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养育手册》 1. 1. [] “快来人!快拉开二奶奶!二奶奶疯了!”安宁伯府花园里,丫鬟嬷嬷尖叫着。 跑着去叫人的、上前拉二奶奶胳膊的,抓着大奶奶往后扯的,挡在中间当肉盾的,安抚一边儿吓哭的三少爷的……乱作一团。 别看二奶奶一副瘦骨嶙峋、一脸青白快要升天的模样,力气却意外大。 姚善扯开肉盾,一个猛冲,把大奶奶扑倒在地,青白似厉鬼一般的手用力掐住身下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哐哐哐”地按着她的脸猛扇:“你竟敢对本尊的女儿不敬!” 短短一瞬间,大奶奶李氏的脸就被姚善扇得红肿起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吓得尖叫着要上前。 “谁敢拦本尊!”姚善猛地抬头,冷厉的目光扫过,“再敢妄动,本尊就掐死她!”说着话,手下收紧,大奶奶被掐得满脸通红翻出眼白,眼看下一刻就要断气。 下人见此,皆不敢上前,哭求着二奶奶住手。 一旁傻眼的小姑娘眼见要出人命,急忙跑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臂:“母亲别这样,松手松手,要出人命啦!” 姚善冲“小女儿”点点头,随后低头凑近大奶奶,眼睛盯着她的双眼缓缓道:“记住,本尊的女儿尊贵无匹,如有下次,胆敢为你低贱的儿子对本尊的女儿不敬,本尊定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她松开李氏,缓缓站起来,弹弹衣袖,看向小女儿,示意一起回去。 众人看着瘦骨嶙峋的二奶奶,仿佛下一刻来阵风就能吹倒了一样的单薄身形,渐行渐远,却始终稳稳走着。 回院子的路上,盼儿抬头看了母亲三四次,最后终于鼓起勇气: “母亲,盼儿知错,下次再也不打架了。” “你不是打赢了吗?”姚善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儿,“打赢了就没错。” 盼儿一脸错愕。 姚善觉得似乎严厉了一些,小女儿才四岁,似乎不应该这样教导,想了想,清清嗓子补充道:“打输了也没错。” 盼儿更错愕了,错愕中还生出一丝恐慌——她母亲不会是疯得更厉害了吧? “您不问我为什么要打架么?” “有什么为什么?想打就打。”姚善抬了抬下巴,“本尊的女儿和他们打架那是他们的荣幸。” 这时,贤娘慧娘和容娘领着几个丫鬟婆子赶过来,正好碰到。 “母亲您没事吧?”贤娘赶紧扶住姚善,“有什么事您和刘妈妈说一声,何必亲自前来,您的身体要紧!” “若是本尊不能为女儿撑腰,便不配做母亲。”姚善轻轻推开大女儿,“本尊不用扶。” 贤娘和慧娘交换了个眼神儿:“母亲是不是疯得更厉害了?” 等她们把姚善送回院子里休息,立刻拽上四妹去东厢房询问具体情况。 “今早我在母亲房里写了五张大字后,母亲问过魏嬷嬷,听说外边儿天气不错,便让我陪着出去转一转。到了花园,母亲坐到亭子里歇着,让我自个儿去玩儿,然后我碰到了孙卓。” “孙卓说母亲快要死了,嘲讽母亲到死都是块盐碱地长不出苗,我听到后实在忍不住,就和他打了一架,不知谁通风报信,大伯母赶过来,骂我还踢了我一脚,然后我就见母亲冲过来和大伯母打起来。” “我觉得母亲似乎病得更厉害了,可是……”可是孙盼却有点儿喜欢这样的母亲。 不会第一时间训斥她,指责她,一个字不问就站在她身前,保护她。 仿佛和天下为敌都无所畏惧。 —— 卧房中,姚善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 一个大周天后,她恢复了一些力气。 来到这里七八天,九成九的功力都用在调养这破败身子上。此地没有灵气,她修炼所需的魔气也稀薄,修炼了五六天才能勉强下床。 想她做了几百年魔尊,很久没有体会过如此落魄的境况了。不过无论沦落到何种地步,她都会爬上去。 只是还要带着四个女儿…… 对于魂附凡女而多出来的四个女儿,姚善并没什么太多感觉,但她既然成了她们的母亲,那便会好好做这个母亲。 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带女儿们离开这宅院,凡间处处男尊女卑的小家子做派实在恶心,若是任由女儿们一直呆在这里,迟早长废。 姚善又修炼了一会儿,等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她收功叫魏嬷嬷进来:“把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四叫过来,一起用膳。” 魏嬷嬷叫进来春樱,和她一起在正厅摆饭,又指派夏荷去请四位姑娘。 姚善坐在上座,看着摆了一半的饭菜,忍不住皱眉:“怎么清汤寡水的全是素菜?本尊不是提前知会过大厨房,以后午饭晚饭都要有鱼有肉?” “这……”春樱不知如何作答。 她冷哼一声,指着婢女和魏嬷嬷:“你们把这些清汤寡水都装上。” 春樱见夫人眼中带着寒意,不敢不从,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饭菜都收进食盒里。 姚善站起来冲她们勾勾手:“跟我走。” “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魏嬷嬷急忙跟在后边儿。 “去大厨房。”姚善漫不经心道,“虽然现在府上李顺管家,但本尊还没死呢,今天敢给本尊使脸色,明天本尊若是死了,本尊女儿们岂不是要吃糠咽菜!” 魏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奶奶怎么又疯起来了! 来到正房的四位姑娘见母亲面无表情地往外走,皆一头雾水,不是要吃午饭吗?母亲怎么又出去,这是闹得哪一出? “母亲,您这是要去哪儿?”贤娘等人急忙跟上,“有什么事让魏嬷嬷去办不行么?” “你们待着就行,不必跟随。”姚善冲女儿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贤娘想到母亲这七八日突发的疯病,哪里待得住! “不行,我得跟着去看看!”她按下几个面露忧心的妹妹,“你们在院子里待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言罢,叫上自己的 2. 2. [] 姚善饭吃到一多半,安宁伯夫人曾氏派身边的赵嬷嬷来请她过去。 “不去。”她眼皮不抬,端碗喝了口参鸡汤,“她若有事想见本尊,便亲自来。” 赵嬷嬷震惊至极:“你……”真是越来越疯了!竟然能说出让长辈拜见她的话。 “二奶奶,您是儿媳,长辈召见理应主动拜见!”她皱起眉头,耐下性子和姚善讲规矩,“而且也没有让长辈等您的道理!” 贤娘等几个小姑娘被赵嬷嬷严厉的语气吓得饭也不敢继续吃了,屋里的丫鬟嬷嬷也都低下头,盯着鞋面大气不出。 姚善“啪”地放下碗,抬眸看向赵嬷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本尊做事?” “你……你……”赵嬷嬷气得抬手指向姚善,“奴婢可是夫人身边儿的伺候的,你这么羞辱奴婢就是在羞辱夫人!” 姚善不耐烦听她耍嘴皮子,抬手拿起碗砸过去。 盼儿偷偷看过去,吃惊地捂住嘴。 赵嬷嬷只见眼前一白,随后鼻子如同突然灌了醋、嘴上抹了辣子一般,又酸又辣又热又疼,几种滋味儿一股脑涌上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往鼻子底下摸去,血迹粘在手指上,吓得她大喊:“杀人啦!” “闭嘴!再出声本尊就真杀了你!”姚善面无表情盯了她一眼。 赵嬷嬷被姚善的语气和眼神吓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莫名相信如果自己再敢出声,这个疯女人真的会杀了她! “回去告诉你主子,要见本尊便亲自来。”姚善说完冲屋中侍立的丫鬟嬷嬷摆摆手,“送她出去。” 魏嬷嬷和春樱立刻上前架起赵嬷嬷,三五步退出房外。等出了芝兰院,两人刚松手,还未待她们开口同其说几句好话,赵嬷嬷便头也不回地立马小跑着奔回松鹤院。 “嬷嬷,这可怎么办?”春樱望着快没影儿的赵嬷嬷很是发愁,奶奶疯成这样,连夫人身边人都敢打,等赵嬷嬷回去告状,还不知有怎样的处罚等着奶奶。 “事已至此,能怎么办,唉。”魏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赵嬷嬷回到松鹤院,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这般那般说完,曾氏大怒:“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夫人您别生气!不值当的!”赵嬷嬷急忙上前给曾氏顺气,“奴婢瞅着二奶奶可能是真的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姚氏那个疯妇今日打完李氏又打王二柱家的和你,明日岂不是要打杀我!”曾氏神色愤恨,“若任由她在府里继续发疯,事情传出去,安宁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夫人说得是。”赵嬷嬷心中生出些窃喜,急忙附和。 “你去请吴郎中过来给她看诊,再找几个粗使婆子,今日起守在芝兰院门口,不许姚氏再出院子。”曾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嬷嬷,“命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养病,所需药材都拣好的用,不必吝惜。” “奴婢省得。”赵嬷嬷笑着应是。 那厢筹谋,这厢姚善也没闲着。 赵嬷嬷走后,她见几个女儿皆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不禁挑眉:“怕甚?天塌了有本尊顶着,你们不需操心,好吃好喝即可。” 她们怎么可能不操心! “母亲……”贤娘忍不住开口。 “有什么话饭后再说。”姚善盯着几个女儿把饭吃完,打发婢女嬷嬷把饭撤下去,自行去解决午饭。 母亲自从七八日前疯了以后,不知怎么的,气势一日盛过一日,面对这样的母亲,贤娘等小姑娘们丝毫不敢违逆,一个字不敢吭地乖乖拿起筷子,把饭吃完。 饭后姚善叫几个女儿一起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芝兰院不大,她领着女儿们慢慢悠悠走了几圈后,袖着手转身开口:“世间所谓的规矩道理都是用来束缚无权无能之人的。” 贤娘等人惊诧地看向母亲。 “本尊不守这些破规矩,因为曾茹没本事令本尊遵守。” 贤娘等人瞠目结舌,母亲、母亲竟然直呼祖母名讳。 “你们是本尊的女儿,这世间的破规矩你们也不须遵从。”姚善低头看着几个女儿,“不然心智骨头便会养得越来越软烂。” 一阵微风吹过,庭院中的梨花如春雪般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沾满了姚善青色衣襟。 青白相衬,莹莹生光。 几个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望着母亲,只觉得她不似世间人,又似世间人。 姚善教完女儿们,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懂,便挥挥手打发她们去午休。 她也回卧房换下衣衫,盘坐于床上运功修炼起来。 东厢房内,慧娘和贤娘躺在被窝里窃窃私语。 “大姐,你有没有觉得母亲近几日身体好了许多?” 贤娘轻轻“嗯”了一声:“母亲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她心想母亲疯就疯吧,只要母亲平平安安的活着,她愿意终身不嫁,奉养母亲终老。 “可我听人说,这叫、这叫……”慧娘红了眼说不出口那四个字。 “都是胡吣!”贤娘不乐道,“你看母亲如今一日强过一日,周身威势也越来越重,哪里有不好的样子!” 慧娘听罢,用力点点头:“的确如此。大姐说得对!”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母亲现在比祖父气势更为强盛。可不一样的是,我面对祖父颇感畏惧,而面对母亲却觉得敬仰,忍不住想要臣服。大姐,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亦有此感。”贤娘叹道,“有时竟分不清母亲是否真的疯了,还是世人皆是疯的,唯母亲一人清醒。” 姚善修炼了半个多时辰后,起身换上一件绿色立领对襟长衫和蓝色马面裙,随后走出房门。 看到门外侍立的夏荷,她开口吩咐:“去折两支三尺长的梨枝来。” 夏荷应诺,手脚麻利地爬上院子的梨树折了两根梨枝。 姚善接过一枝:“你根骨还凑合,今日起你就同本尊学武吧。” 她昨日将女儿们和院内婢女的根骨摸了个遍,根骨最佳者除了小四便是此女。她虽然是凡身不能修炼自己的功法,又已经年满十六岁,但若跟自己用心学武,假以时日,对付几个凡人不成问 3. 3. [] 那必然是关不住姚善的。 刚过一天,院门口守着的四个嬷嬷已经被她摔打了两遍。 这让她对此界凡人女子战力有了更准确的认识,就这等武力,别说四个,就是赤手空拳来四十个也没用。 姚善掸了掸袖子,带着秋兰冬梅再次去大厨房抢、啊不对是拿饭菜。 吃完午饭,她留下几个女儿。 “你们把《女诫》、《女论语》和《内训》都交过来,以后不用再读。老二、老三和小四以后也不要再去和府中的先生学这些。” “老大,我看你通些医理,若是喜爱此术,尽可用心钻研,女红那些不必再做。缺医书药书便找春樱拿钱去采买,如有不解之处可来问本尊。” “老二,本尊观你数术上有几分天赋,你若喜欢,以后可修习此道。” “老三小四,本尊尚不知你们喜好什么,暂且随本尊习武强身吧。” 姚善说完,几个小姑娘齐齐看向她,除了盼儿,其余眼中皆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疑虑惶恐和不安。 盼儿才四岁,年纪小,不会多想母亲为何忽然会武这件事。而贤娘、慧娘和容娘年龄大些,已经知道些事理,多思多想很正常。 她扫了眼几个小姑娘,一眼便看出她们心中所想。 姚善本没有向身边人解释自己来历的打算,这些人能察觉她与之前迥然不同又如何,她会尽快离开此界。 但……近几日她发现离不开。 对于自己为何成为此界凡妇,她认真琢磨之后猜测可能缘于自己修炼的功法《造化功》。那是她还是个小魔的时候集市上一位巫族女人卖给自己的,此女称这功法十二重,据说修炼至十一重可通万千世界过去未来、寻得万千真我,炼就造化万物之力,修炼至十二重可成神。 她修炼着不错便一直修炼至今,修炼到第十重后停滞了两百年,没想到功力刚有松动就忽然来到此处。 姚善心想,也许她的功法已至十一重,而这就是万千世界之一,原身则是“万千真我”之一。修行未满,自然不得离去。 三千世界三千化身,过去未来非我?是我! “本尊不是山野精怪,也非孤魂野鬼。本尊只是宿慧加身罢了。”姚善神色淡然。 侍立于屋内的赵嬷嬷和秋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重重落下来。 原来是宿慧……是宿慧便好,只要不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行。 贤娘慧娘心思细腻,心中疑虑也不是姚善一两句话就能打消的。 不过姚善也不在意,就算她非“姚善”,她们也奈何不了。 午休过后,姚善看完自己的嫁妆账本,叫来魏嬷嬷和秋兰,吩咐她们把自己所有珠宝首饰整理出来拿去当了。 二人神色大惊,方要劝说,她便道:“本尊心中有数,置换出钱来有其他用处。” “奶奶,这些珠宝首饰都拿去当了,您拿什么给姑娘们做嫁妆?”魏嬷嬷犹不放心。 “嫁妆?”姚善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了一下,“本尊的女儿不需要也不会嫁人,这些东西对她们也没什么用处,本尊会给她们更好的。”比如权势和地位。 姚善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知道嬷嬷婢女理解不了,便不再多言,立即命秋兰从库房里拿出两套最贵的头面和几样不常用的瓷器,出门去当铺。 芝兰院外的几个嬷嬷被她揍怕了,不敢再拦,但马房小厮没见识过她的武力,并不听令。 对此姚善也不废话,直接拉上马装上马车,让秋兰抱着匣子坐进去,她坐在车外挥着鞭子自行驾车出门。 没办法,活得久就是啥活儿都会做。 她以前虽然没驾过普通马车,但御使过不少灵兽、魔兽,驾车自然也没什么难的。 小厮仆人拦不住,只能跑去禀告曾氏。 姚善驾车来到外边儿没直接去当铺,原身自小生长在后宅中,出行也是有限几个地方,记忆里对京城布局比较模糊。所以她驾车在城里转了转,摸清楚京城布局后才去了最大的一家当铺,以比较合理的价钱把头面和瓷器都死当出去,换得一千多两。 随后驾车去了一家有名的铁匠铺子,从袖袋中掏出图纸,递给打铁的匠人:“打一把双手长刀、四把匕首,和一个枪头。” 交完订金又去找了家木匠铺子,定制了七尺长的椆木枪杆。 办完这些事情后,看着天色将晚姚善便驾车回府。 她回到芝兰院刚进正房,只见一个茶杯砸在她脚下。 正房上首孙宏满脸阴沉地看着她:“姚氏,你还知道回来?” 屋中侍立的魏嬷嬷和婢女皆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你看看你现在疯成什么样子了!”孙宏见姚善面无表情地立着不说话,气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进几步指着她鼻子骂道,“你打大嫂打仆妇打母亲身边的嬷嬷,满京城哪家儿媳像你这样脸都不要的随意撒泼!把母亲气病了自己出去发疯!不贤不孝至极!安宁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完了么?” “你装疯卖傻不就是想见我?你见到我又怎样,我和你夫妻情义已尽,你不必白费心机!你若再这么发疯,我必休了你!” 姚善迈过碎瓷走近他,右手抓住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腕猛地后拧,同时身子转到他右侧伸脚勾腿一绊,左膝顶上他的腰眼,把他压按在地上,左手薅住他的发髻扯到她脸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尊放肆?” 魏嬷嬷和婢女们被姚善顷刻之间的动作惊得差点儿叫出来,二奶奶竟然打二 4. 4. [] 姚善见孙宏嘴上服软,却没立刻放开他,压着他拿出来三百两银票,方给他把两臂和下巴接回去,放他离开。 与其让他去花钱请大夫,不如自己赚了这笔。 无论哪个地界,钱都是好东西。 孙宏被姚善一顿收拾之后,虽然嘴上服软了,但心中恨极,十分不甘心。 他也顾不得自己这副样子被下人们看到会如何丢人,出了芝兰院被小厮搀扶着,径直跑去松鹤院和父母声泪俱下地哭诉此事。 曾氏一听说儿子被姚氏打了一顿,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正厅,扑过去抱住孙宏心疼地不得了,又是“我的心肝我的儿”又是命人延医拿药炖参汤,把满屋的婢女差遣地团团转。 安宁伯孙沿坐在上首太师椅上听儿子讲完,气得满脸铁青,忍不住拍打身侧的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姚氏竟敢殴打亲夫!” 曾氏扶着赵嬷嬷手臂走近丈夫,哭着添柴加火:“姚氏打完李氏打王二柱家的,打完王二柱家的打赵嬷嬷,打完赵嬷嬷居然连宏儿也打了!这是打我们安宁伯府的脸啊!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疯妇!若是传出去,谁家还敢娶我们家的姑娘!” 孙沿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思索着,片刻后指着孙宏一锤定音:“不能再留她在家中败坏门风,你明日便把她送回娘家去!” 言外之意便是要休了姚氏。 可是…… “姚氏那疯妇不晓得从何处知道了寿儿!”孙宏语气有些急切,“她扬言若不顺其心意便去杀了寿儿!如果我休了她,她便去杀寿儿怎么办?” “她敢!”孙沿大怒,“她若谋害孙家子嗣,孙家与她势不两立!” 孙寿是孙宏外室子,也是孙宏目前唯一的儿子。孙沿和曾氏早知此事,但并没责怪儿子,毕竟姚氏和其他姨娘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宏儿作为嫡长子早晚要继承家业,没儿子怎么能行。 至于这三年为何一直把孙寿养在外边,没接回府里,主要是有其他考量。 曾氏思索片刻:“要不然把她送到保定府的庄子上,对外便说去养病。想来她久病之身,也撑不了多久。至于姚家,他们现在可是以武安侯马首是瞻,武安侯夫人虽是姚氏庶妹,闺中时就与姚氏不和;再者,送去庄子养病总比被休弃的名声好听,想来姚家不会追究的。” 孙沿心领神会,摸着胡子颔首:“此法可行!” “明日早饭过后,你便带府中护卫把姚氏送去保定府的庄子。” 孙宏听到父亲吩咐,心中大喜,急忙点头称是。 “孙宏去松鹤院了?”芝兰院东耳房,姚善坐在书桌前,提笔画着京城布局图,“他和孙沿曾茹最后商议出什么呢?让本尊猜猜,是一封休书还是送去乡下庄子庵堂什么的地方关起来?” “奶奶,您怎么不急不慌的?”磨墨的魏嬷嬷愁愁容满面,“咱们得赶紧想对策!” “急什么?”姚善放下笔,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水,“孙宏多半不敢写休书,他怕我杀了他儿子。” “休了您,二公子把外室子接进府里,您如何动得了手!”魏嬷嬷不信。 “孙宏儿子已经三岁,他三年都没把儿子接回府中,你知为何?”姚善放下茶杯,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身体向后靠上椅背,“他在等元配死,元配死了再娶房好妻室进门。一个无子鳏夫总比一个有外室子的鳏夫招人喜欢些。” “可惜本尊命大,估计他们倒是想借此事把本尊送回娘家,正好有理由不还嫁妆,可一个不在掌控之内疯子会做出什么事很不好说。杀不了孙宏儿子,也能胡说八道毁了他下一门亲事。” 她通过原身的记忆知晓,原身母亲姜瑶本是富商之女,家中为了攀附权贵,凭借丰厚嫁妆将其嫁进姚家,姜瑶生下原身后郁郁寡欢,再无所出,虽然之后抱了一个庶子在膝下养着,但大半嫁妆留给了原身。原身嫁妆丰厚,而安宁伯府实际穷酸落魄,早就想吞了原身的嫁妆。 姚善食指敲了敲椅子扶手:“所以本尊推测,他们应该会想办法将本尊送走,然后无声无息地让本尊病死在外。” “奶奶!”魏嬷嬷手中的墨锭“哐当”一下子砸在砚台上。 “慌什么?”姚善语气漫不经心,“他们要想动本尊,区区几个仆妇可不行。” “奶奶,您就是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啊!” “那你且看。”她站起来笑了笑。 次日一早,姚善拎着四个女儿、魏嬷嬷和满院子婢女打了一套养气功,随后又命女儿和婢女们蹲马步练腿力、倒立练臂力,练完早功后,大厨房主动送来早饭。 她瞧了一眼送饭的仆妇便知,这餐饭全被下了药。 凡人心中皆有恶念,这念头无论大小多寡,都是“心魔”。她是以恶为食的魔,所有人的心魔都瞒不过她。 姚善走到提着食盒的仆妇面前,掀开食盒盖子,拿起里边的筷子夹起一块枣糕伸到她嘴边:“张嘴。” 仆妇赔笑:“奴婢哪能吃主子……” “冤有头,债有主。本尊不为难你。”她把筷子连同枣糕扔回食盒,然后拿过仆妇手中的食盒递给身后的夏荷,随后带着夏荷向芝兰院外走去。 “二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有什么事吃了饭再办啊!”仆妇急忙跟在后边劝说。 姚善不听她的,带着人径直走去松鹤院。 “二奶奶,伯爷和夫人正在用早膳……” 姚善一抓一拧,卸了一路拦着她的仆妇婢女小厮的胳膊,闯进松鹤院正厅。夏荷提着食盒低头跟在后边,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大气不敢出。 “混账!”孙沿见到硬闯进来的二儿媳,气得摔下筷子,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大骂,“不知礼数的疯妇!昨日殴打亲夫,今日你擅闯松鹤院还想殴打公婆不成!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屋中侍立的嬷嬷婢女一齐涌上来,可还没碰到姚善衣服边儿,就被她一脚一个踹了出去。 曾氏吓得大喊:“来人!快来人!赵嬷嬷你快去把府里的护卫都叫过来!” 被踹倒在地的赵嬷嬷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去找人过来。 姚善没有理会她,走到饭桌前,转身拿过夏荷手中的食盒放到二人面前的饭桌上,掀开食盒盖子,拿出一碟枣糕摆到他们面前:“自己吃,还是让本尊喂?” 孙沿和曾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姚氏如何知晓?! “放肆!”孙沿色厉内荏地拍桌子,“你还有没有把我……” 姚善不等他说完就伸手扯过来,拿起一块枣糕塞进他嘴里,另一只手捏紧他下巴不让他吐出来。孙沿使劲掰姚善的手,嘴里“呜呜呜”地想把东西吐出来却死活吐不出来,曾氏立刻尖叫着扑过来,双手慌张地使劲掰姚善的手:“姚氏你快放开老爷!疯妇!你快松手!” 掰不开姚善的手,曾氏看向被踹倒在地的几个婢女骂道:“你们这些死丫头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拽开姚氏!” 姚善一脚踹开曾氏和再次扑上来的几个 5. 5. [] 姚善留下一地伤得伤、晕得晕的护卫婢女,带着夏荷去大厨房重新拿了四个大食盒的早饭回芝兰院。 “你们也去吃早饭吧。”她把手中的两个大食盒递给迎上来的魏嬷嬷和春樱,“不够直接去大厨房拿。” 姚善接过夏荷手中的食盒,打发下人们都去吃早饭,不用伺候。 后罩房里,夏荷顶着春樱等人的目光,放下筷子小声道:“奶奶说枣糕里下了药,然后、然后就把枣糕喂给伯爷吃了。” “喂?怎么喂?” “塞进嘴里灌汤,硬喂下去。还逼着夫人也吃了一块。” 春秋冬三个人不信:“你别蒙我们,满院子满屋子仆妇丫鬟又不是摆设!怎会让奶奶这么做!” “都让奶奶打趴下了,连同全府的护卫。” “全府的护卫?”春秋冬三个人震惊,“奶奶她……” 夏荷双眼亮晶晶的,学姚善手掌成刀的样子和她们比划:“有个护卫想要抓我,奶奶就冲他脖子这么一劈,他立刻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说心里话,虽然奶奶有点儿目无尊长、不尊礼法了些,但我觉得奶奶并不是不讲道理,而且奶奶实在勇猛!”她扣着手指,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跟着奶奶!” “你……你不觉得奶奶和以前完全两个人吗?”春樱皱眉,低声道,“虽然奶奶说自己宿慧加身,难道真是如此么?突然就有这么厉害的功夫,饭中被下了药看一眼便知,这本事恐怕非凡人能有的吧?” “就算奶奶不是曾经的奶奶,你能如何?”冬梅瞥了一眼春樱,“别管现在奶奶是什么,咱们做下人的好好伺候着就行了。” 秋兰叹气:“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奶奶没准儿是神仙下凡呢。”夏荷忍不住嘟囔,“不一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冬梅拿起筷子督促大家不要再说,赶紧吃饭。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姚善硬闯松鹤院,把一院子仆妇婢女和全府护卫都打了,还给孙沿曾氏下毒的事传遍安宁伯府上下。 大公子孙宁和李氏听到后不敢相信,可松鹤院的仆妇小厮抱着被卸了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去延医抓药,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还是不敢相信。 夫妻俩儿早饭都没吃完,一起匆匆赶去松鹤院。到了松鹤院,他生母张姨娘、孙宏和老三夫妇已经围在父母床边儿。 孙宁夫妻先给张姨娘行了礼,随后孙宁拧眉问两位弟弟:“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孙定看了眼二哥孙宏,不说话。 孙宏被他这眼气得跳脚:“姚氏发疯能怨我吗?” “你若好好哄着她,她如何会发疯?”孙定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些责怪之意,“你三天两头不回府,几个月都不去她院子,她不疯才怪。” 孙宏气得指着自己额头:“你看看,我都被姚氏打成这样了,她才不是为了我发疯!她就是彻底疯了!” “你们俩别吵了!”孙宁喝道,“我问的是父亲母亲为何昏睡不醒,不是姚氏为何发疯!” 他扫了一眼屋子,指向侍立在旁的赵嬷嬷:“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嬷嬷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屋里众人全都听明白了。原来孙沿和曾氏想把姚氏安安静静地送去保定府的庄子,怕她发疯不好办事,便授意大厨房给芝兰院今日的早饭中下蒙汗药,谁知姚氏知晓了,提着食盒闯进松鹤院,把下了蒙汗药的枣糕硬喂给孙沿,还逼迫曾氏吃了一块。药效发作,孙沿和曾氏便昏睡过去。 “你们这些伺候的人就不知道拦着她?”三奶奶小曾氏语气急切,“我不信这么多人制不住一个女人!” 赵嬷嬷苦着一张脸:“三奶奶,您当时没见呢,哪里是奴婢们不拦啊,奴婢们根本拦不住!二奶奶功夫了得同杀神一般,早把奴婢们踹到一边儿起不来了,全府护卫都来了也制她不住,皆被她打伤了!” “院里一半人被卸下的胳膊还没接上去呢!” 众人惊异。 “姚氏怎么突然会功夫?”孙宁看向二弟,“姚家不是诗礼传家么?” “我哪知道!”孙宏摇头苦笑,“我和她成亲十几年,从来没见过她练武。” 孙宁身后的李氏忽然呐呐:“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 “八方威神,来降坛前,驱邪缚魅,断绝邪源。 魔王束手,凶秽消散,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姚善手臂交叠,带着春樱夏荷站在战战兢兢地赵嬷嬷旁边,静静看着芝兰院前的道姑舞着木剑,在道坛前一边打转一边念念有词。 自从她收拾了孙沿和曾茹,府中上下安分了许多,没人敢再找她的事。不过五六天的时间,芝兰院门口已经来了三波驱邪的,这是第三波。 他们倒是知道趁她外出的时候请人过来做法,可惜总是摸不准她回府的时间。 吕忘儿木剑插上符纸往坛上的蜡烛前送去,火苗轰地暴烈起来。 法事做完,吕忘儿把木剑递给身边的女童,转过身走到赵嬷嬷面前,双手交叠掐子午诀拱手行礼,“福生无量天尊,三日之内,邪祟必去。” “三日之内?时间太久了些吧?”姚善挑眉。 “这位施主有所不知,以住所为引施法,时间要久一些,如果当着邪物施法,才能在顷刻之间有效验。”吕忘儿笑言。 姚善笑了:“可邪物就在你眼前。” 站在她身后的夏荷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吕忘儿不解地看向赵嬷嬷,只见赵嬷嬷满脸愁苦,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敢说的样子。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尴尬一闪而逝,低头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继而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那便是贵府误会施主了,施主并非邪祟附身,实乃九天玄女座下童女转世。先前病重盖因到了重返之日,玄女娘娘念您子女缘分未尽,方许您暂留人间,待此世圆满。” “你如何确定本尊乃九天玄女座下童女,而非九天玄女?”姚善笑问,不过不等对方回答,她整了整衣袖,“道长进来喝杯茶,同本尊讲一讲道法。” 吕忘儿待要推辞,姚善走过她身侧时倾身,以 6. 6. [] 吕忘儿走后,姚善拿起今日去铁匠铺子拿回来的刀,来到院子里练了一遍。试完刀她又拿出来红缨枪,耍了一套枪法。 她有个属下用长枪,一套焚天枪变幻莫测、出神入化,鲜有敌手。这几日她买了些书,了解到此界前朝杨妙真所创的杨家梨花枪法天下无敌,虽然不知焚天枪和梨花枪哪个更胜一筹,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把长枪还行,姚善试完兵器,把手中长枪递向旁边的夏荷:“长枪乃百兵之王,你以后就练长枪吧。” “多数女子力气逊于男子,却并不能证明女子打不过男子。兵器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强在可以先发制人。比力气更重要的是快、是勇和谋。长枪是百兵之王,也是百兵之贼,贼不主攻,以智谋胜。”她接过春樱端来的参茶喝了几口,“杨妙真可以凭梨花枪二十年天下无敌手,在本尊教导下你也可以。” 夏荷心虚地垂下眼皮,小声嘟囔:“奶奶您也太看得起奴婢了。” “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姚善把茶碗递给春樱,“你们随本尊习武,勉强也算本尊女徒,以后自称名字即可。” “夏荷,本尊记得你因为家乡遭灾被卖进府里,从今日起便随本尊姓姚吧,名字改作姚夏,''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物之壮大者而爱伟之,谓之夏。''希望你谨记此姓名。”她转身向东耳房走去,走到一半转过身看向姚夏,“对了,你今年十七了吧,还得有字,嗯……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便字存微吧。” 夏荷,不,姚夏听到新名字后愣在原地。姚夏,姚存微,如同读书人一般有名有姓有字,非物非花非草,她觉得该高兴的,这是主子赏脸,可不知为何,心头却发酸发胀,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一般,说不好什么滋味儿。 姚善给婢女换名字并非心血来潮。现在身边这几个婢女皆有可取之处,她打算带走,既然如此,那不如更进一步把她们绑死在自己这条船上,冠她之姓做她的族人。她要她们一辈子做姚家人,至死都要记得是她姚善的人。 夏荷春樱外边儿买来的,亲缘早就断绝,自可以立刻随她姓。 “姚缨。”她站在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下,“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字濯之。” 至于秋兰和冬梅这两个家生子,先不急。 松鹤院,孙宏和父母吃过午饭,商量如何解决姚善的事。 告官?先不说家丑外扬,本朝曾有位官员妻子杖杀家中侍婢,圣上虽然判处其绞刑,但也以官员不能约束妻子、纵容妻子作恶,罢他官位,充军边卫。 安宁伯府不得圣眷,这事儿要是闹出去,家中的姑娘们嫁不嫁得出去不说,万一连累了他们的官途可不好。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别官还没来逮人,姚氏得知后把他们给打死。 休妻?姚善那般凶恶,把她惹怒了不知要怎么发疯呢。 和离?孙宏昨日倒是提过,奈何姚善不肯和离。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拿姚氏的几个女儿做把柄,可法子还没想出来,姚氏便放出话来,谁敢动她女儿们一根汗毛,她便割谁一块肉。姚氏这个疯妇连公婆都敢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是以她虽然几乎天天外出,没一个人敢去碰她的女儿。 鬼神也求了,曾氏连巫蛊之术也偷偷用了,可老天实在不开眼,姚氏丁点事儿没有,精气神儿还一日好过一日。 打也打不过,压也压不住,赶也赶不走,真是令人头疼。 商量来商量去,孙宏只想到自己暂时脱身的办法:“我想去外地任官。” 曾氏嘴里泛苦,儿子一走了之,留那姚氏在家里折腾他们么。 “你去外地任官也好,把姚氏带走,省得她祸害家里。”孙沿喝了口莲子芯茶,压心头的火气。 “大人,其实姚氏在家……”孙宏顶着孙沿冷厉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 孙沿微微眯起眼,捋着胡须。 好一会儿后,“你在翰林院待了六年,初考再考都称职,正好可以往上升一升,可惜京官难做,不如谋个外放,做几年知县攒些政绩。” “山东匪患不绝,你正可以去那里肃清匪患。” 孙宏惊惧:“大人!” “愚钝!”孙沿见儿子没领会自己话中之意,气得瞪了他一眼,“白莲教已除,山东能有什么,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姚氏既然能以一当十,你带着她,让她去为你搏杀,剿了匪功劳全是你的,万一她有什么闪失,朝廷的赏赐抚恤也是落在你头上!” 孙宏认真一琢磨,妙啊! 他立刻向父亲拱手作揖:“多谢大人提点。” “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你。”孙沿摸着胡子笑道,“外放的事你放心,我会帮你找个好地方。” 孙宏高高兴兴回到自己书房,却看到姚善正坐在桌案前翻看邸报和舆图。 “你来我书房做什么!” “嗯?”姚善抬起眼皮,“骨头又痒了?” 孙宏抿了下嘴,压着火气语气缓和了几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在教本尊做事?”姚善放下舆图,语气轻缓,如同把他按在地上暴打那日一般。 孙宏心下立刻打了个激灵:“我没有!这是府里的规矩。” 姚善拿起桌上的折扇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睛,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脸:“记住,从今以后本尊便是规矩。” “你!”姚氏竟如此羞辱他,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孙宏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 姚善一扇子抽过去,孙宏的脸立刻肿起一道红痕。 “眼睛规矩点儿,再这么看本尊,本尊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随着说话,扇子里忽然冒出利刃,刀尖指向他眼睛。孙宏吓得后退两步,随即被门槛绊倒,一屁股坐到地上:“有话好好说……” 她把利刃收回扇骨中:“以后邸报给我送一份。调任下来立刻告诉本尊。”说完绕开他,迈过门槛离开。 姚善过来本是想命孙宏去谋外放,不过见了他就已经知晓他心中所想,这话便不必再说。 门口侍立的小厮见二奶奶走得没影了,才急忙跑去扶孙宏起来。 姚善回到芝兰院,盘腿坐在床上修炼了会儿功,估摸着女儿们午休时间快要结束,收功起来,也没叫婢女进来伺候,自己从衣柜里找了套轻便的男装换上。 她出了房间,命婢女叫女儿们都换上男装,随后带着她们一起出门,乘马车去城外的庄子上教她们骑马。 前几天姚善带女儿们一起去买了四匹性格温顺的小马驹,由于府内地方有限,便放到了她在城外的庄子上养着。 小姑娘们听说去学骑马,眼睛都亮了。贤娘性格沉静,并不多言,但眼角眉梢的笑意显露出几分少女应有的活泼;慧娘平日看着寡言木讷,今日得知此事,眼眸霎时焕发出光彩,灼灼如日;容娘稍显怯懦,却没有说一个不字;四岁的盼儿天真直率,一点儿也不惧怕姚善,从上马车就凑到母亲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姚善看着这几个女儿,心中满意。 “母亲,我见别人上马仆人会跪在地上,他们踩着仆人背上去,我个子这么矮是不是也要踩着别人的背上去?”盼儿扒着母亲手臂,仰着小脸问道。 “踩着别人的背上马算什么本事?”姚 7. 7. [] “奶奶,昨日那个道姑求见。”魏嬷嬷禀告。 “直接带她来书房。”姚善画完最后一笔,把笔放在案头的黑石笔搁上。 吕忘儿来到姚善书房,只见屋里没什么摆件装饰,角落放着一具刀架,上边搁着一把长刀,陈设很是简朴。 姚善请她坐下:“想清楚了?” 吕忘儿点点头:“我一介女流,没什么大本事,夫人看重我是我的福气,以后愿凭夫人差遣。” 姚善颔首:“吕忘儿是吧。” “是,我师傅把我捡回去,我便随师傅姓吕,师傅说我小时体弱怕养不活,于是取名忘儿,希望阎王爷能忘了我。”吕忘儿仔细解释。 “好名字。”坐在书桌前的姚善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本尊每个月给你五两银,每月初一你来找本尊院子里的姚缨支取即可。” “不用不用,这太多了!”吕忘儿从座位上弹起来,直摆手。 “世人皆厌三姑六婆爱财图利,这看法实在偏颇。”姚善笑了,“给你你就拿着,你不是还养着三个孩子么,带着她们在京城是租房子住吧?又要吃又要穿又要住的,哪样不要钱。”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给她们吃些好的。” 吕忘儿嘴唇动了动,没再推辞。 “拿了本尊的钱,便要为本尊好好做事。你回去后先把你会的那些把戏写下来,写完后拿来给本尊。”姚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你认识什么手艺人也写出来。” 吕忘儿虽不知姚善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站起来恭谨行礼称是。 吕忘儿离开后没多久,庄子的庄头钱大壮前来求见。 昨日傍晚姚善带女儿们回府前,见到路边的麦田,便命钱大壮次日移植几盆麦子并带一些麦种送过来。 待钱大壮带人把五六盆麦子摆放到芝兰院院子里,姚善把他叫进充作书房的东耳房说话。 “马保良和马保田二人这两天安分么?” 前几天两千多自宫之人来到京城,堵到礼部衙门口,请求入宫。然而本朝宫中本就宦官冗多,根本无力再盛纳这么多阉侍。前几年就闹过一次这种事,五百多人来京城礼部闹事,请求收用,最后今上命锦衣卫把人全抓起来流放到辽东去了。 朝廷再如何严禁自宫也没用,自宫之风遏止不住,这次又来了两千多人,今上还是同样的手段,命锦衣卫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充军辽东。 锦衣卫满大街的抓人,这些人到处东躲西藏。马保良和马保田兄弟俩为躲避追捕躲到了姚善私宅里,那日她正好去私宅查看,结果见到这俩人在她房子里上吊自杀。 他们被抓住充军边卫是死,没被抓到别人也不敢僭越用阉人做奴仆,回家乡家贫无地,最后还是活不下去。正是走投无路才决定寻死,没成想,遇到了姚善。 姚善把人救了下来,却不会白救,让兄弟二人签下卖身契,然后偷送去城外的庄子,对外便称他俩来投奔亲戚,亲戚没寻到盘缠用尽只好自卖自身。 “回奶奶,马保良、马保田二人这两天很安分。”钱大壮恭谨地回话。 “过几天他俩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你去寻个木匠来教教他们,要求不高,只十天内教会锯、刨、凿等基本的,教他们做出来一张四脚板凳即可。”姚善在书桌前一边儿画图一边儿吩咐,“教会一人五两银。” “十天……时间是不是有点儿短?小人听说学木工三年才出师。”钱大壮斟酌道。 “这点儿东西三天就能教完,若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大可不必。”姚善抬头看了钱大壮一眼,“一点儿基本的东西,还不至于。你尽管去办。” 说完又问了几个关于如何养小麦的问题,问完后摆摆手,示意钱大壮离开。 姚善心里明白想在此界建立自己的“魔国”,首先就要有钱粮,有了钱粮才能有人可用才能去抢地盘。 怎么才能更快地赚到更多的钱?那必然得从吃穿入手。想想她的魔界,防御魔衣、魔药和魔器是最赚钱的。此凡人界也不会例外,成千万上亿的凡人都要吃要穿。 她前几天特意出门去打探寻访过,此界纺纱机、织布机都逊于魔界,由于魔界有魔石,只要在织布机上刻上阵法装上魔石,织布机便可自行昼夜不停地飞梭织布。 她还没寻到能代替魔石的东西,便自行改了改魔界的织布机,把飞梭弄了出来。又根据前朝《农书》中记载的水力大纺车,设计了一种可以一次纺十二枚纱锭的纺纱车,虽然比不得水力大纺车可以一次纺三十二枚纱锭,但胜在手动不必依赖水力。 有了大纺纱车和飞梭织布机,她就能开工场,纺出更多更便宜的纱、织出更多更便宜的布,彼时何愁不能卖遍全天下赚尽天下钱财? 因此她手上的图纸不能交给外面的工匠来做,她需要自己的工匠。 姚善把画完的图纸收起来,起身到外面看麦子,却见容娘蹲在麦子前十分认真地瞧来瞧去。 “很喜欢?”姚善走过去,低头问女儿。 容娘仰起脑袋,眼睛亮亮的:“喜欢!”昨天去学骑马的时候,她看到路边绿油油的麦田便一眼喜欢上了,母亲告诉她那是小麦,它的种子可以磨成面粉做各种面食,她就更喜欢了。 感觉这些草木很神奇,小小弱弱的东西居然可以结出供人们饱腹的食物。 姚善半蹲下身体:“这几盆小麦给你养如何?”她划拉出一半给女儿。 “这些对母亲有用处吧?万一我养死了可就罪过了。”容娘小声道。 “这有什么,养死了再让 8. 8. [] “对,就是这样,随着马快行的动作微微立起、坐下。”贤娘站在跑马场中央,大声教导玉娘如何骑马快行。 跑马场不大,是姚善命庄头带人十天前弄的,在庄子上找了块空地,平整了一下,钉上一圈树枝,简朴到有些简陋。 姚善带女儿们和婢女每两三天来庄子学骑马,不过半个月,几个女儿和姚缨姚夏便能骑马奔跑,秋兰和冬梅学得晚几天,现在也能熟练地骑马快行。 女儿们出师了,姚善便把两位姨娘和她们的女儿也带过来学骑马。 孙宏有两位姨娘,柳眉君和宋丽。柳眉君是他从教坊司买来的,据说是官家之后,家中败落后沦落到教坊司,孙宏还是举人的时候出入其间和她好上了,成亲后不久就为她赎身接回府中纳做姨娘。宋丽则是原身为了分柳眉君的宠买来送给他的。 二人这么多年也都只生了一个女儿,柳眉君女儿和慧娘同岁,今年十二岁,名玉娘;宋丽女儿比容娘大一岁,今年十岁,名霞娘。 姚善刚到此界的时候就免了她们母女的请安,没事不用来芝兰院。二人挺听话,带着女儿一直在自己院子里安分待着。待到她整治完孙沿曾茹,二人忍不住带着女儿战战兢兢地来请安。 原身不喜二人,尤其柳眉君,因为觉得她和自己妹妹姚蕊眉眼有几分相像。姚善对她们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如果没有男人,自己和她们就是陌生人,她们不需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不用称呼自己母亲称呼她们姨娘。 对于玉娘和霞娘两个庶女,她没办法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但也不会薄待。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好好培养,过几年还可以辅佐女儿做事。 姚善让大女儿和二女儿教玉娘、霞娘骑马,她则教柳眉君和宋丽。 贤娘认真温和,慧娘简明扼要,第二次便教会了玉娘霞娘如何骑马快行。 玉娘骑马快行了两圈,有些意犹未尽地下马把马让给霞娘练习。霞娘喂了“墨龙”一根胡萝卜,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然后上马练习。 这才刚学骑马,玉娘霞娘两个小女孩儿身上的怯懦就少了一两分。很正常,被豢养在宅院里成天被教着低眉顺眼的,人只会越来越矮、矮到泥地里,可是出了宅院骑上马背,目见高阔之后,心境自然会有所不同。 姚善在跑马场边上姿态随意地站着:“玉娘霞娘这么勤奋,你们做母亲的更应该做好榜样。” “妾惶恐,奶奶才是她们母亲。” “你们这意思是,我该给孩子们做榜样?” 柳眉君和宋丽暗自苦笑,其实她俩并不想学骑马,可奶奶让她们学,她们也不敢说个不字。连装病的心眼儿都不敢耍,总觉得奶奶一眼就能看透。 现在奶奶发了话,柳眉君不敢磨叽,赶紧爬上马背,抓紧缰绳练习骑马。 姚善对孩子和大人的要求不同,孩子们还在长身体,慢慢来就行,大人身体长成,比孩子的要结实,要求高一些没什么问题。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学完了骑马接着教她们学射箭,除此之外还要学凫水。至于文课,学学三百千、数算和一些经史,识字会算懂些道理即可。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看着天色将晚,大家也练习得差不多,便叫停下来。 盼儿骑着果下马“哒哒哒”跑到母亲面前张开手臂,姚善伸手把小女儿抱下来。前几天买了一匹仅高三尺的果下马给小女儿,然而小女儿才四岁,每次下马都需要抱下来。 回到府中后,姚善见柳眉君和宋丽打着哈欠,半抱半拖着迷迷糊糊的玉娘霞娘下马车,挑了挑眉,走过去伸出食指各点了她们眉心一下,她们瞬间清醒了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屈膝和她行礼,随后回了自己的绣云院。 刚吃完晚饭,孙宏差人来告知姚善,他的调任下来了,过几天就要启程去山东登州府招县接任知县。 孙宏现在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去任正七品的知县,也算升了半级。 “母亲,招县在哪?”孙宏的小厮告退后,贤娘好奇道。 “距离京城有多远?”慧娘紧接着问道。 盼儿也蹙起小眉头:“我们要随父亲离开一同去山东吗?那我能带走大黑吗?” 大黑是姚善给她花重金买来的果下马,盼儿十分喜欢。 “我也想带走我的红红。”容娘大着胆子道。 “不用担心,你们的马都会一起带走。”姚善笑了笑,起身去书房拿来舆图,指给女儿们看,“山东挨着京师,在其右下方,登州府在这一块,山东最东的地方,招县在登州府这里。” 说完她考女儿们:“如果我们一日行路百里,中途不停留,半个月到招县,你们说京城距离招县约多少里?” 几个女儿一齐脱口而出:“约一千五百里。” “如果我们一日行路百里,一日行路一百五十里,中途不停留,十日到招县,你们说京城距离招县约多少里?” 慧娘不假思索:“一千二百五十里。” 贤娘容娘慢了半拍,随后也道一千二百五十里。盼儿才背会九九歌,算得更慢。 “吾女聪敏!”姚善笑着点头,看向慧娘,“老二,我再考你一考,假使我们一日行路一百二十五里,中途不停留,半个月到招县,京城距离招县则有多远?” 慧娘略一思索,脆声回答:“一千八百七十五里。” 贤娘等人见她答得如此之快,皆惊讶侧目。母亲曾说她有算学天赋,没想到天分果然高。 “我家女儿将来必成大器!”姚善大笑。 慧娘听到母亲这般近乎吹捧的夸赞她,小脸唰地一下子红起来,心里颇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觉得受用,双眸明亮压着嘴角道:“母亲谬赞。” 姚善挑眉:“我拭目以待。” “你们几个也不要妄自菲薄,老二天资在算学,你们这方面比不过她,你们天资在别处,老二也比不过你们。” 她鼓励完女儿,便吩咐婢女带她们去泡舒筋活血益气养精的药澡。 俗话说“穷文富武,修道破家”,习武的花费不只是武师傅的束脩、马匹兵器、吃好喝好日日肉奶不断,还需要养身的药材。自从姚善带女儿以及芝兰院婢女们习武,便写了方子吩咐下人抓来药材,让她们三天两头泡药澡 9. 9. [] “持枪要前手如管,后手如锁,两臂如根。”院子里,姚善手拿长枪给盼儿和姚夏演示,“枪身贴腰腹,腰胯转动,腰马合一,由腰力到手臂再到枪身,记住一句话’枪是缠腰锁’。双腿马步、身体重心微微后移向左划弧为拦枪,重心前移向右划弧为拿枪,马步转为弓步向前刺出为扎枪,记住枪扎一条线、出枪如箭。这就是基本枪法拦拿扎。” “开始练的时候可以圈划大一些,熟练以后要把圈子越划越小。”她用枪尖在姚夏面部打了个小圈,“一扎眉心二扎喉,练到锁喉这枪法算是成了,正所谓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最难防。” 姚善讲解完,把手中的长枪递给姚夏,盼儿拿起母亲给自己定制的小枪同姚夏一起练习。 “后手握枪不要留把。”她上前半蹲下,上手给小女儿纠正手势,“掌心抵住枪把底部握紧。” 纠正好小女儿和姚夏的握枪手势以后,她示意二人拦拿扎:“前手提压腕不翻,后手旋拧肘不搬。” “对,就是这样……很好,眼睛盯着你们的枪尖,腰步相随。” 姚善围绕二人缓步而行,看着她俩练了几次,姿势标准没有错误后,她走到旁边儿,脚尖勾起地上长棍轻轻往上一踢,左手接住,示意其余几个站着的女儿和婢女跟她走到另一片空地。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意思是棍法一个月可以练成,刀法需练一年,而枪法则需要练一辈子。你们根骨上差她俩一些,不必同她们一般开头便学枪法,适合由简入难,先学棍法。” “有句话叫''拳怕少壮,棍怕老郎'',打拳以力量速度取胜,而棍法以技巧经验取胜。” “今日教你们基本棍法,点棍和摔棍。”姚善双腿打开下蹲,“双手交叉握在棍的三分之一处,双肘内收,棍尖向斜前方地面左右依次击打,这便是点棍。点棍时眼睛要盯紧棍尖。” 讲完点棍,她站起来左手滑向棍尾,随着双手握棍下劈摔到地面,双腿变做仆步,“啪”地一声巨响过后:“这便是摔棍。” 贤娘等人双眼发亮地望着母亲/奶奶,内心皆由衷感叹:好生霸气! “棍子摔到地上的时候记住,握在棍身三分之一处的右手要变握为压,压在棍身上,以免伤手。” “你们开始练习吧,左右点棍各五十,左右摔棍各二十。”姚善站起来,“院子里地方不够,你们就去院子门口。” 女儿和婢女们朗声应是,提着自己的棍子找空地练习起来。 姚善绕着她们走了几圈,纠正好动作,看她们练习得可圈可点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练武先练桩就在于此,马步桩站不好,刀枪棍棒都是空中阁楼。所以她先教她们蹲了一个月的马步,以锻炼腿力和腰腹之力,同时也通过倒立等练习臂力。 柳眉君和宋丽带着女儿来请安,却见到今日芝兰院门口一排婢女在舞棍,长棍砰砰砰地抡在地上,一声声巨响震得她们肝胆都要裂了。 柳、宋二人心中惊疑,奶奶这是在练兵么?把婢女们训练得如此凶猛是要做什么? 来回巡视的姚善看到她们后,招她们近前说话:“昨夜休息得可好?” “谢奶奶关心,妾等休息得很好。”柳眉君等人屈膝行礼。 “给你们的药浴药材记得用,用完了就来拿。”姚善点点头,转而皱眉道,“以后对谁行礼都不要屈膝,男人怎么行礼你们便怎么行礼。” 柳眉君和宋丽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和无措:“奶奶,这不合规矩,妾……” 姚善打断她们,语气清淡:“男儿膝下有黄金,女人膝下就没有么?你们在本尊手下,便是本尊的脸面。膝盖给本尊硬起来,有什么事本尊给你们顶着。” “以后也不要以妾自称,自称''我''即可。” 她自魔界血河诞生,许是生而为女的缘故,天生不爱听女人自称“妾”、“婢”、“奴”等字。何为妾?立女为妾、女居于下。何为婢?女者位卑、身居于侧。何为奴?女代马畜、驭女为奴。 女子若是卑贱,她如何能成为魔界之尊?她既然以女身为魔尊,那天下便应以女为尊。 她既然来了这里,那便是天命与她改这世间的破规矩。 柳、宋二人听姚善自称本尊,不由想起府里私下传言,起初都说二奶奶彻底疯了,后来又说她是妖邪,而今却渐渐都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历劫,连对其四个女儿都变了口风说成玄女娘娘座下童女。 她们本是不大信,可这些日子接触后,也忍不住信了个七八成。想来也只有玄女娘娘才会总是自称“本尊”,说出“男儿膝下有黄金,女人膝下就没有么?”这种话吧。 柳眉君和宋丽思至此,恭敬地低头应是。 对于姚善的规矩,她们不甚理解,心里也说不好什么滋味,好似忽然发现自己身临大雾,她们什么也看不清,而大雾将散,似乎很快就能拨开云雾见天日。 大人说话的功夫,玉娘和霞娘时不时偷瞄姚善身后练习棍法的侍女,玉娘年龄大些,还比较克制,霞娘则恨不得盯着看。 姚善半蹲下身体,招两个小姑娘到跟前:“你们也想学武吗?” 柳眉君一听这个顾不得害怕,急忙开口:“奶奶,玉娘……” 姚善伸手打断她,漫不经心地抬眼:“你急什么?本尊和小姑娘们说话,你别插嘴。” 玉娘对学武是有点儿心动的,试问哪个少女打心底会不渴望力量呢?但她意会姨娘不愿意让她学武,便低头闷不作声。 霞娘年纪小些,性子还野一些,看得出来谁强谁弱,便忍不住大着胆子,眼带期冀地看着姚善:“母亲,我想学武,我不想学刺绣。”她琢磨着,只要母亲允诺,姨娘不同意也没办法! 姚善知道柳眉君擅长工笔,宋丽擅长刺绣,她们教女儿也是往这方面教,在她们看来女孩子学这些东西很“体面”,名声好听好嫁人。 然而实际上女子嫁人全凭当爹的本事,父亲官位高便能嫁得家世好些、父亲官位低便嫁得人家家世差些,可无论 10. 10. [] 时间一晃七八日过去,到了五月初十这天,宜出行。一大早,姚善就同魏嬷嬷和侍女们把箱笼全部装好车,早饭过后,带上柳眉君等人和孙宏、几名护卫一起启程,前去山东登州府招县赴任。 吕忘儿听从姚善吩咐,从姚善庄子里接上马宝良和马保田兄弟二人,带上姚善女儿们的马儿驾车等在城外。 等姚善到了城外,两厢汇合后一起向东南驶去。 安宁伯府松鹤院正房。 曾氏一边儿喝着茶一边儿和孙沿感叹:“谢天谢地!总算是把姚氏送走了!这些日子,姚氏那个灾星带着一院子人天天上演全武行,搞得全府上下都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走了可是能过清净日子了。” 坐在旁边太师椅的孙沿,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水,啜饮了两口,附和道:“是啊,终于走了。”希望以后永远也别回来。 “您说就派了五个护卫跟着,路上没问题吧?”曾氏转而皱眉,担心起儿子来。 “五个护卫还护不住宏儿一个么?”孙沿不以为意,“那姚氏自信一个能打十个,她不请镖师,我们还上赶着硬塞给她不成?路上真有什么万一,只能看命了。” 曾氏想到几个孙女:“那贤娘她们呢?” “几个丫头片子,没了就没了,只要宏儿没事,子嗣总会有的。”孙沿放下茶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曾氏却觉得有些可惜:“贤娘今年十四,慧娘十二,眼见就能嫁出去了。” “姚氏不肯把女儿留在府里,咱们有什么办法。”孙沿摆摆手,“你也别总往坏处想,姚氏那般凶悍,想来等闲十几二十个匪寇不是她的对手。” “也是。”曾氏不得不承认姚氏确实很有本事,至于这本事来自于妖邪附身还是九天玄女下凡,她不想再深究。 官道上马车疾驰,尘土飞扬。 姚善和女儿们在宽敞的马车里逍遥自在,而孙宏只能待在后一辆马车上,和柳眉君宋丽以及两个女儿面面相觑。 当然也不能一直傻瞪眼儿,孙宏见自己的两位姨娘和女儿都很拘谨,便率先开口,夸她们最近气色不错,玉娘霞娘看着又长高了些。 宋丽心中腹诽:“这阵子跟着奶奶三天两头学骑马,饭量都多了半碗,气色能不好吗?” 玉娘感觉父亲这话奇怪:“她和霞娘都坐着,他怎么看得出来她们长没长高?” “多谢爷关心。”柳眉君不想扫孙宏兴,赶紧接话道。 孙宏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询问两个女儿的学业:“《女诫》和《内训》学完了吗?” “回禀父亲,《内训》还未学完。”玉娘霞娘齐声回答。这是实话,自从她们跟随母亲学骑马,母亲便不让再学这些,正好她们也不喜欢学。 “看来《女诫》学完了,那为父考校一下你们。''阳以刚为德'',其后为何?”孙宏摸着上唇的髭须。 霞娘心中生出些不耐,还未作答,就感觉到马车忽然停下来,随后听见母亲身边的姚缨在外通秉:“奶奶叫玉姑娘和霞姑娘过去。” 玉娘霞娘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跑去前边,孙宏看在眼里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指着柳宋二人骂道:“你们怎么教得女儿!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柳宋二人低头盯着脚尖不吭声,心中暗自撇嘴。也就敢冲她们发脾气,他若有能耐和奶奶叫板去。 — 打头的马车里,姚善半倚在软枕上,一边儿扇着扇子一边儿给女儿们讲《商君书》。 “秦孝公同公孙鞅、甘龙、杜挚三位大夫,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公孙鞅曰,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甘龙曰,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你们说,此三人谁说得有道理?” 贤娘放下零嘴,蹙眉思索片刻:“我觉得杜挚说的不大对。” “杜挚的话好没道理!”慧娘开口辩驳,“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变法?难道他吃不饱饭就不吃饭了么!效法旧礼没错?有本事他若到本朝也别用纸,继续用他的竹简去!” “甘龙的话也有些奇怪。”容娘看向母亲歪头道,“圣人不改变百姓的旧习俗而教化,智者不改变旧法度来治理国家。他这话要求太高了。我觉得傻子拿来治理国家都不会出问题的礼法才是应该遵循的礼法吧?” 贤娘听完两个妹妹的话认同地点点头:“礼法应该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时势变化,礼法也应随之更变。” “玉娘和霞娘怎么看?但说无妨。”姚善看向她们,几次讲课这俩小姑娘都不太敢主动发表看法,所以她只能点名提问。 “回禀母亲,我觉得大姐二姐和五妹说得都很有道理。”玉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想在母亲面前露脸,可是总是比不得母亲的亲生女儿们胆大机敏。 霞娘这次难得大起胆子:“我觉得公孙鞅和甘龙说得都有道理。礼法如何不重要,选拔出能把礼法用好的聪明人才重要。当然礼法也应该方便办事爱护百姓。” “礼法就是规矩吗?”盼儿晃着小腿,等姐姐们说完,才好奇问道。 姚善点点头:“对,你今年四岁,只能吃一小碗饭是规矩 11. 11. [] 容娘随后解释,有个乞丐偷别人家的麦子被抓住打,她们骑到前边儿看到后觉得那个乞丐可怜,想给些铜钱替乞丐买下麦子,可惜骑马前把钱袋都放在了马车上。 姚善听后跟着女儿骑马去前面查看。 到了前面的麦田边,只见一个衣衫破烂脏兮兮的女人蜷缩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大把麦子,手揪着麦穗往嘴里塞,贤娘和慧娘人牵着马、盼儿骑在马上站在她身前和四五个村民对峙。 姚善利落地翻腿跳下马,快步走到女儿身前,掏出一串铜板递给打头的男人:“这些钱应该够买她偷的麦子了。” 打头的男人见姚善独身前来,出手大方,身上的衣物又不俗,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不由生了贪心,理直气壮地摆手:“这些哪里够?夫人不晓得,她来我们田里偷了好多次了,不知偷了多少,今年年景又不好,我们的田税都要交不齐了。” “我没有!”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喊道。 “她说没有。”姚善把钱扔他怀里,转身拉起地上的女人打算带着她和女儿们离开。 打头的男人一个眼神,几个村民恶向胆边生,立刻围过来。 姚善放开女人,迅速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贤娘慧娘容娘也跟随母亲一齐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目光冷然地盯着他们。 几个村民见这女人和几个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动作,眼神和手中的匕首皆寒光凛凛,如同母狼带着几个狼崽子,忍不住有些胆寒,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滚!”姚善低喝,眼睛逡巡一圈,“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小姑娘们手握匕首,横刀身前,齐声低吼。 打头的男人一看这女人和小娘子们的架势,心想多半是一窝练家子,虽然只有一个女人和几个小女孩,但空手怎敌白刃。遂打消了讹钱的念头,挥挥手,几个兄弟都退了回来。 姚善挥手示意几个女儿收刀上马,自己随后将匕首插回靴子的刀鞘内,拉起地上的女人,把她抱上马鞍,然后翻身上马,驾马殿后离去。 回到车队,姚善叫来姚缨姚夏给女人收拾干净,自己则带着女儿们坐回车上休息。 “他们好可怕!”容娘轻拍着自己的小胸膛,“给了钱还不罢休!” “他们贪心,看我们都是女人以为好欺负呢。”慧娘伸手比划,“怕什么,他们敢动手,来一个我们杀一个!” 盼儿握紧小拳头,大喊:“来一个杀一个!”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才多点儿,还来一个杀一个呢。”贤娘伸手点了点小妹妹的脑袋,好笑地摇摇头,人不大这杀性还挺大。 姚善提起茶壶倒了几杯水,递给女儿们:“两方对阵,气势要足。你们这点做得不错,但也要切记空手不进白刃,短兵不与长兵接。我方劣势时,能跑则跑。” 出门在外,说不好会遇到什么事,虽然她给女儿和玉娘霞娘都准备了匕首防身,但会用和不会用可差着不少,为此在启程前她临时训练了她们几天匕首刺杀术,并且还在院子里做了个稻草人供她们练习,一刺一声“杀”,气势上也练得足足的。 匕首基本用法有刺、扎、挑、抹、豁、格、剜等,不过匕首刺杀术多用刺和割,招式不多,基本就是上刺心胸下刺肋、反刺腰肾横割颈。对着稻草人练熟了,姚善还叫来府中的护卫和小姑娘们陪练。 没想到路上第二天就遇到这种人,提前准备果然没错。 一刻钟后,车队停下暂时休息,侍女把女人带到姚善面前。 “多谢夫人。”扈七娘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给姚善磕头。 “你要去哪?如果顺路我们可以送你一程。”姚善扶起她,递了个台阶过去,“如果无处可去,也可留下来跟随我去山东。” 扈七娘眼神惊慌而游移,急忙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我自己走……” 姚善笑了一下,示意她跟自己到远处说话。 “我知道你怕连累我。”她直接挑明其中原委,“半个月前你把你丈夫杀了,然后半夜逃了出来。” 扈七娘吓得猛然后退,跌坐在地,双唇剧烈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从不进城,因为你害怕被官府捉拿归案。”姚善上前一步,半蹲在她面前,“当朝律法,妻谋杀夫,凌迟处死。你不甘心,同生为人,凭什么他殴打辱骂你却要''义当容隐,告则干名犯义'',你不得不忍,毕竟''故凡有告者,则杖一百,徒三年''。” “你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你丈夫赌博输光家业,想把你卖了换钱去赌,你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你在他睡着后拿菜刀把他杀了。天理不昭,你替自己昭。” 扈七娘抖着唇,泪流满面。 “你想活着不想被凌迟,所以逃了出来。你活了这么久,你很厉害,你还会继续活下去。”姚善笑了笑,“跟着我,我可以保你性命。” “我…我……”扈七娘心乱如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夫人是架梯子还是把索命刀。 姚善轻声道:“其实你做不做决定都没关系,我不会放你离开。” “擦干净脸,我们要启程了。” “对了,你姓扈,以后你就叫……扈明吧,''在天者莫明于日月'',望你可以心明如日月,一直做个明白人。” 姚善站起来走到马车边,交代侍女照顾好扈明,然后撩起衣摆,跃上马车。 马儿休息够了,车队再次启程。 姚善斜倚在软枕上,看完小姑娘们交过来的文章,没有立刻点评,而是放下文章,问她们:“法者所以爱民,其''民''所指为谁?” 小姑娘们纳闷地异口同声:“当然是百姓啊!” “天子可是百姓?女子可是百姓?”姚善继续问道。 小姑娘们有了些犹疑,片刻后,贤娘开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也是百姓,女子和男子都是人,当然也是百姓。” 玉娘和霞娘认同地点点头。 “可自古天子王子等人犯法,几时与庶民同罪了?”姚善挑眉,“法不约束有权势之人,只约束庶民,又何来''法者所以爱民''?” 小姑娘们皆被姚善的话惊得微微张口。 “当今刑律有言,''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又有''夫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还有''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凡妻殴夫,杖一百'',你们觉得女子也是百姓,可律法也没 12. 12. [] 一大早姚善叫起来侍女和女儿以及玉娘霞娘,带着她们拿上枪棍等兵器到驿站附近练功,先是开背开胯压腿,身体柔韧度打开之后,领着她们打了一套拳法、踢了一套腿法便让她们自行练习基本枪法和棍法。 盼儿和姚夏练习完拦拿扎开始练习回马枪和圈枪。 贤娘慧娘容娘和姚缨等侍女练习点棍、摔棍、撩棍、抡云棍等基本棍法。 之前姚善叫玉娘和霞娘跟着她学武,柳眉君宋丽不敢说不,但是私下告诫女儿别学刀枪棍棒那些,要学就学软和点儿的兵器。她一听玉娘霞娘想学软和点儿的……那就学软鞭吧。 学鞭法也得要先蹲马步,玉娘霞娘刚开始练习蹲马步没多久,便先腰贴着树,胯打开,脚尖向前,像虚坐着一样练习。 大约四十息之后,姚善叫两个小姑娘站起来,拿起地上的软鞭练习甩鞭、点鞭和劈鞭,练上二三十个继续贴树蹲马步,如此往复。 姚善缓步巡视小姑娘们和侍女们练习,偶尔纠正一下动作,经过这些日子教她们习武,她也发现她们不同之处。比如容娘,力气偏小,动作却更敏捷迅速一些;慧娘力气偏大,内里有股莽劲儿;贤娘力气一般,许是自学医术的缘故,手上准头更好一些;冬梅腿快,看着老实话不多,实则心眼儿不少,之前和别的侍女赤手空拳对练时就颇爱用拳骗招实则出腿…… 过了大概两刻钟,姚善看着她们练习得差不多,叫她们停下来站一会儿无极桩,调息片刻后,带着自己的兵器回驿站。 途中不便,早餐没得牛乳给小姑娘和侍女喝,姚善便提前吩咐魏嬷嬷每日早晨煮一大壶孩儿参茶给她们喝。 众人回房稍微收拾了一下,打理清爽后早饭正好送了过来。姚善照旧和女儿们一起吃饭,孙宏则同柳眉君宋丽和玉娘霞娘一起。 所有人用过茶饭,再次乘马车启程。 早晨的天气还不算太热,正适合讲学,姚善再次把玉娘和霞娘叫过来听课。 除了玉娘和霞娘,还有刚纳入门下的扈明。 扈明原是秀才家女儿,读过三百千,虽聪敏好学,但她父亲觉得女子不宜读书太多,就没再教下去。 姚善讲课颇为随性,昨日刚讲完《商君书》的《更法》,今日便要讲《庄子》外篇的《胠箧》。 所以她讲课不需要小姑娘们准备书册纸笔,只需要带上脑袋,吃吃喝喝认真听讲即可。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姚善依旧斜倚着软枕,手里轻轻扇着扇子。 十分拘谨地缩在车门处的扈明见姚善手中未拿书册,却能随意而诵,比她见过的所有读书人都厉害,不由惊呆了。 “为防备撬箱子、掏口袋、开柜子的小偷,一般人的聪明做法就是收紧绳结、加固插闩和锁钥。可一旦大盗至,人们就会带着行囊逃跑,唯恐绳结、插闩和锁钥不够牢固。既然如此,那先前所谓的聪明作法不就是给大盗作积累吗?” “随后庄子举例,曾经齐国治理得很好,一朝田成子杀齐君盗其国,所盗窃的不止是齐国,连同其法规制度也一并盗取了。因此庄子说,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 “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庄子便认为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抨击圣人,释放盗贼,天下方可太平。” “啊这……”小姑娘们十分不理解,“释放盗贼,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姚善提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并未立即给小姑娘们解惑,而是继续道:“天下一切皆可偷盗,为了取信于人而制定令符印玺,令符印玺会被盗窃;给天下制定仁义礼法,仁义礼法也可被盗窃。” “你们不妨想想,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窃国?窃国者亦窃其礼法。所以庄子认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国若非国,便无从窃取。人人若无私财,也谈不上偷不偷。” “圣人治理国家,致使百姓积累私财,世间有了可偷盗之物就会产生盗贼,所以他才说抨击圣人释放盗贼,如果无国无私,释放盗贼也无可偷盗,所以天下太平。然而这不可能,说白了,这是他破罐子破摔的气话。” “那他为什么要说这种气话?”慧娘咽下嘴里的肉干,奇怪道。 “因为''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盗窃腰带钩那样的小东西是死罪,窃国者却成为诸侯,并因此而掌握仁义礼法。这很不公平,庄子为此愤慨。” 姚善看了扈明一眼:“世间之事不就是如此么?杀一人是凶犯,杀万人乃为枭雄。” 扈明猛地抬起头看向姚善。 小姑娘们唉声叹气:“的确如此啊。” “致此殊异,因为权势地位不同,律法不能一视同仁。所以最后庄子说,绝圣弃智,摒弃礼法仁义,天下人的德行就一样了。” “这不可能!”慧娘无语地摆摆手,“绝圣弃智、摒弃礼法仁义,那不就都成傻子了。” 姚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是不可能。所以如果你们违背了礼法,而受到指责,首先要做的不是道歉认罪或改过,而应该反思所犯过错是不是不够多不够大,没大到割掉指责你们之人的舌头、没大到窃取礼法并改了它。” 车内众人皆瞠目结舌。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彼诸侯无罪,你们又凭什么有罪?”姚善声音充满了蛊惑。 — 平平安安行了半个月,姚善等人刚入山东,便遇到一伙劫匪,看来山东响马名不虚传。 二十几个汉子虽蒙着脸,但手里拿着锄头、镰刀、铁锹和棍棒等物,明摆着就是周围村民聚众打劫。 “留下所有钱财,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劫匪们喊话。 几个护卫骑马持刀守在前面:“让开!此乃朝廷命官赴任!” 姚善关上车窗,和车内众人道:“他们手拿锄头、犁耙、铁锹等皆算长兵,护卫虽持刀,但刀剑是短兵,他们即使不曾习武可人数五倍于我,以此对阵我方胜算不大。” “我们有枪棍!我们也能上阵!”容娘不服气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吗!” “就是!”慧娘和盼儿跟着握紧拳头大声道,“我们人也不少!” “胆子大了。”姚善忍不住笑着点点容娘的鼻尖,“还用不着你们出手。” 说话间的功夫,后边马车的侍女已经持枪棍上前,护卫在车队周围,打头的姚夏沉声:“奶奶,我等在此!” 随后车内扈明咬牙道:“我也可以……” 姚善摆手打断她,接着伸手从身下抽屉中拿出自 13. 13. [] 对阵时小姑娘们见母亲杀匪徒,不觉得有什么,只盼着母亲别受伤,打赢他们。等到匪徒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已经明白生死的贤娘等人的脸色开始发白。 姚善把鞭子放回抽屉,姿态随意地坐在柜凳上,扫了眼小姑娘们的脸色,心里明白此次当着她们的面杀人,把她们吓着了,但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她又不打算把女儿们养成娴静文弱的千金,再把她们嫁给男人做个表面光鲜的贵妇人。她要把女儿们养成狼,就需要早日用铁与血来喂养她们,这不是偶然为之而是个开头,她们需要接受这些。 “唐太宗曾言: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姚善倒了几杯茶,分别递给小姑娘们,“实际上畏威而不怀德的又岂是夷狄,世间之人几乎皆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她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和小姑娘们讲起了“女娲神的故事”:“某个世界从诞生之日起就很荒芜,很久之后天地孕育出第一个生灵名女娲,她生来有翅有角有鳞有利齿,她吐息天地便有了云雾、她落泪天地便有了雨雪,她剪断头发扬于大地,世间便有了草木……” 这是她那个世界的女娲神的故事,和这凡界的传说很不一样。 小姑娘们听得渐渐入迷,暂时忘了方才的血腥。 “她用自己的翅羽和血做出朱雀,用角和鳞甲做出青龙,用利齿做出白虎,用指甲做出玄武。她命她们掌管四时和四方。之后她又用自己的血肉做出像她一样有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但是用血肉太痛了,她便换成了泥土和水。做完这些女娲便睡了过去。” “女娲血肉做成的''人''最初自称''娲族'',而泥土与水做成的人称她们为''神'',称自己为人。后来人族生了贪心,想要获得娲族的神力,便想尽办法追捕或猎杀她们。大部分娲族被人族欺骗而被捕获,余下一小部分娲族逃去了北之沃野,从此改称''巫族''。” “人族怎么那么坏!”盼儿气愤地挥舞着小拳头,“娲族不是有神力吗?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部杀光!” “她们不忍心。而且人族和她们说,我们同你一般皆是母神子民,你们不能仗着神力屠戮我们。”姚善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继续讲下去,“虽然人族窃取到一些力量,可惜终究不能长生。人族死后魂不灭欲不散,于是化为魔为祸世间。巫族怜惜世人,便在北之沃野辟出幽冥之渊,引魔前来渡其轮回。” “由于来北之沃野的魔太多,之后世人便称之为魔域或魔界。在世人心里,魔域是灰暗的、血腥的、荒芜的,总归不是能正常生活的地方。其实不然。”她眸中生出些怀念,“魔域很美,四季分明景色瑰丽,日日有朝霞和晚霞,有森林有原野有河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河名叫血河……” “啊!”容娘和霞娘惊呼,“里面都是血吗?” “不是。”姚善忍不住笑着摇头,“名叫血河是因为河水像流淌的血色红宝石一样漂亮。” “母亲,那巫族呢?”贤娘不关心血河,只担心巫族,“那么多魔占了他们的北之沃野,他们没事吧?” “没人知道她们后来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北之沃野变成魔域之后,她们就销声匿迹了,很少出现。” 慧娘好奇:“巫族人长什么样子呢?” 姚善回想了一下她见过的巫族女人:“没什么特别的,高矮胖瘦幼少中老都有,总而言之和女人一个样子。” “她们也会老也会死吗?”玉娘有些惊讶。 “她们会老不一定会死。巫族女人一百二十岁时便会很快变成三岁的幼女重新生长,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她们决定生育,生育之后就会如人一般自然老去死亡,下一代会继承她们的巫力,成长为新的巫女。” 贤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们只生女儿吗?” “是,她们生育和普通女子不同,她们不需要男人,所以只会生女儿,以保证巫族血脉纯粹。” “好想和她们一起生活啊。”容娘小声感叹。 随后小姑娘们又七嘴八舌问了些关于魔域的问题,比如魔长什么样子啊?魔吃什么啊?魔域有没有首领啊?…… 姚善实话实说,魔长得千奇百怪,有些类人有些类兽,吃什么也各不相同,有些食人血肉有些吃人魂魄有些吃其他魔。首领不少,有十几个,不过后来都被一个女魔给斩了。 “哇!那个女魔好厉害!”盼儿双眼发亮,“她最后一统魔域了吗?” 姚善伸手摸了一把小女儿的脑袋,笑道:“当然!” 故事讲完,小姑娘们也把之前劫匪的事忘得差不多。不过当晚,姚善还是吩咐魏嬷嬷煮了壶安神茶给她们喝下。 接下来几天,姚善等人又遇到了两拨劫匪,人数都不算太多,她带着侍女和护卫下场将劫匪收拾了。 连着两次实战,侍女们虽然受了点小伤,但已经能做到临阵不惧,悍勇初显。 小姑娘们见了几次打打杀杀的阵仗,很快也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等到六月初八这天,她们终于到达招县。 孙宏和招县知县交接完后,众人便搬进了县衙。 他上任第一天就赶忙写了封关于赴任途中剿匪的题本递上朝廷,顺带将路上卫所“协同剿匪”也提了一下,毕竟在当今官场不能一人吃独食。 姚善对此并无异议,孙宏就算如实上报,朝廷也不会把这份军功算在她头上,也就依照内命妇封她个诰命。她对这个也没兴趣,她只要财物赏赐。 原身自十七岁嫁入安宁伯府,十几年间贴补进去一多半嫁妆银子。姚善来到此地,将所有首饰、不用的瓷器以及铺子私宅变卖之后,手中总共也才五千多两。 这五千两养五百个兵都养不起,一个登州府都打不下来,更别提逐鹿天下了。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赚取钱财。 对此姚善早有打算,她坐在府衙后宅收拾出来的书房,叫来魏嬷嬷和吕忘儿,命她们去找人牙子买人。 “挑十来个看着灵巧的女子,要十五岁以上,人牙子那里如果人数不足,你们就去找找勤快肯干的寡妇。”她神色认真,“顺便找牙人买几顷地。五日之内办下来。” “支取银钱写个条子,列明支取人、用于何事、银钱多少和支取日期,按上手印交给姚缨。”姚善交代完魏嬷嬷和吕忘儿,转头看向侍立于身侧的姚缨,“以后支取任何银钱都这么办。你也要拿出一个账本,专门记录支出的银钱。每支出一笔钱,你和对方都要签字画押。” 姚缨 14. 14. [] 吕忘儿回去后想啊想,名字起大了怕孩子们命格压不住,名字起小了怕托不起孩子们的命格,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好了大妞和二妞的大名。 大妞是她从女婴塔里捡来的,躺在层层累累的小尸骨里,她哭啼的嗓门那么大,那便叫吕响,望她以后能人如其声,活得响亮;二妞是她在河边捡到的,大难不死得天之幸,那便叫吕幸,盼她将来遇到任何难处都能得天之幸。 次日清早,她将两个小姑娘带去拜见姚善。 姚善听到这两个小姑娘的新名字后,赞许道:“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幸,吉而免凶也。名字不错。” 随后她低头和小姑娘解释道:“''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出自《易经》,意思是向神灵询问吉凶,神灵会回应。''幸,吉而免凶也。''出自《说文》,意思是吉祥无灾祸。” 吕忘儿有些羞赧:“我没读过什么书,就是盼着她们以后有出息、幸运平安。” 吕响和吕幸开心地仰头:“师傅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出息的!” “她不仅是你们的师傅,还是你们的''神明''和母亲。”姚善伸手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们啼哭,引来她的回应,养育你们延续你们的生命,并给予祝福,你们带着''神''的祝福,以后必定会得其所愿。” 吕忘儿听后愈发脸红:“奶奶您……” “你又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还当不得她们母亲么?”姚善挑眉。 吕响和吕幸仰头期盼地看向吕忘儿:“别人家小孩儿都有母亲,师傅可以做我们母亲吗?” 吕忘儿低头看向小姑娘,嗓子眼里却似梗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侍立于侧的姚楣,也就是冬梅笑着催促两个小姑娘:“还不快叫母亲?” 吕响和吕幸立刻大声叫“母亲”,吕忘儿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名分定下后,吕忘儿带三妞去往县城外的庄子,吕响和吕幸搬来姚善的院子住在西厢房。 县衙后宅不大,除了前书房和正房院子,左右各有两个小院子,以及一个小花园。 孙宏不敢和姚善同居,当然姚善也不许他住在自己院子里。所以孙宏只能住在前书房或去和柳眉君宋丽同住。 柳眉君宋丽带着女儿侍女一起住在正房院子右侧的小院子里,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住在正房院子,左侧小院子用来待客,吕忘儿和养女、扈明本来被安排住在这里。 吕响吕幸搬来姚善院子、吕忘儿去了庄子后,扈明便也搬到了姚善院子,住在了东厢房。 姚善院子,正房三间,正房左右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五间,后罩房若干间。东厢房除去扈明住的一间,贤娘、慧娘、容娘各住一间,余下一间给扈明作书房。盼儿、吕响和吕幸虽然四五岁,但姚善让她们住在西厢,也是一人一间,余下两间一间给贤娘、慧娘和容娘作书房,一间给盼儿、吕响和吕幸作书房。 扈明搬到姚善院子里也是应其要求,姚善让她来教盼儿、吕响和吕幸这几个小孩子三百千,除此之外命她对照草书简化字体并编写启蒙课本。 这差事也是考校,一路上她听自己讲课,姚善有心看她领会了几分,可以用她几分。 — 姚善给其他人分派各种差事期间,自己也没闲着。 她命人把小花园的花花草草拔去了一些,开辟出两块小田地,亲自种下她养出来的第七代小麦种子,又找来棉花种子种下一些。这两块田地都由她亲自照看,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魏嬷嬷、冬梅对此曾委婉劝言,小麦刚收获还不到播种的时候,棉花再过一两个月便要收获,播种要等来年春天。违反农时,是种不出来的。 可谁知,第三日她们就看到田里小麦和棉花皆出了苗! 对此她们大惊之余,也愈发相信奶奶是九天玄女下凡。 冬梅当晚便同秋兰商量,和家里断了,和姚缨姚夏一样,改随奶奶姓氏,完全效忠于奶奶。 起初秋兰还有些犹疑,觉得有父母兄弟在,总归有靠山,若是和家里断了关系,她们女人依靠什么立足? “可如今咱们的靠山是奶奶!”冬梅难得话多起来,“自从奶奶在府里立过威,府里谁不敬咱们三分?就连我老子娘对我都和气了不少,我随便给一两百文钱,他们也不敢再骂我。你指望父母兄弟当靠山,人家把你当韭菜一茬一茬地割,等你身上榨不出油来,人家肯给你靠么?” “可那样的话,咱们可就不能嫁人了。”秋兰有些心乱。 “咱们的终身大事都由奶奶捏着,你就算不彻底投效奶奶,奶奶就会允许你嫁人么?何况不嫁人没什么不好,跟在奶奶身边儿伺候又不累,一辈子待在奶奶身边,不用伺候公婆不用伺候男人,也不用生儿育女,岁数大了就养个女娃来养老送终。”冬梅越说越觉得这日子不错。 秋兰听冬梅这番话是挺有道理,可是还是有些犹豫。 冬梅见状凑近她,小声把小花园田里小麦棉花三天出苗的事儿和她说了:“咱们奶奶可不一般,多半真是上边儿下来的。我觉得如果咱们现在改姓更名彻底跟了奶奶,肯定前途无量!” 冬梅随后拉着她偷偷去小花园看了一眼,秋兰也彻底信了,奶奶当真玄女娘娘下凡。 次日一大早,随姚善练完早功后,她俩就向其表示,想改姓更名,完全效忠于奶奶。 姚善点头应允,给秋兰改名为姚秋,取字有成,秋为收获之季,愿其万事有成;给冬梅改名为姚楣,取字俯之,因楣为门上横梁,观之需仰望,愿其能光耀自己令人仰望。 — “礼用来教化百姓,法用来治理国家。你们这个看法不错。”姚善看完小姑娘们的文章后,把她们叫来书房,一起点评,“''法应一视同仁,不分尊卑长幼;礼应尊卑长幼有序,不加刑赏'',贤娘写得不错,看来是把我讲的课都听进去了。” 贤娘翘起嘴角。 “你们皆认为重罪重刑、轻罪轻刑,很有想法。不过慧娘容娘盼儿你们几个更有想法,竟然能想到罪不应连坐,一人做事一人当,值得称赞。” 慧娘、容娘和盼儿也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玉娘霞娘你们二人很有仁心,难得想到要废除凌迟等酷刑。” 玉娘和霞娘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姚善点评完小姑娘们的文章,转而道:“不过,贤娘玉娘你们二人知道当今礼法荒谬,为何不敢驳斥?” “其余人等虽然驳斥了几句当今礼法,却也没有说明白当今 15. 15. [] 买来的十名女子学会木工基本技法后,姚善带着小姑娘和侍女等人去庄子上练习骑射。 在她们练习骑射之余,姚善召集来马保良马保田和十名女子,拿出纺纱机和纺织机图纸教她们如何看图纸,指导她们如何做零件安装。 由于人手较多,这些人齐心协力,不过两天时间,就做好了一台纺纱机,试用之后,效果还不错,和目前一锭或三锭纺纱机纺出来的棉纱锭的质量相差无几。 之后又花了三天时间教导她们制造出飞梭纺织机,所织出的棉布致密均匀,比市面上的松江布也不差多少,效率上更是快了足足一倍有余。寻常熟练纺织女工用普通织布机一天能织两匹布,若用这种飞梭织布机一天四匹不在话下。 十二锭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一出来,众人皆惊。 姚善的侍女姚缨等人倒还好,震惊过后,心中都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奶奶! 姚善选了其中最为伶俐的黄五娘作领头,带着其余女子做纺纱机和纺织机。至于马保良和马保田,她则命姚缨和马保良去附近村子里雇些会盖房的熟手来盖织布坊;姚楣和马保田去找烧砖的窑厂订砖。 “骑上马带上你们的长棍和匕首,如有男人冒犯你们,格杀勿论!任何事都有我给你们担着!”姚善有此虑,盖因一路行来所见男多女少,叮嘱完姚缨和姚楣,又单独同姚楣、马保田二人强调了一遍,“青砖价贵,烧起来麻烦,你们和窑厂匠人说明白,不用封窑以及下水饮窖,直接烧成红砖即可。”吩咐完便放他们去寻找窑厂订砖。 分派好差事,姚善带人回了县城,依旧每日带着小姑娘和侍女读书习武,亲自照料小花园的麦子和棉花,除此之外每隔两三天便骑马去庄子上看看女木工们做纺纱机和纺织机做得如何。 五日后,姚楣和马保田订好了红砖,总共五十两,定金二十两,二十天左右出窑。 姚缨那边儿却略有不顺。庄子附近有个李家村,她和马保良过去后发现村里壮年男人很多,女人却没见到多少。她和马保良找到里长报出身份说明来意,里长不先关心工钱,倒先和马保良小声打听她是否婚配。 而且是当着她的面打听,十分不把她放在眼里! 马保良转头看向姚缨,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关你何事?”姚缨是打杀过匪徒的人,自从杀过男人,她对男人便很难再生出敬畏之心,面对里长毫不客气,立刻冷下脸道。 “小娘子,你这般凶悍可嫁不出去啊。”里长皮笑肉不笑。 七八个汉子扒着里长家院子墙头,围观身着曳撒头戴网巾的标致小娘子,听到里长的话,其中一个汉子立刻猴叫起来:“俺不嫌你凶!小娘子若嫁不出去可以嫁给俺!” 其他汉子随后大呼小叫着:“俺也不嫌!小娘子嫁俺!” 姚缨还未开口,里长便从凳子上站起来拿起靠在墙根的锄头和他几个儿子气急败坏地驱赶:“滚滚滚!” 扒墙头的汉子们不得不跳下墙头。 “里长,我们此次前来,想要雇些会盖砖瓦房的熟手,工钱每日二十文,包中午一顿饭,茶水不限。你们村如果有能做这份工的,便牵桥搭线给我们介绍一下。”姚缨压下心中烦躁,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如果没有,我们就告辞了。” 她拿着长棍从凳子上站起来,作势要走。 “别急,小娘子别急。”里长急忙拦住她,堆起满是褶子的笑脸,“眼看就要晌午,先留下来吃顿便饭,吃完饭咱们再说事儿。” “不必。”姚缨冷声道,“我们不饿。” 里长见此便给几个儿子使了个眼色,几个壮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随后就上手去抓姚缨和马保良。 他们不把姚缨当回事儿,可姚缨手中的长棍却不是吃素的。她右脚踢棍,双手握把迅速一转向抓她的汉子胸口猛地戳过去,一棍子把人戳得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云棍抡扫击退其余几人,低喝:“让开!再敢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 里长等人不料这小娘子竟然有两把刷子,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如果放他们离开,等他们回去告知知县奶奶,不一定有他们好果子吃!可如果不放他们离开…… 他心想,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二人暂时留下来,让大儿子和这小娘子生米煮成熟饭!听那男人说这小娘子是知县奶奶身边贴身伺候的,十分看重,如此之后,这小娘子失了清白,不嫁也得嫁!日后再好好哄她几日,凭借这层关系,他们家的前程也有望了! 而里长家的大儿子想到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六,别说娶妻,活着么些年,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好不容易见到个标致小娘子,怎么舍得放她离开?这要让她走了,他这辈子估计再也摸不着女人了!他可不想学别村的汉子自宫后往宫里挤着当公公! 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心里则存着另一重想头,他们见过别村几个兄弟共娶一个媳妇儿的,把这小娘子留下来,他们怎么也能沾上点儿荤腥。 姚缨见这几个男人和几年没吃过肉的狼似地盯着她,也不让路,不由心神紧绷,第一次面对劫匪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她想起奶奶说过,如果遇到令自己不安的人,尤其是男人,就要先下手为强,以免后下手遭殃。 几个男人见小娘子把手中长棍递给身边的马保良,便立刻扑了上来。 可谁知小娘子俯身下蹲又站起来的功夫,一道银光划过。姚缨出手很快,扬臂横割完李大的脖子,随后一个侧身右手持匕首向下,斜刺入李三的肋下,抬腿踢开李三抽刀换手,侧过脑袋右手抓住李二伸过来的胳膊,左手持匕用力扎进李二心口,之后松开他胳膊,抬脚踢开,双手拔出匕首,弯腰矮身连退几步,躲开身后李四的拳头。 不等李四转身,她起身扑跃过去,双手握紧匕首奋力向下刺入李四侧腰。 姚缨动作行云流水,三息不到的功夫,解决掉四个壮年男人。 她拔出匕首站起来,任由满头满脸的血向下淌着,转头冷冷看了眼旁边吓尿在地的李家村里长,然后从怀里掏出手帕一边儿仔细擦拭匕首一边儿往外走。 刚才扒着墙头的汉子们还未散去,正蹲在院子外唠嗑。 他们抬头看到难得一见的标致小娘子擦着一把带血的匕首,满脸满身都是血地走出来,登时吓得弹起来往后退。 姚缨看也不看他们,将擦干净的匕首收回靴子里的刀鞘中,解开栓在院子外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马保良拿着姚缨的长棍,如鹌鹑般一言不发,默默地跟随其后,驾马离去。 姚缨直到出了李家村,才发现自己紧握缰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但也说不清楚有几分是后怕,有几分是兴奋。 她和马保良回到县衙,立即向姚善禀明此事。 姚善点点头,称赞姚缨做得不错,便让她去洗漱休息。 姚缨换下血衣,洗干净头脸擦干后就躺床上睡下,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在她睡觉的功夫,李家村全村都已经知晓里长家四个儿子被知县奶奶的侍女全杀了。 彼时里长打发自己浑家去买肉,等妇人提着二两肉回家看到四个儿子血淋淋地倒了一院子,立刻扔下肉扑过去查看,两个儿子已经没了气息,剩下两个气息微 16. 16. [] “你怎么来了?”孙宏下衙一回到前书房,就看到姚善坐在他的书桌前。 姚善把手中的书信扔到桌上:“看看吧,张县丞给登州同知的密信。” 孙宏闻言,快步上前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后忍不住气骂道:“张俭那个老匹夫!” 他心中也有些恼恨姚善,教婢女习武做什么,平白惹出这些事端,给别人做把柄。但他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他若敢露出一丝,姚善这母夜叉可不在意名声面子的,定会当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在此地经营九年,今年已经四十二,官途没多少年了,你一来,他只能在县丞的位置上继续蹉跎下去,他怎能不怨恨你?”姚善靠上椅背。 孙宏心想朝廷下得调令,怎么能怨我,这官位又不是他家的! “这封密信你如何得来?” “杀了送信人得来的。”姚善不以为意道。 打从到招县第一天,她就注意到了张俭。表面上装得再老实恭敬也没用,她一眼便知他的阴暗心思。 姚缨杀人前,她便命盼儿的侍女阿金去找几个孩子盯着张俭和张家。阿金虽然今年才十岁,但是个机灵孩子,很快找来五六个半大孩子,几个铜板就能让他们轮流盯着张俭每日做些什么。 不过七八天便摸清了他家几个仆人,他和仆人日常都做些什么。张俭家仆人不多,一个老仆看门,有两名固定的仆妇每一两日外出采买,一名车夫和一名长随每日跟随张俭上衙下衙,一名小厮伺候张俭儿子去县学读书。张俭下衙后一般直接回家,偶尔会去钱家酒肆打些酒。 刁氏县衙闹过后,姚善便命马保田去李家村找几个村民盯着她。 第二天,村民便见一个自称县丞长随的中年男子来到李家村,言称他家县丞可怜李家痛失四子,特代其来吊唁。 姚善得知后,便去二堂的县丞公廨看了张俭一眼。 过了两天,张俭长随又去了李家村一次。之后阿金的“小眼睛”便见这长随背了个包裹骑马出城。 姚善得知后立即命姚夏骑马去追:“他身上有一封给登州同知的密信,拿到那封信,至于人,死生不论。” 密信拿回来,她打开看了一遍随后拿来给孙宏。 “你怎么又……”孙宏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庆幸,幸好方才他没抱怨姚善惹她不快,否则万一她一个不高兴,把他给杀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若不杀他,让他去登州送信么?”姚善语气无波。 她此番行事也不是为了帮孙宏,而主要是为了自己。孙宏若是因此事被削职,她如何借他在此地立足。 “你打算如何处置张俭?”姚善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孙宏拧眉沉吟了片刻:“等过段时间他发现送信人已死,应该会小心起来,暂时不会再动什么歪念头。” “身边有这么个阴险小人,你能安稳度日?”姚善轻轻打开折扇,“张俭曾收受贿赂徇私枉法,勾结常平仓吏倒卖官粮,若是告知提刑按察使,这是不能赎刑的死罪。” “这不能信口胡邹啊!” “我有他的账本。” 孙宏惊讶:“你哪里来的账本?” “当然是从张俭府上偷来的。”难不成他还能拱手奉送给她? 这类人挺有意思,明明知道账本是自己的把柄,还要做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能理解,因为账本不仅是自己的把柄也是他人的把柄,如果自己不做账本,对方留了证据做账本这不就被对方拿捏住了么。 张俭是个谨慎人,每隔半个月就要把账本挪一次地方,不过在姚善眼里都形同虚设,只要她想知道,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没有秘密。 “账本就在你桌上,你去写封信送到伯府。”姚善拿着折扇指了下桌案,示意他。 “为何要送到府上?”孙宏不解。 “你可以送给山东提刑按察使,张俭随后告你管束奴仆不力、杀害贫民以及他家长随,你这官就别做了。”姚善语气平淡,“而且他在此经验多年,账本在你手里,你焉知他不会狗急跳墙,对你不利?”其实她不在乎孙宏死活,她更在乎的是女儿们的安危。 “最好送到京城,令他投鼠忌器。” 孙宏无话可说,老老实实坐到书桌前,翻开账本查看。看完后挽起袖子,亲自磨墨,提笔写信。 姚善审阅过后,孙宏封好信和账本,叫来一个护卫骑马送去京城给父亲保存。 此事暂了,大概过了十来天,姚善交代魏嬷嬷和容娘留在县衙帮她照看麦子棉花,嘱咐扈明仔细教导玉娘等孩子,又命姚夏每日带着小姑娘和其他侍女们习武。然后便带着贤娘、慧娘和姚缨姚楣去了庄子。 织布坊已经选好址,挨着庄子不太远。姚缨和马保良召集齐盖房的汉子,当天上午就开始动工挖地基。姚善吩咐慧娘同姚缨管理账本,贤娘和马保良则同庄头夫妇照料盖房工匠每日食水。 贤娘和慧娘刚开始做事,头两天还有些生疏,之后几日越来越得心应手,分派给她们的差事都做得妥妥帖帖。而且做事做多了,两个小姑娘和侍女都变得更加爽快利落。 等盖房工匠们打好地基,窑厂的红砖也送了过来。 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看这些砖瓦匠用糯米汁、明矾和石灰拌在一起作为粘结砂浆,用粘结砂浆砌砖,看了不到半天她便问女儿和侍女:“你们没发现有点儿奇怪么?” 贤娘、慧娘、姚缨和姚楣满脸疑惑:哪里奇怪?盖房子有什么奇怪的?母亲/奶奶说奇怪,那必然有奇怪之处。 她们摆出聆听教诲的姿态:“恕我们愚钝。” “砖瓦匠全是男人,竟然没一个女人会盖房子么?”姚善右手拿着折扇,指了指那群正在砌墙的男人。 姚缨怕奶奶怪罪,急忙解释:“当时招工的时候没有说只要男人。” “这…很正常吧?”慧娘挠挠脑门儿。 “哪里正常?”姚善低头看向二女儿。 “盖房子挖地基打地基都是体力活,而砌墙……”慧娘说不下去了。 贤娘、姚缨和姚楣也知道这话没法说下去,若说挖地基打地基女人做不来,可拌砂浆砌墙这些活不太费力气,女人怎么都做得来。 “挖地基打地基确实需要体力,可难道就没有力气大的女人么?”姚善用折扇虚点了一下姚缨,“你们姚缨姐姐能连杀四个壮年男人,难道壮年男人有挖地基的力气,她便没有么?” “你们不妨跟他们学一学,试一试拌砂浆砌墙等活有没有难到女人做不了。”姚善笑道,“再拿铁锹铲几把土,看看女人是不是真的挖不动地基。” 有姚善发话,那些匠人就算心里百般不愿,也只 17. 17. [] 五日后,朝廷对于“孙宏”剿匪的旨意和赏赐到了。赏赐绮、帛二十匹,银百两。 财物虽然不多,孙宏想到路上遇到的匪徒基本上都是姚善带人所杀,之后又言明朝廷如果赏赐财物,所有财务归自己,便不敢自专,立即修书一封,命护卫送到庄子上告知姚善。 姚善得知后,让护卫带口信给孙宏,把这些财物交给魏嬷嬷,同时给魏嬷嬷回了封信分配好赏赐:五个护卫每人二两银,她四个侍女每人三两银,其余侍女每人二两银。 虽然这几个护卫并没有明确投效她,但她并不吝啬施恩,恩从己出,想来他们会想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又过了二十多天,织布坊盖得差不多,挑了八月初八这日上梁。 定下吉日后,上梁匠人来寻姚善委婉地说明规矩:上梁当天女人不能在场,否则不吉利。 坐在庄子正厅的姚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问道:“如何不吉利?” 上梁匠人低头硬着头皮小声道:“女人阴气重,会影响东家运数……”说到后边儿说不下去了,这房子东家就是女人,阴气咋影响她。 “这房子用来做织布坊,以后里边全是女人做工,房子的角角落落全是阴气,你说会影响我的运数?”姚善质问。 “祖上的规矩……”上梁匠人不甘心地吭哧。 姚善丝毫不留情面地嘲讽:“你不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没晦气死你?” 上梁匠人瞬间赤红了脸,心中暗恨,却又不敢顶嘴。工钱十日一结,他如果撂挑子不干,前几日的工钱也拿不到手。 “做你该做的,其他事都按我说的办。”姚善摆手,示意他离开。 “若是出了什么问题……” 姚善打断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定是你们在其中做了手脚,既然手不能老老实实地干活,那我就给你们剁了。” 上梁匠人忽然就想起之前这位知县奶奶侍女把李家村里长四个儿子全杀了的事,浑身汗毛唰地立起来,急忙道:“小人不敢!” “不敢就好,下去吧。”姚善再次摆摆手。 到了八月初八,吃过早饭,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去观看上梁。 姚善检查房梁木料没有问题后,便命姚缨拿着对联贴上去:上联“青龙绕玉梁”,下联“朱雀迎紫光”,横批“上梁大吉”。 在场的匠人脸色都不大好,观看上梁也就罢了,怎的还让女人沾手房梁,简直胡闹!可拿人钱财做事,不痛快只能憋着。 姚善让侍女给房梁贴了对联还不罢休,还让两个女儿坐在房梁上,祝词:“栋梁之材,顶门立户;栋梁之女,顶天立地。” 贤娘和慧娘听到母亲夸她们“栋梁之材、栋梁之女”,皆开心不已。 接着便是上梁工师祝词,祝词是姚善略微改过的:“今日天睛来上梁,主东修的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来上梁,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上三步三元及第,上四步四季发财……上九步……九女登科,十步上得全,……女子荣华富贵万万年。” 听他祝完,姚善忍不住笑了笑,“女”字于他们烫嘴,她偏要他们祝女荣华富贵,不服气也得给她憋着。 唱完祝词,贤娘和慧娘站在房前笑着大喊:“上梁大吉!” 匠人们抬起房梁开始上梁,等房梁上好,姚缨点起准备好的爆竹,姚楣提着一篮子包着纸的饴糖分撒给来围观上梁的村民小孩,见到远远偷看的小女孩,悄悄跑过去,蹲下身子,直接往她嘴里塞一块,手里塞一把:“记住藏起来吃,不要给父母兄弟知道,他们知道你就再也吃不着了哦。” 庄头夫妇打开酒坛子,给匠人们倒酒。 站在墙上的匠人们拿着酒碗一边儿喝,一边儿往梁上墙上泼,绕着房子唱起浇梁歌。 贤娘慧娘受到感染,也朝庄头夫妇要来酒碗,边泼边学着匠人们的调唱:浇梁浇到头,代代女儿代代有;浇梁浇到背,代代女儿多富贵;浇梁浇到腰,代代女儿出诸侯;浇梁浇到脚,代代女儿福禄寿。 庄子的厨娘掀开装馒头的大篮子,跨在手臂一边往人群里抛一边儿唱抛梁馒头歌:抛梁馒头抛得开,好比青龙游四海。抛梁馒头抛得高,王母娘娘赐蟠桃。抛梁馒头抛得南,南海观音送女来…… 观音送女? “娘子,你唱错了!”围观男人们不满地喊道。 “我主家喜爱女儿,吃我主家的抛梁馒头,观音就送女儿!”厨娘叉腰,大着嗓门儿喊回去,“不想要女儿别抢我家馒头吃!” 那可是白面馒头!男人们脸皮着实肥厚,忍着膈应也要继续抢馒头。 上梁过后没几天盖瓦封顶,新房子彻底建成,又热闹了一番,姚善也借机和附近村民说了收棉花以及招纺织女工的事。 现在正是棉花收获的时候,不只江南,西北、中原、北直隶和山东等地也都处处植棉。问过附近村民,得知往年大商来收棉花基本在二十五到三十文一斤,近几年棉价升高,去年棉价已经升到了三十一文一斤。姚善便开价一斤三十三文,若是处理好的棉絮则六十八文一斤。 织布女工在家单干,织布一日最多可得二十多文,纺纱一日可得十几文左右。而姚善给出的用工待遇则是织布女工一日三十文,纺纱女工一日二十文,包中午一餐饭,做六休一,不限新手熟手。 此时苏州织造局织工,每年才得食粮不到五石,折成平价银也不到五两。 姚善给的价格高了不少,待遇十分优渥,村民们奔走相告,对此十分积极。 这期间女木工们已经做好六个织布机和五个纺纱机。 姚善让她们停手,先来做织布坊门窗和女工们坐的高凳。她考虑到做工需要宽敞明亮环境,所以织布坊设计的都是大窗户。 她把图纸交给黄五娘:“窗户不要窗棂,左右开窗,封窗用素纱,素纱我会让人送过来。” 女木工们齐声答是。 “你们这几个月的月银暂定二两,过几日我会让人送过来。” 女木工们一听有月银拿,瞬间惊喜不已,齐刷刷地躬身大声道:“谢奶奶!” 处理完这些事,姚善带着贤娘、慧娘和姚缨姚楣回县衙过中秋。 路上闲着无事,她给贤娘讲《女医杂言》中的医案。自从贤娘等人立志,习武更加努力,课业也愈发用心。 贤娘原本就囫囵吞枣地自学过一遍《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自她指导,这个月又学完了《难经》。 大夫里有句话“宁治一男子,莫治一妇人”,因世间女医稀少,女人又受礼法所困,就医困难,加之女科病症更为复杂,所以有此俗语。贤娘住在在庄子上这些日子,见到附近村子女人如果有病,不是硬捱,就是请师婆弄碗符水喝,又或者找药婆买几个药丸子吃。 师婆且不提,就说她见过的一个药婆,别说读过《内经》,连字都认不全。这样的人给女人看病,怎么能让人放心? 因此贤娘便暗自立志:她以后要专研女科,她要给天下女人看病,她要建女科学馆教出上千上万的女医。 姚善见大女儿表露出对女科的兴趣,颇为鼓励。于是借着马车上空闲时间,给她仔细讲解女科医案。慧娘听不下去,跑出马车骑马而行。 “一妇人年三十八岁,得患血崩三月不止,转成血淋三年,服药无效。询其故,云家以烧窑为业,夫出自运砖,凡一日运至二更才止,偶因经事,遂成此症。” “谈医认为此乃劳 18. 18. [] 正在书房写大字的盼儿,一听小侍女阿金通报母亲带着大姐二姐回来了,立刻放下笔,从自己小椅子上站起来,叫上三姐跑去迎接。 姚善还没进院子,便见小女儿捣腾着两条短腿飞扑过来,大喊着“母亲大姐二姐我好想你们”,没等小姑娘扑到腿上,她就笑着弯腰把她抱起来颠了颠:“没轻,看来这几天有好好吃饭。” 虽然姚善带着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庄子上住了一个来月,但也不是一直没见其他女儿。每隔五六日,容娘等人会结伴来庄子上玩耍。 盼儿开心地咯咯笑:“我一直好好吃饭!” 容娘笑着拆她台:“只吃肉不吃菜,也叫好好吃饭么?” “我才没有不吃菜!”盼儿扭着身子,冲容娘不服气道,“吃一口也是吃!” “而且三姐你不要以五十步笑百步,我虽然只吃一口,但你也就比我多两口罢了。” “那我也比你吃得多!”容娘红着脸皮不甘下风。 姚善哈哈大笑:“我家虎女,爱吃肉才对!” 她放下盼儿,接着抱起来容娘颠了颠:“似乎重了一点儿。” 容娘颇不好意思,耳朵都烧起来,连声催促:“母亲您放我下来,我都长大了!” “你才九岁,还小呢!”姚善放下容娘,点了点她的鼻头,“便是长到九十,于我也是小孩儿。” “不对不对,九十岁就是老孩子啦!”盼儿凑过来道。 贤娘等人忍不住大笑。 一番寒暄过后,姚善打发女儿们回房休息,并命姚秋去厨房通知刘巧儿今天午饭的菜单。 姚善来到招县买了两个厨娘,其中一个专门负责正房饭菜的厨娘名刘巧儿。她原是登州府一富户家里买来的全灶丫头,说是全灶丫头,实际上也是婢妾。虽然手艺并不差于男厨子,但男厨子一年要四石米,折合银子二两往上,而有几分姿色、手艺又好的全灶丫头身价银子不过二十多两。 刘巧儿十七岁被原主家花二十五两银子买下来,原来的主家使唤了她十年,等她年岁大了又无子嗣,提脚把她卖了,姚善花十二两银子从人牙子那里把她买了回来。 她做了这么多年全灶,红案白案都来得。姚善今天中午便点了她拿手的水晶蹄髈、红糟鲥鱼、糟鹅掌、火熏肉、王瓜拌辽东金虾、肉兜子、银苗豆芽菜、香瓜茄、木樨银鱼酢等菜。除此之外,刘巧儿还做了一罐子林檎渴水给小姑娘们喝。 午饭毕,姚善带女儿们散步消食。一行人走到小花园,远远便闻到桂花香气。刘巧儿正拿着个笸箩,同厨房的侍女站在桂树底下轻轻摇着桂枝,收集桂花。 姚善走近后,对女儿们笑道:“李易安曾有词赞桂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贤娘接了一句,“真乃千古风流绝句!” “文人墨客真有意思,咏个花喜欢妒来妒去的,陆放翁还说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花花草草知道什么。”慧娘忍不住维护梅花和菊花。 “就是!桂花有桂花的好,梅菊也有梅菊的好!”盼儿赞同二姐。 容娘低头逗她:“它们有何好处?” 盼儿挺起小胸膛,理直气壮:“桂花能做桂花糕,梅花能梅花汤饼,菊花能做菊花茶!” “你就知道吃!”贤娘点点幺妹的小额头,忍俊不禁。 “四姑娘想吃桂花糕可得等等,等我收好新鲜的桂花就去做。”刘巧儿笑着插话。 “谢谢巧姨!”盼儿跑过去仰起头,开心地向刘巧儿道谢。 “哎呦,这是我的分内事,可当不得姑娘的谢。”刘巧儿虽然嘴上说着当不得谢,但心里是很受用的,原先在前主家那里,正头娘子呼来喝去的使唤她,主家的几个哥儿对她也不客气,来了这里才活得像几分人。 “这有什么当不得呢?我谢你不费钱不费力,你给我做桂花糕吃可是要花费力气的。”盼儿歪着脑袋,眼眸澄澈。 众人大笑。 姚善笑完,心情颇好地指着桂树和贤娘、慧娘和容娘道:“你们以前学过诗词格律,也读过唐诗宋词,不如以此为题我们联诗一首。” “我来开头,''一枝金桂逐风露''。”她一马当先,吟出第一句。 贤娘略一思忖,笑言:“散落人间占中秋。” “佳期不辞香烈远。”容娘想了一会儿,很快接出下一句。 剩下最后一句,姚善等人看向没说话的慧娘,慧娘扬眉朗声道:“蟾宫赠我第一筹!” “好一句''蟾宫赠我第一筹''!”姚善再次大笑,“吾家英雌皆解诗!” “好!”盼儿跑过来拍巴掌,跟着大声叫好。 姚善忍不住逗她:“你说好在哪里?” “好在''第一''啊!”盼儿一脸认真,转而仰头看向大姐和三姐,“虽然蟾宫赠二姐第一筹,但你们也不要难过,巧姨会赠我们桂花糕第一锅。” “馋猫投生。”贤娘弯腰伸手点点幺妹的肚子,“吃得下么。” 盼儿笑着躲开大姐的手:“我睡一觉起来就能吃得下啦!” 姚善估计消食得差不多,便带女儿们回院子午休。 贤娘等人回房午睡,姚善回房练功,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她起身穿衣去小花园看自己的麦子和棉花。 这段时间虽然她不在县衙,没有给小麦棉花灌输造化之力,小麦棉花依然长势较快,如今小麦眼看着就要结穗,棉花也要结花蕾。 姚善左手提起衣摆单膝下蹲,右手按在田地上给小麦和棉花灌输造化之力。 — 次日中秋节,姚善带小姑娘和侍女们练完武,就给侍女们放了假,今天不必当值,可出去随意玩耍。 玉娘霞娘和她们母亲早饭没吃就去了城外寺庙烧香,吕忘儿昨天傍晚回府,今日把吕响和吕幸领走,打算带她们出门下馆子。 早饭过后,姚善换了身衣服,也带女儿们出去逛街。 姚善头戴幅巾身着雨过天青色纱罗道袍,贤娘等人也一水的纱罗道袍,不同的是,她们不喜幅巾,由于夏天天气热,母亲让她们剪短了头发,正好在头顶梳一个小发髻,皆用一个青玉小莲花冠簪束住,虽着男子衣冠,可任谁打眼一看都能看出来她们是母女姐妹。 她们也没骑马乘马车,直接步行出门。招县比不得京城繁华,不过今天也很热闹。盼儿看到路边有叫卖月光纸的,跑近看了一眼,又跑回来扯扯母亲衣摆。 姚善配合地弯腰,盼儿凑近母亲耳朵小声道:“他们家卖的月光纸上画的月光遍照菩萨、月宫和兔人好粗糙,比柳姨画得差远了。”她口中的柳姨是柳眉君。 盼儿自认为小声,实际上她几个姐姐都听到了。容娘和她解释:“柳姨给我们画月光纸用了两天,他们要赚钱吃饭,自然比不上柳姨画得精细。” “柳姨可以画月光纸拿出来卖嘛,她画得那么好,肯定能卖更多钱。”盼儿目的在此。 “卖便宜亏本,贵了谁买 19. 19. [] 缠足? 这对贤娘等人有些陌生。倒不是因为缠足之风刚刚兴起,所以她们不知晓。其实缠足风气早五六年就传到了京城,如今京城不论门户高低,家中女儿缠足的十有七八。 女孩儿一般到了七八岁就开始缠足,盼儿没到年龄所以没有缠足,贤娘、慧娘和容娘没缠足是因为“姚善”怀着盼儿时,身体不好,顾不上她们,等生下盼儿身体更差了,一天天病歪歪的,更没心思和精力去出门交际,也就不太知道京城流行起了缠足。 而贤娘等人日日侍疾,成天忧心母亲身体,更是鲜少出门,虽然也和一两个手帕交通信,但朋友偶尔提及也是一句有些疼忍忍就行,并不多说什么,是以并不太清楚缠足之事。 倒不是说以前从未有缠足,只是以前缠足者颇为稀少,又只在倡门之中,缠足的样式与现在也不太相同。 以前缠足是往上翘着脚尖缠,现在的缠足之风是侧缠,把脚往痩小里缠。为了把脚缠得痩小,会折断四个脚趾以及一部分脚掌压在足下。 姚善也是出了京城,来招县的路上看到有些缠足的小女孩儿,读过心后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想她天生为魔,竟然比不上凡人狠辣恶毒、折磨同类的手段花样百出。 不愧是能养出一界邪魔的东西。 姚善面对女儿们好奇的目光,想了一下,还是给她们认真解释了一遍。她不会把女儿们当娇花养,小姑娘们也需要知道她们身处在怎样的世间。 “原来缠足是这样……肯定很痛!”贤娘捏着茶杯,眉头紧皱,“这不就残疾了么!长此以往血脉不通,脚趾会烂啊!” “狗屁弱柳扶风!”慧娘啪地把茶杯按在桌上,忍不住爆粗口,“摇摇晃晃成那样,和病得站不稳似的,难看死了!” 容娘亦是非常气愤:“喜欢小脚的男人脑子有病!既然那么喜欢小脚,怎么不把自己的大脚丫子折断去裹小!” “想来他们也晓得大脚丫子走路舒服呗。”盼儿晃着小脑袋,有理有据,“他们就是坏!就会作弊!以前孙卓打不过我,就喜欢使坏,从来不敢和我坦荡较量。那些男人估计也一样,他们怕打不过女人就想好多下三滥的招数,这样就能赢女人。” “可悲的是,主动给女儿们缠足的都是女人。”贤娘放下茶杯,叹气。 “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迎合男人们的喜好,忒不争气。”容娘举杯一饮而尽,“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没女人给他们男人传宗接代,我看谁着急。” 贤娘又叹气:“这也怪不得那些女人,教化使然。” 慧娘却不以为然:“同样是人,怎么男人就会教化女人,而女人却不会教化男人?女人比男人脑子笨吗?” 贤娘认为:“女人太善良了。” “大姐,此言差矣,她们追男溺女、欺压儿媳女儿的时候也善良吗?同样是人,人之善恶大家都有,她们的''善良''也是对男人,不得不''善良''罢了。”慧娘神色不屑。 虽然在包间,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先帝时壬寅宫变,十多位宫女敢行刺……怎的其他女人就不敢反抗男人?依我看啊,那些女人就是懦弱有余、悍勇不足,对着男人贤良淑德,实则媚上欺下,小人行径!” 贤娘被二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盼儿点头赞同:“那些男人是小人,她们与小人为伍也是小人。” “《论语》中有句话说得不错,''小人之过也必文''。”姚善喝了口茶,“小人犯了错误必定会加以掩饰。虽然那些女人亦被男人所害,但她们亦顺从男人为男人继续迫害下一代女子,如果一味为其辩解,因为同为女子而不能坦然对待她们的错处,推脱找补,就真应了''小人之过也必文''。” “不过''悍勇不足''倒不一定。你们想想,李家村里长四子亡于姚缨之手,他畏惧于我的权势不敢找我说理,而刁氏一个老妇却无畏无惧,一人拉着四个儿子的尸首来县衙门前讨''公道'',行此孤勇之举,比她男人厉害多了。” “可惜用错地方了。”容娘嘟囔。 姚善笑了笑:“当然,我也不认为小人做不得。君子小人都是由人判定,若我大权在握,慧娘著书言''君子入庖厨'',我以此为科举考题,天下人便皆会奉为圭臬。重要的是立场,于敌是小人于我是君子必是好过于敌君子于我小人。” “话说回来,你们若当政,会如何遏止缠足之风?你们各写一篇策论给我:举措分条列出,言明为何以及其利弊。不限篇幅五日为期。” 贤娘等人齐声答是。 随后盼儿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问道:“母亲,玉姐姐和霞姐姐要不要写呀?阿响和阿幸呢?” 贤娘嗔她:“小鬼头!还会拉人下水了。” 姚善挑眉,看向大女儿:“你去和玉娘等人说,告诉她们多亏了盼儿惦记……” “这可不怪我!”盼儿急忙摇手辩驳,“布置功课的是母亲,母亲如果不想给她们布置功课,我说再多也没用呀!就算我是佞臣,最大的错也是昏君的。” 贤娘立刻斥责她:“没大没小!”真是言语无忌,哪能说母亲是“昏君”。 姚善大笑:“无妨。盼儿还知道''佞臣''了,学识见长。不过拿君臣作比,盼儿可不是''佞臣'',而是谏臣。” 盼儿扬起小下巴,一脸得意地 20. 20. [] 姚善想了想,转身去书房走到书桌前坐下,取出张纸研墨提笔,写了封信。随后回卧房打坐休息。 待到申时二刻,盼儿“噔噔噔”跑过来,和母亲说今天晚上想出去玩儿:“阿金说今天晚上有灯会,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灯会呢,大姐二姐三姐也很久没看过灯会了,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去看看!” “那你姐姐们怎么不来找我,就你来找我?”姚善笑问道。 盼儿十分坦荡:“姐姐们说灯会上会有拍花子,说以前京城元宵灯会和中秋灯会年年有丢孩子的,所以她们不想我出去玩儿。” “她们不肯找您说情,我就来了。”说着话,盼儿蹦到姚善跟前,趴到她膝头,仰头笑嘻嘻道,“我不怕,我知道母亲会保护我们的。” 姚善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头:“这倒是没错。不过,如果你们真遇到了拍花子,我又没能及时救下你们,你们要怎么办呢?” “呸呸呸!”提着茶壶进来的魏嬷嬷听见此话,立刻皱眉嗔怪,“奶奶您胡说什么!” “这怎么能叫胡说呢?做事应未雨绸缪,总不能渴了再去寻河掘井。”姚善说完低头看向趴在自己膝头的小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盼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盼儿用力点头:“母亲说得对!” “你去把你姐姐们叫过来,咱们提前想好对策。”姚善拍了一下盼儿的小肩膀。 盼儿听了这话,明白母亲应允下来,扑腾一下子蹦起来,欢呼:“母亲最好了!”便扭头跑出去叫姐姐们。 魏嬷嬷把茶壶放在姚善手边的桌案上,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您就纵着她们吧,以后……” 姚善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她说完便抬手打断,认真看向她:“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让她们嫁人!她们就算翻天覆地,我也会给她们兜着,嫁人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 “这、这、这怎么成?”魏嬷嬷震惊得半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奶奶说过一次,她还只当奶奶得了疯病,如今讲得这般认真,看样子是真不让姑娘们嫁人。 她走近两步,急得俯身劝说:“奶奶,这有违人伦啊!女子哪儿能不嫁人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您舍不得姑娘们,可您不可能一直养着姑娘们吧!” “有何不可?”姚善提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孩儿参茶。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您不让姑娘们嫁人,就是断了姑娘们的前程,姑娘们如何不怨您呢?” “前程?”姚善轻笑一声,左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嫁去给别人家生儿育女、做牛做马的前程?我家的姑娘们可不需要。” 她下巴微扬:“我的女儿们可以是苍鹰可以是猛虎也可以是野狼,但绝不会是屈就男人之下的猪羊。我会给她们真正的前程,你且拭目以待。” 这番话有些刺耳,男人本就是女人的天,屈就男人之下怎么就是猪羊呢?可想到如今奶奶和公子,奶奶的确称得上这府里的天,魏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自期盼假以时日,奶奶想通了回心转意。 姚善知道魏嬷嬷在此活了半辈子,脑子一时半会儿转圜不过来,也不欲多说,转而吩咐她去给自己送信:“书房桌案上有封信,我写给张俭的,你送过去。” 魏嬷嬷得了吩咐随后离去。 这时贤娘等小姑娘联袂而至,姚善摆摆手,示意她们分坐在左右椅子上。 “今晚咱们出去观灯会,你们打算如何防范被拐卖?” “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贤娘引经据典,劝说母亲,“您不该应允盼儿,灯会上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后悔也晚了。” 盼儿没读过《孟子》,但也能猜出来大姐话的意思,她不高兴地嘟起嘴,踢荡着小腿儿。 容娘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姐,她是想出去玩儿,但是灯会上鱼龙混杂,大姐说得不无道理。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傻子,人贩子便是哄我们,我们还会跟着走不成?”慧娘不以为意,“他们若是要强抓我们,也要看看我们手里的匕首答应不答应。” 贤娘不认同:“我们才多大,就算有匕首,也未必打得过大人?” 盼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爱听这话:“我们为什么要打得过他们?我们杀了他们就好了呀!杀人也不需要许多力气。他们看我们是小孩儿,必定会轻视我们,轻视我们就不会过多防备我们,那我们就可以趁他们不注意杀了他们。” 贤娘无语扶额:“你才四岁,你能杀了谁?” 姚善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女儿们笑道:“《孙子兵法》始计篇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盼儿未读《孙子》却能有此心计谋略,你们以后不要再把她当不懂事的垂髫小儿而轻视她。” 随后看向贤娘,首先肯定她的想法:“你说得有道理,我也知你爱护妹妹,但等她们长大成人再允许她们去观灯会,便再没今时今日的心境了。再者,我已经应允盼儿,我不能欺她年幼而出尔反尔。”而后也并不“以理压人”,只是动之以情。 贤娘听罢,看了眼妹妹们,见几个妹妹满脸期待地望着她,便无奈地笑着对姚善道:“母亲说得对。” “那我们就言归正传,万一遇到拍花子,你们有何应对之策?”姚善笑问。 “我们就跑!”盼儿大声道,“边跑边大喊,跑不过我们就一起杀了他们!” 姚善拊掌大笑:“可以。不过你们要看看对方是男是女、有几人、身量如何,如果对方只是一人来哄骗,你们不必理会;如果对方一女一男,扮作夫妻上手强抢,你们不要慌也不要硬碰硬,最好虚与委蛇、伺机而动。若是打算动手,务必一击毙命,不可心慈手软。” “你们也不用太过小心,开心玩儿就行。若是今晚被拐,明日城门不会开。我会亲自挨家挨户把你们找回来。” 她有自信能护好女儿们,但临出门前,还是命孙宏安排好衙役巡逻仔细提防人贩子,并且让女儿们每人带上匕首和袖箭,腰上挂一个提神醒脑的香囊,贤娘和盼儿手腕上系一段布条,慧娘和容娘手腕上系一段布条,以防人多而走丢。 女儿们的侍女们也是一样带着匕首和袖箭,由于除了阿金其余几个年龄较大,为了行动方便便没有系布条。 招县的中秋灯会人潮涌动很热闹,出了县衙连着几条街的两边铺子都挂上了各种花灯,有些铺子还写了灯谜挂在灯下,猜对了赠送花灯,以此来招揽顾客,增添人气。 招县毕竟只是个县城,许多花灯大多不怎么精巧,然而小姑娘和侍女们很少有机会出门,见识有限,即便这些普通的花灯也让她们一个个看得双眼放光、目不暇接。 姚善一行人边走边看,走到济安堂,见门口围了些人,一位伙计站在门口大声道:“十五只花灯十五个灯谜,猜对五个送我们济安堂秘制乌梅汤料一包!” 贤娘听罢有些意动,姚善见她神情二话不说,拉着女儿们凑到跟前,鼓励大女儿:“试试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母亲笑了笑,看向最左边的花灯灯谜:“昭君出塞。” 指向最左边的花灯有些犹疑地对伙计说:“那个许是…王不留行?” “恭喜姑娘,猜中了!”伙计笑着大声道。 盼儿立刻拍手欢呼:“大姐好厉害!” “你闭嘴!”贤娘瞬间红脸,扭头瞪小妹。 盼儿不服气地扬起小下巴:“就是厉害!为什么不许我说!” 贤娘见路人纷纷看过来,便不好意思和小妹斗嘴,转过头继续猜灯谜。 左二灯谜:“天女散花。” “降香吧?” “恭喜姑娘,又猜中了!” 左三灯谜:“病入膏肓。” “没药?” “恭喜姑娘,又猜中了!” 左四灯谜:“绿林好汉。” “草寇。” 左五灯谜:“九死一生。” “独活。” “哎呦,姑娘可真厉害,又给您猜中了!” 贤娘渐渐神采飞扬,微扬着下巴,不假思索越猜越快,一连猜中十四个灯谜,围观凑热闹的路人见她猜对也跟着齐声叫好。 最后一个:“举头望明月。” 她心中略微思索:“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故乡是熟地,那思故乡便是……” “怀熟地!” < 21. 21. [] 姚善见情况不对,立刻抱起盼儿,左手拉住容娘,带着女儿和侍女们靠到街边,然而人潮吵吵嚷嚷地,很快涌到她们这里,有汉子故意往她们这里挤,想挤散她们,与此同时竟然还有人想上手来抢她手臂上的盼儿。 她快要气笑了,这般明目张胆,真当她是死的? 姚善不是死的,她的女儿和侍女们也不是。 她还未出声,盼儿已经按下袖中的袖箭,一剑封喉,想要强抢盼儿的汉子顷刻毙命向下倒去。 贤娘等人立刻抽出匕首,横刀向外。 “谁敢近前,就地格杀!”姚善厉声喊道。 周围百姓见此,尖叫着散开一片空地。 人群中的五六个人贩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儿,随后大喊着一齐扑过来:“兀那毒妇,归还我家小姐!” 姚善转身把盼儿放在身后,随后双臂一甩,将宽袖缠裹在手臂上,右手抽出腰间折扇,压着袖角握在掌心,回身一扇子劈上冲到最前的男人额头,她这把折扇用的铁扇骨,一叠十八铁扇骨,和铁棍一般,她也不留余力,一扇子下去自然头骨碎裂令其毙命。 随后左脚一个向上搓踢,左侧男人右腿胫骨断裂,瞬间惨叫歪倒在地上。 既而横劈向另一个男人喉结,其喉骨登时碎裂,男人也扑倒在地。 一息之间解决三人,余下两个见状转身就跑,姚善却不给机会,起身一跃将他飞踢在地,右脚踩上他脖颈用力跺下,脊骨断裂。 随后转身,左手抓住最后一个男人咽喉,用力向地上砸下,男人后脑在地上晕开一片血迹,抽搐了几下,再无生息。 姚善站起来,环顾四周:“我乃县令夫人,此几人皆是人贩,尔等不必惊慌。尽快归家,勿要逗留!” 百姓们见其威势,哪里敢多嘴,纷纷和家人往家去。 很快衙役赶过来,将周围百姓全部疏通散去。这几个死的伤的男人也全部带走。 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们回到县衙,安排女儿们睡下后,立刻叫来姚缨、姚夏、姚秋和姚楣几人。 “你们几人立刻换上夜行衣,准备好匕首枪棍,一刻后随我去黄县。” “奶奶,此行何事?”姚缨大着胆子问道。 “到了便知。”姚善不欲多说,摆摆手让她们去准备。 姚善这厢换下道袍幅巾,利落地束发带上网巾,找出一件黑色曳撒穿上,带上长刀,同姚缨几人一起骑马夜奔黄县。 黄县在招县东北方向,距离招县大概七十里,白日骑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十五月圆之夜,她们借着月光行路方便许多,亥时六刻便到了黄县境内。 “今晚那几个人贩子的巢穴之一就在这里。”姚善坐在马上低声道,“此次前来为了抢占先机。” 姚缨等人不解。 “他们同伙五六十人,拐卖妇女幼童十多年,买通许多官员,攒下资财无数。若等着官府来收拾他们,谁知他们能请来哪个护身佛?就算官府秉公执法,这钱财与其归了官府,不如归了我。”姚善语气傲然。 这伙人为了掩人耳目,并不住在城里,而在黄县城外不远处盖了一座大宅。姚善通过读取人贩子心中恶念,得知这些,按照人贩子的记忆,很快找到了那处大宅。 她们将马藏到附近树林里,“他们正门和后门都有人看守,你们几个盯着点儿。待会儿我会先进去,你们守住这两个门,不许一人逃脱!” “是!”姚缨几人齐声应道。 姚善踮着脚奔到宅院墙壁下,抬脚踩着墙飞身而上,又轻捷落下。不到一刻钟时间,她就把这座三进宅子情况摸了个大概。随后她返回前院溜进书房翻找账册。 她从招县那几个人贩子得知他们这处有好几本账册,不过不知具体放在书房哪里。 姚善搜寻了好一会儿,从书房暗格中找到了近几年的账册和几把钥匙。她把账本和钥匙装好后,随后掏出一只爆竹,火折子点燃后扔出书房。 “砰”的一声炸响,睡在二进院子的十几个汉子全部被惊醒。 “听着像前面书房那里,你和我去看看!大壮你们几个去后院看看货。”王二分派完,叫上李三,二人套上条裤子,随意批了件衣裳,借着月光往前院书房走去。 姚善抽出背后的长刀,双手紧握着刀柄,静静站在书房暗处,盯着门口,等着猎物送上门。 “吱呀——”,随着王二推门而入,一道迅疾雪光闪过,他项上人头随即滚落在地。 李□□应很快,转身就跑,姚善蹬开王二,扬刀向下劈砍。 刀比人快,伴随李三“啊”地一声痛叫,其右臂登时分家。 她跃出书房,补上一刀送他西去。 随后姚善拎着长刀返回书房暗处,静静等着下一批猎物上门。 二进院子里一些汉子听到李三的痛叫声后,立刻抄起家伙赶过来。一进院子见到书房半开,王二和李三有些零散地躺在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脚步很轻,但姚善还是很快地数出来这次一共来了五个人。 “贼子何在?为何残害我们兄弟?” 姚善并不吭声。 他们不放弃,继续喊道:“有种就出来同我们打一场,藏头露尾酸什么英雄好汉?” 姚善依旧不吭声。 打头的男人,用刀尖顶开书房另外半扇门。没看到人也没听到任 22. 22. [] 王二是这伙人贩子的三当家,在这个宅子藏了不少金银。姚善拿着书房暗格里得来的钥匙,从书房地板下撬出来一小箱金条和两箱银锭,合计下来约有三千两银子。 姚缨把其余人的住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总共翻出来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姚善站在书房外仰头看了眼月亮,估摸着现在快要到丑时。他们大当家在登州府,二当家在黄州,登州府距离黄县倒是不远,至多一个时辰的路程。 她去后院召集姚缨几人低声吩咐道:“今夜你们且在此处暂时休息,姚楣等会儿去外边儿把马牵进来,姚缨和姚夏把金银收整到一处,姚秋去收拾两间休息的屋子。过会儿我会去一趟登州府,你们不必跟随。明日早起问明白这些女子幼童来处,如果有家在黄县的,姚秋姚楣就把人送回去,不要多言。其余家远或不记得家在何处的,等我回来再作安排。” “其余人,暂时守好此处,勿要人知。” “是!”姚缨等人躬身行礼。 随后她们听从吩咐,分别去牵马、规整财物和收拾房间。 姚善来到门口,等姚楣牵马回来,她接过自己马的缰绳,背上长刀披着月色,骑马直奔登州府。 不到寅时就到了登州府城外,城门已开,不过她并不进城。这伙人贩子为行事方便一直住城外,往日方便自己,今天倒是方便了她。 她凭借王二等人那里得知的记忆,很快来到他们大当家黄八的大宅。 黄八的宅子比之黄县的大宅更胜一筹,姚善把马藏在附近,之后围着大宅转了一圈,隔着墙听到里边还有男人巡夜。 “困死了。”一个男人打着哈欠。 “现在寅时了吧?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回去睡觉了。” “哎,你们饿不饿?” “你还藏着月饼呢,给我掰半个。” 她确定有三人巡夜后,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然后跃上墙头。 转瞬向其中一人跃扑而下,匕首向下,刺入他的腰。不等其余二人抽刀,她腾跃而起,连飞两脚把他们踹倒在地,既而扑过去,匕首猛地插入一人心口。 另一人扶着胸口正要喊人,姚善拔出匕首扬手掷过去,刃入咽喉,男人顿时歪头向后倒去。 她走过去拔出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便去向黄八住的主院。 姚善翻进院子,脚步轻如叶落,走到正房前一脚踹开房门。 “发生何事?”卧房内的黄八夫妻被惊醒,黄八坐起来厉声问道。 她抬起左手,一个掌刀劈晕外屋守夜的丫鬟,随后走近卧房,一刀一个送这对同恶相济的夫妻二人下了黄泉。 头目已除,接下来还有二十四个男人和几个妇人丫鬟。 几个妇人丫鬟不足为虑,姚善先是去往丫鬟住的后罩房,把她们都堵上嘴绑起来。然后寻到妇人住处,将她们丈夫全杀了,妇人也绑起来堵上嘴关到一间屋子里。 还有二十个男人。姚善心中盘算着。 她出了房门还没来到前院,听见方才打斗喊叫声的单身汉子们已经拎着刀赶了过来。 姚善拔出背后的长刀,猛冲过去。 这些汉子身高体壮,好些都是练家子。 不过今时姚善已非几个月前的病秧子,术法虽然使不出来,但日日打坐练功,力气早胜过普通凡人几倍有余,一番缠斗,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这些人尽数诛杀。 看了眼躺了一地的尸首,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擦干净脸上和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之后她来到书房,从暗格中找出账册大概翻阅了一遍,便找了块布打包背在身上,又去黄八夫妻的卧房,点了支蜡烛,进入他们床下的暗室,清点里边堆积的财物。 姚善冷眼看着暗室箱子里面堆积的金银,心想无本买卖着实赚钱,十来年他们打点大小许多官员、买货船买马车竟然还能攒下三四万两银子。 她合上箱子走出暗室,回到关着妇人的屋子。 “整个宅子的男人都被我杀了,没人能救你们,你们老实点儿。”姚善拎过张椅子,坐到她们面前,“你们做这种天打雷劈的生意,害了多少人命你们也记不得了吧?” “这宅子底下埋了多少具枯骨?二十多还是三十多?” 四个妇人在地上蛄蛹着给姚善磕头:“呜呜呜呜呜……” “你们知道自己落在官府手上什么下场么?”姚善微微俯身,看着她们语气轻柔,听在她们耳朵里却如寒刀割风一般,“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她们几人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杀神的话,她们流着泪拼命给姚善磕头,希望她能饶她们一命:“呜呜呜呜呜呜……” “你们想说自己也是被拐来的?是被迫的?”姚善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我当然知道,如果你们主动同流合污,你们觉得我会留你们在这里喘气儿么?” 她指向其中一个妇人:“张三娘,你出身小商贩之家,自幼聪慧伶俐能写会算,九年前十六岁的时候被黄八妻子拐来,然后被她弟弟看中,便成了亲,自此帮他们管账。早年生了个儿子,今年快八岁了,和黄八的独子一同放在湖广黄州梅县老家读书。” 她又指向另一个妇人:“钱五娘,你出身农户,除了身体健壮没其他本事,七年前十四岁的时候被拐来,黄八他堂弟觉得你好生养,便娶了你,然而你帮着他们拐骗女子幼童,断子绝孙的事做多了,这许多年也没养下子嗣。” 她又指向一个妇人:“李秋月,你出身秀才之家,六年前十五岁的时候被拐来,你读书识字又样貌不错,黄八本想把你卖去青楼卖个好价钱,你害怕跌入泥沼,很聪明地哄下黄八亲弟弟,让他娶了你。你生过两个儿子,可惜都夭折了。” 她指向最后一个:“吴芍药,从小被卖去作丫鬟,六年前十五岁的时候被黄八的一个兄弟看中,买回来当媳妇儿。你识得一些字,还能说会道,惯会哄骗少女幼童。你倒是养住一个女儿,知道自家做的事见不得人,便一直把女儿寄养在别人家里,今年已经三岁了吧。” 见姚善把她们掀了个底儿朝天,本就惊恐的几人更加恐慌。 “我如何得知这些你们不必知晓。”姚善抬起左手臂放在椅子扶手上,支起脑袋,“给你们两条路。” “其一,我把你们交给官府。” “其二,你们随我去招县,从此以后效忠于我。” “呜呜呜!呜呜呜!” “都选第二条路,那就好办了。”姚善伸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割断她们几人手脚上的绳索,“你们先随我去把后院地窖里的女子幼童放出来,被家中卖来的女子和女童你们把她们分出来,我要带走。” 她带着她们几人来到后院地窖处,盯着她们把里边三十多个女子幼童全部放了出来。 看着这些身形瘦弱、面带惊恐的女子幼童,姚善语气平和:“厨房有食水,你们饥渴便自行去厨房解决饭食。不要乱跑,暂且安心在这里等一等,最迟明日,会有官府的人来安排你们回家。” “记住最重要的一条,不可透漏关于我的任何事。” 说完挥手示意张三娘等人拉上被家中卖来的两名少女和三名女童,随她一起去黄八的主院。 “钱五娘去拉把最大的马车拉过来,其余人随我去搬东西。”来到主院,姚善吩咐道。 钱五娘听到安排心中立刻生出一丝窃喜,可随即又给自家泼了喷冷水:这女人鬼神莫测,出手狠辣无比,她若是架上马车就逃,可谁知这女人在宅子 23. 23. [] 姚善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起来洗澡吃过饭,先把魏嬷嬷叫来询问:“张俭没有回信么?” “还没。” 姚善点点头:“你去催一催,告诉他,我耐心有限。” 魏嬷嬷领命而去。 “奶奶,带回来的金银已经归置在库房,共计约三万八千六百两银子。”侍立在侧的姚缨回禀完,随后问道,“不知左院里的那些人作何安排?” 姚善没有立刻回答姚缨,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笑道:“你说我办女子学堂如何?” “奶奶……”姚缨闻言怔住了。 “哦对了,这次你们做得不错,每人赏银五两。” “奶奶,女子学堂…我们不要赏银,不不不,我不要赏银,可以拿我的赏银去建女子学堂……”姚缨有些语无伦次。 她说不出女子读书有何用,但是她觉得女子能读书就会不一样,绝对会不一样。 姚善失笑:“我现在有三万多两银子呢,建学堂用不着你们的钱。” 姚缨忍不住上前两步,低下声音:“奶奶,您这次……” “没错。”姚善知道她想问什么,“上报给朝廷,他们也能除去这些人贩子,可钱就落不到我手里了。你要说我是为钱而去的确没错。” “那您不是还知道在黄州他们还有一批人吗?那我们……” 她提起手边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黄州在湖广,太远了,况且大头在登州府这里,那处也没太多油水。让朝廷善后,也要留些汤水,送那些被拐来的女子幼童归家,还要给予抚慰金,都要从抄没的赃款里支出。” 至于那些涉事的官员,她还没给她们说。倒不是就此放下,把柄么,别在自己手里才更好做事。 姚缨忽然想起一点:“那些被拐的女子幼童见过我等,官府的人过去询问起来怎么办?” “放心吧,昨夜便是十五满月,她们也看不太清我们的脸。”姚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而且谁会信几个女子杀尽几十个壮汉呢?就算官府的人信了,谁又敢想这些是知县夫人去做的?朝廷里的酒囊饭袋多了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让这伙人贩子纵横十年之久,他们查不到我们头上。” 姚缨笑着躬身拱手:“奶奶算无遗策!” 姚善站起来,笑了笑:“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我总会有遗策之时,所以就需要你们来为我多虑,补足我不周之处。” “左院那几个妇人手上虽然没人命,但毕竟也帮着做过坏事。对她们不必客气,先关她们两天,晾一晾。至于那两个少女和三个女童,晚上让姚秋去讲讲府里的规矩,然后暂时给贤娘几个做陪读。”她边往屋外走边吩咐。 “是。”姚缨跟在姚善身后。 “你去把贤娘几个叫来书房,还有玉娘霞娘,扈明和姚夏几个也过来,商议一下建女子学堂的事。” “是!”姚缨大声应是。 片刻后,众人到齐,排排坐在书房之内,姚善坐在书桌前,笑道:“我打算建女子学堂,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是只收女子的学堂吗?所有女子都能来读书吗?”盼儿歪着脑袋问道。 姚善点点头:“当然。不过现在若建女子学堂,最多也只有招县的女子来读书。” “母亲想办女子学堂,是好事,如果钱不够,我愿意出钱。”贤娘笑着开口道。 “我也愿意!”慧娘、容娘急忙附和。 扈明则道:“我可以去教她们识字,我不要束脩!” 姚楣等人还未开口,就见姚善笑着摇摇头。 她就知道这些小姑娘们说不出什么,其实她也没指望她们能说出一二三来。 “要建女子学堂,首先要想明白目的,其次要想明白为了目的需要建多少座学堂。想明白这些之后,就要谋划第一步该如何走。” “我建女子学堂的目的同朝廷建县学、州学和府学的目的相同,《管子》有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后边几句姚善没有说: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培养人才,有百倍之利,兴举大事会有神效,这是君王成就功业的门路。 “建女子学堂容易,但让女子都来读书却很难。男子去学堂读书,趋之若鹜,因为朝廷有科举,给他们开了晋升门路,他们也看得到走这条路的好处。” 书房里众人不由听住了。 “女子的路几 24. 24. [] 次日一大早,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们练完武吃完饭,带女儿们和姚秋去看小花园的小麦和棉花。 小麦麦穗已经金黄,棉花也已经吐絮,显然成熟可以收割了。 她吩咐姚秋去找来镰刀笸箩等农具,带着她们亲自收割小麦碾穗脱壳,上秤称了称,这片小田地总共产了五斤三两小麦,晒两天去了水分估计也就五斤。 姚善笑问女儿们:“这片小麦田约有一分地的六分之一,你们说,合亩产多少斤?” 盼儿捏着一支麦穗仰头问道:“一分地是几亩地?” “一亩地有十分地。”不等姚善回答,容娘便先说了,“这产量合一分地三十斤,一亩三百斤,大概有两石。” 说完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咱们家小麦竟然亩产两石!” “两石怎么了?”其余人不解。 贤娘几个小姑娘以前没有接触过农事,所以并不清楚当今世间小麦的产量。容娘知道小麦亩产一石左右,还是从农书上看来的。 “农书上写小麦亩产一石左右,咱们家小麦合亩产两石,可是大大大丰收!”容娘张开手臂,非常兴奋。 姚善笑着点点头:“不错,如今小麦亩产一石左右,这是正常丰收情况,如果遇到灾年,别说一石,可能连半石也没有。” “那咱们要把这些小麦献给朝廷吗?”贤娘看着眼前的小麦种子,如同看什么宝物。 “为什么要献给朝廷?”姚善反问,“你以为献给朝廷,这些种子会先到百姓手里还是达官贵人手中?” 贤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东西当然是留在自己手里!”慧娘忍不住冲大姐嘟囔,“你忘了母亲之前讲过《庄子》里《盗跖》那篇吗?” “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比干和伍子胥被忠君害得剖心、挖眼,可见“忠”为祸害,可不值得遵守。现今人们总以为士大夫必定会说正直的话、做正直的事,言行一致。实际上他们才不是呢,听了他们的瞎话去遵循''忠信廉义'',才会深受灾殃,遭逢祸患。” “指望他们以民为贵不如做梦来得快。” “我晓得了。”贤娘小声道。 姚善伸手轻轻捏了捏慧娘的脸颊,笑着调侃了一句:“合该你做姐姐。” 慧娘用肩膀碰了一下贤娘,亳不脸红:“你如果认我做大姐,我也不是不能应。” “去你的!”贤娘伸手就要打她,慧娘灵活地闪开跑走,“你打不到我!” 贤娘气得追上去。 姚善摸摸身边容娘和盼儿的小脑袋:“咱们不理她们,咱们去摘棉花。” 贤娘和慧娘追着打闹了一会儿,见母亲和两个妹妹开始摘棉花,急忙跑过来帮忙。 “小不点儿,你还没棉花高,自个儿去玩儿。”贤娘把小妹妹从棉花田里抱出来,笑着亲了一口她的小脸蛋儿。 没有盼儿这个小不点儿“帮忙”,她们摘棉花摘得更快。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把这片棉花采摘干净。 上秤称过后,姚善算出这片棉花合亩产三百斤,和当今山东棉产量相差不大,去掉棉籽的皮棉估计约有一百一十斤,出棉絮不到四成,比当今山东棉絮产量略高一点。 她把小麦和棉籽交给姚秋,让她找片空地把麦子晾晒两天,同时找人修整一下这块地,修整好了就把棉籽直接种下去。 吩咐完,姚善带着女儿们回院子。 回去的路上,她正问留给女儿们的功课做得如何,便见魏嬷嬷快步走过来:“奶奶,张县丞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您,现在正在正房厅堂等着您。” 姚善点点头,弯腰抱起盼儿,带着贤娘等人快步走回去。 她给张俭写信,也没别的事,就是让他把女儿窈娘送来给自己做学生,留在她身边十年。 张俭可能摸不清她的意图,所以没有立即应下。 她其实没什么意图,把窈娘要过来,只是想拆了她的裹脚布。小姑娘比容娘还小,却受此折磨,她既然能管这事儿,便不好坐视不理。 姚善带着女儿们走进正房厅堂,张俭夫人和窈娘急忙起身向其行礼,贤娘等人团团行完礼,随后退下。 “坐吧。”姚善点点头,坐到上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姚夫人,不知您看中我们家窈娘什么?”陈芷兰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