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缠绵》 1. 01 [] 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梁招月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梁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梁招月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梁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月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 梁招月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梁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梁招月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梁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梁招月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月,跑腿送资料是梁招月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 梁招月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梁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月,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梁招月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月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梁招月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梁招月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梁招月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梁招月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梁招月跟他进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梁招月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梁招月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梁招月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梁招月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梁招月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梁招月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云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 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梁招月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月光清幽,四周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梁招月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周云川,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梁招月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梁招月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梁招月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梁招月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梁招月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 2. 02 [] 梁招月没把那晚的事情记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真上心了反倒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只是忙碌之余,她偶然会想起那道凛冽的目光。 这天周三,她正在撰写一份有关新能源的行业研究报告,从表格中导出可视数据时,陆平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工位隔板,说:“来会议室一趟。” 许是临时有工作安排给她,梁招月不敢多有懈怠,将写到一半的报告保存,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进了会议室,陆平推过来一份文件,说:“这是那晚的报销单,你看下没问题就签字。” 是那晚两个小时的应酬加班费,她看了看,拿笔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还给他,说:“谢谢师父。” “谢什么?荣景电子的IPO项目今天早上刚签约,你那晚功不可没。” 梁招月诧异,她知道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但这么快签约又属实意外。 陆平说:“也才过去五天,我原本计划是那晚直接签约,隔天签辅导协议。” 她没忍住笑了。 他说:“别笑,徐总对你印象好,下午有个芯片研讨交流会,你到时一起去。” 梁招月瞬间就不笑了,犹豫道:“到时还要喝酒吗?” 陆平无奈道:“不喝,哪有那么多酒喝,”又说,“这次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 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刚点开电脑,邮箱提示新进一封邮件。 是下午芯片研讨交流会的资料,主要以MEMS传感器和CMOS图像传感器为主。而荣景电子的主营业务就是高性能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的研发、设计与销售。(*1) 看来确实是一个平常的研讨会,梁招月没再多想,转而开始查阅相关资料,提取其中重要信息。 归因于平日的行业研究撰写,她在收集资料方面很是如鱼得水。 下午出发前,陆平问她了解得怎么样了,她徐徐道来。 陆平说:“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想把你安排到荣景电子的项目里。” 听到这话,梁招月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自己的能力得到陆平的认可,尽管券商投行实习向来有小黑工一说,但是在陆平手底下学习,还是多有获益;一方面则是酸涩,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差一些。 几千块的实习薪水在几万块的学费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父母那边是靠不上了,梁招月在想,剩下的两万块该怎么解决。 她心里着实没底。 研讨交流会在北城凯悦大酒店三楼文澜厅举行。 在一楼扫码登记领取临时工牌,梁招月跟在陆平身后上楼。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时大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散落在各个区域。 陆平往全场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人。末了,他指了指最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说:“待会我们坐那。”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人谈笑风生的徐明恒。 如今荣景电子的上市辅导是银海证券负责,而云和资本作为荣景电子的第二大股东,以后少不了往来,不难怪陆平进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徐明恒所在的位置。 - 离交流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陆平假装不经意地朝徐明恒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人跟前,他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伸出手,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徐总吗?幸会幸会!” 见是他,徐明恒极是嫌弃:“路见不平,你能不能别那么戏精。” 陆平仍是伸手笑着:“这不是巧了吗?” 徐明恒哼了声,到底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一阵寒暄。 徐明恒坐下,他左手边还有两个空位,陆平动作迅速占了里边的一个,同时拍拍靠过道的位置,说:“招月,站着干吗?挡后面的人视线了。” 梁招月依言坐过去。 弯腰的时候,正好和看过来的徐明恒撞上视线,她朝他点点头,说:“徐总好。” 徐明恒也朝她笑了笑,推推陆平:“和她换个位置,跟你同坐就是烦。” 陆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他极痛快地和梁招月换了个位置。 梁招月刚落座,身旁的徐明恒就把手放在她的座椅背栏上,问:“你怎么这么会喝酒。” 她挺直脊背,答:“我爷爷会酿酒,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时间长了就学会喝一点。” “一点?”他啧啧,“不愧是好学生,一出口就是谦虚。” “谢谢您夸奖。” “不客气,”徐明恒很是喜乐地说:“改天有空能带我去见你爷爷吗?孙女这么会喝,他老人家肯定更胜一筹。” 梁招月说:“他在几年前去世了。” 徐明恒呛了声:“……” 一旁偷听的陆平默默撤回身体坐正,当作没听到。 尴尬间,徐明恒忽然看到什么人,朝梁招月的身后侧挥了挥手:“这边。” 梁招月转过头看去。 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走进视野。 周云川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手肘处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此刻,他步履稳落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身形优越,外貌更是格外醒目,因此,一路走来,附近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他身上。 而他置身事外一般,面色平淡,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聚焦点。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前后座椅的过道相对较宽,不影响穿行。 梁招月还是下意识地把双腿侧到一旁,为他让道。 周云川走进来,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她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 他亦是向她微微颔首。 周云川刚落座,交流会也开始了。 全场静声,主持人在上面主持开讲仪式。 整个会场极其安静,然而梁招月的注意力全被身旁的人吸引过去了。 徐明恒小声说:“不是下午有个会议,你不来吗?” 周云川声音无波无澜的:“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了。” “那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在家里补眠了……” 徐明恒叽叽喳喳的,像只不知停歇的麻雀。 而周云川除了开头那句,再没回答他任何问题。 梁招月想,这人可真寡淡。 念头刚落,忽地,余光身影一晃,她微侧过脸,拿更多的余光去瞧旁侧。 下一秒,她愣住。 身旁原本的深灰色衣服换成了白衬衫,与此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逐渐传过来。 她轻嗅几下,周身那股冷冽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她垂眸,再去看地面。 适才白色的球鞋这会也换成了黑色皮鞋。 显然,周云川和徐明恒换了位置。 随即徐明恒的声音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好好的换什么位置,你耽误我和人家说话了。” 周云川双腿交叠,贴靠椅背,姿态闲散,听到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至极。 徐明恒当即噤声。 身旁无缘无故换了个人,还是一个让自己无法忽略的人,梁招月不敢轻举妄动,手指蜷缩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台上的报告。 四十分钟过去,第一场交流会结束,大厅瞬间躁动起来。 不少人过来找周云川交流,周云川从始至终寥寥数语应对。 陆平识趣地没凑前,转身找其他人攀谈。 梁招月没事做,干脆抱着笔记本修改刚才做的笔记。 “你怎么跟上课似的。” 头顶响起一道调侃声,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徐明恒。 也是这时她发现周边变得安静了许多,抬头看去,适才围绕周云川的人早已不见。 他双腿交叠,手肘搁在座椅横栏上,不时滑动屏幕,目光懒散。 目光快速从他身上划过,落在徐明恒身上,说:“回去还要写报告。” 徐明恒更乐了:“听起来像写观后感。” 她说:“差不多。” 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到身边的人。 忽地,听到徐明恒问:“听陆平讲,你会说德语?” 梁招月顿了顿,说:“只会一点日常交流。” “谦虚,”又去推周云川,“你不是正缺个德语翻译吗?这不就有一个。” 他说得散漫,听在梁招月耳朵里,却是心猛地一跳。 她摸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侧目看了眼周云川。 他摁熄手机,也朝她看来。 轻描淡写的一眼,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叫人有种—— 平地惊起一声雷的慌寂感。 对视数秒,他开口淡淡问道:“有过口头翻译经验吗?” 她捏紧手指,说:“有过三次,分别是导游、艺术展览以及一次尽调访 3. 03 [] 隔天下午。 梁招月正在微信上和舍友宋悦聊化妆的事,电脑上收到陆平发来的消息。 让她提前下班,好好准备晚上的兼职工作。 她不好意思,回复道:【晚上七点到,我下班再走。】 陆平:【徐总和周总是咱以后的大客户,提前搞好关系总没错,你现在下班回去。】 话已至此,梁招月不再推却,关掉电脑,拿起托特包从另一侧员工通道搭乘电梯离开。 回到宿舍,舍友宋悦正在吃泡面,见她回来了,说:“难得早下班一次。” 她放下包,到衣柜拿睡衣,说:“马上又要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速战速决从浴室出来。 宋悦笑她:“时间还早,倒也不用这么争分夺秒。” 梁招月拿着干毛巾擦头发,说:“我紧张。” “紧张什么?就一次临时工作,做得好问心无愧拿钱,做不好直接拉倒。” 宋悦是典型的不内耗人格,从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 自省这个词和她是天生的路人。 梁招月很佩服、也很羡慕她拥有这份心性。 擦了会头发,她拿电吹风吹干,又站在电风扇面前吹了会,等身体的热意淡却,她换上衣服。 白色衬衫上衣搭配一件黑色半身裙,很通勤的一身装束。 这时宋悦也吃好了,洗干净手开始帮她上妆。 “你皮肤底子真好。” 梁招月说:“你也不差。” 宋悦笑:“不过呢,一想到你的皮肤好是戒油戒辣,纯饮食清淡养出来的,我又不羡慕了。” 这倒是实话,梁招月一向是三餐规律,饮食清淡为主,基本不在正餐以外吃其他餐食。 零食奶茶烧烤之类的,她从来不碰。 因此,也少了很多休闲乐趣。 梁招月说:“都是没钱造成的,不敢放开吃,不然又要在皮肤上花钱。” 宋悦感慨她的诚实:“今晚不就有个好差事等着你?” “如果顺利,拿到钱了,我请你吃饭。” 宋悦只给她上了层淡妆。 上好妆,梁招月盯着柜子里看了许久,良久,她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检查没问题后,卷好放进画筒,拿一个牛皮纸袋装上。 见状,宋悦不免笑:“还带礼物?” 梁招月说:“听说客户喜欢国画,第一次见面,投其所好试试,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梁招月爷爷生平两大爱好就是酿酒和作画。 他去世后,梁明凯想把他的书房整理腾空出来,给小女儿当琴房。面对一屋子的画作,梁明凯的打算是当作废品卖掉,梁招月舍不得,据理力争下,一部分被她整理放到自己的房间,一部分则被她带到学校。 她带上两个牛皮纸袋出门。 宋悦问:“另一个纸袋是什么?” 她沉默半晌,模棱两可说:“一件外套。” 宋悦也没多想:“我最近不上夜班了,要是迟回来了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 梁招月下楼。 走出宿舍区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发现是周云川打来的,她顿时心神一凛,忙将两个袋子拿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甫一接通,周云川淡淡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出门了?” 她嗯了声,说:“还没出校门口。” 说完总觉得落了点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他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哪个门出来方便?” 她怔了一瞬,猜到他要做什么,说:“北门。” 挂完电话,梁招月心里还有几分余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刚才的通话再简略不过,自扰片刻,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迎着黄昏的余晖,朝北门走去。 - 快到北门的时候,她有意放慢脚步,同时视线不时朝周边望去,没一会,她在北门左侧的临时车道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牌号码和那晚接徐明恒的一样。 这会,车子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猜不准此时过去敲窗户是否会打扰到周云川。 犹豫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周云川侧过脸,朝她看来,说:“上车。” 她没料到是他亲自开车,以为是助理之类。 到了车前,她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针对异性之间,副驾驶是个很有考究的位置;但是如果选择后车座,她又有把他当成司机的嫌疑。 见她迟迟不上车,周云川瞥了她眼,说:“坐前面。” 梁招月这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梁招月转过脸,说:“周总,我好了。” 周云川没作声,只是掌着方向盘调转车子方向,驶上主干道。 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疏离。 但因那份成熟稳重,这种疏离感又是浑然天成的。 车室安静异常,加上冷气又开得足,两相作用下,梁招月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坐了会,微侧脸,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周云川。 他唇线微平,神情淡漠,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袖子往后稍退,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骨,嶙峋却有致。 骨感之中又暗存一股别样的力量。 总之是迷人的。 梁招月看了会,怕停留太久让他有所察觉,徒增冒犯和尴尬,忙收回目光。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转过两道弯,最终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 周云川泊好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见状,梁招月也忙拿上两个纸袋打开车门。 下了车,才发现周云川这会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他抖开穿上,系上纽扣,低头去整理袖口。 梁招月适时上前,递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昨晚您在报告厅来不及带走的外套,徐总让我转交给您。” 周云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说不出什么含义。 梁招月的手停在半空,心里慌乱不定。 半晌,周云川理好袖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走到后车座,打开车门扔进去。 再回来时,他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说:“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解释道:“是一幅画,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说菲利普先生喜欢牵牛花,我这里正好有一幅。” 闻言,他又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时,听到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她忙不迭从袋子拿出画筒,将画取出展开,说,“这幅画是我爷爷以前的作品,仿清代画家李鱓的牵牛花画作。” 这幅画的景意简单,但巧妙的地方在意着色,清新朴素淡雅,很是别致。 周云川垂眸看了许久,一直没言语。梁招月揣揣不安,朝他看了眼,他面色平静,仅从神情是辨不出任何想法的。 她抿紧唇,是有些后悔带了这幅画过来的。 忽地,周云川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只有这一幅?”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遍:“这画只有这一幅?” 她回过神,说:“还有一幅,不过是幅残次品,当时沾了点颜料。” 周云川便问:“现在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 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 揣摩不清他忽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梁招月见他没再看画了,将画卷起来收进画筒,放进牛皮纸袋。 她安静地等在一边,然而周云川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跟她说:“待会进去不用谈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当成一次平常的聊天就行。” 还没等她应声,他已迈步朝小洋楼走去。 梁招月诧异,昨晚他助理发了三份资料过来让她熟悉,如今却说用不上了,实在奇怪。 余光瞥见他已走远,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菲利普夫妇虽已年过五十,但胜在保养得当,加之心态平和明朗,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打过招呼,梁招月将见面礼送给她们,同时格外强调这是一幅仿作画,希望她们喜欢。 令她意外的是,菲利普夫妇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餐桌上,一直在询问画的事情。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后者朝她点点头,她得到他的同意 4. 04 []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 临近十点的光景,北门口安安静静的,偶尔三两个人进出,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又随即消失。 梁招月解开安全带,和周云川说:“谢谢周总,我先回去了。” 周云川点点头,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淡声道:“报酬的事情徐明恒会联系你。” 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下一秒又松展开,回过头和他说:“好,谢谢您。” 下了车,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 周云川思索两秒,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 开出一段路,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是梁招月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夜色沉沉,道路两侧路灯幽微,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 周云川没再多看,敛回视线,目视前方。 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不用想,是徐明恒不请自来了。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刚经过客厅过道,就看见徐明恒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说:“你总算回来了,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 他不答反问:“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 他脱下西装外套,略作思考,说:“今晚梁小姐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 徐明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那画还起作用了?” 他点点头,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 徐明恒追上:“不是,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还恰好有画?” 周云川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徐明恒听完,顿时乐了:“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多月前,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周云川,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1) 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2) 几次交谈下来,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此次,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周云川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徐明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对方还是不肯松动。 今晚上门拜访,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两人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却是柳暗花明。 徐明恒说:“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一直吊胃口罢了,今晚梁招月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周云川不置可否。 徐明恒又说:“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至于你说买画的事……我改天再找她谈谈。” 闻言,周云川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朝他看来。 那目光,多少有些冷漠。 徐明恒作摊手状:“没办法,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 周云川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他跟在后头,嘴巴跟跑火车似的:“不是,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十分留恋红尘。” 周云川倒了杯水喝,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徐明恒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你就没看上过谁?哪怕一秒?” 周云川冷冷看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别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我跟你说……” 打断徐明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铃声。 周云川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徐明恒探头一看,顿时乐呵了,把手机丢给周云川,同时幸灾乐祸地说:“你瞧瞧,说什么来什么,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说完,他即刻离开。 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周云川拿着手机看了会,放下水杯,走到露台接电话。 - 接到徐明恒电话的时候,梁招月正从图书馆出来。 看见来电显示“徐总”二字,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临时兼职翻译一事酬劳付清,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梁招月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后来随着实习结束,研二开学,她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 时间长了,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 她没料到,时隔半个多月,徐明恒还会联系她。 他问:“有时间吃个饭吗?” 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但考虑到他和周云川关系匪浅,她犹豫了一瞬,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说:“有时间,但只有一个小时,我待会还得去兼职。” 徐明恒说:“你挺勤工俭学啊,”又说,“就吃个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迟到。” 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 一见到人,徐明恒就自来熟地说:“不是吧,我想请你吃饭,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 梁招月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徐明恒拿手指指她,很是无奈:“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 她听了,只是笑笑:“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 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梁招月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 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结束实习的那天,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我让梁招月去,一是人家会德语,二是人家会喝酒,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能把握得住吗?” 随即又听到他说:“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人家徐总只爱御姐,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我可不给你兜底。” 那一刻,梁招月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 徐明恒啧啧道:“你倒是实诚,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因为你本分。” 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梁招月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 徐明恒也没再废话,直奔主题:“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周云川那晚和我说,那画是你的,总不能让你白送,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 话里的信息太大。 梁招月消化了好一会,拨着汤匙搅拌咖啡,说:“没事,那幅画有用就行。” 他却是较真,说:“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 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补充道,“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那晚我也没做什么,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我觉得够了。” 徐明恒却是笑了,问道:“真不要?”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真的不用。” 徐明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直言不讳道:“陆平和我说过,之所以推荐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他曾在周末撞见过你送外卖。” 梁招月实在意外,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 她抿了口咖啡,如实说:“我是有点缺钱,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徐明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说:“周云川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 短短几分钟谈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周云川的名字了。 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除了让她知道周云川的近况,她还能肯定周云川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 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呼吸轻轻的,回道:“是还有一副。” 他往背椅一靠,翘着二郎腿:“怎么办,周云川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一半支付那晚的画,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 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梁招月始终觉得,如果她对周云川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有所图谋,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5. 05 [] 梁招月一直在等周云川的电话。 她想,如果周云川真的特别需要那幅画,那么在知道徐明恒碰壁失败之后,他或许会亲自来找她。 她在赌一个可能。 一个胜算接近50%的可能。 放在以前,她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焦灼难安,甚至带有点异想天开的处境。 实事求是才是她的首选。 可在遇到周云川之后,这种类似赌徒的侥幸心理竟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更有甚者,她打心底里是希望自己赢的。 她想要和这个人多一点交集,尽管她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这种危险而又迷人的念头让她头一次抛弃理智。 梁招月等了半个月,通讯录里那串备注为“周云川”的号码,一次也没在屏幕上出现过。 显而易见,她输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 真悲哀,她想。 转眼时间进入十月,黄金长假来临。 梁招月本来是在教一个小学生练毛笔字,这个假期小学生要出国旅游,于是家教一事暂告一段落。假期就这么空了下来,她却没闲着。 经同学介绍,梁招月接触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是到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生。 此次长假,酒店接待了不少外国旅客,其中不乏一些大型的商务会议,急需精通外语的兼职人员。 梁招月的英语和德语都不错,很快通过面试。 她的学费还差一点,而七天兼职下来的费用刚好能够弥补上这个缺口。 梁招月撇开那份失落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假期的兼职中。 这天晚上八点,她回到二楼的衣物间,换好衣服正准备下班,手机响了。 是母亲林汀晚打来的。 梁招月犹豫了会,接起。 林汀晚说:“阿月,我和你爸爸来北城了,你有时间见个面吗?” 梁招月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是还差一点学费吗?我和你爸就是为这事过来的。” 赶去酒店见父母的路上,梁招月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此次来北城的真实目的。 按照她对父母的认知,他们绝对不是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就为了给她解决学费的人。 从她记事起,父母的相处就是在争吵中度过的。 父亲嫌弃母亲太过貌美强悍;母亲嫌弃父亲老实弱懦没上进心。 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维持到梁招月十三岁那年,两人终于舍得放过彼此,和平签字离婚。而对于共同拥有的女儿,则成了彼此推脱的存在,两人都不想要,说是影响再婚行情。 闹到最后,是梁招月的爷爷出面调和,孙女由他抚养,但两人需要支付生活费和学费。 孩子有了去处,两人自然没意见。 起初费用给得还算勤快,后来随着两人各自再婚,新的孩子出生,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借口。 爷爷还在的时候,梁明凯和林汀晚还不敢太放肆,钱多少会给点。爷爷去世后,两人就再也不装了,每每到了月底要给生活费的时候,总有各种搪塞的理由。 梁招月也没对他们有多少期待,这些年都是半工半读走过来的。 这种行为到了他们那边,就成了她是个懂得吃苦、让人放心的孩子。 梁招月觉得嘲讽至极,但也没进一步和他们争执。 早在他们决定不要她抚养权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茶餐厅。 梁招月的爷爷以前在茶餐厅工作过,很会做广式茶点,梁招月跟他生活后,总时不时能吃到精致的茶点。 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喜欢上了广式早茶。 高三上学期的周末,为了赚取生活费和辅导书费用,她有段时间就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做兼职。 此次父母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梁招月皱紧眉。 总觉得,父母此行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坐下没一会,梁招月刚喝了两口茶,梁明凯就问:“阿月,学费还差多少?” 北城大学金融硕士的学费将近13万,分两年缴清。 梁招月直接问:“你能给我多少?” 梁明凯哈哈干笑了两声:“当时就跟你说,读到本科就好了,你偏要读研究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梁招月谈不上气馁。 林汀晚说:“阿月,我和你爸商量了下,其实这学费也不是解决不了的。” 梁招月看她,问:“妈妈你想怎么解决?” 林汀晚看了眼梁明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朝前倾:“你爷爷不是留了套老屋给咱们一家吗?最近有人看上了那老房子,反正你以后都要留在北城生活了,我和你爸商量着干脆把这房子卖掉算了。” 当年爷爷怕自己去世后,孙女没个着落,便将房子的名字改成了一家三口。 爷爷说,只要有这套房子在,他们多少会善待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梁招月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不卖呢?” 林汀晚和梁明凯面面相觑,过了会,梁明凯难为情地说:“阿月,不是我们非得卖这房子,实在是家里缺钱。你妹妹学琴要考级了,你爷爷那房子太小了,钢琴装不下,我就想换套房子,但差了点钱。” 他这边说完,林汀晚接上:“你哥哥那边要结婚,首付还缺一点,还有你弟弟,他明年要中考了,补习费上万。” 梁招月平静地听完,目光扫过父母:“这和我有关系吗?弟弟妹妹是和我多少有点血缘关系,你的继子可和我没关系。” 林汀晚尴尬:“都是一家人。” “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作一家人。” 梁明凯啧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些年我们也没亏待你。” 梁招月冷笑:“我读大学到现在,你们给过我多少钱?” 像是被踩到痛点似的,梁明凯和林汀晚瞬间不说话了。 隔着一面镂空雕花屏风,将他们对话一字不落听下的徐明恒等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柳依棠照旧关心周云川的个人问题,趁着好友的孙女陆希媛来北城游玩,便想方设法安排两人独处。周云川表面上不好拂却奶奶的心意,私底下就把无所事事的徐明恒拉来一起吃饭。 这些天徐明恒带着陆希媛尝遍了北城的特色美食,陆希媛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做东请他们吃家乡广城的茶点。 这家茶餐厅的味道偏地道,环境雅致,是个用餐的好去处。 徐明恒直夸陆希媛会选位置。 谁料,竟然会遇到熟人,还听了一手人家的家事。 实在尴尬。 眼看周云川神色平静,眉间都没动一下,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不过他就那冷淡的性子,徐明恒倒不在意。 主要是考虑到陆希媛。 徐明恒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老徐:要不我们先走?一直听人家家事也不是个事。】 【希希:我都可以。】 只有周云川没表达意见。 徐明恒看他手机就搁在一边,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看手机。 周云川拿起手机,瞥了眼,淡声说:“你们先回去,我待会还有点事。” 徐明恒看陆希媛,后者摸了下脖子,点点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想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说:“徐明恒送你。” 徐明恒朝他白了个眼,然后笑着对陆希媛说:“能护送美女回去是我的荣幸。” 陆希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走时朝周云川坐着的位置看了眼,见他眉眼低垂,似乎在想什么事,至于自己的离开他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她笑了笑,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个情投意合,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没必要专盯他一个人。 想清楚这点,她头也不回地随徐明恒离开。 6. 06 [] 大雨磅礴,行人慌忙躲避。 隔着重重雨幕,周云川迈步走下台阶,注意两边的车况,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人高,身形极其优越,撑伞走在大雨里,步履不慌不忙,和匆匆行人行成鲜明的对比。 梁招月看着他,有一刹那,她悸动于这孤寂夜雨中的一抹亮色。 周云川到了跟前,站在台阶下,掀起眼皮,看着她,说:“现在走?” 目光清冷,与这茫茫大雨相映成趣,梁招月只觉周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他外貌出众,尽管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是人群里最为引人的存在。 周围不少人朝他们这里看来,眼里多少带着笑意和羡慕。 梁招月紧了紧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好。” 他上前一步,伞面朝她倾斜过来,梁招月走下台阶,走进他的伞里,走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往前走,雨势不减,雨水低落又溅起,裤腿已然被打湿。 梁招月抱着托特包,偏过脸,视线飞快在他脸上划过。 他面色沉静至极,全然没有因为这雨从而眉头紧锁或者不悦,颇有种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间隙,步伐一致,梁招月有种错觉,好像她不只是走进他的伞里这么简单。 她好像还就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到了停车的地方,周云川先送她上车,然后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一坐进来,整个密闭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更加安静逼仄了。 梁招月心没来由地一紧,余光瞥到他,一愣,整个人转向他。 她盯着他的左肩,说:“周总,你的衣服……” 周云川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半晌,不以为意地问:“送你回学校?” 梁招月说:“会不会麻烦你?” 他笑了声,声音轻轻略略的。 她瞬间捏紧手。 静默间,周云川已经将车开出地下车场。 雨还是那么大,雨刮器乐此不疲地工作着,为此时的安静更添几分静谧。 一时,气氛尴尬却又紧张。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刚缓缓停下,梁招月的手机响了。 是林汀晚打来的。 她摁掉。 过了两秒,换成了梁明凯打进来。 她继续摁掉。 周云川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想接可以拉黑。” 她诧异地看向他,一双大眼睛属实有几分慌张,他看在眼里,伸出手,说:“需要我帮你吗?” 梁招月受了蛊惑,将手机递出去。 周云川看着眼前的手机,有几分意外,意外她对自己的信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淡声问:“最上面两个?” 她嗯了声。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过了会,把手机还她。 梁招月说了声谢谢。 他说:“如果真的要说谢谢,陪我吃顿饭?”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沉,梁招月和他对视数秒,她点点头,说:“好。” 周云川扬扬眉。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何其安分,又是何其地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周云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片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了会方向盘,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开进某处高档小区,转了两个弯,开进某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梁招月略微诧异,她以为周云川的吃饭会是去某处餐厅,不想是回到个人住处。 周云川下了车,见她抱着包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问了句:“上去吗?” 梁招月手指微微蜷缩,有片刻迟疑。 他浑不在意,转身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进电梯前,梁招月急忙出声唤住他:“等下。” 他身影顿了下,但没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再转过身,手伸向楼层按钮,摁了下,才施施然抬头。 梁招月是跑着过来的,她胸腔微微跳跃着,起伏不定。 就像她此刻的心思,飘然不定,没有个明确的去处。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 尽管她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为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就像刚才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到他的伞下一样。 - 周云川住在21楼。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直达入户。 走出电梯就是玄关处,周云川走在前面,将车钥匙扔到柜面上,换上黑色的家居拖鞋,他身体微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到这双鞋子,梁招月迎头就是一棒。 他家里有女人? 这时,周云川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妹妹放在这里的鞋子,没穿过。” 她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 换上拖鞋,又听到周云川说:“左手第二间是她的房间,衣橱左边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你找身换上。” 说完,他走向右手间的房间,打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 徒留她站在门口。 站了好一会,梁招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膝盖以下都是湿的,布料紧贴皮肤,经屋里的冷气一吹,确实难受。 她想,人都上来了,再计较揣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朝左边走去,找到周云川说的第二间房间,犹豫片刻,推开门。 同外面的冷色调装潢不同,这间的装置偏暖色系。 淡绿色的墙面,奶油色的家居陈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很温馨的。 梁招月想,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竟然有个迥然不同脾性的妹妹。 到底是外来者,梁招月不敢多看多动,打开橱柜,拿了一套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换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换完衣服回到客厅,周云川的房门还是紧紧关闭,凛神去听,依稀可以听见来自他房间的水流声。 属实怪异。 梁招月站在落地窗前,打开托特包,拿出一个淡绿色的水壶拧开,喝水。 又等了一会,周云川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梁招月便拿出手机,通知栏提醒她微信有新消息进来。 她打开,不出意外,父母先后发了一堆信息过来,她匆匆划了划,扫到“告到法院处理”等字眼,她闭上眼。 委屈、愤怒、失望,各种坏情绪一涌而来,积聚在她心间,实在堵得慌。 眼不见为净,她删掉这些聊天记录。 又扫了几条消息,最后她点开舍友宋悦的聊天框。 宋悦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说雨太大了,要不要来接她。 梁招月正想打字回复,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高不低,但在这宁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她摁熄手机屏幕,转过身。 周云川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同她一样,是白衣黑裤,很简单的一个搭配,穿在他身上,有种脱尘出世的温润感。 他看着她,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很是干净,说:“过来吃东西。待会送你回学校。” 餐食是一桌广式茶点。 梁招月怔住,好久都没有入座。 他看她一眼,问:“有问题?” 她恍然回过神,摇摇头,说:“没。” 餐厅是开放式的,和厨房就隔了一个长条的台子,空间很大,但也很新,一丝烟油痕迹都没看到。 一看就未曾使用过。 梁招月坐下。 周云川说:“吃不惯再另外叫。” 她说:“不用,我很喜欢吃广城的早茶。” 他淡淡说:“是吗?” 她嗯了声。 茶点的味道很正,梁招月略意外,轻声问:“这是在哪家点的?” 周云川报了个餐厅的名字。 梁招月微愣住,她才刚从那里出来。 梁明凯和林汀晚很会投其所好,特别将地点定在那里,点的菜目都是她爱吃的茶点。 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上一口。 梁招月喝着粥,眼眶微微湿润。 周云川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抽纸放到她面前。 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涌出来的,全然不受控制。 眼泪一滴滴落下,浸在黑色的裤子里,湮进布料,没一会就和布料融为一体,没了痕迹。 忽地,视野出现一张纸巾。 梁招月抬头,泪眼朦胧,周云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