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 1. 第 1 章 [] 相府。 “奇了怪了,沈相而今失势入狱,怎地相府门前还是门庭若市啊?”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相府没了个相爷,还有个娇滴滴的病美人……” 那人恍然大悟,想起沈相得势时,这些纨绔子弟虽心慕美人,却丝毫不敢造次。 “唉,前两年马家那位大公子,在街上轻薄了小美人几句,隔天就跪在相府门口自扇耳光,哪个儿不知道沈相将这个女儿当成了宝!” “据说这次沈相出事后,原本有意同这女子定亲的国公府也放出了话,袁沈两家议亲的事就此作罢,看来是不想要这女子了。啧啧,相府这朵娇花没了依靠,从前觊觎她的那些人又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马大公子如今是容妃娘娘的亲大哥,沈相却成了阶下囚,不过两年的光景,风水轮流转,这位病美人怕是,嘿嘿……” 那人也不将话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从相府门前离开。 果然不出半晌,马瑜春骑着高头大马,从一众人马中缓缓前行,高调地同熟人打招呼。 一阵寒暄调笑过后,他忽然摆正脸色道,“各位都知道在下曾因误会跟相府结下梁子。而今相府风光不在,马某却非落井下石之辈。只要沈大小姐愿意,在下可以不计前嫌,随时接纳她……” 从前他有意娶她为妻,那时沈大小姐看不上他。而今的沈若辞只配做他的妾,这女子他肖想许久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逮到机会。马瑜春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心里得意又解气。 马家世代为官,前两年又出了一位妃子,马瑜春一事无成,却仰仗家族恣意妄为。 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昔日相府的千金,而今很快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这会儿马瑜春反倒不着急了,毕竟美味值得等待。他可以等,等她走投无路了,他便可轻而易举地收了她。 * 清晨日光清浅,初升的一抹朝阳,从雕花窗柩斜斜落入房中,穿透层层叠叠的月白色帐幔,柔柔地洒在少女纤秀的身影上。 闺房中有淡淡的月麟香,四面墙上镂空玲珑金丝楠木架上,或藏书画,或悬琴箫,无一不精致奇巧。 院中脚步声细碎,缓缓而近,榻上少女恍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如梦中一般汗涔涔的,她拥着锦被坐在帐中,身影孤零零的,呼吸微乱。 沈若辞无力地舒出一口气,纤纤玉手撩起半边床幔,露出女子绝色的容颜。 下一刻门被打开,晨曦倾泻而入。 小丫鬟双眸乌黑滑亮,一手扶着门框,跨过门槛朝床榻一望,见榻上人醒,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放开步子走了进来。 “天还早呢,小姐怎么不多睡会?”阿茉进屋后放好凉水盆子,扯下白布巾没入水中打湿。 沈若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光洁的额头下眉眼昳丽,却尽显忧虑之色,一脸倦容。 “不睡了,等会还有些事情要做。” 今日已是第三天了,事情恐怕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叛国通敌,这罪名太大了。 “小姐,相爷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相信圣上会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你也别太担忧,小心身子。” 阿茉用银勾将床幔束起,她自小跟着沈若辞,对自家小姐的性子十分了解。若不是担忧极了,也不会露出这般颜色。 这状况让她隐隐不安,忍不住说些好话来宽慰沈若辞。 只是没想到这话让她心头一紧。 而今最让沈若辞担忧的事情是,就算她爹没有这般罪行,皇帝也不肯轻易罢休。 这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现如今朝廷中各股势力相互角逐倾轧,当年的小皇帝已长大,羽翼渐丰,是时候下手铲除旁余势力。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她爹恐怕会成为朝中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沈若辞无力地垂下眼帘。 “阿茉,帮我准备衣裳,等会从龙岩寺回来,我顺路去将军府一趟。” 她要亲自去将军府送一张拜帖。 阿茉闻言唬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说话的同时,沈若辞已经从床上下来,准备梳洗。 阿茉拧干布巾,瞪圆了眼睛惊讶道,“将军府?小姐该不会是要去见连将军吧……” 沈若辞平静地拿过布巾,“没错,连家作为圣上的母族,若能为我爹说上两句话,肯定是事半功倍。” 阿茉眼巴巴地追着问,“可是连将军会帮相爷吗?” 沈若辞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连家向来跟她爹不对付,袖手旁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凡事都没有绝对,父亲的亲信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并没有结果。 而今只能铤而走险。 “只能一试。” 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想法。 阿茉叹了口气,回头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外出的衣裳。 沈若辞作为大魏朝廷重臣的千金,又是沈相唯一的孩子,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是极好的。 梳洗过后,阿茉帮她换上淡黄色的交襟襦裙。她没有给沈若辞挽发髻,只是将两边鬓发用珍珠发簪别起,及腰长发披散在窈窕的倩影,端庄秀美又不失灵动。 阿茉又认真地检查了一番,确保穿戴无误后,便伺候沈若辞用上早饭。 沈若辞接连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早饭吃得极少。阿茉正想劝慰两句,就听见外边沈若嫣的丫鬟明月前来求见。 沈若辞示意阿茉让她进来。 “她来做什么?”阿茉边走边问,前去将人喊进来。 明月今日着一身喜庆的桃红色衣裳,面上带着张扬的笑容,进门就向沈若辞福了福,“二小姐安好。” “何事?”沈若辞看了她一眼,桃红色明晃晃的,有些扎眼。 沈若嫣是沈若辞的堂姐,二人同岁,但自小性子天差地别,向来走不到一块去,不知她的丫鬟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二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前厅一趟。” 阿茉心 2. 第 2 章 [] 沈忠原本志得意满,被沈若辞这么一问,神色竟有些躲闪,“虽不是圣上亲口说的,但也算是圣上的意思。” 沈若辞原本不掺和大房二房的事情,但如今是敏感时期,可能一点差池都会对父亲的安危产生不可估量的伤害,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传话的人可信吗?” 沈忠见她追根问底,顿时心有不悦。三弟看不起他就算了,而今连个女娃子也敢来质疑他。沈忠感觉被下了面子,面上无光,端着长辈的架子说得冠冕堂皇,“可信自然是可信的,你也不必多问。此番送若嫣入宫,并非只为她一己私利。你爹而今身陷牢狱,我们送嫣儿入宫,让她尽心侍奉帝王,也是赶紧表明沈家的忠君之心。” 表明沈家的忠心自然是好的,怕就怕用错了法子。 三妹沈若绮跟沈若嫣手挽着手,二人亲密极了,远远地望向沈若辞,“二姐也不必太过担忧三叔。以大姐沉鱼落雁之貌,进宫以后肯定能博得盛宠,到时候再让圣上放了三叔,也不是难事。” 一席话说得沈若嫣心花怒放,沈家众人也眉开眼笑,这正是众人共同的想法。 三弟的权势靠不住了,拿个绝色的女儿来走裙带关系,也不失为上策。 沈若辞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今日对于沈若嫣来说是大喜的日子,但沈若辞却板着一张脸不见笑容,这让她心中隐隐不悦。 此时见她身姿窈窕,容色艳艳,媚人的小脸被一身嫩黄的色调衬得愈发娇嫩可人。 沈若嫣觉得刺眼极了。 她二人年纪相仿,自小便事事爱与沈若辞做比较,奈何资质平庸,容貌上也略逊三分。久而久之,心里便对她产生了妒忌。 这次能入宫侍君,本以为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回,却不想她根本不受刺激,压根儿也没有半分钦羡之色。 沈若嫣心里莫名发堵。 沈若辞向来与沈家人保持着该有的礼貌,眼见长辈已将话说完,自己还有事情要忙,便不再久留。 沈忠见丫鬟替她披上披风,就知道沈若辞又要出门,于是自觉苦口婆心地劝导,“你与袁国公府的公子要好,但你二人的亲事只是口头之约,并无三书六礼。而今你频频出府,姑娘家的四处抛头露面,惹怒了袁家,你与他的亲事就要告吹了。你爹的事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解决的,还是安心留在府里等消息吧。” 听沈忠提起袁大公子,阿茉捏着披风系带的手骤然一顿,抬头望了望沈若辞,见她面容如常,眼神澄澈,不慌不乱地回应,“若辞言行自有父亲教导,不劳伯父费心。” 言罢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阿茉出了前厅。 * 龙岩寺坐落在湖山腰畔,山间云雾缭绕,水声淙淙。 山林寂静,云雾之中树木丰茂丛密,自团团绿意中现出些许朱梁碧瓦,此处就是盛京香火鼎盛的龙岩寺。 今日初一,前来上香许愿的人络绎不绝。沈若辞因沈若嫣一事耽搁了时间,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香客离开了。 马车停放在寺庙一旁的老榕树下,阿茉提着装满香纸供品的篮子先一步下车,又回头去扶沈若辞。 沈若辞还没站稳,就听见后边传来一声“沈姑娘”。她循声望去,一位衣装华贵的夫人正撩起马车的车帘,远远地喊了她一声。 阿茉认得这位夫人,正是国公府的袁夫人,也是袁子逸的母亲。 等她二人走过去拜见的时候,袁夫人也刚好从车上下来,身旁还跟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子。 沈若辞刚行了礼,袁夫人就笑盈盈地拉着那女子的手向她介绍,“沈姑娘,这位是薛元柔。柔儿是薛贵妃的嫡亲妹妹,今日特地陪我来上香,是个温柔孝顺的好孩子。” 袁夫人对薛元柔的喜欢溢于言表,但对沈若辞的态度却明显冷了许多。早些年两家经常来往,袁夫人都亲切地唤她一声“小辞”,而今这声沈姑娘却明显生分了许多。 沈若辞隐约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客气地朝薛元柔笑了笑,便准备辞行。 薛元柔却突然打开了话头,“沈姑娘,我听子逸哥哥说你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若辞莞尔一笑,正准备点头的时候,就见一旁的袁夫人似乎很是反感这种说法,生硬地笑了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孩子间的玩笑话,不当真。这子逸也真是,幼时的事也拿出来说,也不怕耽误沈姑娘以后找婆家,我回去说说他。沈姑娘别介意啊……” 沈若辞一时怔愣,沈相入狱前,她与袁子逸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袁夫人作为男方母亲,不可能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唯一的可能就是…… 此时薛元柔亲昵地挽着袁夫人的手,沈若辞忽地回味过来,原来袁夫人大老远地将她喊过来,不仅仅是要打个招呼那么简单,最主要的目的,是同她说这些话。 阿茉感觉一阵气恼。 没想到沈若辞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从容地说了声“无妨”。袁夫人又跟她寒暄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薛元柔打道回府。 沈若辞虔诚地拜了佛祖,又捐了些香油钱,才带着阿茉离开了龙岩寺。 佛祖面前,阿茉向来虔诚敬重,不敢造次。等到一上马车,立即气鼓鼓地抱怨,“小姐,这袁夫人也太势利了吧。” 沈相落难,袁夫人就急于撇清关系。这事她们家小姐听了,该有多难过啊。 沈若辞有多喜欢袁子逸,阿茉觉得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两年前沈若辞还没生病的时候,那阵子她天天往医馆跑,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经常一个人偷偷傻笑。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小姐有了喜欢的人。就算她没有明说是谁,阿茉也能猜到这人是袁子逸。 沈若辞跟袁子逸自小相识,二人性情爱好相投,在旁人眼里一直是青梅竹马的典范。 但若论及如何喜欢上袁子逸——这事沈若辞是没有记忆的,她生病以后忘了一些事情,所以很多细节都是 3. 第 3 章 []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宝剑,说话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冯得才却起了一身冷汗。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并不是个好差事。 沈氏女也是走了厄运,日后要伺候这么个暴君,那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他也顾不上可怜别人,当即重新跪回地上,再三保证会守口如瓶。 皇帝将宝剑入鞘,轻慢了看了一眼冯得才抖成筛子的身子,神色鄙夷,“下去吧。” “冯大人,这边请。”殿中的公公上前引路。 冯得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始终没敢抬头再看皇帝一眼,便由那叫常安的公公领着出了龙泽宫。 * 隔天,沈若辞按照请贴上约好的时间前去将军府。 沈府这些年没有沈相的接济,经常是入不敷出,府中风光不再,空留一个壳子。 沈若辞走出大门的时候,宋临已经靠在马车旁边等她。“小姐,是宋大哥。”阿茉小声提醒了一句。 宋临是沈相的贴身护卫,沈相入狱后,他没少跟着奔波。 沈若辞点了点头,走到马车前边的时候,宋临递过来一把长剑,“小姐,你要的赤玉剑带来了。” 赤玉剑?阿茉心里一惊,扶住她的手问道,“小姐拿相爷的赤玉剑做什么?” “送人。”沈若辞接过宋临手中的宝剑,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阿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宝剑是当初相爷几番周折又一掷千金才得来宝贝,到手后又一直爱不释手。而今小姐竟私自将剑拿去送人,这恐怕不大合适。小姐自从生病后,身子弱了不说,记性也不大好,很多事都忘了,她有必要在旁提醒一下。 “小姐,这把剑是相爷的宝贝命根子,你确定要拿去送人?” 沈若辞小心翼翼地将长剑抱在怀里,轻叹了一口气,“命根子算什么,命才重要。” 她没时间跟阿茉啰嗦了,回头招呼宋临一同上车,“阿临一起上马车,我有些事需要再跟你确认一下。” 宋临与沈若辞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并不疏远。只是年岁渐长,男女有别,理应避嫌。 他面露犹豫,“小姐,此举不合规矩。” 沈若辞跟车夫说一个地名之后,提着裙摆准备上马车。记忆中宋临一直是小大人的模样,从小就护着她。 临上车之前,她回头望了宋临一眼,“办正事要紧,不要拘泥于这些小节。” 沈相年轻时候,据说言行激进,在保守派眼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后来位极人臣,又有了女儿,这些年倒是沉稳了不少。 沈若辞自小由他亲自教导,沈相骨子里的张狂,她或多或少学到了一些。 宋临不再推辞,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沈若辞与阿茉比肩而坐,宋临挺直了腰板,坐在二人对面。 车轮响动,马车缓缓加速行进,沈若辞已告知车夫前去醉仙楼。 打从沈相入狱后,沈若辞怕他吃不好,每日都从酒楼买了饭菜,送到牢里交给沈相。 人虽没法子见到,但花点银子打点一下,送些饭菜还是不成问题。 宋临这几日来接连奔波都没有结果,此刻面容依旧英挺刚硬,但眉眼的疲倦却难以掩饰。 沈若辞又详细地询问了沈相入狱前的一些细节,宋临一一作答。 外界传闻沈相私下与邻国互通书信,企图通敌叛国。叛国一事本就无凭无据,皇帝拿沈相也没有办法。 巧合的是那日沈相真真确确收到了姜国的来信,待人追查到府上,要求沈相交出信件自证清白的时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沈相当众将信件烧毁。 宋临当时就跟在沈相身边,对事发的经过一清二楚。 沈若辞心中疑惑丛生,秀眉不自觉蹙起,“信上到底写了何事,爹爹为何宁可入狱,也要将信件烧毁?” 沈若辞百思不得其解。 以她对父亲的认知,通敌绝不是沈相能做出来的行为,但信中的内容却引人深思。 宋临也没有任何头绪,但见沈相放在心尖上的女儿饱受煎熬,心有不忍,怕是沈相知道了,又该是捶胸顿足一番心疼。 按着这情况下去,保不成沈相没出来,沈若辞却病倒了…… “相爷的事还需从长计议,小姐注意身体要紧,莫让沈相操心。” 一场大病之后,沈若辞身子严重亏损,而今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这次打击又让她身心俱损。 “阿临说的是,我定会好好保重身体,让爹爹安心。” 沈若辞自小没有母亲,沈相将她视若珍宝,又当爹又当娘,一路呵护了十几年,宝贝得不行。若她有点差池,怕是要肝肠寸断。 两年前那场大病,她仍记忆犹新。父亲四处奔走为她寻遍名医,又一路担忧劳累,短短一个月瘦了十斤,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病好后她拼了命地养身子,就是害怕父亲再为她操劳。 马车行至醉仙楼,车夫进店拿了食盒,又交至沈若辞手中。 沈若辞前往天牢送完饭菜,又携阿茉赶往将军府。昨日的拜帖她已亲自送至连府,希望今日能顺利与连骁见上一面。 等她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才被告知连将军外出尚未回府。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接连几日来处处碰壁的事实,还是令她的心态有些崩坏,心中的绝望在这一刻酝酿到极致。 “小姐你没事吧?”阿茉见沈若辞垂着头,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担忧。 沈若辞缓了片刻,松开握得发白的手指头,朝阿茉笑了笑,“阿茉,我没事的,咱们上车吧。” 二人坐上马车后并没有离开,车帘被掀起,沈若辞注意着将军府大门的动静。 她今日势必要跟连骁见上一面。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沈若辞还是等来了连骁。 当那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气男子从远处过来的时候,沈若辞一眼认出那人便是画像中的连骁。 有求于人,她还是做过功课,提前看过此人的画像。 此时从马车上下来,正好赶上连骁下马。沈若辞怀中抱着长剑一路小跑,紧紧地跟在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身后,一声“连将军”刚唤出口来,眼前疾走的身形突然一顿。 凌厉的话音陡然响起,“说,跟着我干什么?” 沈若辞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顷刻之间,前边的男人已回转身子过来面对她而站。 未及看清,惊觉下巴一凉,一截泛着寒光的剑尖已抵在下颚,俏生生的小脸被迫微微仰起。 杏眸含娇,不见惧意,怯生生地举起手中的长剑,“我、我将赤玉剑给连将军送来了。” 她昨日已来送过拜帖,今日是来履行诺言的。 樱唇粉嫩,眉眼明丽,双眸明亮澄净,恍若春水流入心窝,直挠得人心尖发痒。 连骁手劲一松,登时隐去七分力道,紧接着是一声讥笑,语气不屑自带三份狂妄,“你不怕?” 沈若辞定了定心神,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刀剑无眼,我自然是怕的。” 连骁五官深邃,剑眉英挺斜飞入鬓,双眸漆黑锐利,整张脸如刀削般凌厉。此刻听沈若辞被他吓到 4. 第 4 章 [] 言语淡淡的,岳常安却能感觉到皇帝心情似乎还不错。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一声应下,出去传话。 片刻之后,沈若嫣心情忐忑地进入殿中。 皇帝身姿颀长,侧身坐在龙案前,单手支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沈若嫣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隔了一会才听座上的男子“嗯”了一下,她像受到了鼓励,壮着胆子走上前去。 脚步声渐近,皇帝的手不知何时放回了案几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沈若嫣等得心慌,心念一动,伸手抚上案几上男人的手。 “皇上。”她娇怯地低下头,凝着两人交叠的手。 “做什么?” 座上的男人这会才有了反应,慵懒地伸展手脚,坐直了身子。 皇帝突然开口,沈若嫣欣喜不已,正准备再靠近一些,那只手却冷不防地被人甩开,磕碰在坚硬的桌角上,疼得她眼中起了雾。 模糊中帝王俊容带着凛冽的寒意,嘴角微微上扬,是……讥诮的笑意。 沈若嫣心中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的,但她不愿意相信。帝王面容俊朗,看得她心神荡漾,哪里舍得就此放弃。 打定了注意,她也顾不得什么廉耻之心,软着身子朝他身上靠了上去。 只是……人还没挨着,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了出去。 沈若嫣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向后跌出去,直至撞到了书架才停下来。书册自高处砸下来,劈头盖脸地落到她身上。慌乱之中,男子的声音尤其刺耳,“送水进来,朕要洗手。” 内侍送了水进来,见地上钗斜鬓乱的女子,私下都暗暗诧异,忍不住多看一眼。 沈若嫣从震惊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见皇帝就着盆水,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左手——正是刚刚她握住的那只手。 此时巨大的耻辱代替了痛感,她呆呆地坐在凌乱的书册中,看着皇帝连换了三盆水,面如死灰。 沈忠被宣入殿内,见形势不对,诚惶诚恐地跪拜在地。 一旁的岳常安看得蹙额,皇帝这手再洗下去可要破皮了。他正想上前劝阻一下,就听见“咣当”一声,铜盆连盆带水一同滚落到地上。 这一摔极其用力,水花四溅,沈忠躲避不及,满头满脸都是水。 他虽不明状况,却还是一下子察觉到皇帝很不高兴。沈忠大气不敢出一声,任由额头的水珠滑落眼里,连抬手擦去的勇气都没有。 “沈家怕不是早有异心吧?” “朕想见一下沈相的女儿,敢用冒牌货骗朕。” “喜欢顶替别人,朕成全你啊,送你去替沈相坐牢。” 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如三九寒冬的雪,一点一点地打在沈忠心上,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 很明显,皇帝没有看上他的女儿。他擅作主张送了沈若嫣进来,此举怕是激怒了皇帝。 “微、微臣有罪!这就将罪女带回去,严加管教。”沈忠两腿瘫软,声音都在打颤。这是他往日用惯了的伎俩,无论如何,将罪名先认下来。 可惜皇帝也不是好糊弄地,他嗤笑一声,线条流畅的面容冷若冰霜。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下香囊搁置在手背上,头也不抬一下,只扔出一句“晚了。” 方向错了,错得离谱。沈若嫣管不管教,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不相干的人。 这一声“晚了”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致命。沈忠彻底慌了心神,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悔不该动了歪心思,想用女儿来勾引皇帝。“皇上饶命,饶命啊……”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这帝王竟然不爱美人。作为男人,他实在没法想通。 皇帝想要人质,一早老老实实将沈若辞那病秧子送来,就没有今日这档子破事了。 沈忠正焦头烂额之时,就听见殿中有轻微的脚步声。 岳常安向前走了几步,他才出去了不到半刻钟,怎么就闹成这样子。虽不清楚内情,但也不能让人家姑娘一直坐在地上,便开口道,“沈姑娘请起吧,地上凉。” 沈忠哪里还顾得上沈若嫣,只一味地跪地求饶。 元栩听得厌烦,“饶你一命,也不是难事,只是你这么蠢,朕怕……” 沈忠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忙承诺道,“皇上放心,罪臣明白了,这回不会弄错了。” * 这边沈若辞正忧心忡忡,那边沈家人的在为沈若嫣进宫一事,一派欢天喜地。 阿茉将一字条交给沈若辞,“小姐,是柳太妃派人送来。” 沈若辞急急忙忙打开字条,期盼的眼神像流星划过夜空,一瞬间暗了下来。 柳太妃是沈相的表姐,早些年见过沈若辞几次。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又对医理颇有研究。恰逢那会儿柳太妃身子不好,一见她便很是投缘,时常让沈若辞过去行宫陪伴。 皇帝年幼丧母,柳太妃曾抚养过他一段时间,沈若辞自然没放过这个机会,一早就去求了柳太妃。柳太妃虽然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应下了。 事后柳太妃亲自入宫求了情,结果只得来圣上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复——此事朕自会秉公处理。 沈若辞心知肚明,这样冠冕堂皇的说法无异于是敷衍,这让她又多了几分失望。 这几日来,她心绪不宁又夜不能寐,原本孱弱的身子现在更加吃不消了,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整个人虚脱难挨。 勉强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阿茉站在房中,一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若辞眼皮直跳,双手撑着床沿急急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茉见她慌得紧,脸色一片煞白,连忙上前安抚,“不是相爷,小姐别怕,是大房那边的……” 沈若辞心安了一些,身子又缓缓地往回坐,“那是大姐进宫一事出了差池?” 阿茉没想到沈若辞竟然一语猜中,惊得嘴巴都没合上。 沈若辞解释道,“皇帝恨极了我爹,又岂会善待沈家的女儿。” 那日在前厅,她对沈若嫣入宫一事心存疑虑,只是稍加追问就引来不满。她有心相劝,奈何众人都当她是妒忌,也只好作罢。 而今出了事,对沈相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阿茉将事情始末简单复述了一下,昨日沈若嫣随沈忠一同进宫,皇上接见了二人,但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暴怒之下将沈忠二人赶出了皇宫。沈若嫣最后灰头土脸地从宫中回到沈府,可能觉得丢脸,躲在房里不吃不喝哭了一整夜。 这些本来与沈若辞无关,阿茉起初听着还觉得解气。可是后来沈老夫人命人过来传了话,竟是要沈若辞亲自入宫谢罪。 沈忠从宫中被赶出来后,一直惶恐不安。惹怒皇帝的罪名,那可是滔天大罪,他坐立难安地想了半天之后,将皇帝 5. 第 5 章 [] 长衫飘逸鲜亮,风度翩然。沈若辞秀眉轻蹙,恍惚觉得她来的并非皇宫,而是春日踏青的城郊,有衣着靓丽的贵公子结伴出游。 她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提起裙摆跪拜在地,“臣女沈若辞参见皇上。” 声音娇柔婉转,一如从前,直撩人心弦,并没有因病受损。 大殿之内隐约有人松了一口气。 再之后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匍匐在地,指尖发颤,难掩心中忐忑。 良久,皇帝足尖微调转身过来,视线落在葱白的玉指之上,然后是纤秀的身姿。凝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身吧。” 沈若辞如释重负,“谢皇上。” 跪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又是一阵眩晕。她抿了抿唇,尝试着压下身体的不适。 昨日沈若嫣来了一遭,回去之后就鼻青脸肿的,她这会儿站在这里,心里若是不慌,那是假的。 沈若辞悄悄吸了口气,目光飞快地转了一圈,便静悄悄收回,不敢再看了。 果然,皇帝丝毫不留情面,开门见山道,“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沈相效忠朝廷二十载,这些年来的艰辛和用心,皇帝岂会不知? 今日能说出这句话,八成是对她爹的不信任。 日夜担忧的事情到底还是印证了,沈若辞指尖儿颤了颤,心头涩然,为父亲这些年的付出觉得不值,更为父亲的日后的处境担忧。 一瞬间委屈和恐慌如潮水涌上心头,顿觉喉头一哽,眼眶涨得发酸。她掐了掐冰冷的掌心,诚恳道,“通敌一事纯属空穴来风,并无实质性证据,求皇上明查。” 病了两年,身子本就孱弱。眼下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让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只拼命握紧了手掌,才生生将眼泪忍了下来。这会儿双眸莹着浅浅的泪,眼尾处一抹诱人的红似有若无,凭空添了几分媚意。 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心绪微乱,不耐地说道,“若是清白,也另当别论。” 沈若辞原本眼泪都快落下来了,突然听皇帝这么说,猛地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抬起一张莹白的小脸。 朦胧中眼前人剑眉星目,貌若谪仙,五官漂亮得世间没有那般。可那张俊脸似乎蒙着寒气,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可一世,难以接近。 父亲口中那个整日让他暴跳如雷,捶胸顿足的狼崽子竟是长这个样子。他跟沈若辞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难不成狼崽子也能变成美男子? 惊讶过后,沈若辞暗暗地想,可惜了,人长得好看,眼睛却是瞎的,忠奸不辩。 她犹在腹诽中,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明艳的小脸毫不掩饰,直勾勾地打量他。 照理来说,元栩见她如今的处境,心中该是解气才对。但他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啧,好看成这个样子。 “沈大小姐倒是很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 他笑得轻浮,沈若辞瞬间品出话中的意味,此时因为受了冤枉,眼尾那抹红更加艳丽,生生灼了他的眼。 “皇上!” “求皇上勿凭空捏造事实。” 他轻抚了抚流畅的衣摆,嗤笑一声,“凭空?要证据是吗?” 沈若辞与他对视,“是。” 皇帝没有回应,只是把玩着桌面上的长剑,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沈大小姐可认得这剑?” 沈若辞视线下移,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他手中握着的长剑,正是那日她送出去给连骁的赠礼。 赤玉剑如何到皇帝手里,沈若辞已无暇思考,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皇帝已封死其它的路,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沈大小姐四处去求人,为何不直接来求朕。” 他长指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问得似是漫不经心。 沈若辞压下不安,“臣女不敢。” 皇帝轻笑出声,“黑面战神连骁在我们大魏是出了名的难说话,这你都敢去求见,还有谁是你不敢的。” 沈若辞一时语塞。 见沈若辞不语,他又讥讽道,“难不成,朕比他难说话?” 沈相出事时,沈若辞第一时间就让柳太妃去找皇帝求情,毫无意外没有结果。而今却当着她的面责怪她,也是天大的笑话。 自知与他辩解没有用,沈若辞当即跪了下去,“皇上,家父忠心日月可鉴。倘若真有证据证明父亲通敌,臣女愿一并受刑。” 她顿了顿,又道,“但若父亲未曾做出叛国一事,也愿引咎辞官,从此只做一介平民,不问朝堂之事,求皇上成全。”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抬眼去打量她,这张脸实在过分漂亮,哪怕小嘴巴说出来的全是不解风情的话,也足够让人移不开眼儿。 大殿中一片死寂。 皇帝没有动,也不置可否,只冷眼瞧着。沈若辞等得煎熬,掌心里不知何时已是一层冷汗,她掐了掐手心,许久才听那人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如此便太委屈沈相了。” 埋没总好过丢命,沈若辞这样想。 “朕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 “就看沈大小姐愿不愿意了。” 沈若辞右眼皮无端跳了一下,她努力忽略心口的不安,恭敬道,“求皇上赐教。” 很好,还算识相。 “朕向来不做亏本生意。若沈相清白,官复原职也未尝不可。但……朕也想得点好处。” 桌上的白玉杯被他放倒,在桌沿滚了一段距离,他右手轻轻一拨,杯子又滚回手边,被他握入掌中。那英俊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波澜,眼眸却深不见底。 “比如说,把你抵给朕。” 沈若辞只觉得轰隆一声,脑子里嗡嗡作响。良久,她终于想通皇帝话中的意思,一颗心宛若石沉大海。 比起父亲长期□□亦或是行刑处罚,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不是吗?沈若辞拼命地说服自己,可答应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能因为天气燥热,又因沈若辞迟迟不给出回答,元栩心情莫名烦躁,还有些不安。直至那张惨白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臣女就要定亲了……” “袁家公子福气不 6. 第 6 章 [] 床板忽而剧烈抖动,她大惊之下从床上栽了下来…… 朦胧的轻纱描着金线,床幔层层叠叠低垂至地面,极尽奢华。 沈若辞从陌生的床上苏醒过来,浑身酸软无力,神色十分疲倦。 明黄色的锦被柔软,到处都有淡淡的草药香气,小人儿睡得迷迷糊糊的,从锦被中探出半个身子。 “沈姑娘,奴婢锦云。皇上去忙政事,临行前吩咐奴婢照顾好沈姑娘。” 说话间,锦云已将床幔撩起,光线忽明,榻上女子面容憔悴,却难掩国色天香,冰肌玉骨。 昨天夜里烛光摇曳,匆忙之间没顾上去看她的样貌,而今细细看来,竟是这般绝色。饶是锦云看惯了宫中的美人娇娥,此刻还是禁不住呼吸一紧。 也难怪皇上昨晚…… 锦云自知逾矩,想到此处急急打住。 沈若辞尤在迷茫中,便听锦云轻声问道,“沈姑娘有何吩咐?” 长指扣着锦被,她低头去看身上浅粉色的中衣,系带松散,领口微微敞开。薄衫之下盈盈挺翘,不着寸物。沈若辞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件贴身的中衣,并非昨日出门时穿来的那一件。 她闭了闭眼,“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锦云一愣,见她苍白的小脸微微颤抖却毫无表情,温顺地回道,“昨夜沈姑娘在御书房晕倒了,皇上将您抱回了寝殿。” 竟然……如此! 长指无意识地下移,揪紧了被褥才止住了颤抖,沈若辞忽地抬头,“那为何换了……衣裳?” 锦云如实回答,“沈姑娘晕倒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衣裳是皇上让奴婢寻来给您换的。本来是有小衣的,但奴婢愚笨,拿小了尺寸,怕沈姑娘穿了不舒适,就直接给您穿了中衣。” 沈若辞似乎松了一口气,身子不再是绷成一条直线。 锦云目光下移,落在那一处浑圆之上,暗暗感叹这般纤瘦的外表下,竟是一副玲珑有致的身子。 一想到昨夜锦被下美人衣衫半解,睡颜娇憨可人,锦云实在没忍住红了脸。 沈若辞思绪乱糟糟的,身子虚脱,又满腹狐疑,自然也没注意到锦云表情的变化。 她全程晕乎乎地,由着锦云给她梳洗打扮,又勉强吃了小半碗粥。 热粥下肚,沈若辞打起了几分精神。岳常安走上前来,半弓着身子,“沈姑娘,皇上政务繁忙,交代老奴向您问一句话。” 沈若辞小心放好手中的粥碗,转身过去,“公公请说。” 昨夜的事,岳常安看得清楚,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皇帝多少还是忌惮于沈相,就算强行将此女囚禁在宫中,很大可能也不敢苛待于她。 他做奴才的,更不敢有所造次,“皇上让老奴转告您一句,昨日的事,他等着您的答案。” 沈若辞知道他所指何事,脸色白了几分。 沈若辞语气平和,口中微微泛苦,“有劳公公转达,臣女会尽快决定。” 岳常安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在宫中亲眼目睹卖身救父的戏码,一时间对这女子竟生出些同情怜悯。 一句“沈姑娘受苦了“的对白顿时迸入脑中,给他强行压了下去,改口道,“老奴奉命送您出宫。” 出宫? 沈若辞茫然地望向岳常安,她原本以为皇帝会就此囚禁她,直接断了她出宫的路,这是一劳永逸的做法。 她不免怀疑皇帝是否在试探她,“公公说的可是真的?” 岳常安微笑着点点头,“皇上金口玉言,不作假。老奴再告诉沈姑娘一个好消息,皇上准许您去牢里见沈相一面。” 沈若辞大喜过望,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也顾不上深究皇帝此举的意图,便急切地问道,“敢问公公,我何时能去看我父亲?” 岳常安见眼前女子喜上眉梢,笑起来连眼底都泛着笑意,也跟着笑了开来,“皇上说明日便可去探望沈相。” 连日来阴霾的情绪几近消散,沈若辞心中生出些许期盼,等回到家中,她要带上一坛自己亲手浸泡的药酒。牢里湿气重,沈相腿脚受过伤,怕是受不起寒气的侵蚀。 还有,要让阿茉准备多几套干净的衣裳……她还要好好寻几册好书,一同带入狱中给父亲解解闷。 父亲这人,最是闲不得,让他无所事事地呆着,几乎会要了他的命。 她想着想着,全然忘了刚才所有的不安与难受,一心只想飞到牢里与父亲见上一面。 * 大殿内,元栩与一老者相对而坐。 “昨日事出紧急,劳烦成先生了。” 老者摆摆手,“无妨无妨,皇上言重了。只是这女子的病症极为罕见,找不出病因无法对症下药是久治不愈的关键。” 皇帝面色微沉,“成先生,你跟朕说实话,这病到底能不能治愈?” 成聿早年是宫中的御医,后来辞官隐退,云游四方。 “皇上,老朽前两年曾游历到南境,偶然遇到一味罕见的毒药,中毒后的症状的便与这女子的病症极为相似。” 元栩神色严肃起来,“先生的意思是,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未等成聿回答,他又追问道,“可有医治的办法?” 成聿并不十分确定,只是朝元栩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是福厚之人,若是两年前找老朽医治,恐怕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元栩心头稍松,正打算细问一下如何治疗,就听成聿犹豫地问道,“皇上,不知这女子……可曾婚配?” 昨日匆忙派人将成聿请入宫中,就为了让他给一个陌生女子看病,正常人都会好奇这女子的身份。这本不是他该问,但元栩敬重成聿,告知他也无妨,“未曾。” 话音刚落,就见成聿蹙起眉头,神色有些为难,“按照昨夜的药方定期进行药浴,老朽回去再加一味药便可。不过这姑娘尚未成婚,恐怕难以达成效果。” 成聿明显话中有话,元栩却不想去猜,“先生不妨直言。” 成聿低声将情况禀明。 若是个普通大夫跟元栩说这席话,这人恐怕已被拖下去棍棒伺候。好在成聿医术高超,皇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若单单只进行药浴,是否可行?” 成聿摇了摇头,“时间太长,怕那女子 7. 第 7 章 [] 袁子逸正在花园里同友人交谈,就见妹妹冷着脸过来传话,全程视沈若辞如空气。这让他略感无奈,眼中都是歉意,下意识地去握沈若辞的手,想安抚她一下,却抓了个空。 “子逸哥哥走吧。”沈若辞暗地里将手收进宽袖里,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 她从跟前走过,身上有特殊的草药香气,袁子逸恍惚了一下,凝着那抹纤秀的身影看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才举步跟了上去。 袁妙莹没有走远,站在长廊下远远地盯着袁子逸二人,脸上尽是嫌恶的表情。 “妙莹妹妹何至于此,沈若辞而今不过是罪臣之女,无足挂齿。你若还是不喜欢她,大可以使点手段,不必气坏了自己。” 袁妙莹没有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淑妃的嫡亲哥哥马瑜春。 马瑜春好色成性,曾对她献媚过,她自然是看不上的。以她的姿色才华,入宫才是最佳的选择。 “妙莹对你无意,马公子不必费口舌讨好。” 被她这样直白的拒绝,马瑜春也不气恼,脸上依然笑嘻嘻的,“妙莹妹妹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说,若是袁家不想要沈若辞,我倒是很乐意接手。” 他觊觎沈若辞很久了,以前忌惮沈相,有贼心没贼胆。 而今这娇花失了庇护,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袁妙莹立马明白过来马瑜春的意思,这男人她虽不要,却也反感他的善变,更无法接受他移情别恋的对象竟是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回道,“这丧门星进不了我们袁家的门,谁想要就捡回去,与袁家无关。” 马瑜春笑得浪荡,“我是想要啊,可是沈家还有个宋临,暂时还要不到。” 这样的倾城绝色,他可以等。等沈家完全倒了,到时候便可以将这娇花占为己有,夜夜欢好,他有的是大把耐心。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袁妙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转身离开。 * 与前厅里宾客如云,人声嘈杂不同,沈若辞一脚跨进门的时候,就觉得这偏厅格外的僻静清冷。 袁国公父夫妻二人端坐于主位之上,往日里温和的面容变得冷漠无情,这让袁子逸心中隐隐不安。 “父亲,母亲……” 袁子逸话还没说完,国公夫人就冷着脸打断他,“今日是你母亲生辰,你将这女子带来府里,是想气死我不成?” 早些天在龙岩寺,她就试图拿话点醒沈若辞,没想到这女子今日还有脸上门来,袁夫人悔不当初,早知道那日就该将话说绝,也省去了今日的事端! 说起这事端,她一只手捂紧了胸口,眉心皱成一团,像极了被气坏的样子。 龙岩寺的事,袁子逸一早就听母亲说过,只是没放在心上,就想着事后跟沈若辞见了面,安抚她一下,这事便可揭页。可此时母亲当着沈若辞的面说出这些话来,袁子逸一时愕然,不敢相信母亲会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他转而去看一旁的袁国公,希望父亲能出来说两句公道话,他们袁家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袁国公知道这个儿子自小刚正坦荡,怕是短时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逸儿,听你母亲的话,离开她,议亲一事到此为止……” 经过龙岩寺一事,沈若辞已提前有了心里准备,多少也明白了袁家的意思,不外乎是父亲落了难,这些人也就开始视她如洪水猛兽,生怕一个不小心要受牵连。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都懂,毕竟两家还没有婚约,议亲一事尚在口头,并无实质性的进展。 沈若辞也想过若是父亲真的蒙了冤,日后恐怕会累及袁子逸的前程,倒不如好聚好散。 虽说她也萌生过要与他分开的想法,但此时这些话由他们口中说出来,却变得难以接受了许多,心中更是酸涩。 袁家人面目可憎,但沈若辞到底不想袁子逸在她与父母之间左右为难,正想开口调和,一旁隔岸观火的袁妙莹看出苗头,误以为她要求情卖可怜,抢在前头道,“大哥一早便该离开她的,现在好了,落人口舌,让人以为是她家失了势,我们才抛弃人家的!” 袁子逸打小孝顺,他明白父母的苦心,但他不想因此失去沈若辞,这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女孩,怎能自己亲手放开呢。内心一番纠结过后,他红着眼恳求道,“父亲母亲,我向二老保证,以后不让小辞干涉沈相的事,只要她置身身外,就不会牵连到我……” 就算袁子逸此时被逼急了,慌不择言,可当置身事外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一直垂头不语的沈若辞倏地抬眸去看他,面上隐隐有失望之色。 “……好不好小辞?”袁子逸回头看她,希望沈若辞能当场表明态度,不再掺和沈相的事。 他可以说想跟她分开,但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父亲。 “不……”沈若辞摇头,身子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 沈相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这一刻的袁子逸,她觉得是陌生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姿态,眼下他正两眼猩红,神色慌乱,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沈相的事不要管,求你了……” 沈若辞一颗心狠狠地揪起。 她面容还算平静,眼神里全都是难以置信。一言不发地看着袁子逸近乎讨好的央求,心中却没有半分妥协的迟疑。 这一幕看在袁夫人眼里,更加深了她的怒气,“逸儿你再执迷不悟下去,早晚被她毁了前程!” 袁子逸只冷冷地听着,也不做回答。 国公夫人没想到向来听话孝顺的儿子,竟然因为一个女子忤逆于自己,不由得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沈若辞身上。 不过是来路不明的狐媚子,若不是沈相视她为千金,她如何能同意袁子逸和她来往! 此时见她姣好的面容风轻云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丝毫没有破坏别人亲情关系的愧疚,一口怨气上来,破口大骂,“你爹 8. 第 8 章 [] “忘了朕。” 皇帝看着他,眸光更盛,分明只差将这三字重复说上个一百遍的冲动。 严从晖将这三个字回味了一下,待明白的过来的时候,脸上皆是震惊…… 这会儿他才回味过来。 也难怪那女子如同变了个人,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种种怪异,竟是因为如此。严从晖心绪翻涌,方才被打断的话,这时候已不知所踪,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只剩下惊讶。 * 沈若辞昨夜睡得还算安稳,一早起来周身还有些疲倦,但精神状态却很好。 马车里她神色期盼,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小心翼翼地,正是那坛治腿伤的药酒。 一路辗转,马车停在天牢门口。才刚下了马车,就有狱卒上前打招呼,“沈姑娘,这边请。” 沈若辞跟着狱卒进了天牢,牢里寒气逼人,空气浑浊,弥漫着难闻的霉味。 走道两边皆是窄小昏暗的牢房,偶尔有犯人发出几声□□嚎叫,吓得沈若辞加快了脚步。 走道的尽头,有一扇不大的窗户,光线铺洒进来,视野渐明。沈若辞心跳加快,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视线往角落里单独一间牢房看过去——一道伟岸的身影正倚着墙壁,双目紧闭。 沈墨穿一身粗劣的囚衣,多日来的牢狱生活早让他形容落拓,却难掩丰神俊朗,气质超凡。 他闭着眼睛,实际上却没有睡着,一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墨缓缓地掀开眼皮,双眸深邃,如雄鹰一般犀利有神。 “爹爹……”沈若辞脱口出,整个人扑上前去,隔着牢门瞬间泪如雨下。她昨夜原本已经想好,绝不在沈相面前掉眼泪,省得让他操心。 等真正见到面的时候,却没想到根本控制不住。 在侧头过来看的那一刻,沈墨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嘴角也微微上扬,轻声唤了她的小名,“沿沿……” 狱卒开好了门,沈若辞朝里边环视一周,整体还算整洁干净,环境要比其他的牢房好上很多,这让她稍稍宽心。 二人坐定后,沈若辞拿出衣物书籍药酒等东西,一一展示给沈相看了一遍。 沈墨神色慈爱,耐心等沈若辞交代一遍之后,才开口询问,“沿沿怎么进来的,求了谁?” 沈若辞低着头,一边将药酒包好,一边回答,“是柳太妃,我求她在皇上面前帮我说说话,让我来见爹爹。” 沈墨不疑有他,说到底若辞只是一个弱女子,皇上没要防她的必要,肯让她来探监也不足为奇。 “沿沿要信爹,爹没有做通敌叛国的事情,那狼崽子不敢拿爹怎么样的。” 狼崽子这个称谓,沈若辞从小听到大,自然明白他指的是皇帝。以前听沈相说这称谓的时候,她脑中总是把小皇帝想象成张牙舞爪的恶狼,然后龇牙瞪眼,把她爹气得半死。 这是年幼时的认知,一直延续到长大,直到昨日入宫见了皇帝真容,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想错了。 恶狼也可能披着人皮,化做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沈若辞肯定相信父亲的品行,重重地点了点头,“沿沿相信爹。” 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狱卒来催了两遍,沈若辞才不舍地准备离开。 一脚刚迈出牢房,沈相开口叫住了她,“沿沿,照顾好自己。爹没事的,你安心在家里待着,别到处去求人。” 沈若辞明显一愣,才回过神来笑了笑,“知道了爹爹,我就找了柳太妃,没找其他人……您在狱中也要注意身体。” 出了天牢,沈若辞心头开始蒙上浓浓的失落感。碍于狱卒全程在一旁观望,她心中的疑问终究没能问出口。 姜国来的信件,到底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父亲情愿蒙冤入狱,也要当众撕毁信件? 目前父亲身体虽然还算安好,但最后能不能平安出狱,却还是未知数。 沈若辞忧心忡忡地从天牢里出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喊她,直到手臂被人紧紧握住,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小辞,是我。”袁子逸在门口等了一段时间,日光毒辣,额头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沈若辞有些意外,昨日她已经将话讲得很清楚了,没想到袁子逸还会来找她。 “袁大哥……” 沈若辞口中泛苦,事情已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分开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她狠了狠心推开袁子逸。 袁子逸一颗心如坠冰窟,勉强笑了笑,“小辞,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之前是我错了,我这就去求我爹,让他去求皇上……” 话音未落,不远处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行近,余下的言语淹没在车轮的滚动声中。 袁子逸懊恼地抬头,马车毫无防备地停在二人跟前。车夫跳下车来,屈身垂首,恭恭敬敬地上前开门。 车门敞开,里边伸出一只男人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袁子逸还没反应过来,里头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清透如玉,“沿沿,上来……” 这一声出来,袁子逸呆若木鸡,神情如遭雷轰。 沈若辞正试图挣开袁子逸的手,意外听到有人喊她的小名,一个抬眸,那天潢贵胄正坐在马车里,衣冠楚楚,目若朗星,风度翩翩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一时心中大惊,莫非皇上同意让她来见沈相,真的是别有居心? 她心中忐忑,正准备跪拜行礼,严从晖及时阻止了她,“沈姑娘不要声张,请上车。” 沈若辞犹豫不定,元栩又轻轻地催她,“沿沿,上来……” 袁子逸看了一眼马车中的男子,又低头去看沈若辞,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意。沿沿是沈若辞的小名,他曾学着沈相唤她“沿沿”,却被委婉地拒绝了。 而今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她的小名,那份亲昵,就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划向他的脸。 沈若辞迟疑了一下之后,准备上马车,却被袁子逸再次抓住了手臂。 “小辞,他是谁……” “你们认识?” 沈若辞与他对视,轻声应道,“他是皇上。” 皇上?袁子逸愣了一下,脑中气血翻涌,心思百转千回,刹那间千万种念头涌上心头。果然如此,她果然是有难言之隐…… 想到这里,袁子逸心中急不可耐,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正欲开口,肩膀忽地被人使劲攥住了。他 9. 第 9 章 [] 这一声示弱,元栩面色稍缓,凝着她的眼问,“既然答应了朕的要求,为何还要与别的男子牵扯不清。” 沈若辞鼻头一酸,什么别的男子,袁子逸与她青梅竹马,若不是这次意外,恐怕都要定亲了。 皇帝长指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手背,眼神冷得透着冰渣子。昨日她从宫中出来后就去国公府推了议亲一事,今日袁子逸的出现纯属偶然,她又如何能控制? 沈若辞咬了咬牙,低声辩白,“臣女并没有……” 她的手掌还疼着,眼中有泪光,被她强压了下去,双眸看起来水光潋滟。 元栩心头一软,“嗯”了一声,忽然伸过长臂,拦着她的腰将人捞到了身边。 沈若辞与他肩并肩坐着,男人身子硬邦邦的,浑身都是陌生的气息,她略显局促,心跳慌乱。 “让朕瞧瞧……”他若无其事地翻看她发痛的手掌,轻轻地揉了揉,“还疼吗?” “嗯”,沈若辞娇娇地应了一声,她最怕疼了,何时受过这种欺负。 元栩自小习武,又上过战场,力气比寻常人要大上一些。他不过轻轻一使劲,这女子就疼得快哭了,未免有些娇气。 心里这般想,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温声道,“以后不许想着别的男人,更别想朕会让你嫁人。” 她情绪恹恹地点了点头,并不愿意开口。 皇帝又拉着她的手揉了一会,漫不经心地问道,“沿沿可知道,沈相叛国一事,是谁揭穿的?” 听皇帝提及父亲的事,沈若辞猛地抬头与他对视。 元栩只是看着她,神色从容淡定,却不接着往下说。 沈若辞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但父亲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情,想必日常中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若论及谁举报的沈相,她丝毫没有头绪。 所幸皇帝并没有吊着她的胃口,只沉默一会,就说出了此人,“是袁国公。” 沈袁两家的关系,虽说不上有多亲密,但绝对算不上交恶,沈若辞一时难以置信。 但让更让人吃惊的是,皇帝告诉她这件事,这究竟是何目的? 元栩似乎读懂了她的吃惊,轻描淡写地往下说,“沿沿不必吃惊,朕只是想告诉你,沈相一事关系复杂,绝非朕一人说了算。沈家忠心于朕,也要让众人都看到才是。” 沈若辞细细地把皇帝的话品了一遍,然后垂下眼帘,咬了咬牙温顺地回答,“臣女听皇上的。” 以前从沈相口中,沈若辞觉得小皇帝性子刁钻古怪,又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而今接触下来,不得不感叹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这人明明就心思复杂,高深莫测得很! 这席话模棱两可,含糊其辞,说到底就是不放沈相出来,当真狡诈得很。父亲仍身陷狱中,此时正是任人拿捏的时候,她也只能恭顺服从暂且屈服于他…… 元栩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天气闷热,这附近有座避暑山庄,沿沿随朕一起去吧。” 皇帝喊她小名,一声接着一声,喊得极其顺口。沈若辞脸上不显,心中别扭得很。这本该是亲近之人的叫法,皇帝看起来彬彬有礼,实则脸皮厚得很。果然只如她爹所说,是个没皮没脸的狼崽子! 避暑山庄依山傍水,山腰上有几处瀑布,似雪白玉带流淌下来,凉意浸润,化作涓涓细流入了山庄寒潭。 竹室依着寒潭而建,水声潺潺,凉风袭来,清凉沁骨,暑意顿时消解了大半。 下人们陆陆续续将菜肴端上来,很快摆满了一桌子。 沈若辞自生病之后,每逢夏日便是食欲不振,进食很少。今日看着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 相反地,元栩似乎胃口极好,慢条斯理地品尝。沈若辞就算吃饱了,也没好意思提前离席,只能干坐着等他。 等了一刻钟之后,侍女过来将碗筷收拾干净,又送上两碗甜品。 纯澈透明的蓝色琉璃盏里,二三个圆滚滚的荔枝,冰雪晶莹浑然可爱,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沈若辞小尝一勺,冰冰凉凉的,瞬间沁透心脾。入嘴酸甜可口,想必是加了乌梅汁和蜂蜜,伴着荔枝的香甜在唇齿间回转,甚是爽口。 目之所及,湖光山色,水声鸟语相伴,琉璃盏中的凉饮很快被一扫而空。 沈若辞低头看了看见空的杯底,意犹未尽。元栩站在竹室长廊下逗着画眉鸟,沈若辞视线微调,落在元栩的琉璃盏上。 岳常安擅长察言观色,走上前用元栩的琉璃盏换下沈若辞的空盏,殷勤道,“沈姑娘请用,后厨还有许多,需要再让人送来。” 沈若辞小心翼翼地朝廊下望过去,皇帝正在给画眉鸟喂食,看着心情甚是愉悦,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吃东西。 天气热,透明的琉璃盏外壁沁出许多水珠。若是不冰了,吃起来风味会差许多。她吃着喜欢,也没有客气,道谢后就准备开吃。未曾没吃上一口,那蓝色的琉璃盏忽地被人从眼前夺走了。 沈若辞错愕地抬头,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元栩俊容绷紧,神色冰冷地站在她面前。 那盛着荔枝凉饮的琉璃盏被他随手一扔,碎在了角落里,语气也冷冰冰的,颇为不满,“朕让你吃了吗。” 沈若辞没想到元栩会为这点小事动怒,忙起身后退了两步,身子抵着栏杆,手脚拘谨,窘迫地回道,“是臣女贪嘴了……” 元栩心头一颤,见那女子低垂 10. 第 10 章 [] “……” 沈若辞被他反将了一军,这般言辞凿凿,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她红了眼眶,一时无言以对。 “沈姑娘累了,朕也不怪你想多了。” 这会儿沈若辞忽然有点明白沈相的感受,皇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这种异于常人的思路,难怪她爹经常跳脚大骂他狼崽子…… 沈若辞抿紧了唇没有反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叫他不要脸呢。 岳常安躲在角落里收拾了半天,总算把碎片都捡齐了。再回过头来,那小姑娘被欺负得面红耳赤,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他心里暗暗地道了一声“造孽”,正想着要缓和一下气氛,就听皇帝开口命令道,“常安,送沈姑娘去休息一下。” 幸好皇帝还知道适可而止,没有把人往死里欺负。 以往那些意图靠近皇帝的女子,哪个会有好下场? 岳常安连声应下,将沈若辞带到隔壁的竹室,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也一把年纪,早就在宫里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何能想到刚刚一时大意,竟然还失了手,犯了蠢。 不过这事说回来,也不能全怪他。小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向来不喜欢女子,特别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娇滴滴的,说个话都气喘,看着就心烦。 后宫那几个妃子,都入宫快两年了,什么时候见这小祖宗过问侯过一句。他不过低头收拾一下碎片,没想到一个转头,那烫人耳目的一幕,就这么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实在让人无法冷静…… 幸好皇帝还有点自知之明,没坐一会儿就吩咐他送沈相千金去隔壁休息,他才得以松懈一下。 沈若辞在竹室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日近黄昏。皇帝不知何时已先行离开,留下严从晖护送她归家。 归家的马车上,沈若辞手中多了一纸请帖,是七夕的宫宴邀请,但这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更在意的是,皇帝反复放她归家是何用意。若是要留她牵制沈相,却不把她囚禁起来,反而屡次放她离开。 这人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还是说皇上压根儿不想还她爹一个清白,就是跟她说着玩玩的,但这又大可不必…… 思来想去,绕来绕去,她都理不出头绪,心中懊恼不已。 * 晚上回到宫中,皇帝处理完白天的政务,总算清闲下来。这本该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此时他却身着龙袍,背靠龙椅,仰着头思索,一筹莫展。 腰间的佩玉不知何时扯了下来,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前额。 岳常安看着都觉得痛,上前提醒,“皇上,夜深了,该休息了。” 皇帝拧着眉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半晌之后才狐疑地问道,“常安,你说实话,朕白天在山庄里是不是太凶了?” 岳常安回想起午饭过后,沈若辞就去竹室休息,皇上因为他摔了琉璃盏一事,训斥了他几句。 当时他心里确实委屈,现在看皇帝为此事愁眉不展,也不把它当一回事了,当即脸上堆满了笑容,“是老奴疏忽,皇上训斥得是。” 元栩当场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谁管你的事,朕问的是,朕对沿沿说话的态度,是不是太凶了?” 他整个人半躺在椅子上,姿势慵懒散漫,眉心紧锁,完全没了帝王的威严,看着倒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正在为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忧心不已。 岳常安有点受伤。 皇帝如此焦心劳思,压根儿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这小祖宗问的是那沈相的千金,他一早该想到的才是,怎么就又出了这种丑! 他只想赶紧将话题转移,“皇上放心,我看沈姑娘一直是心平气和,根本没有因为您……发恼。” 皇帝强吻沈相千金一事,他没敢说出口,也不知该如何表述,干脆跳过不提。 元栩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岳常安暗叫不妙,果然皇帝对他的说法并不信服,这让他难免心忧,又准备了一番言辞来讨好皇帝。 可是皇帝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又 11. 第 11 章 [] 岳常安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已经是个老狐狸。见她窘迫无言,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沈姑娘没有准备也无妨,您人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让人移不开眼儿了。” 沈若辞虽极少参加这些正式的宴席,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听岳常安这般客套的夸赞,只微微一笑,便垂下头去。 她今日打扮有别于往常。 阿茉得知她要入宫参加七夕宴一事,从昨日便开始帮她挑选衣裳。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沈若辞也没扫她的兴,看她忙忙碌碌地比划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 这个颜色的衣裳她穿的少,本以为上身会很奇怪,结果还好,看起来并不别扭,但也没有阿茉说得那般好看。 眼下她涂的口脂是阿茉用紫茉莉新做的,颜色艳丽,还有淡淡的芬芳,很好闻。 宴席还没开始,岳常安走了之后,沈若辞独自一人坐在僻静的凉亭里,低头就能闻到口脂的甜香。 亭子地势较高,坐在里边她能看到下边的行人,别人却看不到她。 来来往往,都是她不认识的面孔。沈若辞看了一会,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栩身着玄色龙袍,眉眼冷淡,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近人情。 这样的人,把沈相一腔忠诚当成坏心,不识好歹。 沈若辞正腹诽,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入耳,她垂头去看,皇帝身前有一妙龄少女,他冷峻的眉眼竟突然舒展开来,神色也跟着柔和了许多,仿佛换了个人。 那女子立在皇帝跟前,身形娇小,双颊红润,娇怯怯地喊了一声“表哥”,很是赏心悦目。 皇帝朝她点点头,嘴角隐约还带了点笑意,“亦心也来啦。” 连亦心整张脸都晕染着浅浅的笑意,她迫不及待地摊开手中的画卷给他看,“表哥,这是我今日要在七夕宴上展示的画作,您给我指点一二。” 画卷打开到一半,连亦心的手叫一旁的连亦兰给按住了,“妹妹急什么,皇上事情多,等下宴席开始再看也不迟。” 皇帝确实有事,他听连亦兰这么说,便接着她的话道,“也好,等下再看,朕先去忙。” 连亦心只好将画作重新卷起来,目光落在皇帝清俊挺拔的背影上,心底里泛起一阵失落。 连亦兰心中却有几分得意。 皇帝对别的女子都是冷冷淡淡的,唯独对连亦心,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同,这点连亦兰从前便知道了。 那时候她还未入宫,连亦心就总是寻各种由头进宫见皇帝,几乎每次都能顺利见着人。 皇帝作为她的夫君,却从未对她有过这般和颜悦色,她的心像被冰雪打过,有说不出的烦闷和嫉妒。 所以在连亦心跟皇帝相谈甚欢的时候,她忍不住找了个借口打断二人,也没想到竟然奏效了。 连亦兰不动声色地睨了妹妹一眼,拧眉道,“快别看了,陪我去走走吧。” 沈若辞本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坐到宴席开始,再偷偷地溜进去。谁知天不遂愿,没坐一会,就听少女惊讶的声音,“沈姐姐,没想到你也会来,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沈若辞起身的同时慢慢回头,说话的人正是那日龙岩寺见过一面的薛元柔。 薛元柔笑容甜美,与她比肩而站的袁妙莹却神色冰冷,她容貌出众,眉眼撩人,但此时整张脸都透着不悦。 袁妙莹是袁子逸的妹妹,国公府的嫡小姐。沈若辞大概猜到,她没给自己好脸色是因为袁子逸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若辞对薛元柔回以一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袁妙莹依然没给她好脸色看,讥诮道,“我倒是没想到,沈相出了那样子的事,你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来赴宴。” 沈若辞也没生气,淡漠一笑反问道,“时至今日,袁大小姐还是管得这么宽?” 她年少时跟袁子逸来往,袁妙莹表面上与她为善,暗地里却经常拿话埋汰人。沈若辞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发觉此事后,就尽量与她疏远。 而今她跟袁子逸断了关系,更没有了忌惮,也不必再顾及他的感受。 这几日袁子逸为了沈若辞不吃不喝,失魂落魄,袁国公将他大骂一顿,家中鸡犬不宁,袁妙莹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沈若辞身上。 此时见她盛装打扮出席宫宴,却更加深了袁妙莹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