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向》 1. 观雨 [] 《内向》 禾刀 2023.11.4 Chapter 1、 二零二二年九月底,暑气渐消,风轻云淡,是进行户外活动的好时节。 苏檐雨在街边瓜棚挑了个色最浓、声最脆的西瓜,阳光下剔透白皙的手指捻着张崭新的纸票递给卖瓜老人。 老人见眼前的小姑娘脸上一直带笑,眉眼弯弯,又白又瘦,漂亮得跟小人书上的仙子一样,乖得不行,看着就讨喜,便大方地给苏檐雨抹了零。 “谢谢您。” 苏檐雨笑意更深,眼尾低垂,干净纯澈的黑眸莹着碎光,脆生生地道了谢。 在车前和司机一起抽烟聊天的王泽皓见原本去买水的姑娘却抱着个西瓜回来,他灭掉烟蒂,屈指敲了两下,果然脆:“好瓜。” 苏檐雨扬眉,一副“也不看看谁挑的”傲娇表情。 休息时间结束,二人回到大巴车上,众人见苏檐雨怀里的西瓜,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敲了敲,难以想象待会一身疲惫地登到山顶后吃一口清甜的西瓜会有多爽。 苏檐雨在位置上坐好,西瓜塞进负重袋里,掏出手册继续研究接下来徒步登峰的路线。 今年是梧大“追逐”户外社团成立的第十年,即将卸任社长的王泽皓决定最后举办一场负重登山的活动。 这次他们要征服的,便是南岛湖第一峰——澜云尖。 身为社团的副社长,徒步经验丰富,规划路线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苏檐雨的头上。 她征服过的山峰不少,可澜云尖她也是第一次爬,时间紧张她没办法提前来踩点,只能根据网络上前人分享的经验,先粗略制定一份简易的路线图。 路线图又不能马虎,不然发生意外全队都会陷入被动的危险当中。 真真是个烫手山芋。 苏檐雨垂着脑袋,头型饱满,长发随意扎了个丸子头,露出雪白的长颈,薄瘦却不羸弱的身体随着车辆启动而小幅度摇晃。 她蹙起秀眉,咬着笔头,一脸愁云,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澜云尖的攻略而是什么考试复习资料。 坐在一旁的王泽皓瞥了女生一眼,瞧她这幅明明很为难,还不得不认真的模样,心里发笑。 他夺过苏檐雨手里的本子,一眼看穿,无奈轻笑道:“行啦,别装了,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果然,刚刚还一副憋屈乖学生样的苏檐雨立刻卸下伪装,她长呼了一口气,目光狡黠,颊边漾起两个可爱的梨涡:“就等你这句话了王哥。” 将烫手山芋扔回去,苏檐雨后仰靠着椅背,眯起眼感受好天气带来的舒适感。 王泽皓看着女生写得密密麻麻的手册本,感叹道:“啧啧啧,不愧是16届临床出了名的卷王,连攻略都能做成思维导图。” 苏檐雨抱臂哼了两声,唇角微翘,阳光洒在她光洁的面上,鬓角绒发柔软,活像只倦懒讨喜的猫咪。 王泽皓轻笑着摇摇头,他点开手机微信,向一个用雪山当头像的联系人发了条语音:“我们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一共十二个人,两条路线,你和老郑分别带一队上去吧。” 话音落地,苏檐雨忽然问:“你找向导了?” 王泽皓盯着手机屏幕,语气随意:“两个之前登过澜云尖的哥们,他们正好在南岛湖办事,就过来帮个忙呗。” 苏檐雨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提起这个,王泽皓想到什么,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那两人都不太爱说话,等会我和你担任两个小队的副领队,帮着人家组织一下纪律。” 苏檐雨没意见,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和他们也是在登山活动里认识的?” 王泽皓想起几年前在俄罗斯攀登厄尔布鲁士峰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接触雪山徒步,体力不支差点摔倒,是那个男人扶了他一把,给他塞了块巧克力,还承包了他后续在俄罗斯的所有行程。 二人因此结识,这几年断断续续一起约着攀登过不少雪山。 这次听闻他要带领学校社团的小家伙们到南岛湖举行登峰活动,男人特意推迟在这儿的工作,腾出一天时间来给他们做领队。 王泽皓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哪怕如何不修边幅,那通身的骄矜贵气也怎么都挡不住。 从回忆中扯回思绪,王泽皓点头,语气由衷:“嗯,他是很厉害的极限运动爱好者。” “他?” 苏檐雨瞧见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崇拜,心头微诧,来了兴趣。 能让眼前这位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王大少爷看重并且夸赞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老郑?”苏檐雨探头扫了眼王泽皓的手机屏幕,看清了那个雪山头像的昵称,“还是这个叫——观雨的?” 观雨。 苏檐雨眼前瞬间出现一个画面。 雨天的江南,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站在檐下,眺望远处被烟雨笼罩的水墨色徽派建筑。 朦胧的凉意扑面而来。 还挺雅。 估计是个上了年纪的成功大叔,有钱有时间,世俗的欲望都被满足,于是投身极限运动,享受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 王泽皓笑着扬了扬手机。 苏檐雨了然。 话题结束,苏檐雨不再吭声,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宽大的领口遮住大半张娇俏的脸,头一偏,打算眯到终点。 一车年轻气盛的大学生,聊天八卦的声音,组队打游戏的吼叫,交织一片,吵得苏檐雨片刻后又睁开了眼。 目光恰好和看过来的王泽皓对上,男人微顿,突然莫名其妙来了句:“你谈恋爱了?” “?” 苏檐雨直起身,眉头微蹙,不明所以。 王泽皓把手机举到她眼前,屏幕上是今天凌晨时发布的一条朋友圈。 【本人已有女友,感情稳定,非常恩爱,列表里觊觎我的小茶茶请自重。】 配图正是苏檐雨年初在朋友圈发的对镜自拍照。 一头亚麻棕的微卷长发随意披散着,纯白围巾,驼色大衣,hello Kitty手机壳,鹿眸明亮,梨涡清甜,当时收获了一大溜点赞评论。 “……” 等她看清是谁发的之后,苏檐雨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眼神像在看什么神经病:“大哥,你能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发的人是谁。” 一看就是江满大冒险输了在朋友圈整活,王泽皓这二货竟然还真当个事儿来问她。 怪不得舅妈当年说什么都要拼个二胎。 大号太废。 听到这话,王泽皓好似才注意到朋友圈是江满发的,他丝毫不觉尴尬,“哦”了声,乐呵呵点了个赞,甚至缺德地跟风扣了个99。 苏檐雨睡意全无,她掏出手机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接着打开和江满的微信,慢吞吞打字道:【又是大冒险?】 江满秒回:【嗯呢呗。】后面跟着张飞吻的表情包。 苏檐雨轻笑:【怎么不发你家陈遇舟?】 江满:【老夫老妻了,这套已经没有刺激了。(点烟.JPG)】 苏檐雨:【……】 这充满疲惫的渣男口气是什么鬼。 又闲扯了几句,苏檐雨熄掉手机,抬头又撞上王泽皓似笑非笑的眼神,唇角的笑容僵住。 她顿觉不妙,表情警惕:“干嘛?笑得好猥琐。” 王泽皓抱臂,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说吧,明年你就硕士毕业了,大学到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见你交过,追你的你也不搭理,是真准备单完整个学生时代啊。” 苏檐雨撇了撇嘴,逃避似的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眸色渐黯,表情莫名淡了下去,低声回怼:“关你什么事。” 王泽皓挑眉:“我这不是怕你以后回忆起大学时光,发现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会觉得遗憾嘛。” 苏檐雨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听出女生话语中的阴阳怪气,王泽皓也不恼,他屈指点了点手机,忽然意起,语气染上莫名的兴奋:“哎,我这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哥们也是单身,要不要给你俩介绍一下……” “不要。”苏檐雨想也没想,连忙抬手拒绝,眼神奇怪地扫了男人一眼,“我才24,不是42,你想cos媒婆建议找别人表演。” 拜托,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靓丽女大,再怎么样也得配个差不多年纪的吧。 王泽皓那猪脑绝对被车颠坏了。 才想着把大叔介绍给她。 王泽皓见她这么排斥,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几句,苏檐雨没心思去听,她支着下巴盯着车窗外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和远处的袅袅炊烟,思绪逐渐飘远。 她不谈恋爱,也不并不完全是因为周围没有合适的。 而是—— 世界太大,她想要的那个人,太难找了。 2. 悸动 [] Chapter 2、 “那我们副社长,也是我表妹,待会我和她各带一队,跟着你俩上去。” 王泽皓指了指苏檐雨的方向。 沈梵桉下意识看去。 女生恰好回头和学妹说笑,扭头的动作暴露出她雪白纤细的长颈,亚麻棕色的俏皮碎发随风轻扬,扫着后颈那块白皙皮肤,略有些招风的耳尖在天光下泛着淡淡粉色。 不知聊到了什么,女生薄瘦的肩膀笑得发颤,侧容柔软开朗。 从背影就可以看出是个极为可爱亲和的姑娘。 沈梵桉眸色深暗,眼底不自觉也跟着染上点点笑意。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情绪受到的波动。 一旁的郑京寒比他大胆很多,男人抬手搭在王泽皓肩头,推起墨镜,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苏檐雨,凤眼轻挑:“哟,那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学霸表妹啊,果然好看。” 郑京寒这厮在风月场浪惯了,那张祸水脸随意一笑都显得不正经。 王泽皓板了脸,瞥他一眼,语带警告:“老郑,我妹很单纯,她玩不过你的,别招惹她。” 郑京寒闻言有些戏精地捂住心口,再抬头,脸上一副受伤的神色:“小王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人嘛?” “……”你太是了! 王泽皓无语闭麦。 郑京寒对苏檐雨这种妹妹型的不感兴趣,但他骨子里透着骚,就爱和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扎堆,便怼了怼王泽皓,笑容蔫儿坏:“既然是咱妹,那待会就我带妹妹上去吧,一路上我帮你照顾她。” “不……” 王泽皓太清楚这人咋想的了,他立刻就要拒绝,却被一道如玉石般润朗的嗓音抢了先。 “让妹妹自己选吧。” 玉石音坠地,胡闹的场面被平息。 二人谈话间,沈梵桉已收回视线,听到郑京寒不着调的话不由眉头轻蹙,突兀的喉骨上下滑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眼睑低敛,黑眸不怒自威,声线却沉稳平和:“京寒,不得无礼。” 郑京寒条件反射般放下胳膊,站直了身子,也觉出自己方才对待好友妹妹的姿态实在不妥,他收起浪荡派头,低声道了句:“知道了,二哥。” 他的妈是沈梵桉的姑姑,他上头还有位大姐,所以他叫沈梵桉二哥。 郑京寒自小受尽宠爱,在家无法无天,唯一能治住他的人只有沈家的这位二爷。 南舒沈家,清流名贵,在古时即文章中所写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南舒地标性的荭园就是沈家的祖宅。 而沈梵桉便是荭园现在的当家人。 沈梵桉年初起了将沈老爷子留给他的那处私人住宅建成园林精品酒店的念头。 既然是精品,那里头样样都得是最好的。 南岛湖特产的赤风毛尖是绿茶中顶名贵的品种,一公斤就要数十万,也是沈老爷子生前最爱喝的茶叶。 沈梵桉思念爷爷,便想着将酒店提供的茶叶都换成赤风。 他们这次到南岛湖,就是来谈这门生意的。 没成想半道接了个带领大学生徒步登峰的差事。 沈梵桉年岁不大,二十有八,沉默寡言,不爱年轻人那些麻痹神经的快消活动,通身透着稳重自持的老派气息,闲暇时的娱乐不是上山就是下海,若非那副顶好的年轻皮相撑着,郑京寒都忍不住想叫他二叔。 但表面的平和不代表他真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郑京寒怕他,骨子里的那种,不仅因为辈分和年龄的压制。 而是玉石克制内敛的表皮下,藏着叫人甘愿臣服的冷厉锋芒。 沈梵桉遗传了过世舅妈那双形状漂亮的深情眼,可男人的黑眸却无比沉静,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无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猜不透,看不穿,便不敢放肆。 王泽皓察觉出氛围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别看我妹瘦,体力不比我差,经验也很丰富,二哥说得对,等会让她自己选想攀哪条线吧。” 初识那会他叫沈梵桉沈哥,认识郑京寒之后,他就跟着他一同叫二哥了。 沈梵桉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周身萦绕的淡淡威压瞬时消散。 “社长!快点啊!” 他们迟迟不过来,有些小家伙等不住了。 王泽皓应了声,带着二人朝聚集地走去。 下一秒,和苏檐雨聊天的那个学妹抬眼随意一瞥,明星八卦说到兴头时眉飞色舞的神情猛地僵住,视线直勾勾盯着靠近的黑衣男人。 瞧着学妹突变的眼神,苏檐雨稍愣,下意识转头看去,她嘴里还含着味道辛辣的薄荷糖,腮边鼓鼓的,明亮鹿眸睁得很大,活像只屯粮的懵懂小仓鼠。 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明明还隔着一排人,可二人就这么凑巧地对视上了。 沈梵桉清隽无波的眉眼低垂着,目光略沉,不偏不倚地和她撞上,在即将踏过失礼那条线的刹那,淡淡移开。 他面色无异,却在错身那刻,于无人注意的隐蔽角落,唇角缓缓扯起细微弧度。 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可爱。 而苏檐雨的心,在看清男人的模样后,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翻天覆地的震动。 她惊愕地微微张开唇,眸光闪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人,心跳如雷,吵得她再也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 她整个人好似泡进了温泉里,热意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空气被剥夺,她几乎喘不来气,胸口酸涩饱胀,薄荷糖的刺激都无法将她从复杂的思绪中唤醒。 只余湿润的目光追随他移动,炽热直白到令沈梵桉不禁极轻地再次睨了她一眼。 刹那间,她鼻尖一酸,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快十一年了吧…… 当年火车上拉了她一把的大哥哥,终于被她找到了。 - 沈梵桉的视线在苏檐雨脸上停留片刻便收回。 略微的迟疑叫他心里在意,可面上不显半分。 很多人在初次见他时都有过失态的瞬间。 可这个小姑娘的不一样。 她的眼神,带着纯澈的热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为什么见到他会流露出难过的情绪…… 沈梵桉长睫低垂,额前漆黑碎发在脸上投出浅淡的阴翳,他忍住回头的冲动,眼尾轻挑,向上拉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笑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影响到,从而生出自作多情的想法。 苏檐雨红着眼注视着男人宽 3. 视线 [] Chapter 3、 两个生面孔的出现,在十几人的登山小队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优越的长相和拔群的身高,生生将队里一干学弟衬成了小学生,女生们则强压着激动,彼此睇着眼神,紧挨在一块拉拉扯扯地小声议论。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乱糟糟的,可苏檐雨此刻却无比专注,周遭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烘托那人的虚幻背景,只有大哥哥是清晰的,她不掩饰自己的贪婪,目光从男人成熟清冽的眉眼搜刮到挺拔薄欲的鼻唇,每一处的轮廓走向都深深被她刻印在心底。 像见到偶像真人的小迷妹,视线舍不得从男人身上移开半分,也为了弥补自己和他错失的那十一年。 苏檐雨挺身仰颈,登山杖乖乖搭在身侧,她身高在女生中算优秀的那类,所以直起身后在人堆里格外显眼。 沈梵桉刚回身站定,还未找到落脚点的飘忽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过去。 对方的眼神太过灼热,笑意盈盈地迎上他的眼,鹿眸弯弯,清透的黑眸闪着雀跃碎光,梨涡浅浅,眼角和嘴角俱含着甜甜的笑意,整张粉扑扑的可爱面庞愈发熠熠生辉。 发现他也在看她后,女生毫无任何胆怯羞涩,甚至笑意更深。 冷白皮加上那头亚麻棕的发色,在黑压压的队伍中,仿若一只暖融融的小灯泡,光是看她一眼都会莫名跟着开心起来。 沈梵桉不动声色,眸色却一沉。 他淡淡瞥她一眼,旋即垂下长睫,薄唇紧抿,眉宇间惯性的疏离有了崩塌的迹象。 沈梵桉稳了稳思绪,心头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 转瞬即逝。 他摸不透这熟悉感的来由,便没放在心里。 “安静安静!” 王泽皓领着二人走到队伍前,抬手压住吵闹。 议论声逐渐平息,王泽皓继续笑着介绍:“我身边的这两位帅哥就是等会儿要带我们上山的领队,他俩都是徒步登山的老手,经验非常丰富,对澜云尖的路线也很熟悉,这次是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特意赶来帮忙的,大家给点掌声欢迎一下!” 语气激昂,情绪饱满,浑然天成,毫无半点尴尬。 语毕,队伍立刻响起热情的掌声。 其中属苏檐雨最起劲,双手几乎举过头顶,笑容开朗,又蹦又跳,惹得王泽皓都怪异地多看了她两眼。 这丫头,怎么突然这么捧他场? 沈梵桉自然也注意到了苏檐雨热情捧场的模样,他没由来地顿了下,偏开了眼。 王泽皓在学校不仅是户外社团的社长,还是院学生会的会长,多年来和老师还有校领导的交往浸淫下,各种官话小词整得贼溜。 他这套在初入大学校园、还未挣脱集体秩序感的学生面前并不违和。 可散漫惯了的郑京寒却感觉从头发丝尬到了脚巴丫。 他面对一群并不比他小多少的少男少女们,浑身不自在,努力板脸憋笑,扭头企图在沈梵桉那儿找些认同感,没成想男人面色如常,甚至配合地颔首示意。 “……” 好吧,合着就他不合群。 王泽皓见氛围这么高涨,便提议让二人主动自我介绍一下。 他忽略掉郑京寒突变的眼神,期待地看向沈梵桉。 人群也不自觉屏息,满是期待。 因为这位长得实在过于俊美了,五官轮廓深刻,眉眼和神色却格外的淡,不做任何表情时有种溢于言表的冷漠疏离。 似带着荆棘的松林,气质清冷,只可远观,不敢随意触碰。 他套着宽大的冲锋衣,拉链端正地拉到最上面,依旧能瞧出紧窄的腰腹,宽阔的肩背和蓬勃的薄韧肌肉,有种不经意的、半遮半掩的性张力。 众人集中的视线里夹杂着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炙灼目光。 饶是表面功夫做得再好,沈梵桉的镇定也出现了丝丝的龟裂。 他其实比郑京寒更不习惯站在人前。 男人低垂着好看的桃花眼,声线如同温凉的玉,不带任何起伏波澜:“沈梵桉。” 话音落地,再没了下文。 场面静滞片刻,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真就说个名字了事。 王泽皓清楚沈梵桉低调内敛的性子,刚要带头鼓掌,却被人抢了先。 只听队伍偏后方响起一道突兀清脆的掌声。 苏檐雨微笑着双手合十,给予最快速的反馈。 沈梵桉。 梵,桉。 苏檐雨眼眶渐热,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果然是他。 她没有认错。 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的少年相比,寡言沉默了许多,可没关系,十一年的光阴,连她都在改变和成长,大哥哥更不可能原地踏步,一成不变。 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变成不好的人。 因为记忆中的少年太过美好,那样优秀的人,不管如何成长,底色都是善良的。 她甚至根本不介意对方记不住她。 十一年,她记得就够了。 能再次与他相遇,产生交集,已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惠了。 她那时才13岁,爱哭鼻子的小孩子一个,凭什么奢求自己也能被他记在心里十一年呢。 听到孤独的掌声,沈梵桉一顿,抬眼,队伍中白得惹眼的女孩儿正弯唇笑着看他。 山风吹拂,天光苍白,她比霞云边际还要亮眼。 沈梵桉喉结缓缓滚动,再次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 “现在登顶有两条路线,一条东线,全程都有水源,比较平坦。另一条西线就崎岖很多,沿途的防护措施也不完善。”简单热场之后,王泽皓开始说正事,“东线由郑领队带队,觉得自己体力不行的都跟他上去,西线是沈领队带队,想挑战自我的就跟他。现在你们自己商量一下,有结果了来我这统计。” “听到了吗?”他朗声问。 初恋 “那你活该。”…… [] Chapter4、 王泽皓惊呆了。 他怔然地盯着女生,企图在她脸上搜寻到一丝开玩笑的神色。 可苏檐雨眼神坦然,表情和语气如常得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毫无半点羞涩和迟疑。 王泽皓稳了稳心神,他一脸复杂地飞快瞥了眼不远处的沈梵桉,不太能接受。 虽然他在大巴上口嗨过要将沈梵桉介绍给苏檐雨,但前提是他心底认定了女生肯定会回绝他。 没想到苏檐雨还真看上了。 沈梵桉这人不管是长相和家世都没什么好挑剔的,可王泽皓心里明白——对方不是苏檐雨这种心思单纯的小丫头能把握得了的。 苏檐雨会在他身上栽跟头。 而且认识那么久了,他从未听说沈梵桉的任何感情经历。 甚至郑京寒有次酒后不小心向他透露过,他二哥至今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正要聊到原因,郑京寒却猛地意识到自己多了嘴,讪笑着岔开了话题。 沈梵桉这种级别的富n代年近30却没有感情经历,要么对女人不感兴趣,要么就是嫌麻烦不想负责。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想让苏檐雨蹚浑水。 他不希望女孩的初恋以狼藉收场。 况且——沈梵桉身边还有位痴情守候多年的富家千金。 王泽皓虽没见过,但常常听郑京寒提起。 好像姓陈。 从小在美人堆里长大的浪荡公子哥,都对陈家小姐的样貌和品行赞不绝口。 可想而知真人有多优秀。 王泽皓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苏檐雨深陷这种复杂的三角关系中。 “你认真的?” 安静良久,王泽皓皱着眉,沉沉看着她,语气严肃。 苏檐雨不知道她方才的那句话在表哥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无畏又勇敢地点了点头:“我喜欢他。” 不是有好感,而是直接上升到了喜欢。 王泽皓头疼,怎么有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乳猪突然发疯把头往南墙上撞的既视感。 妹妹啊妹妹,你看上谁不好啊。 苏檐雨没空管他内心的煎熬,伸出手:“把他微信推给我。” 王泽皓攥紧手机,下意识拒绝:“不行。” 苏檐雨眨眨眼,不解:“为什么?” 王泽皓表情为难,眼神飘忽:“呃……他不让。” 思索片刻,男人有了主意。 “我这哥们有对象了。” 苏檐雨一顿,呼吸稍紧:“你车上不说他是单身吗?” 王泽皓清了清嗓子,回避女生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你绝对听错了,我说的是——老郑单身。” “对,老郑单身。”王泽皓似给自己的谎言打气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他指了指沈梵桉身后正对着手机笑容暧昧的郑京寒,对方一看就在和女生聊天。 “沈哥和他对象是青梅竹马,在一起好多年了,两人很恩爱,我还见过呢,气质型美女,和沈哥特别配。” 王泽皓的声音越说越低,也越没底气。 他能感受到身侧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你没骗我?” 沉默良久,苏檐雨哑着声,尾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王泽皓忽然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做和畜生没什么区别。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他还是决定狠心帮苏檐雨选择短痛。 “我骗你干嘛。”王泽皓笑着打开手机,将郑京寒的朋友圈展示给她看。 他翻到七月份发的一条。 是张多人合照,文案写着:祝姥姥七十岁生辰快乐! 照片里乌泱泱站满了人,一位面容慈爱的银发老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她左手边便是身着白色衬衫的沈梵桉,男人将袖子折到小臂,露出锋利的腕骨,衣摆严谨地收进黑色西装裤里,腰肢细窄,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冲淡了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郑京寒挨着他,笑容爽朗。 王泽皓手指随意点了点第二排角落的一个年轻女人:“就是她,沈哥的女朋友。” 苏檐雨呼吸加重,略显无措的目光仓皇移至男人指尖的落点。 乌发及腰,一袭烟青色修身旗袍,身段婀娜,是堪比电视明星的大气浓颜美女。 和她一比,苏檐雨简直就是个小学生。 原来……沈梵桉喜欢这种类型啊。 苏檐雨没吭声,她睁大双眼,长睫颤动,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原本雀跃腾空的心陡然下坠。 热意上涌,泪雾模糊了视线。 连绵不断的心动在这一刻被打上了名为错误的标签。 再延续微末都是死罪。 苏檐雨撇开脸,抱着膝盖,鼻子以下藏在臂弯里,强忍着呼吸间的酸涩,生生忍住了眼泪。 是啊,她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心里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呆站在原地傻傻等待的。 她无法阻止大哥哥奔向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看着情绪低落的女生,王泽皓心虚地熄掉屏幕。 他以为苏檐雨只是被沈梵桉的外表迷住而短暂上了头。 苏檐雨没谈过恋爱,误将上头的感觉错认成了喜欢也属正常。 只要说清楚就会很快放下了。 可他不知道,他自以为善意的谎言,打碎了女生酝酿了十一年的梦。 - 在一片吵吵闹闹中众人分好了上山的两支队伍,因为沈梵桉的缘故,女生几乎全都选择了西线,王泽皓见状不同意地皱了皱眉,提醒她们别只顾着看帅哥,也想想自己的体力能不能跟得上。她们却不以为意,抱着哪怕累死也会坚持到山顶的决心。 期间,苏檐雨一句话都没说。 刚才在队伍中小太阳一般热烈的她此时如同霜打的茄子,面对学妹的关心她的反应也很迟钝,叫人在意。 沈梵桉收起手机,抬头时目光无意间撞上苏檐雨萎靡不振的模样。 男人轻顿,很快恢复如常。 他抬了抬眉,注意力又移到了别处,并未将小姑娘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放在心里。 只剩副领队没安排了。 王泽皓看向蔫了吧唧的苏檐雨,无奈轻叹,准备帮她做决定:“我带西线,副社长带东……” “我去西线吧。” 男人话音未落,苏檐雨淡声打断。 视线齐刷刷地砸过来,苏檐雨背着负重袋闷头走到西线的队伍里,和沈梵桉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声音没什么精神:“放心吧,有我在,她们几个不会有事的。” 王泽皓盯着她看了几秒,又扫了眼神色淡漠的沈梵桉,不再反对。 郑京寒人精一个,几个眼神来回便觉出王泽皓和他妹之间不对劲的氛围。 正式启程后,他立刻凑到王泽皓身边,八卦道:“和妹妹吵架了?” 王泽皓闻言仰天长长叹了口气:“当了把恶 伤口 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狂风…… [] Chapter5、 沈梵桉瞧着女生因惊吓而圆瞪的清透眼眸,长睫分明,肤白唇红,像只躲在丛林中不谙世事的小鹿,可爱又乖巧。 他不自觉笑了下,清冷的眉眼似冰雪消融。 转瞬消逝的笑意,却被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苏檐雨捕捉到了。 心跳重得越发猖狂,在即将被对方察觉之际,苏檐雨连忙低头,错开交汇的视线,似触电般猛地松开手下坚硬的臂膀,从男人的怀中飞快退出,拄着手杖站稳。 再晚一秒,她眼底的感情就藏不住了。 逃离的意味太过明显,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梵桉略一挑眉。 苏檐雨站定在一米开外,垂着脑袋不敢看他,蜷缩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她艰难地吞咽着干涩的喉头,缓和自己的情绪。 可暴露在空气中的红色耳尖在翠绿丛的映衬下无比显眼。 空气安静下来,氛围莫名有些奇怪。 沈梵桉胳膊还半举着,他慢慢放下,手指轻蜷,想着对方是好友的妹妹,还是要关心两句的。 话没出口,就被抢了先。 “谢谢。” 苏檐雨的声音僵硬冷淡,甚至算得上不太礼貌,与之前在队伍中热烈大胆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梵桉注视着她,面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不用。” 顿了顿,又添了句:“这种石阶沾上山泉水会非常滑,落脚一定要小心。” 苏檐雨苦涩地抿紧唇,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转身前沈梵桉淡淡瞥了她一眼。 “学姐你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脚不痛吧?” …… 学妹们将苏檐雨簇拥在中间,语气担忧地问道。 苏檐雨柔柔一笑,脸色苍白,眼角有些红,安慰道:“没事没事,刚走神了,没踩稳。” 小小的风波平息后,队伍继续往上攀登。 苏檐雨刻意慢下自己的速度,渐渐来到队尾,沈梵桉高挑的黑色身影如同水墨画中着重渲染的一笔,她是观画者,只能用目光描摹追随,无法触碰。 这样也不错。 总比十一年来追随一个虚幻的梦要来的好。 起码她现在知道了他身在何处,成长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幸福。 她旷日持久的,算不上暗恋的暗恋,就没有被辜负。 那……释怀吗? 怎么可能。 但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不打扰。 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大哥哥没有义务为她十一年的一厢情愿负责,她更不想让自己的少女心事染上尴尬和不体面。 思及此,苏檐雨深吸口气,胸腔深处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住。 一路攀登外加短暂休整,等抵达山顶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视线顿时开阔,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落日昏黄,给云彩勾勒上耀眼的金边,画面格外震撼。 众人轻喘着,不发一言,都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场景当中。 苏檐雨盯着那云海看了一会,视线又下意识搜寻那道黑色的身影。 只见背影宽阔的男人嘴角噙着淡笑,夕阳余晖撒在他英挺的轮廓,似为他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漆黑的额发随风扬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男人浓烈的眉眼比晚霞还要美得惊心。 苏檐雨眼神怔然,胸膛上下起伏,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脚步被她克制住。 一股汹涌的委屈自心底蔓延,她就在这么一片昏聩之中红了眼眶。 原来,比起遥遥无期,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更令人难过。 - 不一会儿,夜色彻底笼罩,整个世界陷入深不见底的昏暗。 东线队伍很快汇合,众人开始搭帐篷起炉灶,为今晚在山顶度过一夜做准备。 海拔升高,温度也跟着降低,空气潮湿,山风呼啸,听着如同凄厉的嘶吼。 苏檐雨一个人坐在马扎上切西瓜,她有心事,一脸自闭,哪怕觉得冷也没心思去添衣服。 给她薄荷糖的学妹叫刘舒童,此时蹲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女生今年大二,美术学院的,虽然入社时间不到半年,但每次活动都跟着,积极性很足。性格活泼,人也善良,非常喜欢黏着苏檐雨。 她说苏檐雨长得甜,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但说话做事却非常理智靠谱,让人很想和她变得亲近。 “学姐,沈领队真的好帅啊,声音也好听,就是人冷了点,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刘舒童手捧着没切的半边西瓜,对着苏檐雨说话,眼睛却直直看向不远处和王泽皓站在一块的沈梵桉。 听到女朋友这三个字,苏檐雨切瓜的手一撇,紧接着“哗啦”一声,熟透的瓜体自然崩裂,向两边散开,露营灯暖黄的晕光下,鲜红的瓜瓤刺眼无比。 苏檐雨长睫垂掩,没吭声。 刘舒童半晌等不到身边人的回应,不由回头:“小雨学姐?” 苏檐雨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翘了翘唇角,接过女生手中另一半西瓜,笑道:“那么帅,应该已经有了吧。” 刘舒童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像他这种有钱有颜的男人,不可能有空白期的,谈过的女朋友绝对个顶个的漂亮。” 苏檐雨脑海中兀地浮现出王泽皓白天给她看的合照,那位乌发雪颜的大美女从眼前划过。 她心口一窒,无声叹了口气。 切完西瓜,苏檐雨和刘舒童各自端上一盘分给大家。 本来她不想去沈梵桉那边的,她已经决定尽量避开和他接触,减少不必要的心悸和冲动。 可怕什么来什么,在她将盘子里的最后一瓣西瓜递给郑京寒时,王泽皓的呼喊被风裹挟着吹来。 “苏檐雨!过来!” 苏檐雨后脊一僵,她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几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郑京寒熟练的骚话被堵在嘴边,男人笑眯眯的表情瞬间一变,他不爽地瞪向王泽皓。 有必要看这么紧嘛?! 王泽皓叉腰挑眉,一副“你小子给我把心思收收”的表情。 郑京寒撇撇嘴,狠狠咬了口汁水清甜的西瓜,恋恋不舍地瞅了眼面前清纯甜美的妹妹,转身走了。 苏檐雨闭了闭眼,没什么精神地扭过头,她飞快扫了眼朝她不停招手的王泽皓,以及他身边低头摆弄望远镜的沈梵桉。 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搭在目镜上,桃花眼低垂,对着远山调弄视点,侧容认真而温和,无星的沉闷夜空都因他熠熠生辉。 苏檐雨抿了抿唇,长睫轻颤,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原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啊。 随即她又自嘲扯唇,笑自己怎么和十几岁深陷暗恋独角戏的青春期少女一般,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叫个名字都能浮想联翩。 她敛了神色,抱着餐盘落寞地回到帐前。 王泽皓见女生不搭理他,皱了皱眉,不禁喃喃道:“这丫头不会还伤心呢吧……” “伤心?” “你惹谁伤心了?” 沈梵桉低磁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泽皓心里有鬼,被吓了一跳,反应有些大,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你弄好了?” 沈梵桉见他目光躲闪,一脸明显的心虚,默了两秒才迟疑地嗯了声。 王泽皓连忙凑到望远镜前,闭上一只眼对着目镜,可观测的效果却不太好。 沈梵桉手插兜,懒洋洋补充:“今晚云层太厚,看不到什么星星。” “白背一路了。”王泽皓语气惋惜。 沈梵桉笑笑,没接茬。 他状似无意地侧眸看向不远处坐在露营灯下的苏檐雨,黄色的灯光将女生毛茸茸的头发照得更显柔软,冷白皮也染上了点暖意。 她正捧着保温杯和身边人说笑,眉眼灵动,唇角的笑却有些牵强。 思绪稍顿,沈梵桉敛眸,伸手碰了碰王泽皓的肩。 “怎么了?”王泽皓回头。 沈梵桉眸色漆黑如墨:“有创可贴么,给我一个。” - 这边做饭的几个学弟妹情绪高涨,边放歌边玩海龟汤,苏檐雨实在心情不佳,加上也有点害怕这种带着恐怖元素的题面,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在灯光略暗的角落寻了块能坐人的大石,抱着保温杯,莹润的目光没有焦点地看向乌云厚重的天际。 萧瑟寒冷的山风一点一点卷走她身上的温度,苏檐雨后知后觉感到难以忍受的冷,她并 暴雨 “跟紧我。” [] Chapter6、 王泽皓一直在不远处注视着二人的互动,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了下去。 直到沈梵桉回来,二人错身的刹那,他忽然轻声开口:“原来创口贴是为我妹要的。” 沈梵桉并未将刚才和女孩的互动与男女感情的暧昧挂钩,所以自然没听出王泽皓语气里暗含的试探。 “嗯,她下午差点摔倒,脖子被树枝划了道口子。” 男人俯身倚靠在围栏上,长腿显眼,望着夜幕下的山林,眉目舒展,心情看着还不赖。 指尖不知何时夹了根未点燃的烟,指骨修长如精心雕刻的玉石,被俗世烟尘沾染,透出几丝反差的性感。 王泽皓眉心收紧,对苏檐雨的担心盖过了其他,忙问:“没什么大碍吧?” 沈梵桉闻言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他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实在担心就自己去问她。” 王泽皓望着眼前这个令自家妹妹一见钟情的男人,有苦说不出:“我现在去找她,就相当于撞枪口上。” 沈梵桉薄唇轻扯,掏出口袋里的火机,垂眸拢手将烟点上,猩红的火舌在黑夜中蹿起,短暂点亮墨色的瞳孔。 他深吸一口,矜贵疏离的眉眼微微眯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成熟勾人的禁欲气息。 沈梵桉侧眸,多情眼微挑,话语中带着几分认真的调笑:“惹女孩伤心的男人,会倒霉的。” 王泽皓被这淡淡的一眼瞧得后脊一僵。 怪不得苏檐雨那丫头迷糊呢,沈梵桉这种级别的男人对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简直绝杀。 王泽皓长长叹了口气,也点了根烟作陪。 沉默半晌,沈梵桉抖落烟灰,眉眼低垂,突然问了句:“所以到底怎么惹她了?” 王泽皓没想到男人这么好奇,不由心虚地挺直了腰板,思忖片刻,打算真假参半地糊弄过去:“呃,没多大事,就她看上了我一同班同学,但人家有女朋友了,她不知道,问我要微信,我没给。” “本来以为她闹着玩的,说开了就过去了,没想到……”说到这,王泽皓回头看向还呆坐在那儿、盯着掌心发呆的表妹,声音低了下去,“还真伤心了。” 沈梵桉长睫垂掩,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似被逗笑了:“这样啊。” “我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性格好,长得还漂亮,不管在哪都很受欢迎。可她之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现在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还……” 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王泽皓猛地闭上口,他灭掉被风卷走大半的烟头,笑着招呼道,“不提她了,饿了吧哥,那边烧烤差不多快好了,一起去吃点。” 沈梵桉点点头,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时余光扫过正笨拙地给自己贴创可贴的女生,男人脚步略微停顿,但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 吃饭时,苏檐雨坐在角落,平日里最爱热闹的她这会儿难得一声没吭,面对学弟妹的敬酒也以身体不适婉拒,她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竖起领子,把脖颈上的创口贴挡住,就像掩藏无以言说的隐秘心事,只能她自己消化。 寒风,啤酒,小烧烤,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饭桌上的氛围格外的好,喝到最后,王泽皓脸上已然泛起红晕,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给赶来帮他忙的沈梵桉和郑京寒敬酒道谢。 场面一时哄闹起来,苏檐雨趁乱大胆望向桌对面举杯一饮而尽的男人。 凸起的喉骨随着酒液入喉而上下滚动,下颌锋利瘦削,眉目被酒气熏染,透出些许迷离的沉醉眸光。 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苏檐雨长睫微颤,低下眼,指尖沿着杯口打转,小动作暴露出她的心烦意乱。 吃饱喝足,有人掏出了扑克牌,有人用音响播放起抒情的韩文歌,有人直接回帐篷休息。 苏檐雨裹着沈梵桉给她的外套,只露出一颗形状饱满的头颅,臃肿得像只懵懂的小企鹅,独自坐在露营灯下,边听音乐边发着呆。 歌曲是IU的《这样的结局》。 [你好吗,好久不见,分手之后我们突然地又照面,彼此习惯未改变,你仍坐我左边,街角的咖啡店……] IU低柔温暖的嗓音从音响中传来,在深远空阔的山顶飘荡,略带伤感的曲调无形替这萧瑟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哀婉的孤寂。 苏檐雨轻咽苦涩的喉头,眼眶悄然泛热,她飞快眨了下眼,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沈梵桉从山顶的洗手间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女生,面露哀伤地坐在那,形单影只,仿佛和全世界的热闹隔绝。 模样莫名有些可怜。 沈梵桉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 耳边兀地响起王泽皓跟他说的那些话。 得知喜欢的男生已经有了女朋友,初恋无疾而终,是个人都难以释怀吧。 沈梵桉不准备多管闲事,涉及感情的问题他实在陌生。 这边歌曲刚一结束,等待切歌的那几秒时间,苏檐雨隐约听见从天边传来的一道闷响。 是雷声。 她下意识仰面观察,黑沉沉的厚重云层压在头顶,空气中莫名多了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小雨降临,苏檐雨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得赶紧召集大家回帐篷避雨。 她连忙起身走到玩牌的王泽皓身边,跟他说了自己刚才听到雷声的事,男人闻言醉意立刻消了大半,他撤了牌局,招呼大家把东西收拾干净,之后所有人钻进帐篷不要出来。 可风雨比想象中来得还要迅猛。 在大家散漫地收拾桌椅和随身物品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像陷入末日一般,压抑黑沉,原本还算正常的山风突然发作,狂风席卷着落叶,将坚固的帐篷吹得咔吱摇晃,露营灯昏黄的光柱也晃悠不止。 苏檐雨和王泽皓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哪里是预报所说的小雨,这分明是暴雨的前兆。 一道惊心震耳的雷鸣在天边轰然炸响,发愣的苏檐雨被吓了一跳,捂住耳朵往后踉跄了几步。 即将摔倒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撑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扶稳,熟悉的檀木气息在身后出现。 苏檐雨抬头看去,对上沈梵桉流畅锋利的下颌轮廓。 “泽皓,叫所有人集合,先躲进厕所等雨停了再说。” 沈梵桉松开她,沉声嘱咐道。 他野外徒步经验丰富,也遇到过露营途中遭遇暴风雨的情况,只要远离水源,待在高处等待风雨停歇就好。 王泽皓应了声,苏檐雨也稳定了心神,帮忙一起清点人员。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此时骤然下坠,不消片刻,变成了密集的雨幕。 如同从云端倾倒而下的水柱,砸在身上牵起细微的疼。 苏檐雨忙将带来的雨披分发下去。 这次来的社团成员一共十二个人,可数到最后她却发现少了一个。 “刘舒童呢!她去哪了?” 没在队伍里看到熟悉的面孔,苏檐雨心脏一坠,立刻高声询问。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女生去哪了。 苏檐雨掏出手机拨打刘舒童的电话。 没人接。 “有人不见了?”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沈梵桉拧眉问道。 苏檐雨点点头,脸色苍白:“就是和我一起分西瓜的那个女孩子,吃饭的时候还在的,不知道突然跑哪去了,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 火车 “叫哪个哥哥呢?”…… [] Chapter7 西线险峻,防护措施也简略,被雨水冲刷后山坡上的泥石便滚落了下来,将容人通行的道路切断。 为了稳住身形,苏檐雨慌乱之中抓住一旁的树枝,没想到一阵风雨裹挟着泥沙袭来,将那棵小树生生压折了,支撑力陡然消失,她猛地失重,求救的话还没喊完,整个人就跌了下去,为了减少伤害,她只能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身体尽量蜷缩,可脚踝还是在磕碰中伤到了。 直到滚落坡底,苏檐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酸痛不已,特别是右脚踝,动一下都疼得她倒抽凉气。 苏檐雨狼狈地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白净的小脸血色尽退,她闭眼缓了一会,随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往上爬,可微微一动身体就如电流蹿过,又麻又痛。 她黝黑的眼惶恐地睁大,如同惊弓之鸟,精神绷到了极致,周围极小的动静都能轻易挑起她的崩溃。 暴雨还在下,整个世界漆黑无比,只能听见雨打树叶的哗哗声和前仆后继的雷鸣,她就像被抛弃在了这里一样。 “哥哥!” 苏檐雨撑着手臂直起上半身,嗓音嘶哑地喊了声,因恐惧而混沌的脑袋令她无法分辨这声无意识的“哥哥”,叫的到底是谁。 回应她的只有接踵而至的雷鸣。 苏檐雨吓得立刻闭上眼,身体缩成了一团,脸埋进臂弯,肩膀颤抖不止。 她怕黑,怕打雷,更怕一个人。 此时此刻她身处的场景,阴暗潮湿,漆黑可怖,时不时照亮的闪电宛如凌迟的刀子,悬在她的头顶,时不时剜动她的心脏。 再又一道天雷炸响后,苏檐雨终于忍不住绝望的情绪,低声哭泣起来。 她不禁想起初二那年,妈妈突然离世,她的世界也如这般,翻天覆地,黯然无光。 从小到大,妈妈王春桦一直是苏檐雨的信仰和骄傲,是挽救了无数孕妇和孩子生命的主任医师,可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位好医生,却因为医闹而失去了生命。 爸爸没让她看到妈妈的遗体,可是听院里叔叔阿姨们谈论,妈妈走得不体面。 母亲的去世给了苏檐雨极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窗帘紧闭,拒绝交流,吃不下睡不着,像被剥夺了灵魂的人偶,每天对着母亲的照片以泪洗面。 她甚至对自己一直以来成为医生的这个梦想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治病救人的人,会被自己的病人砍死呢? 她想不通,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仿佛拐进了死胡同,怎么也走不出来。 于是便有了那次临时起意的离家出走。 她想去妈妈的家乡南舒看看,可能暂时逃离梧城这座城市,能让她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苏檐雨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那列火车上遇到大哥哥。 那个……将她即将堕入深渊的灵魂拉至光明处的摆渡人。 急坠的雨滴连绵不断地砸在身上,寒风灌入领口,苏檐雨感觉自己整个人好似泡进了冰水之中,钻入骨头缝的冷。 她难受地皱紧了眉头,脸颊发烫,意识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思绪飘远,穿越时空,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列火车之上。 - 苏檐雨慢吞吞地撕开巧克力包装纸,吸溜着哭红鼻子塞进嘴里,丝滑甜腻的口感令她还皱巴委屈的五官顿时舒展,眸子都亮了。 瞧她喜欢,沈梵桉干脆将口袋里仅剩的几颗都塞进了她的手里,就像糊弄哭闹小孩的家长,用零食封嘴,自己则从包里掏出读物打发时间。 空气安静下来。 午后倦懒的阳光将车厢照得温暖异常,绿皮火车轻微的晃动让本就困顿的乘客更加昏昏欲睡。 苏檐雨鼓着腮,紧张的肩颈逐渐放松,她悄悄撇过眼,自以为隐蔽地打量起身侧气质干净的大哥哥。 沉浸在阳光下的少年单手捧着本封面满是英文字样的小说,他微微歪着头,额发细碎,桃花眼低垂,长睫漆黑浓密,眼尾向上轻挑,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神情认真且平和,皮肤透出不健康的冷白,好看到有些神圣,让人不敢染指。 他的手极大,指骨修长,手背能清晰看到表皮下的毛细血管,微微用力便有青筋浮凸,腕骨锋利,手臂修长有力,戴着只硬挺的黑色机械手表。 苏檐雨第一次直观的从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什么叫蓬勃的少年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耳根热得发烫。 “偷看我。” 失神间,少年忽然不经意抬眼,将她窥伺的视线逮个正着,嘴角的笑意有些顽劣。 “!” 苏檐雨第一次干偷看帅哥这种事,实在不会掩藏伪装,她瞪大双眼,一脸心虚羞赧地盯着他,就像一只偷跑进厨房被抓包的小仓鼠,抱着赃物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噗”一声,少年似被她这幅不加掩饰的模样给可爱到了,他抿唇轻嗤出声,肩膀轻颤,眸光潋滟,气息不稳地开口问道:“好看吗?” 苏檐雨眨巴着眼,老实点头:“好看。” 她也不知对方问的什么好看,反正她一心想的就是“他很好看”。 许是被小姑娘的直白给怔住,刚刚还笑得猖狂的沈梵桉一时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别开眼,耳尖在阳光下悄然变红。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静。 苏檐雨不察,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和眼前的漂亮哥哥多说些话,便主动引起话题:“你看的什么?” 沈梵桉抬眉,将书合上,展示给她看:“《摆渡人》,一个英国作家写的奇幻小说。” “纯英文。”苏檐雨凑近,“你看得懂吗?” 她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崇拜,可落到沈梵桉耳朵里却被理解成了质疑。 17岁的少年被挑起好胜心,他随意翻开一页,从第一句开始读了起来。 纯正的英式口音,节奏和语调和苏檐雨听的英语磁带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悦耳舒适。 苏檐雨的心跳鼓动着耳膜,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落在了少年开合的薄唇上,感官被牵引,渐渐入了迷。 直至少年阅读停止,她才恍然回神。 “好厉害。”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称赞,表情却是呆愣的。 沈梵桉无奈失笑,他怎么觉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反应慢慢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啊?” 沈梵桉挠了挠眼下的皮肤,默了默,思考如何梳理才能让面前的小孩好接受:“一个叫迪伦的单亲小女孩乘火车去看望久未谋面的父亲,结果乘坐的火车发生了事故,她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她来到一片荒原,遇到了一个男孩,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遇难了,男孩是她的灵魂摆渡人,两人一起冒险,克服困难,最后男孩帮助女孩回到火车上,活了过来。” 话音落地,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苏檐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车厢,表情复杂地吞咽了一口。 单亲小女孩,乘火车,发生事故…… 怎么听着那么渗人呢。 沈梵桉也反应了过来,他尴尬地笑了下:“小说,都是假的。” 苏檐雨没吭声,听完这个略 偏袒 “跟他有什么关系?…… [] Chapter8 南岛湖医院门诊室内,阳光和煦,窗明几净,微风吹拂靛蓝的窗帘,一派静谧舒适。 苏檐雨长睫垂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手背上吊着点滴,五官秀气柔软。 她感觉自己做了场荒诞又真实的梦。 梦里她所处的世界一片阴暗,充斥暴雨和闷雷,在她即将窒息,被绝望吞没之际,沈梵桉忽然出现。 “小雨,别睡,我带你回家。” 他将她从连绵的潮湿中拉了出来。 这句“回家”,多年前的火车上,他也对她说过。 思及此,苏檐雨低垂的长睫微微颤动,片刻后,她从昏迷中苏醒,睁开眼的刹那,耀眼的光刺入,她不自觉皱眉眨眼,直至适应了光源。 苏檐雨神情愣怔,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恍然地意识到——她真的从黑暗中回来了。 一如曾经,俊秀明媚的少年温柔地拂去她的泪水,笑着对她做出承诺:【我送你回家。】 每一次她身陷囹圄,都是沈梵桉如命运般出现,把她坠落的灵魂拉至光明之处。 苏檐雨呼吸微促,她后撑双臂半坐起来,强忍身上的酸痛,眼神急迫地在病房里搜寻。 却不见那道挺拔的黑色身影。 心口顿时泛起一阵难以忽略的空洞。 苏檐雨脸色苍白,有些自嘲地低下眼,长卷发在颊边散落,遮住失落黯淡的眸光,肩膀倾颓,背影清瘦破碎。 “小雨学姐!” 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惊喜又后怕的呼唤,不等苏檐雨回神,她就被扑上来的刘舒童紧紧搂住了脖子。 “啊……” 女孩不知轻重,上手的力道没刻意控制,压到了她摔下山坡时撞上树干的肩膀,一阵触电般的酸麻袭来,苏檐雨没忍住痛呼出声。 刘舒童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她,一脸抱歉,眼角都急得泛了红,上下打量她的身体:“对不起对不起学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醒了太高兴了……” 苏檐雨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见对方生龙活虎并未出事,忙问:“昨天下雨的时候你到底去哪了,大家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刘舒童倒了杯热水递给苏檐雨,闻言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正要开口,王泽皓带着微愠的声音插了进来:“这姑娘喝多了,自己躲进帐篷里睡着了。” 男人拎着刚买的早餐,面色不虞地走到床边,注视着苏檐雨的吊瓶:“跟昏迷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 空气陷入短暂凝滞。 苏檐雨不可置信地看向刘舒童,满眼离谱。 合着昨晚大家以为人丢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事人却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我错了学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一喝酒就犯困。”刘舒童瘪嘴耷眼,立刻滑跪道歉,“对不起,害得你们冒着危险下山找我,学姐你还受伤了。” 小姑娘自责不已,语调带上哭腔:“幸好沈领队把你救回来了,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呜呜呜……” 刘舒童越想越后怕,说到这不由仰面痛哭起来,唐老鸭似的夸张哭声在病房回荡,苏檐雨哭笑不得,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无奈失笑:“行啦行啦,我不怪你,快别哭了,难听死了。” 刘舒童眨巴着眼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苏檐雨都这么说了,王泽皓也没理由再继续深究。 他略带责备地瞥了刘舒童一眼,将盛着热粥的保温盒搁在小桌板上,边拧开边说:“你昏睡一整天了,肚子饿了吧,给你买了热粥,一滴不准剩,都给我喝了。” 苏檐雨看着面前清汤寡水的白粥,后知后觉感到胃里空虚,她抬起虚弱苍白的脸,讨好地眯眼笑了笑,语气商量:“王哥,连颗茶叶蛋都没有吗?” 王泽皓睨她,面无表情:“还想要茶叶蛋。” 苏檐雨无辜地眨眨眼,不懂男人突然在气什么。 刘舒童见兄妹俩之间氛围不对,忙举手道:“学姐,你等着,我现在出去买。” 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苏檐雨低下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没吭声。 王泽皓无声轻叹,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抱臂沉声道:“当时我就应该再强硬点,坚决不让你下山,不然也不会伤成这样。” 他看向女生已经打上石膏的右脚踝,神情凝重。 伤筋动骨一百天,苏檐雨从小娇生惯养,就没受过这种罪。 思及此,他不由有点埋怨沈梵桉。 “口口声声保证有他在不会让你出事,结果呢……” “跟他有什么关系?” 从刚刚开始一直回避的苏檐雨忽然掀开蒙在头顶的被子,扭头冷声打断他。 女生眉心微蹙,冷白的脸因受伤更显脆弱透明,她眉宇间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个“他”是谁,二人都无比清楚。 王泽皓一愣,眼神诧异地看着她。 苏檐雨自觉方才的语气不太好,表哥只是关心则乱,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她敛了眉,态度软了下来,嗓音低哑道:“是我自己坚持要跟着找人的,也是我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不能怪他。” 王泽皓自然察觉出了苏檐雨对男人的偏护,心情愈发复杂。 “况且,要不是他,我也回不来。” 沉默良久,女孩闭上眼,将半 绮罗 “小雨。” [] Chapter9 一年后。 南舒成济医院心内科,苏檐雨换下衣帽,拎上挎包,走出更衣室笑着和值班的同事打招呼。 踏出医院大门,闻到远远飘来的烤红薯香气,苏檐雨才感觉活了过来。 连着轮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班,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11月的南舒冷空气弥漫,整座城市已初步有了冬日的痕迹。 她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眯起眼深吸了口晚间寒凉的空气,顿觉整个浑浊憋闷的肺部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化。 忙碌后的放松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苏檐雨不着急回去,她在院门口推着烤炉满头花白的老婆婆那儿买了一个烤红薯,因她是常客,嘴甜又漂亮,老婆婆特意多捡了个小的塞进袋子里。 等她付完款才发现。 “您又这样。”苏檐雨眉眼微垂,笑得无奈。 老婆婆将苏檐雨再次对准付款码的手推了过去:“拿回去吃,最后几个了,卖不完扔了还浪费。” 苏檐雨闻言不再挣扎,她甜甜地道了几声谢,向停车场走去。 坐进温暖的车内,苏檐雨将包随意搁在副驾驶,边撕着红薯被糖分洇湿的外皮,边给苏成淞拨去电话。 嘟嘟声随之响起,苏檐雨轻咬了口甜腻的薯肉,等待父亲接通。 可回应她的却是冰凉的电子女声。 苏檐雨鼓着腮叹了口气,咀嚼的动作都机械起来。 老苏估计又在哪开会呢。 她打开和父亲的微信,慢吞吞地打字道:【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我下班了。】 发送过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回看上面的聊天记录,都是她单方面的关心和分享,男人俱是“好”、“嗯”、“知道了”这类简单的回复,以及大笔的红包和转账。 完全不像一对父女,倒有些本末倒置。 苏成淞是国内物理学界的大拿,科学院的院士,任梧城师范物理系的教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出生寒门,年少时父母接连离世,性格孤僻,满足世俗对天才的所有刻板印象。 冷峻、傲气、寡言,待人接物都淡淡的,好似天生冷情。 只有面对妻子时,才会流露出柔软真实的一面。 二人相识于大学,非常老套的校园恋情,却是这位旁人眼中算得上封闭的天才少年主动求来的。 一个物理系的天之骄子,一个医学院的开朗少女。 她崇拜他,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捡到了宝。 殊不知,在少年心中,是女孩将他从孤独的黑暗世界引入了真正的烟火人间。 许是沾了母亲的光,苏檐雨的成长过程中,苏成淞哪怕不熟练,但也在努力参与,他渐渐有了父亲的样子,但最爱的妻子却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永久地离开了他和女儿。 男人眼中再次失去了光,甚至变得比从前更为封闭,一心埋头学术研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却一些撕心裂肺的痛。 苏檐雨不怪父亲的冷落,她比谁都心疼他。 母亲将她教育得很好,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缺少过爱。 南舒是母亲的家乡,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妹,她的家人都在这里。 可父亲……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梧城。 思及此,苏檐雨瘪了瘪嘴,为自己决定到南舒医院任职而感到丝丝抱歉。 去年从南岛湖回来后,她逼着王泽皓告诉她沈梵桉的下落。 男人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磨磨唧唧地冒出一句“他在南舒”。 存着或许能再见他一面的小心思,苏檐雨决定回南舒工作。 她忐忑地和苏成淞说了自己的打算。 本以为父亲并不会轻易同意她离家去到另一个城市,没想到男人静默片刻,疲惫的眉眼绽开一个久违的笑:“去吧。” 苏檐雨讶异抬头。 “你妈妈是在那儿长大的。” 只一句,便让父女俩都红了眼眶。 思绪回笼,苏檐雨收起剩下的红薯,启动汽车,打着方向盘正要开出去,一旁的手机忽地响起铃声。 苏檐雨心脏一跳,条件反射性的以为是科里的电话,她看向屏幕,来电显示上标着江满的名字。 她松了口气,戴上蓝牙耳机。 南舒又在大面积修路,此时正值晚高峰,狭窄的道路上顿时排起长龙,苏檐雨不得不在车流中缓慢前行。 “干嘛呀我的满满公主?”苏檐雨笑着问。 江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还跟上学时候一样元气满满:“想你了,骚扰你一下。” 苏檐雨笑出声:“咱俩上个星期刚见过好嘛。” 江满故作惆怅地叹了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星期,那就好几个秋了呜呜呜——” 苏檐雨摇摇头:“好好好,我也想你,行了吧。” 闹了几句,江满切入正题:“我记得你弹琵琶很厉害,高二校庆还上台表演过。” 苏檐雨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是呀,六岁就开始练了,怎么了?” “我昨天去学院上课,听到民乐的老师说,明天在南舒有一场已故琵琶制作大师罗昀先生的作品展览会,想着你会弹琵琶,明天又正好休息,就顺手帮你要了张邀请函,已经请展会的工作人员给你送到家门口了,记得查收。” 罗昀…… 听到这个名字,苏檐雨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她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些久远的画面。 三年级的暑假,王春桦带着她来到南舒,小小的肩背着沉重的琵琶,走进一栋精致小楼,一位身着旗袍的貌美妇人接过她的手,温声细语地指导修正她的指法。 妈妈说,美妇人姓罗,是全平江省弹琵琶最厉害的人。 罗老师的房间里摆着许多制作精美的古朴琵琶,其中有一把被郑重地陈列在中央,琴身擦拭得一尘不染,可见主人的爱护。 见她盯着那把琴满眼好奇,罗老师走到她身边,柔声道:“这把琴叫‘绮罗’,很漂亮吧。” 苏檐雨不解,稚声稚气:“琴还有名字?” 罗老师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里的每把琴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而它们的制作者,是我的父亲。” 后来,苏檐雨才知道,那位眉宇间总缠绕着丝丝缕缕忧郁哀愁的罗老师便是国家级的琵琶演奏家罗粤。 而她的父亲,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琵琶制作大师罗昀。 那把“绮 相亲 “担心我什么?”…… [] Chapter10 苏檐雨在床上又磨蹭了半个小时才起来,在浴室洗漱完刚出来,便听见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提示音。 她微愣,调转脚步向玄关走去,迎面撞上关门进来的纪红。 “舅妈?” 纪红气喘吁吁,两只手提着大包小包,见苏檐雨在家招呼都来不及打,立刻叫她帮忙:“快快快小雨,把这个袋子拿进去。” 苏檐雨下意识接过纪红递来的那个布袋,没有准备,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她小心搁在地上,诧异地低头往袋子里瞧,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是一盆白色香雪兰。 纪红无奈摆摆手:“你外公叫我给你送的,老爷子说这个时节香雪兰开得正好,必须让他家小囡囡也闻到花香。” 苏檐雨甜甜一笑,抱着花盆走向阳台:“帮我谢谢外公,我过两天就去陪他下棋。” 纪红走到厨房,将袋子里手工包的馄饨和饺子塞进冰箱冷藏,闻言应了声,想起老爷子的嘱咐,又道:“老爷子知道你医院工作忙,特意交代了,那花不用精心照料,每天浇浇水晒晒太阳就好。” “知道啦!” 苏檐雨将紫砂花盆摆在阳台光线最充足的地方,翻出许久不用的喷壶,装了点水,弯着腰小心喷洒娇嫩可爱的白色花朵,确保每一片花瓣上都沾上水露。 苏檐雨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水蜜桃一般的小脸在阳光下愈发清透柔软,一阵微风袭来,馥郁清雅的苍兰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使人不自觉心情变好,翘起唇瓣。 浇完水,苏檐雨回了客厅,见纪红又在填塞她的冰箱,不由倾身趴在岛台上,下巴抵着手背,语气撒娇:“舅妈,你上次带来的小菜和汤圆我还没吃完呢,真不用隔两天就给我送新的。” 纪红收拾完,起身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不怕你下班回家点外卖嘛,那外卖不干不净的,吃了要生病的。家里包的馄饨饺子冰着也不容易坏,饿了就煮一包,既方便又健康。” 纪女士年近半百,时间在她明丽的脸庞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依旧不败美人的风韵。 表哥王泽皓和表妹王舒娅完美继承了老妈的优良基因,都是人群中顶出挑的长相。 “是是是,纪女士你说的都对。”苏檐雨双手合十做讨饶状。 纪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处理带来的食材,俨然一副要开火的模样。 苏檐雨随手剥了个橘子,好奇道:“今天周末,您不回家给舒娅做饭吗?” “小丫头今早跟着机构上京州集训了,估计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纪红嗤笑,“你是没见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乐得跟猴儿似的,知道去京州我就管不着她了,整个一脱缰野马奔向自由的草原。” 苏檐雨慢条斯理地挑着橘络,闻言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嘚瑟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纪红烧了满满一桌家常菜,都是苏檐雨爱吃的,她就想这一口,吃光一碗米饭还主动添了半碗。 纪红瞧她心情不错,犹豫片刻才试探性地道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小雨啊。” “嗯?”苏檐雨抬头。 纪红没动筷子,揣着手对上女生清透的黑眸:“你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吧。” 苏檐雨:“是啊,12月22,那天还是冬至呢。” 纪红:“过完生日就25周岁了吧?” “嗯。”苏檐雨点点头,没反过味来,“舅妈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纪红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谈恋爱了吗?” 苏檐雨盛汤的手一顿,抬眸好笑地望过去:“您说呢。” 纪红笑笑,点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睇到她眼前,语气带着兴奋:“这个小伙子你看看,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熟悉的话茬,苏檐雨头皮一麻,她连忙将手机推过去,求饶似的:“好舅妈,您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位大神到现在还骚扰我呢,求您别再给我介绍了,我暂时不想结婚。” 纪红现在基本属于办退休状态,舅舅宠着,儿子女儿也不需要她操心,太闲的结果就是爱上了给人做媒,尤其热衷给苏檐雨安排相亲。 上个月把她老姐妹家的律师儿子介绍给了她,苏檐雨本不打算赴约,可架不住纪红的软磨硬泡,硬着头皮去了,可哪怕她全程敷衍,对方还是对她“一见钟情”。 微信上持续轰炸就算了,许是察觉苏檐雨态度冷漠,便自作主张到医院接她下班,送各种礼物,给科室的同事带外卖,俨然一副她男朋友的姿态,扰得苏檐雨一个头两个大,严肃拒绝了好几次都没什么改变。 纪红瘪瘪嘴,嘟嘟囔囔:“我已经和小冯的妈妈说过了,可那孩子一口咬定就认准你了,舅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对不起嘛。” “……” 苏檐雨深吸口气,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您呀,就死了这条让我相亲的心吧,近几年我是没有结婚打算的,您要实在无聊就先把王泽皓嫁出去。” 纪红见姑娘态度强硬,忙柔声安抚:“好好好,不想看就不看,不过你自己也上点心,要是遇到心仪的千万别放过。” 苏檐雨低下头,眼底一暗,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片刻,纪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唉,自从你外公年初从鬼门关走一趟之后,老爷子就常跟我念叨,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临终前看到几个小的成家立业,王泽皓他不担心,他最担心的就是你。” 苏檐雨眉头微蹙:“担心我什么?” “担心他撑不到帮你考察外孙女婿的那一天啊。” 苏檐雨呼吸一滞,脑海中浮现外公年初因摔跤而送院抢救的场景。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老人家也要像妈妈那样,永远地离开她了。 纪红瞧着女孩陷入沉思的乖巧面庞,轻声说:“他怕你遇到不好的人,没法给你撑腰。” 只这一句,苏檐雨鼻尖一酸。 自从妈妈去世后,外公和外婆一夜间仿若老了十岁,硬朗的身体逐渐走向下坡路,苏檐雨是已故女儿唯一的骨血,他们对外孙的疼爱中也夹杂着对女儿的思念和寄托。 看着苏檐雨幸福,就好似女儿幸福。 她明白老人面对死亡的无力和恐惧,不忍心看着二老为她的事再操心伤神。 见女孩神色动摇,纪红加了把火:“方才给你看的男生是你外公战友的孙子,也 第11章 重逢 “委屈了?” [] Chapter11 这种更偏商务的场景使苏檐雨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她拒绝了侍者端来的酒杯,一个人游离在社交人群之外,欣赏摆在展架上的各色琵琶。 视线随着脚步移动,最后定格在“绮罗”之上,小叶紫檀打造的琴身使得整把琴透着一股内敛油润的光华,琴头由玛瑙制成,镶的是象牙边条,低调的华贵,和罗粤老师的气质格外相配。 不愧是罗昀老先生的封关之作。 也是一位父亲留给女儿最长情的陪伴。 因是小叶檀,手感比寻常红木要硬得多,初弹会有些费力,需得长年累月的练习磨合,才能展现出它最极致的声音。 苏檐雨不由想起多年前在小楼里,罗粤老师用这把琴给她做教学示范的场景。 弹的曲目是《春江花夜月》。 时至今日,依旧余音绕耳,绵延不绝。 如今弹琴之人消香玉陨,独留一把无主之琴被束之高阁,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是的,在她察觉展会性质不寻常之后,又仔细翻看了一遍邀请函,才注意到背面角落极易被忽略的一行小字说明。 展览结束后将进行一场小型拍卖。 入目所有可称之为艺术品的琵琶,都是待会被争抢的目标。 眼前这把“绮罗”,是今日的重点。 能有如此完整大量的私人收藏,还拥有合法买卖资格,看来这个展览的背后发起人极有可能就是罗昀老先生的亲人朋友。 那这些…… 苏檐雨扫了眼四周社交寒暄的精英人士们,眼里露出微不可察的讽刺笑意。 这些人来这的目标大概也不是琵琶,而是掩盖在拍卖下的商业活动。 江满不知道拍卖这事,也和她开始一样,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专题纪念展会,所以为她要来了一个名额。 现在看来,她此时倒成了全场最纯粹的一个人。 思及此,苏檐雨调转脚步,拿了杯果汁,边踱步欣赏作品边偷听那些商务人士吹水互捧,人均某某总,好不热闹。 “原来沈总竟然爱收藏琵琶,实在看不出来。” 苏檐雨身后不远处一位年轻人笑道。 沈总? 莫名的,听到沈这个姓,苏檐雨的注意力被勾了过去,她端着杯子,状若无意地小步凑近,眼睛瞟向别处,耳朵却仔细竖起。 “刘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年轻人对面的中年男士语气八卦,吊起人胃口。 “哦?有隐情?” 男士压低了嗓音:“这位罗昀大师,其实是沈总的外公。” “外公?”年轻人轻呼。 男士小心扫了眼四周,音量更轻:“沈总去世的母亲,就是罗昀唯一的女儿,当年南舒最负盛名的琵琶演奏家,罗粤。” “所以沈总收藏这些琴并不奇怪,本来就是自家的东西。” “那怎么突然想起拍卖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不重要,你我心里都明白,咱们今天来这儿也不是为琴,沈氏刚拿下东沿的那块地,我们要是想搭上线分杯羹,今天这琵琶报天价,也得跟着拍。” “……” 原来这些琵琶的收藏者竟然是罗老师的儿子。 在她还想继续听墙角之时,现场的气氛忽然躁动,有人小声提醒:“沈总来了。” 众人陆续停下交谈,目光纷纷落向旋梯的位置,姿态庄重,行注目礼。 苏檐雨下意识跟着抬眼看去。 落地窗透进天光,照得二楼明亮无比,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视线模糊中,一道高瘦的男人身影出现,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 男人个子很高,骨架修挺漂亮,一身黑色西装夺人眼目,此时沿着楼梯缓步而下。 冷白皮,桃花眼,金丝眼镜,漆黑的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轮廓凌厉的眉眼,他长睫低垂,神情偏淡,目光俯视,有种天生的睥睨姿态。 光影随着男人的走动逐渐退散,像昏晓时分孤高凛冽的月,叫人只能看见他。 沈总,沈梵桉。 原来他的沈,是沈氏的沈啊。 苏檐雨看清男人的瞬间,心陡然腾空,随之猛烈起伏跳动,胸口难以忽视的滞涩感叫她浑身僵硬,手指不听使唤地蜷缩攥紧。 此时的场景与昨夜的梦太过相似,让她产生一种还深处梦境当中的不真实感,下意识觉得自己做出任何的小动作就会梦碎清醒,一切再次成空。 她只有静静望着他,落于角落,泯然人群,像以往的每一次的相遇。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在沈梵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眼。 苏檐雨仓皇低下头,呼吸凝滞,眼前被雾气笼罩。 因为当欣赏完月亮后,她才迟钝地瞧见他身侧那颗同样耀眼的星星。 沈梵桉身后跟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士。 就是当时王泽皓给她看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位,他的青梅女友。 果然,真人比照片还要美。 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也十分养眼。 这样的正式场合,携女友参加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她没有任何资格生出不满和嫉妒的情绪。 苏檐雨苦涩地舔了舔唇,装作浑不在意地玩起手机,她胡乱划拉屏幕,不断刷新微博页面,微颤的眼睫和指尖暴露了她的狼狈无措。 她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那只有自己知晓的,旷日持久的,可称之为战役的“伟大”暗恋,在看见男主人公与女友同框的那一刻,成了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坠地无声。 苏檐雨不觉得时隔一年沈梵桉还能记住她,他留下的字条上也写着“不必放在心上”。 她对他而言,就属于不必放在心上的人和事。 想清楚这点,心底倒轻松了许多。 因沈梵桉的到来,周围那些商客如同嗅到肉的猫儿,纷纷举杯上前,生怕落后一步便失了献殷勤的机会。 苏檐雨得此获得喘息,在决定转身离开前,她没忍住心底的贪恋和好奇,抬眼望向被人群包围的二人。 沈梵桉举手投足间满是浑然天成的矜贵,他熟练地戴上得体的社交面具,虽在笑,但笑意不及眼,眉宇间依旧疏远,不咸 第12章 旗袍 “不叫沈哥哥了?”…… [] Chapter12 苏檐雨还知道矜持和脸面,不敢哭出声,就扬起脸瘪着嘴默默流泪,憋得脸颊和脖子红成一片,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滑稽。 沈梵桉只当她突然被泼了一身果汁,漂亮裙子毁了所以心里委屈。 他不禁想起王泽皓提过的,小姑娘的外号。 哭泣包。 确实挺符合的。 沈梵桉上半身还剩件白衬衫,扣子系得严实,整个人极为规矩,可真笑起来那双形状微挑的桃花眼却含着勾人的春情。 他看着姑娘一副快缺氧的架势,鼓着脸就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不禁心头发痒,忍不住用手背抚了抚她的脸颊,触感是湿润的滚烫,他刚要哄几句,褚怀宁的声音兀地插进来。 “二哥,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不光人美声线也悦耳温柔。 苏檐雨一哽,止了哭,如梦初醒般往旁边退了一步,远离了沈梵桉的触碰,胸口的郁闷又重了几分。 她不喜欢自己泪失禁的体质,以及此时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沈梵桉恢复一贯冷淡的样子,他自然地收回手揣进口袋,闻言多瞥了眼低着头的苏檐雨,不太确定地顿了下:“嗯。” “苏小姐。” 得到男人的肯定回答,褚怀宁微诧。 既然是朋友,她怎么之前没在沈梵桉周围见到过。 苏小姐。 圈子里有姓苏的吗? 褚怀宁稍一思索,很快回神,她贴心地指了指二楼,对苏檐雨柔声道:“二楼休息室有干净的衣服,苏小姐要不跟我上去把湿的换下来吧。” 面对眼前极富冲击力的浓颜,苏檐雨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她勉强笑了下,鼻音浓重地推辞道:“不用麻烦了,我正好要回去……” “那怎么能行呢。”褚怀宁轻声打断她,言辞恳切,“是我们服务不周到,才害的你脏了裙子,理应我们负责到底。” 一口一个我们。 无形的亲密。 苏檐雨喉间一涩,她低下眼空咽了一口,根本不敢看身旁的沈梵桉。 “是我自己没看路,真的不用管我,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边说边要脱掉身上沈梵桉披给她的西装外套,可手刚抬起来就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苏檐雨动作一顿,仰面看向他,目光懵怔。 沈梵桉对褚怀宁嘱咐道:“我陪她去吧,小姑娘怕生,这里你帮我应付一下。” 说罢,不等褚怀宁回答,他低头迎上她的视线,扯了扯唇:“走吧。” 苏檐雨还没缓过神就被沈梵桉推着肩带离了那里,走出几步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女人,心头萦绕的怪异之感越来越浓烈。 苏檐雨视线重新落回男人的侧脸,泛起嘀咕。 大哥哥这样当着女朋友的面带走另一个女人,不会很不给对方面子吗? 思及此,苏檐雨皱了皱眉,开口叫住他,还挺严肃:“沈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沈梵桉眼尾一挑,他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语气莫名染着些受伤:“不叫沈哥哥了?” “……”苏檐雨一愣。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当面叫过他沈哥哥。 等等! 难不成——当时在雨夜里自己发烧糊涂后不小心说了什么……吗? 啊? 苏檐雨登时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盯着他,表情惊恐无比。 “我,我,我是不是说了……” 她结巴地指着自己,配上还发红的眼圈,一副急于辩解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 真是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半点不会藏的。 沈梵桉看着她,不由想起去年在澜云尖峰顶,他为了缓和气氛问她是不是怕他。 当时苏檐雨也如这般,惊恐、慌张,着急解释,很怕他对她产生误会的模样。 有点不爽。 “没有。” 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接话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生来说有些越界了,沈梵桉敛了笑,喉结微动,淡声替她否决。 他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遇到苏檐雨,自己就会无意识地展露出真实的一面。 就像刚才,他完全可以让褚怀宁带苏檐雨上来换衣服,可瞧见她哭得满脸通红的惨样,就莫名生出想逗她的冲动。 听到这声没有,苏檐雨松了口气。 她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重新跟在沈梵桉身后去往休息室。 也没细想,为什么明明她还没说完,沈梵桉却知道她在问什么。 “你刚刚叫我是想说什么?” 沉默几秒后,走在前面的男人主动延续刚才她挑起的话茬。 苏檐雨轻抿了下唇,悄悄观察男人的脸色,犹豫片刻后决定还是不问了。 了解得越多她越难受。 “没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回,直接把天聊死。 沈梵桉的不爽又加重了几分。 二人不再言语,穿过铺着厚毯的古典走廊,前后错落的脚步声被吞噬,氛围安静又黏稠,苏檐雨沉沉注视着男人的背影,以为自己这段隐秘的少女心事即将悄然画下句号之时,沈梵桉低沉的嗓音又一次响起。 “脚踝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苏檐雨心头一颤,泛起点点涟漪。 他还记着她脚踝骨折的事呢。 “没有,好着呢。” 苏檐雨闷声道,手指攥紧身上对她而言过大的外套,将头压低,掩藏自己的委屈。 从得知大哥哥有女朋友之后,这种委屈便一直侵扰着她的思绪。 苏檐雨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委屈,有什么资格委屈。 但,就是委屈。 察觉出姑娘回答里淡淡的与他较劲的意味,沈梵桉一顿。 他仔细想了一通也没想起自己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她。 “沈先生,谢谢您去年在澜云尖冒着危险救了我。” 终于来到休息室,苏檐雨率先一步走了进去,转身面朝着男人郑重地道出迟到了一年的谢。 您,沈先生。 没觉出尊重,倒有些挤兑人的意思。 沈梵桉垂眸看着女生乌黑的发顶,眼神讳莫,没吭声。 苏檐雨也不需要他的回应,道完这声谢,她就决定彻底放下了。 关上门,苏檐雨一路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她踉跄地瘫坐进沙发里,目光没有聚焦地盯着虚空,手脚冰得不像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缓过劲,苏檐雨慢吞吞地褪下西服外套,仔细叠好放在桌上。 < 第13章 唇印 她似被蛊惑,根本做…… [] Chapter13 气氛一阵沉默。 苏檐雨僵硬地直起身,不敢抬头,只盯着眼前的小方天地,沈梵桉规整的白色衬衫上被她印上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唇印,位置还挺暧昧,恰好在胸肌上。 “……” 苏檐雨顿时脸颊冒火,她懊恼地闭了闭眼,欲哭无泪。 想死。 沈梵桉早已松开了她的手腕,温软的触感随之消失,他手指微蜷,下意识滚了滚喉结,察觉自己心跳正在朝着不正常的速度发展,幽沉的眸光有些不太自然地晃了晃,他低敛黑眸,静静望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女孩,似在担忧被她发现自己的反常,耳根悄然发烫。 他二十八了,虽不曾谈过恋爱,但以往的生活中并不乏被异性主动追求的经历。 她们当中有大胆炙热的,也有小意温柔的,可不管对方如何撩拨,他从未出现过此刻类似于局促紧张的情绪。 沈梵桉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 难不成,他其实喜欢……妹妹型的? 有病。 沈梵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因他从小几乎是奶奶带大的,所以道德感较高,哪怕是不婚主义,骨子里也不太能接受比自己小太多的恋人和伴侣,那会令他觉得自己在犯罪。 苏檐雨可比他小了整四岁。 沈梵桉恍若惊醒,他轻咳一声,抬手松了松领带,拉开彼此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这才感到呼吸通畅了点。 “走路小心。”他淡淡道,嗓音似含着砂砾,又哑又沉。 苏檐雨没回应,她还盯着唇印的位置,欲言又止,想提醒他又不好意思。 似是注意到了女孩“火热”的视线,沈梵桉迟疑地低头看去。 洁白的布料上淡色的唇印十分突兀。 “……” 他眼神诧异地看向她,四目相对,空气陷入诡异的沉寂。 苏檐雨已经麻了,她确定自己今天根本就不该出门,倒霉事一件赶着一件。 沈梵桉要是顶着这个唇印和她一起下楼,都不用褚怀宁开口,她就会被在场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苏檐雨指了指他搭在臂弯里的西服外套,上抬的眼神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害怕被家长训斥,心虚地低声提醒:“你把外套穿上吧。” 沈梵桉眸色晦暗,他没说话,定定看了她一眼,将外套穿好,扣子系上,欲盖弥彰似的掩藏胸前暧昧的痕迹,之后便不再管她,先一步下了楼。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苏檐雨才颓丧地呼出一口气,情绪霎时低落到了谷底。 她疲惫地倚靠着墙壁,唇角轻扯的弧度带着淡淡苦涩。 为什么每一次自己在他面前总做不到得体大方,非要发生点事故,给他惹出麻烦才作罢。 本来都决定死心了,可连结束都这么不体面。 苏檐雨心口闷窒,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故意拖延了一会才回到展厅,望了一圈,不见沈梵桉和他女朋友的身影,心里不知是失落更多还是轻松更多。 折腾了一顿,苏檐雨没了继续参观的兴趣,她穿过大厅,从侧门走了出去,逃到院中一处静谧无人的亭廊下。 竹柏文萃,风声潇潇,满眼柔和的绿意,心都静了下来。 想着自己人生第一次穿旗袍,苏檐雨掏出手机拍了张自拍准备发朋友圈,编辑配文的时候想起自己今个是来看琵琶展的,不拍张琵琶的照片不就浪费了。 思及此,她转身准备回去,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望着她的沈梵桉。 男人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冷淡疏离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那她刚才摆剪刀手嘟嘴装萌自拍的样子不就也被他尽收眼底了? 苏檐雨:“……” 呵,习惯了。 苏檐雨这次连招呼都没力气打了,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越过男人就要离开。 “你的邀请函是我送的。”沈梵桉忽然轻声开口。 苏檐雨脚步一顿,讶异地看向他。 她想起邀请函上那个用钢笔手写的“苏檐雨”三个字。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沈梵桉写的。 所以他一早知道她会来。 沈梵桉走到亭檐下,背对着她,继续说:“没想到苏小姐和明老师认识。” 明老师? 估计就是江满口中那个艺术学院民乐系的老师吧。 苏檐雨走到他身侧,仰面摇摇头:“不认识,是我朋友知道我喜欢琵琶,所以帮我要了张邀请函。” 沈梵桉桃花眼微挑,无形地勾人:“你会弹琵琶?” 苏檐雨局促地错开对视的目光:“小时候学过。” 话音刚落,她猛地想起在展览上偷听到的对话。 【沈总去世的母亲,就是罗昀唯一的女儿,当年南舒最负盛名的琵琶演奏家,罗粤。】 大哥哥竟然是罗老师的儿子。 苏檐雨后知后觉地感到震惊,她怔怔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那双令她不敢直视的深情眼此时和记忆里的美丽女人渐渐重合。 真的好像。 瞧着姑娘突然一眨不眨地傻盯着他,沈梵桉呼吸一顿,目光下意识躲闪,敛眸撇开脸。 “那弹得怎么样?”他空咽了一口,有些干巴巴地接着问。 苏檐雨张了张嘴,打算和他坦白自己有幸得到过你母亲的点拨,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因为她又想起罗老师自缢而死的结局。 身为儿子,那一定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苏檐雨不希望沈梵桉被拉进那些回忆里。 “还不错,现在空闲下来还会时常练习。”她扬起笑脸,努力让自己明媚起来。 这一笑,眼尾弯垂,灵动得像只猫。 沈梵桉被迷了眼睛,不自觉放下防备,温声问道:“今天这些琴里 第14章 拍卖 还有这种好事?!…… [] Chapter14 厅内奢华的顶灯霎时熄灭,工作人员将竞拍的琵琶摆了上来,一道追光打在其上,拍卖师按流程介绍起拍品的信息和起拍价,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苏檐雨彻底没了困意,她悄悄偏头看了眼身侧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沈梵桉面色沉静,耷拉着眼看手机,鸦羽似的长睫低垂着,下颌瘦削锋利,姿态慵懒,似乎并不在乎那些外公的遗作会被如何处置。 听着场内此起彼伏的加价声,苏檐雨心头忽然冒出一阵说不上来的惋惜。 材料和制作再贵重,无人欣赏与弹奏,那也只是一堆被赋予世俗价值的木料堆砌罢了。 “有话想说?” 在她又一次偷看时,视线被沈梵桉上抬的黑眸捕捉,苏檐雨一愣。 男人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抬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苏檐雨眨眨眼,尴尬地扯了下唇,沉吟片刻低声道:“就觉得有点可惜。” 落到不懂琴的人手里,被束之高阁,琴弦落了灰,木料被逐渐腐蚀,再也没有机会发出属于它们的声音。 沈梵桉闻言微微一笑,目光落向台上的琵琶,眼神晦暗不明。 在以为男人不会回应时,苏檐雨却听到他淡淡道:“死物而已,有什么可不可惜的,能卖个好价钱就是它们存在的最大的价值。”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漠然,叫人心头一紧。 苏檐雨莫名交握双手,长睫微颤。 气氛一时冷下来,沈梵桉扭头瞧见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杏眸睁得浑圆,似是被方才他话中的冷漠给怔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轻咳一声,喉结滚动,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修长骨感的指节哪怕是在昏沉的环境中依旧很夺目,上半身不自觉往苏檐雨的方向凑近几分,嗓音低且哑。 一连串略有些多余的小动作能析出他是想解释挽救自己的形象。 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 这可是沈家二爷以往从未有过的举动。 苏檐雨懵懵地点点头,没get到男人传递的信息,注意力紧接着被拍卖吸引。 “……” 沈梵桉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低头挑眉一笑。 不一会儿,拍卖进入尾声,今天大轴的拍品“绮罗”被推了上来。 这不仅是罗昀老爷子生前的闭关之作,更是已逝琵琶演奏家罗粤女士宝贵的爱琴。 对同样弹琵琶的人来说,意义非同一般。 苏檐雨顿时挺起背脊,整个人坐直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 注意到女孩的动静,沈梵桉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今日的最后一件拍品,乃是罗昀大师生前制作的最后一把琴,名为绮罗,小叶紫檀四弦琵琶,琴身由整块小叶紫檀雕刻而成,琴头则由玛瑙制作,整把琴华贵典雅,质感雍容,是珍品中的珍品,不但有使用价值,还具有极高的艺术性,是难得的收藏品。起拍价五十万,现在开始竞拍!” 刚才那些琵琶中成交价最高的一把也才五十万。 绮罗的起拍价便已到了这个程度。 苏檐雨暗暗咋舌,她想了想自己那点可怜的存款,心里冒出头的小想法瞬间缩了回去。 五十万,买把琵琶,果然有钱人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拍卖师话音刚落,坐在第一排的褚怀宁立刻举起号码牌,朗声道:“一百万。” 直接翻了一倍。 周围顿时响起絮絮碎语。 前几轮的竞拍中女人都不曾出手,直到现在才开口说话,显然就是冲着绮罗来的,而且抱着势在必得的信心。 今天来的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对于褚家这位大小姐痴恋沈总多年的故事都有所耳闻。 绮罗是沈总去世母亲的遗物,褚怀宁的小心思显而易见。 他们对视一眼,放下了号码牌,默契的将这个献殷勤的机会送给褚小姐。 苏檐雨对于褚怀宁参与竞拍的行为感到诧异和不解。 她不是大哥哥的女朋友么,今天在展会上还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他俩理应是一伙的吧。 男朋友决定卖的琴,怎么女朋友要买回来? 苏檐雨搞不懂,她下意识去看沈梵桉,头刚偏过来,视线就撞上了男人早已靠近的面庞。 “!” 沈梵桉不知何时倾过身子凑到了她的旁边,彼此间的距离不及半尺,鼻尖相对,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吞没了她的周围的空气,扑了她满鼻子的木质香,攥取她的呼吸。 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含着淡淡笑意,对女孩的失神状若不察,语气随意地轻声问道:“很漂亮吧?” 苏檐雨心跳如雷,直勾勾盯着眼前近在咫尺极富冲击力的容颜,她喉头发紧,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听到沈梵桉的提问,脑子根本转不过弯,小幅度地点点头:“漂亮。” 他问的是琴,她回答的却是人。 沈梵桉闻言勾了勾唇,像极了琢磨着什么坏心思的狐狸,语带蛊惑:“想要吗?” 苏檐雨呼吸一滞,眼睑瞠大,眼神颇为震惊。 还有这种好事?! 她捏紧双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忽然扭捏起来,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烫得发红,幸好后排灯光昏暗,帮她藏了藏。 见女孩低眉耷眼,也不说话,一副“失落”的模样,沈梵桉眉心微蹙,望向台上略一思忖。 “一百万第一次!” “一百万第二次……” “一百万第三……” 拍卖师等了一会,见无人给价,开始高声倒数,手上的锤子也渐渐举起,只等一锤定音。 “一百五十万。” 在锤子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波澜不惊的低沉嗓音在场内后排响起。 场面陷入短暂的凝滞,众人纷纷投射看戏的目光,褚怀宁更是锁紧眉头,迟疑地扭头看去。 这个声音她最熟悉不过了。 果不其然,只见在微信上说自己不到场的沈梵桉,此刻正和白天那个被果汁洒了一身的姑娘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他攥住了对方的手腕,虚虚抬高,女孩则一脸懵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褚怀宁心头不解,完美的表情有瞬时的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