,但目光沉稳,隐隐露出一股精光。 林恩宁不好意思笑笑,“承叔说笑了。” “你们小姐妹有日子没见了,说悄悄话去,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陈承说完抱起胳膊,闭目小憩。 陈雅惠屁|股都没坐稳,就开始吐槽,“千里迢迢追到越南,还真是做戏做全套。” 林恩宁欲言又止,“你跟他....” “上个礼拜在我爸饭局上认识的,这人是东龙地产韩总的独生子。”陈雅惠嗤了一声,“第二天就跟我爸说,对我一见钟情。” 林恩宁有些惊讶,不过两人都是台城的富二代,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交集倒是很正常。 “鬼才相信他的一见钟情。”陈雅惠翻着白眼说道:“房地产企业现在是什么光景?东龙的负债堪比城投,再不找条靠谱的大腿抱抱,说破产就破产了!我可没兴趣当他的海螺姑娘。” 林恩宁会心一笑,“你心里有数就好。”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统统瞒不过哀家这双智慧的双眼!”陈雅惠弯起两个指头冲着自己眼睛勾了勾,眸子一转,忽然道:“哎~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韩恒当年跟你一个大学吧?他是不是追你最凶的那个花大姐?” 林恩宁:“花大姐?” “对呀,一天到晚穿的跟孔雀开屏似的,浑身上下不少于五个颜色。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骚气的男人。记忆犹新。” 林恩宁忍不住笑出声,脑海里不禁回想起韩恒大学时的样子,的确配得上一个“骚”字。 陈雅惠继续说:“那只公孔雀天天围着你飞,不光C大人见人烦,连我们师大都能看见他开屏。李立冬那几年可没少冒酸水,他那张怨夫脸我看得够够的。” 陈雅惠跟李立冬在师大念大学,林恩宁跟韩恒在C大念大学,两个学校紧挨着,只有一路之隔。 陈雅惠忆起往事,又想起了飞机上的匆匆一瞥,“对了,我刚才在飞机上看见的那个人,真的很像李立冬。” “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陈雅惠跟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蹦起来,“你看见李立冬了?你在哪儿看见的?” 林恩宁声音淡淡的,“在行李转盘那儿。” “天啊!真是他!” 陈雅惠当即双眼放光,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他也来越南了?!哦摸!哦摸哦摸~初恋情人异国相遇,这可是教科书级的狗血剧情啊!我这张嘴真是开了光了!” 陈雅惠激动的摇着林恩宁的胳膊,“你俩没聊两句?” “没有。”林恩宁平静地看着窗外,瞳孔里闪过一辆辆疾驰的汽车,神情漠然宛如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可能没看见我。不过他看起来过得不错,有助理帮他拎行李,应该是来越南出差的。” 陈雅惠揣摩着她的态度,忍不住把脸凑近。 当年两人莫名分手,林恩宁突然从台城消失,也从所有人的朋友圈消失。连陈雅惠这个发小级的闺蜜,也是两三年后才联系上她。 那段被刻意抹去的时光一定跟他们分手有关,陈雅惠问过好多次,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好奇心重被勾起,她挑起眉忍不住开始试探,“我记得李立冬当年是公费师范生,毕业以后回了台城当体育老师。怎么现在老师也有出越南的公差?” 林恩宁也很好奇,但选择离开时,她就告诉过自己,既然走了,就不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不清楚。”林恩宁摇了摇头,忽然冲陈雅惠歪头一笑,“想吃什么?越南菜还是法国菜?我请客。” 她突然岔开了话题,陈雅惠的试探再次宣告失败。 过了这么多年,李立冬三个字仍是禁忌词。 果然当时爱得多炙热,回忆起来就有多伤。 那些看起来越不在乎的,藏得越深、埋得越久。 越不可能轻易问出来。 陈雅惠眼珠一滚,马上回到嬉皮笑脸的状态,“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不如...吃法棍三明治?” - 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法式长棍面包的制作手法被越南人保留了下来。经过漫长的本土化改造之后,越南法棍已经脱离传统法棍,成了口味独特的越南特色小吃。 当地人用一部分米粉替代面粉,再搭配特有的蔬菜肉类和酱料,风味更有层次,是名副其实的越南网红小吃。 但再网红也是小吃,给坐了一夜飞机、千里迢迢来越南的闺蜜接风,显然不合适。 “胡志明市以前叫西贡,分19个郡区和五个县。咱们现在在第一郡,是整个胡志明市景点最集中的区域,许多高档社区也在这里,应该算是越南最繁华的地方。” 走进热闹的街区,林恩宁向陈雅惠介绍,“前面就是最出名的酒吧街,范五老街。各种夜店特别多,营业到凌晨,适合晚上逛。不过听说这边偶有飞车党,包和手机要保管好。” 陈雅惠认真点点头,然后夸张地把手机捂在胸口。 林恩宁十分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指着不远处开满三角梅的一处院落道:“越南的法餐也很有特色。我在前面那家定了位子,据说他家在全球法餐能排进前十名。” 光看门庭外的园艺布置和装修,陈雅惠就知道这家馆子不便宜,“神经病啊,谁出门旅游还一本正经吃这种馆子!再说台城没有法国菜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得吃点当地特色、中国没有的?” 她指着路两边各式小吃店说:“哀家就要吃法棍!” 说完她径直走到一辆小吃车前,用英文连说带比划点了两份烤肉法棍三明治,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要扫码,才想起来越南买东西要用纸币。 “我来吧。”林恩宁拿出钱结了账。 陈雅惠接过馅料满满的巨型面包,张大嘴咬了一口,出乎意料道:“好 7. 第 7 章 [] “怎么会。”林恩宁安慰道:“房地产在过去十几年可是支柱产业,能让你跟进地产业务,你爸还是很器重你的。” “器重我?”陈雅惠垂眼看着滴滤壶,冷笑了一声,“呵呵。” 深褐色的咖啡液缓缓滴落,顺着冰块滑入杯底,与乳黄色的炼乳融在一起。 她眸光黯淡道:“就我家这种家族企业,二十个董事十九个姓陈,斗起来八十集电视剧都演不完。老头子能把我放进棋盘,不过是因为小三生的闺女再不济,也比那些侄子侄女靠谱。” “你别这么说自己。”林恩宁推了推她的胳膊。 “没什么不能说的,全台城人都知道。”陈雅惠倒是满不在乎,抬起眼来,“你要是知道陈伯涵现在做什么,就不会觉得老子器重我了。” 她拿起咖啡杯晃了晃,灌了一口,“陈伯涵现在是集团副董事长,上周已经带队去泰国考察市场了。” “你二哥?”林恩宁愣了愣,“他不是主攻技术研发,不管经营吗?” 陈雅惠扯了下嘴角,“还不是因为陈伯远太蠢?集团八个板块他接手哪个就亏损哪个,连老头子都看不下去了,只好把二儿子薅出来培养培养。” 林恩宁跟陈雅惠从小就认识,对陈家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听她这么说,不禁猜道:“所以这次你来越南,是来谈生意的?” “我哪会谈生意,就是了解一下市场。” 陈雅惠目光一沉,“生意要做大自然不可能只盯着国内,加上现在各种成本越来越高,中美关系又这么紧张,老头子就想在东南亚找找商机。” “陈伯涵那个书呆子去了泰国,我二叔在菲律宾,三叔在缅甸,越南本来是四叔要过来的,我一想你不是在越南嘛?我就自告奋勇先来了!”陈雅惠说完冲林恩宁瘪了嘴,赖赖唧唧道:“你好几年都不回台城了,我连个说八卦的人都没有,孤独、寂寞、冷啊!!!一听你在越南,插着翅膀就飞过来了。宝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差不多行了~再说下去我鸡皮疙瘩就要拿笤帚扫了。”林恩宁送了她一个白眼,转念一想,“那你大哥陈伯远呢,他也来东南亚了?” “他?”陈雅惠提起这个集团接班人甚是无语,“他哪都去不了,老头子现在恨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 “为什么?” 陈雅惠扯了下嘴角,一时间竟觉槽点太多无处下口,“唉,等有机会跟你慢慢说。好不容易跟你聚一回,不提那个败家玩意儿!” 她抬眸眼向远处的广场,一大群鸽子飞起,小孩子们嬉笑追逐,忙碌的行人快速穿过斑马线,一派机勃勃。 “我就是想来看看越南到底什么样,大家一窝蜂地出海捞金,究竟有什么可图。” 陈雅惠把头转向林恩宁,“你眼光最厉害,有什么看法给我说说,帮我指指路。” “我只来了几天,对这里也不是很了解。”林恩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咖啡杯,倒是认真想了想,“不过我感觉...这里适合劳动密集型企业,不适合高新科技。这边工资确实要比国内低一些,但工人效率不高,技术工人欠缺,一般都是中国人过来做技术师傅或者管理。” “来这边的企业,除了越南1亿人口的消费市场,最看重的应该是关税。听说越南现在对中国整车进口征收的关税高达50%,新能源电车也不免税。相比之下,其它几个东南亚国家对中国进口电车都是零关税,所以很多企业来越南建厂,可能也有这层原因。” “还得是我家宁宁啊~”陈雅惠一脸敬佩,“陈伯远五年前就来过越南,回去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只知道越南妹子软。” “我是因为手里这个项目,才知道多一些。”林恩宁耸耸肩,“我就一个打工的,别夸我。” 陈雅惠来了兴趣,“什么项目?” “一个电子厂,”林恩宁想了想,“滨北的,叫...明立电子,听说是专门给新能源汽车做线束的,还有充电设备什么的。” “哪个明哪个立?”陈雅惠一听“新能源”三个字立马精神抖擞起来,“你把名字发给我。” 滨北和台城两市紧挨着,两座城市体量差不多,资源也不相上下,但这几年滨北的发展比台城要好很多,除了营商环境之外,滨北新能源企业的迅速崛起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林恩宁把名字发给她,“这是他们在越南建的第二个工厂,第一个工厂在河内,19年就建成了。按理说这种规模的制造企业,管理层应该都是能人。不过这回的甲方,有点一言难尽。” 陈雅惠拿起杯子碰过去,坏笑起来,“请说出你的故事。” “哈,那还真是...\"林恩宁与她碰了个杯,然后把咖啡放下,开始吐槽:“我跟你说,我干这么多年装修都没遇见过这种甲方。” “大多数老板的办公室,座位都喜欢靠墙,背后一般挂个山水画或者凹个造型什么的,这位老板竟然要把他身后的墙,抠一个门洞出来,他要坐在门洞里。是不是很奇葩?” 陈雅惠好奇道:“为什么?” 林恩宁两手一摊:“说是找大师算了,这样叫做‘能走后门’。” “啊?!”陈雅惠惊了。 “没完呢,”林恩宁接着道:“前天又要改大门,好好的正南大门非要斜个30°角。” “这又是为什么?”陈雅惠不禁道:“难不成是为了走‘歪门邪道’?” 林恩宁颔首一笑,“恭喜你,答对了!” “这哪是奇葩,这是脑子有包啊!”陈雅惠奇道:“这种脑子也敢来东南亚挣钱?这个明立电子什么来头?” 林恩宁正欲开口,电话突然响了,手机屏幕显示是老刘的电话,她很快接了起来。 “什么?”林恩宁听完明显吃了一惊,随后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我马上回去。” “怎么了?”陈雅惠问道:“无良老板喊你周末回去加班?” 林恩宁苦笑着摇了摇头,纠正她道:“是无耻甲方!” 陈雅惠深表赞同,“今天周六 8. 第 8 章 [] 老刘吵了半天终于挂上电话,一脸得意的转过头冲两人伸出五根手指,“成了!甲方答应给咱们设计费再提这个数!” 赵岩揶揄道:“那我俩也太不值钱了,连熬两个大夜啊,万一猝死了一条人命就值两万五?” 老刘瞪他一眼,“呸呸呸!你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至少讹他五百万!” 林恩宁觉得有点不靠谱,“那个魏总满嘴跑火车,要是明天他不认账了怎么办?再说他现在不是说了不算吗?” 老刘指了指手机,笑得狡猾,“放心吧,录音了!一会儿我就拟个增项合同,回头找他们大BOSS现场签了。” “说实话,五万我都觉得便宜他了!咱们等于是干了两遍活啊。”老刘边说边打开电脑写合同,转头又嘱咐道:“对了,姓魏的昨天晚上从上海请了个什么大设计师来,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所以这回你俩不用那么认真,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周一能应付过去就行。” 老刘把头转回去,对这电脑屏幕感慨道:“干咱们这行一定要记住了,甲方给多少钱,咱们就出多少力。有些客户不值得给他卖命,就算累死了人家也不领情,反过头来还要骂咱一句傻逼。” 林恩宁叹了口气,与赵岩无奈一笑,打了开电脑。 以林恩宁的性格,三方会审这种事她不想糊弄。 不过即便是糊弄,面对这种更改了全部需求、约等于重新画一遍的情况来说,两个通宵也干不完。 熬了两个大夜之后,大家也只能面对现实。 “画不完,根本画不完!”赵岩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把眼镜带上,“这个魏总到底明不明白,咱们究竟是多大的工作量?” 林恩宁转了转脖子,手腕也有些疼,“不要指望甲方能站在乙方的立场考虑问题,不然还签合同干吗?” “唉。”赵岩摸了一袋速溶咖啡,给林恩宁递过去,“来一包顶顶?” 林恩宁打了个哈欠接过来,盯着这包越南咖啡苦笑。 这是赵岩买的越南特产打算带回国的,没想到三个人两天把这一整盒咖啡喝光了,“谢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一盒。” 赵岩道:“说多少遍了,不用总跟我客气,又没几个钱。” 天已经大亮,林恩宁揉着肿胀的双眼,站起来把屋里的灯关上。 不知道是空调吹了一夜太干,还是咖啡喝的太多,喉咙又干又痒。 她拿起空杯子想去倒杯清水,转身时电话响了。 一接起来就听到电话那头陈雅惠异常亢奋的声音,“我跟你说个大事,你绝对绝对想不到!” 林恩宁嗓子有点哑,“你中彩票了?” “中彩票算个屁呀!这事比中彩票还要中彩票!哎呀不行,电话说没意思,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隔着电话都能看到陈雅惠激动的样子,林恩宁也有点好奇。 只不过两宿没睡,脑子跟在天上飘一样,她闭上眼转了转眼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白天怕是不行,9点我要开会,得开完会才知道下午有没有工作。嗯...要不开完会我给你打电话吧。” “这样啊...”陈雅惠亢奋的音调忽然降了下来,“哎?你嗓子怎么了?” 林恩宁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咖啡喝多了吧。” “我还以为你病了呢。”陈雅惠又低声一笑,“那你忙完了赶紧给我打电话,你要是不方便,我过去找你也行。我跟你你,这事可跟李立冬有关哦~~” 林恩宁愣了一下,随后淡淡道:“知道了。” - 三方会审果然跟林恩宁预想的一样,一团乱。 甲方大老板还没到场,施工单位的人光看见新效果图就想张嘴骂人了。 “中国人何苦为难中国人,你们这是装修酒店还是装修工厂?工厂的车间按什么水晶灯?还干挂这么大面积的岩板?” 项目经理就差把图纸甩在赵岩的脸上了,“你们这些搞设计的,能不能多少结合一下实际?这里是越南,没几个材料商有大面积岩板落地施工的解决能力。我可提前跟你们说啊,越南工人的水平不如国内,有些复杂的工艺他们干不了。” 赵岩看见这份崭新的效果图,差点笑出声来。 林恩宁揉了揉太阳穴,耳朵嗡嗡的,十分无语,“这不是我们工作室画的。” “啊?”陈阳顺着赵岩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个带着大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坐在设计方主位上,桌签上写着:Peter。 “什么意思?”陈阳有点懵,转头看向老刘,问道:“怎么又来一个设计?” 老刘抿起嘴点点头,幽幽一笑没有说话。 隔壁穿着粉色西装的Peter,表情就有些严肃。 Peter扬起下巴神色凛然道:“陈经理,您刚才的意见我都听见了,不过我想说,您的思维已经严重落伍,你这种不符合时代的思想不仅害了甲方,还拉低了我们整个国家的审美。” Peter扶了下他的玳瑁色眼镜,一脸傲然,“现在是什么时代?是网络时代,新媒体时代!一个企业如果想成功,就要在包装和宣传上重金投入!” “出海企业代表了中国的脸面,在当地人眼中,我们企业的强大直接代表国家的昌盛繁荣!一个完全不了解中国的越南人,如何感受到我们中国的崛起?当然是看中资企业的办公楼是不是宏伟气派,工厂是不是灯火通明,园区绿化是不是水色山光!” “所以,装修,必须要高大上!” 陈经理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明明觉得这人满嘴歪理,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赵岩忍不住低声吐槽,“说不过人家就上价值,艹。” 林恩宁继续揉着太阳穴,努力缓解越来越厉害的头痛。 陈经理生了一肚子闷气坐下,不过他很快就想开了,瞅了一眼Peter不再理他。 甲方还没到场,现在争执的每一句都没有意义。 会议室安静下来,大家谁都没有再说话。 墙上时钟刚刚跳到9点,大门突然打开,穿着大花衬衣牛仔半裤的魏文涛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脸谄媚地笑着,三步两步冲到桌前,把居中那张主位的椅子拉了出来,弓腰抬头,向门口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高瘦男人挥手,“哥!坐这儿~!”< 9. 第 9 章 [] “定...定标?”魏文涛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从会议室所有人的脸上,他能看出来,大家都在笑话他。 魏文涛有些下不来台,没想到李立冬这么不给他面子,嘴角顿时拉了下来,“公司怎么定的,那还不是我姐夫说了算!反正李总你放心,这次我姐让我到越南跟着你干,我一定好好学,把咱们新工厂闹的排排场场漂漂亮亮,绝对不给我姐和姐夫丢脸!” 李立冬听出来他这是在拿董事长压他,他淡淡勾起嘴角,“既然是魏总亲自请的设计师,那就介绍一下吧。” Peter立刻扬起脸,“我们景阳设计常年与东南亚各大企业合作,21年我独立设计了马来西亚皇朝度假酒店,22年,我们公司在泰国沙美岛旅游度假...” 李立冬再次打断他,“没有做过工厂?” Peter一愣,“工厂相比酒店来说要简单的多,酒店我们都能...” 李立冬垂眼不再看他,\"那就是没做过。\" 李立冬目光冷傲,又屡次打断自己的话,Peter觉察出一股莫名敌意,忍不住道:“李总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不论是建筑外装还是室内装饰,我都做许多高难度的项目。设计做到我这个水平,是有态度和格调的。我不像那些小工作室,为了挣钱,降低了整个项目的审美和用户体验度。作为专业的设计师,我既要考虑用户的需求,还要...” “说到用户需求,”李立冬拿起桌上的图纸,指着第一页的整体效果图,抬眼道:“如果工厂的房顶做成这个样子,那么光伏发电板怎么按?” “光伏发电板?”Peter一脸无辜的看着魏文涛,“魏总没说过啊。” 魏文涛没想到李立冬一眼就看出来,“哥...啊不李总,越南的电这么便宜,一套光伏设备投上来得好多钱,又发不了多少电,咱们何必...” 正说着,会议室灯光一晃,投影仪的灯瞬间灭掉,屋中黑漆漆一片,空调不再吹冷气,屋中静的落针可闻。 气氛有种诡异的尴尬,也不知是谁,竟憋不住笑了一声。 越南电力供应紧张,哪怕是在全国最发达的胡志明市,也会时不时停电。 石一起身把窗帘拉开,阳光照进会议室,屋内重新亮起来。 魏文涛暗暗骂一句娘。 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会议室众人掩嘴偷笑起来。 PPT放不了了,Peter突兀地站在那里,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恼。 他愤然坐下,索性把眼镜摘了,抱着胳膊怒视窗外。 李立冬翻开的图纸,大略看了一眼,又问:“一楼这个连廊是什么?” 魏文涛瞅了一眼图纸,解释道:“这会议室连接小花园的走廊,为了方便接待,我还让peter在会议室后面设计了一个小花园,就弄点中国风江南特色的那种,你看,这里再弄个茶室一连通,客户来了喝个茶呀,赏个景什么的,逼格老高了!” 李立冬看着图纸,“也就是说一楼全是办公区,车间至少要在二楼以上,产品运输全部需要靠货梯下楼。” 李立冬往后又翻了两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停电,我们什么都运不出去。” 魏文涛彻底噎住,咬牙半天急了,“那、那也不能天天停电啊!你不是还要按光伏发电板吗?那偶尔停一次电大不了就从楼上扔下来!咱们产的是电线又不是玻璃,不怕扔!” “噗~” 陈经理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众人听到这里,大概都明白这位魏副总是个既不懂业务又想显摆的草包,相比之下李立冬倒是不好糊弄。 许是因为停电没了空调,会议室越来越热,气氛也躁动起来。 大家小声议论着甲方这两位总经理,不少人还在等着看Peter的笑话。 林恩宁忍不住从赵岩身侧探出脸,偷偷看了一眼李立冬。 多年不见,他成长的如此令人刮目相看。 与当年那个自卑又羞涩的少年相比,宛如重生一般。 不知这七年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当老师去了明海集团,又坐上了总裁的位置。 “既然停电,今天就到这儿吧。”李立冬合上所有的图纸,抬头看着众人,“设计方案与工厂实际需求不匹配,再说下去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巡视一圈,目光恰巧落在林恩宁坐的位置。 林恩宁敏感地低下头,伸出左手扶着额头,顺势挡住半张脸。 李立冬默然片刻,目光在她指节的创可贴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转眼对Peter道:“既然魏总请了你来,那就按照我们的需求重新调整一下吧。” 石一立刻将一份厚厚的文件送到Peter面前,李立冬道:“项目需求以此为准。” peter翻着这沓文件,顿时恼了,“魏总,这个项目不是你说了算吗,现在又闹出个老板来,我到底听谁的?你们甲方自己都统一不了需求,我怎么设计?” “别瞎说!我可没说这项目我说了算!” 魏文涛倏地站起来,狠狠瞪了Peter一眼,又敏锐地看了一眼李立冬,生怕“你说了算”这四个字被他听进心里。 他赔笑解释道:“李总你别听他胡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越南公司当然是你说了算,我就是觉得厂子都盖完了,装修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你操心了。” 魏文涛坐在李立冬右侧,此时忍不住靠到他身侧,悄声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有数,李总可千万别多想啊!” 李立冬笑笑,颇为客气地转过头,也小声说:“魏总放心,只要你姐不多想,我自然不会多想。” “啊..我姐...自然是支持你的!”魏文涛干笑两声,“呵呵呵。” 魏文涛眼珠子滚了好几滚,心中反复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李立冬却直接站起来,说道:“散会吧。” 大概因为停电,没有空调屋内温度骤然升高,会议室的人又多,林恩宁有些透不过气。 她收拾完材料站起来,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 赵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没事吧?” 李立冬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赵岩的手。 林恩宁一刻也不想多待,“没事,走吧。” 她抱起桌上的资料夹,把半张脸埋在夹子后面,快步从会议室后门走了出去。 赵岩跟在她后面,边走边八卦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姓魏的平时在咱们面前跟大爷一样,今天在老板面前不也跟孙子一样。” 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老刘和陈经理正围着这位李总套近乎,感慨道:“唉,人家年纪轻轻就身价过亿在越南开工厂,咱们 10. 第 10 章 [] 李立冬一改会上的冷脸,客气道:“合同已经签了,你们当然是合法合规的设计方。” 望着李立冬礼貌谦虚的微笑,老刘咂摸出点意思来,“那个什么张,没过合同?” “魏总签没签我不知道,”李立冬笑笑:“我没有签过。”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老刘。 “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老刘笑得心花怒放。 丫就算跟副总签了合同也没用啊,合同得法人签了才有效啊! 老刘忙问:“那要不,您把新的设计需求也给我们一份?” 李立冬:“那份文件一开始就给你们了。” 老刘愣住,“是发给我们的第一版?” 话一出口,他瞬间就想明白了。 以他这几天对魏文涛的了解,这个草包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负责人,就是个混子。 “不用重新设计,”李立冬说:“就按你们一开始定的那套方案做就行。” 老刘心头大石落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是我们交过去的第一版?” 李立冬点头:“对。” “哎呀,哎呀这个...”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有些语无伦次,“魏总老嫌我们的方案不够高大上,又找了那个什么张来,嗨~我还以为您也瞧不上呢!” 李立冬往园区门口的十字路口看去,忽然转头对老刘道:“刘老板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啊这、这当然没问题啊!!” 老刘兴奋地拿出手机,打开APP准备叫车,“这个地方太偏没啥好吃的,咱们去市里找个大馆子,我请客!” 老刘隐隐有一种感觉,今年他要走大运了。 以前都是他上杆子巴结甲方,请客还怕人家不来;今天的甲方竟然主动邀他吃饭,真是肥猪拱门,咸鱼翻身。 李立冬却说:“下午工厂还有别的事,就在附近吃吧。” “啊...行!那就附近!”老刘立刻把手机揣回兜里,脑子里迅速把周遭所有饭店排除一遍,选了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烤肉店,带李立冬坐了进去。 “对面两个园区都是韩国人的,再远一点有一个日本的厂子,别看这里是个村,因为韩国人日本人常来,烤肉的水平还是可以的。”老刘笑道:“环境什么的也还凑合,工业园这边基础设施太差,你看这房子、这结构,外面那个路,坑坑洼洼的,还不如国内的乡镇好。出门在外才知道,咱们中国的基础设施真不是吹的。” 李立冬看向窗外,石一拿了热水壶,嫌弃地涮着杯碗。 “听说这个村已经划为下一个园区,政府很快就要组织拆迁了。”老刘指着远处正在加盖的村屋道:“跟国内十几年前一样,这边老百姓为了多挣拆迁款,也想各种招儿扩面积呢!” 店门打开,老刘转身一看,对站在门口的赵岩招了招手,“小赵,这边!” 老刘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向李立冬介绍道:“这是我们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赵岩。” 请甲方两个人吃饭,自然不能只老刘一个人陪着,“因为签证的关系我们工作室现在只来了两个精英,不过您放心,这个项目我们绝对全力以赴,还有两个设计师下周就过来了。” “来,尝尝越南本地酒,挺有特色的。”老刘杵了一下赵岩,赵岩立刻拿起酒瓶站了起来。 李立冬却伸手挡住,“下午有会,不方便喝。” “那....那就不喝!”老刘立刻给赵岩递眼色,“快去拿饮料!” 李立冬的目光一直落在赵岩身上,突然道:“我记得开会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设计师。” “你说小林啊,”老刘眼珠子一骨碌,笑道:“她呀,酒精过敏。” “林恩宁酒精过敏吗?我怎么不知道?”赵岩拿着四瓶饮料回来,惊讶地看着老刘,“不过她今天一直不舒服,好像有点感冒。” 老刘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又不是人家男朋友,啥都得知道啊?” 赵岩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那句话,眨眨眼坐了下来,低头闭嘴。 李立冬打量着他,似是随口问道:“赵设计来这么快,就住在附近?” 赵岩马上抬了头,“我们就住在这附近,租了个四层小楼,办公住宿在一起。房东还在一楼开了个小商店,隔壁就是米粉店,还挺方便。” “其实周围园区不少外籍工作人员都住在这里,挺像国内城乡结合部的。”赵岩笑笑。 李立冬却道:“你们来越南,魏总没有提供住宿?” “他倒是给了个地方,可那不能住啊!”赵岩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忍不住吐槽道:“魏总让我们住在工地的板房里,这么热的天连空调都没有,也没有厕所,怎么住?倒是他自己住在洲际....” 老刘突然踢了他一脚,夹起烤盘上的肉放到李立冬的碟子里,“李总快尝尝,再烤就老了。” “来来来,先吃肉。”他又笑着给石一夹了一片,坐下后狠狠瞪了赵岩一眼。 李立冬会心一笑,“谢谢。” - 赵岩吃完饭欢天喜地回到住处,三步两步跑上楼,先去拍了林恩宁的门,“小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甲方要给我们换房子住,明天就搬到市中心去!” 屋内没有回音,赵岩又拍了拍门,依旧静悄悄。 他打开手机想给林恩宁打电话,见到了她发过来的一条微信: 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帮我跟老刘请个假。 赵岩马上给她回了个“好”字,又忍不住把换住处的事说了一下。 - 中午林恩宁倒头就睡,陈雅惠三遍电话才把她叫醒。 这一觉她睡得浑身难受,头皮一抽一抽的疼,眼皮也沉的厉害,喉咙更是干涩难忍。 但工业园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她还是勉强起来,洗了把脸匆匆去了市里。 林恩宁看了赵岩的微信,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听陈雅惠说:“明海集团一上市,谁都没想到股权变更之后,李立冬成了最大的黑马。听说他跟在黄明海身边十年,是黄明海唯一的心腹。明海集团5年时间里在东南亚开了6个分公司,除了越南的两个,还有新加坡、缅甸、泰国分公司,和台北的独立研发中心。从家电插座做到新能源汽车高压线束,拥有全球72个国家的产品认证,算是个正儿八经行业龙头。” 陈雅惠划着手机屏幕,从她搜集了两天的信息中挑重点跟林恩宁讲着,“越南两个公司都叫明立,登记法人也全是李立冬。这公司名字相当有深意啊。” 她往林恩宁跟前凑了凑,“明立,显然是 11. 第 11 章 [] 陈雅惠凑了过去,“他对你什么态度啊?” “工作态度呗。”林恩宁说。 陈雅惠却意犹未尽,“不可能吧?当年你俩谈得轰轰烈烈,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我不信他再见你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跟你说,昨晚我搞清楚他是明海的副董兼总裁之后,高兴的一宿没睡好!讲真,李立冬现在事业有成,身材相貌又没得挑,是滨北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你们俩又是彼此的初恋,你就没有再续前缘的想法?” “没有。”林恩宁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 陈雅惠愣了一下,但作为一路见证两人爱情发发芽开花的闺蜜来说,她还是不死心,“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心理到底还有没有他?他现在虽然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陈伯远那种海王,也不是电视剧里的凤凰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好男人,嫁了不夸。” 陈雅惠眉梢一挑,“只要你想,我保证,一定能帮你重新拿下他!” 林恩宁闭着眼笑了一下,“别闹了。” “我没开玩笑!”陈雅惠认真道:“当年你突然从台城消失,大家虽然都很好奇,但只有李立冬正经找了你好几年,问遍了所有认识你的人。” “前几年,他每隔一两个月都会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现在这个社会,不落井下石的就已经是好人了。像他这样真心记挂你的,已经算是患难见真情了,跟稀有动物一样!”陈雅惠突然感叹,“姐妹,该说不说,你挑男人的眼光确实一流,我为我当初歧视农村人的浅薄目光,向你道歉。” 说完,她举起杯子向林恩宁晃了晃,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林恩宁窝在座位里,缓缓抬眼,“那他最近还问过我的消息吗?” 陈雅惠放下杯子一怔,语气弱了下来,“这两年....倒是没有。” “所以,人都是会变的。”林恩宁重新闭上眼,自嘲道:“何况我爸还坐牢呢,哪个男的敢跟我在一起。” 她懒懒地闭着眼睛,大概因为对面坐的是陈雅惠,才毫不避讳地说了这句话。 而陈雅惠听到这句话,嘴边的笑猝然凝固,唇角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大学毕业之后,林恩宁突然消失,若不是几年前有一次在机场偶然相遇,陈雅惠可能就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了。 她曾经怪过林恩宁,为什么不联系她,难道在她心中,这个从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这段将近二十年的友谊就如此无足轻重? 如今经历过各种家族内斗之后,陈雅惠忽然就释怀了。 人都是嫌贫爱富慕强欺弱的。 昔日台城首富的父亲,如今成了阶下囚,家境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下,任谁也没有勇气留在台城受人白眼。 她非常理解她的不辞而别,甚至为自己当年没有早早意识到林恩宁的困境而感到自责。 陈雅惠又倒了一杯香槟,缓缓转着酒杯,望着她闷闷地喝了一口。 林恩宁还穿着前天那件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没有化妆,头发草草绑在耳后,额头碎发散落,歪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似睡未睡。 她不再当年那个如太阳一般耀眼的林恩宁了。 那个本应明媚灿烂、像天使一样,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给她作配的小公主,此时此刻只是一个淋了雨的落魄旅人。 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她甚至长出了几根白发。 陈雅惠眼底莫名酸涩,沉默片刻后,她继续摆出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哼!他们敢嫌弃你?我还嫌弃他们呢!现在那些男人除了看脸就是算钱,不要也罢!要是遇上陈伯远那种渣男,还不如单身呢!” “嗯。”林恩宁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这两天我查明海集团的资料发现,黄明海这人有点本事。”陈雅惠眯着眼,啧啧道:“只用十年时间就把一个电子厂干到上市,我爸见了都要佩服他。” “人生啊,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年前我家还大举进攻房地产业呢,现在只剩一地烂尾楼。人家一个默默无闻的电子厂,倒做成了瞪羚企业。”陈雅惠又拉拉杂杂说了些其他八卦,再不见林恩宁回答。 “要不你去我房间睡一会儿?”见她不答,陈雅惠喊道:“宁宁?” 她站起来走到林恩宁跟前,想摇醒她带她上楼,不料指尖触到她的胳膊,很热。 “林恩宁?!” 陈雅惠把手掌抚在她额头上,一片滚烫,人也没了动静。 陈雅惠慌了,这里不是国内,她顿时乱了手脚,立刻转头向一楼大喊:“承叔!” 陈承正端着红酒杯随着金发女郎的歌声微微摆动,听见声音马上抬头望向二楼,眼角轻浮的笑意瞬间消散。 - 陈承先把林恩宁背到陈雅惠的房间,然后马上拿出手机联系了一个当地的朋友。 “这附近有个很厉害的法国诊所,我们先请个私人医生过来看看。越南的医疗条件不如国内,非必要就不去医院了要是不行再打115叫急救车。” 陈雅惠有点紧张,她跟酒店要了温度计,测过之后更担心,“承叔!39度6!这可怎么办?” “别慌。”陈承背她上楼的时候,发现她后背和头发有些湿,“烧起得这么快,应该是刚才淋了雨,着凉了。年轻人又没有什么基础病,不要紧张。” 陈承的安慰起了效果,陈雅惠松了口气。 她趴在林恩宁身边,又叫了她两声,“宁宁!宁宁~你要是能听见就吱一声。” 林恩宁脸上毫无血色,高烧和疲惫让她短暂昏睡过去。 她有模糊的意识,知道自己睡在陈雅惠的房间,此刻勉强睁开双眼,声音微弱,“没事....我可能就是感冒了。” “你可吓死了!”见林恩宁总算有了反应,陈雅惠如释重负,“都怪我,早上听你说话声音就不对,还非要让你冒雨过来。” 一阵耳鸣头晕目眩,林恩宁再次闭上眼。 她仿佛陷入一片冰水中,很冷,却在浮浮沉沉之间不能自已。 她听得见陈雅惠在说话,却听不清楚,也无法回应。 冷水很快变成了火,林恩宁又觉浑身滚烫,烫得她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她知道有人抬起她的胳膊,有人给她喂水,大概吞了些药之后又有人给她盖上被子。她却无力说话,时而昏睡时而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每个梦境的尽头,都有一个高瘦挺拔的背影,静静地站在一束光下。 她想过去看看那人到 12. 第 12 章 [] 也不知这个多年前的微信他换了没有。 陈雅惠点开他的朋友圈,空荡荡一条消息也没有。 她对着聊天框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又输入一行字: 【李立冬?】 “你想撮合他俩?”陈承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悄悄把头从陈雅惠肩膀伸过来。 陈雅惠吓得手一抖,手机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承叔你要吓死我啊!” 陈承幽幽一笑,“做贼心虚。” 陈雅惠捡起手机,微微有点恼,“亏林恩宁还叫你一声叔,哪像个五十岁的人!” “今年生日还没过。”陈承纠正她道:“四十九岁半。” 手机提示音响起,陈雅惠打开一看,竟是李立冬回了消息: 【我是】 陈雅惠马上回复:【我是陈雅惠】 【知道】 陈雅惠想告诉他林恩宁病了,就在柏悦酒店,可信息刚写一半,就听陈承说:“你撮合他俩,是不是觉得以小林现在的条件,很难再找到李立冬这样的对象了吧?” 没想到陈承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陈雅惠收起手机捂在胸口,歪头道:“不行吗?李立冬是我大学同学,人品我信得过。而且直觉告诉我,林恩宁心里还有他。” “那他们当初为什么分开?” “他们没分开,李立冬说是林恩宁自己单方面离开的。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林家破产,她爸又坐了牢,林恩宁觉得...” 陈雅惠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 陈承笑笑,“当初李立冬没这么显赫,小林都无法面对他,现在人家成了上市公司的总裁,你确定这么做是在帮小林,不是在羞辱她?” “羞辱”两个字让陈雅惠深吸一口。 站她在自己的角度,这么做的确是希望林恩宁过得好。陈承说的没错,以林恩宁现在的条件,根本找不到好的结婚对象。 别说李立冬这种公司总裁级别的,就算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听到林恩宁的家庭状况都得好生掂量一下。 那么站在林恩宁的角度,这个时候求复合,代表着什么? 多年联系不上的前任,刚一见面就突然病倒在异国他乡的酒店,还在下着雨的夜晚求他照顾。 又茶又婊。 陈雅惠默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差点就把姐妹坑了。 她立刻把没有发出去的消息从输入栏删掉,“您说得对!相见不如怀念,得不到的永远最美。” 李立冬对着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看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陈雅惠的回复。 他划着屏幕,上一条信息还是三年前。 他照例在问有没有林恩宁的消息,对方回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和【你放心,我找到她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眼,一旁的魏文涛见他脸色有变,急忙端起酒杯,“来,咱们一起敬李总一杯!” 白天的会议算是不欢而散,魏文涛气消之后忽然反省过来。 李立冬他得罪不起,毕竟在黄明海心中,一百个小舅子也不如一个李立冬值钱。 何况他这个小舅子还不是原装的。 所以晚上他主动设宴,叫上工厂几个管理一起,想缓和一下跟李立冬的关系。 魏文涛在市中心定了个豪华餐馆,想起韩恒正好在胡志明,也把他叫了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啊,韩恒,搞房地产的,台城人,跟李总可是老乡呢!”魏文涛拿着酒杯站起来,“他乡逢老乡,这杯一定得干啊!” 李立冬冲韩恒点头一笑,嘴角虽然弯着,一双眼却冷得吓人。 韩恒咽了口唾沫,侧过脸喝完酒,然后默默把空杯放回桌上,头却不敢转回来。 这次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怎么吃个饭都能遇上李立冬? 怎么是个人都混的比他强? 怎么当初他死活看不上眼的情敌,如今逆风翻盘啪啪打着自己的脸? 韩恒想不明白。 “韩总。”李立冬忽然叫了他一声,“好久不见。” “哟~!认识啊!”魏文涛立刻裂开了嘴,“那得喝仨呀!” “啊...”韩恒不情愿地转过头来,臊眉耷眼地看着魏文涛把酒杯倒满。 魏文涛转身又给李立冬倒了一杯,却见他站了起来。 李立冬看着韩恒,“出来一下。” “啊?”韩恒抬头时,发现李立冬已经走到门外了。 - “陈雅惠?”韩恒的脑子一瞬间转不过弯来,“你找她干嘛?” 走廊里夜风微凉,吹得韩恒清醒不少,谨慎起来,“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李立冬直截了当道:“我对陈雅惠没有半点意思,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什么忙?”韩恒有点懵,“李立冬,我跟你说,你这可有点过分了啊。我可以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咱俩公平竞争!但你不能拿我当...” “你脑子里除了这点破事,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李立冬冷眼看他。 “我...”韩恒被他说的一噎,随后恼道:“我怎么没有...不对!你怎么说话的!” 不知道是身高压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韩恒在大学时就有点杵李立冬。 这人身强力壮一米九,看着不言不语,可每次跟他说话都讨不到半分便宜,是个狠人。 如今人家咸鱼翻身,气场十足,韩恒站在他面前更是矮三分。 “求人帮忙不能好好说话吗?”韩恒只与他对视一秒就败下阵来,然后默默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陈雅惠拨了过去。 晚间胡志明又下起雨,陈雅惠坐在床上,对着通讯录里李立冬的头像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秒钟之后,微信语音突然响起。 陈雅惠吓了一跳,她匆匆抓起手机一看,见是韩恒的电话,翻了个白眼立刻挂掉。 可韩恒的电话很快又响起,陈雅惠烦气地再次挂掉。 如此往复三次,陈雅惠差点把手机给摔了,“有病啊!” 不一会儿,韩恒给陈雅惠发了一条微信: 【在吗】 “不在怎么挂你电话啊!傻X。”陈雅惠对着手机骂了一句。 对方很快又发来一句: 【晚上聚一聚呗?咱们几个大学同学难得都在越南。】 “谁跟你是同学?!”陈雅惠嘴上不乐意,但是打字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改日吧,今天晚上不方便。】 韩恒很快又发了一条: 【那你有林恩宁的联系方式吗?】 “艹!”陈雅惠的火一下就起来了,“你丫还惦记着呢?” 【我跟她在一起呢,有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韩恒立刻发过来: 【那明天咱们聚一聚?】 陈雅惠简直想骂街,【明天恐怕也不行,林恩宁病 13. 第 13 章 [] “不要随便说永远,”陈雅惠抱起胳膊斜眼看他,“你永远不知道,永远会有多远。” 她说完转身朝电梯方向走过去,背对着李立冬摇了摇手,“走吧。” 简单交代了一下林恩宁的状况,陈雅惠打开房门,带李立冬走了进去。 夜灯昏黄,微弱的药味和潮热气息夹杂,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声音。 李立东在床前半米的位置蓦然停下,指尖不自觉捏起,呼吸都滞了一瞬。 陈雅惠絮絮叨叨说着法国医生看病太贵,越南也流行中医偏方,屋里还有从华人药房买来的冲剂,要比国内贵上两三倍。 他偶尔点头,目光却一动未动。 “你到底听见没有?”陈雅惠微恼,“退烧药间隔最少也要4-6小时,她..." “她三点半吃过一次。”李立冬说道,“你刚说的我都听见了。” 陈雅惠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走的时候说一声。” 李立冬忽然道:“你忙你的去吧,林恩宁我来照顾。” “你照顾?”陈雅惠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说:“你照顾....” “信不过我?”李立东回头。 陈雅惠眨眨眼,“那倒不是,就是怕宁宁醒过来看见你....会骂我。” 李立冬无声一笑,“你的字典里还有怕这个字?” “一物降一物你懂不懂?”陈雅惠叹气,“你是她的死结,她是我的心头肉。” 李立冬收了笑,一步跨到床边,轻轻把手放在林恩宁的额头上,温热微微有些潮,烧退了大半。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当初为什么闹掰了,不过看在那几年你还算有良心的份儿上,我不反对你俩和好,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陈雅惠也看着熟睡的林恩宁,忽然好奇道:“你俩到底怎么了?当年不是爱得好好的吗?宁宁怎么说走就走?” 李立冬缓缓坐在床边,垂眼将被角掖好,“是我对不起她。” “你劈腿了?!”陈雅惠睁大眼睛,想起当年他疯了一样到处找林恩宁的样子,又觉得不对,“不像啊...你究竟哪里对不起她了?” 李立冬双手叉在一起,沉默良久,扭头看着床上的人,“总之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 再醒来似乎已经到了半夜,退烧药的药效过了,林恩宁只觉浑身滚烫,身上每个关节都酸疼难忍。 房间好像有人在走动,她听见倒水的声音,然后那人又把水杯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接着一阵窸窣,似乎是在收拾衣物。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用陪我,我自己...”林恩宁以为是陈雅惠,此刻她喉咙又干又疼,费力睁开眼,想起身喝水。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抬眸却看到一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 却又陌生到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 林恩宁怔怔地看着李立冬向自己走近,他右手抚在她的额头上,嗓音轻柔,眉心微蹙,“果然又烧起来了。” 林恩宁目光惊诧,李立冬拿起柜子上的温度计给她量了体温。 “39°2,再吃一片退烧药。” 刚才那只温凉的手掌此刻托着一粒白色药片,出现在林恩宁面前。 她沉默地看着那只手,指腹的老茧已经消失,皮肤也不再像当年那样粗糙,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一切却又不一样了。 林恩宁抬眸,怔怔地望着他,某种深藏心底的情愫一晃而过,剩下的满是抗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移开目光看着别处,僵持着没有拿药,也没有让步的打算。 李立东沉默地收回手掌,垂眸半刻,突然把药粒摁进她的唇中,接着把水杯递到她嘴边,“先把药吃了。” 林恩宁愣住。 四目相对,往事不断翻涌,记忆中的样貌逐渐与眼前的脸重合,林恩宁心口又酸又疼。 高烧宛如催化剂,搅得她的大脑又糊又沉,头和心脏一起痛。 “咳咳~~” 她捂着胸口接过水杯吞了药,然后一言不发躺下,转过身背对着他,紧紧闭上了眼。 李立冬默立在床边,看着那个单薄的侧影,有些手足无措,却又不自觉笑了一下。 反正只要在她身边就好。 他轻轻替她拉好被子,关了床头的灯,不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高烧让林恩宁浑身酸痛无力,再见李立冬更是让她无法入眠。 思绪不停翻涌,林恩宁时睡时醒,感觉身心都在煎熬。 天好不容易亮了,浑浑噩噩中有一只手覆在额上,熟悉的气味贴过来,林恩宁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醒了?” 见她醒来,李立冬拿了靠枕放在她身后,“早餐我已经拿过来了,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林恩宁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奈何头沉得跟沙袋一样,只能靠看在他肩上,慢慢坐起来。 “你怎么还在?陈雅惠呢?” 等她坐好,李立冬又拿了粥过来,“她去岘港了。” 碗里的粥冒着淡淡的热气,他舀了一勺粥递到林恩宁嘴边,“你老板和同事已经搬到这里了,以后你们就住这儿,公司会安排车接送你们去工地。” “我自己来。”林恩宁从他手中夺过勺子。 但可能因为发烧,腱鞘炎莫名加重,勺柄有些捏不稳,斗抖得厉害。 “还是我来吧。” 勺子又回到李立冬手里,林恩宁想抢已是有心无力。 靠枕松软,身体整个陷了进去,林恩宁愈发不想动弹。 以前生病的时候,她总期望有个人能照顾自己,哪怕只是倒一杯热水。 可现在面前坐着一个能端水喂饭的男人,林恩宁却宁愿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 粥只喝了半碗,她便摇头表示吃不下去了。 李立冬并未多劝,收起碗扶她躺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她,“刘兴国说你羊了,你的行李我就没让他们收拾,我帮你拿过来了。昨天晚上他给你打了电话。” 林恩宁这才发现,地上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的。 她恍然记起昨晚迷迷糊糊中给老刘发了个微信请假,打开手机,果然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赵岩的,一个是老刘的。 赵岩留了信息,说甲方这次特别贴心,派专人专车来帮他们搬家。 现在他们住进柏 14. 第 14 章 [] 李立冬没有再打扰她,却也不避讳她。 他拿了些零食放在林恩宁床头,又打了几个电话,坐在电脑前开了视频会,有时候说英语,有时候用中文,甚至还夹杂着长段的越南语。 他的确会的很多,一别七年,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林恩宁拿过摆在手边的巧克力,法国牌子,是她最爱喜欢的咖啡味。 那时候年少不知愁滋味,总爱标新立异,吃纯度很高的黑巧或者偏苦的咖啡口味,如今才知道,没有什么比生活苦。 林恩宁放下巧克力,凄然一笑。 房间不算小,可也只是一间大床房。 活动区域就那么大,两人是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对面的人似乎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埋头坐在电脑前办公。 林恩宁算是被迫参观了一上午总裁办公,只是头又沉又晕,在昏昏沉沉间醒醒睡睡。 高烧反复发作让她从头皮疼到脚趾,翻个身都难受,迷迷糊糊间被喂了些饭和药水,一天不知不觉过去。 午餐她推托没有胃口,继续窝在床上,但晚餐时李立冬把她叫了起来。 送餐的依旧是那个小伙子,这次餐盒里装的是越南米粉。 东南亚独有的香料气味很快充满整个房间,李立冬扶她坐了起来,“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么下去病好不了。病不好我是不会走的。” 他把米粉放到办公桌上,又把筷子和勺子摆好,“这是附近一家有名的牛肉粉,你尝尝。要是不喜欢,我再买别的。” 林恩宁睡了一天,现在算是清醒大半,也确实有些饿。 她勉强坐起来,床到桌子的距离不算远,走过去却要做心理建设。 算了,消极回避也不是办法,而且自己连说话都费劲,确实没有能力离开这间屋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前,李立冬便把拖鞋放好。 林恩宁吸了口气,硬着头皮穿上。站起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揽住自己的肩膀,扶到桌旁。 “夸张了,我又不是半身不遂。”她坐下后一阵眩晕,对着餐盒揉了下眼眶。 “你要是因为我吃不下饭,那我先出去,你吃完我再进来。” 李立冬说完便走,林恩宁却叫住他,“一起吃吧。” 林恩宁看面前的两个餐盒,显然是两份饭,于是分了一双筷子给他,“坐吧。” 李立冬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马上拖过椅子,坐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房间莫名安静。 窗外夜色尚浅,屋中的灯光闪着暧昧的颜色。 “堂堂一个集团总裁,何必睡沙发?是舍不得花钱再开一间房吗?” 李立冬低头拿起筷子,“确实舍不得。” 林恩宁的手一顿,沉默半晌后,她把筷子放下,郑重的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们两个不合适,真的。” 李立冬捏紧筷子,垂眼看着碗里的米粉,牛肉片夹起又放下,没有说一句话。 牛肉粉里柠檬草和薄荷的气味让她有了几分精神,林恩宁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以你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李立冬突然抬起眼,“你就是最好的。” 林恩宁无奈一叹,“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犟呢?我们之间....不合适,你懂吗?我家...咳咳!~” 她别过脸去,想起过去,眼眶酸涩,准备好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扬起脸,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有些东西碎了,是修不好的。” “能修好。”李立冬忽然站起来,转身从行李箱中取出了一个木盒。 他小心翼翼将那盒子打开,取出一支手镯,递到林恩宁面前。 林恩宁震惊地看着那只翡翠镯子,镯子冰透润泽,有一抹非常熟悉的翠色,在内圈边缘还有一条细细的牛毛文。 正是母亲留给她的那只。 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在触到那一片冰凉时,指尖微颤。 林恩宁怔然抬头,“你....是怎么找到的?” 李立冬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林恩宁,我能用它换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开始.....”她喃喃地握着这是翡翠手镯,回忆不自觉涌上心头。 从哪里开始的呢? - 十二年前,台城。 蝉声清亮,老槐树在瓦蓝的晴空下,悠悠摆着。 台城十三中的复读班,就在这样一个炎热又明亮的夏日,提前开了课。 提前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今年收了五十三个复读生。 作为一所乡镇中学,选择复读的学生一年最多不超三十个,今年这个报名人数,着实让班主任老邓欣喜。 “我为每一个坐在这里的同学以及他的家长感到骄傲!!咳~咳,现今这个年代啊,不念书事一点出路都没有!既然大家都定下复读的目标,那早学一天,咱就多一分的胜算~”老邓喊到后半句突然哑了声,老毛病咽炎又犯了。 他清了清嗓子,发现痰咳不出来,打算去门口抽根烟压一压。 老邓自知肩头担子重了,老早就自掏腰包找市重点高中任教的朋友印了一堆教材。 这会儿站在五楼的走廊上,正巧看见快递在往校长室卸书。 他赶紧把头伸回教室,点了班长的名,“洪丽,你找两个人去校长室,把复习材料领回来。” 班长洪丽应届时是级部前三的选手,这次高考发挥严重失常,离一本线差了两分,所以复读的斗志十分昂扬。 “李立冬,你跟我去领材料!” 刚进教室门的李立冬被她抓了个正着,他放下手里的篮球,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阳光就像滚烫的针刀,无差别发射,女班长忍不住往身边这位高个子男生的背后躲了躲。 比她高两个头的李立冬,早就习惯了,见校长室的门敞着,第一个迈了进去。 洪丽跟在他身后,刚迈过门槛,李立冬忽然转身揪着她的后衣领,把人拉了出来,同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洪丽一愣,踮起脚尖朝屋内扬起头,可惜她的身高连校长的头发都看不到,脸上有点懵。 李立冬的视线越过档案柜,看到校长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衣着富 15. 第 15 章 [] 张刚一聊起来城乡教学差距,就止不住地叹气,“学习这个东西虽然需要主观能动性,但师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你把这么优秀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是在害她!” 看着老同学纠结的嘴角,张刚很明白这不是他的最佳选择。 林振昌没有接话,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女儿。 长椅上的少女白皙清瘦,一身白色名牌运动装,瓜子脸高鼻梁,眼睛大且明亮,正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游戏,脑袋上挂着那种苍蝇头式的大耳机,眉眼时不时上扬着,偶尔喃喃自语着几句林振昌听不懂的流行词儿。 张刚想不明白这位把亲闺女从城市送到农村的老同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不懂教育就别出这种馊主意,人家孩子乐意吗?” 以他多年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来看,这就是一个家境优渥、无忧无虑、被完美呵护成长的富二代。 阳光,天真,见过世面却没吃过苦。 也不知是爹在坑她还是她在坑爹。 林振昌回过头端起纸杯,抿了一口。 “你以为我舍得让她来这里吃苦?” 林振昌垂了眼,把烟掏出来捏着手里,转头看了看林恩宁又把烟揣回了兜里,“可我也没办法,她妈妈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刚怔了一瞬,“嫂子她,怎么样了?” “最多半年吧,不好的话也就一两个月。” 林振昌握着纸杯,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本来我们瞒的很好,谁知道高考前一个周,她妈妈太紧张,打电话的时候被她听到了。这下完了!高考成绩出来后能比往常少好几十分,本来我想让她先找个大学念着,将来大不了就出国,可她死活要求复读,还点名要来十三中复读。” 林振昌瞥了一眼身后依旧耳机套头的女儿,一声叹息,“实话跟你说吧,她在这儿复读,是因为这里离新城的康养中心近。她妈最后这段日子,她想陪在身边。” 张刚愣住。 洪丽听到这里,仰头看了眼一旁的李立冬,他似乎也有些懵。 十三中虽然是乡镇中学,离老市区远,但离新城区近,公交车十分钟就能到新城康养中心。 “她妈妈这个病已经治了快五年了,是治不好的,我们都知道。市里的医院我跑遍了,北京上海也去了。大夫都说住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最后这段时间还不如回家。所以我跟她妈妈的计划是,等她去了大学,剩下这最后半年我就多花点钱,让她在康养中心好好住一段时间,那里有专业的医护照顾,少遭点罪,舒舒服服走完这人生最后一程。谁知道...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张刚无声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振昌红着眼眶将纸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再说话,两条杂乱又浓密的眉毛很快拧到了一起。 张刚忍不住再将目光投向坐在长椅上的少女,依旧安静地玩着手机游戏,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她忽然左腿放下,换右腿翘在上边,偶尔弯弯嘴角。 “嗨...”张刚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林振昌的肩膀,“孩子这么想也对,大学什么时候都能上,妈没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对什么对!人生又不是买彩票,还能回回都中奖啊!现在高考一年一个样,在这儿复读谁也说不准明年能考多少分。”林振昌把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里,一脸沮丧,“算了,随她吧。我也想开了,她想在哪儿复读就在哪儿复读吧。” 林振昌抬头望着自己这位老同学,苦笑一声:“都是命。” 屋内安静起来,老槐树上的蝉突然又叫了起来,呜呜喳喳好不热闹。 张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理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于情却张不开口指责,“来我这儿复读也不是不行,她底子好,要是自律性强,也不是不能考出好成绩。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十三中可不是市一中,学生来自周边五十多个村,管理农村学生肯定要比一中严得多,条件也差,她要是适应不了,我一样退货。” 林振昌站了起来,“你看着办吧。” 把老同学送出门后,张刚转身发现,有两个学生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今天来上课的都是复读生,洪丽和李立冬他都认识。张刚索性朝两人招招手,“你俩来的正好,里面那个同学也是来咱们十三中复读的,回去跟老邓说一声。” 一抬眼,发现林恩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冲他乖乖一笑。 女孩儿笑容清澈明媚,那张跟她母亲极其神似的脸,让张刚想起了石澜的病,心头蓦得一紧。 再衣食无忧,也是个可怜孩子。 张刚点点头,慌忙错开林恩宁的目光,转头对李立冬道:“你先帮她把行李搬到宿舍去。洪丽,你让老邓过来一趟。哦对了,顺便跟老邓说一声,一会我去班里开个会。” “我自己拿吧。”林恩宁自己拎起那只贴满各式贴纸的黑色行李箱,走出了办公室。 十三中统共就一座教学楼,一楼是办公室,二到四层应届生,五六层是复读班和宿舍。 复读班设在五楼,一是为了住宿方便,二是与应届生划开界限,便于管理。 毕竟全校每年能上一本线的那十几个人,三分之二来自复读班。 路过走廊旁边的老槐树时,林恩宁冲蝉鸣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束光穿过树叶正好打在她的脸上,风带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一张白皙透亮的脸。 李立冬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女孩,像天上的云一样。 他默然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廊尽头。林恩宁忽然转身,“咱们去几楼?” “六楼。” 李立冬说完突然从她身后越过,拎起行李箱闷头就往楼上走。 只一眨眼,连人带箱子就看不见了。 然后楼梯道里传来不冷不热的一声,“六楼东边。” 她怔了一瞬,匆忙跟上。 女生宿舍李立冬不愿进,只帮她把行李放在门口。 林恩宁推开门一看,宿舍条件比预想的还要差,一屋住十二 16. 第 16 章 [] 老邓一转头,见门口站了个不认识的女学生,便知道这是校长刚才跟他打过招呼的城里复读生了。 老邓指着倒数第二排靠墙的空位说:“你先坐那个空位上,等下周摸底考完了,再按名次换。” 林恩宁朝教室左后方走过去,空位就在刚才帮她拿行李的大高个前面。 可能是因为太高,他独自一人坐在教师最后边。 她本想冲他打个招呼,奈何人家黑着一张脸,不等她走近就把头低下,权当看不见自己。 林恩宁只得收回弯起的嘴角,坐到空位里。 前后桌间距有些窄,她往桌洞放书包有些费劲。 正塞着,身后的桌子突然一响,李立冬向后拉了拉自己的桌子。 林恩宁一愣,然后回头道:“谢谢啊。” 大高个依旧埋着头,闷葫芦一样。 林恩宁悻悻地坐下,心说这人还真是别扭。 不过她又不是来这交朋友的,便也没往心里去。 讲台上的老邓不说废话,很快把从一中搞过来的复习资料发了下来,“正好还有两节课,咱们把这套英语卷子做了,摸个底。” 英语对林恩宁来说是强项,从双语幼儿园到强化辅导班,十几年下来早就成了肌肉记忆。 加上卷子还是一中的模拟题,她早早写完支起下巴,无聊地看着周围的新同学。 大家似乎答得都很艰难,尤其她的新同桌,一个发型有点潦草的男孩,下课铃响时,作文还一字未写。 两节课很快就过去,老邓催债一样收走了卷子。 走到最后,他停林恩宁跟前嘱咐了一句,“食堂在一楼,吃完饭午休一个小时,一点半正式上课。”接着又拍了拍黑脸大高个的肩膀,“他是体委,有出力的事找他就行。” 老邓抱着卷子走到班长洪丽跟前,又说了几句才离开。 教室里这才热闹起来,大家叽叽喳喳走出教室往食堂去了。 洪丽却逆着人流方向往回走,主动招呼林恩宁,“走吧,跟我吃饭去。” - “新学校还适应吗?”石澜看着两眼出神的女儿,心里有些难受,“要是不适应,听妈一句劝,回一中吧。” 林恩宁下了晚自习,便由司机接到康养中心。 郊区不堵车,只开了五分钟,比她想的还要快。 “不回,十三中挺好的。”林恩宁撒娇道:“食堂还有炸酱面呢,一中从来就只有炒菜。” 石澜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优点?” “老师也挺照顾我的,同学....也还好。”林恩宁趴在床边,枕在石澜的手臂上,“妈,真的挺好的。” 石澜摸着女儿的头发,心中一片酸楚,“终究是妈拖累了你。” 林恩宁抬起头,“你别老这么说,一中我本来就不想回去。都是老同学,凑一起多尴尬。不像新学校,大家都不认识,也不用考虑谁比谁差,谁又超过了谁,就专注自己读好自己的书就行了。” “说不过你。”石澜叹了口气,“要是待不惯就跟你爸爸说。” “嗯。” 其实中医院的新城康养中心是养老院,癌症晚期患者原则上是不收的。但康养中心有一栋特色中医理疗楼,对西医束手无策的情况,大家总是寄一线希望于中医。 林振昌于是托了关系,又掏了不少钱,定下最大的套间,周末他也会过来住。 这里离海边近,空气清新,晚上温度宜人又十分安静,主卧室有两张床,林恩宁躺在母亲旁边,忍不住说:“妈,要不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好不好?” “说什么胡话!”石澜闭上眼,声音有些薄怒,“书一定要念,不能荒废。” 石澜关了灯,林恩宁翻身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听着窗外虫鸣,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艾灸味没有散去。 “宁宁。”石澜忽然开了口,“将来不管做什么,一定要独立,不能有依附男人的念头。” 林恩宁转头,黑暗中看不清母亲的脸,但她的声音平静且有力量。 “也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你要记住,嫁给有钱人不等于幸福,花别人的钱总归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论你学什么专业,最好有一技之长在手。” “哦。”林恩宁不喜欢听这种话题,就像在交代临终遗言。 女儿意兴阑珊,石澜叹了口气,还是继续道:“你爸这个人,好大喜功,耳根子又软,未来环境不明朗,公司肯定要有大变动。你还小,将来万一接不了公司或者家里有什么别的变故,一定要记住一点,就是要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怕会修车,也不至于饿死。” “妈,你扯太远了,咱家再差我也不至于去修车啊。” “修车只是一个比方,不要瞧不起技术工人。街上能端盘子的年轻人有的是,能把一辆车拆了再组起来的可没有几个。” 她忽然语气严肃起来,“但是靠男人不叫一技之长,就算饿死也不要做陈雅惠她妈那种人,不然我死不瞑目。” “说什么呢!妈!”林恩宁打了个哈欠,“越扯越远。” 林恩宁的声音明显有些疲惫,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对石澜来说熬夜也有点力不从心,“不说了,睡吧。” 林恩宁闭上眼,忽然听母亲说道:“明天开始,中午过来吃饭吧。除了周末,晚上你就不要来了,太折腾了。” “哦。”林恩宁应了一声,心中腹议着她才不要在那种宿舍睡觉。 第二天中午,司机如约接她去了康养中心,母亲也如她所料,说来说去都是日后的打算,每一句话里都含着母亲对她未来的担心。 林恩宁全程听得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恍神。想起小时候面对母亲的唠叨多听一句就烦,现在却恨不得太阳永远就这么高高挂着,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晚自习前,老邓突然来了,说是气象站通知晚上会有台风登陆,不住校的同学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明天早上要是雨下太大,看情况到校,不要勉强。 “安全第一,我再讲一遍,安全第一!晚上回去顺便帮家里提前归置归置,农机农具啊,鸡鸭猪羊啊都提前弄好它,别等着大雨来了干瞪眼!” 林恩宁 17. 第 17 章 [] 只可惜,躲过石子躲不过泥坑,车头一歪,自行车顺着大风倒在地上。 林恩宁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在狂风中好不容易站稳,转身去扶李立冬,才发现他被卡在自行车下面。 腿上赫然多了一条血口子。 “没事儿吧?!” 她伸出手去拉他,不料这个大高个却一脸不在乎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麻利地扶起自行车。 “车没事,能骑!” “我说的是你的腿!” 李立冬低头瞅了一眼,对腿上的伤满不在乎,“没啥大事。” 他说完先一步跨上车,扭头对林恩宁道:“上车,走吧!马上就到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一身泥水在雨中站着也不是办法,林恩宁重新坐上车,心里却不是滋味。 等车停到康养中心门口,林恩宁说什么也不让这个大高个先走。 她攥着他的手腕,语气坚决,“你腿受伤了,得跟我上去处理一下伤口!” “真不用,蹭破点皮而已。”李立冬甩了两下,却意外地没有甩开她的手,林恩宁倒是险些被他拽倒。 两人在大厅门口僵持起来,还是石澜的护工刘姐发现两人,不由分说地把李立冬拉上了楼。 “这么大个口子,再泡上雨水,小心感染哟!你这小伙子真是虎!”刘姐喊来护士给他处理伤口,石澜在嘈杂声中醒来,发现女儿浑身湿透站在小客厅,担心地喊了声:“宁宁?怎么了?” 林恩宁闻声走进里屋,李立冬顺着声音,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 床上的女人一脸病容,腹部高高隆起,与干瘦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双眼有些凸,目光紧紧锁在林恩宁身上,满是担忧。 那应该就是她的妈妈吧? 护士很快给他的伤口消毒涂药,李立冬垂头看着被涂城花脸的腿,只不过擦破了点皮,这么郑重对待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等他抬起头时,忽然看见石澜在林恩宁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李立冬立刻站起来。 “快坐,你还有伤。”石澜虽然病入膏肓,但女强人的气质还在,她靠坐在沙发上,姿态依旧端庄,“谢谢你把宁宁送过来。” 石澜看了眼窗外,树枝被吹的东倒西歪,雷声轰隆,雨势越来越大,她嘱咐刘姐道:“你去找件老林的衣裳给宁宁的同学换上,然后叫司机过来,送他回家。” “阿姨不用麻烦,我家就住在后面那个村。”李立冬还未坐稳又站了起来,“我还得把车骑回去呢。” 石澜笑笑,“好。” 然后又对刘姐说:“那让老郑开个能放自行车的大车过来。” “阿姨...” 李立冬捏着衣角不知道还说什么好,石澜微微一笑,“你就听阿姨的安排,安心坐在这里等着。外面天黑雨大,你再厉害也是个孩子。而且你冒雨送宁宁过来,我也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车从市中心过来至少要一个小时,李立冬换了一件林振昌的T恤,坐回椅子上。 可能是衣服有点短,他坐得有些局促。 李立冬反复扯着衣角,坐在陌生的地方有些不自在,只能垂眼看着自己湿透的鞋。 林恩宁见状拿了拖鞋和毛巾给他,顺势问起:“你家住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就、就在那边。”李立冬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然后指着窗户,“我家就在杏泊村,白天应该能看见。” “哦。” 完全陌生的地名,不算太陌生的同学,林恩宁盯着他腿上的伤口,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冷场的自然而然。 石澜一眼看出两人的疏远,于是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李立冬立刻又站起来,“阿姨我叫李立冬。” “快坐下!”石澜笑着抬抬手,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立冬...你是立冬那天出生的吗?” 李立冬点头,“嗯。” 林恩宁这才明白过来,他不叫“李东”,而是叫“李立冬”。 那立冬是哪一天呢? 她拿出手机想上网查一下,却听母亲说道:“小李,你过来。车还得等一会儿来,我给宁宁讲点东西,你一起听听吧。” 李立冬有点懵,“阿姨,我…” 石澜向他招手,执意让他坐过来,“没事,过来坐。” 屋外狂风暴雨,雨滴冲刷着玻璃窗,屋内却安静温暖,草药味若隐若现。 李立冬怕弄湿沙发,依旧坐在塑料凳子上,只是往林恩宁身边挪了挪。 他怔怔地看着石澜,这位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瘦弱女人,明明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却说着完全不一样的话。 “等你们上了大学,离开父母,也不代表独立。真正的独立是要想学会思考,尤其是独立思考和深度思考。” “比如说穷人爱存钱,富人爱负债,这种观点你们觉得对吗?” 李立冬茫然地摇着头,林恩宁则有点心不在焉,“妈,这个高考又不考。” “高考考的东西,等你们上了大学就一点儿用都没有了。”石澜叹了口气,“走向社会就会发现,人生过得如不如意,靠得是思维和能力,跟高考多少分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林恩宁嘟着嘴,“哦”了一声。 “这是一个错误的言论。”石澜继续道:“负债的目的,是为了能转换成更有价值的资产,并且收益高于负债利息。不是能刷信用卡,就叫有价值的负债。比如现在买房热,为什么有钱没钱都在贷款买房?是因为房贷利息远远低于其他贷款,并且各种城市化手段让农村人口被导向城市,房子一夜之间成了人人都能参与投资的、优质的、抗通胀的资产。这种利好的前景才让人不顾一切去买房。” “所谓的富人爱负债,就是用资产对抗通胀。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找到这样的优良资产。我们要负债去买房子这种优良资产,而不是刷信用卡买手机或者买车。” “假设有一天房地产不行了,城市化手段也用尽了,政府不再有更多基建投入了,那么房子也就 18. 第 18 章 [] 石澜的声音有些无力,“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是因为过去二十年中国发展太快太顺利了,社会欣欣向荣,形势一片大好,所以给了你们一种潜意识的错觉:生活会越来越好。” “学过历史,你们应该知道,朝代的更替,阶级的变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只不过周期太长,人的寿命不足以见证许多次社会动荡。比如你们这一代,未曾经历过大的天灾人祸,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 疲累感涌上来,石澜开始力不从心,她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了闭眼。 “在80年代,工人是最好的职业,可10几年前工人下岗潮,国企开始改制,许多人的三观一夜颠覆。今天火爆的房地产业,说不定未来也会走下坡路。” “宁宁啊,你要记住,跟风去骂社会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无常的,越来越好的世界只是你们这一代未经历过苦难的人的潜意识,是一种错觉罢了。” “所以,要学会思考,逃避潜意识陷阱,理性地作出判断。只有独立思考才有独立的人生,才能找到自我追求,未来不论过什么样的生活,你都能够自洽。” “察势者明,趋势者智,驭势者独步天下。”石澜缓缓睁开眼,见林恩宁听得心不在焉,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她依旧强撑着说下去,“而独立思考最重要的是,善于观察,静心反思。世界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我们眼前看到的或许只是假象。” 石澜忽然转脸望着李立冬,“比如外面的小麦,人类已经种了五千年。它至今仍是人类最重要的食物,你说究竟是人类统治了小麦,还是小麦统治了人?” 李立冬一怔,石澜的话就像一粒石子掉进他的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他从小种地,麦子烧成灰都能认出来,却未听过这样的言论。 小麦与人的关系,又确实如石澜所说那般。 李立冬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却忍不住陷入思考。 就在这时,刘姐忽然敲门进来,告诉石澜车到了。 但因为风雨太大,大车暂时过不来,公司只有一辆轿车空闲,此刻已停在楼下,石澜便让司机先把人送回去。 李立冬起身告辞,林恩宁也跟着站起来。 “我送你。” “不用。” 大高个扭头就走,飞速下了楼,依旧是埋头看路不理人的状态。 林恩宁追在后面连声谢谢都来不及当面说。 好在司机见到林恩宁放下车窗,她打着伞,看着闷头坐在副驾驶的李立冬,那唯恐多看她一眼的表情让林恩宁把“谢”字咽了回去。 大雨一阵一阵泼过来,林恩宁站在一楼大厅的门口,紧紧攥着伞柄。 见到车窗缓缓升上去,司机老郑朝她挥手,然后扭头转身上楼,不愿多看他一眼。 - 等到儿子回家,李立冬母亲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儿子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李母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去干啥了?咋还穿着别人的衣裳?” 她一边问一边把锅里留的饭端出来,“今天下雨不上晚自习了?” 李立冬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妈,啥叫城市化进程?” 李母愣了一下,随后自嘲一笑,“你妈就念到三年级,你说的那些洋货玩意儿,我可听不懂。反正好好念书,有不懂的就问老师,将来考上大学,去城里找个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再娶个好媳妇,你妈这辈子也就算圆满了。” 李立冬忽然抬头,“妈,考上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 李母瞪他一眼,“那是自然!考不上大学你就得回来种地,要不就跟你姐一样去南方打工。” 李立冬陷入沉思,筷子戳在菜里一动不动。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咱们今年一定能考上!”李母敲了下他的头,“愣什么神儿?吃饭!吃完了赶紧复习去。” 屋外依旧大雨倾盆,砸在小院的棚子上噼啪作响。 母亲不放心,说完又披着雨衣去了院子,查了一遍院子里的东西有没有被风刮坏。 她转了一圈忽然问道:“立冬,你的车呢?” 李立冬猛的回过神,大声回道:“车、车在学校...在学校呢!我明天骑回来!” 李母“哦”了一声,又好奇道:“那你咋回来的啊?” “啊...天不好,坐同学的车回来的。” 李母喃喃道:“你同学谁家买车了?我咋不知道?” - 第二天雨势依旧很大,石澜却不同意林恩宁继续留在康养中心,“该上课上课,中午就不要过来了。今天要是下雨,晚上就留在学校宿舍,明天再来。” 看着女儿不情愿的脸,石澜心中也是舍不得。只是该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太危险了!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有同学帮忙,你怎么办?” “妈,我又不傻,实在不行就回学校呗。”林恩宁背好书包准备下楼,临走前说道:“我就是不想住学校的宿舍,十二个人一个屋,屋里连厕所都没有。” “当初你非要到十三中复读,这些困难我都跟你讲过了。”石澜摆摆手,“人生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早点锻炼锻炼也好。” “哦。”林恩宁嘟着嘴走了。 雨天视线不好,车子开的慢些,进了教室她发现还有大半同学未到。 “你们先自习,改改昨天的卷子。”老邓站在教室门口抽烟,眼睛却一直盯着学校的大门。 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继续,大风越刮越起劲,林恩宁觉得教学楼旁的老槐树随时都会被风刮到,也不知道那些远道的同学今天还会不会来。 出乎她的意料,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他们身上明明披着各式各样的雨衣,却依旧有人全身湿透,有人满腿是泥。 教室一时间成了菜市场,满地泥泞,前面的男生脱了被泡湿的鞋,教室窗户紧闭,气味顿时有点难闻。 林恩宁嫌弃地捂着鼻子,转眼见李立冬走进教室。 他脱下老式雨披,踢着一双拖鞋,裤腿卷起来,腿上的伤就这么露着,并不怎么在意。 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林恩宁心里过意不去。 她从书包里拿出衣服,放到李立冬的桌子上,然后扭头回去。 李立冬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叠好。 他摸了摸,好奇昨天晚上下了一整夜雨,衣服是怎么晒干的。 昨晚去过的康养中心,里面跟酒店一样高级。他知道城里人一定有他们的办法,却羞于问林恩宁这个问题。< 19. 第 19 章 [] 林恩宁明晃晃的目光直白又干脆,他侧过脸不敢与她对视,“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我…我没有。”李立冬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脸往哪侧转,林恩宁就追着往哪个方向看。 僵持中她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李立冬慌张后退,车正好停在他的左侧。 紧接着,林恩宁上前一步把他逼到车门旁,两人此刻不过一脚的距离。 阴雨霏霏,空气潮湿黏腻,李立冬涨红的脸藏在夜色中没有被她发现,女孩儿终以战胜者的姿态冲他扬了扬下巴,“还不上车?” -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李立冬拘谨又僵硬地坐在她旁边,五分钟的车程就像五年一样难熬。 待车停到康养中心门口,李立冬打开车门立刻就跑。 看着那个骑上车落荒而逃的身影,林恩宁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妈,你说他为什么老躲着我啊?我又没得罪他。” 林恩宁睡前照例趴在母亲床边聊天,对大高个的态度有些耿耿于怀,忍不住跟母亲探讨起来,“我觉得我的脾气挺好的,长的也挺面善呀~” 石澜今天身体很不舒服,闭着眼睛答得缓慢,“可能…因为自卑吧。” “自卑?”林恩宁想着自己这几日的言行,说道:“我在十三中这几天可从来没炫过富,也没有说过瞧不起人的话,他为什么自卑?” “傻孩子,”石澜缓缓呼一口气,“有些人光是站着,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林恩宁摸了下鼻子,“不至于吧。大家都是学生,不就是穷点富点吗,我在一中的时候可没感觉有什么太大区别。” 回想着那日拘谨的少年,上衣上印着“四海酱油”,裤子上的字母早已洗的脱落,家境什么状况赫然写在身上。 石澜拉着女儿的手,说道: “你从小衣食无忧,自然天真单纯没有分别心。等你踏上社会,就知道人和人之间是又差距的,有时候那种差距几乎是天堑。”石澜眉心忽然皱起,忧心道:“以后妈妈不在了,没有人为你遮风挡雨,这些道理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呸呸呸,不要说这种话!” “傻孩子。”石澜摸着她的头发,“妈妈就是不得病也要走在你前面,只不过这一天提前了而已。” “人嘛,总要死的。所以活着的时候,要过好每一天。”石澜不自觉又担心起来,于是强撑着坐起来,“你是个正直的孩子,妈妈不担心你将来会变坏。但你自小养尊处优,对人心险恶知之甚少,所以交友一定要谨慎。” “尤其是选男人。”她抓着女儿的手,目光忧虑又哀伤,“女人再强悍也绕不开婚姻这道关,日后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千万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 “知道啦~”林恩宁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要健康、善良、有责任心、有没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担当。我都背下来了!” 石澜欣慰地点点头,“记住,男人不论多帅,没有担当就一文不值。” “哎呀知道了。”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石澜看了眼窗外,郊区地广人稀,看不到一点光亮,她此时的心情犹如这夜色一样。 她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姻,所以得病后的五年,反复不停地叮嘱女儿。 “千万不要被爱情冲昏头脑,你要嫁的男人必须诚实可靠,千万不要选那种长得帅又会哄人的小白脸,当然了脾气暴躁城府太深的也不行....” “妈!”林恩宁打断她,“你一说起这个话题就把我当智障!你放心吧,我有脑子,会自己判断。” 石澜瞅她一眼,好气又好笑,“你才多大,等结了婚就知道,男人啊,永远都好高骛远,永远有宏图要展。即便是你爸爸这样顾家的男人,也不理家庭琐碎。” 林恩宁听多了母亲这些话,早就无感。石澜却固执地说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日,老邓根据前几天摸底考试的成绩重新调了座位。 林恩宁从倒数第二排调到前面第三排,李立冬依旧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林恩宁虽然觉得他的文化课挺烂,但在这个复读班里,他并不是最后一名。她想或许是身高的原因,才让他坐在后面吧。 两人距离拉远,复读课业繁忙几乎没有什么放松的时间,一个星期下来林恩宁跟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在还衣服的时候点了个头。 十三中的课程安排明显比一中要紧,每天六点十分上早读,老邓又加了一节晚自习,十点半下课。 虽说这节晚自习是自愿的,但是全班没有一个不上的。 乡镇学生的吃苦精神实在是让林恩宁震惊,但这样的安排她却吃不消。 晚上回到康养中心就接近11点,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洗刷,天不亮便往学校赶。 而司机老郑要4点半起床从市区赶过来,晚上送完林恩宁十二点才能回家。 两天之后,谁都吃不消。 于是石澜坚决不让林恩宁晚上回康养中心,晚上必须住宿舍。 虽然不情愿,但时间确实不够用。 她开始有点后悔来十三中了。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林恩宁拖着书包往楼顶的宿舍走。 复读班不准带手机,因为她情况特殊,老邓才准许她下课后给母亲打电话问个平安。 见班主任老邓走远,林恩宁倚在走廊护栏上,偷偷掏出手机开了机,照例给石澜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想着母亲的身体状况,这个时间她大概已经睡了。 但林恩宁总是不放心,想了想又拨通刘姐的手机,却依旧没有人接。 刘姐是林振昌高薪请的护工,工作条例第一条就是要保证电话24小时畅通。她每天都陪在石澜身边,寸步不离,电话从未出现过无人接通过的情况。 林恩宁打了三遍,始终是无人接通。 不安就像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五分钟之后她连电话都有些拿不住。 她要回康养中心。 今夜她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母亲。 深夜的郊区马路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公交,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朝康养中心的方向跑,路灯光线晦 20. 第 20 章 [] “好像是公司的什么事情吧,我也听不懂,就什么韩国什么劳务的。” 正说着,刘姐电话响了一声,她打开手机看了片刻才说:“哎哟你打了这么多遍电话呀~那时候你妈妈晕过去乱得很,我一点儿没听见呢。” “没事,”林恩宁把脸贴在母亲手心里,“我妈没事就行。我爸呢?” “刚走没几分钟,听说他明天要去韩国。”刘姐站起来,“哦对了!宁宁你饿不饿?你爸爸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呢。” 刘姐很快从隔壁房间拿了一大兜子零食,林恩宁看了眼那些薯片饼干,不用猜就知道是司机老郑买的。 因为那些都是他女儿喜欢吃的。 她回过头,淡淡道:“不用了,我不饿。” - 第二日一早,李立冬早出门了十分钟。 路过康养中心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昨夜那个慌张的背影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她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可想起她每天放学都有司机车接车送,又觉得自己这份关心有些多余和莫名其妙。 有钱人何时轮到他来关心?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蹬起车,朝学校骑去。 没想到骑出去不多久,竟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他立刻揉了揉眼,心说不会是一宿没睡好看花了眼。 当他追过去,确定那人就是她之后,忍不住问道:“林恩宁?你怎么在这儿?” 林恩宁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地转回头继续走路,“上学啊。” 她一脸疲色,一眼就能看出心情不好。 “那怎么没...”李立冬想问她今天为什么不坐车,见她情绪明显不对劲,忍不住问起,“你妈妈....还好吧?” 林恩宁脚下一顿,闷着头继续往前走,“不好。”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白的回答,自行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推着车走在她身后,想继续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这么走了一段时间,林恩宁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不骑车吗?” 李立冬怔然,“骑。”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学校,我不想走了。” “能!” 这次她没有慌张也不那么着急,只安安静静坐在后座。她的手依旧攥着自己的衣角,李立冬却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悲伤和无助。 初升的太阳似乎是从远处的海边升起,它光芒未盛还带着些许寒气,让八月的盛夏难得一丝清凉。 自行车急驰过农田、果树和村庄,路旁的梧桐树影斑驳。 微风带着淡淡泥土的芬芳拂过脸颊,额前的刘海随风散乱飞舞,前座少年奋力骑车,不曾回头也未说过一句话。 林恩宁缓缓闭上了眼,突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时间永远停在当下。 没有未来便不会有真正的离开。 不离开,就还算拥有吧? - 大概因为昨夜一宿没睡,林恩宁一上午没精打采。 但她并没有困意,走的时候母亲还未醒,虽然不想去上学,可刘姐说她留在那里也没用。 以刘姐的经验,石澜还没到最后一刻,她拍着胸脯告诉林恩宁放心去上学,有事她会给学校打电话。 课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老郑照旧接她回康养中心。 “郑叔,我爸昨天也来了?”林恩宁问他。 老郑看了一眼后视镜,笑道:“林总确实来了,不过公司有急事,他就先走了。你没见着是吧?” “没见着。”林恩宁心里堵得慌,“郑叔,你不用帮我爸买东西,我不喜欢吃零食。” 老郑嘿嘿一笑不说话,继续开着车。 石澜上午醒了过来,只是精神不太好。 午饭刘姐只喂了半碗粥她就推开碗,拉过林恩宁的手,眼中满是忧虑,“宁宁,妈妈时间不多了,有些话还是要早跟你说。” 林恩宁垂着眼,有些事情即便预感到发展趋势,可依旧让人不愿面对。 “你舅舅是个浪荡子,毫无建树,没有原则。留在公司将来必然是个祸患,你爸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心太软,我提过好多次,他都不舍得开了你舅,怕损了亲戚情面。” 林恩宁惊讶地看着母亲,她从未这样说过石永强。 “你记住,等你长大接手公司,一定不要雇佣亲戚。尤其是你舅舅这样的人!”石澜说完这句话剧烈喘息起来。 监护器的开始报警,刘姐很快去把值班大夫喊过来。 可对于没有任何治疗意义的癌症晚期患者来说,大夫能做的也只有安慰罢了。 石澜平静下来之后,破天荒地没有催促林恩宁去上课,而是让刘姐拿了一沓资料和笔记本电脑过来,对女儿说:“今天,妈妈教你怎么看公司的财报。” “妈,你先休息一下吧。”石澜明显连坐都坐不起来,林恩宁劝道:“等后天周末,我放半天假,你再给我讲好不好?” “不好!”石澜强撑着睁大眼,俨然动了怒,“我有没有后天谁知道?今天就讲!” “妈!” 人到强弩之末,不会懊悔曾经做过的事,只会对未完成的事放心不下。 石澜忧心女儿的未来,更忧心她撒手人寰之后,林振昌这样的性格无法支撑公司,将来留给女儿的究竟是财富还是祸患,就未尝可知了。 “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抓起女儿的手,双眼瞬间蓄满不甘的泪水,“宁宁,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能年纪轻轻去谈恋爱,在该努力的年纪不好好念书,要是被那些社会底层男人用花言巧语哄骗去,这辈子就完了!” 林恩宁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她的舅妈。 虽然石永强是她的亲舅舅,但石澜从不说他好。 听说舅妈早年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当年被石永强追到手,大学没念完就跟着石永强回台城结了婚。 之后的人生,过得可谓一声叹息。 石澜似乎没了力气,握着林恩宁的手松了劲儿,她喃喃着,“不!你不要接公司了,你去考公务员,找个稳定的对象,这辈子安安心心、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石澜的目光渐渐放空,“宁宁,妈妈只希望你平安....” “平平安安的就好...”她忽然伸出左手,干瘪的手掌如枯树枝丫一般拂过林恩 21. 第 21 章 [] 李立冬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把车骑到康养中心。 林恩宁一路上只是哭,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跳下车直奔楼梯,书包掉在台阶上也顾不得捡。 李立冬拾起书包,只犹豫了一秒,鼓起勇气追着她跑了上去。 林振昌和石永强夫妇都在,还有林恩宁的大姑二姑和小叔,常联系的亲戚们基本都来了。 大家似乎没料到林恩宁会这么快来,舅妈刘颍把怔立在门口的林恩宁拉进了屋,又扫了眼她身后的高个男生,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粉色书包,转眸之间冲他微微一笑,却没有邀他进门。 “你爸爸刚让人去接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刘颖搂着林恩宁,长叹一口气,眼眶不自觉红了,“去看看你妈妈吧。” 同为女人,想起自己不到十岁的女儿,刘颖不禁感叹。 林恩宁擦干眼泪,跪在母亲的床前,直直地看着床上的石澜。 许是母女连心有特殊感应,石澜缓缓睁开了眼。 她向刘姐指了指腕间那只翡翠手镯,示意她摘下来,交到林恩宁手上。 石澜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这是你姥姥...给我的,现在给你...算是妈给你的嫁妆。” “宁宁....”她最后拉起女儿的手,心中藏着无尽的难舍和牵挂,最终只化成一个微笑。 机器报警声响起,林振昌第一个哭了出来。 李立冬站在门口,看着一屋子人,或捂脸或哽咽,或哭天抢地地喊着,只有林恩宁跪在床边一动不动。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 只是双手捧着那只镯子,像一朵静静枯萎的花。 他把书包放在门口,默默转身离开。 此后,林恩宁没有再来过复读班。 李立冬常对着第三排那个空位发呆,猜想她在做什么。城里人的葬礼应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不知道她用不用摔盆,她家没有男孩,又是谁守的灵呢? 守几天灵呢? 晚上她会害怕吗? 周日下午放半天假,李立冬照常帮家里干些农活。花生开始成熟,李立冬的爸爸喜欢吃新鲜的水煮花生,他便跟着母亲去地里刨了一些回来。 “妈,城里人死了埋在哪儿啊?他们也有祖坟吗?” 李母正蹲在院子里摘花生,新刨出来的花生带着泥,她抓了着花生蔓甩了两下,“城里哪有地方修祖坟啊!人家都讲究文明扫墓,都埋在公墓吧。” 李立冬拉过马扎,坐在母亲旁边,把花生从杆子上摘下来,再扔进筐里。 说起这个话题,李母抬起头来,“现在啥都变得快,也不知道我跟你爸死了以后,咱家祖坟还在不在了。我听大队上的人说,咱们村要拆了,市里要划新区,咱们村跟东西疃那俩村要合在一起盖楼。” 李立冬一怔,“盖楼?住楼房?” “对呀。”李母熟练地揪着花生壳,筐慢慢满了,“跟城里人一样,上楼住!听说楼房都通暖气,冬天不用烧炉子,可暖和了!” “我跟你爸商量,要是真拆迁,咱们就把一套房子换成两套小的,大不了添点钱,你结婚的房子就有了!” “有了房,你再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她嘴上的笑还未散去,又开始发愁,“你说,要是住了楼,咱家三轮往哪儿放啊?这些鸡呀羊啊,还让养吗?吃菜咋弄,还有没有地方种菜啊?” 李立冬没有理会母亲后面的话,他满脑子都是前面的那句“跟城里人一样”。 - 九月一号正式开学,十三中热闹起来。 高一新生虽然早就提前一个周来军训,但三个年级一起上课的场面终究还是不一样。 新学期伊始,国旗下讲话依旧是由高三的代表做发言,校长再苦口婆心叮嘱一番,鸡汤鸡血一起上,着重对高三级部谈理想论人生。 然后大家各回各班,开始新学期的第一天。 在经过第三排的空位时,李立冬突然发现,座位上赫然摆着一个粉色的书包,是林恩宁的。 他立刻抬头四处张望,教室里却没有看见她的人影。 “让让!”洪丽站在他身后拿手戳他,“别挡道!” 洪丽是林恩宁的同桌,按老邓的逻辑,复读班不存在什么帮扶情谊,大家管好自己就行。成绩好的坐前面,成绩差就坐最后一排。一月一换,按着月考成绩来。 黄金位置就在中间第三排,林恩宁第一,洪丽第二,所以她俩同桌。 李立冬急忙问道:“你同桌回来了?” 洪丽看了眼座位上的书包,一脸惊讶,“我同桌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一脸懵,洪丽从老邓那里听说过林恩宁母亲去世,早就默认她回一中复读了。 “这不科学啊。”洪丽又看了眼书包,确定那是林恩宁,反倒愈发迷惑了。 上课铃响起,大家各自坐回去,老邓随后走进教室,林恩宁就跟在他身后。 她默默走回座位,冲洪丽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说,拿出书本开始上课。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跟刚来时一样干净漂亮,偶尔托着下巴,右手习惯性的转笔。 也会有说有笑,只是感觉不一样了。 作为同桌,洪丽的感受最为明显。一个人再回伪装,心底的哀伤依旧遮掩不住。 洪丽有好几次想开口安慰她,可有些话讲不好就是冒犯。 憋了一上午,吃午饭的时候洪丽终于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回一中复读了呢,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林恩宁只是笑笑。 她喜欢吃面,洪丽每天中午跟她一起吃饭,只要有炸酱面她必然要点。 但今天她碗里的面却越吃越多。 洪丽把筷子放下,琢磨了半天,还是开口劝道:“你别难过,你成绩那么厉害,将来一定能考上个好大学,你妈妈会瞑目的。” 林恩宁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洪丽慌了,连忙拽了餐巾纸给她,“对不起啊!我、我不会说话,你别哭啊!~” “我的意思是,你学习这么好,肯定能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洪丽说完彻底绝望了,捂嘴道:“哎呀,不是,我、我不会说话,唉呀~” 越说越错,她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林恩宁接过餐纸,擦了眼泪,缓了好一会儿,冲她抿了下嘴,“你说得对。” 她重新拿起筷子吃面, 22. 第 22 章 [] 洪丽想了想,如实道:“跑长跑的竞争比较少吧?再说了,咱学校也没有专业篮球老师啊!” 林恩宁愣住,洪丽笑了笑自嘲道:“农村人有力气,他要真打篮球说不定还不如长跑呢!李立冬去年专业课几乎考了个满分,要不是英语太垃圾就过线了。” 洪丽说完又叹了口气,“嗨,咱班除了你,哪个英语都不行。话说你这英语怎么学的这么好,能传授传授经验吗?” 经验? 林恩宁顿了一下,无奈笑笑,“可能是辅导班上的多吧。” 洪丽立刻问道:“那你上的辅导班多少钱一节课?镇上有个退休老师教英语,一节课要80!我去上了两节。讲得也不是多厉害。” “80 ?”林恩宁微惊,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她本想说一中的老师一对四都要收150,80块钱在市里根本就找不到辅导班。 何况她年复一年的一对一家教和周末外教,每年一次出国参加夏令营。 看着洪丽那身洗的泛白的校服衬衣,林恩宁忽然觉得这些话无法说出口。 曾经她很反感石澜给她报这么多辅导班,如今恍然明白,那些日复一日的投入,不论是时间还是金钱,早就一点点拉开了她和别人的差距。 即便是来十三中复读,只要她需要,林振昌也随时可以联系最优秀的老师给她单独辅导。 而她从来不需要考虑课时费的问题。 “英语是一门积累性很强的学科,需要平时多练。”她只能这样告诉洪丽,“回头我把我的复习资料给你,咱们一起学!” 洪丽高兴坏了,“好啊!” 李立冬回教室以后,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他英语月考的错题讲解。 纸的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字:英语有不会的,欢迎随时来找我。--林恩宁 他看了那行字很久,然后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前排低头写字的女孩。 - 一连三天阴雨,由于这周周三才开学,周末就不放假了,很多住宿生不回家,家长就过来送东西。 晚饭的空档,老邓点了许多同学去大门口见家长。 “要是爹妈带饭过来,就吃完再上来。”老邓又嘱咐道:“千万不能出校门!想下馆子的都给我憋着,等你们考上大学,天天下馆子都没人拦!到时候想回学校吃我都不放你进来!” “去吧!”老邓笑着撇了撇嘴,然后叼着烟去了走廊。 林恩宁倚着栏杆看着大门外的家长,大多数都是妈妈。 她们拿着保温盒或者保温桶,打开后是热腾腾的饭菜。 有人笑着狼吞虎咽,也有人嫌弃地挑三拣四,只吃几口就把碗推了回去。 母亲们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虽然听不到,但从学生百无聊赖的脸上能看出,一定还是那些说了一万遍的叮嘱和牵挂。 只是这些与她来说,再也不会有了。 她转身下了楼,避开人群,漫无目的地往人少的地方溜达。 教学楼后面有个土坡,是唯一没有围墙和护栏的地方。 据说那里要修个球场,现在堆满了土,准备施工。 她顺着土坡爬上去,站在土坡的顶上向远处看。 不远处是大片田地,种着各式各样的农作物,在雨后绿得青翠浓郁。 再远就是一片松林,松林的后面有一栋高楼,那就是康养中心。 她默然坐在地上,然后抱着双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无声哭了起来。 雨点稀疏落下,像眼泪落在她的后背。 李立冬站在土坡下看到这一幕时,心莫名被揪起。 他不住校,但今天家里杀了猪,母亲便和邻居一起来送饭。 新鲜的排骨和炸肉只吃了一半,剩下他用饭盒装起来,心里有个想法却一直不敢去实现。 直到看见林恩宁绕到教学楼后面,李立冬忍不住跟了过去,此刻站在土坡下面默默仰望着她。 雨点渐渐变密,雨势似乎有变大的可能。 林恩宁依旧坐在土坡上,肩膀微微颤着。 她不在乎被淋湿,甚至想大病一场,这样就有一个合理的理由闭上眼逃避现实,然而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林恩宁蓦然抬头,一片巨大的绿色叶子赫然挡在头顶。 李立冬举着叶子站在她身边,雨打在他的身上,却没有落在她的头上。 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谢谢。” “雨下大了。”李立冬依旧固执地把叶子挡在她的头顶。 林恩宁从他手里拿过叶柄,“你傻呀,怎么不给自己拿一个。” “哦。”李立冬见她情绪似乎变好,揪着的心略略放松,他立刻冲下土坡,从不远处又摘了一片过来。 他把叶子举在头顶,重新爬上土坡,愣愣地冲她一笑。 少年的木讷羞涩掩盖不了心底的善良,林恩宁弯起嘴角,向他靠近一步,指了指他头顶上的叶子,问道:“这是不是老邓种的滴水观音吗?你摘他叶子不怕他骂你?” 李立冬一愣,木然道:“这是芋头、叶子。” “额...?”林恩宁有点尴尬,“啊,我不认识....” 怪不得墙角那片地老邓总去挖,原来种的不是观赏植物而是芋头。 李立冬倒是毫不意外,“你家又不种地,不认识芋头叶正常。” 他说完把手里的饭盒朝林恩宁递过去,“这是今天刚杀的猪肉,我家自己养的,没打激素。” 塞进手里的饭盒还带着温度,但人早就跑了。 林恩宁举着芋头叶子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很想笑。 “那么高的个子,胆子就这么一点...” 炸肉非常好吃,林恩宁其实不喜欢吃别人饭盒里的东西,特别是卖相这么差,有些肉还炸过了火候。 但阴雨天能吃到这种带着家的味道的温暖食物,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 尤其对林恩宁来说。 纵然父亲再爱她再舍得为她花钱,妈妈做的饭永远也吃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她把铁饭盒刷干净盖上盖子,想了想又把它打开。 她打开行李箱,把带过来巧克力塞满饭盒,然后趁李立冬没进教室,把饭盒塞进他的桌洞。 - “哎呀这么晚你就别洗了!早上洗晚上洗,洗澡多了湿气重!没听卫生所的姜大夫说吗?”李母对儿子最近每天晚上回来必须冲澡这件事十分不理解。 “这都入秋了,你看谁家天天洗澡! 23. 第 23 章 [] 林恩宁这才发现,她习惯性的站在马路对面的47路公交车站牌下,却忘记了回市里的公交车是另外一个方向。 她望着康养中心的方向,那些两人一起走过的夜晚和清晨瞬间浮现眼前。 “你能再带我去一趟康养中心吗?” 林恩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她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这样。 李立冬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用下巴指了指后座,“上车。” 不同于前两次,今天的自行车骑得很慢,颇有一种悠游乡村的错觉。 天边大团大团的云朵浮在山顶,夕阳照在上面显出橘粉色的柔光。 望着那种大片大片柔软又温煦的云,阴霾的心情渐渐转晴。 她指着天边的云忽然说道:“你看,那些云是粉色的!真美啊~” 李立冬望向远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周遭的山岚和云朵在霞光的照耀下,像画一样。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孩儿,霞光也洒在她脸上。 她望着天边淡淡笑着,白皙的脸庞透着粉,薄外套的帽子被风吹起,一跳一跳挂在脖子后面像一只顽皮的小狗。 少年回过头,迎着风卖力地瞪起车也弯起了嘴角。 “那是什么花?”林恩宁忽然指着路边的农田说,“好漂亮啊!” 李立冬把车停下,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挠了挠头,“那是....高粱。” “高粱?” 林恩宁有点尴尬,想起上次不认识芋头,这次又把高粱当成花,垂眼自嘲,“我是不是特别白痴,什么都没见过。” 见她突然低了头,李立冬把车停在路旁,然后跳进农田折了一支高粱穗儿,三步两步跑回来,举在林恩宁面前,“你是城里人,地里的东西没见过很正常。我们农村人进了城才是真的白痴。” 林恩宁接过这支沉甸甸的谷穗儿,暗棕色的果实就像一簇深红的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不是食物状态的高粱,忍不住剥了一粒种子下来。 “你别这么说,人只分善恶,不分城里农村。有些城里人满眼都是钱,一点良心都没有,比你差远了。” 林恩宁说完仿佛吐出一口恶气,她摇着手里的高粱穗,笑容明亮,“原来高粱长这样,谢谢你。” “你老谢我干啥。”李立冬抓了抓脑袋,羞涩地转过身。 他再次跳进田间,不多会儿手上握这一把五颜六色的植物回来,然后一一递给林恩宁,讲解道:“这个是小米,跟高粱一样,抗旱耐涝耐盐碱,一般都在贫地种。” “这个是花生叶,现在花生正是成熟时候。” “这个是地瓜叶,地瓜现在也熟了,这个品种叫蜂蜜罐儿,特别甜,烤着好吃。” “这个是大豆叶,绿的时候也叫毛豆。” 林恩宁惊讶地捧着这簇叶子,红色的高粱穗和金色的小米穗儿夹在中间,周围一圈是形态颜色各异的绿,搭配在一起竟有种天然又和谐的美感。 比花店的鲜花花束还要漂亮。 见她真的开心,李立冬忽然鼓起勇气说:“秋梨和玉米也熟了,你要看吗?” 他从未展现过这样的热情,虽然语气声调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的眼睛在笑。 就像有微风吹进心里,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香。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他身上独特的阳光气质,令人清爽又很有力量。 她扬起笑脸,“看!” “上车,我带你去看。” 自行车飞驰在田野间,夕阳伴着他们一路落下山岗,每个人脸上都闪着金色的光。 - “我回来了。” 推开大门走进玄关,屋中一片漆黑。林恩宁打开廊灯,看见地上的拖鞋,有点失望又觉得十分正常。 父亲没回来。 明天国庆后天又是中秋,保姆请了假回老家,这栋四层楼的别墅,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把每一层楼的灯都打开,电视也调到最大声,然后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广告。 想起小的时候姥姥姥爷还在,中秋节舅舅舅妈也会过来,表妹那时还在襁褓只会哭闹,大家却偏要掐一下人家的脸蛋。 她以前很讨厌这种热闹。 要虚伪的问好,要在长辈面前表演讨厌的才艺。然而琴弹的再好也没有用,母亲总会在亲戚面前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再说两句她离谁谁家的谁谁还差得远。 如今这份热闹一去不复返,同样的客厅,同样的房子,只剩她一人在这里,恍如隔世。 她默默起身,关了电视和灯,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把那一大簇叶子带了回来,找出玻璃花瓶郑重插起来。 书包里还有李立冬给她摘的两个梨和两根玉米。 林恩宁把玉米拿出来,想起他说的“水煮20分钟就行”,突然就来了兴致。 她去厨房找到一口锅,放了水,点火的时候才想起来,忘记问玉米要不要把皮剥掉了。 “是冷水下锅还是水开了再放来着?”林恩宁自言自语地掏出手机。 她想问问李立冬,却发现没有他任何的联系方式。 走廊突然传来开门声,林振昌见厨房灯亮着,想起保姆早就跟他说好要回家过节,好奇地走进来。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爸,玉米怎么煮?要剥叶子吗?” 林振昌惊讶道:“你哪来的玉米?” “同学给的。” 想起女儿现在念十三中,林振昌了然。 他走近看了一眼,把玉米从锅里捞了出来,剥下几层叶子,只留下几片薄薄的外皮放进锅里,“留一点就行,不用都剥了。你这玉米还挺新鲜。” 林恩宁好奇道:“爸,你还懂这个?” “我怎么不懂?你爸这代人都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谁没种过地?”林振昌点燃灶火,拉过厨房的塑料凳子坐了上去,扯了扯领带,露出一脸倦容。 他看起来满腹心事又状态不佳。 林恩宁站着,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头顶的白发。只不过一月未见,父亲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片。 “宁宁啊。”林振昌喘了口粗气,“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万一公司不行了,你也.....\" 林恩宁第一次从父亲脸上捕捉到一丝苍老,他的无奈、无助此刻都显露 24. 第 24 章 [] 当时父亲不顾及她情面直接开口反对,让李春十分难受,一气之下大半年没有回家,中间挂断了多少次母亲的电话她都数不清。 直到有一天听同乡说起自己的父亲摔断了腿,这才发现那时不知所谓的赌气,害了家人也连累了弟弟。 她哭着给家里打电话,父亲并没有责骂她、抱怨她,只是李母不经意提起,弟弟复读了。 李春懊悔不已。 今年的端午节在高考前一天,李立冬正好放假。 原本这一天他可以在家好好复习,但正值果树套袋用人的时候,他便跟着父亲上了山。 父亲摔倒之后,也是他背着父亲翻了二十里山路才拦到车去了医院,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虽然全家人没有跟李春说过一个字,这件事也跟李春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始终觉得弟弟高考失利就是跟自己有关。 因为往年果树套袋需要人手的时候,她都会回家帮忙。 如果当时她在,李立冬就不会在医院待到半夜,他可以好好睡一觉参加高考。 现在肯定是大学生了吧? 可惜一念之差,什么都变了。 “你跟那个男我是不会同意的,你现在不论多恨我,我都不在乎。”李炳山两手搭在拐杖上,缓缓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石膏刚拆不久,他的腿还有点肿。 “等你到了我跟你妈这个年纪,就明白父母的苦心了。” 李春破天荒没有跟他吵,她把衣服扔回行李箱,也坐到炕上,“爸,你放心,我俩分了。” 李立冬惊讶地看着姐姐,“你俩分了?” 李春抓起炕桌上的煮花生,剥开皮扔进嘴里,垂着眼说道:“他大弟国庆结婚,爸妈身体又不好,他老早就回老家操持婚礼去了。光是彩礼他就帮着出了12万,装房子、办酒的钱他也要出,他在广州打工这几年的积蓄花了将近一半。我现在看明白了,嫁过去就是他那两个弟弟一个妹的妈,我挣的钱他们一大家子人花。” 李春看了眼李立冬,叹了口气,“我自己弟弟还没娶媳妇呢,凭什么给别人弟弟掏彩礼?” 这番话惊呆了李母,然后她一拍大腿,喜极而泣,“春儿,你总算长了回脑子啊!” 李春苦笑着看着母亲,“妈,对不起。” “你给妈说啥对不起?”李母上前搂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好,妈咋地都行!” “咱吃饭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妈给你包的韭菜虾仁饺子,还炖了鸡!”李母当即就去灶上忙活,李春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垂头的一瞬间,眼神低落,笑也消失了。 - 林振昌没有食言,第二天中午,他在以前常去吃的日料店定了位子。 林恩宁喜欢吃鳗鱼饭,石澜喜欢吃生鱼片,一家三口常来这里吃晚餐。 老板留了楼上的固定包间,从一楼门口迎着两人上去。 “林总好久没来了,今天有新到的北海道马粪海胆,要不要尝尝?” 林振昌向来对饭店的推荐来着不惧,“那就来两份。” “好嘞。”老板微笑着冲林恩宁点了个头,继续同林振昌说道:“林太太怎么没来?我大半年没见着她了。” 林振昌脸上的笑容一顿,然后继续往楼上走,“哦,她、她忙...公司有事,出国了。” “忙点儿好啊!”老板恭维道:“忙起来才能发财不是~您请进。” 推拉门打开,林恩宁和父亲坐进去,服务员点完菜,退出去关门的时候,对面房间门口走来三个人。 “林恩宁!”陈雅惠一眼就看见了她,高兴地冲她打招呼,“你也在这儿吃饭啊!” 陈雅惠一见闺蜜在场,主动过来拐起胳膊,冲母亲撒娇道:“妈我要跟林恩宁一起吃。” 陈雅惠的母亲没说话,一双媚眼娇怯地看着她的父亲陈正业。 陈正业一时间脸上颜色复杂,对着林振昌笑了笑,“林总也在啊。” 陈雅惠是陈正业外面养的私生女,这是台城人人知晓的秘密,因为他老婆正因为这事儿跟他闹离婚。 陈氏这几年势头很好,生意越做越做大,从十几年前只卖针头的小厂子一跃成为台城最大的医疗设备生产商。 陈正业的老婆在这个时候离婚,无疑要了他半条命。 但他国庆节竟然跟外室一家吃饭,林振昌不禁看了眼陈正业身边那个女人。 媚骨天成,确实漂亮。 女人一颦一笑皆是春色,跟电影明星一样,三四十岁的年纪,反而比站在她身旁的女儿还要美得生动一些。 怪不得陈正业愿意为她离婚。 “这么巧啊,陈总。”林振昌站起来跟陈正业握了个手。 “是啊,真巧。”陈正业尴尬一笑,目光顺势移向林恩宁,“这是你女儿吧,听说跟雅惠同岁,也是今年参加高考吧?在哪儿上大学啊?” 林振昌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啊...那个,宁宁今年高考没发挥好,复读了。” “啊~~”陈正业眉毛一挑,笑声爽朗起来,“那可得加油了!明年争取上清北啊~!” 陈雅惠突然瞪了父亲一眼,“行了别说了!我要跟我闺蜜吃饭,你俩那屋偷摸待着去吧。” 陈雅惠的母亲宋雪嗔道:“小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她丝毫不惧这个便宜爹,“他什么时候承认是我爸了?他敢吗?” 陈正业正愁如何脱身,见女儿这么说,便佯装生气,伸手指了两下陈雅惠,拉着她妈妈去了隔壁。 俩人回到包间坐下,陈正业松了口气,宋雪赶忙倒了茶,支走服务员后坐在他的身旁,替他脱了外套,解开领带。 “小惠还是个孩子,孩子说的话,别忘心里去。” “唉!”陈正业抓过她的手,放在两掌中间,“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太委屈你们母女了。” “不委屈!”宋雪一双泪眼说红就红,“我这辈子能遇到你,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给我和小惠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哪里委屈~” 陈正业搂过宋雪的肩膀,“等我跟那个泼妇离了婚,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我不要名分!”宋雪抹了下眼,柔声道:“真的!只小惠能进陈家的门,我就是出门让车撞死也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