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 1. 第 1 章 [] 冬日时,寒风盖地,大雪盈尺。 风雪为燕京城的城门落了锁,京郊十里外的密林,小路上霜雪满覆。 天色渐暗,细雪在残余的夕阳中缠绵飞绕,行路人的火把将山林照得通亮,更甚连霜雪也消融几分。 密林中凹陷出一道雪坑,红白交融之间躺着个人影。 洛久瑶卧在雪中,胸腔被一只利箭刺穿了,殷红色一寸寸将身下雪融化。 刺骨的寒顺着鲜红的痕迹逆流,渗透繁复华丽的衣袍,钻进她的骨子里。 绣有金丝龙纹的玄色衣袖垂在洛久瑶的半只手掌间,衣袖中,握紧她的那双手是冷的,跪在身畔的少年帝王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半只膝盖没入雪中,及地的衣袍已被雪水洇湿了。 少年屈膝半跪着,脊背挺得很直,他的眼睛冷淡而空洞,漫天细雪映在其中,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 他背对着一众披荆带甲的人马,注视着洛久瑶。 睫羽轻颤抖落细雪,泪水缓缓自他的眼中淌下,漫过眼窝,流到洛久瑶视线再没办法触及的地方。 少年在哭。 可他睨向她的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于是洛久瑶轻声笑了。 像是一声叹息。 先天三年,熙国九公主洛久瑶辅政的第三年,岁末冬时,边地战事初平。 自少帝洛璇继位以来,边地接连两年不得休止的战乱终于平定,魏将军凯旋,南境饥荒也得以解决。 江山安泰,少帝欣然纳朝臣谏,不顾九公主劝阻,执意携人马前往太安祭告。 车马浩荡而去,却在回京途中被一场急来的风雪阻隔于郊野。 大雪下了四天四夜,第三日,秦王自崇昌反叛起兵的消息骤然传来,埋在燕京的眼线与其里应外合,京中乱作一团。 皇城内急需有人主持大局,回京路途早被叛军设下埋伏,为保少帝安危,九公主乘御辇携一队护卫先行,在京郊密林引出伏击叛军,却不幸于动乱中身中流矢。 淬了毒的羽箭正中九公主心口,危急时刻,少帝带领增援赶到,一举歼灭叛军。 叛军虽清,救急人马却晚来一时,箭矢上淬了剧毒,深入九公主的心肺。 御医叹惋,九公主身中剧毒,回天乏术。 知觉消散间,洛久瑶能感觉到,洛璇仍将她的手牵得很紧。 像是男孩幼年时候也曾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到寄春园里看红梅染雪。 彼时故人尚在,他在她的记忆里总是很年幼的样子,长不高似的,在梅树底下踮着脚,企图折梅作簪,将枝条簪在她发间。 那时候的洛璇会乖巧唤她“姑姑”,会仰着头一脸稚气地问,为什么他不能和先生一样,也唤她作“阿瑶”。 而如今,那个孩童已长大了,再也不用仰着头看她。 雪落窸窣和少年的轻声低语一同响在耳畔,格外清晰。 他大概跪了跪她,于是那声音变得很近,像耳语。 少年帝王伏在她耳畔,说:“姑姑,请走好。” 而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抚合她的眼帘。 天彻底黑下来了。 寒风掠地,洛久瑶心口剧烈的疼着,冷意渗透进四肢百骸,埋入血管,有如针刺。 落雪融在她的面上,落进她久久没有被放开的手中……渐渐地,她好像感觉不到了。 可心中仅有的念头却久久不散——那时候,沈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疼吗? 洛久瑶想。 五载已过,沈家冤屈已沉,她终究没能为他点一盏长明灯烛,更连死也没能与他葬得近些。 不过也罢了,从他们阴差阳错的相识,到她处心积虑接近他,多番利用他的感情,借助沈家的势力成己身之事……她走上这条路时,就已没办法回头了。 她这一辈子太短,做不到的事岂止这一件。 昼落夜升,天际一片灰白,洛久瑶似乎回到堂皇逼仄的宫墙中。 雪粒絮絮,玉佩落地,脆生生的响中含混着一声低叹——“阿瑶,若是你想离开……纵是沈家余烬,也可护你此生坦途。” 可她没能……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叹息随风飘散,宫道尽头,少年披一件浅色的薄氅,迎着漫天细雪信步走来。 寒色映出他单薄的影子,他满肩担着霜白的雪,屈膝跪伏在她身侧,为她遮过风雪。 洛久瑶终于又一次见到他。 沈林。 洛久瑶企图念一念他,又抬手想要触碰,那道影子却顷刻消散了。 恍惚间,她望见腕上编织相缠的丝线,线尾串联着碎裂的玉扣,裂痕像犬齿,再也拼合不到一处。 这平安玉扣不该在她的手上。 雪好像怎么也下不完,再后来,洛久瑶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瑶……” 风雪更盛,低叹声落在耳畔,玉扣硌得人骨头发疼,雪粒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有些凉。 被凉意拂过的一瞬,五感回到身体中。 洛久瑶缓缓掀起眼皮。 眼前是熟悉的景致,烛火昏暗,长案上放着瓷盏,矮榻后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正往屋内飘着雪。 雪粒顺着风,摇晃飘落在她的面颊。 洛久瑶活动一下枕得发僵的手臂,支起身体。 她又在做那个梦了。 她已回到这里有六日了。 这六日里,每逢她睡去,刻入脑海的种种都会在梦中重演,雪融下的空洞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沼,而她深陷其中,沉沉下坠。 脚步声响起,侍女桃夭走入房中。 她转身将风雪掩在门外,又匆匆将窗子关合,为洛久瑶拢好身上的氅衣。 氅衣的绒领将洛久瑶的脑袋裹了一圈儿,只剩一张泛着白的小脸还露在外面,桃夭仍嫌不够,又朝洛久瑶的臂弯里塞了只手炉。 像是怕惊了才醒来的小殿下,她轻声道:“殿下怎么在窗子底下打盹儿呀,外面还下着雪,会吹病的。” 缝在衣领的绒毛轻痒痒环在颈周,洛久瑶的神色尚有些恍惚。 她曲指摸一摸暖呼呼的手炉,指骨颤动,不知觉绞紧了绣套的流苏丝绦。 直到身子回暖,洛久瑶才从恍惚中挣出来。 她不顾桃夭阻拦,重新将窗推出一道缝隙,想再看看落雪。 可雪停了。 天黑的透彻,覆了落雪的红墙将黑夜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幕,寒风顺着窗栏涌进来,激得人轻微冷颤。 没能看见雪,洛久瑶只好将窗子合拢。 伸手之际,腕间露出一截才绑上去的细布。 洛久瑶扯一扯袖子,将细布盖下了。 她不该在这里的。 她该是已经死了的,在她的记忆中。 她死在二十四岁,死在燕京城的郊野,埋身在那场纷飞的大雪里。 利箭穿心,血流不尽,方寸之地的霜雪遍染鲜红。 可当她熬过那样刺骨钻心的冰寒,本以为一生就此尽了,再睁开眼,却一朝回到了少年时。 章平十七年,冬日时。 三日后,将是洛久瑶十五岁的生辰。 大熙皇帝洛淮的子嗣不多,洛久瑶是其中最为年幼的一个。 按熙国皇室祖制,公主满十五岁时都会举办一场笄礼,邀京中命妇及各家小姐共同参礼。 洛久瑶的降生时日却正压在先皇后的忌辰上。 先皇后宋知意是当今圣上洛淮的发妻,与洛淮青梅竹马,深受洛淮爱重。 章平三年的冬日,洛久瑶的生母许美人与先皇后同时生产,本该是内廷中的双喜之事。 可先皇后诞下的小皇子见世后面色青白,落地不出半个时辰便没了呼吸。 先皇后的身子骨自多年前小产后始终虚弱,有孕生子本已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眼见小皇子夭亡,不禁悲痛交加,猝然辞世 2. 第 2 章 [] 三日很快便过。 行宫祭祖与先皇后的祭礼是今岁宫中的最后一桩大事。 祭礼设在行宫,天未亮时,众人便要到出行仪仗的车辂处等候。 洛久瑶梳洗完毕,安安稳稳坐在妆镜前。 镜中是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天色未明,光线落在宫墙里,更暗淡了。 十五岁的少女眉眼还不算长开,面颊有些清瘦,昏暗的天光坠在妆镜里,堪堪映明她浅淡澄澈一双眼瞳。 洛久瑶束好发,没有在镜前多作停留,转身去更衣。 延箐宫偏僻,走到出行仪仗的车辂处需许久的时间。 路上又降了一会儿风雪,洛久瑶缓步而行,细细端详着这座记忆中已面目全非的樊笼。 直到天际泛起的微光错落在琉璃瓦上,为蓬乱的白雪勾勒出一圈几近于无的金色,宫道上,三两宫人抱着笤帚匆匆穿行,为的是赶在贵人们踏足砖石前扫净才降的薄雪。 时辰尚早,宫道上还很静,只有扫雪的‘沙沙’声空响在耳畔。 转过最后一方宫墙,浩浩荡荡的仪仗近在眼前。 身后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 “延箐宫路途遥远,皇妹竟也来得这样早。” 洛久瑶脚步一顿。 说是熟悉,其实也不然了。回到宫中的时日不长,近半月她又极少离开延箐宫,除却常伴身侧的侍女桃夭和青棠,还未曾和旁的熟人见过面。 洛久瑶回身,未等看清远处那影,隔着老远躬身行礼:“七皇兄。” 是曾与她共同生活过的,容妃的亲生子,皇七子洛久珹。 当年许美人与良妃相继身死,她被容妃接到宫中时才六岁,洛久珹比她早生了一个年岁,对她还算照拂。 孩童之间的往来没什么弯绕,二人日日相处,虽所好事物不同,关系还算亲近。 但孩童时期的情谊也最经不得风雨,他们相伴玩闹的第三年,容妃在淑妃的饮食中掺了致其终身难孕的药物,丑事败露,证据充足,容妃被囚冷宫。 洛久珹被静妃带走,从此寄人篱下,洛久瑶则因司天监之言去了若芦巷。 为容妃定罪的药渣是洛久瑶呈于御前,有罪的虽是容妃,但阖宫人私下最津津乐道的,却是九公主呈上罪证一事。 人人皆道,容妃三年的悉心照料也养不熟一头恩将仇报的狼崽。 洛久瑶被带往若芦巷的那日,洛久珹前来相送。 静妃膝下无子,事事都给洛久珹最好的,男孩一袭绣坊司新送来的织金锦袍,身后跟着一众宫侍。 而她穿着过去容妃为她制的旧衣袍,周身除了押送她前往若芦巷的侍卫,空无一人。 男孩目光恨恨地盯着她,将二人幼时曾相互赠与的小木偶掷在她面前,重重踏碎了。 至此,二人交恶。 躲是躲不过的,回宫后洛久瑶惯来避着与人接触,洛久珹如今未到立府的年岁,尚住在宣明宫。 宣明宫与延箐宫坐落在全然相反的方位,他们再如何顺路也不会在这条宫道相遇。 他是故意来寻她的。 锦靴踏在积雪清净的宫道上,洛久珹走近她,沉水香的味道随之掠至身畔。 洛久珹生的很像他的母妃——桃李容华,当年天人之貌江南尽知,曾盛宠在身的容妃。 少年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都带着倨傲,这些年在静妃膝下珍馐玉食的养着,如今竟已比洛久瑶高出近一个头来。 洛久珹眼尾微扬,锐气不减,一如当年般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一别多年,还未恭贺皇妹从若芦巷脱身。” 他没有让她直身的打算,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含着嘲弄的讽意,“我这个做皇兄的虽有些失职,却也还记得,今日似乎是皇妹的,生辰啊?” 他的话显然不是说给洛久瑶听的。 先皇后薨逝的第五年,经查,洛久瑶的生母许美人疑似买通先皇后的产婆,在其生产时做了手脚,以至小皇子夭亡,先皇后悲痛逝世。 未等事实得出定论,许美人却先一步自缢而亡。 线索中断,洛淮只能处死了招供过当年事的产婆,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话音落下,几个大胆些的宫人压着眉眼朝二人望来。 洛久瑶察觉到周遭的目光,抬首。 她本便才回宫,如今洛久珹重提旧事无非是想给她难堪,引人思及她戴罪自杀的生母,还有那些所谓生身不详的言说。 她在宫中的处境算不上好,宫人多一分的喜改变不了她的困境,多一分的恶却极有可能让她举步维艰。 想到这里,洛久瑶竟觉得有些可笑。 宫中旧俗果真还是多年不变,周而复始。 她的目光掠过低声窃窃的宫人,轻盈又坦荡。 宫人纷纷垂首。 洛久瑶收回目光,坦然回望:“没想到多年未见,皇兄还愿同久瑶亲近玩笑,只是依皇室宗律,祭祖之日轻言生死是为不敬。先祖与母后在天有灵,大圜之下人言若刀,还请皇兄莫拿久瑶说笑了。” 洛久珹一时语塞。 风雪既过,二人视线交汇,洛久瑶面色不变,只是朝他笑了笑。 她的目光在远远处走来的人影上停留一瞬,片刻又收回,而后认输一般,乖巧垂首。 洛久珹端详着眼前忽而谦和恭谨起来的小姑娘。 苍白,清瘦,兜帽下的面颊有些发红,她的瞳色很浅,将红墙落雪一同融进去,一如当年她折梅枝掷在白莹莹的瓷瓶中,那样鲜活的景致落入她的眼,将她的眼瞳衬得明净而漂亮。 眼前人低垂的眉眼间染着奉浼谦顺,纤长的睫羽被风吹得微微颤抖,洛久珹注视着她,目光流淌过她低弯下来的脊背,停在她相合眼前,略微颤抖的指节上。 如他曾想象的一样,她在若芦巷那五年过得并不好。 她过得不好,他理应很满意。 “既已出言顶撞,又何必摆出这幅样子来……” “久珹。” 正值洛久珹再次开口嘲弄之际,一道温煦的声音从旁传来。 洛久瑶微微抬眼。 青年披着薄氅,寒风拂动起氅衣一角,他缓步走来,口中唤洛久珹的名,目光却先落在了洛久瑶身上。 “久瑶?” 洛久瑶再次垂首,与洛久珹一同躬身拜礼。 皇帝与先皇后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却没能拥有一个属于二人的孩子,当今太子洛久珩是已故宜妃留下的孩子。 太子温文仁厚,与唐将军的长女结亲,育有一子。 洛久瑶乖巧应答:“多年未见了,皇兄。” 洛久珩虚扶了她一把,温温柔柔道:“听闻你住到 3. 第 3 章 [] 好一会儿,火势渐消。 操持祭礼的淑妃跪地请罪。 自先皇后故去,淑妃管理内廷多年,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手段,宫中发生的事惯来闹不到洛淮眼前,几乎从未叫洛淮烦心过。 这么多年过去,哪里出过这等险些威胁圣命的纰漏? 那匾额自十三年前篆刻而成后高悬堂上,长景殿更是每年着工匠修缮,好好的,谁能想到它会平白无故落下来? 见洛淮面色不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时之间,殿内唯余木屑与蒲草灰腾飞作响的声音。 洛淮瞥了一眼跪在脚下的淑妃,又看向被火烧掉半只衣袖的太子,一拂衣袖,将调查一事交于太子。 圣上发了话,众人跪安。 起身之际,洛久瑶悄声伸手,在蒲团侧捻了一指未来得及燃尽的蒲草碎屑与烧过的灰烬。 她心中有疑——按说寻常的蒲草易燃,却无法一瞬窜出三尺余高的火焰。 起身之际,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洛久瑶抬眼,对上洛久珹居高临下的,带着鄙夷的目光。 洛久瑶:“……” 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匾额砸落时是洛久珹拽过她,她这才免于被木匾迸溅出的残片砸伤。 洛久珹没好气地瞥向她指尖的草屑尘灰,又扫过她跌倒时蹭破,已然渗出血丝的手掌,不屑冷哼,将目光别开了。 洛久瑶收回目光,觉得有些荒谬。 她是知道的,洛久珹曾恨极了她。 皇城中的冷宫不比若芦巷,是座只差将钉子嵌进去的泥棺材。 当年洛久珹的生母容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十年,这十年间,洛久珹寻了千百种法子想要入内探望,始终未能得见一眼。 直到容妃死在冷宫,洛久珹见到母亲盖着白布的尸身。 洛久瑶难以理解洛久珹救她的缘由,只能想,大概他不想她这么痛快的死。 -- 圣驾没有立刻回宫,洛淮下旨,安置众人在行宫的别苑休息一晚。 一来天寒地冻雪路难行,此时回去深夜才能到达皇城,二是祭礼上出了乱子,理应给人平复压惊的时间,更要等太子将事态查明,给参祭的众臣一个交待。 回到行宫的居所,洛久瑶的心绪始终难以安稳。 她的手已洗净了,在祭殿捻起的一指草屑并非无用,他们膝下的蒲团中,被人掺了煤粉进去。 煤粉易燃,三年前,她在若芦巷时曾亲历一场大火,纵火者便是以煤粉为引。 可若说是有人用此法害人,如此漫无目的,似乎太奇怪了些。 洛久瑶将那枚藏在衣袖中的铁钉放在掌心。 是一枚长钉,有些锈蚀了,横向断裂,切面平整,显然不是因木匾掉落而折断——是被刀刃横切断的。 洛久瑶重新将铁钉揣回袖中。 如今的变故是前世不曾有的,比如砸落的匾额,比如燃在祭殿里的大火。 有什么冥冥中正发生着改变,她却捉不住变故的源头。 悬着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她抬手覆上心口,右手的指骨随着胸腔的震动微微发颤。 于是她只能试图朝好的方向想,如果这是预兆,是不是昭示着她此生的轨迹也有希望偏离……她是不是也有机会走到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里去? 黄昏时分,雪再一次落下来。 雪粒簌簌,夕照却还挂在天边。 洛久瑶推开窗,任风雪淋漓涌入。 赤赭色的夕照也顺着花窗开合的一隅闯进来,倾洒在桌案上。 她过去是十分喜欢雪的,如今也恨不起来。 空茫,干净,燕京城郊的那场大雪从来不是杀死她的凶犯,只是为她收敛尸骨的棺椁。 洛久瑶看了一会儿雪,直到落雪将小院里的脚印也抹去了,她用镇尺压了纸张,提起笔。 她的字与当年的已有了很大的差别,想一改笔触去仿本该属于她十五岁时的笔迹,却迟疑,继续写下去了。 笔触有力,刚则铁画,媚若银钩,然而心绪不定,提笔落字,却隐隐带着些压不稳的颤。 洛久瑶凝了凝神,一笔笔落下,手腕渐渐平稳。 一如她此时的心绪。 乌沉沉的墨洇在纸上,墨迹由深变浅,最终散开了。 “……常思晚秋醉,未与故人疏。” 她轻声念,于是又想起沈林,他极少言说心绪,感到不宁时,他总是练字。 她是见过的,在沈府,与沈家亲近的程家突生变故,她得了消息出宫寻他,才走到书房,便见到他在窗边写字。 那时洛久瑶不解,只道练字只会令她更加急躁不安,后来却发现这种办法于她,竟也是最能安定心神的一种。 最后一笔落下,房门被轻声叩响。 侍女桃夭走到她身畔:“殿下,长景殿的乱子有消息了。” 洛久瑶错愕:“这样快?” 桃夭点点头:“太子殿下已查明,今日匾额砸落,是因长景殿高处用以承托的木梁年岁太久,祭殿的殿顶又惯来与行宫中的宫室一同在岁末修缮,近几日连降风雪,瓦片的嵌合处渗了雪,梁木上的雪被灯烛融化,木梁潮湿断裂,以至匾额砸落。” 洛久瑶顿了顿手腕,抬眼:“皇兄他,查的这样快。” 桃夭应道:“是,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陛下只是命近侍张钦传旨,罚了淑妃娘娘三日的禁足。倒是行宫的掌事跳出来引咎请辞,请辞前更是……杖杀了所有负责洒扫长景殿的宫侍与今岁修缮祭殿的工匠,说是给受惊的陛下与贵人们一个交待,乞求陛下与娘娘宽宥。” 洛久瑶搁下笔,轻声叹息。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如今的洛淮大权在握,甚至无需亲自处置,只消眉间稍有动势,便有人前赴后继用旁人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填补他脚下的坳垤。 桃夭未想那样多,只当小殿下是因事态尘埃落定而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样的事在宫中早已上演过无数次,今日损毁的是先皇后的祭殿,比起多年前因不敬祭礼被洛淮下令处死的那批臣子,这些宫侍的命就显得实在微不足道了些。 “殿下,如今缘由已明,明日便要回宫了。” 桃夭替她将笔洗净,挂回笔架上,“殿下在长景殿受了惊吓,又伤了手,歇息一会儿吧。” 洛久瑶看了看掌心蹭破的伤处。 是她跌倒时不慎蹭到的,当时不觉,回来才发现伤口已渗了血,桃夭替她处理过,为防止血剐蹭上衣袖,还在手掌缠了一圈细布。 洛久瑶看着掌心,不知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枚断裂的铁钉。 见洛久瑶没应声,桃夭转去窗畔。 她早觉察到近些时日的洛久瑶有些不同。 公主殿下的言谈习惯都与过去没什么变化,却常常出神,似有重重心事压在眉间。 大概是从若芦巷回到宫中后,当年之事被人重提,止不住的闲言碎语飘摇入耳,这才叫小殿下多了些忧思。 桃夭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将花窗合拢。 雪和夕照都被关在窗外,洛久瑶下意识抬指去捉。 没能捉 4. 第 4 章 [] 刀刃贴擦在颈侧,洛久瑶僵直了脊背,下意识攥紧袖中的长钉。 她的掌心里浮起一层冷汗,濡湿了包裹长钉的薄布。 洛久瑶认出贴在颈侧的短刀。 也认出这个声音。 崇昌相邻西境,秦王世子秦征幼时生长在崇昌,得一柄西境人的弯刀并非难事。 眼下贴在她脖颈侧的短刀名为钩月,是西境曾进贡给秦王的宝刀,镔铁所制,锻坯淬火,刀刃薄利是寻常短刀难以企及的。 洛久瑶前世曾见过这柄刀。 横切过长钉的刃痕与钩月的刀刃就这样在脑海中,轻易吻合在一处。 不过就算她毫无察觉,这刀平白送到她颈侧,也足以叫她有所警戒。 ……若是秦征对匾额动手脚,他的目的是什么? 洛久瑶一时想不清缘由。 祭殿中没有燃灯,只有浅白的月色从殿侧小窗映入,在砖石上投出两道相叠的,深浅不一的影。 光线暗淡,他们望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洛久瑶背对着挟刀以对的秦征,微敛眼睫。 她的嗓音里故意掺了几分颤抖,斥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是何处?胆敢在皇家的行宫行刺,你在找死吗?” 贴擦在颈侧的弯刀一顿。 洛久瑶极快捕捉到他的犹豫,想来秦征并不知她此行目的,只是在用钩月试探她。 钩月的刃却磨得太利了,连长钉都能横切开一处,何况是少女细嫩的颈肤。 裸露在外的脖颈经刀刃轻擦,血丝便瞬间顺着相触的地方流下,渗到衣领中。 洛久瑶吃痛似的“嘶”了一声,肩膀轻颤。 可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却灵巧勾动,取下本包裹住长钉的薄布,将长钉牢牢攥在手中。 她在找一个回身的机会。 可察觉到她的颤抖,刀刃竟挪开了些。 洛久瑶不敢松懈。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少年冷淡的声音传来:“八年前,千昭宴,臣曾与殿下有一面之缘,殿下可还记得?” 洛久瑶愣了一下。 八年前的初夏,藩王入京朝拜,秦王携尚未封世子的秦征前来燕京。 洛淮赐众藩王宴,名为千昭。 那时的洛久瑶已生活在容妃宫中,若说与秦征有一面之缘,或许不假。 不过千昭宴时她年纪尚小,哪里能分清什么秦王郑王,更别说这位与她毫无瓜葛的亲王之子——加之宴会未过半,当时玩心尚重的洛久珹就带她从席间溜走了。 千昭宴后的第三年,秦征受封世子,受皇帝诏,自崇昌赴燕京,明面是表皇室亲近,实则是做秦王在燕京的质子。 再后来,洛久瑶辅佐少帝洛璇登基时,秦征已接过秦王的王印回了封地。 前世的秦征曾对她辅政一事极为不满,隔三差五上呈奏疏弹劾,更在藩王来朝时咄咄逼人,直言斥她挟势弄权,为祸朝纲。 思及过往,洛久瑶捻着长钉的指节更紧了几分。 纵然她对他有所熟悉,但十五岁的洛久瑶,记忆中是没有秦征此人的。 “自是记得的,只是不巧,我曾自六年前离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到宫中。” 她看向刀刃反照出的冷光,含糊其辞地哄骗他道,“如此说来,我与……哥哥,该也是多年未见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颈侧的弯刀彻底放下了。 洛久瑶半刻未等,径直转过身。 转身一瞬,她竟有抽出长钉,用那尖端直钉入他心口的念头。 就像她死在燕京城郊那日,正是秦征部下的精锐埋伏在密林中,弯弓搭箭,用那支利箭刺穿她的心口。 洛久瑶指节轻颤,终究压下冲动,悄声将长钉收好了。 冬日的衣衫厚重,长钉虽利却不足以要他的命,她虽有恨,却没必要自找麻烦。 正如秦征也不会自找麻烦,在此地对她下杀手一般。 洛久瑶退却两步,借着微弱的月色瞧向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秦征和洛久瑶记忆中的那个高慢倨傲秦王无甚差别,不同于白日祭礼需着素服,少年已换了常服,外披织金薄氅,氅衣下的深色锦袍是西境名贵的金丝锦缎所制。 他正立在泛白的月色底下,手中提着凉沁沁的钩月弯刀。 “秦征,见过殿下。” 少年报过名姓,躬身朝洛久瑶行了个不高不低的礼,而后笑道,“有劳殿下哄骗臣,不愿拂了臣的面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辩口利辞。 洛久瑶顿了一顿,适时地卖了个破绽给他:“秦世子说笑了。” 秦征抬首,也退让一步道:“八年前的事的确久远了些,幸而臣与殿下,如今还能在这里相逢。” 洛久瑶捏不准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顺着他的话敷衍:“世子说的是,久别重逢实属幸事。” “如殿下所言,确是……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秦征轻言一句,未有与她再多寒暄,终于问及正题,“殿下深夜独自来此,是觉得白日发生在祭殿的火事有蹊跷?” “白日的大火皇兄早已探清缘由通报众人,哪里还能有什么蹊跷?” 洛久瑶故作讶然,又道,“是因那匾额无缘无故掉下来,我白日躲闪之际甩丢了一只耳珰,竟直到就寝时才发觉,才试着来找寻一番。” 秦征未想她如此作答,顿了顿话语,问道:“不知殿下的耳珰是何样式?可有寻到?” “小坠是一枚青玉芙蕖,许是被人捡了去,也许是摔碎了,祭殿早已洒扫干净,哪里还可能寻得到呢?” 洛久瑶信口拈来,转而问道,“秦世子同是深夜来此,也有什么东西遗失在此吗?” 秦征不同她兜圈,视线抬高些,落在高堂上:“说来确有一物。殿下抬头瞧那儿空出的钉痕,白日匾额砸下带落两枚铁钉,一枚滚到祭案下,另一枚至今未能找到,不知殿下找寻耳珰时可有见过它?” 洛久瑶顺着他的视线瞧过。 “铁钉而已,又不是能引燃大火的燧石,只要祭殿不倒,堂上自会挂起新的匾额掩盖那两处痕迹,届时宫人也会换新的铁钉来承托匾额。” 她眨动眼睫,故作试探,“祭殿早已洒扫干净,世子何须找寻那般无足轻重的东西?” 月至中天,殿内更亮了些,光线落在少女的半张面上,映明她看起来天真漂亮的眉眼。 秦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望着她浅淡的眼瞳,前行一步靠她近些,似乎想将她看得更清楚。 钩月的刃光冷冷反照在洛久瑶的眼中,她背手在后,指节曲的有些疼,牢牢攥着袖中长钉。 与此同时,一声轻咳落在空荡荡的祭殿里。 轻咳声点到即止,也不知人是何时进到殿中的,下一瞬,少年人泛着凉的嗓音自阶下响起。 “九殿下。” 殿中明明有两个人,他却只唤了洛久瑶。 洛久瑶藏在袖间的手一抖,脊背绷得僵直,再不是演作惊慌。 祭殿内很安静,她立在原地,清楚地听见自胸腔里呼啸涌动的声响。 若大雪肆虐万里,朔风起伏,猎猎不休。 细细密密的颤抖爬上指骨,长钉的尖端压在指腹,她本该因此感到痛楚的,却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真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5. 第 5 章 [] 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洛久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将手拢回袖中。 她压了压衣袖,连带着压下仍有些颤抖的手,轻声解释:“我瞧大人面善,很像是,旧时相识。” “殿下有此感,想来是见过的。” 沈林简单应了她的话,又道,“殿下受了伤。” 洛久瑶思及颈侧的伤口,抬指轻蹭。 她这才重新觉察出痛意来。 附在伤口上的血本已快凝固了,经手指抚过又涌出来,洛久瑶极轻的抽了一口冷气,借着月色去辨沾在指尖的鲜红色。 她佯作无奈道:“想是秦世子将我当成了夜闯祭殿的贼人,这才对我出了手。” 沈林见她眉头微皱,转去瞧她颈侧的伤口。 洛久瑶十分配合地抬首。 光线浅浅落在她颈侧,将伤口照得明晰,也照亮她颈侧的一枚小痣。 刀刃很利,划出的伤口细长一道,虽不算深,却是能惹人痛的一种。 沈林瞧见她颈侧的血,轻轻皱眉。 有些逾矩,他又想,于是将目光移开了。 洛久瑶留意到他的视线,唇畔微有弧度,明知故问:“我见大人与秦世子似乎熟识,沈大人深夜前来长景殿,不会是专程来与秦世子叙话的?” 沈林坦诚应答:“殿下方才已见到了,臣与世子并无深交,是太子殿下有话对世子说。” 洛久瑶弯着眼睛,又问:“原是如此,那大人深夜时分在此地遇见我,似乎也不觉得奇怪?” 她没有深究他在行宫走动的目的,于是沈林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道:“殿下有自己的主张,臣不该逾矩。” 洛久瑶却不避讳,自袖间果断取出那枚长钉来,轻笑了一声:“大人不愿问,倒显得我自问自答的好没道理。” 她将长钉交到沈林手中。 沈林恭敬接过,不经意触到她手掌所缠细布,动作微微一顿。 “殿下似乎总是受伤。” 他将长钉收在手中,转手从袖中取了枚白瓷药瓶递过去,“用些药,伤口或许会愈合快些。” 洛久瑶接过药瓶。 “劳大人挂怀。” 一来一往间,她拢了衣袖将手遮下,又道,“今日祭殿突发火势,这枚铁钉正巧滚到我手边。” 沈林却问:“殿下便是因此伤了手?” 洛久瑶轻“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长钉上,示意他快些瞧。 沈林垂首。 他看着长钉,赞叹的却是那柄二人心知肚明的短刀:“果真是好锋利的一柄刀,殿下愿意就这样交给臣?” “大人言重,我不过恰巧拾到一枚钉子。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放在宫中随处可见,逢旁人瞧见指不定随手就丢掉了。” 洛久瑶道,“听闻大人来时路遇皇兄,若大人有心,如今它能被大人托在手中,来日说不定连东宫的匾额也能托得起呢。” 沈林将长钉拢在手心里:“多谢殿下赠物。” 月至中天,有白雪衬着,落在殿内的光也更明亮些。 洛久瑶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一双浅淡的眸子接住落进殿内的月色,含着轻盈的笑意。 她道:“不必言谢,是你愿意接住她,沈林。” 沾染了雪意的月光笼在她身上,沈林望着她,几乎被那光线灼了眼。 可他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殿下赠臣此物,那殿下呢,可有所求?” 听闻他此言,洛久瑶愣了一愣。 他曾这样问过她,在前世,在她伪造证据将都尉司司使送入牢狱,换成自己的亲信后。 那时他曾用冰凉的指抚过她眼下因昼夜筹谋染上的乌青,问她——“殿下究竟,所求为何?” 洛久瑶记得她曾应——“求从前不曾得到过的。” “眼下确是有的,只是我还有件事想问大人。” 洛久瑶故意忽略他话中深意,道,“临春宴是宫中盛宴,白鹭亭临水,冬日里湖景正好,大人可愿赏光也前来一观?” 沈林登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秦征邀她去白鹭亭在先,她怕是不愿同秦征周旋,才将他一并拉去。 却还不等开口,殿内闪入一道人影。 “公子!” 少年身姿轻盈,一袭箭袖圆领的锦袍,行至沈林身侧时话本已将出口,却在瞧见洛久瑶后硬生生咽下,朝沈林摇了摇头。 洛久瑶识趣告辞。 她转朝殿外走,沈林却忽而唤住她。 他笃定道:“临春宴既是殿下相邀,臣自会前往。” 洛久瑶侧首:好啊,不知大人常日可有饮茶的习惯?我若想备些茶水给大人,该采买些什么茶?” 沈林顿了一顿:“宫中的茶都是顶好的,只是殿下若有心思,城南的熙朝茶阁倒总有些稀罕的茶种,全凭殿下喜好。” 洛久瑶得到想要的答案,拂袖离去。 沈林拜礼送别:“外面落了雪,路滑难行,殿下慢行。” -- 雪色将庭院照得通亮,行宫别苑,桃夭不见洛久瑶多时,早已焦急地侯在院门处。 见洛久瑶平安无事的回来,桃夭隔着老远上前迎。 “殿下,您外出散心不愿奴婢跟着,却未免穿的太单薄了。” 冷不防瞧见洛久瑶颈侧的伤口,桃夭的神色更添一分急切,压下声音,“殿下,您……是谁这样大胆?胆敢挟持您?” 洛久瑶抬手遮掩,又觉欲盖拟彰,于是作罢,问她:“很明显吗?” 很明显是被人挟持落下的痕迹吗? 桃夭却以为她指的是伤口,连连点头,将人往屋子里带:“打眼一瞧便能瞧见,您的领口都浸了血,需得快些清理,免得日后留疤。” 洛久瑶几步被她按坐矮榻前,借着妆镜瞧见颈侧凝了血的伤口。 她抬指,擦过干涸的血痕。 从前她听闻过钩月之名,知那柄短刀是西境所铸,是秦世子的随身宝刀,今日亲自领教过,才知其原来这样锋利。 行宫的东西不比皇宫一应俱全,桃夭细瞧过她颈侧,感叹还好伤口没有太深,转去侧殿翻找伤药。 屋内只留洛久瑶一人,她将沈林交给她的药拿出来。 她见过这瓶药。 是前世,彼时她和沈林已相识许久,邻国使臣的来朝宴上有刺客混入,她为护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被刺客所伤,回宫后,沈林曾送上这瓶伤药。 伤药是北地特有的鸾藤所制,对伤口愈合有奇效,十分珍贵。 而今他们才相识,他却将这药给了她。 伤口不深,用来浪费了些。 洛久瑶捻着冰凉的瓷瓶,望向合拢的花窗,似能望见被关在窗外的寒色。 出现在祭殿的少年是常伴沈林身侧的护卫之一,名为沈无虞。 少年还有一兄长,名为沈无忧。 二人都是沈家兄长沈停云自北地边境捡回的小孩。 水寒风刀,白骨蓬蒿,边境条件艰难,养两个尚不知事的孩童实在麻烦,沈停云回京述职时将二人带回京城,领到年岁相近的沈林身边。 二人幼年时与沈林一同习武,年岁渐长后跟在沈林身边护其安危。 沈无虞向来稳重,今日却有明显的慌乱神色,定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前世沈林深夜走动在行宫是因与北地往来的军情。 沈家父兄常年征战北地,路途遥远,走商路寄回家书往往要等上月余。 军情传递走的是官家驿站,日行百里,大多要率先呈递给洛淮,随信附上的家书只好言及家事。 沈家势大,留在京中的人口却只有沈林,沈家夫人,与沈林年仅五岁的幼弟。无数双眼睛盯着瞧着,沈林又非武职,故而同北地传情报信件只能动用沈家的暗线。 洛久瑶心中涌上一个不算好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