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境笔记 壹 辛侯诡庙》 1. 和泥 [] 大老远就能看见那惹人分外注目的大屋顶,歇山式仿古屋顶站房为主楼造型的火车站,不管看几次我都觉得气派得很,庞大、壮观。 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我来不及松口气,公交车还没停稳司机已经熟稔的开了门——必然有很多迟到的乘客,我顺着门缝窜下车,铆足劲抬腿就往火车站跟前狂奔! 离得老远就已经清晰的听见火车站大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的播报声:“由福州方向开过来的,T3×7次列车,进入二站台四道,请做好接车准备。” 费劲的通过安检,车票攥在手里还要去够传送带上的行李,西安火车站里的人比站外的还要多,密密麻麻的阻挡住我所有的路线,并且我的包里装了很多书,费劲跑动起来的时候,它便跟着惯性甩来甩去,和我作对的还总是反方向的颠,拽着我跑不动! 没剩多久了! 急的我将它扯到怀里,夹在胳肢窝底下,小心不撞到人还要尽量快的往检票口赶。 一路上就是往前跑着不停的撞到各种突然出现的人,然后头也不带回的朝着空气不停地大声道歉,远远就能看到我要检票的那个检票口已经空无一人,更加发慌。只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检票员站在那里等待着一定会姗姗来迟的乘客,看到翻山过海的我就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小伙子跑快!”这里的陕普和家里还是有点区别的。 通过检票口时都来不及给检票的姐姐道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去爬那个老长老高的楼梯,我已经累的气喘如牛,脚步却分毫不敢慢上半步,上了天桥紧接着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再从那老长老高的楼梯上一路俯冲! 我大约状如一个伸长脖子叨人的凶猛大白鹅一样飞扑下来,气势汹汹的冲到站台上,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乘客的影子,离我最近几节车厢的检票员纷纷看我,最近的那个挑挑眉,甚至看起来好像觉得我可以再来得迟点。 就可以不用走了。 离得远的穿着像指挥调度的工作人员手持喇叭一面冲我喊话,让我赶紧往自己的车厢附近跑。 我只能往后跑,可我的车厢实在太远了,每一个车厢口的检票员目送这个迟来的小伙子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狂奔。 我的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 真是个蒙怂,我想。 火车开始鸣笛示意,终于一个检票员让我先上车再说,出门口到处都是人和行李,大包小包的蛇皮袋装着一打一打的衣服,是从西安批发商品带回去销售的商贩,床单麻布打包的包裹里依稀看得到是被褥之类,还有反光背心、沾有油漆点子的迷彩外套和安全帽的,是外出务工各地跑的劳动工人,拉着布满战损痕迹的行李箱子,也许是工作出差或者上学放假的。形形色色的人在同一时间挤到了同一空间里,不用看都知道车厢里只能更挤,我简直举步维艰。 原来检票员一开始不让我上车从车厢间穿过去,是买站票的乘客数量太多,我根本挤上不去,更别提异想天开的在车厢中穿行。 如果从一下来天桥口就从最近的车厢上去,照这个拥挤程度,怕是很难能在车厢中穿行,不开玩笑,我觉得赶在我下车之前都未必能到达我要去的车厢。 站在车门边上给检票员搭把手,我俩一起硬是把门关上,感觉像是自愿的封上了气口,我被人挤着,同样也挤着别人,感到窒息。 顶着烈日跑了许久,刚刚又是爬上爬下的,我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脖子上也全是汗,汗水顺着我的胳膊流到手指尖再滴下去,我的头发是湿的,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我还赶上了这趟车。 我被夹在车门边,根本没有办法到车厢里去,站票乘客们看完了我这个姗姗来迟的热闹之后又各自去聊各自的,我也正需要缓一缓,左右是压根挤进不进去,先站在原地好好歇上一会。 绿皮车上散发着各种味道,老汗脚味、方便面味、汗味、屁味、烟味、臭鞋味,在七月里分外炎热的时候混合发酵的尤为醇厚,再加上高温下分子扩散速度的增强,简直可以说是沁人心脾,后劲十足。 吸一口,啧啧啧,那滋味,简直原地升天。 这比我早上来的时候坐的那一趟车味儿要重太多,刚才冲上车的一瞬间猛吸了一口,从嗓子眼一路顺着气管到肺又上到大脑,差点让我当场厥过去。 我在扒着门缝渴求着并不存在的新鲜空气,缓了好一会,才艰难的慢慢适应了。 我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开始艰难的在众多买站票的乘客中杀出一条血路,向我的目标——下下一个车厢,也就是第三节车厢开始移动。 “麻烦让一让。” “谢谢谢谢,实在不好意思。” “借过借过,麻烦了。” “不好意思,让一让谢谢。” 在一众的抱怨声中,我费劲的跨过了横七竖八的人手人脚,从与车厢好不容易达到妥协平衡的障碍物之间艰难穿梭,从那一些人堆在一起的行李缝隙蹭过去,终于成功挪进了这节车厢。 乘务提醒前方就要到达咸阳车站,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又废了老半天的劲才前进了两三米,遥望目标,毫无成就感。 我实在累得慌,胳膊腿发酸,也没劲继续往后硬挤,没人愿意给我这个小孩儿让让叫我过去,于是我靠着边上的座椅先缓缓,掏水来喝,这时候远远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来来别躺着,胳膊腿挪一挪。” “让了让了,来来,啤酒饮料矿泉水喽!” “方便面?方便面来一个?” 卖货师傅推着小推车面不改色的从一众人肉中破路而来,短短不到三分钟就解决了我刚才几十分钟的路,我震惊的注视着,都忘了把水咽下去,水从鼻子流出来,呛得我直咳。 跟着推车卖货师傅的后面轻松了不只一点点。 他们真是神奇的人。 慢慢的往后移动,下一节车厢的人终于不是那么多了,绕过众多行李和几十个站票,终于离我的目标车厢越来越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我抱着极大的希望,跨越重重艰难险阻,终于来到了我车票上所写的这一节车厢! 支撑着我直面千难万险,跨越重重困难来到这一节车厢的重要精神支撑,除了车票钱是公家的之外,最大诱惑,莫过于是坐票。 幸福的坐票! 来车站的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要是赶不上这趟火车我就得自费买下一趟。 那怎么行。 我哪里有这么多钱,赶不上也得赶。 不愧是最前端的车厢,车上的站票乘客都不算很多,站在车厢里我对照着车票找座位,心里即将成功的激动,我做的这一趟火车是从福州到乌鲁木齐的,都是我很少听过的名字,乌鲁木齐在新疆,这个课本上有,福州不知道在哪,不过一定都离我非常远。 长里程的火车在路上会顺便挂几节硬座车厢拉短途坐票的旅客。 我的05号座位是靠窗的,离接开水的龙头和厕所都很近,我心里挺美,恨不得抱着椅子亲两口。 但当我看到本该是我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人的时候,我怔愣片刻。 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坐火车,以后应该不会再这种好事,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情况,但是明确的一点是,我的座位我一定要坐。 愣了半响,甚至有种不知所措,这一天我经历了上学这十来年从未经历过的,无端让我惶恐。 这可能就是山里来的人面对大城市的感受。 犹豫不定的定定神,鼓起勇气上前去叫他。 “那个,你好?师傅你好?...这个座位是我的,你是不是坐错了?” 这个霸占我座位的人在睡觉,头歪下去睡得还挺香。 我问了好几遍,他都毫不理会,睡得更沉。 如果不是这个插曲,我的西安之行本该从头到尾的顺利。 车上乱哄哄的,还有小孩哼咛着哭的声音和别人讲话胡谝的声音,我想是不是我声音太小他没听见,于是我大着胆子伸手去拍他,结果没等我的手落到他肩膀上,他突然站起来,我们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了。 和王伟哥一样看起来挺端正的一个青年人,难道是大学生吗? 他没有说什么,起身让开座位,我赶紧道谢。 我如愿坐到了我的座位上,后知后觉自己的愚蠢,明明是我正当的要求,我坐我的座位,为什么习惯的道谢呢?但等我再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 2. 壁画 [] 外地的朋友来找我玩,我很高兴,甚至紧张的有点出汗。 叫他不用客套,别请什么导游白花那个冤枉钱,既然来我的地盘那大家就是自己人,有我在,还需要什么导游吗,根本不需要,我一个顶十个。 他提议要去看期待已久的壁画。 我说现在还没建好呢,小地方人手太少,实在修复不过来,我说你可不要被迷惑了,想当然的报太大的期望,真正的古代墓葬壁画和你想象中的壁画差距还挺大的,和敦煌飞天、永乐宫朝元图的宗教壁画那也不是一个性质。 墓葬壁画服务于死者,表达的是每个朝代的丧葬风俗和不同阶段的人们对冥界的艺术表达,对生死的理解,还有就是墓制所反应的当时社会情况。 朋友摆手说他不介意,来陕西不就是为了来看墓的。 我笑着调侃他目的不纯,又问他去没去河南,那一带也有许多历代墓葬同时出土了不少文物,他说他去过了,我们边走边聊着,不知怎么我竟然被他说动,领着他就往壁画方向去了。 我们一前一后往壁画库的方向过去,这些经过修复的东西一少部分是像裱字画一样裱起来在画框里的,像字画一样供人参观研究和安置陈列,但是大部分还是夹在“手术台”——画框里头,像图书馆里的书本一样摆在冷库里面,排着队等修复人员去修。 慢慢接近,远远看到壁画库的入口望进去黑洞洞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亮灯,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我清楚这些壁画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哪些地方,但一片漆黑的壁画库入口看得我心里毛毛剌剌的,像是张大嘴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被吞吃下去的怪物一般耐心的蛰伏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走得越近越是明显的感到格外不舒坦。 子不语怪力乱神,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也不该胡思乱想这些。 单纯就是不想进去,我的直觉疯狂叫嚣着说不能进去。 我怂了,于是提议要不先去看看别的? 青铜器、瓷器、金银器啊玉器啥的都很值得一看,不但因为在国外市场上老值钱了,这些自古以来就是人们喜欢的东西,俗气点说就是养眼。慕名来旅游的大部分游客都喜欢看这种值钱的亮晶晶的东西,而且这些文物同样很有价值和故事,我能站一个文物旁边滔滔不绝的说上三天三夜,旁征博引都是不带重的。 保证你听得得崇拜死我,恨不得跪地拜师,或者甚至都想喊我爹。 走不,要不我先带你去那些地方逛逛,等到晚上壁画展厅亮灯了以后我们再过来看,成不? 他没同意也没说不行,只是转过身去没有说话,没有理睬我。 看样子好像有点生气和不情愿,我不会对付的场面之一就是好朋友生我的气,物以类聚,我的朋友虽然很不多,但都是极为通情达理、礼貌又尊重他人比较友善的好人,我怎么能让好朋友生我的气? 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我大脑都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无比利索的赶紧答应他,看就看么,先看后看还不是都一样看,你要看那兄弟一定今天带你走一趟,咋们仔仔细细的看!住在里面看! 于是带着他,打着手电就走进了壁画库。 虽然我之前进来过几次壁画库,但这次格外不同,今天这里头的环境让我感到极端的不舒服。 也完全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明明我记得,有很多壁画还被夹在画框中,没来得及打开来着手修复,成沓的排列起来都统一放在地库恒温柜里,整个壁画库也才修了个大概,可能具体各区域规划都没有实施,最近正在处理送风系统,保湿系统都没有完成,送过来供陈列的壁画没有几副,都还存放着没有陈列展示。 可不知怎么的,我们进来的这个壁画库已经相当完美,完全可以作为展厅开放了,分区摆放着不同时期的壁画,都贴心的有展示墓主人生平和相关介绍的大大小小的展板,周围两侧墙上端正的放着大大小小的壁画框,都在明亮的玻璃柜内,甚至还有感应系统,人往前走到哪儿,哪儿的红外线感应到有东西经过就会自动亮起灯光,游客离开后定时自动熄灭。 我觉得很不真实,不可思议。 乖乖,离我最近的几副,看样式和人物特点,可能都是唐代高等级的贵族墓葬才能出土的大型壁画。 这里一直到我手电筒的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全都是画框。 我惊呆了,一时忘了招呼朋友,自己径自走上前仔细去端详那些壁画。 面前是一副色彩部分保存的相当完好的,切割壁画面积的纵向高度将近两米的托盘侍女图,我从没见过。 图像比如果是1:1的话,眼前的女子身高大约是一米五多,不到一米六,头梳单髻还细致的勾勒出了美人尖,额头饱满面庞圆润,散发着迷人优雅的富态美,浓眉高鼻小嘴巴,嘴唇上的朱砂颜料也非常完好,面颊还有淡淡烟雾状的腮红,显得壁画上女子气色特好。 无比崭新,就像是刚画上去的一样。 侍女身着浅黄色窄袖襦,系着带□□的水红色条纹长裙,长裙曳地露出一双云头履,正在向我右手方向前行,裙子和她装饰用的质地轻薄的深红色帔帛飘在后面,姿态自如,好像真的有一阵风吹起了她的纱巾,飘在身后,甚至送来了她身上的香味。 或许是荔枝的香气? 特别真实。 我震撼的无以复加,呆呆站在展柜面前仰视着对方。 她手中托盘里放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东西,也许是水果,或者供墓主人赏玩的东西,位置比较高我看太不真切,托盘被她端在平行脖颈的位置,显得毕恭毕敬。 画中女子表现的是典型的唐代仕女装束,正是一副准备前去服侍墓主人的扮相,如此生活气息的刻画,这幅壁画的出土位置可能在前后室。 线条流畅,笔法自然。 还这么大。 会不会真的是真人等高大小? 会不会应是墓主人要求刻画了自己身边侍从的真实形象,如果真的参照了真实唐朝人的形象,那壁画上的他们都是曾经生活在千年前唐朝的人? 这些在某种程度上不就是他们的画像么? 更让我震撼的是创作画师,就是画下他们的人。 试想一下,当正常人站起来,手握毛笔面对墙壁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形出来,线条不能有任何间断,不能时重时轻,时粗时细,人体比例更不能出现差错。 而且这是在修好的墓室里画的。 墓室里可没有窗户,唯一的自然光源是墓道口来的,人在墓道内无论外面是白天黑夜,光线都并不充足。 古时候在墓道里面光线是相当昏暗的,古人唯一获取人工光源的办法无外乎就是蜡烛和火把。 火把不能点太多,会消耗他们呼吸的氧气,点着豆大的一点灯也只是照头不照尾。 而且更重要的是,要画出那种空间上的透视感,让无论是千年前的墓主人还是千年后的考古人员,当他们站在墓道里的时候,能感受到周围墙壁上的这些侍女侍从正在欢迎他,准备服侍他,等待他下命令的那种前呼后拥的感觉。 通俗来说,就是人站在不大的隧道中,两旁墙上的人形纵使是画上去的,但他们的站姿角度,让我们一直看到尽头,走在其中,都能感到是被随时关注着的。 这得是多——深厚、成熟的绘画功底啊,我的天?! 我惊讶的合不拢嘴,给朋友兴致勃勃的说我看到这些壁画时产生的看法和从中看出的东西,他却听的心不在焉,满脸疑惑,没多久就直接摆手打断我的表演。 “你怎么看出来她长什么样子的?” 对朋友讲述的时候,我一直背对着壁画,面对着他来给他讲我的见解,听到他问这么基础的问题让我有点不高兴,他竟然没跟上我的节奏,白瞎了我的激动之情和看法,一下子有点扫兴。 这就像突然聊到了一部文章或者小说,对方重复了它的名字,你看对方的样子好像他也看过,你于是感到有了倾听的知己,相见恨晚兴致勃勃的大夸了一番文章写得有多么多么的好,具体那里好又好到什么,然后对方却说没看过或者没看多少一样。 浪费我的激情。 “哥们你抬头去看看她的脸啊,你看不在这——”我回头用手电筒给他指,当看到壁画的一瞬间我随之呆住。 朋友竟然说的是对的,壁画上的人根本没有脸。 画中是一个端着盘子背对着我的侍女形象,一切都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壁画中侍女只露着一个后脑勺。 好像是壁画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将她吸引,她转过头去看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确定究竟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问题,心想大约是我记错了,也或者真是看花了眼。 但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我传道授业的热情,我继续拉着他接着讲,你看壁画上侍女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被什么吸引转过头去了,这也是画师的一种绘画表现手法,也能从中看出当时壁画绘制的工匠为了防止画面人物单一,除了通过展现人物的高矮胖瘦、千人千面、服饰发饰等方面的不同,壁画中每个人的动作也会有所不同。 这既可以看得出工匠在这些壁画人物的构图、分布之中格外用心,也能侧面推断出当初建造墓室的时候,壁画所出土的墓葬墓主人的家庭地位较高,财力雄厚,完全能支持工匠在这样的细节上下功夫,并且他们有非常充足的时间修建壁葬。 从这里还可以猜测墓主人很可能生前就在为自己死后的世界在好好做准备了,在工匠对墓室中壁画不遗余力的完善中就能看出墓主人的身 3. 仕女图 [] 我们跟着愣了一下,无法返回,只得再一次走进这处地方。 方才已经粗略的看过一遍,现在并不是兜圈子的时候,我现在也并不想在黑漆漆的这里过多停留了,这次我们就走得快点,赶快出去为妙。 心慌战胜了恐惧,这一次就连很多没有细看的壁画我也失去了大部分兴趣,草草掠过。 总之,先带朋友从这乌漆嘛黑的展厅里面找到出路,等离开了再说。 说来奇怪。 这次壁画中的这些人像们没有给我含羞露怯的一面之缘,纷纷面无表情的相对于我们正面站立,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们,就算是第二眼再看过去,他们也还都是那个样子,不再有任何动作。 让人觉得莫名紧张,像是我们无意间侵扰了他们的领地。 刚一进去的时候虽然不大对劲但也好歹能说得过去,可一但身处在前后都照不到出路的黑暗中,又被这些隐藏在黑暗里平面的人像默默的注视久了,我开始感到不舒服,手电筒照得到的、照不到的墙上全是人。 转来转去无论哪里都是人脸,冷漠的、面无表情的、微笑的、讥笑的,他们的目光犹如实质,我的皮肤就像会被他们的眼刀剜下来一样!控制不住的一层又一层冒起鸡皮疙瘩。 而且渐渐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质了,我总是觉得,或者说是我的错觉。 壁画上的人们,无论侍女、还是武士或者宦官的这些形象,都在直勾勾的打量我们,不怀好意,我竟然会有种感觉,在‘他们’的眼睛后面,是另外的东西在看我们。 打量我们。 还在笑我们。 这里不只有我和我的朋友,还有正在偷偷看着我们,藏在暗处的“它们”。 又开始出现了幻听,阴恻恻的笑声和听不清楚的低语萦绕在这片环境里,在我们所在的区域,在我们的周围,又好像就在我耳边! 他们在对着我低声诉说着旁人不能觉察的诡异的悄悄话,但又不能听得清楚,只感到许多人模糊的声音,甚至感觉在我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我感到‘它们’,从容的走出墙面,也许会默不作声的经过,也许正端着供奉之物,也许是三两人一起,衣摆带起的风,划过我的后背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 像生肉一样格外冰冷的触感。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照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切如常。 好像单纯是我的错觉。 又不是我的错觉。 在我回身的功夫里,周围这些壁画上人像们的表情变了。 我竟然觉得他们就是活的,像人一样带着明显的情绪。 带着对我们的敌意、怜悯和不怀好意。 我只感到异常古怪,一时摸不准究竟是我的眼睛、亦或者是脑子?出了毛病。 而且我的朋友这次走浏览前进的竟然要比我慢些,好像无形之中的知识经过我们前一圈的游览,已经由高浓度向低浓度——便是由我的脑子复制渗透进他脑子里去,他突然又变得感兴趣了。 不急着赶快离开,反而打算重新好好的挨个看看喽。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负责尽到地主之谊,强行镇定的暗示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又将看到的这些壁画里相对重要的一些内容讲了讲,我难以忽视周遭的这些视线,逐渐的就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也许说到了隋唐的时间背景,依山为陵的墓葬形式,规定之下贵族墓道的进深,小龛具体的设置,壁画一般出现的位置,壁画的绘画方式,最可能的绘画内容。 之后经过发掘的墓葬,工作人员是怎么把一些不能在墓室保存的壁画切割下来移动走,之后又会如何清理保存的。 这里面让我第一次这么的不舒服,同之前完全的不同,而且处处透露出怪异。 说着说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溜的说着套话,都没顾得上看朋友听没听的进去,索性不说这些,直接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去过陕博,他说当然,来这之前就去的陕博,门票花的挺值。 我说问题不大,等你将来有时间就再来陕西玩,等过几年陕博壁画馆开放了你去好好看看,绝对物超所值。 这么说你去过了?他好奇地反问。 那能啊,省城的老师这么给我宣传的,我倒是想进去。我回答。 说完我叫他跟上,开始加快脚步,这里实在让我呆不住,只想着带他赶快出去。 但是这次,我的朋友反而走的特别慢,慢极了。 每一幅他都要端详好久,好像没看过一样,上一遍不像是他跟我转的,倒像是我牵了条狗,兴奋的冲在前面对周遭不闻不问;而且前后两副内容类似的壁画他看的时间可以更长,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玩“找茬”游戏,非要看出点细微的不同来。 神情也古怪,有时候我用眼睛余光看到他眼睛甚至在冒着绿光,像是他想用眼刀把壁画剜下来似的。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要是放在平时,能遇到看到这么认真、兴趣浓厚又热爱钻研的人,那我真的恨不得把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和这种有点基础又愿意了解的人在里面待上一天都是有意思的。 但是今天这里真的太邪乎,我甚至已经感觉有东西在抓蹭我的脚,拍我的后背,或者在我脑袋后面吹凉风,我慌张又神经质的用手电光猛地去照地面,照身后! 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没有自然光源,光线本来就不怎么良好,随着我们越发的深入,逐渐变得尤其的黑,像是空气中掺进了炭黑墨水,我开始连一整面墙都看不清。 我突然意识到,不是这里变黑了,是手电筒的光变暗了。 展厅里不知道怎么的,路线尤其的曲折,而且有的地方听起来格外空旷,我甚至还听到了空灵回荡的滴水的声音,让我觉得这时不像身处什么壁画库,反倒更像是在一个地下的溶洞里。 滴水的声音有规律的间歇发生,空荡荡的在此处荡漾着一直回荡了很远。 可这里根本不该有什么滴水的声音。 展厅里面是不会设置卫生间的,壁画库便更是不可能,我的手电光已经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照亮我面前一点大的地方,我已经非常的不安,走快几步想立刻出去! 回头却发现朋友根本就没跟上来,他那里竟然有明显的一点亮光。 不知道是什么光源,小小的如一豆,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们中间隔着犹如地底深渊的黑暗。 我叫他的大名,他毫无反应,连同那光,动都不带动一下,没办法我只得向他快步走去,刚才看着他明明离我很远,我却没走几步就逐渐的靠近那光源。 看到他正背对着我,专注于眼前的一幅壁画。 我记得那里应该是某个唐代贵族墓葬中的一幅持刀武士图,武士头戴幞头足蹬皂靴,身着圆领袍的威严形象,那幅壁画比较重点的地方是,武士以手支撑的武器应该是一把唐刀。 朋友的脸凑的很近,像是黏在那展示柜上了一样。 我走上前一边带着责备狠狠的拍他,一边抬头去看那幅壁画,这一看只将我狠狠怔愣住! 壁画上武士的脸,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墙上的“我”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格外狰狞的,恶狠狠瞪视着我。 神经病一样。 我下意识想到的是,如此独居特色的表情,叫我可怎么都摆不出来。 我慌张的想拉着朋友走,结果没想到他像是铁铸实心的铜像,我愣是没拉动,只感到他的脚焊进地里了一般纹丝不动,胳膊石头一样的硬,我不信邪的再次扯他,即便我使上了吃奶的劲,还是拉不动! “喂!你咋了?”我摸不准他又怎么了,探过头伸手用手电光去照他的脸。 我绝不可能想到,就在我伸长脑袋看他的同时,他的脑袋会像猫头鹰一样,猛地从另一边转过来! 他的脖子,竟然,扭转了将近一周。 自己能把自己的脖子给扭断一样,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脖子疼。 但同时,他的五官也面朝向我了。 他长着一张墙上壁画里侍女的脸。 我惊得倒退两步,低头才看到,他的一只手里,正捧着他自己的头。 脸色透漏出死人一样的惨白,面颊涂抹着浓重的大红脸蛋,画着大娥眉,眼睛像蛇一样,两条线勾勒出轮廓,眼珠却是竖瞳。 最恐怖的是,他的眼角被人拉了道口子一样,都要拉到后脑勺去,显得眼睛巨大。 大而无神。 现在也正对我谄媚的眨眼,我们离得很近,我几乎贴面的看他,咧着大嘴笑。 “我靠!” 今天是个阴天。 天上的云跑的快到飞起,光我坐在窗前的这会功夫外面就忽明忽暗,风起云涌,光线的干扰因素太大,虽然有台灯,但对着桌子伏案做细活,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变化,长时间看得人眼睛疼。 强劲的风吹得天上的云一道一道的,这是天又重新亮了起来,7月里能有这样凉爽的时候实属罕见,我这栋楼本就背阳偏阴,冬冷夏凉。 现在不知为什么更是阴的受不了,我重新翻出厚外套来披着。 书桌前的窗框上落了一只全 4. 吊门环 [] 我的名字叫江舟,是个孤儿。 长这么大唯一的监护人是殡仪馆有名的看门大爷老刘,刘师傅。 我便是他捡来养大的,刘老头从不提具体是怎么捡来的我,反正左右是他捡来的。 在殡仪馆长大,别人避之不及的这里也算是我的家,我的归处。 虽然老刘从不说,但年年岁岁守在着这一亩三分地,我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叫老刘捡来的。 殡仪馆一天来回有从医院各处过来的车子,但送来的不全是寿终正寝的老人。 这里头在熟人之间会好心给一些小孩找下家,这些小孩都是没人要的,就算是有人要的小孩,倘若是买卖的生意那也轮不上他们——而且逮到了是要枪毙坐牢的,所以这些小孩大部分压根不会有人要的——除了父母自身的原因,大部分都有先天残疾:不是长得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反正左右是养不活的。 这和有没有人照顾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些小孩倘若出生在省里的大医院也许能活,但跟他父母有什么关系? 哪个家庭不吃不喝,钱都用来塞给医院,就为了一个小孩几成活下去的把握? 要是男孩,家里还会抱希望救一救,要是女孩,那就赶紧处理掉。 我八成就这么来的;问老刘要不要弃婴,要了就送给他,倘若养得活,当个儿子干活搭把手,养不活——那就烧了埋掉一了百了,反正炉子都是现成的,这里什么都不缺,算是给这些无奈夭折的小孩在人世间最后的送行。 我是早产儿,老刘刚见到我的时候,我瘦的跟个小猴子似的没点斤两,让他觉得轻易就能把我捏死,稍微的一点磕碰好像都会让我一命呜呼,而且皮肤皱皱巴巴的特别丑:全身冰冷,嗓子也有问题,不像健康的婴儿哭声洪亮,小时候的我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哭的卡痰也只会哼唧两声。 也许仅仅只是哭泣这个行为都会让感到不适,所以小时候我很少哭。 以至于几年后我能学走路,要上幼儿园了,所有人才知道殡仪馆的老刘竟然养了个活不长的小崽子,而且还给养活了? 老刘真的认为我这个弱鸡崽子是活不成的,做了两手准备,给我一口饭吃的时候就把坟地的坑都给我安排好了,就在后山陵园离我们最近的那有个凹下去的地方,就是留给我的“长眠投胎之地”。 截至目前也一直空着,也许是几十年后我的长眠之地。 老刘没想到一个小崽子会有求生的意志,尽管身体虚弱,但求生意识很强。给我什么我吃什么,即使吃了以后又吐又拉,上吐下泻,但从不会不吃,也从不哭闹,醒了就安安静静的杵在任何一个地方,不爱动弹,眼睛转来转去看所有能动的东西,或者是自己玩自己的。 老刘闲聊起来总说他那时候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娃娃,像是种了棵竹子,相当省心。 叫做江舟的一根竹子,长了几年的根,攒够了力量,开始在地面上长了。 只是过程依旧艰难。 学翻身要比别的小孩慢,学走路也比别的小孩慢,甚至说话——老刘那时候以为我八成是个聋子,要么是个哑巴,反正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嘴巴有问题,都已经五岁了我还不会说话。 就在我要上小学,他准备给我申办残疾证的时候,我终于开口说话了。 激动地老刘想拿根鞭子抽我。 从小到大,老刘从不拿别人跟我比,也没得可比的,我能活着就行,甚至他表示如果我能跟别人家的小孩一样逃课去网吧,叫他逮上一回过过瘾,也是好的,或者叛逆的顶撞老师扰乱课堂被叫家长,哪怕是像街上混混一样,染个炸天黄毛都行! 可惜没能如他的愿。 倘若一天没什么事,我可以除了吃就是睡,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迟钝和懒惰。 抱养的时候,我的身上没有什么辨识性的东西,也许是打定主意不要了,除了襁褓里被人塞了块小牌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之后这块牌子就被老刘找了根绳子穿了挂我脖上,一挂就是十六年。 我像路边的野草一样磕磕绊绊的长大,从幼儿、少年、青少年到青年,院子里椿树还有银杏的叶子年复一年的变黄再落下,新叶子年复一年的变绿,人们从传呼、大哥大用到小灵通,流行的衣服、时兴的头发很快又换到了下一茬。 时间过得飞快,快的让每个人的过程变成经历,现在变成回忆。 每个人一年又一年的变得成熟,又一年又一年的快速老去。 按国家要求完成义务教育甚至考上高中,和老刘强制性要求我去学习的这门手艺,这些经历充实着我前十六年的人生,老刘放任我在学校的学习却又严厉的要求我必须掌握他吃饭的本事,因此我虽然天资愚钝,却早早掌握了不至于饿死的生存技能。 老刘高瞻远瞩,让我这个笨怂打小就端上了过上几十年都是铁饭碗的饭碗。 我性子慢又安于现状,先天性营养不良造成的问题之一就是我反应慢脑子笨,一天天稀里糊涂的过着,一切似乎不好不坏,就像我的成绩,得过且过。 老刘十分赞同,他也觉得不能强求一个猴儿去学人说普通话。 我心里想着这是什么破比喻,嘴上说着比喻的真妙。 但作为普通人,虽然学上的平平淡淡,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还是有很多让小孩会感到惆怅的大事。小学班上我极力不提自己的由来,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同学不知从哪知道了我是孤儿,没有爹妈没人要,改编了歌给我唱着听当做调侃,那时候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现在当然不会。 我从不好奇爹娘是谁,我没有爹娘,我的爹娘就是老刘。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有的人注定会成为别人幼年阶段的避风港,即使他对我放任自流,但他乃至整个殡仪馆,让我永远感到安心。 这就是我的归宿。 我不怨生我的爹妈,人都有难处,我见过许多夭折的小孩,想得明白这些道理。 我不是幸运的,没能死了一了百了,侥幸活下来,就将就活着吧。 唯一在我短暂停下脚步以后会花点时间想一下的,只有我来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这个玄学的问题。 我归根于自己太年轻,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换句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别人眼里我深居简出,像是一缕鬼影,没人弄得清楚我的身世,平凡生活里的绝佳调味,他们当然最爱打听这些——所以很快我拥有了关于自己的都市灵异故事。 这故事是这么传的。 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殡仪馆收了一起严重车祸的两位死者,死者是一对夫妻,他们在车祸现场就当场死亡,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一家三口都死了,男性死者姓江,女性死者是一位孕妇,所以婴儿也应该是胎死腹中。 传的多了人们会自动把不符合逻辑的地方补充完整,所以还有后续: 车祸那天晚上就有醉鬼看到,有两个鬼影对着殡仪馆长跪了一宿,有一个是和那个孕妇穿的一模一样花裙子的女鬼影子。 有模有样。 这扑朔迷离又莫名其妙,听着就很不唯物主义的故事成为了人们时不时想起来就再添油加醋几句的又一诡异谈资。 有我这么个“当事人”,它的真实性不需要考证也能成地区隐秘鬼故事之一。 主要是信得人不少,然后越传越玄乎。 所以还有人喊我鬼娃。 我觉得这个称呼太土了。 怎么不是末代幽灵或者绝命鬼王之类的,多酷。 陕西人取名真的很随便,早期小孩生下来没什么讲究的名字,胡叫一通,男的叫狗娃,女的叫猫娃或者咪娃,生下来多少斤就叫张八斤,李七斤,或是白花花,刘草草,有的长大了结婚时候才会再起个正式点的名字,有的是寄托了家长的期盼,×传根,×招娣,×耀祖,×拴柱等等,幸运一点家里多少有点底子的,是由父母用白糖或者精米白面请了村里文化人或者根据祖宗祠堂的家谱定名字。 老刘一直有点可惜捡到我为什么有个名字,这样就不能叫李大宝。 李大宝是陪老刘很长时间的看门狗的名字,我一岁多的时候死了。 合该由我继承名字似的。 所以我总得感谢扔我的素未谋面亲生父母的唯一一点,就是虽然丢我,但好歹提前给我准备了个普通而正常的名字。 老刘是个光棍,还是个技能点满的光棍,他年轻时候很厉害,因为家里穷他就什么都学什么都做,所以样样精通,半吊子出身却是专业的做尸体修复和防腐入殓,眼神特毒技术特好,所以年纪轻轻就被聘请去做顾问,业务能力极强,带出来许几个徒弟,所以现在都还时不时被请过去做特邀专家。 关于老刘的八卦是:据说老刘年轻时候人长得正直帅气, 5. 女孩 [] 一般能让我做完一套完整的处理流程的工作的时候是不多的,老刘不让,也不允许,所以我一般给老刘处理一些零碎的工作,或者给老刘打后手,做收尾工作。昨天他做了许多,最后一位精力不济也因为时间太晚了来不及做完,收尾就交给了我。 把一位已经做过防腐的小女孩修补完整,我负责最后的一些零碎步骤,明天她的爸爸会来接她。 我给自己进行简单消毒,换穿了专门的外套,戴了口罩还有眼镜,都不是一次性的,所有东西会在固定时间段清洗消毒重复使用,再定期统一废弃销毁。 我把这孩子从停尸间推出来,送到整容室,这一片房子当初是为了处理尸体专门由设计院设计的,还有楼挡住,背阴面晒不到太阳,常年冷飕飕的。 进了整容室,已经有人在这里整容,应该是通过实习期没多久的大张正在做缝合练习,大张是个憨厚老实人,觉得老刘老是凶他所以总是憷着老刘,总跟我聊得多,我俩碰面不管有话没话总会谝几句,陕西人见面随便谝上两句,没话也就能找着话头,我随口调侃他:“这么勤奋啊?” 大张怕鬼,又觉得这工作不太好,但他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就先凑合干着,所以很少见他这么主动。 大张背对着我低头在缝合,做的很认真,对我的调侃毫无反应。看来是太投入了没听见,我干活做的非常专注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强行打断了甚至还会不太高兴,非常能理解他这个样子,就没再继续说话打扰他,带着对大张的敬佩和赞赏,推着女娃去对面的床位。 我先拿着信息簿翻看,边看边填了整容记录簿的一些最后的部分,可以提前直接填好的内容。我才知道下个月就是小女孩的七岁生日了,可惜她的人生永远都定格在了6岁半,信息单上孩子父亲的信息很详细,但是没有孩子母亲的任何信息,这应该是一个单亲家庭。 孩子父亲给了这孩子平时的一张照片来让我们参考修复,照片里父亲抱着女孩,两人看着镜头,女孩的影像应该也不多,提供的这张照片里小姑娘看上去年纪更小一点,个头更矮一点,应该是一两年前照的了,这算是难得的一张彩色照片,这年头去照相馆拍照片洗照片贵,能去照相馆拍照片的人不算多的。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父亲的钱夹里装着随身携带的,父亲没事会掏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所以照片都有些褪色,边角都已经泛黄出现弯折。 照片里的女孩笑起来很乖,抿着嘴笑起来有些腼腆,像是不知所措的害羞,紧紧捏着爸爸的手,笑的看不见眼睛,穿着普通但看起来很高兴。 信息单上记录的死因是高空坠物,上周在招待台的时候,当时我帮忙在旁边抄记录,见过他们送过来,听了几耳朵。得知小女孩是背着耳朵不好的爷爷偷偷拿了家里的钱跑出去的时候,走在小路上没注意头顶,被突然掉下来的花盆砸中头部,没过多久直接当场身亡,因为那地方太偏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走,报警的是个商店老板,小女孩之前在他那里买了吃的和玩具,老板特别实诚,去追女孩是因为发现少找钱了,追去给钱的时候才看到女娃躺在地上的。 场面相当惨烈,血和脑浆都砸出来了,人身体是全乎的,栽倒躺在地上,脑袋像个砸破的西瓜一样不成样子,完全看不清脸,也可能没剩下多少脸了,只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 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红色和白色的东西,还在往下淌。 不但如此,那脑袋上巨大的伤口里,还在慢慢的冒出血泡泡,这说明女孩还有气,没死。 商店老板直接被当场吓尿了,哆嗦着,哀嚎着连滚带爬回商店报警,还打急救电话找了救护车。 医院救护车来的时候因为这是一片旧城区和被围起来的村子,车辆在巷道里乱停乱放,杂乱无章,还有没钱买房租房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旧东西和建筑材料盖起来的住人的地方,堆在一堆准备卖掉的废品,到处是违规建筑,车根本开不进来。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了车往事发地点赶,等车开到司机能开到的,最近的地方,医务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孩子已经咽气了。 医院情况很尴尬,当时也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情况,警察那边负责联络去问,孩子的尸体就送到我们这里,由我们先接收的孩子。 商店老板表示没见过这个突然来买东西,还拿着大面额钞票的女娃。 这附近没有任何监控,只能是大海捞针般的广泛调查,万幸第二天就联系到了去派出所报小孩走失的孩子父亲。 可惜的是之后警方调查这个事故,掉下花盆那栋楼的那户人家,以前住着的老两口人早都没了,就埋在后面山上,他们的孩子去省城落户,处理完老人的丧事就走了,再没有回来过,屋里根本就没人住。 那一片以前是个老厂区家属楼,九十年代厂子破产了,被合并了以后新厂搬走到城南高新区,退休工人也没再管过,一直住着的家属院居民楼产权就算是他们自己的了,慢慢的这些老人走的走,死的死,整栋楼修建的时间距离现在也很久,家属院几乎可以说是半废弃的状态,只剩下一个看门老头,经过调查还是一年前由老刘给他做的处理,也是去世了。 那个居民楼已经是危楼,上楼的楼梯都是酥的,警察踩着上楼的时候塌了,幸亏人没事,这栋楼都腐朽成这样,就更不要说窗户外面的护栏,长期没有受到修缮而随着被遗忘渐渐老化,无人看管。现场是有其他掉落在地上砸碎的坠落物,过路人不多,更没有人去管,有也只是把东西挪到路边,走的时候提前注意到了,那就主动离墙远一点而已。 没有警告提醒的告示,也没有人意识到那些放在护栏上的花盆和杂物会成为多大的安全隐患,才造成这样的悲剧,这种天灾听着也让人也十分唏嘘。 女孩的爸爸是个普通的劳动者,穿着还算体面,因为回家得知女儿不见了,问了一天没有下落,人也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她爸爸不敢想女孩是不是走丢了或者叫人拐卖了,慌慌张张来派出所报警,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直接被通知来殡仪馆认尸,在殡仪馆我们提前安慰让他冷静,做好心里准备的时候他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恼羞成怒指着我们破口大骂,还打了大张,我们一拥而上的压制住这个愤怒的父亲,父亲像个怪兽在寂静的殡仪馆怒吼,用最不堪的方言辱骂我们诅咒他的女儿,警方办事不力,让我们不要拿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开玩笑。 之后,看到她女儿血肉模糊的遗体的时候瞬间就崩溃了,大喊“这不是我的女儿!”那声音简直像是老旧风箱撕扯出来的一般,残破,也绝望,然后这个男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当场休克被送去医院,这对普通家庭来说是太沉重的打击,而且所有人都没敢告诉女孩的爷爷,怕老人受不住这种刺激又再出什么事。 据说那个男人一夜白头。 我要尽可能的把女孩修复的像照片里看上去的一样,让她漂漂亮亮的走,希望她的爸爸心里能好过一些。 上午的时候不够完整做完工作,我先做基础的准备准备工作,慢慢的做到中午,太阳出来了,但整容室还是冷的瘆得慌,我颈椎开始疼,肚子也饿了,把东西放好,简单的收拾完,做了消毒,用老刘秘制去味的药水澡冲了凉,趿拉着拖鞋蹬着脚蹬车拿着老刘的饭票下塬,去马路斜对面的文研所蹭食堂吃。 文研所规模不大,大部分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在食堂吃,最近跑现场的人不少,吃食堂的不多,但就算是平时,所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我去的时候看到所长正从食堂走出来,看来他已经吃完,剔着牙抬头就瞧见我,一脸:“嘿我就知道你个好小子肯定会来,果不其然”的表情,我向所长问好,就冲进食堂咥饭去。 进了食堂,人已经不少了,我们互相都熟,我挨个打招呼,虽然我年纪不大,干的也只是边边角角的小活,但论干活的工龄长短,竟然能勉强算的上是个长期工。 干这考古的活计,刚开始从业,工资不高但职业要求又不低,学历一本起步,考古历史学相关专业,而高校开展这种学科的不多,能开展的也是高等学府,不是因为感兴趣或者家庭关系,主动报名这个专业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调剂过去的,学的东西很多知识面很广工作还累,毕业了就业率虽然高,但开始的待遇一般,还要跑田间地头进行野外勘探,出外务的时候多,回来了就要待在研究室,基本三天两头不着家,经常灰头土脸,蓬头垢面,面朝黄土背朝天,吃土喝风。 “考古不就是盗墓吗?!” 说实话确实挺苦的,还被大众误解。 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问是考古的,原来是捡破烂的。 这就是田野考古人最真实的写照,要是搞研究深造的话,又不是什么吃香的大专业,好听的说是恪守本心,说白了是自讨苦吃。 国家这方面还有太多的空白,国际现在对中国的很多历史考古方面还不承认,除了外国长期存在的偏见,就是这一行做的人太少,公众影响力低,夹缝里生存。 所以文研所每年两季招聘,来的不多,但来了的一大部分都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自己好歹还是爹妈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培养的高材生,但毕业了找的工作工资却这么低,买不了房过不上稍微好点的生活,都对不起爹妈。 曾经的同学校友都平步青云了,要么从商要么从政,而自己在这小破地儿蹉跎岁月,找不着对象,毕竟没有人想跟一个没钱买车买房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考虑后半辈子,这心里肯定有落差,没多久就会辞职不干了,凭着自己的底子去南方淘古玩鉴宝什么的,大部分都会直接换个工作。 一路上见到些熟面孔,打了招呼,小江师傅长,小江师傅短,被叫的我还是不习惯,然后在诸些人 6. 二皮匠 [] 一旦修复开始,就不能停下来,必须一次做完结束,中间不能停歇,不能把遗体晾在那里。 有违祖德,更不道德。 早期整容阶段,师傅们用的材料一般都是金属丝和特殊的胶以及硬性的支撑,用比较韧、浸过药、防虫咬的特种纸崩出来,加上一层皮肤质感的泥,当然寿衣店那种纸糊人的方法跟我们这是比不来的,这种更精细,维持时间更久。 这种对残缺破碎的尸体进行恢复整理工作的历史相当久远,酷刑撕裂死囚的□□,人们相信不完整的□□不能让灵魂进入上天或是入地轮回,就算投胎转世,也会留下先天的残疾,因而催生出来的职业,很早以前,在战国时期就存在,但学习掌握的人不多,那会称之为二皮匠,也就是缝尸人。 现在好歹是个稳定的编制岗,但放到建国以前,几千年的封建岁月里,那一直都是最晦气,最被瞧不起的职业。 宁为路边狗,不做二皮匠。 二皮匠是赚死人钱的,同刽子手、仵作、扎纸匠同属“四阴门”,算是最被人瞧不起的“下九流”之一,最早是从裁缝衍生出来的,缝合尸体会用到不同部位缝合对应的针线,稻草和面团用来补全尸身残缺的部分,五谷杂粮有辟邪的说法,稻草也随之具备驱邪避祟的功能。 以前的二皮匠工作有讲究,有很多禁忌,普遍要求是天黑进行缝合工作,天一亮就立即停工,以及不能混缝尸体,清明节、鬼节、寒衣节死的尸体不能碰,婴儿、孕妇的遗体不能碰等等,做这些会遭报应。 战乱的时节,二皮匠靠手艺还是能吃得开的,通常按照家属要求和缝合难度进行报价收费。 这门职业注定对大众来说是晦气的,因此缝尸人都很低调,不参加红白喜事,不同人握手。 总之它是被需要的。 二皮匠大都比较短命,有迷信的,认为是常年接触死人,死气沉积体内,干的是损阴德事儿的缘故。 人的尸体,在确认去世到入土,是一个复杂,并且一步都决不能少的,严肃庄重的流程。逝者要像生前一样,供亲人和吊唁者做最后的告别。 我不觉得送逝者远行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它仅仅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干的问心无愧,遵从大众的印象,低调生活就好。 新中国建立以后二皮匠的待遇慢慢好了点,唯物主义的传播使得人们得以正确看待这一职业,运用在尸体缝合上的技术逐渐专业并且科技化,我之前听说大城市好的殡仪馆的整容师都是根据破损部位先做出来个模子,然后把一种调配好的胶质溶液倒进去等凝固以后翻模出来做出来的形状,就可以刚刚好的填充在破损处,听起来跟浇筑青铜器似的特别神奇,甚至好像可以用电脑建模设计,无比先进。 但我这种小地方没有那个条件,一直以来都是用比较简陋的办法,头发就是街边收头发的师傅那里买来的人的头发或者是塑料纤维,进行二次加工然后给逝者选用颜色、发质最适合的,这样看上去更逼真一些,皮肤也要根据她破损的地方去做一些贴上去。 很考验眼力和专注力,以及耐心和细心程度。 悬臂作业,要像外科医生一样手腕力量要发达,这样手才能够稳,不会出错。 整容室好的一点就在于它常年温度很低,我有时候因为做很久注意力过度集中而身体变热,但却不会出汗污染遗体。 等我做的脖子实在受不住,站起来活动筋骨顺便松一松口罩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殡仪馆位于半山腰上,周围都是荒地,所以没有一丝亮光。 墙上挂钟的指针安安静静的指向10点方向,我竟然连晚饭都忘了吃,不过中午吃了非常多,也不是特别饿。 环顾四周,对面同样做整容的大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大概是我做的太投入,没听到他给我打招呼,或者他看我非常专注没打扰我,静悄悄的走了。 这我倒不意外。 我经常如此,我可能耳朵也有点问题,有时候别人跟我说话我要么没听见,要么没听清。 不过。 大张竟然没有把尸体放回停尸间? 我纳闷的看那床上的蒙着白布的人形,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奇怪。 不管尸体有没有处理完,因特殊原因必要中断作业,也要在下一步骤开始前的间歇,将遗体送回冰柜。 禁止遗体单独出现在非冰柜以外的地方,违者罚款记过。 哪怕是想三分钟出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做都不行,要么把遗体送回库里登记信息出去上厕所,要么憋着做完全部工作流程运送遗体回库后再去解决个人问题。 他做的时间不短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算时间老刘就该开始四处巡逻转悠,一会过来看到了,明天可不就能抽死他? 这是老刘在新人刚来就耳提面命的要求,也是罚款最多,记过最严重的情况。 算了,等我做完我的,赶在老刘来之前帮他放回去吧。 或者我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左右要赶工,需要赶在天亮弄完,顺便帮老刘把巡逻工作做了,老刘就不用过来,还能免大张一死。 我捏着大张的把柄,方便以后敲诈他。 坐久了脖子僵硬,为了一会通宵我能有更好的状态,我先简单收拾好,回去拿老刘的大木盆准备泡泡脚。 殡仪馆大铁门已经关了,远远的山下面亮着路灯的大马路像一条明亮的大蛇,盘横在山脚下蜿蜒,又像从市里延伸出来的一条章鱼的腕足,马路对面派出所二楼的灯还亮着,旁边文研所的小楼也是,看来大家都在彻夜不眠。 这一片是郊区,周围黑漆漆的,远处都是庄稼地或者乱葬岗,远处还有隐约的几户人家和村子,我甚至隐约听见哪里有狼的嚎叫声。 今晚天上的云很多,挡住了月亮的光,月亮晦暗不甚明晰,殡仪馆的房子轮廓也不甚明显,模模糊糊,隐藏在黑暗里,像蛰伏的怪物。 进老刘屋的时候,老刘躺在床上吃着花生米听着广播,看来他已经泡过脚了,床边是泡过脚的水,正等着我去倒,我端着盆去倒水,他还给我留了一暖瓶烫水。 默不作声的缓和,那上午他嫌弃我的事,我也就当忘了。 此时正是午夜栏目,我坐板凳上泡着脚,歪着脑袋跟老刘一起听着。 计划熬到天亮,直接去吃坡下翠姨家的豆花泡馍。 翠嫂男人以前是派出所的辅警,三天两头不经常回家,翠嫂就在我们这一片的马路边找了一小块地搭了小棚棚,卖豆花泡馍包子豆浆油条豆腐脑还有扯面,来吃的都是我们这三个单位和周围几里村里的人。 之后她男人死了,大家可怜这孤儿寡母,给申请了低保,慢慢的小棚棚改成了砖房,翠嫂还继续在这里卖早点,没再嫁人,和儿子相依为命。翠嫂不识字但不代表她不是一个好的家长,翠嫂很厉害,一个人承担着家还把她儿子供成个大学生,这个哥哥比我大些,我们小时候好像还一起玩过,今年他差不多就该大学毕业了,他学的药学,据说会去省城什么药厂工作,待遇很不错。翠嫂很高兴,即使连年的操劳让她看起来比同年龄的女性更显老、愁苦一些,手也非常粗糙,俨然一双干粗活的男人的手,但她一直都很坚强,儿子的争气更是解开了她脸上的愁苦,她的脊背好像比以前挺直了些。 我和老刘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了一会,然后我去倒了泡脚水。 临走时候叫他少吃点花生米,早点睡,睡前记得刷牙,我来进行晚上的巡逻,明天再回来,让他记得锁门,这个臭老头装作没听到,听广播听得自己在那乐,还像小孩一样示威般的故意又往嘴里丢了两颗,看的给我逗乐了。 我打着手电筒按照从小走到大的巡逻路线把所有地方都转了一圈,确认门和柜子都锁好了,看炉子的哑巴也已经睡下,没有动静,于是最后往整容室过去,我已经把支架做出来了,皮肤组织和毛发片的材料准备好了,现在开始最后一步动遗体,往遗体上安装缝合,争取保质保量的按时做好。 我不经常通宵,偶尔会在做文物修复或者是死者整容的时候全神贯注的忘了时间,一做做到天亮,因为这时候很安静,殡仪馆在山上,周围没有任何村庄,一般没人会敢从这里走,嫌晦气,所以就会更安静。 好像天底下就只有我和这些不会说话又想表达着什么的死物,我们在这个时候单独相处,我就能更加的专心,尝试着聆听这些死物,通过很多方面透过这些遗体来观察着人间百态。 绝对的安静能让人心情平和自然,长期的安静环境和这类细致活的工作也能很好地琢磨我的性子,让我的性子不再浮躁。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急性子,但小孩的多动和毛躁还是有的。 所以这让我更慢,慢吞吞,磨磨叽叽,但好歹看起来稳重一点了。 小时候我到三岁上幼儿园小班了都还不说话,把老刘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硬是让一个无神论共产党员见什么信什么,到处领着我看中医西医神婆,带我去医院,道观、教堂、寺庙还有清真寺,中西双壁土洋结合。 毫无效果。 小时候我不觉得比别人说话少或者晚说话有什么问题,但看他为我担心到这个地步,我后知后觉的觉得对不起他,于是我开始慢慢吞吞的说话。 我开始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我脾气怪,熬得住安静,越长大越能一个人呆着,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好像天生薄情,没有怀念、怀旧的情绪,从每一个学校毫无留恋的进入下一学校,从上一堆同学老师里抽身去认识下一堆同学老师,之后再离开。 跟着老刘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从小就有了退休老干部的神韵和一切习惯。 背手泡茶打太极,遛弯泡脚。 随遇而安,处变不惊。 以不变应万变。 在这深夜绝对的安静中,需要慢慢放缓呼吸,因为这时候非常寂静,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声也会打扰死者和人世间联系的最后寂静。< 7. 无名尸 [] 当然对于这个事情,现在的我根本不会信,也压根没往心里去。 这么越听越荒唐的故事一听就没有任何根据,可能纯粹是老刘信口开河张嘴胡诌来的,光想吓唬吓唬我,哪像我现在完全能当个笑话,听一听就过去了。 但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啊,我甚至不觉得这是我能经历的,我又好奇又害怕,听故事一样的追问他,然后呢? 他说他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的,也觉得小孩子会乱说,可我还给他在告别厅指认对象,他便委婉转告了那具遗体的家属,据说他们还送了锦旗。 锦旗确实有,还是老刘指给我看的,但内容肯定不会是什么:“妙手神匠修理仪容,死人感动开口遗言”之类,所以我时不时就怀疑老刘也是为了保证谎言的完美和真实性,随便给我指了一面。 甚至我要是过段时间在听他讲这个故事,给我指认的说不定就是另一面了。 虽然据他讲的,这明明是我小时候经历的事,但还是能吓到八九十岁的我,正是胡思乱想的年纪,因而每当晚上就觉得屋子里到处都是人,梦里都是,等时间长了听得多了,胆子不见了,才吓不到我了。 但用来吓别人倒是屡试不爽。 把我吓到的是别人讲的带着恐怖、诡异、悬疑色彩的故事,这并不影响现实里我白天在殡仪馆该干啥干啥。 但我确实情绪迟钝,天生无胆,从小就对殡仪馆这个环境,逝者这个对象,尸体这个物品,难以产生任何恐惧、害怕和畏惧。 但眼下这个情况,已经远远超出我的认知经验。 我“从业”多年早已建立起来的职业观,甚至是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受到了严重冲击。 这是我不曾应付过的场面。 死去的人躺的好好的,又坐起来了! 在三更半夜的殡仪馆。 坐起来的尸体。 一时之间我的脑子断线了,也许很长的一会,我被震的完全懵住,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冷静,冷静,要用科学的武器战胜一切牛鬼邪神。 □□的行动无非是神经刺激的肌肉收缩,就算大脑不发出指示人体也可以做出反映,比如膝跳,难道是死亡后肌肉神经还保持着的短暂抽动吗? 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发生在人的身上。 例如在市场上买肉的时候,有的肉比较新鲜,都已经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案板上了,把肉片下来一片,肉块里面还能看到那神经抽搐着扭动,带动整个肉一缩一放的,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就深深的记住,觉得特别有意思。 就像现在我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但是如果参照这个原因,假设成立的话。 那么它不应该做仰卧起坐吗? 现在尸体安静的坐的,挺直无比地面对着我,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越是紧张的场合我好像还越容易跑神,甚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些别的,就像上小学被老师叫起来答题我还要愣一会神。 我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还是听过的一个有点类似这个情况的故事。 有一个人,忘了叫啥......就叫他王麻子吧,身为厨子的王麻子要把一条蛇的头剁了,这种蛇是当地最出名的特色,它的肉质极其鲜美,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够涨面子。所以也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的一道菜。 但是,这种蛇有剧毒,倘若不幸咬伤了人,此人不出五步必死。 王麻子呢,是为数不多的能操刀这道菜的名厨之一,在一次杀蛇的时候,就算王麻子百般小心千般注意,结果还是因为一个不留神,让狡猾的毒蛇挣扎着咬住了他的手! 王麻子为了保命,只能愤怒的迅速砍下了自己的手! 然后扔下刀赶紧出去包扎。 包扎期间王麻子听见放着毒蛇需要料理的隔壁屋子里,有刀砍东西的声音,咣咣咣咣的直响! 但是明明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追着那毒蛇用力的剁一样。 等王麻子包扎好回来的时候,完整的毒蛇被剁成了很多块,犹如一滩蛇泥,死相极惨,而他的断手握着那刀,已经不动了。 就好像是他的断手复仇般的斩碎了那条蛇似的。 会不会是尸体痉挛? 人死亡的一个瞬间,肌肉立即强硬、收缩,并迅速变的僵硬,将肢体固定在临死前的姿势。 尸体痉挛可以是局部,也可以是全身的。 局部尸体痉挛是肢体的某些肌群保持临死的某一个状态,比较多见,全身尸体痉挛比较少见,我就从没见过,这和死亡之前短时间的心理和身体状态也有关,收到刺激有一定概率会出现。 大部分我能接触的遗体不会出现这个情况,某些特殊的遗体会出现,对法医参考调查刑事案件比较重要,民事丧葬之中一般见到的不多。 我一边不知所措的冒冷汗,一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试图合理解释我面对的情况。 这又不太可能,这是尸体僵硬维持的状态。 不过万幸,在我跑神的这段时间里,我没动,感谢它也没动。 外面响过猫头鹰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远去,从窗外略过,我一下子魂归本体,脑子清醒了。 啧,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自己吓自己。 僵持半天,我还是动了,起身镇定心神,向它走过去。 它一直安静的维持这个姿势没动,我把对方顶着的布揭下来,想看看这位还有什么没完成的遗愿,或者对人世间还有什么留恋或者执念,能让人家挣扎着坐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两个空洞的眼眶。 啊呦。 眼珠子么得了。 这尸体奇怪的特征难得勾起了我的好奇,随手摘下来旁边的记录簿开始翻翻。 上面写的潦草简单,这是具超时却无人认领的尸体,这种不算多见,但每年也不是没有。 这个时候被山里的村民发现,应该是被周围秦岭大山里的水,顺着河一路冲出来,最后搁浅到岸边的。 身份猜都能猜出来,应该是哪个高校的学生、户外探险家或者是什么艺术家、摄影师之类,去户外旅游、写生、徒步、拍摄什么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按规定的路线行走,没有专业的向导,或者同团队走散,走进未开发的区域,结果不出意外的迷路了。 然后夏季山里降雨量大,随随便便就汇集出来之前没有过的河流,冲掉走过的路,高龄树木横行,加之行走间没看清脚下,失足落水淹溺或者被困住得不到救援而死的,不是高海拔地区使人行为不谨慎,加之心理侥幸造成失温,都会让人轻易死亡。 本来进化掉体毛的人相比于有浓密毛发和尖牙利爪的动物,在复杂的野外就更危险。 尸体全身满是伤口,多处骨折且眼珠为何缺少的原因不明,另外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一般能到这里的尸体,都是已经由公安拍照登记过,并且超时无人认领,准备火化方便存放的。 大张应该是本着职业操守,可能不忍心人都死了,不但没有联系到家属还要早早烧掉,以及把他作为常规的练习作业来简单做了缝合,说不定他是真有啥急事才离开,结果给忘了没把人家放回去,而自己又再没能回来过。 我看看尸体上的那些缝线痕迹,啧啧称奇。 即使能理解大张毕竟刚刚上岗没多久,什么还都差得远,我以为当初只有我开始缝合的时候,技术已经差的极致,却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差的。 我虽然没见过大张缝出来的其他成品,但就算是这具尸体实在无人认领,可这缝的,也太差了吧。 怎么能这么丑。 要拿老刘话说,他拿脚缝的都比我们手缝的好。 丢先人。 秦岭的风景确实好,没啥可质疑的,中国的南北分界线,景观独特。 风水学上还被推崇是华夏文明的龙脉,还有很多珍稀的动物植物,像什么朱鹮大熊猫金丝猴红豆杉,印在课本上老师给我们从小说到大。 ‘太白积雪六月天’的著名太白山;道教圣地的终南山;五岳之一的华山,都很著名,听宣传得久了,我都能娓娓道来。 我住的地方离秦岭还算挺近,虽然从没有真正去过这些景点,但我如果遇到外地人,还是不会吝啬我对秦岭的赞美的。 秦岭的风景独好也是大部分人公认的,每年都会有很多采风写生摄影旅行的驴友或者艺术家组团去,然后总会有那么几个失踪的案例,这好像就是一种定律,没有哪年没有出现过的。 特别是现在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去旅行,旅游业也在发展,不知道是年少轻狂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我从小到大都记得,每年这个时候,和老刘吃饭的间隙就会在广播里听到寻人启事和官方救援报道,鼓励周边村民多多注意,鼓励民间团体参与寻找。 迷信的村民则说是因为山神需要祭品,这些人是被冥冥之中选中的。 一旦出现人员失联,官方就会立即出动警察、综治队员、消防员、医护人员和有经验的登山队、救援队救援人员前往搜救,运气好的救上来还活着,就赶紧送去医院抢救;运气不好的就是半路不幸救治无效身亡或者找到了遗体就通告是遇难了,直接送来我们这;最不幸的一种情况就是,只找到了遗物或者压根就找不到任何线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统称失联。 尽管每年都有相关搜救报道,进山旺季也有规劝的信息铺天盖地,但还是每年都有人趋之若鹜,总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危险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这种搜救往往伴随着一定概率的搜救者的牺牲。 更有被营救上来的人转嫁怒火,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听规劝,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困住,被营救了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不表示感谢,反而指责、投诉、控告营救人员不专业、不及时,这种营救随着矛盾升级,也可 8. 第四个人 [] 我那里想得到,明明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通宵,怎么能遇到这么些个—— 非同凡响、胆战心惊的幺蛾子?! 转身顺势就瞥到的一个几乎要吓出我心脏病的鬼影,甚至不太敢再转过头去看看窗户那边,以确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太心慌,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 腿肚子坐久了也有点转筋,还要强装镇定的瘸着挪回去,稳稳地坐下来。 我承认我就是掩耳盗铃,一心觉得只要我不去看,它就不存在。 我的错觉我的错觉我的错觉。 我忙疯了我忙疯了我忙疯了。 就算是眼花,也让我怕得要死。 先自欺欺人再说。 我控制着不要手滑出错,去拿来尸体胶水,企图低头继续干我的事,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不要重复去想那个鬼影,认真的把发片好好贴在皮肤上,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 人也许天生就爱脑抽犯贱,做精作怪。 我真的特别,非常想抬头去看看,会不会就像电影里,窗外的鬼影下一刻就出现在床头死死盯着我?!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于是更想抬头,都咬牙死死憋住了,自残一般狠狠的心理左右摇摆。 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对方的目光犹如实质,总觉得后背有如针扎一般,汗毛针一样紧张竖立,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来! 它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 未知又不敢直视的忐忑、紧张、惶恐不安。 以至于手下的工作也干的心不在焉,有失一贯的水平。 等我回神的时候,我把发片贴错了。 曾经我厌恶的错误,低级且碍眼。 我瞬间对自己感到恼火,怒气将一切惶惶不安、莫名其妙的情绪焚烧殆尽。 真该死啊。 我在搞什么。 学这门功夫的第一堂课就是坚决不能亵渎尸体。 二皮匠挣的是阴钱不是脏钱,随意、敷衍、潦草、虎头蛇尾的态度就不配端这碗饭。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 不用说老刘看到了会怎么收拾我,我都该扇自己。 我觉得我是犯了魔怔,因为不存在的东西夹杂自己也许面临受害的幻想,让自己在不该出错的事情上犯错。 我用溶剂轻轻取下贴错的部分,一点一点擦去变干的胶水痕迹,将遗容恢复到之前没有出错的步骤之后,郑重的放下手里所有的工具。 狠狠搓搓脸拍拍头,准备冷静一会。 窥探的人影突然我想起老刘给我讲的一个事,他尚且年轻的时候,当时收到一个夭折的婴儿尸体。 孩子妈妈是个外来的,据说来自南方,具体却不知道究竟哪里的,只知道好像是哪个山里的人。 也许因为从小家庭不幸,没有感受到过亲情的关爱。 情窦初开时,胡思乱想的情绪难以抒怀调节,以至于还未成年,就轻易相信了一个男人对她的好。不顾家人阻挠,朋友劝诫,甚至和家里闹翻了、即将会断绝了关系,然后被男人蛊惑着偷了家里的值钱东西,就像电视剧、小说情节一样的私奔,跟着男人跑了出来。 在那个没有传呼机的时代,千里迢迢的流浪,辗转着最终歇脚到了遥远的北方,在这个小城中,可能还傻傻的觉得电视里的爱情剧是真的,自己会幸福。 将空中虚幻却五光十色泡泡一样的期待,寄托在只见过几面的对象上。 究竟是在期待对方,还是想期待自己的愿望? 但是那男的也不是本地人,也没有打算领人回自己家乡去。还是个为了躲仇人逃债跑来的混混,半路顺便用花言巧语拐出了个‘小鸡婆’玩玩,还顺道获得一笔用来继续消遣的意外之财,赚翻了。在这小地方能躲上一阵,便暂时安顿下,也从不想要干活找工作来挣钱养家,只习惯整天出门打牌、□□勒索和回家吃饭睡婆娘打婆娘。 于是再次逐渐的和本地那些不正经的人鬼混在一起,抽大烟贩毒吸毒逛窑子一个不落,很快花光了女的从家里带来的积蓄,像流水似的花掉的钱一样也腻烦了女的,还真当是他老婆了,敢成天说教他?之前甜言蜜语骗的这女的远离家乡,为了避免麻烦也断了女的和她家里的联系,现在逐渐没钱花了,利用女的仅剩的一点价值,便殴打女的强迫她去拉客挣钱。你是我婆娘,做这些挣钱让我拿是应该的。 也如同盯着劳改犯一样牢牢的看着女的,每当觉得女的想跑或者有什么不对的势头,甚至只是情绪不好需要发泄,那都好办,就上手扇她、挥拳揍她,伸脚踹她好了,她敢反抗?那就是打的少了。每次都打的头破血流,惨不忍睹,也许多次严重到需要进医院。 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女的不能回家,也许是羞于面对家人,其实是根本就联系不上,她不认识几个字,家里不给上学,也从没出去过,不知道家里具体在哪个市县哪个镇街,浑身也没有任何钱,更不知道怎么回去,她待的地方、接触的人都是互相包庇的□□,互相传递着消息,万一没跑成更不会放过她,而她竟然也从没想过报警,也可能是被打怕了。 最后能被救出来,是因为男的贩毒被警察察觉,就拿走所有女的挣来的嫖资连夜跑了。 女人没钱交房租被赶了出来,那女的精神已经开始有问题,她幻想男的一直都对她很好,爱情很好,她有幸福的家庭,只是男人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出远门去打工挣钱了所以一直不在。 然后被检查出怀孕。 女的虽然开始时候很傻很天真,但经历了这些,没人想到她还会坚持要这生下个孩子,新生命支撑着女人活下去,甚至病情竟然开始有所好转。 但是女人没钱,她没有学历,没有户口,在分配制度的社会下她不可能找得到工作,更别说进工厂,任何活计都找不到,所以她挣不到糊口的钱,还要躲避那些男人欠债的债主。 那个年代一个黑户的人想找一份工作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是个孕妇。 女人就去摆摊捡瓶子收破烂,为了孩子维持生计。 女人当时就住在河边上,老早以前别人留下的,已经无人居住的废弃窑洞,因为生存条件艰苦,加之缺衣少食,女人因为强度大的无效工作过度劳累,病情得不到有效治疗,渐渐开始神志不清,直到一次失足落水。 万幸女人被救下来,胎儿也足月了,但没保住。 一生所有的苦难如积攒到极点的当头一棒,狠狠砸了下来。 女人疯了。 老刘看女人可怜,他没有因为尸体是婴儿就放任不管,给孩子做了防腐和整容,本意是想拍张照片给女人留作念想,看能不能对她的治疗有帮助,然后在第二天有人发现孩子的尸体不见了。 从那天晚上的监控中,人们看到原本应该在精神病院的女人不知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还去了停尸间,而且据监控看,老刘给孩子做整容的时候,那女人就在小窗户上趴着看。 之后等老刘离开,女人就在停尸间找到了那孩子,离开了殡仪馆。 那孩子不见了,女人也不见了。 曾听哪里的人说起过,在清明回家扫墓的时候,在哪个坟地见过一个抱着一团黑东西,蓬头垢面的疯子,头发简直不能说是头发,长期流浪在外打绺的像脏拖把一样的毛絮,更看不清面容,穿的衣服看不出颜色,应该是捡着穿被人丢弃的衣物,吃着坟前人们祭奠祖先时候摆的祭品,只要看见活人都会立刻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哪家的疯子。 女人应该是对人心失望了吧。 她曾被拯救,又被抛弃。 遭受过苦难,却仍旧没有希望。 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我冷静下来了。 我不是软蛋,等会真要是打了照面不见得我打不过他,等我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鼓足勇气再抬头时—— 整容室窗户外面空空荡荡的,别说人影,鬼影都不见一个。 看来我真是熬夜熬疯了。 我给小女孩做好头部支架,贴好皮肤,补好头发,修正五官,一点一点把头发片织进贴好的头皮里去,把眉毛一根一根种进没有眉毛的地方去,这里要注意眉毛的走向长短和脸整体的比例,不熟练的时候做的费时费力,永远瞅不准,画出来都是高低眉,再画上一些细碎的眉毛,像是未经修理的天然眉毛。 嗯,看起来和照片上的差不离了。 最后我为她修饰面容,调整稍微白一些的“粉饼”,稍微加重了些腮红和嘴唇的颜色,让女孩有些血色。 配合父亲拿过来已经穿好的崭新的红裙子,真漂亮,面色红润,干净整洁,看起来真像一个沉睡的娃娃。 我很满意,有种看待作品的欣慰感。 然后转战邻床,给那位半夜毫无缘故吓唬我的无名尸做了眼珠,这个男性的头发微微带着卷,不是传统中原人直发,祖上可能有外来血统,于是我选用了浅一点的瞳仁颜色,然后简单修饰了他的面容,化了浓密的眉毛,提亮天然挺拔的山根,他的骨相很特别,是个难得能在这里看到的英俊长相,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主要再结合上大张乱七八糟的缝纫手法,像是截然不同的脑袋和身子缝在了一起,我看着实在受不了,看着难受想着更窝心,反正做一个也是做,做两个也是做,索性多费点时间,拆了几处对他的面部收紧程度影响比较大的线重新缝合好。 化妆的时候稍作修饰就让他看起来英气逼人,像是画报里女生会喜欢的偶像 9. 不见了 [] 我的内心简直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 如果我的推测能对上背后真相哪怕半点,这样的一桩凶杀案,堪称残忍专业的谋杀,规避法律的抛尸,冷静残酷的凶手,性质已经不单单是一桩刑事案件这么简单。 他们费尽心思的在掩盖一个可能很庞大的,我难以想象的秘密。 这样一具复杂的尸体竟然能出现在我从小生活的这个普通的小地方,让我感到不可置信的错乱,这太矛盾,简直比我现在出门被车撞的概率还要低。 这个小地方很少有什么古怪离奇的刑事案件,凶杀案都不多,发展的还算可以,人们容易自我满足,小规模的周边人群流动,安逸缓慢的生活节奏,没有什么社会压力,犯罪率并不高。大多犯罪都是直白明了的报复杀人、恶意杀人、失手杀人,没有费尽心思的杀人藏尸不留痕迹、没有艺术杀人、□□杀人、高智商犯罪,也许下面监狱关的可能有,但那都是其他地方押来的。 这里人不算很好,也不是太坏,公共设施会被破坏,人们之间会有矛盾,但大家在好好活着。 没有对杀人进行认真钻研当做一种技术的,更没有这么处心积虑的掩饰一桩凶杀案,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慢慢涌现了出来,我打量着这具尸体,好像无端捧着了烫手红薯,六神无主,心里只有不安。 我很有必要把这具反常的尸体情况在明天告诉老刘。 做了消毒再去清洁洗澡,处理完一切之后,回到屋里已经快五点了,我实在疲乏得受不了,精神在长期过于紧张之后变得过度松弛,手软脚软的只想一头榔到床上,没多久就天亮开始上班了,空口无凭,带老刘去看那具尸体的时候当面说最好。 我太混乱了,一脑子垃圾,这件事再怎么不对劲,也不急在我睡这一会。 尸体又不可能飞了。 先让我小睡一下下。 避免我的动静吵到隔壁老刘,我没开大灯,一路轻车熟路摸黑进的屋子,进门的时候一探头,还被我放在墙角玻璃柜里的没修复完的壁画侍女的脸吓了一跳!不知道哪来的一点光线刚好浅浅的给它做了个面部提亮,第一眼就看到那漆黑眼珠和大腮红,含羞带怯,简直和门口扎纸店的童男童女一模一样! 真给人要吓出癔症了,刚洗了澡我的头发还半干不干的,但困得管不了那么多了,栽倒在床上,头吊到床边让它自己晾着,立刻失去知觉睡得不省人事。 漆黑的屋子,老人并没有如隔壁江舟所想正踏实的睡着,反而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一副陷入回忆又好像思索的表情。 刚才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那个男人是怎么站在毫无平台的二楼窗外,似乎变得不重要了。 我是被豆花泡馍的味道香醒的,这会外头天看起来已然大亮,应该是昨晚和老刘泡脚聊天的时候,听到了我的话给我顺路带的,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这小老头还是有点贴心的。 老刘嘴上损,人却是好人,我心里更爱他了。 虽说我应该没睡多久,可能只有两三个小时?虽说睡眠严重不足,但质量还算可以,眼睛应该肿成了大泡眼还挂着黑眼圈,肿的睁不太开,而且胡子拉碴的,不妨碍我踉跄着起来去咥一口热乎的豆花泡馍。 还带了小菜,啧啧,真好。 几大口呼噜呼噜吸完,我摇摇晃晃的起身扔塑料袋去洗杠子,准备洗了碗再回床上继续睡,困死了,洗着洗着晕晕乎乎又想起来昨晚的事,加之凉水冲在手上,激得我很快没有了睡意。 所幸用凉水冲把脑袋,我放下杠子下楼出来,看到老刘已经在打拳了,悠扬的音乐里,老刘在树荫下很缓慢又很有节奏的练习推手,一群鸟鸣中清风阵阵,画面无端显得美好。 太有那味了。 这就对了。 这才是这个小地方该有的样子,平和安逸。 我是一个普通人,周围都是其他的普通人,我做好一个入殓师,同时给周围单位跑跑腿帮帮忙,老刘上着班看大门喝茶养生打太极,每个人都干着不厉害甚至可以说日复一日极其平凡的琐事杂活,大家互相之间关系简单,没有冲突,保持友善。 我还在等我的录取通知书,收到通知书就可以去上大学。 去外地上大学,住在学校宿舍,认识新的同学老师,去坐公交车,在大学没有人管我,我可以尝试下逃课,去网吧打游戏,狠狠打他个通宵!而不是一宿又一宿和尸体,和冥器,和死人的东西打交道。 我从到大打交道的这些东西,入殓、考古、冥器、冷库,没有年轻人会对这些感兴趣的,看得久了我也感到疲惫,太多了,怎么学都不学不完。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外国的新鲜东西,还有去外国留学的,我也要看看那些外国的东西,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光是想想就挺激动的,对未知事物的新鲜和好奇。 会不会不能融入圈子,也不重要,之后是什么样就再说吧。 最近一直熬夜,觉是一点没睡够,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很乏,懒得运动,没和老刘一起打拳,只下楼去给老刘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瘫在旁边他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端着他的大茶缸,舒舒服服的看他打拳,小风吹得正好,顺道再眯一会,准备等他打完了拳再给他说尸体的事。 听见大张骑着吱扭扭牌自行车按点来上班了,我挣扎着给他说话,说已经帮他把那位死者放回去了,针线活烂就算了,怎么还敢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外头?下次记得别丢三落四的,吓人,得亏那位死者没联系到家属,这要是放到第二天等尸体烂了才发现,然后家属比我们来得早,看到这个惨烈情况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大张没反应过来,“撒?” “你说撒?” 撒撒撒撒你个头,我火气上来了,也清醒了。 大张对我大清早劈头盖脸来的一脑门子训话被骂的一脸莫名其妙,他在用一种:“你没睡醒吧在这犯病?”的疑惑样子愣愣的看着我骂他,等我喷完第一波才开口。 “撒?额昨个么做整容啊?额昨个下午就走咧,都么去冰柜咧。”(我昨天没做整容工作,我昨天下午就走了,昨天根本就没去停尸间) “啊?”他的反应过于反常,这种事情也犯不着撒谎,这回轮到我愣了。 我从躺椅坐直起来瞪他,也不虚弱了,他也一副任人宰割的好汉模样看着我。 我看着他看我,他看着我瞪他。 大张是个直言直语心里不藏事儿的人,行的端坐得直从不撒谎,况且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看他表情也不似作假。 我和大张大眼瞪小眼,从他质朴又充满疑惑的眼睛里,我看的出来他确实毫不知情。 他和这事他妈的没关系。 那难道就是我撞邪啦?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跳下躺椅,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冲去停尸间! 那个无名尸我明明记得昨天放在h3柜,我三步并作两步往馆里冲锋,这时候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尸体说不了谎!他妈的人证物证俱在,他给我装什么呢?! 我三步并两步迅速窜到昨晚亲自把男尸放进去的那个柜子前,一把拉开! 里面是空的,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这柜子里没有那具无名男尸? 怎么能没有? 怎么不见了? 难道是我记错了,尸体没放在这个柜子? 我怕是记错放尸体的位置,赶忙去翻周围的柜子,左边没有,右边没有,上面下面也没有?周围也没有那具男尸。 于是我把所有冰柜都拉开挨个看了一遍。 没有,没有那具尸体,每个柜子死者各异,却唯独没有那具特别的男尸。 那具男尸呢? 我茫然的在停尸间转了两圈,男尸不翼而飞了? 怎么能不见了呢,我昨晚点灯熬油干的活呢?真就离了谱了。 突然想起来我们每具尸体都有登记记录啊!我猛地一拍大腿,立刻冲去招待台翻记录,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翻遍了本月度的所有出入记录,生怕看漏了哪一页,前后翻了三四遍,出入记录没有任何关于男尸收入的记录,也没有认领尸体的登记。 这不对吧。 什么天杀的情况? 大张一路跟着我,从冷库看我发疯一样的把每具尸体拉出来打了个照面,又跑到招待处把记录本翻了个底儿朝天,慢慢的看我的眼神从充满不解的疑惑,到坚定确认了我确实有病。 没人能体会到我现在的恐惧,我不知所措。 大夏天的,我一后背都是汗,不是到处跑出来的汗,是后知后觉的冷汗,我握住记录册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蹲在地上。 那具男尸确实不见了,像是没出现过一样,人间蒸发了。 不对。 我是忽略了什么? 我起身又去翻整容间里,昨晚放那具男尸对应床上的整容记录簿,这同样也没有,尽管我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但真的没有,没有任何一页有记录我昨晚看到的那个被某村民捡到的无名男尸的记录。 竟然一页都没有,记录簿里干干净净,比我的脸还要干净,什么都没有。 我找不到关于那具尸体任何的收容记录,也找不到他的整容记录,他连同这些纸质资料一同消失的干干净净。 要不是我百分之百确定那人真的死透了,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我凌晨离开之后就自己爬起来走了。 或者,这只不过又是我的一场离奇的梦? 难道真是我多次熬夜产生了幻觉?其实这些种种的诡异都是身体暗示我就要猝死了? 大张追了我一路,看我犹如神经病,实在反常的很,他不明白我究竟想干什么,只能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盲目的开导我,还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觉睡足了再说。 现在我真正意义上六神无主了,被突然的情况搞得真的不知所措,分不清现实,被大张好心的拖回屋子,摆到床上,好贴心用被子把我捂严实,他拍我的脑袋妄图把我的魂拍回来:“睡!”。我躺在床上,脑子确实困极了,睡眠不足导致我困得脑仁开始疼,但我闭不上眼睛,男尸没有眼珠的眼眶在看我,他脖子上的伤痕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睡不着!我睡不着,眼睛前一阵黑一阵白。 难道我昨晚除了缝合整容好那个女孩,其他的全部都是幻觉?是我在做梦呢? 可那经历真实的不像是我臆想出来的,可我能想到那些场景里的气味,我有感受。 还是说它真的只是一个特别真实的梦? 可现实摆在眼前。 我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长期接触这些东西,导致我精神方面 10. 记录簿 [] 送别这对父女,我和大张去收拾东西,例行打扫卫生和做常规的清洁消毒。 我的脑仁还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有点精神恍惚,跟着帮了挺多倒忙,最后大张忍无可忍,硬推着把我摁在一边,让我老老实实靠床边上休息去别添乱。 我歪头看着大张进进出出的忙活,百无聊赖的靠着,什么都不想,我感到手指尖有些发麻,血液不通畅,我撑着头坐了一会,难以忽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就随手取了手头最近的一本记录簿随便翻看,想干点事分散一下注意。 这记录簿还没几页就要用完了,到时候得换个新本子,我边翻边想,随意看着里面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活的高寿,七八九十的都有,偶尔有一两张中年人的,我手欠把记录簿从文件夹上取下来玩那个夹子,再转身把夹子挂在收容台上。 放夹子的功夫,一张纸条从记录簿里晃晃悠悠飘到了地上。 我赖得蹲在地上去捡,宁愿坐着,弯着腰费劲的用手够着——硬是捡了起来,这纸条不知道哪来的,一边边缘平整,另一边毛毛剌剌的,我比划半天才反应过来,看起来应该是有人,没有完整取下夹子就直接撕了一页记录簿里面的纸,因而留下来的,记录簿被撕掉的那一页最上面的一部分。 撕这个干什么,谁这么着急上厕所不带纸,拿这个擦屁股吗。 能擦得干净? 记录簿被撕掉了一页纸,我把纸条拿在手里折来折去的玩,想叠星星,这时候大张突然在旁边叫我,于是我先把纸条重新夹回记录簿里,撂到一边去。 跟着大张的声音去里面看,帮他递了东西,他随口问我通道走廊的玻璃要不要擦。 我说随便,都行,你看你,觉得脏了就擦吧,擦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咱两一起。 这不是特殊通道所以要求没有那么高,而且前不久不是刚下过雨吗,外面甚至都也可以不用擦。 叫大张给我一搅合,我忘了我刚才要干啥,大张看我实在不怎么舒服,靠着墙都直往地上哧溜,让我要不先回去休息,今天也没什么事,他干的完,等我好点了在商量擦窗户的事儿。 或者我可以去接待台跟小崔坐一会,喝点热水。 我说行,你弄着吧,不用管我。 我晃晃悠悠出来,抬头远远的看到山坡下马路斜对面的两所,今天中午好像有牛肉,可我难得没一点胃口,准备回去继续做噩梦。 睡到晚上再说吧,等有胃口了可以去吃个炒拉条。 哎,还是等有胃口了再说。 会宿舍楼上台阶,往我的屋子走去,我慢吞吞的想起来刚才大张叫我的时候,我在看什么了。 我在看小纸条,叠星星,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整容记录簿撕下来了一页,撕下来一页干嘛? 我推开屋子门,毫不例外的和昨晚吓人的仕女图壁画面面相觑,她挑着大娥眉,不屑的斜眼看我。 你个垃圾。 撕下来一页能干嘛?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脑细胞对接成功,我连通了三窍,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一激灵!我想起来了,刚刚我靠坐着的床,不就是昨晚给无名尸缝合眼珠子的时候,他躺的那张床吗?! 我几乎是蹦跳起来,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腿脚也利索了! 我他妈简直就是个瓜批! 我拿出上次赶火车的速度飞奔回整容室! 路上好像有人骂我,赶着去投胎啊!但我也不管了! 我丝毫不理会,一路横冲直撞进整容室,里面没人,我取下夹子的记录簿还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小星星纸条放在记录簿上面,一切都维持着我离开时候的原样! 我去认真翻看记录簿前一页的日期,是四天前的时间,一般为了年终或者季度数据统计方便,我们都是要求供货方提供页数固定的记录簿,而且有严格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损毁记录簿的,记录簿禁止出现缺页情况,入职培训都会说明,一年到头殡仪馆收容的尸体数量不会少,最终总计主要是通过数记录簿使用的本数乘以页数来确定总死亡人数能不能对上出入数据。 更不要说从上面撕一页下来上厕所。 这是殡仪馆任何一个内部人员都不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这被撕掉的一页一定有问题! 我生怕我记错了,又去翻看昨晚对小女孩修补时我用过的另一本记录簿,数了这一本的页数。再去档案室翻之前已经用完的几本旧本子,再拆了全封的新本子,分别都数了页数。 果然不管是记录小女孩用了少半的记录簿,或者那几本用完的旧记录簿,又或者是没拆封的新本子,他们页数都是固定一致的! 唯独无名男尸出现过整容位的这本记录簿少了一页,就是被人撕掉了一页! 这个本子被撕掉的那一页,记录的很可能就是昨天晚上我看到的关于无名尸的信息! 昨晚我没有出现幻觉! 尸体连同记录都被人拿走了,这意味着有人偷尸! 我又去接待处再细细确认了一遍,近五天内都没有任何无名尸体收容的记录,除却我昨天半夜见到的无名男尸,剩下殡仪馆有将近一个月内无人认领的无名尸数量和所有目前记录在册的信息都是对的上的。 我没有出现幻觉,那个尸体真的出现过,我捯饬过他,那个男人确实是被杀! 他身上有一起隐秘的凶杀案! 半夜窗外的黑影也不是我的幻觉,他一直在观察我,看着我捯饬了那具他们不想被外人发现秘密的尸体,但不确定我有没有注意到男人死于他杀的证据,因为我是在他们没有办法看到的冷库,在放尸体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所以他们出于谨慎,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保险期间还是把尸体带走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尸体是什么时候被送进来的? 我蹲在档案室里,靠着书架从头到尾反复寻思,大张看样子是毫不知情,他丝毫没有和这个诡异的事情有任何交集。 刚刚我查了记录,一周内用过的整容室的只有我、老刘、大张,看登记信息昨天只有我用过整容室,时间是昨天的早上八点至今天凌晨四点半,而我昨天上午去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那里,说明尸体至少是昨天早上我给小女孩整容之前,甚至可能是前天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被送进来的。 我狠狠的想,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昨天我一进整容室,就给对面床那个专注缝合的背影打招呼的时候。 我当时简直跟个傻子一样,我干自己的事干的太专心了,根本没想着仔细去看一眼昨天给对面给那具无名男尸修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就打了声招呼,对方没理会我,我就先入为主的认为那就是大张,毕竟能用整容室的就那么几个人,但现在仔细想想,当时就很不对劲。 大张性子憨,刚入门还有点害怕急躁,沉不住气,根本不可能保持那么久的安静,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不可能不来请教我缝合方面的问题,或者有的地方该怎么处理等等。 那个人绝对不是馆里的人,除了我,馆里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外人进来在整容室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不但进了殡仪馆,竟然还来到内部区域,给一具同样莫名其妙出现的诡异尸体缝合? 那他又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为什么模仿成工作人员?还大费周章的给尸体缝合整容? 他既然进的来,毁尸灭迹最好的方法不是直接扔炉子烧成灰一了百了吗? 殡仪馆这个地方比较被大家忌讳,我们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政府补助,也不需要太多的经费。清洁消毒之类的工作都是工作人员亲力亲为,按照排班表值日,我们常驻的人就做的勤点,所以久而久之,经常在后区晃荡的这些个人,我们看着背影都知道那可能是谁。 哪怕他近视加散光,看见的都是马赛克,但色块的走路方式、高矮胖瘦和脚步轻重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更不可能被小偷盗贼盯上,他们来殡仪馆能偷什么? 偷针还是偷线?偷遗体还是偷骨灰? 这方圆百里自古至今都不信邪,更没有冥婚这个说法,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过丢尸体的事情。 因此并没有在每个地方都安装摄像头,根据现场实际情况在大门口、告别室、档案室等几个比较重要的地方装了,而且平时也不会有人去看。 我们确实仗着没人敢来,有点松懈,而且周边围墙够高,安保可以说不是特别完善。 这个人要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不走大门翻墙,一路避开监控,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费这么大劲带尸体来缝合,有什么好缝合的?既然都混入我们原有的尸体中,还无中生有的伪造好了信息。 他既然对这些流程都很熟悉,为什么当时缝合完不把尸体放回去? 留在那吓唬我? 如果想毁尸灭迹,那不更应该一切从简,省略一切繁琐步骤放进冷库,不就顺理成章的让不知情的我们顺便给他烧了? 坐那给尸体练习绣花呢? 真扯。 还有那个,三更半夜吓我一跳又不见了的黑影子。 和坐在我对面缝尸体的不是一个人。那个影子个更高。 有两个人夜探殡仪馆。 我仔细回想,当时那一页记录簿上并没有写处理者的名字,我单纯的以为是大张在练手,所以 11. 外务 [] 老刘叫我是因为这么一个事,山底下派出所先接到了群众报警,说他们村附近山里的河沟边边,因为最近一直下雨山里泄洪,冲出来个墓,叫警察同志去瞧瞧。 严格来说这可以不算派出所的负责范围,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就把这事顺手交接给隔壁的文研所,文研所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本来人手就不够,本来最近几乎所有人员都在忙一个唐藩王的墓,之前秦王墓都抽调了大量人力,还是同市上联合发掘。 现在又要另外协调人员外出去新的现场,一时之间实在抽不出时间和人手,听报警群众的描述初步判断这个墓的规模不大,听描述的规格根据县志推测时间应该是晚清到民国时期,且不是当地村民的祖坟。 所里决定让协助的贾师带着我先去看一看,对这座墓做初期考察的基本测量,总之先保护起来了解下情况,确定好墓的基本情况给所里汇报,再根据它的性质判断接下来怎么处理。 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更何况只要简单的帮忙干些活就能吃公家食堂,免了开灶的麻烦,虽然说就算啥也不干,我也能腆着老刘的老脸去蹭,但我还是有羞耻心的,更乐意干点活作为报酬,所以我很乐意他们给我派活,这样才能吃得我问心无愧。 而且我经常做的无非就是这些,自小耳濡目染,具体该怎么做已经相当老练,年龄十七工龄十一,要不是我看着显小,其实都不用人带我,我自己就能把事办了。 陕西是14朝古都,尤其关中这一片,四关之中,东临函谷关,西有大散关,南为武关,北有萧关。 地理位置占据优势,进可攻退可守,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各方都很看好。 狼烟四起之时,兵家必争之地。 从周开始到唐结束,这里见证了太多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的辉煌时刻。 周时期陕西及周边的自然环境是非常好的,周人善于耕种,人们勤劳有智慧,随着时代发展建立政权,取商而代之;秦始皇一统六国,建立起统一的多民族中央集权制国家;文景之治后的汉武帝命张骞出使西域连接欧亚大陆,开辟官方认可的丝绸之路;还有经过贞观之治之后,万国来朝的开元盛世。 毕竟是天子脚下,文化底蕴浓厚,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空前繁荣,带动居民的稳定和发展,国家的中心使得人口关系更加错综复杂,时代变迁也使这里集中有更多的坟墓。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从商周至民国,墓葬的时间跨度大,分布较为密集。 之前在西安,就跟着老师去了好几个考古现场实地学习,他们也会调侃说,地上住的人没地下的多。 正因如此,历朝历代的混乱时期,关中地区的盗墓活动猖獗且屡禁不止,由古至今,数不胜数。 盗墓,是相比于抢劫活人、打家劫舍这些活动之外,低投入、损失小、成本低、成功率高、轻易能够发财致富的绝好方式,继承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贯彻“古为今用”的思想理念,为避免暴露,他们在月黑风高之时行动,天光未亮之时结束,还轻易不会在阳间落下坏名声。 每个时代都有盗墓贼的身影,他们争分夺秒,敢在人们察觉之时,迅速进入得到最有价值的商品再离开,只要他们够快、够隐蔽、够迅速,降低被怀疑的可能性,等有人察觉也晚了,只能看到他们炸毁的盗洞,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闷声发大财”的地方黑色商人、行动派、不存在道不道德。 我听一些老师傅说之前的故事,曾经的盗墓贼很放肆,引起村民怀疑就收买或者撵走,拿村民的亲人威胁;曾经有猖狂到,能冲到考古人新发掘的墓葬中,举着枪、刀具,绑了文物工作者,把队员清理的东西装车拉走,威胁要杀其全家,甚至把人打的住医院;七几年的时候,就有一个知青,那次也许是和盗墓贼起了冲突,一时失手被活活打死,那伙盗墓贼不简单,上面的老爷关系亨通,父母被塞了钱死死堵住嘴,之后很快不了了之。 盗墓贼,叫的名头确实挺多,历史上可能最早的,比较正式的记录来自于“建安七子”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文》。 “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就是曹操这个混球为了凑军饷刨无辜百姓的祖坟,太缺德,曹操站在正统的对立面,政权是不会长久的,就应该被正义人士来剿灭。 里面的“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这就是曹操政府给盗墓贼颁布的官方职称,中郎将、校尉都是官职名,发丘,就是挖坟的意思,摸金,顾名思义就是探宝。刨坟将军、盗宝长官,这放现在就类似于,强盗局长、土匪领导,明明白白字面意思的官方杀人越货指定人,这名起的够损,真不知道是表扬还是侮辱,古人大多含蓄,不知道的还以为操刻意讽刺。 当然人间诨名更多,有地域差异,各地叫法都不一样,还有灰八爷、木(墓)泥鳅、趟地客等的别称。 盗墓贼不把盗墓叫做盗墓,这一行也有自己的黑话,刨洋芋、翻斗、支锅、翻膛等。 陕西甘肃山西一带多用支锅。 我没见过盗墓贼,但我见过他们打的盗洞,还有犹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墓室,和被扯到盗洞边上的墓主人的尸骸。例如最近发掘的一座春秋的墓,墓地盗洞多达三百多个,这些盗洞从汉至今各朝各代基本都有,平均下来,不到十年这座墓就会被打扰一次。 我之前听孟主任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于盗墓贼的故事,这个孟主任年纪也挺大的,整天笑眯眯,阅历深厚、知识广博而且级别很高,平时轻易不到这边来,一般不是大项目基本见不到孟主任,我能经常的见到他还是因为他喜欢找老刘喝酒,这两人从年轻就一直认识,还是酒友,爱凑在一起喝酒闲聊,谈古论今。 私下里孟主任就会给我讲好多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吓人故事,真实性无法考证,把年幼的我吓哭是这两个老醉鬼的真实目的和共同爱好,慢慢的我长大了,胆子被吓大了也不怕了,反而越来越爱听,但他们也越来越不爱讲,因为糊弄不了我,没有成就感,还很容易被我猜出来结局。 但他们喝酒的气氛不好,尤其上头之前,让人很不舒服。 老刘是个把人生过得稀里糊涂的人,他会把聪明藏起来,在这个小地方混日子,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我觉得这样对他来说,是让他减少很多痛苦的有效办法。 但孟主任是个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他会把这些痛苦不断艺术化的加工,加工成他能接受的样子,所以他在宦海沉浮,只有和老刘一起在轻松一点。 但他们两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人,并且都会把曾经真正的痛苦深埋在心底,他们不说话只喝酒的时候,是我最想离开的时候。 他们喝醉了以后,才会很好玩。 孟主任的队伍和研究所工作人员一起参与过一次考古,那也是唯一一次。大家当时在一起吃饭,他为了活跃气氛讲的,是一个关于盗墓贼的特别有意思的小故事。 说是宋朝有一个盗墓贼,半夜挖坟盗宝,结果发现墓室内有光,隔着砖都从缝里透出来,好像里面特别敞亮而且灯火通明,玲珑环佩之声响不绝于耳。 砸了砖头进去一看,豁,有歌伎唱歌,舞伎跳舞,乐伎伴奏,靡靡丝竹之音,人们穿戴富贵坐在白玉高堂之上,正在宴饮作乐,推杯换盏。 酒香飘万里,玉盘叠珍馐。 场面气派好不奢华。 这时过来一个白衣人,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他入座一同喝酒,说来者皆是客。 那人被眼前的一切迷了眼,高兴的忘乎所以,被酒香熏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毫不客气的坐下一起与众人对饮,好不热闹。 这人发现他根本没在什么墓里,而是在一处天上的宫殿!这些伎使都是仙人,身着没有缝合的彩衣,飘浮环绕在宫殿周围跳舞作乐,而他抬手就能摸到日月星辰! 呜呼哉!原来月亮里真的有金蟾,太阳里真的有金乌。 这里的人好生有趣,他们聊得好不快活! 其他客人十分阔绰!还把许多珍宝赠与这个盗墓贼,他在这里喝得无比快活,香车宝马,美人美酒!简直没有什么比在这里更快活的事了!他们一同享受这极乐之宴。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宴会结束,主人像宾客一一道别,而宴会主人,赠给了这个盗墓贼一间纯金镶白玉腰带。 盗墓贼恋恋不舍,无比失落,请主人再举行宴会一定要再叫自己,主人很高兴,说那请你就不要离开了。 故事到这里孟主任不讲了,有人安耐不住好奇的追问他,“主任,那然后呢?” 我已经深深知道了孟主任讲故事的尿性,通常的反转就在这里,便没多嘴,只安静听着,等待结尾。 孟主任换了语气,说他们发掘一个唐朝的贵族墓里,有一个宋朝的古代人死在墓主人棺椁 12. 外出 [] 我蹬着自行车冲下塬,一路下坡的惯性带着我速度快到飞起! 紧赶慢赶到了研究所,结果还是耽搁了时间,才得知贾师先我一步已经出发,叫我到了所里别耽误时间和肖工快些敢过去。 竟然还有人和我一起去? 我看到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花花绿绿的身影,竟然是那天中午在食堂见到的那个,据说走关系新来的女的,原来姓肖。 没想到是和她一起去看现场,从别人口中多少知道了这个姑娘的脾性,这让我有点意外。 最近几天下来听别人老是聊她,大家平时干的工作很繁重,考古本身又是一件耗费体力和脑力,还会枯燥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一些新信息会格外感兴趣,这个姑娘据说走后门进来的事是板上钉钉了,脾气却是不好,总是姿态端的高,对家里给找的各种工作意见很大,但个人没有什么能力,总之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想上班工作,在其他单位搞砸了一些事,还呛了领导,之后被亲戚塞到所里,父母应该是觉得好歹也算是国家公职人员,混个下半辈子不成问题,殊不知已经和所里其他人闹过好几次矛盾。 大家之所以那么关注她,大概是她总在刻意的表现自己的优越感,要和这里格格不入吧。 “出去给我去打车去。” 肖玉穿着明亮的裙子,踩着恨天高,挎着皮包,披着头发化着妆,一副与众不同的打扮,正对着大门处的镜子补口红,顺道指使这个黄毛小子,从头看到脚,一点都不像是要去田野考古现场,倒像是准备去酒店参加宴会party。 她的靠山大,虽然她爸很讨厌但好歹有钱,给她换了些工作,因为之前在其他单位闹得不好,被说教要扣她零花钱——才在这捏着鼻子勉强呆着,反正所里也没人能指使的动她,所以肖玉一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对历史文物这方面压根没有一丝—毫的兴趣,她喜欢时髦、漂亮、昂贵的东西,这些死人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因为相比于她之前别人惹过她,那几份家里让呆的政府后勤和财务来说,这里时间自由,无人管束才没换工作。 不知道哪个碎嘴的王八,或者八婆告她的状,告诉了她家里她迟到早退,不好好上班,工作态度不积极,家里竟然打电话来训斥她不思进取! 她和家里狠狠吵起来,摔了电话。 结果那个给她找工作的叔叔竟然也来问候她,这不是兴师问罪是什么?她做什么干什么用得着他管?王八蛋,她憋了一肚子火,应付着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最后不高兴不情愿的来这个外出。 烦死了。 她掏出另一个手机,瞥了一眼踩烂在地上泄愤的摩托罗拉,最后那一脚把它们踢散开的到处都是。 她瞧不上这个叫江舟的狗腿子,一个不是在殡仪馆给死人穿衣服的,就是蹲坟地扒死人衣服的,上不得台面,整天打扮的土里土气,实在没品,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问候几句,活脱脱一个奴才,凭借自己长得一张好脸,就腆着脸皮到处蹭吃蹭喝,那吃相活像饿死鬼掏肠子——没吃过饭似的,没水平,臭烘烘的假模假样。 肖玉被刚刚几同电话闹得心里窝火的很,不断想着刚才的争吵,愤怒的要死,看什么都不顺眼,又看江舟这个狗腿子也就脸长得还行,软塌塌烂柿子的性子真不像个男人,给他找茬撒气都没效果,只能低声咒骂撒气“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妈的王八蛋!” “好咧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姐憋了一肚子火,正找着借口想撒气呢,我没必要上赶着给自个找不痛快,脚底抹油赶紧180°转身都不带停的出去拦车。 站在马路边去招手拦车,我还觉得挺新奇,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坐过出租呢,一个就是因为它贵啊,不是我能坐得起的,再一个是因为根本没有着急坐它的理由,前十七年都在上学,学校离得都不远,走路或者骑车就可以,一直光看过别人穿的很正式的站在路边招手拦出租车,再从容不迫的坐上去,嗖的一下走了。 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坐机动车,还是跟着文研所外派人员集体去远的考古现场,那的时候坐的小客车,或者是殡仪馆放棺材死者的灵车。 出门想去哪就招手打个出租,这种行为对我来说,不单单是有钱,简直是很有钱的象征。 第一次站在马路边,我犹豫的招手去拦车,特别的体验又增加了。 听老乡的描述,那个地方应该要往神龙乡靠近秦岭附近的方向走一走,而且据出租司机师傅说,还走不到那么里面去,那一块没修通路,车是进不去,我只能拜托他尽量往里面走走。 一路上相当颠簸,蜿蜒的省道上全都是大型货运车辆和长挂车在飞驰,几乎每个拐弯都能遇到龙头一样悚然出现,还在飞快靠近的庞大车辆,这些大车司机大多是远近闻名的要钱不要命,奉行多拉快跑,大多都超载着横冲直撞,反正他们保险卖得高,撞死人比撞伤人后果小,左右不需要他们赔。 这马路修的窄就算了,还不那么抗压,被来回超载的货车压得路面凹陷下去,到处坑坑洼洼的,而且大车司机普遍开得极快,有的甚至在弯道拐着弯还要轰着油门超车,丝毫不管路侧我们正常行驶的小车,大有把我们从路边挤下山沟里的趋势。 我坐在出租的后座,一次又一次被颠的屁股整个带着身体抬离座位,像是簸箕里被大力筛的上下翻飞的谷子,头简直能从车顶冲出去! 磕车顶撞得我脑袋疼,都要撞裂了。 一路车况也看得惊险无比,有几次那对面来的货车擦着我们的后视镜就飞过去了! 惊险玩命有很多种方式,但我没想到有一天,我有幸能体验好几种。 “开慢点!晃死我了!会不会开车啊你?” “小心我投诉你扣你工资!” 一路上也没少听副驾这位肖工的声声咒骂,她只顾着照镜子,看手机,并不关心我们随时就能一起玩儿完的路况,火气还上着头,不好好开车的司机顺理成章就成了出气筒。肖工还在拿着手机看,一会玩游戏,一会发短信,手指按键按得飞快,不知道和谁聊天,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在骂啥,不知道在骂谁,简直像无穷无尽的火药桶一样,逮着谁炸谁,感觉她好像想恨不得拿刀把我和司机两刀捅死。 司机本来在听广播,被车里外严峻的情况唬得到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后来慢慢的把广播都关了,他全神贯注看路况,我坐在后面尽量放轻呼吸,缩在角落,当做自己不存在。 崎岖的山路,糟糕的路况能把我摇晕,坐出租原来这么受罪,加上汽油味,我胃里翻江倒海,怕会忍不住吐车里头,难受的摊在后座,一动不敢动。 “这都是什么破地儿?” 肖玉终于不看不下去手机了,脸色也变很难看,但不至于像我一样反应这么大,她不再骂人,看起来挺后悔进来,车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们到了司机开车所能到达的极限,我已经不行了,再不停车我真要吐车里,连滚带爬的从车里冲下来,立刻趴在路边吐得死去活来,而且很久没吃什么东西,除了一点没消化完全的残渣,什么都吐不出来,全是酸水,刚开始吐是因为晕车难受,吐到最后我整个喉管因为吐的不受控制,不断的收缩喉管来重复呕吐的动作,我都控制不住了,嗓子停不下来,简直想把胃整个吐出来! 我吐的涕泗横流,死去活来,用力掐着脖子让自己别他妈吐了,停下来! 强力控制住喉管收缩呕吐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住不再放射性的呕吐,我都要没了半条命。 嗓子实在剧痛无比,我吐得一塌糊涂,晕头晕脑,尽头的马路挨着河滩,我摇晃着去下面冲脸,趴在石头上好好缓缓。 山中鸟鸣声阵阵,清澈的水流冲击着石头潺潺作响,蓝天白云,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就像进了冰柜一样,徒然凉快了。 缓得差不多了,我抖开地图确认现在所在的位置,目标的村子应该还在河滩对面那座山的后面,墓好像在村子后面哪个山坳里,我需要先去和贾师汇合,他留的口信是我们定在村子见,接下来就靠自己走了,看来还要爬一段山路才能进去。 我回到马路边去等肖玉,她插手靠在门边,瞥了我一眼。 “要去你自己去,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去那种又穷又破的鬼地方。” “能到这儿来我都后悔八辈子。” “你也趁早赶紧滚。” 出租司机说车走的太热,要先停一会歇歇,他去河里接点清水冲一冲,肖玉嫌这里到处都是虫子,嘟囔回去坐车上了,估计等着司机冲完了水再把她原路拉回去,我谢过司机,跳着河里突出的铺脚石头过了河滩,顺着上山的羊肠小路慢慢往上走。 肖玉看着远去的人,想着晚上不回那个糟心的家了,不如去泡吧,又想起刚才害得她跑到这穷山僻壤的那些死玩意,气不打一处来,乱骂着“废物!” 前几天因为下雨,到处都凉凉快快的,我很喜欢这样子的天气,不会因为闷热老是出汗,浑身黏腻的不舒服。 这山里面就更加清凉,山间是各种草的味道,闻起来心旷神怡,蜘蛛结的网上都是露水,沉甸甸的,这些黑绿色一道道的蜘蛛都像个标本一样端正的伸直它们的八条长腿,趴在网的正中间。上山的小路比较陡,这应该是放羊人或者采药人走出来的小径,经常走着走着就看不到路了,需要像攀岩一样往高处爬上一层,才能看到掩盖在丛丛灌木里继续走的小道。 网上爬了一段路,喉咙因为之前晕车呕的严重,就像是把喉管每个零件狠狠扯开,但又没完全拼好,稀稀烂烂的嗓子,咽唾沫都费劲,但好歹没刚开始那么疼了,山路走的我呼吸微微加粗,虽然没到出汗的地步,却因为频繁的凉气经过气管,影响了本来就隐隐作痛的咽喉。 爬山走得费劲就想大口呼吸,但是喉咙疼的不想频繁呼吸,想缓解喉咙不断呼吸影响的疼痛,于是放慢脚步想匀乎下气儿,却怕不能按时到达村子和贾师汇合而耽误时间。 等我好不容易翻过山脊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刚好照在山林间,透过层层树叶投照下来,形成一个个丁达尔效应的光柱,露水蒸发的雾气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光影绰绰,树木朦朦胧胧的镀着一层金边,颇有闯入了仙人洞府的感觉。 虽然太阳照着,但因为是在山里,没有感到丝毫的燥热,而且正处于山顶风口处,迎面吹过来的风还挺冷,阳光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我已经听不见刚刚为了爬山经过的那个河滩里,水流冲击的声响,远远看到了隐秘在树木之间的房屋边角,我加快脚步赶紧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都在推测,我私以为所里留我们几个在这山坳里开发这座新墓的可能性不大。 现在据我所知道的,所里至少有两个重大性质的考古项目工程,联合北京来的队伍协作进行中,正忙的昏天黑地,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时间和人手再组建一个队伍给这个新发现的墓,而且如果正如村民所言,这个墓的规模不大,比较符合清末民国时期,那正式考察计划就会往后排一排,人力物力肯定要先紧着那些性质重要、时间靠前、抢救性质的项目进行。 而我们只需要做好初期勘探工作,先封了墓,给所里汇报一下墓的情况,建立好档案,就可以回去了,动作要是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今天晚上回去。 一般来说,要是墓的性质比较重要,考古价值大,情况特殊且紧急,所里决定优先抢救性发掘,那我们就作为先批队伍开展前期工作,并等大部队来汇合共同进行发掘,或是暂停进行,清理现场,等警察来交接,封存做好保护,然后我才能回去,要是后面这种情况,那我至少今天就回不去了,就得给老刘打个电话汇报一声。 不知道当时报警的时候,村里老乡是在山外面打的报警电话,还是电话线已经修到村子了。 这条下山的小路并不算好走,我走的磕磕绊绊,离这个小村子最近通车的道路其实不是我刚才下车的地方,而是要继续顺着下车的那条路往前开,开进秦岭,往陕甘川交接的方向,翻过这座山,顺着山另一边的盘山公路下去,过一个西边的镇子再走,开到村子斜东南方向另一处山外的马路,那边的路相对好走点,也容易进村子,但是车程太远,路上更耗时,赶时间的通常不会考虑,熟悉路的一般都会从我刚才那里下,走这条爬山的路,当初报警的村民也是这么嘱咐警察的。 周围山里的这些村子的情况大差不差,里面这个村子估计已经没剩下几户人,所以没修路的必要。 现在山沟沟里的有点劳动力的人都不爱种地,跑出来呆在城里打工或者学习,上上几年班就申请办成城市户口,等挣了钱买了房子就是光鲜亮丽的城里人,再把家里老人接过来,子女在城市上学,不用吃自己小时候吃得苦,这就妥了。 城市里虽然人多,人挤着人,但不论是日常生活中,买菜烧火做饭还是冬季采暖用电,都方便、干净、卫生,市政建设的好,交通发达,相比于在农村需要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菜、捡柴、拉风箱、种庄稼、窝肥、捉虫、除草、生火,哪一样不得下地亲力亲为,一年四季辛苦劳作,并不轻松,根本没有歇的时候。 足蒸熟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中学那会读,心说写的太好了,怎么能这么形象。 13. 初探 [] 一路上听着村长讲鬼故事,陕西方言土话再加上他那抑扬顿挫、时轻时重的语气,确实有点诡异,妖魔鬼神化的民间传说都有它背后的道理。 我看着村长绘声绘色的给我讲这些,甚至越说越离谱,我开始应声几句,之后慢慢没怎么插话,然后默默听了一路,不由得思索着。 乡村山里的老人固然信神佛魔鬼,看到、听到、见到的不理解的事少不得要往那处想,接受知识不多,很容易就被唬住,带着追求未知事物的刺激心理就落实了自己的猜测。 我算是无神论者,目前来说我的文化水平虽然没有很高,但老实说尽管只有高中文凭,我对目前自己也是满意的,除了周围同学,在这小城里,社会上能见到的高中文凭也不多,大学文凭就更是少之又少。 我们周围普遍受教育程度高的就是文研所,正式工作人员基本全都是大学生,或者硕士,那些北京来的考古队员更是硕士起步,很多博士,认识了他们我才分清了博士和硕士的先后。 在学校学了很多知识,才能明白世间很多事情本质都是简单的,很多简单的原理连蒙带猜已经足以让我能想明白。 即使现在也还有很多不能科学解释的自然现象,也许是人类科技发展的没有到找出规律本质的境界,所以人们暂时不能完全的用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其实很多不想让人们看清的事物,也许只是表面有很简单的一层障眼法,我们之所以没看透,只是因为忽略了我们觉得最可能的猜测或者最简单的道理。 总之要相信科学。 老村长不希望我去,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必须得进去看看情况,日常考古已经接触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我还算是经验丰富,目前最需要做的是把测量的基础数据和观察到的基本情况尽快报告给文研所的其他老师们,让更专业的他们及时决定要不要通知其他考古项目,分出来一部分人来这边开展新的项目,或者是暂缓,通知警察先把这里保护起来。 做考古这个工作被边缘化了,懂得人少,看得人不多,不想懂却爱看热闹的人倒有很多。 考古,没有大多数不了解内情的普通人想到的那样,会有很多悬疑、恐怖、诡异的事情:什么尸体突然起尸,疯狂攻击活人,当然尸变是会出现的;墓室里有黑猫、蛇、猫头鹰、乌鸦什么的他们认为邪门的东西;身份高贵的墓主人为了防止他的墓被盗,于是做了很多有剧毒的,残忍危险的陷阱来杀死任何打扰他安眠的盗墓者;或者把墓修的跟个迷宫一样,历经千年依然运作着;或者有人认为考古工作者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盗墓贼,同样不得好死,而且大都死的早啊。 很可惜,这些情况我都没遇到过,只有遇到过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墓道里全是土,或者自然灾害以及人为因素导致的危险和野生生物影响,需要抢救这些古墓。 考古工作最主要就是要有耐心、有恒心、不怕吃苦不怕受累。 探铲勘测确定遗址、古墓的面积,把墓道清理出来,还原整个墓的结构,面朝黄土背朝天,把文物一点一点从庄稼地、泥地、河道、沙地等等各种地里,用刷子或者手刨出来,或者用筛子筛各种土,把土里可能遗漏的小型文物筛出来——就这么平淡无奇,甚至枯燥乏味,然后带着这些文物回去进一步清理,年代久远就做碳十四,逐步确定古墓的年代、墓主人的身份信息、墓葬规格、陪葬品数量等等,从中了解当时的社会制度,以及解决其中让发掘人员感到困惑的部分。 气候是对田野考古起到关键性的因素之一,如果没来得及建立排水挡雨系统,就来一场大雨把做好的标识冲毁,那之前的工作全都白做,全部要重新来过。 顺利的清理出整个墓道,结果第二天天井塌了,万幸人没事。 抢在上流放水时候营救河道里的墓葬文物,但水只要一冲下来没救下的那些就来不及了。 这是真的确有其事,之前听外地来的考古队员说起过,哪个地方的考古项目,当初为了抢救一批河道里墓葬的文物,结果在撤离最后一批的时候,山里面下雨导致水涨了,栏的临时堤坝被冲毁,连人带东西都被大水冲走。 事发突然,除了侥幸找回来一两个,当时现场去救人的和被救的,都再也没找到过,估计是凶多吉少。 小时候每当暑假结束,同学或者朋友就在互相传着,谁认识的小孩去河里或者水库游泳,淹死了。 我深感人命单薄,水火无情。 墓中存在大量陷阱也真的没见过,可能我也是没进去过几个墓,见识短浅,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了。 每朝每代,那墓室具体应该怎么修,照方言来说都是“有哈数的(有制度的)”,不同年代、不同阶级、不同官品,墓修成什么样子,设几道墓门,怎么设置;墓志铭怎么写;墓里面的情况,有没有壁画,根据墓主人生前的身份情况设计什么风格的壁画;几个小龛,几个天井,大小上下;这都是要严格遵照当时葬仪的制度政策,否则你违规修建过于豪奢,身份有所僭越,那就说明你意图不轨,该杀。 当然也有特例,比如说隋的李小孩墓,唐的懿德太子墓,但这些都是统治阶级的纵容,葬礼这些都是记载的明明白白的。 倘若真要想没人找得到自己的墓,那就像成吉思汗一样,随便找个地埋了,埋好了万马一踏,没有封土,没有灵道,没有标识。地面上啥也没有,啥也看不见,平平整整的可以种庄稼了。 但也不然,历史上的南北朝北周时期,皇帝陵墓是有规定无封土的,就是没有坟上的那个土堆,从地面上看也是啥都没有,表面平整,这算安全点的了,但不可能完全杜绝被盗的可能性。 十来年前那个宇文邕的陵是抢救性发掘,因为发现那个“北周高祖武皇帝孝陵”的碑确定的墓主人身份,听说被盗的挺严重,怪可惜的。 帝陵一般都是依据风水来设置的,为了庇佑后人,所以如果盗墓的里面有会看风水的人,只需登高一览星斗和山川走向,一铲子下去,一挖一个准,想藏也藏不住。 而且就算墓里面真的有陷阱,那也因为年久失修,基本上不起作用。 老村长战战兢兢的领我到了那里,我看到确实有一处洞口,封盖墓口的条石大约都被水冲跑了,只在附近看到了一根。 我们在墓道口喊了几嗓子,里面黑漆漆的什么情况也看不清楚,有回声传出来,但没有人回应,听回声我猜里面地方应该不大。 真就奇了怪了,贾师到底跑到哪去了?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准备先进去进行确认,往里走点再拿手电筒照了照,隐约看得出来里面空间没有特别大,我们打头阵的初步勘测工作内容不算多,我尚且应付的过来,而且我比较赶时间,尽快测量确认完成,让村长连夜领我出去,我得抓紧汇报情况和找人。 村长看起来不太想让我进去,大概是看我长这么年轻,还应该是小娃儿,是社会上被保护的弱势的对象,不住的担心我的安全,一直在劝我。 我安慰他几句,这种问题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我模样确实长得显小,去酒吧经常也有网管以为我才上中学,要是碰上查得严的时候,还不让我进网吧。 于是我善意的骗村长说,叔你多虑了,其实我就只是长得显年轻,但我已经27了,四舍五入即将奔三的年头,娃也都有了,正在上幼儿园,明年就该读小学一年级。 要不是国家不允许,我还想趁年轻再要一个呢。 这套说辞终于把村长狠狠的震惊的开始半信半疑,我说的太过熟稔,看起来不像是临时编的,配上无可奈何又透露出拥有幸福家庭的好爸爸的愚蠢表情,成功忽悠住了他老人家。 老人上下打量我几番,脑子被我这番看似透底爆炸信息冲击的卡壳,趁他没反应过来,我就先进去了。 我之前在路上再向村长反复确认过,村长打包票表示,这不是村子里哪户人家的家坟,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我行事便能轻松点。他还是反复嘱咐我要注意安全,他就在外面等着,里面一有什么不对就让我赶紧往外跑,或者大叫救命,他等我到黄昏,陪我回他家里吃晚饭。 我一面应了这个心善的伯伯,一面打着手电小心的走了进去。 墓口里只有很短的一截墓道,应该是由于前几天的大水,冲走了墓门连同一部分墓道,来的路上没看见这些建筑材料,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去了。 空气中有点淡淡的,陈旧的味道,这味道我很熟悉,且没有任何霉味和臭味,我一路打着手电,另一手打着打火机,火焰一直保持着正常燃烧的状态。 从昨天打开墓门到今天我进来,来回河谷吹得风都把墓室里面的空气不知道换了几茬了,空气甚至可能比我呆在殡仪馆焚烧炉闻到的还要干净。 走到墓道尽头,就是一间不大的墓室,一览无余。 看样子应该是从外面凿进来这么一片空间作为墓室,布置好里面的一切以后,在墓道外面盖上封土的,刚刚在外面的墓道口的周围检查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墓碑什么的标识物,应该也是被水流冲走了 14. 洋灰 [] 我靠! 我吓得一激灵,直接蹦了起来! 倒也没有吓得跑出去的程度,我哆嗦着稳住精神! 声音出现的实在突然,确实给毫无防备的我吓了一跳,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 刚刚我在里面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做测量工作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墓室,让我以为村民流传的那所谓女子唱戏的声音,不过是村民的幻听,或是别的突发情况导致的精神联想,再不济就是那几个村民说谎。 没想到是真的! 那戏腔声音很不真切,而且断断续续,一会是正常而有节奏的,一会是扭曲的,偶尔声音还非常尖细,严重失真,让人耳朵发疼,简直就是声波武器。 因为一开始出现的太突然,声音冲击的我脑子直发蒙。 平时不怎么听戏,我对曲目一窍不通,听曲调节奏不是经常能从老刘广播里听到的秦腔,也不像京剧或者豫剧,听不清说的什么内容,而且声音怪得很,听起来像是唱戏的人精神不正常,是个疯子,一会极度悲伤,杜鹃啼血般的哀鸣,一会神态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唱戏的人狞笑起来! 简直魔音贯耳,使人降智的声音往我脑子里直冲! 我抱头不受控制的蹲下,感觉有东西在对我的脑子凌迟,耳朵疼,头痛欲裂! 为什么有人在这里面唱戏? 逗我呢,谁在这里面唱戏?在墓里面唱戏? 唱给谁听?墓主人吗? 这能叫做唱戏? 唱阴间的戏吧? 令人失魂的笑声好不容易过去,又是那一副怪模怪样的唱腔,那腔调还是悠悠咽咽,一副半死不活的疯样。 我打着手电缓过来,全身僵硬着慢慢回头,那一刻我身后可能是什么情况,能想的我都想过去了,我甚至以为墓室里面会凭空出现一个盛装打扮的青衣戏子,站在我身后咿咿呀呀,然后在我转头的瞬间张牙舞爪的突然过来和我贴脸!五官狰狞或者血肉模糊的吓我一跳! 就像常规的鬼片里面会出现的那样。 我紧紧靠着墙壁慢慢回头——没有鬼贴脸。 我的身后似乎一切如常,里面的墓室正中间摆放着棺材,还有两边的小龛摆放着冥器,其余地方空荡荡的——什么变化都没有。和我刚进来那会,以及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大体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由于外面天黑了,光线发生变化,变得暗了一些。 这个戏曲唱腔忽大忽小,在这个还算空旷的空间里,由于没有很多能吸音的东西而不断反弹,产生了阵阵回音,一时之间辨不出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分不清声源具体在哪。 在这荒郊野岭,无端让人瘆得慌。 我搓了搓胳膊上不受控制而窜出来的鸡皮疙瘩,四下里看了看,外面已经几乎没有能照到墓道口的光线了,看样子天已经完全黑透。 我重新走进墓室内,这怪声因为本身的突发性和诡异性,只是对人在一瞬间有恐吓作用,听力上有一定冲击影响,只要强行控制住精神去忽略声音,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我强忍不适,捂着耳朵在墓室里来回又转了一圈,想仔细去分辨这个声音的来源。 刚才站在墓道口那会,听起来这声音像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但现在用听诊器在棺材四处听了听,我确定这个怪声并不是棺材里发出来的。 我又去墓室的四处转了转,反复确认,仔细趴在周围墙上听了一会,终于确定,这怪声是从没有凿出小龛的,正对墓道口的那一面墙壁里发出来的。 有人卡墙里了? 我一时觉得好笑。但我笑不出来, 最可能的推测是,墙后边还有一处空间。 外面这个墓室有可能是假的。 也有可能这是一个合葬墓,里面是另一个墓主人。 我用刀把试探的敲了敲这面墙,墙壁敲起来感觉有一定的厚度,确实有不完全的回声夹在戏曲声中,却听不真切,我不太懂回声测距,而且墙壁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厚的多,所以也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据说经验丰富的人可以根据墙壁传来敲击的回音,就可以知道墙里面空间的大小,墙壁的薄厚,里面有没有东西,甚至还有更厉害的师傅一听声音就能知道里面空间大小,都有什么东西,东西的轮廓、材质和具体有什么等等;火车铁路叮叮当当敲的那些工人,就是通过声音判断铁轨有没有问题;还有依据蝙蝠次声波原理的雷达,道理都差不多。 当然我没见过这么神乎其神的技术,所以觉得不大可信,这种能力也许存在,但如果说人都没进去,就能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有点太——嗯,夸张。 考古方面涉及的知识多且庞杂,除非有几十年专门针对这种类型墓室的实地考察经验,不然靠听就能听出来,我觉得不那么靠谱。 如果真有这样的技师,那不投身考古我觉得简直是屈才了。 这已经是民国初期的地方墓,不排除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机关,墓主人藏了什么东西。 记得以前关中一带,甚至其实各地应该都有,大地主、大财主为了防止家中过多的财物引起土匪觊觎,除了基本的防范措施就是挖各种地窖藏东西;同时配备专门的保镖或者给长工配枪火武装,做训练和定期巡逻;还会修假的墓,把珍贵的东西藏在里面,甚至在混战时期为了避免被波及,会带着家人藏在里面;还有一些家境一般的,走个空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家里的贵重东西藏在他们祖辈曾经住过,但现在用来做牛棚的窑洞里。 我在墙上四处寻觅,到处找法子看怎么才能弄开这面墙,可惜毫无发现,没有头绪的在墙壁边缘胡乱敲了敲,一些碎块被我敲了下来,我捡来看,发现那些竟是水泥的。 我把墙皮磕掉了。 这时候那诡异的戏曲声突然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水泥并不是近几十年才有的。 水泥以前叫洋灰,清光绪年间的河北地区,好像就成立有洋灰公司,所以水泥出现在这个时候好像也不算奇怪。 但出现的地点,却是在这深山里头,在一个没有方便交通又比较闭塞的山里面,竟然有个水泥砌墙的,墙面还算抹的平整的墓,墓主人着实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在干什么。 扰人心智的怪声消失的突然,我蹲在地上,甚至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好像是我冒昧打扰到了墙里面,沉浸于自己歌声的人,而里面的人也意识到外面有人在窥探。 安静的环境反而更诡异吓人。 也许这个家大业大的大财主,日常生意中也有贩卖水泥这一项,同时又觉得洋灰实在便利好用,于是给自己母亲修墓的时候顺便用水泥把墙砌了? “呦,这位小兄弟!” 猛地有人从后面拍我肩!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人,还在中气十足对我说话,在突然陷入安静的墓室里瞬间像爆炸一样炸响在我耳边!给我吓得又一激灵! 怪我刚才想的太专注了,但是没道理在这种时候,这半个鬼都没有的地方还有人在啊? 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来人力道极大,手掌也极大,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直接被揪着衣领提着站了起来! 我被这一下给整懵了,看来人并不认识,是一个大黑汉子,眼神凶恶,身形健壮,正在打量我。 我瞬间清醒,冷静下来。 局势不妙。 来者不善。 看样子他暂时没打算直接动手,只是压迫般的审视着我,耐着性子问我话。 “门外老头说你是考古来的。” “那你们能不能从哪来,回哪去?啥都没看到?”他操着东府那边的口音,这口音前不久在西安我才听过,他的嗓门极大,近距离震得我直发懵,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腰间,我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他腰间的刀。 他在威胁我。 这是人极有可能是盗墓贼! 也可能是强盗。 他们从哪知道的消息? 我胡乱点头,无比配合。 “真他妈软蛋。” 他竟然不满意我的顺从,轻蔑的拍了拍我的脸,呸的一声骂了句。 但总算扔下我,我立刻手软脚软的转身往外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盗墓贼,心情犹如被小混混堵巷子的好学生,但比那个更害怕,这可是一帮玩命的,我心跳如擂鼓!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避开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保全我和老村长的安全,等出去了就赶快报警! 几步就来到墓道口,我已经可以看到外面的灯光,心里满是复杂,又有即将逃出生天的期盼! 迎面就和一个满脸刀疤的人撞上,听外面的声音,好像还有几个人,那黑汉子果然还有同伙。 我低眉顺眼的主动侧身,让自己贴在墙上,假装自己不存在,想从他旁边赶紧让过去。 赶紧出去,赶紧让我出去! 刀疤男却不如我所愿,站着一点没动,故意堵着出口,我左右过不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过不去,心里惶惶不安,纵然害怕却不敢表露出来,强作镇定的低着头,不同他对视。 他突然一抬手电筒直接照向我眼睛! 我赶忙抬手挡脸!但还是短暂的被晃到眼睛了。 没想到他趁机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一把将我扭按住,然后又把我往背后的墓室里推! 我一时真的慌了,这情况我应付不了! 我怕我这下真的要回不去了,各种意义上的。 “你们干什么?外头那个伯伯呢?你们不是说放了我吗?”我拗不过他,被强硬的推进去!紧急之下脱口而出。 刀疤男不像黑汉子,表情会刻意的显露出凶恶,从而威慑对方,他反倒是面无表情,看着我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就像看着一个不重要的物件。 他的眼神我曾经见过的。 针对血肉模糊的尸体进行处理,入殓师一开始不太能接受,于是有幸见过一些犯人,以及枪决现场。 那些杀过人的犯人就是这种眼神。 他们把人当做一个东西一样,毫不在意。 刀疤男已经跨越了那条线,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撒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杀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麻烦点,但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所以他满不在乎人命。 他杀过人。 刀疤并不理会我的话,轻而易举的压制了我的挣扎,把我像拎鸡仔一样又拎回墓室,撇到墙边,我回身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进到了墓室里,他们的那些同伙都还在外面。 就算我现在跑出去,照样还是会落到他的手上。 他笃定我跑不了,才放的我,我攥紧拳,心里不甘! 这个人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两边小龛里的东西明显少了一些,那对青花瓷瓶果然不见了,我默不作声的看大黑汉背的大包——完全放得下。其他的那些陪葬品被翻得乱七八糟,书页和钱币之类的散落到地上,被扔的到处都是,还被践踏的一塌糊涂。 一片混乱,什么也不剩。 我只觉得难过。 明明我都舍不得把他们挪动一毫。 消息还没传回去,就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毁了。 大黑汉子蹲在地上用脚拨着一堆东西,看刀疤又把刚放出去我拎了进来,斜眼看他。 “下地有用。”刀疤也懒得解释太多。 这些人果真是盗墓贼,我心里咯噔一声。 他们怎么知道的,这里新发现有墓?! 我们不过上午接到的消息,中午前脚往这里走,而我到这里才多久? 这些人快的立刻后脚就到了! 这里具体是哪我都不知道,还需要村长领我进来,他们又怎么把位置能摸的这么清楚? 15. 墓后仓库 [] 他们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他们关于这个声音的某个事件造成了很重的心理影响,于是这个诡异的声音成为了激发他们恐怖回忆的开关。 两人还“面目可憎”的呆愣在原地,我已经能撑着墙站起来了,墙上都是我的血,地上也是,到处都是。 头上还在流血,我开始担心我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 刀疤脸最先恢复神志,看得出来他相当恐惧,甚至比黑脸汉子还要害怕,他的瞳孔刚才都剧烈的缩成一点,但他似乎更想得到什么东西,更强烈的欲望最终战剩了恐惧,他动了起来。 不再理会我,他听着这个声音开始在墓室四处寻觅,慢慢转了转,趴在各处仔细的听,熟练的东敲西敲,最后敲到了那一面后面有空间的墙,声音和其他的敲击声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他使大劲敲了几下,墙掉下来一些渣滓,从而也进一步确认了目标,然后转身对汉子说“墙后面有我们要的东西。” “砸。” “你们。” “还是不要砸比较好。” 我的不安更加强烈,纠结着开口了。 黑汉斜眼看那个□□崽子,刚才留他一命算他仁慈,还在这他妈哔哔赖赖? 刀疤沉默的看这个头破血流的小年轻,对方第一次敢直视他。 竟然不怕他,刀疤知道这个平时不知道做什么的小孩,在刚才打一照面就立刻知道他的底细,难道还能凭感觉? “里面很危险。” 刀疤拦住黑汉子准备抽死他的行动,“为什么?” 血糊了半张脸的小孩皱了眉,看着刀疤说。 “直觉” “去他娘的直觉!” 必然的阻拦无果之后,在我的瞠目结舌中,他们叫进来一个同伙,和黑汉子一起合力,硬是砸开了那面墙壁! 墙被破开了一个洞,砖块随之塌陷到后面的空间去,发出沉闷且夹杂着砖块碰撞的声音,那唱戏的声音愈发清晰,这下听的更清楚,明显的电子音,还因为卡顿磕磕绊绊,像是机器已经旧了。 随着两个空间联通,空气随之流动,一股陈旧的味道立即扑面而来,就像浓缩百倍、长期闲置的旧房间的味道,这味道我太熟悉了,封陈很久且密闭良好的古墓里,最常见的就是这种味道,闻多了缺氧,空气中氧含量低,有不好的杂质还会导致窒息和中毒,不过这里边的味道没有那么浓。 看来真的有老东西。 黑汉子因为刚才刀疤拦住他没能弄死那个小屁孩正窝火,率先就要猫腰钻进去,刀疤却再次拦住他,用下巴指指我。 这一刻所有人盯着我,黑汉子一副了然的表情。 “既然你觉得危险。” “那你先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吧。” 眼下没有任何余地,在他们手里左右我都难逃一死,我没有争辩,不再挣扎,被用刀尖从后面抵着脖子,狼狈的爬进了那个洞。 里面的空间感觉并不算特别大,但是狭长,我没有手电筒,只凭借外面照进来的几束光,看不见最前面距离有远,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正前方不远处是一张桌子,是的,竟然是一张桌子。还是上个世纪常见的普通办公桌,我屋子里就有一个,小时候老刘给我搬来他用旧了的桌子,给我用来趴着写作业的。 我恍惚看着眼前突然出现这么现代的东西,感觉一点也不真实。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大脑袋多功能录音机,做工精良一看就很贵,我只在研究所见过外地来的队员用过。 这时不时卡带的机器吱扭扭转着,扭曲的戏曲声音正从里面慢慢传出来。 尖利刺耳是真的。 只是一点儿也不诡异。 我有种被糊弄的傻子的错觉,左右看了看,这里两侧并排垒放着一些木箱子,很久没人动过——都积了灰,摆放的井然有序,没有什么杂物,地面看起来还算干净。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仓库。 一个仓库? 我到底进了个什么地方? 我回身看我钻进来的破洞,这时候突然注意到破洞上面的墙上,好像挂着一个镜子,我猜挂在那里应该是为了反冲墙那边墓室的煞气。 我迟疑的走到办公桌前,看到桌子上还放着一张纸,潦草写着几个字。 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谁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我拾起纸片,已经泛着深黄,看来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顺手放在兜里。 有人给将来会找到这里的人留下了一张字条,但目前看来,那个寻求答案的人应该是还没来。 也可能已经来过了,拿走了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字条还留在这里而已。 但我觉得大概率,这个人还是没能来。 如果说有人费这么大的心思,用这么隐秘的手段,把什么东西藏在这深山老林里一个不知名的墓室后面,来取答案的人倘若要是真的拿到了那个“答案”,肯定会把有关的东西都彻底销毁,也不会想让第三个人看见吧。 如果是我,拿到了需要的东西,就务必要把这个仓库整塌。 但是一个播音机能有什么答案呢? 或者录音机是有人后来拿进来娱乐用的,那个所谓的答案就在这个仓库里? 我拨弄了几下这个播音机,比外面墓室的年代晚了太多,出现在这里颇有些,魔幻。 一瞬间让我觉得又回到了阳间,明明是建国后八十年代才有的东西,放这个东西在这里的绝对是个现代人,还是个挺不差钱的现代人,这么好的东西说不要竟然真就不要了。 一些按键还能按得动,但是转动的音量键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死了,扭不动,我硬是把它拧着关掉,那声音却依旧在响,我尝试按那些开关给它关掉,没成想他突然声音变大!带着响亮刺耳的电流声,刺耳的刮擦声在空间里无限反弹,震耳欲聋,痛得人受不了,我因为浑身用力和它较劲,把刚刚凝固的伤口又给崩开了,头又开始往下流血。 我甚至隐约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分不清是外面还是录音机里发出的,我难受的捂住耳朵绕到桌子后面,去看它的电池装在哪里,吵的人心烦,今天我非得把它关上不可!把电池扣了我不信还能继续吵吵,扣开电池板,里面的大电池倒是花花绿绿,却看不清牌子,不知道哪里买来的,我套着粗布手套用力抠出来,原以为放了这么久了,它应该漏液的,却没想到依然很新。 就像刚买了塞进去的一样。 这怪声音终于彻底消失,我长舒了一口气,突然我看到播音机背面玻璃和后面钢板的窄缝里,卡着一张照片,是一张依稀还能分辨的群体合影。 画面里的人我竟然有认识的,甚至我今天才见过。 一个是孟主任。 一个是老刘。 剩下的不怎么熟悉。 本来头破血流的我对这次逐渐丧命的经历感到惶恐,但这张对我来说特殊的照片还是极大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和探索欲。 我抠了几下,抠不出来, 所以纸条上说的答案到底是指什么,还在这里吗? 我能找得到吗? 我打量这处仓库一样的空间,正对洞口我能看到的地方没什么东西,两边只有这些摆放整齐的木箱,木箱一直摆放到远处,远处好像只是一面墙,墙上隐约是挂着一只什么东西,静静地吊在半空中,个头并不算大。 正当我抬脚准备走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像是呼吸的声音,有规律的起伏着,从我的左边传来。 这里还有其他活人? 我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过去,想判断是从哪来的,逐渐靠近那里,声音也在慢慢变得清晰,声音虽然小但很粗重,听起来不是人能发出的,反倒更像是什么动物。 呼吸平稳,时长时短,像是在睡眠休息中,最终我确定了声源,是从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布蒙着的,方形的东西里面传出来。 我不由自主的轻声慢慢靠近,待我走到它面前,想伸手去揭那个布—— “喂小子!” 突然身后有人洪钟一样的声音传进来,在不大的空间中响雷一样炸开! “你他妈是死是活?要是敢跑,小心老子要你狗命!” 那呼吸声瞬间消失。 “啊,”我发出声音回复,赶紧收回手,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回头看两人一前一后钻进来了,还有他们的两个同伙,一起鱼贯而入。 黑汉子用手电筒照着我,我看他瞪着我动动嘴唇,应该是在问候我祖宗,可惜我也没有。 他们打量四周,顺势看到桌子上的播音机,想明白是这个玩意刚才发出的声音,黑汉子作势行动就要砸! 我抢先冲过去抱走那个播音机! 他应该是从后面踹了我一脚,也许用木棍抡上了我的后背,给我踹的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摔了出去! 要是刚才我反应慢点录音机就不保了,要是再躲的慢一点,这一脚就实打实踹我背上了。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疼得我趴在洞口边的砖堆里头动不得,手臂划破了皮,录音机还咯到我的胃,被踹的后心疼得我半天没缓过来劲。 要是刚刚跑慢一步,我的肋骨怕是就碎了。 我抱着播音机挣扎着起来,抬头就又看到那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他们带着光源进来照亮了里面的空间,现在我离得近,看的也更加清晰。 一面黄铜质地的八卦镜,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镜面并没有反扣对着墙,如我所想的朝着墙另一面的墓室,而是正对着屋子里面的。 我顺着镜面方向回头,那个方向的地上什么都没有放置,只有远处我一直看不清的那个,吊在空中的东西。 这是一个简单的风水局。 在一些地方经常会见到,如果家里屋子或者铺子的门正对一条大路,马路口直冲房屋门,或者正对某个狭长的地形,那么就需要在门上挂一面镜子,起到反冲挡煞的作用。 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种改变环境风水结构的方式,上手容易,比较实用,成本低廉。 那吊着个什么东西? 那里位置太黑,就算这伙盗墓贼的手电补充了里面的亮度,还是看不清周围墙上有没有挂东西,但如果里面不止挂了那个东西,那就不好说了。 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不由得回身看是什么惹得他们在猖狂大笑,从进来之后他们就没再理我,都站在另一侧摆放整齐的箱子那边。 只是我从地上爬起来的这会功夫里,他们已经暴力打开了一只箱子,正在验货。 里面是分门别类放在报纸中用布包裹着的各种形状的东西,他们打开了一些,黑汉子手里的串绿松石金牌饰像是春秋的,一个男的手里的玉质金钮蹀躞带极有可能是唐的,刀疤在端着一个玉璧就着手电仔细看,不住的抚摸,每个人手里基本上都是唐以前的各种金银玉器,并都保存的极其完好。 这里真的是一处仓库,是盗墓贼存放赃物的地方! “鳖日哈歪,拐怂把水头洋芋都放达倆!” “该就是陆家廪口!”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下锅咧!”黑汉子声音洪亮,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欣喜异常,笑的牙不见眼。 但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我说不出哪里有点奇怪,也可能是光线的问题。 “我倒要看看姓陆的那个狗娘养的怎么狡辩!” “他妈的敢在我们的地盘,刨我们的货?” 他们在里面翻箱倒柜,这会没人顾得上理我,眼下正是绝好时机,必须赶紧溜出去,找到老村长的村子,再连夜翻山到外面去找电话报警。 但愿我来得及,这个仓库里的文物价值太大了!决不能让他们强走! 这是多少个墓里损失的珍贵文物?! 能抢救多少算多少,我默念着悄悄走到洞口,一猫腰马上就可以出去,突然听见身后叮当的一下,非常缥缈又不可忽视的乐器声,极具感染力。 刀疤他们的声音也随之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那声音的特点是间歇的,震荡的,刚开始我以为是一种铃铛,但仔细分辨后,那应该是类似一组编钟里面,规格较小的钟才会发出的声音,但严格来说不是很像,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上细细分辨了,反正总之应该是青铜器那一类打击乐器里面的哪种。 然后是什么类似玻璃材质的易碎品掉在地上碎裂开的声音。 我保持着正在跨出洞口的动作,还是反射性的转头瞟了一眼,墓室里面黑漆漆的,那个洞里突然无比安静,只有手电筒反光到墙壁上的影子,因为角度问题我只能依稀看到刀疤他们的影子,墙上映出了五个影子。 我突然想起来,最开始我一个人在里面听到的那种,类似动物睡眠发出喘息的声音,在之后一直没有出现过,但隐约有昆虫振翅的声音。 应该是我听错了。 我抱着录音机转身往外疾步走去,一边从背包里摸我备用的小手电,自从进了那个仓库心里就慌得不行,快点出去要紧,再慢点被发现就不好了。 他们就算遇到什么也不劳我操心。 这里到处都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根本就不是墓!也不像仓库! 而且处处都透露着邪门。 临出墓室,路过那具金丝楠木棺材,我注意到棺材已经被打开。 盖子掀开一部分,露出的缝大小真好能看进里面去。 我脚步停下来,他们还开棺了? 也是,贼不走空,哪有到嘴的鸭子飞走的道理? 我忍不住顺便凑过去,抬手用手电筒往里一照,想看看棺材里的情形。 这一照,惊得我抱紧录音机加快脚步冲出去! 一般棺材里面什么样子的尸体都有,见多了这些尸体早就不足以让我害怕。 反而让我毛骨悚然,无端感到恐惧的是—— 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该有的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这才发现四周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变成了左撇子,颇为顺手的左撇子,好像你天生如此。 除此之外你的生活依然照常,变成左撇子没有任何值得你关注,或者困扰到你的地方,你会感到奇怪,但你不会深究,不会专门去大医院挂号专家门诊,再花大价钱为这个没有病根的问题做检查、买药和治病。 然后你会慢慢适应,并遗忘这个突然改变的事情。 甚至你会觉得,你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左撇子。 没有尸体的棺材犹如给我浇了一盆凉水,一瞬间我意识到刚才的黑汉子那里不对劲了。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像是打了散瞳药一样,像个假人。 不只是他,还有刀疤,还有那两个他们一起的同伙,似乎从他们进了那个仓库,打开那些箱子之后,他们都变得不对劲。 而且我跑了,一个大活人消失,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常年刀口舔血的案犯,怎么可能不时刻保持警惕,还真就由着我跑吗? 我跑了不就意味着警察会来的更快? 明明刚才问我话的时候,我只是没答上来都恨不得撞死我,如果明知道我跑了肯定会报警,他们还能轻易放过我? 他们的精神出问题了。 我突然想到那个吊在半空中的诡异玩意儿。 墓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影响人的神经,我得赶紧出去。 甚至我可能也被影 16. 邀请 []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我活了十七年,从没想过,我江舟,这辈子安分守己,踏踏实实,老实本分,自立自强。 只是一个普通人。 竟然还有一天会和黑恶势力搭上边。 掺和进一看就很不妙的冲突里,而且还会有被盗墓贼胁迫的一天。 继那阵短暂的火拼之后,我又被另一伙神秘的人火速绑走,他们好像很急,活动时间紧迫。 不过不管走到哪,我都注定是狼狈的俘虏。 汉子好像有枪,跑了还是死了就不得而知,因为这群新来的人没有一个受伤,大约那些血都是黑汉子的,我以为之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 这些人在绑架方面专业的过分,我上半身被绑的死死的,手还是分开绑的,甚至呼吸微微不畅,剧烈运动就会引起缺氧,更是毫无自己解开束缚的可能,强力胶带缠着我的嘴,绕着脖子紧紧的缠了两圈,只能艰难的用鼻子呼吸,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用胶带绑了我的眼睛,再套上头套。 只要他们短时间不准备杀我,我就还算安全。 在一系列刺激又毫无防备的恶性事件冲击之下,我被他们绑走甚至都不让我那么恐惧了。 被绑住运输往不知道哪里的时候,我还有闲心思思考。 这些人很奇怪。 这些后来者当中,至少我没有见到其中哪怕一个人进到过墓里。 如果墓室后面的仓库里堆放的那些箱子,保存的全都是我出来之前,看到刀疤他们打开的一只箱子里那种国宝级别的文物。 只要是识货的盗墓贼或文物贩子,就很难不心动,我看了我都心动,没有人能拒绝,而且放的还都是他们通常最爱拿的东西,逮住了那都是不由分说,直接枪毙的规格。 最后一面黑汉子说的话,以及自从我接触到刀疤他们,他们所表达的意思里,在他们得到的信息里,这个仓库是属于这波姓陆的后来者的,那他们就一定清楚里面东西的分量。 然后在他们清楚里面放了什么宝贝的前提下,竟然选择把墓口给炸了。 并丝毫不做停留,果断离开。 原先在地底下的那四个人,刀疤、黑汉他们,在我离开后先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爆发冲突,黑汉子历经内斗带着一身血侥幸逃出来,而且他有枪,这些都是心狠手辣的主,那里头的其他人估计已经死伤的严重,炸掉墓口只能让里面剩下的人只有被闷死的份。 这些果断、纪律性高的后来者根本不准备留刀疤他们一条活路。 我姑且都没法当他们是普通盗墓贼。 这手段绝的简直就是人均在逃杀人犯。 经过短暂接触下来,这些人给我从里到外的感觉就是很专业,非常专业。 不是盗墓的那种专业,也不像经营黑色生意的□□,但具体我又说不上来,就像是专门训练出来的一支成熟又特殊队伍,有组织有核心有对接信号,对定点爆破、约束捆绑、肉搏攻击、搜身缴械、野外夜间行动等等都驾轻就熟,但身上却没有那种军人的铁血气质。 我被押着连拖带拉,几乎是被提托着,很快到达一处营地。 到达这里以后,他们没有放任我伤口感染,还给我处理了伤口,我本来就是寸头,结果因为头上的伤,他们索性拿刀子给我把头发全都削掉,方便处理伤口。 其实我经过着一连串的经历,早已经疼习惯了,也就已经感觉不那么疼,处理过程中听他们中那个大夫絮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骨头都漏在外面,头皮豁开,听上去是挺严重的。 “完喽完喽,这么俊个大小伙子脑袋将来留疤可怎么办呦。” 但至少脑浆没漏出来,我多少懂点,松了口气。 然后我觉得,说不疼还是说早了。 清理完伤口进行缝针的时候才正儿八经的感觉到什么叫疼,他们没有麻药,所以缝合的过程疼得我简直痛不欲生! 我能非常、非常清晰的感觉到那根针从我头皮扎出来,缝合线从我的头皮血肉中一点一点抽过去,又随着针钻进肉里去。 但我不能用力,如果疼的不自觉用力,肌肉牵动会导致伤口又崩开,疼的流汗也只会让伤口被蛰的更疼! 但我怎么可能控制的住! 缝的大夫肯定也难受,但他已经缝的很快了,被缝的我简直想去死,我真后悔刚才怎么没被大黑汉子撞死!一了百了。现在要在这阳间上刑一样的干熬着时间! 终于在最后,医生实在受不了了,把我按晕了。 免得互相折磨。 我还做了一个梦。 醒来后已经没有针在我的头皮里钻进钻出,我感到头上包着东西,想来头上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完成。 我经过简单的休息,思维变得非常清晰敏捷,因为醒着时候缝合头皮的痛苦让我这次短暂的睡眠竟然格外深沉,许久内耗着不能充分休息的精神也好了很多,我醒来之后率先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明知道把我打晕就可以减轻双方的痛苦,那为什么要等到最后。 肯定是借机报复我这个拖油瓶,虽然我是不由分说被迫绑过来的,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并未宣之于口的嫌弃。 和也许是我的错觉,微妙、但又莫名其妙的针对? 给我缝针的男人又不知道从哪出现,是来给我打破伤风的,表示我挺牛,疼的要死要活,却愣是没吭一声,光在他手里像个蛆一样乱扭,害得他差点把我的脑袋扎成马蜂窝。 还搞得他误以为我撑得住似的。 “小年轻,做人啊,要学会适当的时候说放弃。有时候那个强吧,也不必去逞。” 我被安置在单独的小帐篷里,算是养伤,帐篷里我勉强能坐起来,任何行动都会牵动伤口,左右我行动不便,只能静观其变。外面有人轮流看着我,虽然从他们无形的态度里,大家都明知道我这身板和伤残程度跑不利索,也跑不掉,但他们还是谨慎的选择看着我,不过除了饭点,基本没人管我具体在干什么。 他们禁止我出去,但定点上厕所的时候还是能借机看到一小部分。 这里看样子是他们临时搭建的野外营地,天亮以后视野更好,看得更详细,当然他们也没打算对我掩饰,不然他们完全可以套住我的头,把我牵到看不到他们营地的外面去。从他们用的饭盒到睡的帐篷;从直径很细但格外结实的特种绳索到整齐摆放应有尽有的工具箱;从多功能加热包到新能源燃料炉子;从发电机到太阳能工具,不一而足,装备堪称精良,质量也都非常好,每一件都是为了野外行动在任何情况下从容应对而设计制造,看起来还都是暂新的! 吃的饭还是一人发一整包压缩了空气的东西,拆开后里面啥都有,分量不少的畜肉、主食、各种点心和巧克力,荤菜里是很多大块牛肉或者猪肉,吃起来也好吃;主食有米饭也有锅盔馍或者馕饼;点心和巧克力甜度都高,来保证热量的,可以用加热包加热了吃。这些包装上有几行很小的文字,不过写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总之是外国货。 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看啥都忍不住在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我不是没有参与过野外活动,以前参与过野外考古项目,寒掺到简直不能与之相比,那都是搭个彩条棚打地铺——要啥没啥。倘若有幸能住在老乡家,那简直是三生有幸,已经算是高规格、高水平,待遇属于奔小康了都。 吃了他们两顿肉,老实说我有点眼红。 这原来就是金钱的力量? 也让我更加疑惑了。 他们装备如此周全,那想必不是来打无准备之仗的,怎么还没进去就把那个墓给炸了呢? 这群人在墓那边呆的时间满打满算可能两个钟头都没有,相比之下待在这个营地这么久做什么? 难道营地下面还有大墓? 这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每天定时有人离开营地,过一阵子再回来。 大部分时间里这些人很安静,整个营地除了偶尔活动的声音,基本没有人说话。除了“医务室”,就是那个给我缝头的地方,他们会用来下棋。 我当时被大夫缝针疼的像个蛆乱扭的时候,除了结结实实按着我的一个,就有两个人正在旁边下象棋。 他们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很闲适,有一种与他们截然不符的避世、悠然。 所有人好像都在短暂的等待着什么。 那个拧巴我的脸,说我有意思,还莫名其妙向我道谢的奇了八怪的“陆家”的年轻头头,我在被带到营地的这段时间里没再见过他。那天晚上乍一眼看着挺年轻,但也许是人家长得不显老,但确实听声音不过是个青年,和翠嫂家的哥哥也许差不多大,我甚至怀疑他大学毕业了没有,不知道是怎么能领着这伙奇奇怪怪的人的,总之奇怪,但不得不承认他挺有手段。 而且他手上劲儿特别大,绝对是个常年练家子,劲儿大到直到第二天我睡一觉再醒来,除了脑袋上的伤口,下巴还在隐隐作痛。 我被这么放养了半天,终于在第二天下午等到他们开始动起来了,我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各种细微声响,不经意的艰难起身,猫在帐篷缝准备偷偷看他们,结果还被抓了个正着。 我被他们叫出去,一个人引着我往外走,我得以光明正大的看到这些人正在收拾东西,消除这个营地的痕迹,动作非常迅速,从我察觉到现在没有十几分钟就已经拆的基本不剩下什么,行动迅速,快的让我叹为观止。我刚一出去他们就顺道拆了我暂住的小帐篷,流畅的收纳、搬东西、装车,然后我再一次见到这个领头的青年。 他甚至和蔼的和我握手,礼貌和蔼,然后简单介绍一下他本人姓陆,并表示他的老板很感谢我不辞辛苦、不惧危险的帮他们拿到一样,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难道能比仓库里的那些宝贝还重要吗? 然后青年开始夸他的老板? 表示他的老板为人仗义,年轻有为,慷慨大方。别人倘若无私帮助了他,他一定会报答的。 听得我云里雾里,但潜意识已经在心里警铃大作,等这个姓陆的青年夸完他应该憧憬又尊重的老板,铺垫了这么老长,终于舍得回归主题。他的老板也很感激我,非常想请我吃个饭,顺便见个面,当面聊一聊。 我这般英勇,又如此的年轻有为,相信一定会和他聊得很投机。 好嘛。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给我听吐了,姓陆的把中心思想传达到位,也没管我乐不乐意,又把我五花大绑上他们的车,我进行挣扎,那就把我敲晕,把我强行带走。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不受控制的思维散乱,加上晕车,像死狗一样窝在后座,浑身无力。 我慢慢怀疑他们不止是会用物理的方式把我弄晕,可能他们早就打算这么干了,给我吃的东西或者水里面一定有蒙汗药,因为我的睡眠无端变长,就算没有看时间的工具我也能感受得到我的异常。 等我强行让自己晕晕乎乎的醒来,用按压头上伤口的方式摆脱困意,也可能他们料定我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再给我下药,但这时火车已经出了陕西。 来不及了。 他们竟然买的是个包厢,而且是一整个车厢的包厢。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只是在高级大饭店,火车上也有卧铺包厢这种东西,还是上下两层的软卧,我直截了当的问他们要把我带去哪,没人理我。 期间我不管想干什么,除了上厕所进到隔间里面,其他时候都有人牢牢盯着我。 被强迫着不由分说的带出我从小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外面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对我来说充满着未知的风险,我看着窗户外面截然不同、从未见过的景色,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万一他们把我买到外国混乱的地方回不来怎么办? 万一他们打算杀了我卖我的器官怎么办? 恐慌彻底笼罩了我,我想我完了。 外面我人生地不熟,现在还是个伤残,这下被迫上了贼船,我他娘的死定了。 车是往东走的,期间我不是没有想尽办法的挣扎求援,在上厕所为借口,离开铺位的活动期间摸清车上工作人员的行动规律,给擦身而过的列车员或者服务员兜里塞我用血写的求救信息,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还是说工作人员也被买通了,每次不知道怎么,都能到姓陆的手里。 他不怎么爱说话,或者说不爱说废话,只会优哉游哉的把我的那些东西,认真的铺平,放在我面前,可能会念出来,然后再一张一张烧了它们,就是在警告我少做小动作。 姓陆的从不让手下人揍我,甚至让手下对我越来越客气,不再像最初看虫子一样看我,好像我真的就是他们老板请的客人,只有从不时地盯着我变成了时时刻刻盯着我,上厕所也有人跟着,我甚至觉得我要是让他的人给我脱裤子扶鸟他们也能照做。 很久之后我才慢慢明白,那些人只是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姓陆的很会玩心理战,一次又一次来,一次又一次把那些念出来,再烧掉。 他的话越来越少,看我的 17.进山准备 [] 我跟着姓陆的下楼,一路在村子里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一处地方式的院子,外面看着普通,和周围的当地建筑没什么区别,但从整个村落布局和周边地势河水的走向来看,这个院子选址很不错。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宅子周围的水被人动过,依地势藏风聚气,改得很好,说改其实又没怎么改,浑然借天之势,我学艺不精,只能略略窥探分毫,但也看得出来这个设计师很厉害。 房子内部是中式装修风格的屋子,陈设简单大气,我来到会客厅,屏风后隐约的一个背影背对我向着庭院,正在煮茶,氤氲芬芳。 我被迫历经千辛万苦的见到了青年口中的老板,按捺着紧张和好奇,在姓陆的引导下来到桌前上,从而看到这人的正面,对方一直在摆弄茶具,流畅熟练的茶艺,并没有理会我的到来,一副惬意的样子。 对方让我有点大跌眼镜,其实一路走来我不是没有构想过这群人背后的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私以为是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或者中老年人。 古董贩子?大老板?学术学者? 也许是那种有魄力手段和上位者气息、喜怒不形于色的;也许是那种亲切和蔼实则老奸巨猾、运筹帷幄的;或者是知识渊博、健谈随和、利用诡辩突破对方心理防线的高智商犯罪头脑的;也有可能是浑然一体、花臂刀疤、表里如一透露着犯罪气质的;或者是看起来非常普通、根本记不住样貌的,我绞尽脑汁想了诸多应对策略,但眼前的老板不是我想过的任何一种。 这人太过年轻,甚至我觉得比那个叫“陆杰”的姓陆的青年头头还要年轻,脸嫩,看着一点不大,二十岁?应该也就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觉得有几分好笑,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吗,我还在学校学理化生累死累活的时候,已经有这种人给别人当老板了? 他当得了法人吗,身份证怕是假的吧?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就这么大? 这个老板没有任何表示,陆杰看起来在对方手下工作了很久,立刻识相的出去,这个人终于抬头看我,我们简单的第一眼对视,他抬手示意我坐在一个位子,不是轻蔑的点手或用手指,是摊开手掌来示意方向,很有礼貌的请我坐下说话,将一杯刚沏好的茶用木质茶具递放在我面前。 礼数周到。 刚才我们仅仅对视的一眼,就让我打消了觉得对方年轻的想法。 我从没见过哪个年轻人能有这样的眼神。 没有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平淡,又不含情绪。 我有点意识到陆杰像谁,或者说,在学谁了。 陆杰眼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但那是因为他对手下的任务抱以认真的态度和热情,他对目前的现状感到满足,所以不需要掺杂其余任何情感。 但这个年轻人不一样。 他就像历经事故的中年人或者老年人,经历了很多的事,拿起过,又不得不,或者自己选择放下,才会有这样举重若轻的稳定氛围。 我认识的上一个有这样气场的人,也是除了这个老板的唯二一个。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能是老板,管住那一帮怪人。 他浑身上下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必然会成为主心骨的漫不经心。 他自我介绍说姓吕,示意我面前桌子上的一张名片,我不由得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了,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吕行平。 背面是联系方式和古董文玩店的名称。 “手就不握了。”他平静的看我“生意人,怕影响气运。” “没有歧视的意思。” 他已经知道我私下里是干二皮匠的,我一面想着,难为您堂堂总经理都不必见我,不和我这个路人握手还要宽我的心,但又想着,你们不是盗墓贼么,连死人肚子里的东西都掏过,摸过看过的晦气东西比我一辈子加起来的都多,还害怕和我握手影响什么气运?。 也是,这伙人能耐了得,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底细,估计连我小时候穿过什么颜色的裤衩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还因为我是孤儿,他们才更是有恃无恐吧。 吕老板让我先坐着歇一会,他开始着手拆我从被他的手下炸塌的墓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一样东西,那个相比之下不算值钱的老式播音机。 他让我别拘束,喝几口热茶,慢慢和我聊天,说初步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殡仪馆技艺熟稔的二皮匠,看得懂文物会古墓断代的考古工作者,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练就的童子功,虽然是编外人员,但前途不可估量。 他甚至用才华横溢形容我。 问我大学专业不准备选考古吗。 我在学习课业方面毫无天赋,能顺利考上大学都已经算得上是老江家烧高香了,考古专业分数高的我望尘莫及,我从来想都不想,文科我在实际过程中通过实操也掌握的差不多,选理科是考虑万一有什么变故,将来好就业罢了。 尽管我有心理准备这伙人必然知道我的底细,但我没想到他们就连老板都对我摸得这么的门儿清。 像是长辈考校我,给我未来生涯做规划,指条明路一样。 这个恐怖的比喻让我毛骨悚然。 他要做什么? “简直是为干这一行量身打造的一样。” 我一头雾水像个呆鸡的时候,对方话题一转,换了个问题。 在那个墓室里面,有那么多比它值钱的东西,问我为什么独独只拿了这个播音机? 我观察他,他除了一开始,请我坐下的时候抬了头我们对视过一眼,之后一直在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怎么拆那个播音机,和我说也没有分过我任何眼神,旁边的五金工具箱里种类齐全,看起来已经拆了有一会,他左手边的桌子整齐摆放着那些零件,他拆解的速度很快,看起来对它的构造很熟悉。 我不知道说什么,那个纸条我之后没在身上找到,吕老板能这么问我,看来他们并没有拿到纸条,也许是埋在那个墓里面,我没能带出来。 我索性没开口,静坐着看他,这个人周身气质很奇怪,乍一眼人们都会误以为他是睡不醒的普通的古董商人,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图轻松,其实靠着家里的内种富二代,但他眼神里那种特殊的气质是掩盖不了的,我只偶尔在孟主任身上感受过。 这年轻人真的只是个小商人? 我沉默,他也沉默着拆播音机,不再理我。 久坐无聊,我开始四处乱瞟,这个房子里基本没有太多装饰,简简单单的黑白加一点木质,无字隔断让我看不到更里面的布局。 这个吕老板的手很灵巧,看用手的习惯能猜到是会写书法的,至少人生前二十多年没干过太多的重活累活,戴着一串绿松石,品相极好。 他的右边放着一个档案袋,档案袋上随便压着一些纸页,最上面是一张表格,在表格的正面我看到自己的证件照照片。 哦吼。 我感到这个吕老板不像其他人对我看不顺眼,他甚至是平和的,对我的态度不好也不坏,这一路过来我有太多好奇的问题了,憋得我实在心慌,他的态度像是默许了我,我在这样的氛围中忍不住向他询问。 毕竟他是老板,问他最直接。 “你们为什么要炸塌那个墓?既然是你们的,你们应该更清楚里面有什么。” “里面有那么多珍贵的文物。” “觉得不应该是‘我们’能做的出来的,是不是?” 沉默了有一会,他突然开口,却是开始给我讲故事。 是关于我曾经去过的那个邪门的“墓室仓库”。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拿着最好的装备,有最好的人手,为什么没有下那个墓?” 淦。 正是我好奇的问题之一! 我太好奇了。 我的面部管理一定非常失败,我甚至毫无遮拦的睁大眼睛直视着他,不自知的露出了求知的表情。 他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分解着四散开来的播音机,不紧不慢又井然有序,干听得我着急上火。 “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东西。” “邪门,危险至极。” “曾经一位故人,为了确保事情的进度,留了个后手,把一个关键放在下面。” “只要事态发展进入我们约定的阶段,就会有人下去取那个信息,开始下一步。” “但这个朋友太不是个东西——” “为了确保安全,或者说他不准备开始下一步,他在里头上了‘保险’,放了‘那个东西’。” 我不由得联想到那个悬挂在空中看不清的东西,还有诡异的乐器响声,破碎的声响,以及他们失去焦距的眼睛。 最重要是那张在墙洞后窥探我的、惨白的、在那个墓里我从没见过的、表示送客的脸。 就算是回忆那个场面,我还是控制不住汗毛炸起,后怕不已。 有种不明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个最后炸塌墓室用的炸药,其实是陆杰留给自己的。” 我恍然看这个吕老板,他平静的看我。 “他觉得自己应付不了,上不来的。” “我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却没想到我的人压根就没来得及下去——” “有人就把东西送上来了。” 吕老板慢慢吮饮了一口香茶,示意我也来一口。 “当时下去的人不只有你。” “幸好你跑的快,没受影响,否则你也会死。” “跑出来的那个,很快就会烂掉,活不了的。”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那里面真的很危险。 尽管我不知道究竟他们经历了什么。 但总归我不想经历。 想必十死无生。 “轻易帮我避免了损失,难以料到上一环节进展的这么迅速,且顺利。” “既然你帮了这么多,我必然会报答你。” “正好趁放假,带你放松放松,跟我去上个野外实践课吧。” “小江老师。” 这才是他的目的。 要我给他卖命! 他让我跟着他去下一个墓,出来以后就立马放我自由,和我不会再有瓜葛,表现的好还会支付我工资,按时计费,有绩效,加班费另算,以及各种补贴。 表现的不好也不会扣钱的。 是啊,我出不出得来还两说呢。 我震惊这些人的厚脸皮,好像这些都是恩赐我这个奴才似的,皇恩浩荡,我好像应该立刻五体投地,三叩九拜,谢主隆恩才是。 他用的是商量的平和语气,但都把我绑到这来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先斩后奏,根本不打算给我拒绝的余地! 他补充道我们会和另外一波人一起下去,总的不会超过6位。 我一脸复杂的听着他说,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我看过去,看着他从播音机零件里面取出了一个东西。 我没忍住好奇心,探头想细看一眼。这时候我没料到,吕行平不是像一般人一样,第一时间立刻认真端详那个东西,而是抬眼来看我,我慢半拍的想赶忙挪开眼,但是慢了一步。 真丢人。 他大约是笑了一下,说那就这么定了。 我:“.......?” 什么叫就这么定了,我他妈同意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吕行平也没出声招呼,不知道怎么就把陆杰叫进来的,陆杰来“请”我回去好好休息。 陆杰的手劲真的太大了,一只手把我像拎小鸡一样往外拖! 甚至不需要另一只手,我不想浪费直面他们老板的机会,绞尽脑汁想再问点什么,我直觉告诉我吕老板不会拒绝,他会回答我的这些问题! 所以我被无比狼狈的在地上拖行,费力 18.习俗 [] 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但群山中的背阴处还很阴凉,因为是南方的缘故,车窗外吹进来的风还有些潮湿,这一行人多数时候顺着山脚,跟着河道在走。 地面的植被种类繁多,有大片的两面针、苜蓿、蒲公英,已经在开花的灯台七和地珠,认识的不认识的乱长在一起,肆意发育,随着我们进一步的深入山中,周围山上的树木渐渐更加的高大茂密,潮湿的苔藓钻出蘑菇,生物种类愈渐繁多。 早晨和傍晚时分,太阳穿过树木间,形成的光斑极美,梦幻的不似人间,引导人类回归婴儿一样安稳的在自然的怀抱中沉浸安睡,像是躺在波光粼粼的水里。 一路除了找路看方向之外几乎没停歇,我们的车开在前面由吕行平带路指引,高老板他们在后面跟着,路况不是很好,不,简直可以说差的很。 甚至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硬是从河里淌过去,河里情况不明,导致连车带人剧烈颠簸,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这规划的路线也太不靠谱了,但一路上我们倒是一直有路可以走,也幸亏车子结实底盘高,或者在水里熄火也挺好,就可以如我所愿的打道回府。 这次进山我没有晕车,一点都没有不适的症状。 因为我在开车。 在吕行平的要求下,我被迫学会在没有路的地方,怎么一手控制方向盘、左脚踩离合、右脚踩油门,右手挂挡换挡,搞着什么半联动,硬是控制着车开出一条路来! 这么复杂的行动被他描述的很轻易,好像一条狗来都能把车开走似的。 硬着头皮到一路摸着方向盘,我竟然慢慢到最后也习惯驾驶车辆了。 我学会开车了。 我一点不敢分神,精神高度集中,并且非常紧张,生怕一点困意将我们连人带车翻沟里,咬的嘴里都是血味儿,也让我根本想不起来晕车这回事,学车意外的快,就是脚下踩得用力,代价是第二天我大腿上的筋又酸又疼。 我和吕行平的一个叫陆昆的腿子负责开车,吕行平对照着他手中的资料给所有人找路。 团队骨干,二把手的陆杰竟然没参与这场行动,像是有别的事被他老板指派走了,我们出发的时候就没再看到他。 我们走了两个晚上,三个白天,终于在天要黑的时候到达了一处更小的村落,在村子里歇了一晚上。 这里山好水好,只可惜偏僻,偶尔会有零散旅游的驴友撞进来过,但也不多,一年都没有几次,而且那些人来过也不会再来第二次,当地村民被迫收取一部分驴友吃住给的费用,但对他们来说跟蹭吃蹭睡无异,这里人几乎不用纸币,仍然存在着古老的以物易物的商品交易形式。 刚到这里,山清水秀,我简单在周围走两步来松弛一下神经,想顺便让腿不要那么抖。 因为空气中异样的血腥气,让我敏锐的注意到角落有几只不惹人注目的小笼子,有的里面是空的,有的里面关着小狗模样的动物,趴着不动。 什么动物? “江舟!” 我不由自主想走上前细看,结果没等我附身蹲下,一股大力将我连人带包拽的我后滚倒地!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名字,还又听到了枪声——我躺地上的时候也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恍惚看到旁边站的是高老板的腿子——看来是他给我拽趴下的。 他看了我一眼又抬起头,我摸不着头脑的躺在地上看他的下巴,一点没反应过来。 拽我干什么? 我迟钝的慢慢坐起来,依然没意识到刚才躲过了什么,然后等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杆枪的枪口。 弹坑和地上的弹壳清晰表述着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一发子弹刚才是往我脑袋打的。 我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刚才准备爆我头的男人,一个中年男人,看打扮是本地人,开枪的架势是一点磕巴都不打的,毫不犹豫想要我命。 “江舟。”我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名字,吕行平他们过来了。 这时又来了一个本地人,同拿枪的人说话,劝说的样子,那人沉默的听了几句,最终说了句什么,握着枪看了拽我的那人一眼,转身进了院子。 “幸好这小伙子离得近,反应又快!救了你一条狗命。”陆昆感慨,“要不然好不容易带你都走这了,你被人给一枪打死咯——啧啧,这下死的不明不白的,多窝囊。” “这里的地方风俗大家都不了解,不要轻举妄动,之后统一行动,不要乱跑。”吕行平简单说了几句,去同那个劝说的本地人开始交流。 之后大家迅速又去各做各的事情,这个冲突很自然的就此翻篇。 除了我后知后觉被吓得惊魂未定。 吕行平这一行盗墓贼算是有目的直冲这个村落来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但据吕行平找的一个村民说,几十年前曾经来过一队向他们一样装扮的城里人,但没多久就走了,我猜应该是早年政府地质测量队的,或者是工程方面的勘探队伍。 吕行平征求意见,想雇一个熟悉地方环境的向导,高老板却没同意,笑眯眯的说他的腿子就可以。 这里只有十来户人家,都不怎么欢迎外来人,但也不会驱赶,当地人很少主动对外交流,还是完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状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独门独户有交换商品的行为也有定期集市,但没有形成地主阶级或者雇佣关系,人与人之间平等,且互不干扰。 奇怪的一处地方。 这地方与其说村子,不如说聚落,经过我短暂的观察也发现了很多地方上古老的宗教痕迹,以前从没见过的图腾。 当地人信奉一种鹿首蛇身的神明,统一的传承历史悠久的鹿蛇图腾,摆出来的骨头是鹿、獐或者狍一类鹿科偶蹄目动物的,随处可以看到悬挂的,缠着红绸的鹿角。蛇身倒是和华夏民族的祖先特征有联系,说不定也是那个时候的一脉分支。 聚落有着定期的宗教信仰以及祭祀巫蛊活动, 据说他们的祖先在山中受到熊一类猛兽的攻击,受伤又迷路被困山里,落到毫无回旋的余地,山穷水尽粮绝的时候以为必然要死在这,鹿神出现了,并且帮助了他们的祖先,给他们的祖先人民和种子,教他们怎么播种打猎,从而在这里建立了聚落,以及每次他们遇到危及全族的大事的时候,只要虔诚的祷告神明,神明都会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所以在这里鹿这类动物会为村民带来好运,村民打猎从不猎鹿,这里还专门有对白鹿神明供奉的庙宇,他们对于动物的崇拜像崇拜鸟的傩教,傩有驱逐瘟疫、祭神跳鬼的用意,由佩戴柳木面具扮做傩神的人,做舞蹈动作。 但这里的祭祀看起来又不像傩教,我们刚到达的那天晚上,很荣幸看到了村落如期举行的一场祭祀,这里的祭祀方式很奇怪,他们的仪式中必要一种我们都从没见过的动物,正是我只因为准备靠近观察,就要被那个村民毫不留情一枪爆头的那种动物。 村民抓到了一些长相奇怪的生物,这种动物像是猿猴,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猴子,全身布满油乎乎的絮状物,就像长期不洗的拖把,散发着特别的恶臭,没有那个动物能忍受这样容易生寄生虫的毛发吧,被捉到的动物在狭小的笼子里被饿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像不像你刚到那会,吐得蔫吧的样子?”陆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吕行平听着陆昆的玩笑,舒展了看似思索的眉头,竟然沉默着赞同了? 每一只“小猴子”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有的流脓恶化、有的没了眼珠、有的骨头都露在外面,看起来这里的村民非常痛恨这类动物,犹如南方对野猪的厌恶,这些动物身上也有很多旧伤,看来附近山里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平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有一只带着尸斑。 但它们横七竖八的堆在一起,应该是我看错了,毕竟还能动,甚至对靠近的活物还在嘶叫示威,那架势就算剩一口牙也要咬死我们。 许久没看到尸体,竟然开始联想。 村民在山里砍来一捆捆的草,带着浓烈的气味,我唯一能想到类似的植物就是艾草,但它们明显不是艾草。 活动选在村北中央的空场地,正对神庙。 人们把动物笼子堆在场地中央,将这些有着浓烈气味的植物堆在那些诡异“动物”的周围,戴着绘制了图案面具的“祝师”站在神庙前,正好是上风处,开始诵唱,奇特的腔调,久远的歌谣,伴随着一些戴着另一种面具的人使用一种特别的乐器敲打着跳起舞来,人们将这种植物点燃,他们并不把植物完全烧着火焰,而是让它接触少量氧气的阴燃着,像过年时候用柏枝熏腊肉的烟,本来就气味强烈的植物,在熏燃起来的时候像是激活了它的本身,味道更加刺鼻,腐烂的恶臭,闻着让人无端觉得反胃。 我差点没忍住干呕出来。 植物阴燃着发出浓烈厚重的白烟,烟一起来,整个场面更是诡异至极,临近傍晚光线不亮,这里燃烧着数道火把,火盆熊熊燃烧着烈火,咏诵着怪异歌谣的祝师挥舞起手臂,什么东西被丢进火盆,火苗窜起紫红色妖异的火光! 整个区域所有能看到的火光都变成了紫红色! 那些“动物”闻着那种植物阴燃后散发的,让人都难以镇定、心绪烦躁且怪异的味道,突然就开始暴躁起来,无端拥有了力量,无视伤患立刻摆出了攻击的姿势,蓄力瞄准了外面的这些人。 五个穿着短衣,脸上涂满黑色,将胳膊、腿包的严严实实的中年人进入场中,依次把这些“动物”的牢笼打开,将这些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的东西放了出来。那些有了凶性的“东西”立刻试探的跳出来,看得出来如果没有受伤,它们的行动是非常敏捷的。 它们仅存的理智让它们知道应该先逃出去,所以一面对着这几个中年人呲牙,一面想从这个烟圈里突围,不断的试探,但它们不敢靠近那些烟。于是这几个中年用特制的,极长的工具不断把它们的去路截断,非常灵活,像钓鱼一样遛它们,它们灵活的躲避那些棍子,立刻逃到别处,中年人紧随其后,丝毫不让,两方斗在一起。 没想到这个东西看着体型小巧,耐力却极好,两方纠缠很久,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完全黑透,将近一个钟头,视野的能见度不那么强了,尽管现场有火光照明,我的眼神都不大能仔细追踪到这些动物的行动轨迹,看的极为吃力。 这些动物在黑暗中亮着红眼睛,嘶吼着乱跳,这几个中年人像是无比了解它们的习性,在熟练的一次次截断后,这些动物慢慢显出疲态,时间拖的越长,人们越发的占据主导优势。动物毕竟是动物,怎么都没有人狡猾,在不具优势的前提下,它们注定是被狩猎的一方。混杂的气味、闪动的异色火光,神出鬼没的棍棒不断的干扰,激得这个东西越来越着急,面对可能的侥幸逃生,哪怕一线生机也要去尝试,村民在烟圈外跟随着舞蹈动作,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也会威慑着圈子里的那些怪物,人们不断发出吼叫,此起彼伏! 烟越来越重,视野里隐隐约约,这个东西也开始晕头转向,眼睛越来越红,左支右绌着终于发狂,不顾逃命而是一扭头就冲人呲牙咬过去! 村民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他们的诸多行动早就是等待着这一刻,手里一闪,迅速用农具把破绽百出的怪物轻而易举的摁穿地上! 在怪物被牢牢钉死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时候,趁怪物张大嘴想嘶嚎攻击的瞬间,用钳子固定他们的嘴大张着,然后由另一个人把夹具夹着的一团阴燃的草快速塞了进去! 然后我仿佛听到小孩扭曲的尖叫嚎哭,尖利的像给耳朵处刑! 那个东西疯狂挣扎,痛苦的嘶吼,这时恐怖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脏乱的、软趴趴挂着的毛发犹如虫子开始疯狂扭动!像是无数吸附在动物身上的条状寄生虫,扭曲脱水一般,直至最后变的僵硬,这诡异的共生体也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原来,我无意间差点犯了当地人的禁忌,要是那种虫子寄生到人体。 后果不堪设想。 我觉得恶心,更加后怕。 这些人依次将另一批其他笼子里的怪物放出来,重复一样的步骤,遛到没有攻击力,到最后弄死,他们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漠然和厌恶。 比焚尸炉味道还难闻的漫天烟雾中,村民手持那种植物,围着这一片区域,嚎唱着歌谣,做出怪异的舞蹈姿势,那些怪物嘶吼着在烟场之中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突围,然后耗尽力气,被捉住塞进那种草,连同外面一层寄生的皮一起死掉。 19.进山 [] 山里昼夜温差大,虽然给帐篷加了保温层,睡袋也是保暖的,但还是格外冷,寒邪轻易入体,走一天山路到晚上静下来更能感觉得到,冷的骨头瘆得慌,我自小算是火气重的,还是明显觉得冷。 天气一凉人就老是想上厕所,迷迷糊糊间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这个噩梦吓醒,也有一部分被憋醒的原因,看旁边吕行平那两人都睡着,小心翼翼拉开睡袋,尽量悄没声息的起身钻出帐篷来,看外面是高老板他们谁在守夜。 外面只有一个人,静静坐在暗暗的火堆边守夜,是那个和我一样木讷,但比我还要自闭,救我一命的青年,平静的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平和。 我这个人嘴上话不多,但是心里话多,反观这个人倒是真的表里如一,吕行平他们有关辛侯墓的讨论话题他从不参与,也从不好奇,比我还要同那些人格格不入,就好像是高老板在来的路上,顺路到人力市场买来干劳力的临时工一样,默默做事,不怎么起眼,当别人都是空气,以至于我老觉得吕行平他们除了我是一行四个人。 他应该早就听到了动静,注视着我从帐篷出来,我下意识就向他解释我的来意:“尿急,我去放个水。” 他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又转过头去看着别处,看来对我的出现并不感兴趣,不再理会我。 我哆嗦着往低处走一走,准备在下游河边去尿尿,牙齿打着磕巴,边放水我边寻思着,这小伙和高老板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这么淡性子的人在职场可不好混。 混得好的人无外乎两种:要么背景好,要么会巴结领导,也就是会站队。 怕不是高老板叫来垫背的。 驱车的一路上我也没见过这家伙几面,比起小高贱嗖嗖的,对上陆昆丝毫不让的性子,很容易让人有印象,有几次凑在一起吃饭,我都不记得他是否开过口说过话,下意识忽略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以高老板一视同仁的态度也看不出来,看来是不怎么重要的边缘角色。 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就连高老板的腿子小高,好像只有需要人力干活的时候,才会招呼他几句? 重要性,高老板>小高>那个小伙。 Over。 放完水提裤子,我也得出了满意的观察推断总结,浑身舒畅。 流水叮咚,尤其靠近河边,更是越站越冷。 我搓着手转身,想赶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忽地听到背后一声铃响,同时转身的瞬间,隐约我的余光看到身侧,那里树林中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很快往远处窜去! 瞬间吸引了我,反应丝毫不慢,不由自主的回头赶紧去寻找那个影子。 我怀疑我冻得产生幻觉。 那是一只奔跑着,浑身雪白犹如在黑夜里发着光的,鹿? 宛如发光的白鹿灵巧跳跃着在林间穿行,姿态优美,灵动优雅。鹿科动物都存在一种特殊的气质,这导致它们总会被宗教神秘化,作为两方冲突直至不可调和时突然出现的,代表局势将向好的方面发展的第三方出现。 它像是从天降临,代表神谕的仙子、精灵或者使者,带着零星但不可忽视的光点降落人间,在林间独步穿行。 很美,这场景非常震撼人心。 原本周围漆黑的一片好像蕴含着令人害怕的危险,在这一刻好像都转化为了普通不过的安宁幽寂。 我抑郁着、压抑了很久的恐慌、恼怒、无力,这些诸多的坏心情甚至有所松动开悟,负面情绪也突然之间变的愉快,之前经历的种种遭遇在看到它优雅身姿的那一瞬间,都觉得值了。 它跳跃一步,灵巧的停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蹄子刨了刨,转过身来,回头看我所在的方向,耳朵抖动了几下,好像在等我,示意我跟上。 我无端就立刻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它一定注意到我了,并且它就是在看着我,等着我。 我抽风一样不由自主的动了,迈步冲它跑过去! 白鹿不远不近的缀在前面,我冲动的拼命想追上它!但夜间视野受限,我因为脚下起伏的路面总是不得不落在后面,所幸万物有灵,白鹿很有耐心的走一段停一段,它也并不想看我好不容易跟来,结果还能跟丢。 我们的路途磕磕绊绊,它领着我顺着石头跳过小河,穿过夜晚墨色蓝黑的林间,荡过袅袅白雾的深谷,鸟在林间隐约叫几声又归于沉寂,我们还走上了一座高高的山,看群山之巅明亮洁白的月亮,还有灿烂的满天星辰银河。 天空恍惚有种离我很近的错觉,好像伸手就能将月亮捧下来,随手向天一舀便能获得满怀星斗。 诗经有云呦呦鹿鸣,诚不欺我。 虽然动物世界里听到过不同动物的叫声,但真实的亲耳听到近距离鹿发出来的叫声,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无端让人亲切,极其的悦耳,铃铛一样清脆。 怎么能这么令人心生愉悦? 它甚至口吐人言! 难道是山间精怪?请我最终到达它的洞府,奉上珍馐美酒,说上天知晓我的苦楚,许诺派它前来正是要给我路费,指引我回乡去。 我的仅有的疑惑在它说到这里,瞬间变成感激。 我们说了很多,慷慨的鹿神指引我看到自己的前路,我仿佛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到最后,我不知道自己言谈举止哪里打动了鹿神,它要把它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许配给我,只是这个女孩我无端觉得眼熟。 不过它又说,我要是接受它的提议,那我就不能离开这里。但它有数不尽的财宝,都可以交予我,让我可以尽情使用这些一辈子都享用不完的财富。 我听得恍惚,捧着酒杯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但潜意识里在抗拒,我不想要什么财富,我只想脱离目前糟糕的情况,也不想要财宝和女孩,我只想轻轻松松,不带任何麻烦和后顾之忧的回家去。 我的沉默无端是对鹿神的挑战,我感到鹿神的不满,那是神对凡人好心的施舍却被不识好歹,不立刻接受的不悦。 眼前景象黑一阵白一阵,但着鹿神幻化,变成一个人向我走来。 不对劲,那里都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我突然脑子像是被一记重锤,眼前全是花的重影。 只有鹿神脑袋的轮廓,听它继续说话,声音却忽近忽远,听不清楚。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只白鹿? 真是越看越眼熟。 仔细想想,那白色与其说是发光的白,倒不如说是骨头的白色。 那个杀怪物的村子里到处挂的,不就是这个东西? 我很少能见到小孩子,那女孩不就是我的杰作之一,已经安然火化的那个小姑娘?! 突然后腿被狠狠砸中! 立刻炸开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的我眼前发黑! 疼的我以为我的腿被人打穿了,我痛叫出声。 疼痛帮助我很快就回过神,我好像经历了一场乱七八糟的幻觉,跟梦一样,处处都是破绽,偏偏我竟然毫不怀疑,还能跟着走下去? 等再睁开眼,眼前终于不花了,依然在那片深山老林里,那有什么破仙境洞府? 眼前的场景没把我当场吓死。 我面前是一具裹满丝的“蛹”,也许是“茧”,破损的一处露着一点脸,看得出里头是个人,活人还是死人我一点不想知道,而我的脸差一寸就要挨在它脸上了! 尸体漆黑的眼眶里有白色的,满身是刺的蠕虫,感受到我的热气,正使劲的往我鼻孔还是嘴里爬,身上的刺也许刮过我的舌头—— 尝起来好像是麻的。 我被惊的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扯着后衣领子扯到一边! 我被大力扯的差点后躺在地上!这不久之前刚重复过一模一样的动作让我觉得熟悉,上一次我好像也是这么侥幸逃生的? 不过谢天谢地,和那尸体分开了,也远离了那些虫子,我身上还带着丝,和那蛹藕断丝连,难舍难分。 来救我的正是那个守夜的青年!他一把扯倒我,另一只手已经对着虫子招呼过去——用一根一看就是随便折的树枝稳、准、狠的一次戳死一只,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快速、精准的把尸体上的虫子一个一个处理掉,手下动作快的都出现重影! 等看他戳死了十来个的时候,我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呼噜干净身上,过去帮忙。 我们合力将尸体从“蛹”里面掏出来,清理干净我身上还有尸体上的那些丝,这种丝很细,甚至还轻飘飘的,但是一旦成股,就会放大优点,变得很有韧劲,轻易扯不断的,只有拿火烧才能弄断,彻底清理干净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仔细打量这具尸体,我这才注意到尸体穿着近代的冲锋衣,身后还背着包,也许是个迷路的驴友或者队员。 通过我的经历不难举一反三,落单以后因为幻觉被引到此处,毫无还手之力就被这些丝困在了这里,在幻觉里死了,成为这些虫子孵化并吸收营养的温床,当然更坏的可能,就是他被困在这里,身体里已经有蠕虫爬进爬出的时候,还活着。 最好那会已经死了。 我再一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谢这个大好人接连两次无私慷慨的相救,一边简单翻了翻尸体身上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基本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 这时我看我的大恩人上手,堪称敷衍的掠过尸体的衣服,很快就目的明确的找到尸体衣服隐藏的内袋,拿出里面的一个东西,我好奇的凑近看热闹,一看就觉得眼熟,大着舌头说:“格是个恭吧......嗯?昂我康康。(这是个钟吧.......嗯?让我看看。)” 这件器物体量小巧,造型精美,不过半个手掌大小。 确实年代久远,看样式大约是不早于周,不晚于战国时期的一件小型的青铜乐器,刚开始我以为是钟或者铙,仔细就着手电筒端详了一下形制,确实有点像钟,方形的小柄,我猜应该是铎。 铎是古代打仗的时候用的乐器,应该是相对比较重要的一种,比如“三鼓振铎”:鼓人皆三鼓,两司马振铎。“鼓人”“司马”这样的职称分别对应着“鼓”“铎”这两种乐器,铎是在军队所振用的,我轻轻晃动几下,想感受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舌。 晃动中从里面滑出来一枚小钱,圆形方孔。 孔方兄是春秋时期由秦国初创圆形方孔的钱币样式,之后一直沿用千年。秦的圆形方孔钱俗称秦半两,上有“半两”二字,而我手里这枚钱还不是标志性的半两,从时间上推断,那就至少应该晚于秦时期,具体晚了多久并不好说,这枚钱上确实有字但看不明晰,没法判断。 这枚钱外圆边缘平整,中间方孔边缘有棱,应该是发展的很成熟的造币技术。 一个周秦时期的铎里面放着一枚几百年甚至可能几千年以后才出现的孔方钱,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墓里的东西。 我姑且当做是这具尸体主人的收藏,把另外得到的一枚钱放到铎里面便于留念保存。 但就我个人而言,用来放置这枚磨损严重、不知道什么时期钱币的青铜铎无论是从年代、精美程度、保存完好程度来说,都显得更有价值。 从中也能想明白,怀揣这种文物的这具尸体生前的身份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目前有待考证,反正至少不是什么普通的失联驴友。 铜钱内部方孔的一个直角有磨损痕迹,看来曾经是正儿八经穿线吊着的,并且吊了很久,也许真就当做舌绑挂在这只青铜铎里,通过碰撞发出声响。 也许是悬铎——悬在皇宫 20.夜半溜鬼 [] 我一时间六神无主。 在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与多年前曾来探索这片土地却最终没能走出去,变成虫子养分腐殖质的前人面对面,唯一的救命稻草悄无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根本没出现过一样,让我紧张的不能自己。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我慌得要死,不敢细想,又不得不想。 难道说刚才是见鬼了吗? 从看到白鹿开始我就在做梦?不,说不定我压根就没有出来撒尿,我还在帐篷里睡觉,做梦呢,这是接着那个黑眼珠子无名男尸的下一个梦? 还是接着上上一个梦?那个小伙的出现其实也是梦的一部分?白天救我的一套动作晚上就在梦里复刻一遍? 难道是鬼给我腿上来了一锭? 杵在原地楞了一会,我恍然弯下腰揭起裤子去看我的腿,好家伙,腿肚子都叫那人给打青了! 我不敢置信这梦如此逼真,下死手狠狠按了一下,疼的我一激灵! 疼的我生理眼泪都控制不住的飚出来,疼痛不能作假,所以说这不是梦,我确实是被尿憋起来去上厕所,看见白鹿产生幻觉,和这具尸体一样被引来这里的,那个小伙发现不对劲来找我的。 按理说不可能,但确实这小伙子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我试探的叫了他几句,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其他动静。 我现在浑身上下一无所有,仅有一个刚刚为了上厕所带出来的手电筒,面前尸体老兄全身连带着包被我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有可以指明方向的工具,他其他零碎的东西甚至包括他的衣服,也都烂的差不多了。 我蹲在原地放空脑子,正是因为认清了目前状况,才越发的一筹莫展,听着猫头鹰在头顶的密林中发出笑声,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响。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没有取暖的工具,没有避寒的东西,没有食物,没有跋涉的工具。 猫头鹰还在树上笑,笑的停不下来,听的我也想笑,但一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又哭笑不得。 我现在和地上躺着的这个有什么区别? 猫头鹰这个动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民间看来有诸多的不吉利,不详,晦气。 平时呆在我熟悉的安乐窝我觉得它没什么招人讨厌的,住在殡仪馆、闻着火化尸体的味道、听着猫头鹰的笑声入眠已经成为习惯和日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历史追溯至商周时期,它还是有吉祥寓意的鴞,是好的信仰。 可见一切事物的寓意都是不同时代的人凭着主观一厢情愿赋予的。 万物不曾改变,变的只是人心。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又陷入了什么境地?我和勉强算得上的队友走散了,在毫不熟悉的无人深山里,这里大概率有猛兽,还有恐怖的寄生虫子,我要啥没啥,堪称陷入绝境。 猫头鹰肆无忌惮的笑声只会凸显得周围更加寂静,是没有其他活物的寂静,只会更让我心里毛毛剌剌的。 也许他只是去周围转一转,确认有没有其他线索,马上就会回来,能来救我就不可能丢下我不声不响的走了。 我刚才招他烦了? 我拼命宽心着自我安慰,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除了树影就是树影,除了黑的还是黑的,周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贸然乱走的话我一定走不出去,然后弹尽粮绝死在这山里,或者活着的时候不幸被熊吃了,也或者死了以后被狼或者其他什么东四吃了,死无全尸。 最好的选择大约是就地开始整理遗容,得到结果是勉强保持完整的尸骨,和这位前辈肩并肩看日出日落。 也许我应该找个树爬上去,在树上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应该比待在地面小很多,就是不知道树上会不会有蛇。挨到天亮了通过太阳分辨方位,跟着和河流往出走,这里河流小溪众多,上一个借宿一晚的村子的人就喝山里的水,水质应该是有保证的,我凑合喝几天,应该不至于被喝死。 我们从那个村子出发进山,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停歇的走了两个白天,我可以用至多三个白天的时间探索怎么正确的找准方位出去,一旦超出这个时间我要是没有找到吃的或是没走在正确的方向,那我就真的死定了。 我愈发觉得这个非常冒险的方法值得一试,除了这么做我暂时没有别的思路,这一晚上我从幻觉到清醒,不记得走了多少路,往营地摸索不如往外走,一到天亮他们找不到我未必会在原地等我找到他们。 他们不会觉得我大半夜消失是迷路,只会觉得我是跑了,然后放弃我。 我对他们来说本来就不重要。 突然看见头顶树上闪过一道白影,比较小,迅速窜到另一棵树上去! 我以为是我眼睛睁盯着手电打在地上的光时间久了出现了视网膜白点,眨了眨眼。 确实有个动着的东西! 像是一只,白毛大尾巴耗子? 这次看到毛发色浅的动物没有给我像刚才见到那只诡异白鹿一样的,那种特别神圣、洗涤人心甚至被催眠的感觉,它很慌张的在飞速爬跳,快的像一道白影,像是慌不择路的逃命,可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在追它,我头顶上聒噪的猫头鹰肯定看见它了,却毫不理会,还在我头顶上笑的阴阳怪气。 突然从我头上掠过一道劲风,几乎是贴着我头皮飞过去!刚愈合的伤口敏锐的感受到这股不怀好意的风,快的我来不及缩脖子,防不胜防! 也是浅色的羽毛,还有红色的眼睛,快的拉成一条红线——比窜过去的耗子更快!轰炸机一样俯冲过去凶狠、准确的叼住那只耗子!然后立刻降落,带着战利品隐在不远处的树后面。 我听到了啄木鸟叨树一样的声音。 有的鸟会叨开动物脑壳吃脑浆。 又过了一会,我听到了属于乌鸦的特别的叫声。 那原来是一只白色的乌鸦? 我冲着那个方向等了一会,第一次亲眼目睹自然界里弱肉强食的场景再没了下文,又恢复成一片伪装好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安静,头顶的猫头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保持安静了。 我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何其相似的处境,自嘲自己死到临头还有闲心思看热闹,转过身准备看下另一边的情况,然后看到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并向我靠近的尸体。 我们直直打了个照面! ......要命 “卧槽!”如果反应再慢就真的没命了! 我们两个同时动了,它直接向我扑过来!眼看我左右躲闪不及,抬腿干脆照它心窝来了一脚! 危急时刻爆发出的攻击力让我都意想不到,它被神勇附身的我踹的连连后退,这瞬间宝贵的缓冲让我的脑子瞬间跟上了身体反应,转身就跑! 但毕竟我还是有所顾虑,又不敢真的撒丫子跑太远,万一我的救命恩人打算回来找我,要是找不到我走了可该怎么办? 他找不到我,我就真得死这。 我只好憋屈的绕着虫子窝所在这一片外围的树之间兜圈子,身后是紧跟着树叶和压倒草的声音,是它还在追着我跑。 我只能继续拼命的跑!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秦王绕柱的复杂心情。 追不上害怕,追上就得死。 然后就是它追我没命跑的惊险过程! 他身上应该还有那种寄生虫,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接触了一定对我没好处,我只能一个劲的向前跑! 总之先离它越远越好! 看得出来它太久没有活动,不习惯那副躯干,刚开始行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我腿脚麻利点就蹦的能离它四五米远,但之后它竟然很快就习惯并摸索着,无师自通的知道怎么用好身体各部位来协调的追我,越来越快! 几乎在咬着我脚后跟的狂追! 我只能拼命撒腿狂奔!越跑脑子吹着风思路也越清晰,就越觉得离谱! 它怎么追的那么快?按理说是个被吃空的壳子,消耗的能量是怎么提供的? 最重要的是,尸体是怎么可能动起来的?! 它一路穷追不舍,我总不可能一直这样跑下去吧? 刚才是冲刺,很快变成了耐力消耗战,尸体怎么可能会感到累,但我开始觉得累了。 这在释放着一个恐怖的信号,如果未知动力源的尸体耐力远大于我,最终必然是我力气耗尽被追上! 得想个办法甩掉它! 我一边兜圈子一边拼命想办法,它的行动异常迅速,我没有上树的时间,而且这周围树上还不知道有没有那种虫子! 我固定的兜圈子成为了本能,至少人与鬼竞赛的优势就是人有脑子,鬼不会反方向来堵我!我边跑边拼命想着解决办法,时不时回头看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它的动静很大,一直在兜圈子穷追不舍,我们不断重复着一致的圆圈路线,一边一边的绕圈子!踩得这一圈地上的草都给压平了。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跑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脚底下开始有点打摆子,就怕一个左脚拌右脚摔的主动撂它面前!还算是一个好消息就是,它也没了一开始那个狂野的奔头,我咬牙保持一贯的速度,和它尽量慢慢的拉开距离。 看他机械的走在我们压出来的小道上,它看似固执地认为我就在它前面并紧追不舍,而我的体力也消耗大半,我突然福至心灵的有了个猜想。 我开始加快脚步不断和它拉开差距,尽量让自己的发出的声响降低、缩小,到频率几乎同它一致。 好像只有它的声响和气息,我要让我和他都习惯这个频率。 我溜着它重复兜这个圈子,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兜了多少圈!直到在我的坚持不懈按照猜想的行动中,悄摸摸的走到了这一圈中它的偏后面。 之后的五六圈它走的后无反应,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攻击对象跑到了它的身后,依然还在较真的绕着圈子走。 好像有门!我兴奋起来。 猜想实践的最后一步!也是决定性的关键一步! 我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继续保持着稳定的频率,跟着它的节奏,开始改变方向——往我们一直兜的圈子的中间,也就是那个虫子窝中心走去,我屏住呼吸小心动作,尽量不发出明显的异响防止惊动它,不让它意识到我已经改变了行动轨迹。 想看看它会不会因此跳出圈子,目标清晰的改变路线继续来撵我。 假如真的追过来——那我只好自认倒霉,大不了继续兜么,左右它活动频繁的最高峰值已经过去。 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我赌最后肯定是它先停下来! 它的活动速度已经达到一个均值,刚才想要了结我性命般玩命疾驰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不少,让我更加确信它之后只会越来越慢,要不是现在环境和条件不允许,恨得我真想剖了这个鬼玩意。 一开始我们就固定的绕一个圈,从没变过,所以自打他动作我就带着它饶了太多圈,我相信行为惯性还是存在的,我屏住呼吸看它慢慢接近了我选择偏离路线的位置——成败在此一举! 我瞪大眼睛看它的行动,看它的小动作,想从中猜测它会怎么走。我已经想好它改变路线以后我怎么跑的四五种方法——结果眼看着它果然又去绕圈了。 果不其然。 果然如此!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一时不敢相信,竟然依靠自己不靠谱的猜测就暂时解决了一个非常棘手问题?!一时上头的有点欣喜若狂,甚至非常得意。 从这个追逐游戏里停下来的我终于得以再次审视现场,看到地上烧完的“蛹”,这种虫子依托动物的尸体作为温床孵化,吸取营养,特点应该是群居,但是周围没有其他第二个“蛹”,单单只看到这一个,有种可能就是这个东西不是虫子一开始就布置在这里的。 也许是驴友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 总之应该不是虫子最终的老巢。 我听着它绕着圈子踩在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那个鬼自己兜自己兜的正起劲,我也终于能站在原地保持理智,认真复盘一下我刚才究竟遭遇了什么。 一具死了至少七八年的尸体追了我大半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