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1. 模特小姐 [] “叶崇佳,”叶崇静的步伐不急不缓,声音也很镇定,现下是在众目睽睽的摄影棚,她不能容许任何有损她形象的事情发生, “原来四弟最大的本事就是去向爸爸嚼舌根子,崇佳,我好像还真的是高估了你一些。” “是大姐你啊。”叶崇佳仅剩的一点专注也烟消云散,他本来想好好地跟眼前人说上几句话的,可现在叶崇静一来,他彻底连这点闲情逸致都消失了。 “关韵是吧。”他看也不再看叶崇静一眼,等叶崇静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刚才被叶崇佳背影所遮挡,站在这儿的还有一人,“我叫王助理,你到车上等我,好吧?” 叶崇静一怔,对面的女人显然是来拍照的模特,身材高挑,面容相当美丽,可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眼神清澈,尤其是两颊边,各有着一枚小小的酒窝。 她们叶家,是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顺地产集团,当然,现在早已经更名为了天顺集团,董事局主席叶焕章——也就是她们的爸爸,要求她们先发挥潜力,自主创业,独立投资,而不是进入集团最主要的地产公司工作。 而四弟叶崇佳的天才创业构想,简直让叶崇静自愧不如——他要打造他白天俱乐部,晚上夜店酒吧的娱乐帝国,目前成绩没做出太多,漂亮的女模特倒是一抓一大把,为他拍摄各种宣传照,他不仅付给报酬,还要强硬地免费给人家夜店体验券。 叶崇静没心思掺和他的任何事情,因为这些事无一例外,都让她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再度瞥了一眼那位模特,轻轻地说:“叶崇佳,我浪费自己的时间跑一趟,不是为了来看你这种态度的。我的媒体,不是你的玩具,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如实地全部报告给爸了。” 叶崇佳嗤笑一声:“大姐,原来那是你的媒体,不是咱家的媒体呀?爸爸要是知道,你拿那些狗东西拍到的东西,威胁自家人,他会是什么态度?” “嚼舌根子?”他盯着叶崇静,“我可跟你的正义媒体一样,说的全是实话!” 不等叶崇静继续说话,他伸手就要去拉那位模特:“关韵,走啊,等着干什么?” 关韵漂亮的脸上满是局促,她笨拙地躲避着叶崇佳想要牵住她的手,低声说:“叶、叶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还要等我的妈妈……” 叶崇佳真是被这样的拒绝说辞逗笑了,他哈的一声,一下就扯住了关韵的手腕,“我会让王助理和你妈妈说的,这么大人了,出去玩一玩,吃顿饭,会怎么样?” 叶崇静从不参与兄弟姊妹的任何事情,尤其在这样一种家庭。叶崇佳这样不客气的,鲁莽、蠢笨的公子哥行径她见到了不止一次,早就该心平气和地转身离去,想别的对策。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心底勃然大怒,并且在听到“妈妈”的那一刻,忍无可忍地要善心大发了。 “松开。”叶崇静的声音依然很镇静,“叶崇佳,当着我的面,你都要做这种事吗?松开她的手,你听见了吗?” 关韵清澈的目光里带着彷徨的恳求,她望不到任何人,摄影棚里的大家都还在工作,这里仿佛是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她只能望着叶崇静,这里的人她都不熟悉,妈妈又去洗手间了…… 她感觉有些害怕,极力地想抽回被这位叶总攥着的手腕。 叶崇佳当然不会把自己这位大姐的话听进耳朵里,叶崇静偏了偏头,车上又下来了两个人,是两个非常高大的女人,“来我的摄影棚,你居然还带了保镖,大姐,你这是要干嘛啊?” 他松开了手,笑嘻嘻地说:“又得给你记上一笔了。”说完,他看也不再看关韵一眼,扭头走到了别的地方去。 叶崇静泄力一般一阵疲倦,她转身,示意两个保镖回车里去,她也要上车回去了。可走了两步,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回头一看,那位模特,关韵,竟然亦步亦趋地,还在跟着自己! “你跟着我干什么?”叶崇静心情烦闷,实在是不耐烦,语气也生硬了些。关韵应该是察觉到了,很小心翼翼,很认真地说:“你好,谢谢你。”她清澈的目光现在满是感激,“我不想和他出去,谢谢你帮了我。” “举手之劳。”叶崇静说,“别再跟着我了。”她总觉得这漂亮模特有点奇怪,也没转身,就这样倒退着走了一步,果然,关韵很自然地就要去跟她一步,看到她蹙眉望着自己,这才堪堪把脚步停下了。 “对不起。”关韵垂头丧气地说,“我、我不该跟着你……我在等我妈妈,她去洗手间了。” 叶崇静抿了抿嘴唇,习惯性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技能是爸爸教她们所有人的,从一个人的相貌,穿着,身材,神态,气质就能大约辨别出这个人的社会地位,脾气性格,做生意的人,必须得有这样一双锐眼才是。 她偶尔觉得这种技能很容易显得看人下菜碟,不过她没说过,不敢,现在也习惯了。 毫无疑问,关韵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体态身材也很好,是块当模特的料子。她已经换下了拍摄的衣服,不像她见过的其他模特,关韵穿得很简单,也明显看得出来,并不是低调奢侈那个路线,纯粹是便宜朴素而已。 叶崇静的目光落到关韵的脸上,这模特最奇怪的就是,脸上无论什么神情,都带着一种纯然,好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完全发自内心一样真挚。 太奇怪了,也有可能是表演。 “在我面前。”叶崇静说,“你就别装天真了。” - 关韵一怔,好像没办法立刻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透过叶崇静的语气,她也能百分百地领会到这绝非一句好话。 她有些茫然,更有些伤心地望着叶崇静,并不知道这个善良的女人为何忽然对自己口出恶言。 叶崇静也是一怔,她实在没法想象,这样一个美丽的模特,在这样一个世界,露出那种单纯,令人心生怜爱的表情,难道不是伪装的天真吗?否则她怎样生存的?还是说她在等她妈妈,不是一种故作可爱的托词?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女人迅速地跑过来,人还没到她面前,道歉先到了,她握着关韵的手,连声向叶崇静道,“对不起,对不起您,我女儿那里有问题,要是 2. 耿耿于怀 [] “妈妈,”关韵很快乐地和妈妈分享自己在生活中任何一点的小发现,“妈妈,刚刚那位姐姐,她有白头发的,她还没有到长白头发的年纪呀。” 关惠茵对这件事显然不感兴趣,随口答道:“可能是少白头,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如果熬夜,年轻人作息不健康,就很容易长白头发。” 她们母女手牵着手,她看着自己女儿浓密的黑发,心里忍不住地有些叹息,自己的女儿早睡早起,从来都没有烦恼的,所以头发也长得是这样好——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小韵。”她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你告诉妈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位叶总问我晚上要不要出去玩,说带我去他开的夜店。”关韵原样复述,她没去过夜店,但一直有听说是很好玩的娱乐场所,有时候在换衣间能听到其他模特们聊这些。 看到妈妈眉头紧锁,她赶紧补充道:“我没有主动靠近他的,妈妈,我一直听你的话,离男人远远的,是他主动来找我说话的。” “我就拒绝他了,不过他好像听不懂,我一直说自己在等你……”关韵停了一停,今天的小插曲有点让她心有余悸,不过没影响她的好心情,“幸好那位姐姐来了——今天回家的时候,咱们买点炸串吃吧?” 关韵知道自己很笨,她一直知道。 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很不擅长学习,她没有不努力,可是成绩还是很差。那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突然从她和妈妈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后来,她的同学都升上了初中,妈妈却没让她再念书了,她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了一句俗语:心有余而力不足。妈妈给她讲了这句俗语的含义,就是她想念初中,但是能力不允许。 妈妈让她看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还给她买了很多图画书。到现在,关韵反而觉得学字,学成语,学道理什么的都没那么难,难的是妈妈所说的“情商”。 她实在学不会,就比如今天,她真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这位叶总,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在等妈妈,不能换来叶总的体谅,只能换来嗤笑和毫不在意。 不过幸好,她觉得自己总能往好处想,总能快快乐乐地:“妈妈,今天的钱拿到了吧?好几百块呢,咱们去吃炸串吧!” “让你吃的!”关惠茵无奈地说,女儿无忧无虑,她却满腹愁绪。关韵会做家务,会做饭,识字,听得懂话,乖巧可爱,可又怎么样呢?她再能自理,这样一个漂亮的成年女人,到了社会上,也是任人宰割的一只羔羊! 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小韵到底是要找个对象的。关惠茵暗自沉吟。 她攥着关韵的手,说道:“叶总让你去夜店玩,不是单纯地想请你去玩,他的弦外之音,你知道是什么吗?” 弦外之音。是她出来做模特之后,和妈妈交谈的高频词。妈妈总说其他人和她说的话都有着第二层意思,也就是弦外之音,可是她真的不完全懂,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学会。 关惠茵叹了口气,她也没指望关韵能完全听懂:“他是想和你做男女朋友恋爱才能做的事情,可是你们没有恋爱,他想做,你不想做,这就是犯罪,所以你绝对不能跟有这种意思的男人出去。” 堵不如疏,关韵到底是成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关惠茵咨询过很多医生,看过很多的书,最后决定还是得把这桩事平常地说出来。 关韵嗯了一声,她早看过相关的科教书,认认真真地对妈妈说:“我明白的,很多坏人没有爱,也想做恋人之间的事情,这种坏人大部分是男人,我听你的话,永远离他们远远的。” “也不是永远。”太棘手了。关惠茵感觉教育这样的一个孩子,时常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玻璃罐里乱撞,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小韵,”她问关韵,“你想要恋爱吗?” 很多的事情,关韵没法从社会实践中习得,她只能让关韵看电视剧,电影,或者易懂的书籍。那里面的恋爱通常都是很美好,果然,关韵带点憧憬,又很不好意思地说:“有时候吧,看他们恋爱,感觉好幸福……” “不过,”还没等关惠茵百感交集地欣慰,她又说道,“和妈妈在一起就很幸福了,我想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不要恋爱。” 关惠茵心里发酸,赶紧指着前面的公交站:“快走,要不赶不上公交车了,咱们买小区门口的炸串,这样到家了还是热的呢!” 关韵相信她说的每句话,立即松开她的手,轻盈地小跑了几步,率先站到了站牌下:“妈,你又没有我跑得快呀!” 她笑盈盈的,眼神清澈,颊边的两枚小酒窝深陷下去,给昳丽的脸孔带来格外一种纯然的天真。 关惠茵喘着气,也笑道:“妈妈都这岁数啦,当然没你跑得快啊!” - “叶总,”高桦问,“那篇报道,咱们到底怎么发呢?” 这话问出来,其实她心底里已经有了答案。年轻的小记者哪里知道素未谋面的顶头上司,真光传媒的董事长,是自己拍到在夜店攒局,有文体明星、模特作陪,甚至某些子弟也在场的天顺地产叶四少爷叶崇佳的大姐。 单是文体明星,也就罢了,当作普通的八卦发出去,叶崇佳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将这条消息完完本本地发出去,却还要添油加醋地去叶焕章面前编排她的不是,指责她让狗到处乱咬——就是这句话,让她真的忍无可忍地想要动怒。 这也就罢了,叶崇佳居然颐指气使地,想要越过她,直接指示真光连这条消息的娱乐八卦版也不准发,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发。 “当然要发。”叶崇静说,“不必对他客气,能发的,全部发出去。” 高桦微微点头:“那个姓孙的小记者拍了很多细节,还有录音。”她把录音笔放到桌上,叶崇静之前粗略地听过了一遍,现下按开,让声音继续播放出来,夜店里人声嘈杂 3. 超能力 [] 因为有众多文体明星在场,那条新闻发出去,反响相当热烈。为报答她专程去找了自己一趟,叶崇佳也专程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崇静大姐,你等着吧。 叶崇静扫了一眼这条短信,随手把手机按熄了屏。 高桦像往常一样,拿了一沓的文件给她过目,只不过今次这些文件上面单放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叶崇静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关韵的资料。 “不是说算了吗?”叶崇静明知故问,嘴上这么说,目光却紧紧地锁着上面的文字。 高桦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顺手就查到了。”她不声不响地出去,叶崇静细致地将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全部看过,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秘书已经不在了。 这些内容都不是什么秘密,应该是高桦通过联系模特的中介,然后问到街道,再加上一点大公司的独有能力。 关韵不是京城本地人,今年刚过二十九岁生日,已经做了好些年的模特,在中介处有很多工作经历。二十九岁?那样生机勃勃,清澈美丽,叶崇静还以为她才刚二十出头。 她捏紧纸张,往下,是高桦从关韵户口地的街道得来的信息,很短,言简意赅写明了一切:五岁时的医疗事故,现在有四级残疾证书。 叶崇静看完,如鲠在喉。 今天才刚刚周二,她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忙,实在没时间善心大发。可她就是——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一直到周五,她仍然在想这件事,晚上辗转反侧,白天心神不宁,是担忧关韵在叶崇佳的摄影棚再度受到欺负吗,是为幻想中关韵的悲惨生活而心痛吗?叶崇静觉得都不尽然,关韵无忧无虑的笑容,伴着那两枚小小的酒窝,仍然挥之不去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太有感染力的快乐了,让她后知后觉地动容。 她想了又想,手已经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她的三妹叶崇和,目前主要在做MCN机构。 “姐,”叶崇和的声音懒洋洋的,一副还没起床的样子,“怎么啦,是不是因为叶崇佳的事情,要妹妹我给你撑腰啊?” 叶崇和在床上打了一套空气拳:“要是我,肯定挠得他满脸开花,他算什么东西!” “不是。”叶崇静阻止了妹妹继续对叶崇佳怨气冲天,“我记得你的普罗米修斯文化,旗下的燧石,是专门的模特经纪公司吧?” “模特?”叶崇和一怔,就听叶崇静说,“不是那种时装周模特,就是普通平模,燧石里面也有专门的经纪人带这个吧?” 叶崇和这下是真迷糊了:“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怎么忽然问起模特公司的事情了?” “我想让你帮我签一个模特。”叶崇静说,“她有点特殊……” 她还没说完,对面就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姐,你铁树开花啦?我早说当年的事你根本就别放在心上!咱爸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别搭理,自己过得高兴就行啦!这么特殊,肯定是恋爱了吧——” “崇和,”叶崇静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胡说八道,这模特叫关韵,我把从中介那里拿到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请经纪人去问一下,愿不愿意来做公司的模特,待遇就按平常模特给就行,这里不需要特殊对待。” 叶崇和刚要哎呀哎呀地说什么,就听得叶崇静补充道:“不过她确实有需要特殊对待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给她找一个单独的经纪人,是温柔的女性,并且前期要同意她妈妈陪着一起工作。” “啊?”叶崇和越听越不对味,“妈妈?姐,你这是个什么模特小女友?还得妈妈陪着?我亲自陪着行不行啊?” “因为医疗事故,她有轻度的智力障碍,四级残疾。” 电话那头静了。 好半天,叶崇和说:“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太善良了,我好感动。” “她很漂亮,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已经做了很久的模特,就是说话有些孩子气。”叶崇静说,“我觉得对她的态度要像对平常人一样,不要让她觉得她和咱们是有区别的……” “打住,”叶崇和问道,“你和她怎么认识的,和她很熟吗?” 这下轮到叶崇静安静了,她呆了呆,说:“其实不熟。” 这回答实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叶崇和早就知道,这个家里最有人味的,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大姐,如果是叶崇仁和叶崇佳来向自己说这些话,她少不得要留个心眼,怕这个模特遭了这两个男人的毒手。 可是叶崇静来说这些话,她相信叶崇静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个模特,没有其他的心思,即使自己的大姐叶崇静,是个女同性恋。 “姐姐,”叶崇和说,“做好人别深藏功与名。你去问问她嘛,你来抛这个橄榄枝,如果她愿意,我这里把一切都准备好。” - 叶崇静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五点,她就拿好手包出了办公室,外面工位上的高桦一脸吃惊,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快乐和欣慰。 虽然叶崇静一直让她按点下班,可是老板勤奋至斯,让她下班下的总是很理不直气不壮!没想到今天老板主动五点下班,高桦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许,喜悦道:“叶总,今天回家吃饭啊?” 叶崇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地进了电梯。 她家里都是有阿姨定期打扫的,在公司的时候吃食堂,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自己会做饭的。在希腊那段时间,她跟着视频,学会了几道简单好吃的西餐,芦笋煎蛋、太阳蛋三明治,只可惜那段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她也只学了这几道而已。 这次晚上早早回家,她索性腌了鸡翅,切了橙子一起放进烤箱里,做一道橙香鸡翅,等候的时间,就给奶酪警长切些生骨肉。 奶酪是神经兮兮的奶牛猫,但在吃饭上半点不挑,小块的兔里脊和鸭胗吃得咯吱咯吱响,喜欢得很。 吃好后它跳上叶崇静的膝盖,等着叶崇静给它擦嘴刷牙。本以为一切完成,今天的叶崇静能陪它玩巡回球或者翻面小章鱼了,却没想到这位仆人搂住她,忽然凑得很近,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向她说呢?” 她当然不需要奶酪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难道要开门见山,直接说我想帮你?可是这样直接,即使她不像是敏感的人,也会伤她的心吧?” 叶崇静不是喜欢拖延的人,就算心里还没完全想好,也不纵容自己就这样磨着时间,明天是周六,后天她还得回家,必须得明天就把关韵约出来谈谈这件事。 因为怕太公事公办和居高临下的冷淡,她没让高桦直接联系关韵的妈妈,而是打算自己打电话。 她不再犹豫,一边在心里考虑着措辞,一边将电话拨了出去。 果不其然,放在中介那里的联系电话是关韵妈妈的,她已经习惯了陌生号码,马上接起,很客气地问道:“您好,是找关韵参加活动的吗?” “阿姨您好。”叶崇静说,“我是那天摄影棚的那个女人,我姓叶,叫叶崇静,您的女儿非常漂亮,气质也很好,我想给她一份在模特公司的工作,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这些当然都是实话,但不是最真正的原因。 关惠茵一呆,她活了五十多年,实在是还没碰到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由得她不警惕:“叶,叶小姐。”她语气迟疑,“我该怎么称呼您?太感谢了,实在太感谢了,但是我女儿的情况,你那天应该也有了解,她胜任不了的模特公司的工作的,我这个做妈妈的,也实在放心不下她去公司,您看……” 叶崇静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戒备,毕竟这世界上,哪里会有没来由的善意呢?她柔声道:“阿姨,我知道太唐突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想和你们在餐厅见一面,我们吃着饭聊聊,可以吗?” 关惠茵正自犹豫间,叶崇静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妈妈,谁打电话来啊?又有新工作了吗?”< 4. 不爱笑的叶崇静 [] 听关韵说喜欢吃炸串,叶崇静就订了一间铁板料理的餐厅,她提出要去接关韵母女两个,关惠茵自然是百般推辞,关韵却是很高兴:“谢谢你,那我和妈妈明天晚上六点在小区门口等你。” 她这样的人,要么是行为粗鲁,要么就是非常循规蹈矩,关韵就是最乖的那一类。她对约定,叮嘱都非常敏感,才刚五点,她就一会儿看一次挂表,等到五点四十,她留出二十分钟从家门口到小区的时间,拉起妈妈的手就要出门去赴约。 关韵的家很远,在偏僻的郊区,叶崇静也是提前了十分钟出的门。等她到的时候,也比约定的六点早了一些,然而这对母女比她还早,已经站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她按下车窗,关韵还拉着妈妈的手,就已经惊喜地率先一步凑了上来。叶崇静一转头,就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当然,还有颊边两枚小小的酒窝,伴着闪光的蜜棕色瞳仁和红润的嘴唇,一起组成了一个阳光灿烂,让她也要忍不住勾起唇角的笑容。 “上来吧。”叶崇静说,“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关韵乖乖地和妈妈坐到后座,车子平稳地启动,叶崇静说:“昨晚听你说自己喜欢吃炸串,我就订了一间做铁板料理的餐厅,和炸串不一样,不过也有点像的。” 和哪哪都不自在的关惠茵不一样,关韵看着窗外驰过的霓虹风景,笑盈盈地说:“我还没吃过呢,一定很好吃吧。” 她很爱笑。 叶崇静透过车内后视镜望着她纯美的笑脸:“特别好吃,我感觉你和阿姨一定都会很喜欢的。” 关惠茵昨晚,已经透过关韵的远房表姐关烁——唯一一个愿意帮她们,愿意和她家联系的亲戚,得知了一些叶崇静的信息,知道了眼前的这人是大老板,有钱人偶尔善心大发,自家小韵长得又是这样讨喜,她一下觉得合情合理起来了。现在正百般盘算着让女儿表现得聪明一些,就轻轻地拍了拍关韵的胳膊。 一般这时候,她都是提醒关韵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关韵被她拍了一下,立刻甜甜地说:“谢谢你,姐姐。” 关韵在人际交往上有困难,说话也有些孩子气,可她是能够感觉得到别人对她散发出的情绪和说话的语气的。从叶崇静身上,她感受到的,只有纯粹干净的善意,这让她忍不住想,这位姐姐,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呀? 自从小学毕业,不再上学之后,她就从来交不到朋友了。这种甜蜜的猜想让她心尖发烫,止不住地想要说话:“你昨天,说我有超能力,我特别特别的高兴。” 等真挑起了话题,关韵又有点不大好意思:“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绘本,叫《那一天,我失去了超能力》鸭?” 关惠茵很欣慰女儿展现出了顺畅交谈的能力,但这话题真是……有点幼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有的。”叶崇静在开车,没有转头,关韵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听得出,她是感兴趣的语气,就兴致勃勃地说道: “里面讲的是一个小孩认为自己有超能力,比如他可以让食物消失,其实是吃到了肚子里。” 叶崇静笑了一声,听关韵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他从树上摔了下来,摔得很痛,觉得超能力消失了,这时,他的妈妈过来了,给了他一个吻,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疼了。这时候他才知道,妈妈也有超能力,并且有不会消失的超能力,那就是爱。” “按你说的,我的超能力就是笑容,”关韵高兴地问她,“对不对鸭?” “对。”叶崇静丝毫没有觉得这话题的孩子气,而是很郑重地答道,她将车子停了下来,餐厅到了。 关韵不知道她汽车的昂贵,可餐厅陈设摆在这里,任谁看来都是高级餐厅。她和妈妈一样,也有点不自在了起来。 侍应生将她们引进一个包厢里,前菜很快上来,是摆盘精美的三文鱼沙拉。 “叶总。”关惠茵拿着叉子下不到盘子里去,忍不住先开口了,“真的特别谢谢您,没想到小韵还能得到您这种人的赏识……”她诚惶诚恐,绞尽脑汁地用尽了敬辞,叶崇静的兄弟姐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可叶崇静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 “阿姨,您别这样。”叶崇静说,“我昨天说的都是实话,关韵是能够有更好的发展的。” “您说得对!”关惠茵立刻接口,“就和您昨天说的一样,小韵是能够融入社会的,她是后天的,因为医疗……”显然,医疗事故这四个字在她的生命里投下过一道无比巨大的阴影,让她现在都没办法平常地说出来。 “麻醉打多了,伤了脑子。”关惠茵含糊地一带而过,“幸好是轻度的,我们病友家长,有的孩子和小韵情况差不多,男孩子完全就自己独立生活了。” “小韵也是完全可以的,她是成年人,不仅能自理,还会做家务,会做饭,也识得很多字,会做简单的计算,买东西,理解别人说话,工作完全没问题,也就是为人交际显得有些奇怪,孩子气了一点。” 关惠茵拼命讲着关韵的好,末了说,“您一定明白,如果是男孩子,我就真的放心,能撒手不管了,可小韵是女孩子,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话说到这儿,叶崇静自然也是全明白的。 一个成年男人在社会上,古怪孩子气一点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可一个漂亮的成年女人,古怪孩子气一点,在这个社会上,简直是险象环生,处处都是吃人的陷阱。 她俩在这里交谈,关韵专心致志地望着眼前的精美的三文鱼沙拉,小心地叉了一点放进嘴里,她从来没吃过这种菜肴,清爽的萝卜,还有鲜甜的鱼味交织在一起,非常好吃。 出门在外,关惠茵叮嘱她,别发出太多语气词,她就很小声,很小声地哇了一下。 这个语气词同样轻飘飘的,落在叶崇静耳朵里,简直就是“袜”! 这点不由人的,仿佛是命运安排的缺陷,丝毫没有让这个女人丧失对生活的热情,反而造出了这样一种纯然的天真。 叶崇静感觉很神奇,更感到被治愈一般的窝心:“我完全没想到,关韵已经二十九岁了。” 这话可戳中了关惠茵内 5. 一步错 [] 叶崇静记得自己的回答是:随时可以。 这并非是寻常的那种客套,叶崇静知道关韵问得真心,所以她答得也真心。 她这晚睡得很安稳,生物钟后推了两个小时,直到九点才醒。 今天她得回家吃晚饭,这个家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会有一次聚餐,在叶崇静看来,比起家庭聚餐,其实更像是一场工作会议,所有人都不带家属,严阵以待,向父亲报告目前的进度。 高桦发来了今天的安排,午饭后发型师会来帮她补染发根。这位发型师在一间娱乐圈很有名的造型工作室工作,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为她染发,是个技术很好,轻声细语的女性。 “叶总,”等待上色的时间,发型师用逗猫棒逗了逗奶酪,奶酪像个小炮弹一样上天入地,搞得她不得不起身躲避,“这次白头发长得蛮快的,才一个月,再过两个月,就全头染一次吧?” “好。”叶崇静应了一声,奶酪跑到了她脚下,轻盈地蹿到了她怀里。“那就麻烦你了。” 她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摸着奶牛猫毛茸茸的后背,心里却在漫无目的地想着和关韵的那个约定。 叶崇静忽然发现,她虽然真心答了随时可以,却忘了其实她根本没再见到关韵的机会了。周一入职,三妹叶崇和性子懒散,但要办的事并不含糊,她完全可以放心,真不需要亲自去燧石一趟。 “叶总,洗头发吧。”发型师在身后提醒她,叶崇静最后匆匆地想道,顺其自然吧,总会有这个机会的。 叶家的别墅有五重进院,造景阔大,可每次来到门口这两进紫铜大门,叶崇静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凌空地压了一头。 她一向是来得最早的,进门的时候,继母汪冬琼正端详着餐桌上的一套新水晶杯,将它们挨个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阿姨。”叶崇静叫了一声,轻轻地对她点头示意,这家里的四个孩子和她都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叫她阿姨的。 汪冬琼见到她,脸上就露出笑容,叶崇静是孩子里唯一一个愿意对她做做表面功夫的,就算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可也投桃报李,对叶崇静道:“你爸爸还在书房,总是来得这么早,喝点什么,我给你煮杯茶吧?” “不麻烦了。”叶崇静说,“我喝水就行,你忙你的。”她从岛台接了杯温水,坐到了沙发上。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会为父亲在书房这件事感到暂时的轻松了,反正该来的是迟早要来的。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响动,叶崇佳进来,随手把外套丢给阿姨,看都没有看汪冬琼一眼,大咧咧地坐到了叶崇静的对面:“大姐,我今天可预备着要狠狠参上你一笔呢。” “你要是把这种精力用在工作上,”叶崇静不笑,也不恼,很平淡地垂目望着自己手里的陶瓷杯,“我相信爸一定会更加欣慰的。” “他已经很欣慰了,因为他发现我在地产方面也是有点天赋的。大姐,你不会一门心思的,就想做你那什么八卦媒体吧?”叶崇佳猛地话锋一转,指着和叶崇仁一前一后走进来的叶崇和,用一种近似玩闹的语气笑道,“小妹,你偷偷帮大姐干什么坏事了!” 叶崇和狠狠地刮了他一眼,还没待说话,叶崇仁先说了一句:“别闹了崇佳,在家里别没大没小的。”他瞥了一眼汪冬琼,却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而是径直上楼,去了书房打算敲叶焕章的门。 “这架势。”叶崇佳双手背在脑后,“咱二哥已经有咱爸的风范了。” “肯定的呀。”叶崇和在叶崇静身边坐下,笑眯眯地说,“小弟,我怎么听说爸爸也想你去做地产,你那些俱乐部、夜店什么的怎么办?” 她拿膝盖撞了撞叶崇静,可叶崇静仍然垂着眼帘,睫毛压下来,不知道是在认真听着二人的对话,还是在心不在焉地想些什么。 这话题正中了叶崇佳的红心,他颇为自信地说:“我可以兼着做啊,又不影响。不过地产是咱家的核心,我肯定是要去锻炼一下的——” 他话还没说完,叶焕章走进了客厅,叶崇仁跟在他的身后,顿时,他把剩余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三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都站起了身。 “都准备好了。”汪冬琼是个气质很好的女人,话语中常含着温煦的笑意,“孩子们喜欢吃的菜都有。” 叶焕章点了点头:“都坐吧。”孩子们的座位是按年顺排的,男女分列在餐桌两侧。一如既往,还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叶焕章就说道:“最近有什么新鲜事,都向我说说吧。” “我有!”叶崇佳兴致勃勃地说,“爸,我真有个特别新鲜的事情要说。” “定定你的性子吧。”叶焕章说,他让叶崇仁先说,然后是叶崇静、叶崇和,最后才让叶崇佳说,“你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这可是铁树开花,百年一遇的新鲜事。”叶崇佳兴致勃勃,“前些天大姐去找我,在我的摄影棚里,遇到了一个小模特。” 叶崇静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看他进门的表现,早猜的是七七八八了,她不急不缓地夹起一整块饱满的龙井虾仁,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 叶崇仁睁大眼睛,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情望着叶崇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久旱甘霖,还是大姐对人家小模特一见钟情,就这一周的功夫,好像就熟起来了,不是还让三姐的燧石一定要签下这个模特吗?” 叶崇和偷眼瞧了她一眼,用眼神表示自己没泄半分密。叶崇静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是叶崇和说出去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叶崇佳的事情她知道得清楚,自己的事情自然也被人家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崇静。”叶焕章的语气稀松平常,“有这回事吗?” 方才还清香鲜甜的虾仁骤然变得难以下咽,她艰难地将这团食物吞下喉咙,像以前的每次一样,小时候在父亲高大的书桌前,长大后在这张阔大的餐桌上,她浑身止不住地发冷,思维却十分清醒,帮她渡过无数次的难关。 “那天我去找崇佳,是因为他很有自己的见地,想让真光在新闻的发表上也遂他的意,我到的时候,恰巧遇到那个模特拒绝了他,不过同样的,他对自己的魅力也很有自信,坚持让人家和她出去玩一趟,由此我们俩才认识的。” 叶崇佳脸上仍挂着笑容,丝毫不以为意。叶焕章嗯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置可否 6. 早已出局 [] “企业形象,现在于我们而言,是比经济效益更加重要的东西。”叶焕章拍了拍叶崇静的肩膀,“你的触觉非常敏锐,这个模特,说不定能带来许多意料之外的收获。你提出的,我就全盘都交给你去做。” 他转到书桌后面,随手拂过桌面上的计划书:“崇静,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你应该进地产本部工作,你比崇仁更加果断,越果断,你犯的错误就越少。” “把当初的那件事情引以为戒,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来做地产,都随时可以来,这扇大门是永远向你敞开着的。”叶焕章的目光落到叶崇静的脸上,叶崇静半低着头,是一个点头的姿态。 父亲的暗示,她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人不是驴,胡萝卜在脑袋前面吊久了,会把心气全都吊没的。 “是,爸爸。”叶崇静说,“我会先做好眼前的事情的。” 她走出书房,发现已经没人在吃饭了,在这个家,如果叶焕章不在餐桌上,那么这顿聚餐理所应当地就是该散了。 叶崇和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顺手起身到门边取下她的风衣递过去,两人走到一扇紫铜大门外,这才说起话来。 “叶崇仁和叶崇佳都被气坏了。”叶崇和笑道,“俩人气得直接上楼去了,可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叶崇静今天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只有一颗,光洁圆润地坠在深蓝色的羊绒线衫上,叶崇和顺手捻了捻这枚珍珠,问道:“姐姐,他一定让你进地产了吧?” “明天我会去燧石一趟,暂时别让关韵签约了。”叶崇静不置可否,“到时候,把整个方案和计划和她说一遍,签约的时间得推后到她在网上被‘发掘’。” “这都是小事。”叶崇和完全不在意,“姐,真正的大事你得在乎啊,既然爸爸向你抛出了橄榄枝,你就得接住,真光是你一手做起来的,它还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把叶崇仁下放的机会,他有拖延症,干什么事都是犹犹豫豫的,之前接手华城地产资产包十拿九稳,末了被卓越横插一杠子,现在还没有谈判完成,惹得爸爸大发雷霆。” “他凭什么,没那个金刚钻还想揽瓷器活,他接得下咱们天顺的班吗?” “崇和,”叶崇静轻声说,“有些事情不该咱们说的,咱们就别多说,爸爸今年才六十来岁,现在就说接班人的事情,太不好听了。” “不好听?还是怕他起疑心啊?”初秋的风已经很冷,叶崇和冻得跺了跺脚,“外面早就传满风言风语了,杂志今年二月有叶崇仁的专访,天顺下一代的掌舵人将把这个房地产巨鳄带去何方?不管他是想急流勇退,还是想垂帘听政,我都不会答应这个人是叶崇仁的。” “不是你答不答应的问题,”叶崇静的声音很平静,“即使不是崇仁,也会是崇佳,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 叶崇和脸色发白,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怎样,她急切地说:“姐姐,不管怎样你都得争一下啊,爸又不傻,叶崇仁也就罢了,叶崇佳是死也不可能接班的。叶崇仁这个人,不仅懦弱,还特别自私,从小到大好处都让他给占尽了,到时候怎么会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他就爱看我们这样。”叶崇静的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慢慢地向外走去,“咱们两个从出生起就已经出局了,我去希腊,又出了一次局,到现在还没结婚,又是一次出局,事不过三,崇和,你真别对我抱任何希望了。” “那你就不该回来。”叶崇和定住了脚步,她盯着叶崇静,试图从她平和的神情中发现任何一丝的破绽,“那你就该学叶崇佳,尽情地和女人恋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兢兢业业,到头来既不快乐,又什么都没得到。” 关于不快乐,关于得到,叶崇静其实有许多话想对自己的三妹说,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明天见吧,崇和。” - “我回来啦!”关韵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炸串,妈妈在茶几上已经摆好了铁盘,她兴高采烈地将炸串从素到肉,一串串摆在铁盘上,“卷心菜,韭菜,土豆片……鸡排,蟹柳,还有鹌鹑蛋,章鱼丸。” 她如数家珍,这是她自己去小区门口买的,妈妈没跟着,她很喜欢这种时刻,能让妈妈不那么担心,也能让她证明自己的独立能力。 关惠茵还炒了蛋炒饭,煮了一大碗鲜甜的清水虾,还拌了个凉菜,她笑眯眯地给女儿和自己倒上可乐,举起杯子:“为了庆祝小韵明天就要去签约正式的模特经纪公司,咱们干杯!” 关韵颊边的两枚小酒窝深陷下去,把杯子和妈妈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可乐,又因为气泡的刺痛感,欢喜地抿了抿嘴唇。 因为她是做模特的,平日里饮食很控制,炸串是偶尔干到大活时才能吃的,可乐也几乎不喝。她缓了缓,又喝了一大口,气泡雀跃地在她的舌腔里跳动,让她明亮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别喝太急。”关惠茵说,将一串鹌鹑蛋全捋到关韵的碗里,自己吃了一片土豆,欣慰地叹出一口气,“要是真能碰到一个认真负责的经纪人,妈妈说不定往后就不用成天跟着你了。” 关韵心里蓦然被一刺,失落得紧,但她认真想了想:“妈妈,我知道,你也不能总跟着我的,我得学会自己生活的呀,这是你告诉我的。” 关惠茵喜忧参半,百感交集:“到时候妈妈也能去打工了,多赚点钱,好给你做嫁妆。” 关韵听了这话,却很不乐意:“不要你赚钱给我当嫁妆,我不需要嫁妆,我又不嫁人。” “总是要嫁人的啊。”关惠茵安抚地说,“小韵,有个人陪着多好,将来如果妈妈不能陪着你,就叫你喜欢的那个人陪着你,多好啊。” 关韵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们两个人现在生活得多好 7. 更好的歧路 [] 关韵母女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关惠茵一起床,发现关韵已经收拾停当,正在小桌上熨衣服。 天气渐冷,她们这种是最怕过冬天的,夏天简单的体恤短裤都好说,一到冬天,外套的品质好坏是藏不住的。关韵做的又是模特这种要体面的职业,除了不能鼠目寸光,得买一两套千元拿得出手的大衣之外,家里还得常备着熨斗,就连关韵也对熨烫衣服很熟练了。 她把黑色长裤熨烫得板板正正,又把靴子擦干净,擦上了一点鞋油。为了不踩脏地板,她站在玄关处给妈妈看她的搭配,底下是黑色长裤和同色皮靴,上身是一件浅卡其的灯芯绒衬衣,都不贵,不过她身材好长得也漂亮,看起来就多了几分时髦。 关韵除了看绘本,就是看小红薯上各种穿搭心得,她早就发现,她打扮得越入时,面试的时候就越容易拿到工作。 关惠茵知道这种衬衣扣子扣得太严密,就一点都不好看了,可还是忍不住上手整理了一下。她也换好衣服,两人在摊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乘地铁去燧石公司。 燧石八点半上班,她俩八点就到了,幸好有保安给开了大门,让进去等着。 “咱们来得太早啦。”关韵说,拿起小几上的模特册子看,她不像妈妈一样胡思乱想,认认真真地看着上面模特的资料和衣服。 还没定下来之前,关惠茵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心神不宁地一会儿望着门口,一会儿去看前台的挂表。 关韵越看,越发地有些心虚,册子上的模特旁边的介绍,都写满了学历和个人荣誉,她碰了碰妈妈,想让妈妈也看看。 关惠茵只扫了一眼,看都不去仔细看,就斩钉截铁地安慰自家女儿,“没事,你又不是面试来的,你是叶总看中的,不需要走这些流程,叶总不是说了吗,也会帮你参加这大赛那大赛的,别羡慕她们。” 她自己说得果断,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把时间盼到八点二十,玻璃门打开,进来个穿银灰色套装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崇静。 关惠茵心马上定了下来,当即就要拉着关韵站起身来,叶崇静就向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这么麻烦,过来坐到了母女俩对面的小沙发上。 叶崇静也是个习惯早到的人,今天她没去自己的公司,特意告诉高桦不用帮她准备早餐。 她把手里的纸袋放到小几上,问道:“等了很久吗?不知道你们俩吃过早饭没有……” 话音没落,关惠茵就赶忙答道:“吃过了吃过了,我俩都吃过饭了。” 有妈妈在的时候,关韵很乖巧,一般不说话。她有点好奇地望了一眼几上的纸袋,不过很快就把目光抬了起来,不去多看人家的东西,而是去看叶崇静本人了。 叶崇静长发盘起,结成一个相当美丽的发髻,关韵发现她的白发已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丝缎一样柔滑的棕黑色。听到自己妈妈的话,她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端正冷淡的脸孔微微融化一样,就连挺直的鼻梁和略微深陷的眼窝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了。 “没有,我是想说如果没吃的话,可以叫人买一点过来,崇和来得晚,可能还要过会儿才到。”叶崇静打开纸袋,将一袋坚果鲜巧克力拿了出来,这袋手工巧克力做成了小帆船的样式,非常讨喜,她看见关韵的目光果然立即被吸了过去。 “所以就带了点小零食,等她的时候可以吃点。” 关惠茵赶紧按住关韵的膝盖,不准她乱动,叶崇静却主动打开了包装,这下关惠茵只得把手松开了,关韵吃了一小口,微苦香浓的巧克力味弥漫在她唇齿间,和以往吃过的都不太一样。 “谢谢姐姐。”关韵说。她垂着眼睛,显然是在认真地吃这块巧克力,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住了半沿蜜棕色的瞳仁。 叶崇静望了一眼挂表,已经八点半了,一个身影匆匆地擦点进来,本来打算打卡直冲楼上,结果看见了叶崇静,脸上为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只好过来招呼道:“叶总。” 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秘书,叶崇和自己都从来不按点上班,秘书韦薇擦点打卡已是对这份工作最大的尊重。她先声夺人:“叶总,事情已经都跟我说啦,这位小姐签约是吧,跟我来就好了,您怎么还过来了?” “事情有点变化。”叶崇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叶崇和肯定没跟秘书说明最新情况。“我带她们去二楼那间会议室,你帮忙带一壶咖啡,一壶茶上来。” “好。”韦薇一口应下,刚踏出一步,马上杀了个回马枪,“叶总,您是喝什么茶?” 叶崇静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都可以。”她随口答道,关韵和关惠茵都站起了身,韦薇没管桌面上那袋巧克力就走了,纸袋还在那儿孤零零地摆着,任谁看都觉得有些碍眼。 关韵犹豫了一下,刚打算拿起来,正好叶崇静也伸出了手,两人手碰到一块,将低着头的关韵吓了一大跳。 她望着叶崇静,有些不好意思,怕人家误会:“巧克力,我不是故意想拿,是……” “我知道的,摆在这里不好看,咱们人上去了,自然得把东西也拿上去。”叶崇静语气柔和,这些让关韵想要艰难解释的人情世故,对她而言,全不必讲,一句话就能温柔地揭过去。“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觉得好吃吗?” 她带着两人往会议室走,关韵不会撒谎,笑盈盈地说:“好吃,这种味道的都没有吃过,果仁好大。” 叶崇静点了点头,等到都坐下,韦薇端着咖啡和茶过来,她在韦薇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就让她出去了,自己问道:“两位喝茶还是咖啡?” 关惠茵赶紧拿住茶壶,不让叶崇静动作:“我和小韵喝茶就行。”叶崇静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叶崇和看样子还得一阵才能过来,她也懒得去打电话催,就自己先说道:“崇和还没到,不过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她把桌上的签约合同递给两人,合同韦薇早已拟好了,虽然她不打算今天签约,但还是先拿出合同定定关惠茵的心神。 关惠茵一字一句地看着,关韵看不大懂,可心里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也蹙眉盯着薄薄的合同纸。 “这是燧石的制式合同。”叶崇静说,“不过之前说的待遇条件我也让人都加上了,比如阿姨可以暂代关韵的助理经纪人,直到您觉得现在的经纪人值得信任为止。” 关惠茵通 8. 绕远 [] 叶崇静内心骤然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楚,但她语气如常,平静地温声道:“当然是真的,这家基金会的创始人是两位非常优秀的女演员,如果你答应了,我会带你去见她们两个,到时候,你可以当面和她们谈谈这件事。” “那我愿意。”关韵微笑,颊边抿出了两个甜蜜的小酒窝,“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那多好啊。” 关惠茵在桌子下握紧女儿的手,踌躇着问:“具体得怎么做呢?我们要怎么配合?” 叶崇静阻止了叶崇和说话,这位三妹说话太简单直接,哪怕做不了好人,她也想要委婉一些。 “第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关韵推出去,让大家能够认识她。”叶崇静望着关惠茵,她从来都被教导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如果在这母女俩人当中选择的话,她宁愿望着关惠茵,也要避开关韵清澈的目光。 “无论是别人的偶遇,还是在某个活动上的意外发现,都是可以的。” 关惠茵迟疑地动了动嘴唇,仿佛是有满腹的疑问,叶崇静不等她开口,就替她回答了:“之后,我们就要让别人来讲关韵的故事,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燧石知道了关韵的存在,愿意和她签约,让她有着更好的职业生活。流程是这样的,不是我先认识的关韵,这点我希望你们了解。” 网络的上的事情真真假假,关惠茵当然知道。她并不意外于明显作假的部分,让她有些不安的,其实是所谓的“别人来讲关韵的故事”。 什么故事?如何讲?把关韵小时候的医疗事故公之于众,来博取大家的同情吗?还是让大家观赏关韵这么漂亮的外表,不像刻板印象中的智力障碍者,来满足网上陌生人的猎奇心理? 关惠茵简直不敢想下去。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鸭。”关韵看了看沉默的妈妈,忍不住问道,“姐姐,明明是你先认识我的,为什么要说不是呢?” 她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要是能帮助和我一样的人,我当然会很高兴,可是现在我有点不明白了。” “因为有些时候,不绕一下路是到不了目的地的。”叶崇静说,听到关韵的问话,她随即给出了答案,“关韵,你有没有在路上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很长的堵车,也可能是修路的警示桩,这种时刻,我们只能绕开,走一条你可能不喜欢不想走的远路。” 她这个答案实际上非常取巧,摇摇欲坠,根本无法与现实进行对应,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但恰好,关韵的绘本里面教的,她平日里学的,也是这样温暖正确的,空中楼阁一样的大道理,她毫无障碍地接受了,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崇和笑了,她瞥了自己的大姐一眼,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叶总,”关惠茵有些艰难地开口了,“让别人来讲小韵的故事,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你的顾虑。”叶崇和非常熟悉大姐的这种话术,他们几个孩子创业别说互不干扰,不给对方使绊子都算好的。可她和大姐的关系说实话还不错,她们两个一个做传媒,一个做MCN,也是有一些相关,做过一些合作。 叶崇静最擅长的,就是这样春风化雨一般的说话方式,这是他们其余三个人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就不需要关心任何人的想法,为任何人排忧解难。 叶家子弟中,名声最好的当然也是这位从能力到人品都无可挑剔的太子女,但是很不幸,自从她发疯和曾经那位女友私奔到希腊之后,她在叶家的地位也如同玻璃泡影一样破碎了。 叶崇和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想什么,她想过去的事情有一万种方法去弥补,大姐为什么要这样地坚决退出竞争呢?她从来不相信大姐的野心仅止于此。 “当关韵在视频平台上走红之后,自然会有很多人拍视频说自己见过,或是知道她的事情。可能是你们小区驿站的快递员,也可能是早餐店的老板。”叶崇静说,“阿姨,你放宽心,这些通常都是正面的,而且我们公司也不会完全放任不管。” 她注意到关惠茵神色松动,将话题轻巧地转开了:“我觉得第一次,最好还是在模特活动里面的偶遇,关韵毕竟是做模特的,在本职工作的场合比较好。” 叶崇和嗯了一声:“下周HelloHoli的冬季新品正好要拍,需要一批模特,我和主理人瑞瑞打个招呼,从那天来的网红选一个配合一下就行。” 她学着叶崇静温声细语的样子,对关韵说:“那天我也去,你跟着我就行了,让你妈妈不用担心。” “阿姨当然也可以去。”叶崇静立即替她补充,“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吗?阿姨,关韵,都可以提出来的。” “有什么需要我记住的吗?”关韵说,“我怕……绕路绕得不好,我已经记住不是姐姐遇到的我了。” 叶崇静下意识地又想避开她的目光,可那双蜜棕色的瞳仁闪闪发亮地注视着她,叫她避无可避。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叶崇静说,她索性回看着关韵,“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关惠茵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要提出来,可话到嘴边,通通又咽了下去。叶崇和轻描淡写地说出的一千万,可能对她们这种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对于自己和女儿而言,却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必须得赚到这笔钱,哪怕只有一百万也是好的。关惠茵心想,有了这笔钱,关韵将来找不到工作了也不怕,兜底买间小房子,说不定还能找到结婚对象,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 她最终握紧女儿的手,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出口。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叶崇静说,“正好具体细节都还可以再谈,不用着急的。” 关惠茵自然是赶快推辞,这并非客套,她是真心的不想和这两位叶总吃饭,只想和女儿回家,再好好商量一下今天的事情。 那边叶崇和 9. 希腊小熊 [] 关惠茵轻易不会打扰工作繁忙的关烁,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想找人帮忙参谋一下了。电话响了两次才接通,她第一时间对自己的远房侄女道歉,随后很急切地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过去。 关烁其实只听了一个开头,就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其实就是非常简单的利益交换关系,通过真假参半的网络营销,他们利用关韵得到的是更佳的企业形象,而关韵能从中得到大笔的收入,各取所需,谁都不吃亏。 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对于这样的关韵而言,这一切真的好吗?把她像一只大洋娃娃一样摆到台前,晾出她的伤口,让无数或许带着恶意的陌生人评头论足,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关烁知道姨妈的想法,她在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问道:“小韵,你想要接受这份工作吗?” “想。”关韵没有犹豫,认真地说,“有稳定的工作,妈妈就能放心了,还能帮助和我一样的女孩,我觉得很好的。” “那就接受吧。”关烁说,她听见那边的脚步声,应该是关惠茵走到了一旁,就停了停温声道,“这份合约应该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姨妈,这样你以后也能放心小韵了。” 关惠茵吃了定心丸,心里有了决断,走回来握住关韵的手。关韵正望着桌上那袋鲜巧克力,五颜六色,乘着硬包装做成的小帆船,停在桌上,仿佛停在一片风平浪静的石质海洋里。 做模特是她最喜欢的事情,因为能赚到钱,让自己和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她第二喜欢的事情就是在休息的时候发呆,默默地用最平常的事物幻想绮丽的童话故事,想象它们被自己用油画棒描绘,落到白纸上的样子。 关惠茵摸了摸她柔软浓密的头发,问道:“小韵,你害怕吗?要做的工作……和说好的不一样。” “没关系的。”她不那么聪明,却足够勇敢的女儿反过来安慰她,“能赚很多钱,还能帮助和我一样的女孩子,比起以前更好了呢!” 关韵很豁达地抿出两只小酒窝,她笑盈盈地歪头看着自己的妈妈,挠了挠她的掌心。关惠茵心中酸软,偶尔觉得关韵就这样也好,自己永远和这样单纯的女儿在一起。可惜生活不是关韵爱看的绘本故事,自己只能陪她走上一段,余下的路,她得自己去走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将外卖的餐点整整齐齐地摆在会议桌上,关韵一眼就看到了味道奇妙,让她念念不忘的三文鱼沙拉,叶崇静坐到她对面,一边拆筷子,一边微笑道:“吃吧。” “谢谢你。”关韵甜丝丝地说,叶崇静情不自禁地用余光瞥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心无旁骛,眼睛发亮,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她无法拥有的好东西,她却只幸福地吃了一口橙红色的三文鱼。 和自己女儿截然相反,关惠茵心事重重地问道:“叶总,我想问一下,万一小韵没有那个名气,不能提升你们的形象呢?” “这不用担心。”叶崇静话未说完,叶崇和咬了一口鲳鱼,笑眯眯地说:“阿姨,你要担心的是万一你女儿太红,出门都有人拍照跟踪了该怎么办?” 关惠茵有些说不出的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这种手眼通天的人说话,低头给女儿倒了一杯竹蔗马蹄水。关韵不浪费,喝得干干净净,和妈妈站起身来再次道谢,正要离开,叶崇静将桌上的小帆船巧克力递过去:“把这个也拿上吧。” 关韵抿了抿嘴唇,两只小酒窝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姐姐,可是这样不好吧?” “还有这个。”叶崇静没接她的话茬,把刚才韦薇买的一个黑金色的大盒子拿了出来,“我看你很喜欢吃,就给你带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叫做倒数日历。” 她停了一停,果然见关韵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等到十二月一号的时候,你每天开一颗,都是不同味道的,等到开完,恰好是圣诞节,是不是很有意思?” 叶崇和在旁边扑哧笑了一声,关韵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往常这种时候,关惠茵是一定要率先推辞的,可这会儿她心情沉重,又想着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不能再把关韵当依赖妈妈的小孩子看待,也就默不作声。 关韵收回了带点憧憬好奇的目光,柔声说:“这样……更不好了,你给了我新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收你的礼物。” 她忽然灵机一动:“要不,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小猫吧!” “天呐。”叶崇和绕过来,拍了拍自己大姐的肩膀,“我先走了,姐,改天再见吧。” 叶崇静拿起搭在椅背上自己的西装外套:“阿姨,我先送你回家吧。”她很妥帖地提出了一个关惠茵无法拒绝的理由,“正好我和关韵再说说关于这份工作上的事情。” 她先把关惠茵送回了家,关韵和妈妈说了再见,在后座上有些局促,可是也很兴奋地左看右看,小心地拿手指碰了碰旁边的一只雪龙玩偶。那只雪龙很大,趴伏在后座上,关韵注意到它很久了,之前妈妈也在,她乖乖地不敢乱动。 “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叶崇静说,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她从来不知道那只毛绒雪龙玩具对人能有这样的吸引力,“你可以把它抱在怀里试试。” “真的吗?”关韵很惊喜,她从自己随身的双肩包里拿出一盒酒精湿巾,叶崇静发现她无论做什么都很专注,吃饭的时候专注,看人的时候专注,说话的时候专注,哪怕是用酒精湿巾擦手也很专注。 她细致地擦过自己的掌心和指节,又很爱干净地将湿巾放到包里的一个小垃圾袋里,这才笑盈盈地,将这只雪龙抱了个满怀。 “好软和鸭。”关韵一边揉着雪龙的脑袋和翅膀,一边毫不吝惜夸奖,“它好可爱,它在我见过的玩偶里面……可爱程度可以排第二。”她想 10. 很愿意 [] 叶崇静也有些诧异,奶酪虽然总体来说还算一只友善的小猫,可表现欲不强,通常不会这么配合的。 关韵轻轻地捏住它的小爪子晃了晃,奶酪很淘气,想要用爪子拍关韵的手玩拳击游戏,不过被叶崇静制止了,把它抱到了沙发上:“最好别用手和它玩。”她拿起茶几上的一支逗猫棒想要递过去,不过关韵已经把奶酪搂在了怀里,心满意足地摸起了它柔软鲜亮的绒毛。 “你真可爱。”关韵拨了拨它的耳朵,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认真地对它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猫了,我叫关韵,我记得你叫奶酪警长,是因为你长得和黑猫警长很像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一段时间了,自从知道叶崇静小猫的名字,并且叶崇静答应她随时可以来看小猫之后,她就常常在睡前期待能见到奶酪警长,并且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她最期待的问题的答案,是她还无法问出口的:姐姐,你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鸭? 奶酪喵了一声,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甩着尾巴跳下关韵的膝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叶崇静出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端着一壶青柑普洱过来,倒了一杯放到了关韵面前,替奶酪回答道:“对,它和黑猫警长长得有点像,所以我也给它起名叫做警长。” 关韵两手握着热乎乎的茶杯暖手,一边眨眨眼望着奶酪跑过去的方向,恋恋不舍地说:“真想多和它玩一会儿……它太可爱了。” 叶崇静平日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乐趣,她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好,除了和工作人员或者家人说话,她甚至无话可说。可关韵语带憧憬地说了一句话,让她不仅想要回应,还想回应得有趣一些。 “我猜它其实也想和你多玩一会儿,之所以跑出去,是有事要做。” 关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它是去做什么了鸭?真的会回来吗?” “咱们可以打个赌。”叶崇静说,“如果奶酪一会儿回来了,就算你赢,我就把那个巧克力的倒数日历送给你。” “回来了……就算我赢?”关韵思索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回来的话,不是该算你赢吗?你说的它会回来的鸭。” “咱们赌的是它会不会回来找你玩。”叶崇静有理有据,她忍不住微笑,“这样的话,难道不是找你的话,就算你赢,不找的话,就算你输吗?” 关韵显然被她这番逻辑清晰的话给绕了进去,点了点头:“那如果你赢了的话,我要送你什么礼物呢?” 她仔仔细细地望着叶崇静,试图从对方身上发现缺少的东西。姐姐需要什么呢?关韵想,叶崇静的妆容和发髻都一丝不苟,鬓边的鬈发是丝缎一样的棕黑色,银灰色的正装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软缎衬衣,脖颈上系了一条纤细的金色项链。 关韵做了这么久的模特,她不需触摸,就能感受到衣服的品质,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叶崇静不缺少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她的任何礼物。 她的心头闪过一丝失落,叶崇静也不说话,她想姐姐一定也为难了。 叶崇静确实是在想这个问题,她不愿意让关韵太费心太费钱地准备礼物,她把鬓发别到耳后,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地说:“头发总是散下来,如果你输的话,就送给我一个发圈吧。” “好鸭!”关韵一下雀跃起来,兴致勃勃,觉得这个礼物真是实用,自己怎么没想到,“姐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圈?有编织的,有毛线的,还有很可爱的大肠发圈。” 这些在叶崇静看来都没什么分别:“你手里有哪种呢?我觉得不需要太麻烦,你不用特地去买。” “你可以来选鸭。”关韵很高兴地说,“你送我回家的时候,可以来选的,我有好些还没有拆封的发圈……”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地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很豁达地说,“不过……都很便宜,姐姐你不要嫌弃。” 她确实是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并不需要更多的钱,可是她也明白,在叶崇静的眼里,大概她生活困难,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叶崇静虽然说她有微笑的超能力,但实际上,她知道叶崇静应该是有点可怜她的。她也遇到过好几个善良的姐姐,因为可怜她,在模特活动里毫不吝惜地帮助了她,还有个姐姐和她说了很多做模特的工作技巧,不过到底是都不算朋友。 可怜她,对她好,和想和她成为朋友是两码事。关韵知道这点,哪怕是在小学,她也没有交到过朋友,更别提真正的朋友了,就像《夜色玛奇莲》里的周小荷一样,她也想有一个毛豆那样的朋友,她总是想问叶崇静是不是愿意和她做朋友,可总是有些退缩。 最一开始是简单地害怕“交浅言深”,现在她发现让她害怕的地方更多了。 善良,开朗,充满热情和耐心,叶崇静情不自禁握住关韵的手,从她掌心柔软的温度中,窥到了一个有些怯懦,渴望关爱的灵魂。 叶崇静也觉得有些失态了,她紧紧地握了握关韵的手,随即松开了:“怎么会呢,你的发圈一定都很可爱。” 关韵吓了一跳,有些怔怔地颤了颤睫毛,掌心的温度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感觉耳朵和脸颊火烧火燎的,心也怦怦直跳,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想要做朋友的暗示吧! 街上的好朋友都是这样的,牵着手走来走去,除了妈妈,或者拍摄需要,还没有人这样握过她的手,她知道其中大约掺杂着想要安慰她的意思,可这大约是不是一种来自朋友的安慰呢? “不好意思,”叶崇静也是一怔,她没想到关韵脸红得这么厉害,是不习惯肢体接触吗?叶崇静有些懊悔,她略略向前倾了 11. 奶酪喜欢你 [] 奶酪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显然对这个新的人类比对自己天天见的主人更感兴趣,拿屁股冲着叶崇静,高高兴兴地甩着尾巴,喵喵地把小章鱼往关韵面前送。 “它刚刚吃了饭,要不然早就过来了。”叶崇静笑道,“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陪它玩一会儿吧?” 关韵求之不得,她接过奶酪的小章鱼,奶酪却没有凑过来玩,而是跑远了几步,兴高采烈地等着什么,“丢出去。”叶崇静在旁边提醒她,果然,她一扔,奶酪像一只小狗一样跟着小章鱼的轨迹飞奔出去,随后捡回来,不厌其烦地要关韵继续。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叶崇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叶崇静拿起一看,居然是叶崇和拨来的电话。 她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正是初秋天气,天空发白,阳光晴朗,映在小区的花草树木上,透出一种发冷的、鲜艳的绿色。 叶崇和可不是那种闲着没事会和她打电话聊天的性格,更何况她们两个几个小时前刚分开。后面隐隐传来关韵的笑声和奶酪的猫叫,脚步在木纹砖上踩出哒哒的响声,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叶崇静将手机往自己耳边贴了贴,甫一接通,电话那头叶崇和急迫地问道:“姐姐,你不知道这个关韵,和关烁有亲戚关系吗?” 叶崇静一怔:“关烁,演员关烁吗?” “对,”叶崇和道,“上个月刚上映的《鸳鸯艳刀》,就是那个关烁。咱们后面的视频肯定得有真有假,我想着先从关韵的亲戚朋友入手,谁想到让我查出来,关烁是她表姐!” 叶崇静几乎未经思考,脑海里瞬间闪出三四个方案,但她并没有立刻和叶崇和讨论起来这件事,而是说道:“我知道了,我先问问关韵,看她和这个表姐关系怎么样,她如果能配合是最好的。” “她不可能不配合。”叶崇和说,“这么好的流量,她这个明星怎么会不吃呢?如果她平时有帮助关韵是最好的,没有帮的话,还要想办法让关韵说她一直有在帮忙,这倒是有点麻烦。” 她咬了一口脆甜的莲雾:“我真的很怵和你的小女友打交道——”话没说完,叶崇静斥责了她一声,让她别再胡说八道。叶崇和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和她这不能说,那不能说,赚钱的流程就是这样的,撒谎骗人是必须的,我可懒得跟她讲什么寓言故事。如果关烁真从来没帮过她,那你负责劝关韵。” “我知道。”叶崇静说,“慢慢来,你那边先想好第一个视频要怎么拍,关韵穿当天品牌的哪件衣服最漂亮,都要规划好,明天出一版方案给我看,你找的那个网红也必须完全配合。” “放心吧。”叶崇和把莲雾转着圈地啃了一遍,“听话的网红一抓一大把,我特地不用我公司的人,万无一失。今天晚上之前我把名单给你,你也帮着挑一挑,然后让关韵过来,她俩站一起,一定要有对比,把关韵衬得漂亮是第一要务。” 叶崇静嗯了一声:“第一个视频之后,应该会有真的认识关韵的人跳出来的,你考虑先联系几个,咱们自己也要做好准备,写一批稿子。主要是短视频平台,不过其他的也不能落下。” “姐,”简单地说完正事,叶崇和笑眯眯地问,“关韵还在你家吗?” 叶崇静转过身,发现关韵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换了一个玩具,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发声小鸟,被关韵捏得吱吱叫,奶酪甚至戴上了一只兔子帽,晃晃悠悠地去够那只小鸟。 她忍不住微笑:“在和奶酪一起玩。” “那可真是太好啦——”叶崇和故意用很雀跃的语气调侃道,“你俩得一起待到晚上呢,我过会儿把名单发给你,八点的时候你带着她来公司,我把那些穿搭赛道的网红都叫过来,站在一起选选。” “我知道了。”叶崇静说,“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可怜就是喜欢的开端。”叶崇和笑道,“怜爱,爱怜,这是分不开的,好吗?”她心情愉快地又拿起一颗莲雾,“你真的就谈谈恋爱吧,随便谈谈对你身心有好处的,我知道你洁身自好,那就正儿八经谈恋爱嘛,关韵就像那个,《天使在人间》,让她温暖一下你……” 她满嘴跑火车,正说得兴起,电话毫不留情,啪地挂断了。 叶崇静走到奶酪旁边,摸了摸它兔子帽支棱起来的两只小耳朵,关韵刚才和它跑跑跳跳,热得秀挺的鼻梁上有些汗微微的,颊边也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是奶酪带我去了它的房间拿的玩具。” “看到它的猫窝了吗?”叶崇静轻轻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果然,一听到这话,关韵使劲点了点头:“特别——可爱!是一个毛茸茸的小鸭子!” 奶酪也有些累了,跑到自动饮水机那里去喝水,关韵坐回到沙发上,茶水有些凉了,她不介意,一口气喝完,抿着嘴唇仔细地品了品,“很香,有点甜。”她慢吞吞地说,随后嫣然一笑,“还有点涩涩的。” “茶叶是这样的。”叶崇静给她添了一杯,看她放松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之前没有提过,你表姐是关烁吗?” “是鸭!”听到这个名字,关韵高兴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鸭?”不过很快,她自言自语地自己解释道,“姐姐这么有名,你肯定也是知道的。”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叶崇静问。 关韵对她没有戒心,她一问,就全盘托出了:“很好的,我和妈妈刚来京城的时候,姐姐还借过我们钱交房租,她还教我怎么做表情,给我买过很贵的衣服穿。” 她不忘补充道:“在办公室的时候,妈妈给姐姐打电话了,姐姐也同意我做这份工作。” 这下方便了。叶崇静心里一松,如果关烁真的没有帮过关韵,凭空捏造,还要让关韵配合,就算是她,也得反复斟酌着才能开口,要想关韵不露馅,还得反复背诵,到底是个麻烦。 现在这样刚刚好,原来本来就有动人的故事。 她轻松 12. 小鼠波波 [] 两人聊了会儿天,叶崇静扫了一眼手表,快要五点钟了,算算时间,开车到新荣记也正好到了取餐时间。 关韵恋恋不舍地搂着奶酪和它告别,别看奶酪平日里急需驱魔,这时候投桃报李,使劲拿粉鼻头蹭了蹭关韵的脸颊,以表对这个陪自己玩了一下午的人类的喜爱。 因为妈妈不在,关韵是第一次坐到副驾驶上,她规规矩矩,都不用叶崇静提醒,自己就把安全带扣得严严实实。 叶崇静的车子很干净,出风口处别了一个椭圆形的车载香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浆果香气。座椅有点像宽大的沙发,关韵今天起得早,一直心情很好,又和奶酪玩了这么长时间,叶崇静开车途中,用余光望了一眼她,发现她靠在椅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开车很稳,呼吸也轻轻地,不打扰关韵。等到了新荣记,也是轻手轻脚地下去,把打包好的饭菜稳稳地放进后备箱。她记得之前关韵给她的地址,不过具体住在哪栋哪号,是不知道的,只能先开过去。 关韵和妈妈住的小区比较老,地下车库很小,应该都是有主的,地面上也划满了停车位,叶崇静有点头疼,先把车停下了。 车子一停,关韵马上醒了,她睁大眼睛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的小区。“应该早点把我叫醒的鸭!”关韵有点小小的着急,“没有等很久吧?我家在三栋501……”她又往外瞧了瞧,“就在这条路最前面。” “我刚停下你就醒了。”叶崇静不急不忙地说,她开到尽头,幸好旁边还有一点缝隙,足够她把车停进去。 她拿出后备箱的打包盒,密密匝匝地好些个,关韵坚持要帮她提一半。老小区没有电梯,楼梯窄小,阴湿灰暗,两人一前一后,关韵走在前面:“我来带路。”她雀跃地说,脚步很快,显然是走惯了楼梯的,“我家在右边,到了往右拐就是了。” 叶崇静跟着她,等到了门前,关韵想脱下双肩包摸钥匙,不过因为来之前,叶崇静把那一大盒倒数日历作为打赌奖励塞进了她的双肩包里,再加上这些饭盒,关韵抖了两下肩膀,没能把包给抖下来。 她不气馁,正打算用空闲的手去扒拉,就感觉手上一轻,叶崇静把她手里的饭盒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这举动润物无声地沁进关韵心里,她顺利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喊了一声:“妈妈!” 关惠茵是个闲不住的人,正在擦电视柜上的灰尘,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匆匆地迎过来,万没想到叶崇静正站在后面,马上有些局促地说道:“叶总,您怎么来了?” “晚上关韵还要去公司一趟,有些准备工作需要做,我想着也没有多久了,就顺带买了晚饭过来,到时候直接去也方便。”叶崇静解释道,关韵也没仔细听,转过身去接叶崇静手里的饭盒,跑到餐桌上放下。 她跑得很快,头发上的金属发夹在顶灯的照耀下,闪出一道很明亮的银光,落在叶崇静的眼睛里。 叶崇静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还没等说话,那边关韵已经仔仔细细地把饭盒摆在小餐桌上,很开朗地说:“妈妈,姐姐,快来吃饭吧。” 餐桌不大,饭盒大大小小地摆了一桌,揭开盖子,香味就浓浓地钻了出来。叶崇静听关韵说关惠茵喜欢吃鱼和鸡,就将招牌的鲳鱼烧年糕、花胶黄鱼羹、黄金脆带鱼和麻香鸡全点了一遍。 今天一天全让这位叶总买单,关惠茵心里总有个疙瘩,试试探探地问:“叶总,不知道这顿得花多少钱啊?” “关韵说你喜欢吃鱼,”叶崇静不接话,而是把这茬揭了过去,“黄鱼羹和鲳鱼都是招牌菜,尝尝看好吃吗?” 关惠茵没能得到答案,心想人家这种人怎么会在乎一顿饭钱,就也不提,最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是什么准备工作啊,我也跟着去吧。” “当然。”叶崇静打消了她的疑虑,“是选第一个视频的拍摄人,您也一起去挑挑吧。” 吃过饭,关韵本来想洗碗,可是叶崇静在,关惠茵就让她给叶崇静拿点瓜子零食吃。关韵动作很快,还没等叶崇静反应过来,就拿了一个果盘,抓了一大把葵花籽。 “别麻烦了。”叶崇静赶紧阻止,“最近有点上火,就不吃了。” 关韵很听话,不再拿了,把果盘放到了茶几上,小声说:“可是这个是焦糖味的,特别好吃。”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什么,带着叶崇静走了几步路,推开房门,里面是个收拾得非常干净的小房间,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单人床,上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摆了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小熊。 不需关韵说明,叶崇静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她的房间。 里面还有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柜,都是老家具,很深的木头色。关韵兴冲冲地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示意她看,那个抽屉里面严丝合缝地放着小盒子做分隔,摆满了发圈和发夹。虽然都一眼看得出没有贵价的,但正如叶崇静所预料,都非常可爱。 叶崇静早就注意到,关韵是有发型的,她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半扎发,拿发夹夹了起来。 “虽然我赢了,”关韵笑盈盈的,很甜蜜地陷着小酒窝,“我还是决定送给你发圈。”她很潇洒地一挥手,“没拆包装袋的都是新的,姐姐,你挑两个吧。” 叶崇静觉得都不错,她平时都是把头发结成发髻,显得利索一些,就挑了一个很窄的深色发圈,关韵想都不想,把一个上面撒落着星星点点的可爱小图案的米白色大肠发圈挑了出来,一起塞到了她手里。 她迫不及待地要和叶崇静分享其他东西,先举起床头上的小熊给叶崇静看。 叶崇静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希腊。” 她又跑到书架前,很骄傲地向 13. 热烤黑糖牛乳 [] 时间快到,两人出了屋门,房子小,叶崇静瞥见关惠茵把新荣记的外送饭盒都刷得干干净净,放到了墙上无门的橱柜里。 叶崇和刚才已经把名单发到了她手机里,叶崇静扫了一眼,都是女人,大部分没什么印象,得到了才能决定。 还是那间会议室,不过比早上去的时候热闹多了,长桌旁边的椅子被坐了一半有余,叶崇和坐在最前面,一边随口和人搭着话,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手机,见叶崇静进来,她放下手机,挥了挥手。 大家齐刷刷地扭头过来,看到是叶崇静,就一起安静了下来。 叶崇静并不在意被这么多目光同时注视,关韵在闪光灯下拍摄久了,也还好,只是有点局促,倒是关惠茵真不自在。好在叶崇静走到桌尾,拉开了一把椅子,很妥帖地安排她坐下了。 “姐。”叶崇和把一张纸质的名单向她推了过去,上面除了有每个人的账号名,真实姓名,公司名称,粉丝数量一应俱全。叶崇静扫了一眼,念出了名单上第一个人的名字。她把姓掐去,只念名字,没有那么生硬,相当平易近人:“怡伶?” 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站起身来,初秋的天气,她的穿着依然相当时髦,丝毫不惧冷空气。 叶崇静在叶崇和旁边坐下了,会议室很大,哪怕长桌占据了大半,依然有极其充足的空间。“关韵,”她语气温和地说,“你们俩互相打个招呼,然后站到一起,面对着我。” 关韵有些不明所以,她发现叶家姐妹的身边,上午的那个秘书也在,站在支着三脚架的相机后。她不知道这些简单的举动和所谓的准备工作有什么关联,不过她很听话,走上前去,还没等她说话,那位女孩就率先握住她的手,活泼地开口了:“你好,我叫黄怡伶,网名叫做小怡伶伶。” “你好,我叫关韵。”关韵抿出两只可爱的小酒窝,跟着说道,“现在……还没有网名。” 长桌边传来很轻的善意的笑声,以为这是一种幽默。叶崇和也翘起嘴唇笑了一下。随后,两人调转方向,并肩站立,相机打开闪光灯,啪啪啪地连拍了好几张,甚至还录了一小段视频。 往后是一样的流程,互相介绍,有女孩腼腆些,也有女孩像黄怡伶一样,主动握关韵的手,还会多聊几句。关惠茵心里渐渐琢磨出了门道,以为是要找一个和关韵投缘的女孩子来拍。 实际上,这确实是考虑因素之一,不过也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因素之一,最重要的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谁能把关韵衬得最漂亮,最惊艳。 流程走完,大家重新坐下,会议桌上摆了一些精美的果盘,由大家随意取用。 相机连接上电脑,叶崇静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 关韵个子高,至少有一米七零,站到谁旁边都不落下风。今天她没有工作,妆容稍微淡了一些,但反而令人更加印象深刻,显出一种自然清澈的纯美来。 她看得仔细,叶崇和在旁边咬开一只很大的红提,评价道:“还挺上镜的,到时候一定得让她笑,等她露出两只小酒窝,说不定水军都能少下点。” “我觉得这个叫黄怡伶的不错。”叶崇静望着照片,条理清晰地说,“一米六三左右,比关韵低一些,长相不算很美,不过化妆技术很高,妆容也是带点攻击性的类型,和关韵对比度很强。” “是不错。”叶崇和又吃了一口红提,旁边网红都在聊天,她俩说话声音不高,只有彼此听得见。“这几个也不错。”她挑挑拣拣,又找出了几个人。 “关韵。”叶崇静提高了一点声量,正在侧头和妈妈说话的关韵很灵醒,一下子就听到了,有点茫然,不过很乖巧地把头抬过来望向她。 小鼠波波。不知怎么,叶崇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只可爱的白色小鼠,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说道:“过来一下。” 她们刚才挑出了几个人,现在要关韵自己来选,她最喜欢哪一个。叶崇静拉住旁边的一把椅子,在关韵走过来之前就拉了过来,让她坐下。 关韵认认真真地把那几个人的资料又看一遍,还看了她们账号上的视频,最后还是选了第一个和她握手,活泼热情的黄怡伶。 叶崇静点了点头,对关韵说,也是对叶崇和说:“那就这样定下了。” 叶崇和吃完最后一只红提,拍了拍手,笑道:“好啦,今天差不多了,黄怡伶留一下,其他姐姐妹妹都可以回家了,别忘了在前台拿自己的小礼物。” 她年轻时髦,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在网红圈子里名声很大,没人介意今天没拿到工作,白跑一趟,反而都高高兴兴地到她面前说了再见,这才三五成群,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去。 黄怡伶拿到了这份工作,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走到她俩面前:“谢谢两位叶总。”她心里门清,这是要捧旁边这位了,很自来熟地拉住了关韵的手,“可以叫你小韵吗?” 她眼尖,看到了旁边走过来的关惠茵,问道:“这是阿姨吧?阿姨你好,我是黄怡伶。”她做完自我介绍,心里实际上有点犯嘀咕,怎么这种场合,还要带着妈妈来呢? 小韵是个很亲昵的称呼,关韵喜欢别人这样叫她,就笑着点了点头。她最美的时候,就是笑着的时候,两枚小小的酒窝,眼神和气质一样清澈,最好的是,她很爱笑。 “阿姨,你觉得怡伶怎么样?”叶崇静问。 关惠茵自然是点头,她也觉得黄怡伶活泼热情,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黄怡伶没有那么假,眼神里是能看得出一些真诚的。在和关韵握手的时候,不完全是为得到这份工作,客套地表演。 叶崇静不打算告诉黄怡伶关韵的具体情况,第一个视频,应该让所有人都看不大出来,后续的发展才能有一种反转感,才能有更高的讨论度。 “过两天会带你们提前去挑衣服。”叶崇和说,“姐,那天你最好也过来,拍视频那天无所谓,不过衣服很重要,你自己来把关最称心。” 叶崇静嗯了一声,第一个视频是最重要的,一定得开好头,衣服,旁边的人,时机,一样都不能差。 整个场景如何安排,黄怡伶会说什么话,都还没有定好。不过黄怡伶做了好几年的网红,在穿搭赛道粉丝含金量最高的小红薯上,都有六位数的粉丝,短视频平台更不用说,拍视频的经验实在已经是太丰富。 叶崇和和她简单交谈了几句,心里就有了底,时间已晚,她也不想在这个大会议室里再谈工作了,提议道:“今天就到这儿吧,黄怡伶,你怎么回去?” 她这纯粹是随口一问了。黄怡伶进圈子这么久,叶崇佳曾经一段时间的女友也是圈子里的,再加上叶崇和做MCN机构,叶家四个人的八卦她七七八八,也算知道不少。 叶崇和和叶崇佳这对双胞胎虽然是一样的爱玩,可区别很大。叶崇和非常挑剔,只看得上有些名气的演员,叶崇佳则是真的荤素不忌。 < 14. 气味漩涡 [] “谢什么。”叶崇静说,一路上很安静,她不介意随口聊聊天,“不经常喝奶茶吗?” 她话出口,心想真是问了句废话,关韵是做模特的,第一要务是保持身材,就连刚才的热烤黑糖波波牛乳,都是不另外加糖的。 “不经常喝。”关韵说,她吸了一口牛乳茶,即使没有另外加糖,也是甜滋滋的,她为了身材,再加上不想浪费钱,其实不经常去外面吃,更不怎么喝奶茶,今天吃了这样的大餐,还喝到了奶茶,心里特别开心,“基本上……一个月喝一次,喝蜜雪冰城的布丁奶茶,很好喝的!” “这杯好喝吗?”叶崇静问她,她一边嚼黑糖珍珠,一边真心实意地回答道,“当然了鸭!” 送关韵到小区门口,叶崇静本想把车子开进去,可是被关韵拒绝了。她拎着两杯奶茶,兴高采烈地下了车,等待着叶崇静按下车窗,和她道别。 “这几天先不要接其他的模特活动了。”叶崇静叮嘱她,“一切等签了合同,有了经纪人后再安排。” 关韵乖乖地点了点头,向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说道:“姐姐,明天见!” 她脚步轻快,背影很快融入了小区重重的夜色里,叶崇静重新启动车子,心里头忽然想到,明天见……关韵说错了,应该说再见,挑衣服可不是定在明天。 车子平稳地启动,这三个字像一个小钩子一样,微不可察地在叶崇静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奶酪今天有人陪它玩了这么久,心满意足,叶崇静开门回家,它头一回没有热烈迎接,而是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毛茸茸鸭子窝里,并不给自己的主人任何一个眼神。 叶崇静忍不住微笑,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现在不到十一点,她一直是习惯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睡的,太早了也睡不着。这会儿还有些空余时间,虽然她难得地不想打开电脑工作,可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书房。 她的书房是做了一个通顶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按照作者的国籍年代和类型详尽地进行了分门别类。和关韵的书柜不同,这里面大部分的书名让人提不起阅读的欲望。 叶崇静用指腹轻轻拂过这些精心维护的书脊,落到一道温柔的橙粉色上,是卡尔维诺的《马可瓦尔多》。是一位蓝领工人,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发现自然乐趣的故事。 轻快,诗意,意蕴深厚,很适合读给关韵听。叶崇静的心内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那本《朗读者》放在一个离这本书很遥远的地方,因为这两本书作者的国籍、年代都不尽相同。 《朗读者》里的词句盘旋在她内心,汉娜·施密茨闻起来那么清新,是才洗过了澡,是新洗过的衣服,是方才沁出的汗,是刚刚被爱过的余味。她经常反复回想这些话,深夜的时候,裴荔的气味总会如此这般地涌进心中。 十年时间,这个人在她心里早已经面目模糊,没有恨,也没有爱,可气味依然像漩涡一样不由分说地纠缠着她,是荔枝的香味。 她阖上眼,回忆着今天生活中切实嗅到的一切,关韵身上新鲜干净的洗衣液气味强烈地涌进她的鼻腔,冲散了这股幻觉中的荔枝香气。 叶崇静睁开眼,书房灯光明亮,她抬起手腕,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二十,她该去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她准时七点起床,给自己做一点简单的早餐,她在希腊的时候,也是这样做早餐,只不过那时候笨手笨脚,而现在已经非常熟练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仍然维持着那时候的早餐习惯,好像为自己的生活保留唯一一点的主动权。 “早上好。”高桦看到她,站起身来,叶崇静向她点头微笑道:“早上好。”她推开门,稍微等了一下,等高桦扶住,也进门来才松开。 “仓库那边怎么样了?”叶崇静问,她坐到椅子上,她的办公桌桌面极其整洁,没有多余散落的文件,因为她从来不把工作留到第二天。 高桦把新的文件夹放到她桌上,“仓库”自然指的是叶崇佳竞拍下的那一块工矿仓储用地。“流程已经走完大半,四公子和飞扬物流的董健成公子也签好了协议,那里的地上建筑物本来就是一整片的物流中转仓库,我猜想,” 她说得很谨慎:“应该只需要内部重新装修即可,而且这个地方也不会公开对外,具体的,就不知道四公子要用作什么样的聚会场所了。” 高桦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她有猜测,叶崇静自然也有。她只是把一份合同放到了叶崇静面前,是叶崇佳和董健成合同的复印件。 传媒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和嗅觉。高桦并不认为这种行为是叶崇静对兄弟姐妹的监视,更何况,谁又知道这些兄弟姐妹有没有监视着她的这位叶总呢?高桦不去考虑这些她需要敬而远之的事务,她只是直觉地知道,盯紧这个地方准没错。 合同是很简单的合作合同,正因为简单,所以无懈可击。 叶崇静放下这张薄薄的合同纸:“暂时一个人盯着就够了,东西不要过其他人的手,直接交给我。” 这种涉及叶家内部的事务,高桦有分寸。这件事说完,叶崇静翻开文件夹,正预备处理其他工作,高桦俯下身:“对了叶总,昨天二公子来电,说想让我转接你。” 叶崇静没答话,静默地将手里的文件翻过一页。 “我回答说你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今天不会在公司,就问二公子事情紧急吗,二公子说没事,不着急,让我第二天再告诉你也可以。” 是叶崇仁的说话风格,拖拖拉拉永远说不到重点。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叶崇静问道。 “我也是这么问的,”高桦答道,“二公子这才恍然大悟,说他想请你吃顿饭,见面聊一聊。” “时间,地点一概没有,”叶崇静说,“还是想让你告诉我,第二天给他回电话?” 高桦彬彬有礼地笑道:“叶总,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先出去了,煮一壶普洱吗,秋天适合喝白茶,白毫银针也不错。” “那就白茶吧。”叶崇静说,她不在意茶叶的品种,实际上,她也不 15. 小韵 [] 关韵的描述意外地有些精准,叶崇静知道那种味道,湿润的,仿佛带着露水的花瓣所传出的味道,不香,可是同样十分好闻。 这种味道很自然地和关韵身上的气味融合,她没有香水的气味,只有洗衣液和香皂的那种皂类气味,比香水柔和太多,可现在这种气味繁杂的时代,反而比香水更令人印象深刻。 关韵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叶崇静毫不怀疑这点,她的笑容,快乐,乃至情绪、气味一切的感染力,叶崇静想,或许真的是种超能力,上天关了一扇门,总会再开一扇窗的。 事情已经要步入正轨,叶崇静不想再用利用关韵的愧疚之心来内耗自己,既然做了,那就要没有回头路的做到最好,让关韵有新的稳定的工作,能赚到更多的钱,这才是最重要的。 关韵应该是知道她工作繁忙,自从分享了蝴蝶草之后,没有再和她发其他消息,两人直到两天后去选衣服的时候才再见面。 叶崇静有司机,不过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自己开车,她本来想着还是和之前一样,自己去接关韵和她妈妈,不过叶崇和给了发了消息,说派车去接了,顺带把黄怡伶也给捎上。 今天要试大量的衣服,约定的时间比较早,叶崇静刚把车子停下,就见叶崇和靠在身后的一辆白色欧陆上睡眼惺忪,看到她下车,有气无力地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姐姐,”叶崇和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开奔驰S,咱们家的司机才开这车,好吗?” “看来大早上开敞篷的风也没把你吹清醒。”叶崇静走过去,“进去吗?” 叶崇和摇摇头:“待会儿吧,要不你先进去,瑞瑞在里面等着呢。” 叶崇静也没有进去,而是和妹妹一样靠到了车上,默默地抬起视线,今天天气不错,蔚蓝的天幕上几乎没有云彩。 “姐,”叶崇和也和她一样望着天空,不过叶崇静的神情时常是若有所思,而她自己纯粹是这会儿犯困,“那天在家里吃过饭,我和你说的话,你有认真想过吗?” 叶崇静慢慢地侧过脸来看她,发现她困倦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家里都不说,但其实都知道,爸的精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要不然叶崇仁也不会那么着急。”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叶崇静并没有打断,只是轻轻地阻止了叶崇和说下去,“我也知道你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咱们家天顺持股超过半数,董事局有五个位置,除了爸和崇仁,还有三位高层,跟爸干了很久,有一位打算减持股权,明年要退休了。” “你觉得爸爸一定会把这位置给我们中的一个,是吗?” “不仅如此,”叶崇和说,“我还觉得叶崇仁很快就要保不住他的位置了。” “崇和,”叶崇静说,“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你也要认真想一下。爸爸到底是在咱们四个当中选,还是在哪里选,谁是刀,谁是磨刀石,你的争取,是否能得到你想要的回报……”她这番话,是肺腑之言,不过还没说完,一辆墨玉黑的车停下了,原来是关韵她们到了。 叶崇和低声激道:“不管怎么样,你如果试都不试的话,是没办法做我这个妹妹的表率的。”随即,她跟过来的三人挥了挥手。 表率,这两个字落到叶崇静耳朵里,情感强烈得几乎像一种讽刺。她想告诉叶崇和,不管怎么样,她都和这两个字差之甚远,只不过时机已经过了,关韵走到她身边,笑道:“姐姐,你来得很早吗?” “刚到。”叶崇静回答,她烦乱的心思被这个笑容暂时抚平,“进去吧。” 试衣服的地方在HelloHoli的工作室,这里主要是工作人员在这里设计,制作样衣的地方。有一个布景室,不过只做简单拍摄,真正的拍摄还有大场地。 主理人瑞瑞和叶崇和本就认识,自然十分热情周到,一边安排人带关惠茵先去布景室休息喝茶,等着一会儿看拍摄,一边带着两位设计师,巨细靡遗地为关韵和黄怡伶,还有这两位叶总介绍服装。 准备拍摄的新品实在太多,满满登登好几个大衣架,还没说上几分钟,叶崇和就有些厌倦了。 “这样,”叶崇静说,“关韵,怡伶,半个小时时间,你们两个人先挑自己喜欢的,然后两位设计师挑选自己认为适合她们两个人的,最后再查漏补缺一下,就直接先去拍摄,看看效果,这样可以吗?” “当然。”瑞瑞满口答应,跟着叶崇和到旁边的方块沙发上,只不过叶崇和坐下了,她没坐,预备着自己也去选选。“没想到把你姐姐都给劳动过来了。” “这本来就是我姐的项目,叫我合作的。”叶崇和抿了一口柠檬水,“主要是给关韵挑,个高那个。” 这不用叶崇和提醒,瑞瑞自己也看得出。 “对了,”叶崇和忽然想起来,“衣服给金海虹那边送了吗?她肯定懒得过来。” 瑞瑞让她放心,“送了,这季新品全送过去了,主要看她喜欢哪个。” 叶崇和不去管挑衣服的事情,她打开手机,发现金海虹早些时候给她发了一张图片,是一个盛在白瓷碟里面的太阳蛋。 她发了一串表情包攻击过去,随后发道:早餐? 两人说实话并非恋爱关系,更不是所谓的包养关系,给资源的事情倒确实存在,不过叶崇和更愿意将其称之为一种你情我愿的不定时倾听与倾诉关系。 联系也不会觉得尴尬,不联系也不会觉得生疏。 嗯。金海虹回复她,今天起这么早,不得了。 在工作。叶崇和打上这三个字,觉得自己的一天都充实了起来。 HelloHoli的衣服都是新中式的,常用丝绒质地和梅花图案,尤其是改良旗袍,大部分保留了立领和盘扣,既保留了古典风格,又有很强的时装感。 叶崇静一件件地看过去,发现有一件暂时没有被任何人拿到手里。那是一件桃粉色的改良旗袍短裙,花蕾盘扣鲜红,色彩饱和度很高,非常明艳。应该也是因为此,不用尝试,就知道有多挑人。 丝绸质地,基本是贴身的宽窄,只有袖口和裙摆做了更为现代的变动。 关韵皮肤白皙,穿这种颜色,只会衬得更白。况且她气质这样清澈,如果搭上明艳的衣服,说不定反而会有出人意料的好效果。 她取出这件衣服,其他人的挑选也差不多告一段落,虽说挑选是为了精简,可是这一圈绕下来,各人和各人的眼光不同,也把一小半的衣服都拿在了手里。 其中叶崇静选的这件,从颜色上来讲,确实跳脱得特立独行了,其余的蓝色绿色,全部在这样高饱和的桃粉下黯然失色。 “给我挑的吗?”关韵凑过来看,叶崇静把衣服交到她手里,留心到她选的都是不会出错的黑白灰,掺杂着一些驼色。 关韵将衣服举高,在自己身上比了一比,桃粉色的丝绸布料衬着她的脸,在顶灯的照耀下,几乎有一瞬间在浅浅地发光。 瑞瑞眼睛一亮:“叶总的眼光很好,这件很值得一试。” 拍摄的时候是关韵先拍,关惠茵是看惯了女儿拍照,叶崇和则是不太在意,只 16. 奇妙缘分 [] 筹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叶崇静让秘书联系过关烁,可是对方的繁忙并不比她少多少,调整过几次时间,才约在了这周六下午,还是定在燧石那间会议室,毕竟前期大部分,都是要靠燧石和它之上的普罗米修斯文化来运作。 叶崇静进来的时候,叶崇和正一只胳膊支在会议桌上,看着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怎么?”叶崇静问了一声,她这才张开一点嘴唇,让姐姐看舌头上的深棕色润喉糖:“上火了,有点难受。” 桌上放了一壶梨茶,显然就是为了润燥下火备的,叶崇静给她的杯子里添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实在不舒服的话,下周就别去拍摄现场了,我去吧。” “没事。”叶崇和声音也有些哑了,“还有好几天呢,我和你一起去。” 叶崇静猜想她大概是不想放弃那天见到金海虹的机会,她知道自己妹妹有一些特别的癖好,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出言提醒。 只不过和大多数人很容易想象的不堪不同,叶崇静清楚叶崇和很多时候和人家不是那种关系,她只是好像——很需要年长女性的情感支持。 订好的时间是三点,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五分,叶崇和动了动手腕,示意叶崇静看她腕表上的时间:“好大的架子啊,还得让咱俩等多久?” 她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关烁一面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一面笑道:“不好意思,我晚了一些。” 这位女明星显然是从哪里赶过来的,外面裹了一件样式简洁的卡其色风衣,秋季天气渐冷,会议室里空调打着暖风,她脱下风衣,里面竟然是一条深墨绿的无袖软缎长裙,质地极好,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贴着她的身体,流动出了浅浅的波浪。 叶崇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收回了支在桌上的胳膊。 这两位叶总观察着她,她当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位叶总。 叶崇静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套装,发髻整洁,散下来的几缕鬓发冲散了脸孔上的严肃冷淡,和唇畔含着的浅淡笑意相得益彰,和传闻中的形象没什么分别。 两人几乎不像姐妹,叶崇静端正、自持,而叶崇和连正装都没穿,整个人和她在娱乐圈常见的时髦年轻的美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比那些美人自我、随意多了,打量的眼神是大胆的,神情和话语是直白的:“大明星还有其他安排吗,可让我们好等。” 关烁轻而易举地接住了这句讽刺,脸上笑笑地拉开椅子坐下:“去参加了个私人的小活动,真是不好意思,小叶总一刻千金,光我就耽误了五分钟。” 她话说得温柔,但是可比叶崇和方才那句还要夹枪带棍得多。叶崇和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刚想再拿话和她斗上一斗,叶崇静就在桌下拿鞋尖轻轻地碰了碰她,开口道:“没关系,关小姐,既然到了,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这次见面,”叶崇静直截了当地进入重点,“是想和你谈谈,之后希望你配合我们营销关韵的事情。” 关烁之前听关惠茵说过整件事的流程,不过她没有打断,而是安静地听叶崇静从头到尾,将项目策略完全说了一遍。 关惠茵说得毕竟精简了许多,而且不由自主地偏向关韵的待遇和合同问题。今天她听完全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完善,典型的打造网红的策划,将关韵的缺陷和美貌利用得分毫不差,制造一个听起来甚至有些猎奇的反转,关烁毫不怀疑,有叶家的能力,关韵绝对能红。 叶崇静推过去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着三份合同,一份关韵作为模特和燧石的签约合同,一份她和普罗米修斯文化的网红经纪代理合同,还有一份,是普罗米修斯文化给她的,合作合同。 “待遇很优厚。”关烁说,有句话她压在心里没说出来:优厚的几乎有些过意不去的味道了。 她仔细地看过三份合同,知道对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手脚。她把自己的那份合同择出来,放到桌上,“小韵是我的妹妹,即使没有这份合同,在第一个视频发布之后,我也会说点什么的。” “不一样的。”叶崇静将合同推了回去,“我希望你能配合。关小姐,无论是微博,还是视频,具体要如何发送,我希望你能配合。” 叶崇静知道关烁来不是为了拒绝的,当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将关韵像一个大洋娃娃一样摆在台前,很有可能会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的事情,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一样,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是暂时没有人愿意捅破。 关韵家很需要这笔横财,而自己家庞然大物的企业很需要更好的形象,看似各取所需,可当一切细致入微地落到现实世界里,落到关韵这样的一个女孩头上,却远远不是能用利益来计算所有的得失的。 而这些说出口了也没有用,齿轮已经开始精密地运转,关烁拿起签字笔,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小韵很重视专项基金那件事情,我和雪荷也提前说了一些,等第一个视频发出,叶总,能尽快带她去先私下确认了吗?” 关烁特地说了第一个视频发出后,这是起码的一点门槛,有了这个视频,才算迈出了第一步。 叶崇静点头,她语气很郑重:“我会尽快带小韵确认这件事的,公布再择期,不过一定会先落实。” 她说得真心实意,关烁听得出来,就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拿自己搭在隔壁椅背上的风衣:“既然合同签了,那我就先不打扰了,两位叶总,之后再见吧。” 关烁起身,她和叶崇静道别,婉拒了对方送出来的要求,叶崇静虽然身居高位,可是没有架子,关烁乐得和她客套几句,至于叶崇和,她也不觉得对方会为自己站起身,就只是顺带说了再见。 没想到她提步出去,叶崇静坐下了,可叶崇和反而站起来,跟着她到了门外。 “叶总还想被我耽误多久宝贵的时间?”关烁按了电梯,她话说得不客气,美艳的脸上却总是很柔和,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你心情不好?”身旁这位身份与众不同的美人轻快地说道,“做演员的哪有你这样话里带刺的,不该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是谁先讽刺自己是大明星的?这会儿倒是 17. 单向路 《天真》全本免费阅读 叶崇静向来是个很准时的人,她停下车,进门的时候恰好还有五分钟到八点。侍应生引她到包厢,叶崇仁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姐,我预定了鹅公头和澳洲溏鲍,你看看再点些什么。”叶崇仁说,“再点支酒。” 叶崇静不推辞,从桌上拿起厚重的菜单,对旁边立着的侍应生说:“醋渍茭白,鸡油炒豌豆苗,炖云斑鱼,再加一支木兰朵。”她没有选推荐的白葡萄酒,而是要了一支宁夏木兰朵酒庄的干红。 叶崇仁觉得点得太少,又加了一份金沙虎虾并沙姜煎走地鸡,这才让侍应生出去了。 菜要慢些,酒最先上来,这支国产干红气味芬芳,红醋栗的味道中夹杂着花香和草木香气,叶崇仁喝了一口,显然心不在焉地称赞道:“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酒庄,味道很不一样。” 叶崇静看得出他心思不在此处,并不附和,也不接话,将一口酒抿在舌尖上,缓缓地咽了下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干红,叶崇仁终于按捺不住,率先挑起了话题:“姐,你好像一直都想做传媒这块。我记得有一年,咱们家去圣特罗佩度假,爸问咱们将来想要做什么,” “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叶崇静说,叶崇仁嗯了一声,续道:“是很早了,那时候你上小学来着?” “五年级,十一岁。”叶崇静记得很清楚,她又抿了一口酒,轻轻地说:“你九岁,上三年级,崇和和崇佳都才刚上一年级。” 叶崇仁明显记不太清了,他说这番话的重点也不在年龄上,而是在后续他们各人的回答上:“爸最先问的你,你说你将来想做传媒,播新闻,我记得爸当时笑了,说传媒和新闻可不是一码事。” “你现在真的做了传媒,”叶崇仁说,“姐,我觉得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实现了理想的人。” 叶崇静淡淡地笑了一下,理想这个词,用在这里,实在可笑。而且当初叶崇仁的回答是,他想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企业家,这样干净利落地使用“唯一”这个词,可不太像他的风格。 “崇仁,”叶崇静将波尔多杯放到桌上,“这次请我吃饭,是专程来和我叙旧的吗?” “我是觉得爸的决定不太尊重你。”出乎意料的是,叶崇仁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叶崇静蹙眉望向他,看到他也皱着眉,神情郑重,不过嘴唇也抿得很紧,显得有些微微的紧张。 “传媒是你想做的事情,地产可不是,爸如果非让你参加华城资产包的谈判,影响你在真光的工作,这不是为难你吗?” 精美的菜碟陆续上来,叶崇仁说完,伸筷去夹一只虎虾。不过他没有低头,看到自己的姐姐忽然嫣然一笑,当即心里咯噔了一下,叶崇静没有动筷,她心中霎时之间,一片雪亮,此刻真心实意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位弟弟要急匆匆地,毫不拖延地来找自己,怪不得叶崇和前些天对她说叶崇仁可能要保不住董事会的位置了,原来是华城的资产包收购,迄今为止还没有谈妥! 爸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也不一定是真的要让自己参加谈判,叶崇仁该着急的时候不着急,不该着急的时候,还是太着急了。 “所以,你不会答应的吧?”叶崇仁把虎虾夹到了盘子里,却没有吃,而是又去夹了一块云斑鱼肉,细小的刺在口腔里扎了他一下,让他从内心深处腾起一股深深的不悦。 茭白是苹果醋渍的,酸甜爽口,叶崇静吃了一口,很平和地答道:“我不知道。” “你是最不怕违抗爸的。”叶崇仁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更是心烦,“姐,你如果真的不想去,就告诉爸,他还能逼你去不成吗?” 然而叶崇静不答话了,富春居包厢里悬着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她望过去,是一片黑白色的好山好水。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叶崇仁问她,有些焦躁,“本来都要谈好了,华城的鲁昊知道咱们想要资产包里的港湾16号,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敢坐地起价,很快下个月就是最后一次谈判,中途加人本身就是不明智的行为。” “那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和爸爸说。”叶崇静的语气依然是波平如镜,“如果你觉得这举措不明智,应该和爸谈谈你的看法,正好现在你们都在地产,在同一个董事局里。” “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先来问你。”叶崇仁说,“你也不要和我打太极了,当初你去希腊都是说去就去,难道这事情还能让你很为难吗?” 他说完话,包厢里很静,叶崇静把筷子放回到筷架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话说到这份上,叶崇仁也不再掩饰:“我知道你上次在家里,和崇和说了什么,她拎不清,姐姐,你清醒得很,既然你不想要争,只想守着自己的股权,那就别来趟地产这摊浑水了。” “崇仁,”叶崇静已经彻底失去了吃饭的胃口,“现在到底是爸逼我,还是你逼我?一个华城资产包的谈判,你把所谓的什么争与不争搬出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爱听我和别人说话的话,不如在我办公室放上录音设备,我免费给你监听。” “你如果不想争的话,就不要答应爸去这场谈判。”叶崇仁终于说出了他最直截了当,在这场晚餐里最想说的一句话,“你和崇和说话是一套,和我说话时又是一套,姐,这是不是有点两面三刀?” 两面三刀……叶崇静不怒反笑,她看着叶崇仁,常常觉得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根本不存在的。 “你把我和崇和说的话当成了什么,圣旨吗?”叶崇静反问他,“我争与不争,都是我的权力,崇仁,不是我欠你的。” “华城资产包的谈判也是,我去与不去,都是我的权力,你如果不想让我去,就语气好一点说请,而不是在这里指责我!” 叶崇仁瞪着她,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了一下:“看来你早从裴荔那件事走出来了,她拿了一百万,还有一套津城和平天禧四百万的洋房,那可是十年前的五百万,让她过上了崭新的生活。爸爸说她没有一点犹豫,就放弃了你,因为你离开了叶家,就什么都不是。” 他等着叶崇静勃然大怒,或者痛斥他,他一直觉得,就是当初那件事情,才让爸爸对叶崇静彻底失望,叶崇静自己也很聪明地不再参与继承权竞争。 既然如此,他就非得用这件事再敲打敲打她不可。 “你说得对。”叶崇静开口了,可一开口,就是让他绝没有预料到的回复。“不只是我,我们四个人,无论是谁,离开了叶家,就都什么也不是。” 叶崇静微笑着对他说:“崇仁,知道吗,就比如你。你要是不姓叶,哪怕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或者去塔斯汀打工,都没人会要你。” “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弟弟,”叶崇静站起身来,“谈话很愉快,要不是有你的提醒,我都忘了我回国是为了还姓叶,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指责我两面三刀,而我自 18. 一路狂飙 《天真》全本免费阅读 “妈妈,我其实,早就忘了很多我和她之间相处的细节了。”叶崇静跪坐在一块石碑前,毫不在意藏蓝色的西裤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现在我并不爱她,也不恨她,之所以还能闻到荔枝的味道……”她的身体里冷冷的,血液,心跳和头脑中的情绪都是冷冷的,可是跪坐在母亲墓前,她想对母亲说,归根结底,我是觉得自己太痛苦了。 痛苦的没有办法,总幻想有个人能帮我分担,就越发地怀念曾经的感受到过的恋爱温情。 她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终归说不出口。是不想把这样难以排解的情绪说与母亲知,还是想要自我逃避,她不得而知。 她带了一束小小的白色洋桔梗送给母亲。这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 妈妈生了很久的病,到后来没有再住医院,一直住在家里。爸爸从来不在家,那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除了阿姨之外,每天她上幼儿园回来,家里就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 她每天从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家里的司机都会在半路停下,她会下车,去买一束新鲜的白色洋桔梗,回来的时候,换下昨天的旧花,插在妈妈床头的花瓶里。 妈妈虽然很虚弱,但会支撑着坐起身来,摸摸她的头发,问她今天在幼儿园里怎么样。 她那时候分享欲和表演欲都是异常的旺盛,会把所有的小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妈妈,连在幼儿园吃了什么甜点都要一样一样数出来。 不论她说什么,妈妈都始终望着她微笑。床头总摆着一个果盘,放每天的新鲜水果,妈妈不能碰刀,没办法帮她削去果皮,在山竹上划上十字口,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给她剥一只橘子,把橘子上的白筋也摘去,然后看着她吃。 那时候橘子不应季,没有那么甜,可她还是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酸酸的汁水在她口腔里迸溅,酸得她含着两包泪,对妈妈使劲点头,说很甜! 妈妈就扑哧笑出了声,告诉她酸的话不要强吃,一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睫毛,擦去她小小的泪珠。 叶崇静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墓碑上的凹陷,上面刻着妈妈的名字:文蕙。 爸爸当时告诉自己已经定好了小学,要去严格的寄宿学校,她又生气又难过,害怕这样的话就一周才能见一次妈妈。 最后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因为她还没来得及上小学,妈妈就去世了。 后来她想可能是上寄宿学校的缘故,家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变得非常模糊。妈妈去世,爸爸有了新妻子,带来了二弟叶崇仁,很快地,生下了双胞胎叶崇和和叶崇佳。 又过了一些年,这三个孩子的妈妈离了婚,选择离开了这个家庭,可是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爸爸。 因为如果不姓叶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叶崇仁整餐晚饭说得唯一有道理的话,就是这个。 “妈,如果是你,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叶崇静低声问道,“从第一步就错了,越走越发现没有其他的选择。” 微风掠过景仰园茂盛的草木,枝叶摇动,声响簌簌,她的母亲在地下沉眠,一言不发。 叶崇静不再说话,她静静地跪坐着,也并没有思考任何事情,只是望着面前的墓碑,魂游天外。 她珍惜这样发呆的时刻,可她经常发现,在这种珍贵的静谧时分,她可供用来回忆的温馨事情却是格外的乏善可陈,并且愈想,就愈加痛苦。 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裴荔也永久地退出了她的生活,她想找到一些幸福的碎片,但这些碎片无一不边缘锋利,将她的思绪割得支离破碎。 忽然,她身旁的手包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手机锁屏上跳出关韵的一条消息:没有花了。 她不知怎么,骤然间心惊肉跳,点开发现消息后面跟着一张图片,喜茶花盆里的蝴蝶草植株翠绿,关韵说:妈说再修剪一下,下次开花会开得更多的。 叶崇静看了一会儿这条消息,随后,她什么也不想,径直按下语音键:想出来玩吗? 那边的回复很快,没能给她撤回反悔的机会:啊?去哪里玩? 兜风。叶崇静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泥灰,又发了一条完整的语音:跑山路兜风,去吗?想去的话,半个小时后在小区门口等我。 叶崇静不再看消息,将手机塞回手包里,低声道:“妈妈,再见。” 从景仰园回家,换车,再一路疾驰到关韵家的小区门口,正好需要半个小时。这会儿是下午三点,路上不堵车,她算得分毫不差,甚至还提早到了两分钟。 关韵比她更早,见有辆车停下,却不肯往前走,有些踌躇地观察着。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叶崇静开的车是一辆黑色轿车,而不是面前这辆枪灰色的、线条锋利的跑车。 叶崇静看到关韵探头探脑,犹犹豫豫地不肯往前走,索性开门下车,见到了她本人,关韵这才确认地步伐轻快,向前快走了两步。叶崇静脑海中毫无想法,全凭直觉行动,她伸手,一把将关韵拉了过来。 跑车内座位很低,关韵怔了一下,姿势有些别扭地坐了上去,随后,叶崇静也进来,关严了车门。这实在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她左看右看,忍不住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灰拼接的座椅真皮。 “你会冷的。”叶崇静说。 关韵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今天应该是夏季最后的回光返照,太阳很大,她甚至穿了一条褶纹短裙。“不冷鸭。”她对叶崇静说。 叶崇静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下,车子发出一声机械音,关韵惊愕地看着两侧车窗玻璃降下,头顶上的车顶也消失了,向后折去,随后,整辆车子发出很大一声轰鸣,叶崇静把自己的风衣放到她膝盖上:“先去范琦路,不会很快的。” 真的没有很快,可敞篷打开,随着起步,风立刻猛烈地灌了进来。关韵被吓了一跳,可很快就适应了,她心跳很快,刺激感抵消了不好意思,她将两只胳膊伸进叶崇静的风衣里,闻到了风衣上朦胧的、类似湿润的雨和浆果的香水气味。 风衣像是一个风声和引擎声中令人 19. 天使在人间 《天真》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关韵的超能力。叶崇静毫不怀疑,她在关韵的笑容里快乐,同样的,在她清澈的天真里落泪。她的情绪被这样一个女孩随意地操控,她有些害怕,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因为在她的生活里,关韵已经是最不值得害怕的了。 烧鸟店不大,人却很多,异常的热闹、暖和。两人在一个小桌上相对而坐,空间狭小,桌下,腿碰着腿,脚碰着脚。 店里是用手机点单,关韵说:“都交给你负责啦。” 烧鸟店菜单也没什么花样,叶崇静就中规中矩地点了二十几串,问道:“喝啤酒吗?”实际上,她确实是有点想来一杯的,不过刚问出口,她就忽然意识到车子还在外面停着。 果然,关韵立即说:“姐姐,你不能喝的鸭。”不过她自己却是点了点头:“我倒是可以喝一杯。” 她其实是可以喝酒的,偶尔接到了很好的活动,也会和妈妈在家里喝啤酒庆祝一下,只不过在外面从来不喝,因为妈妈说,在其他人面前喝酒是很危险的事情。 叶崇静不一样。关韵有些甜丝丝地想,姐姐是值得信任的人。 方才被冻的,兴奋的红晕已经散去,关韵漂亮的小脸白生生的,问她:“姐姐,我想点一些,给我妈妈带回去好吗?刚才在微信上告诉她了。” “当然,”叶崇静说,“等咱们吃完了,再用手机点吧,要不然等回去都冷了。” 关韵点了点头,心情很好的,在桌下晃着小腿,可惜刚晃了一下,就撞上了叶崇静的腿。她下意识地往下瞧了一眼,那条穿着藏蓝色西裤的腿几乎也是立刻向后靠了靠,让出了几分余裕。 叶崇静的正装都是量身定做,有阔腿裤,自然也有今天穿的这样普通的。关韵一时之间,想不到量身定做这种昂贵的事情,她只觉得这条裤子太合身了,窄得恰到好处,将叶崇静的腿衬得更加修长。 因为坐姿,裤脚向上提了一些,露出白皙的脚踝和脚背——开车的缘故,叶崇静穿的是低跟鞋,鞋口上的饰链闪闪发光。 关韵怔了一下,很快地说道:“不好意思。”她心跳很快,觉得实在应该为碰到叶崇静这事道歉。 “没关系。”叶崇静没放在心上。一杯啤酒送上来,烧鸟串要慢些,一串一串地送给两个人。 关韵喝了一大口清爽的啤酒,脸颊鼓起来,慢慢地咽下去。叶崇静看着她,微笑道:“既然要小口小口地喝,为什么一开始喝这么大一口?” “因为很幸福。”关韵笑盈盈地说,“喝这么一大口的话,会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很有道理。叶崇静心想。她慢慢地咽下一勺溏心蛋土豆泥沙拉,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小韵,你每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最一开始,在没有熟悉关韵的时候,这个问题折磨着她,让她耿耿于怀。 可随着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她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当时只是觉得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会这样快乐呢? 凭什么?凭什么都说她是叶家的太子女,她是天顺的大公主,她家财万贯,要什么有什么,高人一等,可她从来都不快乐呢? 事实就是这样。关韵过着快乐的生活,健健康康,积极向上,她过着压抑的日子,做着许许多多的违心事,过着别人觉得连她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的生活。 她自己也觉得,并且说服自己,有这样的条件,有这样的钱,一切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 “因为生活很美好鸭。”关韵咽下口中的和牛寿喜烧才回答,“而且很有希望!自从做模特之后,我和妈妈过得好多了,我们每个月都去超市,我能买在小红薯上看到的衣服和绘本,现在又遇到了你,姐姐。” “你给了我一份新的,更好的工作,我怕我不能胜任,你还鼓励我……之后会更好的,不是吗?” “是。”叶崇静给了眼前这个天真、一尘不染的女孩一个肯定的回答。 关韵在模特活动中,在外面,一般是不说话的,因为有妈妈的教导,她害怕说多错多,容易横生枝节。可在令她安心的叶崇静面前,她本来的性格展露,有些活泼健谈起来,问叶崇静最近看的电影是什么。 “《天使在人间》。”叶崇静说。 “那是什么电影?”关韵很感兴趣地问她。 叶崇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芝士口蘑,她望着关韵清澈美丽的脸孔,缓缓地将这个故事梗概讲了出来:“讲的是单身派对上,一群人发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女孩昏倒在后院的泳池里,这个天使引起了很大的骚乱,有人想把她推向大众牟利,有人想聘请她作为企业的代言人……” 这些话并未能引起关韵对现实的联想,她只是很单纯地问道:“然后呢?” “男主原来得了脑癌,天使本来就是要带他走的。可是因为他的一颗高尚心灵,也爱上了他,最终给了他一个吻,将他和自己一样,留在了人世间。” “听起来是个,很美的爱情故事。”关韵说。 “是。”叶崇静说,“很理想化、很美的一个故事。” “我最近看的,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我经常重新看。”关韵也很高兴地和她分享,“叫做《剪刀手爱德华》。” “我也看过。”叶崇静说,“男主长着一双剪刀手,在一个雪天,为爱人造出了很美丽的冰雕。” “虽然每次看都很伤心,可他们或许就是不能在一起的。”关韵说,她在吃京葱鸡肉串,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般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总带着感慨的语气,她语气平常,说道,“他的剪刀手,都没办法拥抱金的。而且如果在一起了,我觉得金的生活在爱之外,一定还会充满了其他的困扰。” 烧鸟店里热气腾腾,桌子狭小,叶崇静清晰地闻到了一点汗味,这味道同那些烧鸟串的香气泾渭分明,和新鲜的洗衣液气味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地落进叶崇静的鼻腔里。 她略抬起一点头,挑起目光看关韵,发现关韵的脸颊上又沁出了红晕。她秀挺的鼻梁和额头都有些泛红,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