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女宰执》 1. 道观里的神算子………………………… …… [] 五月的柳城草长莺飞,虽处大盛边塞,却景色秀丽,颇有塞上江南之美,大盛在此建设已数百年。 营州都督府是各羁縻州府的中心节点,治所柳城亦是大盛在东北地区设置的唯一内地型州县。 因此柳城不但有大量的中原移民,更有高句丽、戎厥、也丹、室为各民族在此生活,数万民众的生计让这座城市充满了烟火气与生命力。 赵青川喜欢这座城市的烟火气,她最爱的便是辰时上值前走过的那条南林街,柳城日头起的早,在五月这时景,辰时日头便有些透亮了,街边的小商贩们早早开始叫卖,有吆喝叫卖糖饼的,胡麻饼,还有餺飥,连空气里都透着食物的香气。 赵青川自然是不会去买这些朝食的,都督府里早早便备好她的朝食,碟九样每一处都透着精致,她有时来不及去上值,下人们便会为她每样点心装好放在食盒里,让她坐车去上值时可以边吃边赶路。 但是赵青川虽不吃这些街边小食,不代表她不喜欢这热闹,她甚至在每次路过南林街的时候都会掀起车帘子,看一看这街景繁华。 但也掀起一刹那,她便会立马放下帘子。 南林街的商贩都知道每日辰时,营州都督府的车会从这闹市中走过,却从没人真正见过里面的主人,但也有人带着隐秘的得色和人炫耀,他曾在这每日辰时行过的马车掀开的一瞬间观得,这车里有个美人。 只是这美人今日去的地方颇有些特别,美人不去游船,不去观园,而是去了一座道观。 “法云观”建在柳城最盛名的南山的山顶上,气势恢宏的道观盖的古色古香,庄严肃穆。 赵青川来的便是这所道观,她来了却并不急着上香,而是径直去了偏殿里的小厢房。 偏殿里早有人等在那处了,见她来了,那人忙转身走向了她,一边朝她走来,嘴里还一边嘟囔道,“我的好赵大人,你怎么才来,我都要急死!” 赵青川见她一副急着上火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好笑,故意道,“也不知道什么事让我们素来稳重的玉娘子都这般心急上火,是因为你的那位未婚夫吗?” “呸呸呸,你可快别说了!”萧玉儿一听她提这个,立马啐她道,“你没事提这般糟心的事干甚?你还嫌我不够烦吗?” 赵青川笑了起来,“那你在烦什么?还能什么事能有这事更让你心烦。”她一笑了起来,那份冷意便悄然淡了下去。 当世讲究女郎要眉将柳绿,面共桃红,身形富态,微笑时更要灿若春花,观之可亲,望之可爱之感,这样才能彰显帝国的大气与繁荣。 她却不然,她长得淡眉秀目,肤色苍冷,身形瘦削,故此不笑的时候的她,看起来十分的疏淡冷清。 她手拿拂尘,头梳回鹘髻,头上也没簪什么花,只扎了跟浅色发带,身着天青色道袍,一副简单干练的道姑模样。 她是真正的美人,即便不施脂粉,也是眸若点漆,腮若新荔,鼻腻鹅脂,唇绽樱颗。 只是这美人虽是个美人,却不是个观之可亲的美人,相反当她专注凝视人的时候,竟隐隐有种威严感。 她的威严感一方面来自她的长相,另一方面,却也是她对自我的要求。 她的父亲是营州都督赵文徽的幼弟赵文斐,赵文斐一生并未出仕,但凭着一手医术也曾惊艳整个辽东,不过可惜,医者不能自医,在她五岁那年,她父母便因患病相继离世了。 幼小失祜的她没有依仗,无奈也只能厚着脸皮在赵府寄身,赵都督与她父亲自小感情甚笃,但毕竟伯父并非亲生父亲,她虽年幼,却也懂了这些道理。 因此,她不管在府里府外都极为自觉,时刻留意自己的举止,言谈是否得体端庄,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有一丝让人诟病挑理的地方。 就如同现在,其实这厢房明明只有萧玉儿和她两人,她席地凭几而坐,却安坐如钟,如尸居神位,连跪坐下的衣角都是一丝不苟。 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萧玉儿却急的要冒火了,她拿手指指着她道,“赵青川,赵仓曹,你倒是悠闲自在,你也不赶紧想想法,那孙顺不敢堵你,可他敢来堵我啊……” 她拿手当扇子扇的呼啦啦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那老匹夫,从我出门开始就开始堵我,还说道什么……”她越想越气,拿起杯里的水就咕嘟嘟喝了两大口。 萧玉儿头上梳了个随云髻,也没戴花,只简单戴了几只钗,脸蛋圆圆的,十分的好气色,眼睛黑黑的像只小鹿,是个喜庆的模样。 赵青川看她明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天然的有一种莫名的喜感,不禁生出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 她从桌几里抽出一本经书,不咸不淡地问道,“我记得这位孙顺孙大人年纪可不小了,她女儿孙月令也和我们同岁,怎还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做出这等上门堵女郎的事了呢?” 萧玉儿听她这般说,不由得一愣,稍豫后才明白她说的什么,不由得恼了起来,眼珠也睁的圆溜溜的大,她一下跳在了赵青川面前,拿手便来捏她的脸。 “坏丫头,坏丫头!你怎么那么坏,你怎么能这般想!” 赵青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情况,不过逗她罢了,见她一副真恼了的模样,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拿书挡住了萧玉儿探过来的手,一边求饶道,“求萧大人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错了……” 两人凑一起一阵笑闹,好一会才停了下来,萧玉儿嗔怒道,“你也不想想办法,这孙顺天天来我家门口要钱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萧玉儿欠了他钱呢……” “他大约也是听说了州里来了一批甲胄,所以想要支度府里为卢龙军装甲。” 听她这般说,萧玉儿蓦然睁大了眼睛,“诶诶诶,赵大人,真是神了,你怎猜到这些的?还猜的这般准?” “那老匹夫果来拦我就是为了此事,他还一开口就要……” 她还未说完,赵青川接口道,“两千件“两当甲”,除此之外还点名要三十见“明光铠”,是对与不对?”说罢她笑着望向了萧玉儿。 “你怎知道的?”萧玉儿圆睁着眼睛望向她。 “你不知道,我伯母送我来便是让我来修道的嘛……” “修道修道,修得多了,自然便会算了。”她说的极为自然,一边沿着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那茶沫便像雪花般四散入了茶里。 “信你……”“才怪… 2. 撒野到了道观………………………………………… [] 赵青川敏感的听到了萧玉儿提到的那个数字四,事实上她能坐牢支度府仓曹的位置,也是因为她天生对数字极度敏锐。 她拿出手指掰了掰,“四回?孙顺堵了你两次,那说明还有人堵了你咯……” “这个人先不提他。”萧玉儿连忙摆摆手,一副心烦的模样,“提起这人我就厌烦,你先别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在说孙顺呢。” 赵青川点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你刚才是问孙顺递的文书怎么进来的吗?” 萧玉儿忙点点头。 见她这模样,赵青川不禁发起了笑,她拿书撑着下巴问她道,“你知道孙顺外号叫什么?”…… “孙狐狸。”萧玉儿撇撇嘴,“的确是一只油滑的老狐狸。” 赵青川笑道,“孙狐狸家里可不仅仅有一只狐狸呢。” 萧玉儿恍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孙月令,她来过这里。” “聪明。”赵青川笑着拿书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前几日,她便与有柔一道来观里求姻缘,顺便她又来了我这一下。” “果然是只小狐狸。”萧玉儿忙点头了然道,“卢夫人最疼有柔了,有柔要来,她自然不会阻拦,自然更不会搜她的女伴的身了,于是月娘来了后便顺便把她阿爷的公文给了你。” “两只狐狸!”萧玉儿下了断语,“只是,这孙顺干吗这般火急火燎地要这甲胄?”萧玉儿皱着眉问道。 “最近也没听到什么消息说要打仗呀……” 听到打仗二字,赵青川翻书的手不禁顿了下,不过稍逾,又恢复了正常,她翻着书淡淡道“大约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吧,你知道这些做将军的,总是想方设法的为自己的人争取装备嘛,这样在下属也有面子。” 萧玉儿一听,也觉得有理,便点头道,“这孙老头,这般火急火燎的要甲胄,还胃口这般大,上头一共给咱们三千件“两当甲”,五十件“明光铠”,他一下要一半多,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小道消息要打仗了,感情就是为了面子啊!” “我还为了躲他,生生绕了三十里路去上值!” 赵青川见她一副愤慨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大概觉得这般笑实在不太文雅,又拿书轻轻掩住脸,稍逾才停歇了下来道,“孙顺堵了你两次是为了问你要甲胄,那还有谁还堵了你?” 萧玉儿听她这般问,立马脸上带上了愠色,“还有谁?还不是!……” 话还未说罢,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叫骂声。“赵青川,你给我出来,你个小丫头片子,仗着你那便宜伯父,老子要的人呢,一拖拖个几个月,老子从年初便开始问你要人,老子若生了个儿子,儿子都能叫阿爷了,可到了现在,老子要的人还没影!” 萧玉儿不用赵青川指示,便赶忙走出府门外。不过一会儿。萧玉儿便皱着眉头,阴着脸,走进了门内。 “说曹操曹操到,晦气!卢知恩这个田舍儿!他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他家的食肆吗?为了要个人,这个月都来三趟了!” 萧玉儿越想越气,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个混世魔王,不禁来道观撒野,他还去我家堵我!可真真气煞我了!” “他要的人,是我们不给他吗?都给他找了三批了,他愣是说一个都看不上,年纪小点的说经验不够,年纪大点的说能力不行,好不容易给找了个年纪恰当能力够的的,说……。”想到卢知恩的话,萧玉儿都气笑了,“他说人家长得丑,配不上他的营造司。” “他怎么好意思说人家长得丑的。他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就瞧着他那大饼样的脸,配上了铜铃大的眼珠,还有那黝黑的肤色,钟馗来了都得被他吓跑。” 这话略微夸张了些,赵青川心想。 “他们营造司又不是什么乐坊,要靠脸吃饭的,他一管修竣城池,建造营房的,要人脸长得好看干嘛?我看他就是找事情,就是找些事情让咱们不痛快。”萧玉儿气哄哄的道。 赵青川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知道,他是我那伯母的宝贝侄儿,要让我那伯母知道了,那可又要生不少事情。” 赵青川的情况,萧玉儿还是知道的,虽然她实在看不出赵青川有畏惧她那伯母的样子,但还是默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道观里的所有人都召起来,所有人都去门口。”赵青川沉思了片刻说道。 萧玉儿一听赵青川的话,二话没说便转身去叫人。不过一刻,道观里的人便都到了门口。 卢知恩正差人骂人骂的爽利,他也不自己上阵。而是斥了个皂衣仆从,对着门口不断叫骂。 自己则一脚落地,一脚踩在另一只脚凳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的坐靠在椅背上。 他也不像萧玉儿描述的那样大饼脸,铜铃眼,相反却肤色白皙,眉眼秀丽,五官俊俏,十分俊美,他穿一身蓝色织金在债袖圆领袍,头戴软角璞头,腰系黑色革带,正百无聊赖的握着那短鞭来回在手心摩擦。 那仆从一看这等阵势,瞬间骂人的话都憋回去了。只回头仓皇的看向主人。 卢知恩倏然站了起来,拿鞭指向赵青川,“你想干什么,赵青川?” “你好歹也是一府仓曹,还想群殴不成。” 他这样子把萧玉儿都逗笑了“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们营造司一样,全是一帮田舍儿。” 这话传出去把营造司一司人都得罪了,赵青川抬了抬手,阻止了萧玉儿骂人的态势。 “卢大人。”赵青川双手交叉,掌心朝身体,斯斯文文行了个礼,“某带道观众人来前,并非想为难卢大人,而是想与大人相商营造司司事一职,也是想请道观里的诸位做个见证。” 卢知恩刚想开口,便见赵青川使人抬上了一张桌子。又令人抬上了笔墨纸砚等物 3. 好大阵仗……………………………………………… [] 突见一群人正围成一圈。那知客道姑正在其中。他远远往里面一望,见有一人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他见这群人都静默无声。便以为遇到了某位书法大家。 他这个人是极为好学的。若有大家在前。岂有不学之理?他放下身上的箱笼。拨开人群往里挤了挤,只是越看越觉得奇怪。他从未没见过,哪位书法大家是这般握笔的?莫非这营州风俗和中原不同。 他凝神望向周围的人群,这一观察便观察出一些不同来。这群人聚在一起。虽说围着的是在那书桌前书写的男子。但偶尔眼神却会都飘向那柳树下的女郎。 那女郎双手背在腰后,正背身对着柳树,她身穿道服,身形袅娜,纤腰如柳,头上也没戴什么饰品,只系了跟青色发带。春风不解意,吹乱她发丝,她用手把发丝揽于脑后,露出的指尖却凝如春雪。春色正好,日光之影不由得增加了光耀,晴空碧蓝如洗。虽是背影,但他想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女郎,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赵仓曹”卢知恩罕见的喊了他的官名。“某已经写完了,请赵仓曹观之”。卢知恩放下笔,阴阳怪气的朝赵青川说道。 字自然是不能见人的,卢知恩自觉被赵青川折辱至此,面子不面子啊,也不在乎了。 赵青川听他喊她,便轻轻转过头,朝他微微颔首。虽然卢知恩极为看不上赵青川,但见她转头过来看他,还是脸色一红。卢知恩读过的书不多,他没法用文字来描述出她美在哪里,但他只知道,对面那个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女郎,比他在任何画上见过的女郎都要美。 卢知恩说不出她的美。但谢涟知道,他想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大约便是这样的。她亭亭玉立于树下,罗衣飘飘,轻裾随风。 赵青川仿佛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她抬首走到他的身畔,拿起他的纸张。 卢知恩本能的觉得自惭形秽。那只手太美,而他的字太丑。 “一年龄不可太大。二要熟读各类典章。三不能有家室。四技艺一定要出众。五要有熟人推荐。六要貌定要英俊。”赵青川每读完一条,众人眼睛便增大一分。 等他读完。萧玉儿就对他笑道“卢士曹,你这是招营造司司事呢,还是在找女婿。”众人哄堂大笑。 “怎么,哪里不合适,你倒是说说?”卢知恩冷笑道。 “我们营造司招司事,司事职位虽低,责任却不小。年龄自然不可太大。”“况且司事要长百工众艺之事,自然要熟读各类典章。若要管好津梁,舟车,舍宅。手艺自然不能太差。若有熟人推荐,自当更好的能为陛下效劳。” “那样貌呢,为何样貌定要英俊?”“营造司专掌营造之事。何须用到脸。还说你没有私心。”萧玉儿气冲冲的问道。 “营造司是要面向百家的,若过于丑陋,又怎得他人信任。怎么,我有哪条写的不对?” 卢知恩说来头头是道,样样是理。 赵青川知道他是有意为难。却并不作声。她抬首望了望天,又往人群中一扫。 “卢士曹的要求某知道了。今日能得事曹指点,是某荣幸。” “赵青川,你别以为你说两句话这事儿就过了。若不能为本郎君找到合适之人。本郎君必去都督府告你一状。” “事曹莫急。某还有一事想问。”赵青川淡淡开口。“熟读各类典章,恕某无知。某不知是哪些简章才好?唯有大人告诉了某,某才能依照大人的要求,为大人找到合适之人。” “那自然要通五经,还要通《木经》。”卢知恩说的极得意。是,他就是来找麻烦的。 这赵青川在都督府里处处与他姑母不合,在府政上面又处处与他父亲作对,简直像个搅屎棍,讨厌的不得了。 有了机会,他卢知恩定要给给她难堪。 “卢知恩你好大的脸。”听了他的说法,萧玉儿简直被他气笑了。 “不若我把当科状元拉来给你做司事可好。”萧玉儿一声冷笑,拿起扫帚,便想把他扫地出门。 赵青川倒确是好脾气,只点头与他道“某知道了,某一定按照士曹需要有寻找。” 见卢知恩脸露得意,赵青川也不以为意,只对他微微笑道,“只是士曹,你今日所书,可要自己认了,若某日君反悔,可便是小人之为了。” 那女郎明明是在微笑,可不知为何,卢知恩心中却是一片寒意。 卢知恩不想在女郎面前露了怯,随即瞪了她一眼,便带着仆从,拂袖而去。 被他这般一闹,被卢夫人派来看守道观的侍女们也松懈了精神,四散而去,一时之间,这诺达的道观竟安静的连虫鸣声都能听的清。 谢涟看够了热闹,见热闹结束,便也背起他的箱笼,准备随众人离去。 突听一声清冽女声传来,“谢郎君既然来了,就准备这般走吗?”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这个年龄的女郎声音娇嫩婉转,却带着一些莫名的清冷,有一股让人探索的神秘。 谢涟回头,见那刚在柳树下站着的青衣女郎正向他望来。 夕阳收敛起他最后的光芒,变幻成暗云,而那最后的光影,洒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虚无缥缈之中,她看上去肃穆如神女,神幻莫测。 谢涟朝她微微作了一揖,便笑着与她道“热闹看过了,某自然便该走了。”只是那女郎却似乎并没打算放过他。 “谢郎君”那女郎道,“这出好戏是某特意给你点。君不想看看,这出好戏后来还会怎般吗?” 完了,这还看上他了。谢涟立即朝她微微鞠了个躬,“谢娘子抬爱,只是某听过一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某胆小又怯弱,还是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转过头后头也不回的便打算快步离去。 “四千石。” 这个数字有些惊人,谢涟不得不回过头来看她。 “郎君的月俸是四千石”她又再次强调道。 谢涟陡然睁大了眼睛,“阿郎可没说月俸有这么多!” “自然,某从未于他说过具体的,现在,郎君有兴趣来听故事吗?”她手扶门框,夕阳连着屋檐的余晖映照在她身上,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光明里。 谢涟眼里、嘴角都噙了笑,他似是极高兴的样子,一笑起来,眼睛便笑成了 4. 一团污糟各怀鬼胎…………………………………… [] 少年冷冷一笑,“见你识相,自己断只手吧。” 谢涟蓦的抬起了头,一向挂着笑意的脸上,也突然寒了下去,他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狠毒。只是碰了他的东西,便动辄要砍人手脚,他再看向少年的眼中已满是厉色。 少年陡觉一寒,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怯意,他本能的觉得这衣衫寒酸的年轻人,不简单,他说不出原因,似乎这是一种类似动物般的直觉。 只是他毕竟年少,又被家中长辈娇惯,惯来只有别人怕他,哪有他怕别人,便定了定心神,驱走了心中那一丝怯意。喝道“怎么?不愿意!本郎君的东西岂是你这种人能碰的,本郎君今日只是让你断只手而已,那已经是郎君我对你的仁慈。” 谢涟突然笑了起来,对他拱拱手道“这自然是郎君对我的仁慈,那这般仁慈的郎君,总要告知某一下姓名,以后某到了外面,也能歌颂郎君仁慈不是。” 他本便长的和善,一笑起来更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那少年见他害怕,便面露得色“那你听好了,某便是这赵府都督的内侄卢逢恩,某伯母便是那都督夫人卢夫人。” “那卢知恩卢仓曹?” “那自然是我兄长了!”果真是亲兄弟,好一对纨绔子弟,谢涟在心中默念道。 少年见他不动手,以为他在拖延时间,陡然面露怒色,一把从腰上抽出了短刀,便扑向了他。他自小练武,光师傅就有五个,且个个都是从军中挑选而出的,自然身手不凡,他受他们教导数年,早认为自己武艺已是出类拔萃,一人打五人都不是问题了。更别说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他有心想显摆下武艺,便用了巧劲一手持刀直挑对方手筋。这招是他的一位师傅教他的,这位师傅最擅长的便是近身搏斗,此招能在瞬间让对手丧失战力,可谓杀招。他刚攻到他面前,却陡然面前一黑。 赵都督新建的别业,赵青川自然是要去贺喜的,她今日也和往日不一样,道服自然是不穿了,连素来清淡的脸上也画上了精致的妆容,娥眉淡扫粉轻施,脸颊若桃唇含朱。她还在额上画上了红色的梅花花钿,更让她看上去柔桡轻曼。 她也没梳平日的发髻,而是梳上了高髻、披上了红帛,她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腰系红色腰带,脚踩玉色流云履。她像所有柳城中的贵族女郎一样风流多姿,仪态流芳。 她是赵文徽的侄女,别业中自然有她的房间,筵席尚未开始。她也不去游园,只坐在房中,静静翻着书。 日头正好,春光明媚,窗外有鸟飞过,婉转清亮的鸟鸣声掩在隐隐绰绰的树丛花间,阳光透过窗格映照女郎脸上,便映照出了花的样貌,树的影子。 侍女红眠静静的站在后方,她容长脸儿,丹凤眼,樱桃口,长的很有古典意。 “事情办好了吗?”赵青川缓缓开口。 “是,我亲自督办的。” “那便好。”赵青川颔首道。 “夫人有意在今日筵席上为二娘子相看夫婿。” “看上的谁家?” “如归院消息封的极紧,探不出。” 赵青川沉眸片刻道,“怪不得,她前段时间非要我去道观修行,原是怕我坏了赵家女眷的名声,坏了她女儿的好姻缘。” 赵青川抬首对她笑道,“这消息封锁得这般紧,可一点不符合我那伯母的性格,她若是看上了什么,可是恨不得全城人都知道的,这次竟这般低调了。” “奴也觉得奇怪,另外,主人此次特意吩咐厨房,要单独做一份素食,但是这素食却要用上最顶尖的食材,且虽是素食,却定要有肉的香味。” 红眠低垂着眼睛,一一向她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你觉得她看上了谁?”赵青川笑着问她。 “奴不知道,奴不敢妄自揣测。”红眠恭谨的为她端上一杯茶汤。 “你总是这般沉稳。”赵青川摸了摸她的手。“给我一方面巾,便说我病了。” “会不会太刻意了。”红眠狐疑的看着她。 “不会,我今日来时,见到孙顺家的孙三娘,还有几个小娘子,都用纱盖脸。” “这倒是,孙三娘对柳絮过敏,若是碰到柳絮,便会满脸通红,若不是都督的筵席推不掉,这个时节她肯定不会来的。”说着,她便为赵青川寻来了一方白巾,戴至了脸上。 “娘子今年十九了,若是夫人还在,也定会为娘子相看夫婿,又怎会听了那个女人的鬼话去道观里苦修。”红眠看着赵青川眼眶红了。 赵青川拉着她的手,轻轻靠在她怀中,“修道也有好处,这样我才有更多时间去做我要做的事。” “再等等吧,红眠,再等等,我以后让你去做个大掌柜,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做的非常好的。” 红眠拍了拍她的头,“奴陪着你,做大掌柜也好,去京都也好,奴都会陪着你的。” 谢涟进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但见房中两个女郎抱在一起,那坐在下方的女郎可不就是那日支度府中的赵仓曹吗?而那站着的女郎面若桃李,正恼怒的看着他。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吧!!定是了不得的秘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原听楼戎瞎扯,说女郎之间也可爱恋,说是叫什么磨镜。他一直以为这是楼戎瞎扯糊弄他的,毕竟楼戎这个人最喜欢满嘴跑路,但是,今日他竟然,竟然亲眼见到了。谢涟心中五味杂陈。 “你站那干什么?”赵青川见他来了,也不惊讶。 红眠不认识谢涟,只拿奇怪的眼光看着赵青川。她见赵青川待他亲近,便用眼睛上下扫了他一遍。 谢涟误会了这种眼神,心中只觉有苦说不出。 “都准备好了吗?” “自然,不过来时出了点事情。”谢涟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答道。 赵青川皱起了眉头,瞬间坐直了身子,她今日穿的跟那些贵族女郎一样,华服高髻,只是当她端坐凝视人时,却还是与那些女郎是不同的,谢涟心想。 赵青川的眼眸深邃且黑,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她自己可能都没留意到,她若是专注望着的人时候,她会不自觉的把眼角上挑,嘴角下垂,这种神态,他常在一些上位者身上看到,而在女郎身上,却是头一回。 谢涟其实本来不想来找她的,毕竟赵青川绝不是什么好 5. 心机叵测不是个好人…………………………^…… [] “自然是当那“隔墙有耳”了。”她说缓缓着看向了他。他见她眼波流转,明媚清亮,眼中却俱是算计。 谢涟走后,红眠才微微皱起了眉,“你太信任他了。” “信任?”她拿书抵着脸笑了起来,“他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那你还帮他?” “不过是要用他而已。”她用手托着腮,靠在棋桌上,“我要做的事,可是要靠他的。” 只是这人倒是个不好掌控的,她自小经历颇多,惯会装腔作势,收拢人心,谢涟这人她却有些拿捏不准,坦诚,狡猾,贪财,聪明,吝啬,疏朗多种气质混于一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是她在观里见他第一面时便给的判断。 她见惯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样的人,她大体一看便心中有数,但谢涟是何目的委实是看不透。但不管何种目的,她都会让他按照她要的来。 “三郎最是心高气傲,平日里最厌烦他那生母丢他面子了,若是让他撞见他生母还背着主君偷摸把府里的东西拿出去。”赵青川想想那画面便觉得有趣,她不禁用书遮了嘴笑了起来。 赵有柔已经换了五套衣衫了,都督夫人卢氏还是不满意,赵有柔有些不耐烦,当卢氏让她再换一套时,她终于爆发了。 赵有柔一把把侍女给她刚搭上的半臂扯了下来,“不若阿娘自己去吧!” “你这孩子怎这般不懂事。”卢氏倒也不生气,只是把她刚扯下半臂又给她套上。 卢氏个量颇高,身材苗条,长的颇为美艳,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双柳叶吊梢眉,眼神锐利,嘴角边因习惯性的下抿留下了两道纹路。 她今日头梳高髻,头戴牡丹,上缀金叉步摇,琳琅满目,让人眼晃,身穿齐胸浅褐色襦纱裙,裙长曳地,绣满花纹,端的是华丽无比。 “今日来的客人,阿娘已与你说过,这可是个了不得的贵人。”她神神秘秘在她耳边说道。 “你阿爷也存了这个心,不然也不会让你去弹曲子。” 她又低声劝导“我的女儿生的这般美貌,若是不去个皇家,倒真是辜负了这上天的恩赐。” 卢氏倒也没说错,赵有柔长的十分美貌,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她长了一双桃花眼,眼睛总水汪汪的,眼尾微微上扬自带红晕,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看人的时候自带一种楚楚动人。 赵有柔倒不觉得她那母亲说的一定对,“女郎的归宿也不一定就在内宅,我倒觉得嫁于皇家也不过换了个黄金牢笼罢了。” 卢氏立马觉得她是烂泥不扶上墙,“你怎会有这种心思,你什么身份,你是赵都督嫡女,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接触。” 她又觉得这女儿可能过于单纯,提点道“她身份低微,孤女一个,说句不好听的,她便是我们家的乞丐,你望望,这柳城,哪家体面人家要她。” 赵有柔低着头摩挲着衣袖,这是不赞同她阿娘的话。 “你与她不同,你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你母亲来自范阳卢氏,而你父亲,是一州都督。你是不可能和那野女郎一般流落在外的,即便是黄金牢笼那也是黄金做的,你如此美貌,如此家室,你难道想去个木做的牢笼吗?” 她心里叹了口气,心想阿娘这话倒是对的,都是去牢笼,那黄金的自然还是要比木做的好。 她也不再跟母亲闹脾气,便乖乖的任她们打扮她。 卢氏看一众奴仆为赵有柔上妆,心内一片骄傲,她这女儿长齐了他们夫妇的优点,不仅花容月貌且性格乖顺,聪明知理,任是哪个教习师傅,都挑不出她的理,她五岁能诗,六岁能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真正的名门淑女,柳城再挑不出比她更出挑的女郎。若让她来说,嫁个皇帝也是足够的,不过即便皇帝真的要把她选进去,她也不会让她去。皇宫那是什么,那是屠戮狱,修罗场,她唯有这一个女儿,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赵有柔乖巧的让女婢们打扮她,一身扮好了,便站起来前后左右转身,让她阿娘点评。 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不算嫡支,但也自小受过极好的教养,金堆玉砌里熏陶出的人,眼光自然挑剔,好不容易等她满意,赵有柔累的都想趴下了。 她带着精致的妆容趴在梳妆桌上与母亲撒娇,“阿娘,我不要再弄,谁来我都不再弄了,我要吃茶,我要吃糕饼。” 卢氏望着她撒娇,眉眼间都是慈爱,她摸着她的肩膀温语劝道“痴儿,若吃了东西,这妆不便花了,再忍忍,过了筵席便好了。” 赵有柔素来听母亲的话,听母亲这么说,虽心里不愿接受,但也勉勉强强又坐了起来,让母亲指点她的坐姿仪态。 卢氏拿了盏茶,润了润唇道“怎么今日没见三郎。”三郎便是记名在她这的赵家三子,赵云嗣。早有仆妇手中拿着白巾子跪在一旁,她随手拿起那巾子掖了掖嘴。 又一管事模样的仆妇答道“三郎今日大约是去园中玩耍了,奴婢见他一大早,便去了前面园子。” 卢氏听完便皱起了眉,“他今日又没读书。” “是。”那仆妇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脸色道“张先生说,他今日一大早便说头疼,向先生高了假,因今日是都督府的好日子,先生便也随意他了。” 卢氏心里冷冷哼了一声,面上却不显,而是露了个慈爱的神情,“那便随他便吧,他还小,自然贪玩,长大便好了。” 那仆妇松了口气,小主子贪玩,她也怕夫人责怪她没看好小郎君,还好,夫人对着小郎君一贯是宽厚和慈爱的。 “你先退吧,郎君的起居生活还要劳你辛劳。”卢氏和颜悦色的对那仆妇道,又随手退了手上的金戒子送予她。 那仆妇忙接过,心中更是感激,她只觉得这夫人实在是待三郎君实在太慈善了。三郎君能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三生有幸。 赵有柔坐在梳妆台铜镜前,皱着眉头看向她母亲,“三郎已经不小了,却日日不读书,只想着贪玩,母亲也不管管他,母亲不该这般惯着他。” 卢氏见她不高兴的样子,便走到她身边,铜镜里瞬时露出出两张同样明丽美丽的脸庞,云堆翠髻,肤如凝雪,在春光下皎皎生辉。 她摸着她的头道,“别人不知道,但是你是知道的,他并非母亲所生,母亲若对他过分严厉,世人便会说母亲苛待他 6. 横梁断了……………………………………………… [] 赵文徽也被这突发的事情惊愣住了,他呆立在堂前,被淋了一头木屑,稍回神后一把揪出了躲在太师椅旁的卢知恩。 他恨恨的揪住卢知恩道“我把辋川庄园别业的营造交给你,你便给我做成这样!”他眼睛通红,身边要有剑恨不得一把杀了他。 “不是,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们都跟我保证说,一定好好的。”卢知恩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是,姑丈,你再给我次机会,我定然人修好,我立马叫人去修好。”他见他没反对,低头一蹿从他手下逃脱。他一把踢向身边的侍从,“还不快去给我找人来。” “找……找谁?”侍从没听懂,一般抖着身体一边问他。 “这还用说,你快给我把严承福给我找来!”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一脚踢了过去,“快去!快去!”侍从这才赶忙去找。 严承福是他手下的首席,手艺高超,辋川别业的营造俱由他一手督建。 不过一会,严承福便弓着身子小跑过来。 赵文徽并不搭理他,而是冷眼斜观卢知恩。 卢知恩在他那伯父杀人的目光下,忍不住擦了一把汗,他一把揪住严承福,“我把辋川别业的建造交给你,你自己看看你造了个什么东西。” 严承福都要哭了,他已经四十好几,但在这些贵人面前,他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哭着脸回答道。“这辋川别业是在古庄园的架构上改建的,这庄园之前的梁已经损坏,没法使用了,这梁的木料又过于珍贵稀有,仓促间,便只能拆了别的废旧庄园中的楠木梁充当。”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这梁因脊檩与榫不合,竟会松动……”严承福一边抹泪一边回答,七尺的孩子哭的像个孩童,眼泪鼻涕一大把。 卢知恩瞬间被他恶心坏了,他一把扔下了他,转头对赵文徽道“姑丈,这……,我真不知道这情况!” “我立马着人去修,您稍等,姑丈,我马上去!” 赵文徽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的冲动,喝道“那还不速去!” 忽见一少年三两下便爬上屋顶,用一工具一人便轻松吊起掉落部位,然后“三下五除二”再放下去时就“斧落榫合”。众人惊叹不已。 见梁榫已合,那少年便用从屋顶爬下来,他来到赵文徽面前,施施然拱手向他行礼道“请都督放心,某已把梁修好,不会再发生这种问题了。” 赵文徽惊讶的看着眼前少年人,但见他身着紫地金锦襴圆领袍,腰束黑革,脚蹬皮靴,眉清目秀,风姿特秀,皎如玉树林风前,竟是个极秀美的少年郎。 他自己风度出众,便也极喜爱长相出众之人,见这少年不仅解了他的困局,还极有风仪,举止又爽朗清举,便顿生好感。 “君乃何人?” “某是……“ 他正要说,忽听一女郎惊呼道“谢郎君。你怎在此?” 但见一女郎摇着图扇,从人群中走来,她头梳高髻、上戴牡丹,着了件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腰系红色腰带,脚踩玉色流云履。额上画了个红色的梅花花钿,柔桡轻曼,风姿出众。虽脸上带个白色面巾,但无人怀疑,这面巾之下,定是个极美的美人。 赵文徽自然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侄女赵青川,便询问道,“你认识他?” “自然。”赵青川点头。“谢郎君上次来我府衙,便是想入职营造司的。” “营造司。”赵文徽狐疑的看了一眼卢知恩,他自然知道营造司归卢知恩负责。 “你可从未跟我说过这个。”卢知恩瞅了一眼谢涟,发誓从未见过他。 “是,还未来的及,我也是怕若是找到的人,不合你心意,怕你再生烦恼。”赵青川说,“毕竟卢士曹的要求也是有些高的。” “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我提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卢知恩一听她有隐隐告状的意思,便有些心虚起来。 他自然是想找个司事来帮他打理营造事务,毕竟他伯父有扩充营地,修建围城的计划,这些仅凭他现在手底下的几个田舍郎,恐怕做不了。 但一来也不是这么急,二来他其实也一直在寻人,他并不打算真的从赵青川那要人,赵青川与他卢家人一向不对付,他不想弄个由赵青川经手的人放在眼皮底下。 所以去赵青川那闹了几通,也不过便是给她添添堵,并不是真想从她那要人。因此,他故意把要求提的极高,便是想让她难堪难堪。 这种小事,他倒没想到赵青川会趁着这时机来他伯父这告他黑状。 赵文徽是什么人,是不知道在朝堂里打了多少滚的人精,他一眼便知道这对小儿女的龃龉,但他也有意让卢知恩受个教训。 便顺着赵青川的话头,问“哦,那你来说说他的要求有多高。” 赵青川等的就是他这一问,她立马拿出了卢知恩写的那张纸,一年龄不可太大。二要熟读各类典章。三不能有家室。四技艺一定要出众。五要有熟人推荐。六要貌定要英俊。”赵青川故意拖长声调,读一条便看一眼卢知恩,卢知恩被她弄的极度窘迫。 “赵青川,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每条都是合情合理的,你当时不也同意了。” “我可没说什么,我只是问问伯父,伯父觉得这谢郎君合这卢士曹的要求吗?” 毒妇,卢知恩在心中暗暗骂道,感请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赵文徽对着爽朗清举的少年郎很有好感,但为着卢知恩的面子,还是略微问了他几个问题“郎君可曾读过书?” “禀都督”少年很有礼节的回禀他“某的父亲曾做过大户人家的西席,故也带着某读过一些书,但某主要还是跟着祖父学了一些手艺。” 这回答赵文徽是满意的,便问他“青川说君有意去营造司担任司事?君现在还有意吗?” 谢涟拜的更加恭敬了,他抬头望他,眼中俱是感激之念。 赵文徽见他如此,倒产生了一点孺慕之情,颇有见到子侄的亲近感,他是个极为热情的人,便拍着他的肩勉励道“古人常言道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年轻人但有志向,事必有成,我这都督 7. 轻视的代价 文公还有 [] 文公还有个幼弟?”武勋嗣好奇的问道。 “是,某幼弟生来不健,自幼体弱,弱冠刚过,便因疠风去世了。” 听到疠风,武勋嗣立马皱起了眉。 他似是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倒是个美人,可惜了。” 他手臂撑头,抵在膝盖上道,“这女郎颇有文公前夫人之风姿,可惜家中有人患有疠风,真是可惜了。” 他不过是随意感叹了数句,便转头又把心神转到了歌舞之上。 但赵文徽听到前夫人三个字,却突然一阵恍惚,有卿,那个人的名字萦绕心头,他有多久没想起她来了,陡然想起她,竟觉得面前的一切如此的乏味。 “文公,文公?” 听人唤他,他才转过神来。 武勋嗣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拿手在桌上又敲了敲,示意他倒酒。 赵文徽立马恭敬的弓着腰为他斟酒,他见他看的兴起,又立马召人唤上胡姬献舞。 果然他见是一群明艳照人的胡姬,立马来了趣味。 但见堂下胡姬个个肌肤如玉鼻如锥,轻布衣衫前后卷起,舞动间露出一节节小蛮腰,扬眉动目间更是极为美艳风情,她们一边扭动身躯跳着胡旋舞,一边向着坐下众人频抛媚眼。 胡姬的舞蹈调起了席中众人的热情,众人随着歌舞玩乐了起来,更有那好舞者还来到舞姬之间,手舞足蹈的与那胡姬共舞了起来,引的众人一片欢笑。 赵文徽一直随侍在武勋嗣身边,端茶堪酒,恭敬非常,间或两人举杯共饮,亲密交谈。 李谨忠冷冷旁观他的举止,想到他前面对自己的态度,心中暗恨不已,只一个人喝着闷酒。 忍着心中不忿,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提着酒壶酒杯,来到主位。“昆漠都督李谨忠参见武王。”,他是形貌颇为雄伟之人,身行高大,体格魁梧,走起路如座小山似的,他单手斜上至胸口,恭恭敬敬向他行礼道“从前只听人说武王英武,却一直没机会能见到真人,今日一见,真是卓尔不群,世所少见。” 也丹原是个小国,人口不过数十万,自盛太宗二十年便归顺了大盛,于是太宗便把当时也丹首领封为了昆漠都督,但虽历经几十年,也丹族落的风俗依旧与中原有着极大不同。 不过李谨忠此人虽是也丹人,却熟读汉史,也一直于也丹族内推行汉化,以学习大盛习俗文化为荣。 故此,他说汉语官话说的极熟练,且颇为有礼。 但武勋嗣见他敬酒,却并不接他的,甚至高傲的连眼神都没给予他一个。 见他如此,坐他身旁的赵文徽忙对李谨忠道“李大人,你遮着武大人了!” 李谨忠一口怒气顿上心头,他乃一州都督,也丹之主,再如何也不该如此轻慢折辱他,一怒之下,他竟摔壶而去,也不管要说之事。 众人被这一举动吓坏了,俱看向台上,赵文徽脸色极为不好,简直要把鄙夷之情留在脸上。 “果真是獠奴,无理至极。”有人摇头道,众人皆倒是。 赵文徽偷眼瞧武勋嗣脸色,见他脸上并无不愉之色,这才稍放下心来。 男女不同席,故赵青川只与一众夫人,女郎坐在另一间厅内。 一众夫人,女郎如众星拱月一般都围在卢氏和赵有柔身旁,或是夸卢夫人美丽的,或是夸赵有柔聪慧的,或是逗二人发笑的,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赵青川不太爱凑这种热闹,也不太适合凑这种热闹,故她只是安静的坐于位置上。 众人也知道她与卢氏不合,便也无人敢当着卢氏的面与她亲近。 她的面前冷冷清清,与这热闹的场景有一种天然的不合感。 但她似也不在意这些,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热闹。 有一侍女移步在她耳边,对她耳语了两句,她微微皱起了眉。片刻后,她走出了筵席。 五月晴光正好,湖水碧绿,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 李谨忠背手站在湖边,仰面直向日光,日光如流水般倾泄在他身上,晴空碧蓝,有鸟掠过。 “都督辛苦了,某代伯父向大人赔罪。” 女郎亭亭玉立,带着面巾,动作利落的朝他拜下。 “赵大人,不用如此。”他干着嗓子扶了她起来。 “赵大人与我也并非第一次打交道,赵大人的为人我自然知晓。” 两人并非第一次打交道,度支司负责一州租赋税收,也丹与营州所隔极近,两州常有货物往来,于是赵青川也会偶尔去也丹了解市情。 所以她知道,李谨忠是个极为有能耐的人。 也丹人口不多,土地并不富饶,有些地方还常年积雪,说来并不是一块适合人生活的地方。 又因之前部族间混战,也丹人常年处于饥荒之下,秩序混乱,民生凋敝。 人一旦不能满足温饱,便会无所畏惧,也丹人为了满足生存,常会劫掠营州商人,他们杀人掠货,无恶不作。 在营州,提前也丹,大多人都视之胡虏。 直到这位酋长的出现,劫掠营州商人的情况才得到改善,他雄才伟略,精通政务。 在他的治理下,也丹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统。他亲自制定法规,严格执行,赏罚分明。他劝课农桑,大增耕田,尽量休养生息。 可以说他一手打造了现在的也丹,因为他管理有度,营州商人再也不怕被劫掠,双方贸易眼见的繁荣了起来。 这位都督在治理一州上可谓能力出众,所以赵青川极度不能理解她伯父赵文徽对他的态度,傲慢,无礼,甚至是轻蔑。 这种态度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对也丹不满的人身上,但一定不能,出现在一位管理一州事务,掌握一州权力的大都户的身上。 至少赵青川是这么认为的。 “我与都督之事,并不会影响赵大人与我的情谊,大人无需在意。”他已很快调整好情绪,仿佛刚才在宴上那一幕并未发生。 “想必都督此次来,并不仅仅是贺喜之事。” 赵青川是明白人,她人虽坐在旁厅,但另一厅发生的事情,其实早有人来给她汇报。 李谨忠这样的精明干练之人,怎能不明白赵文徽对他的态度,但他今日还是上赶着来,甚至于被人当堂侮辱,他也忍着,当然不可能只为单单来贺喜。 “赵大人认为今年“租赋”和“调赋”能否及时收上来?” 大盛沿袭前朝的均田和租调制度,规定:凡是得到授田的,每丁要纳粟2斛或稻3斛,这是所谓的“租”。 根据乡土所产,蚕乡每年纳绢2匹,绫、絁2丈,布加五分之一,绵3两、麻3斤,非蚕乡交纳银子14两。这就是所谓的调。 赵青川沉思了会,这也是她前几日一直担忧的。 去年营州气候不好,雨水较多,冬季又过冷,据说田间许多黍,麦都没熬过 8. 酒宴好戏 [] 玩闹了一会,众女郎便提议来玩行酒令,玩行酒令自热要有“明府”“律录事”和“觥录事”。 “明府”是酒席上最有威望的人,要负责监督整个酒令活动,指挥“律录事”和“觥录事”干活。 这原本该由赵有柔担任,但是她想着入场玩,便找了她的闺中好友,杜月娘来担任。 杜月娘是营州功曹杜知恩的女儿,她阿爷杜功曹掌一州人事,在营州人人都要敬上三分。 她又生的美貌,再加上又得了卢氏青眼,在一众女郎前便常常趾高气扬。 但卢氏喜爱她,赵有柔在闺中无玩伴时,卢氏便会邀请杜月娘来陪伴。久而久之,两人成了极好的朋友。 “律录事”也叫“席纠”或“酒纠”,是要负责宣令、行酒、判断是非对错的,也就是管动嘴的,众女郎便推举了孙月令担任。 孙月令在家中排行第三,人称孙三娘,她阿爷是录事参军事孙顺,她姿色不过一般,但胜在身上的书卷气浓厚,是个颇有才气的女郎。 “觥录事”又叫“主罚录事”,是听席纠命令,负责跑腿上去罚酒灌酒。这便由了卢纤颐了,她平卢军卢的女儿,个性与她哥哥卢知恩极为不同,是个英姿飒爽又豪迈的女郎。 现如今最流行的“律令”是什么,自然是——作诗。 众女郎围坐一起,就有人提议“命题联句以咏秋物”。 宣令的令官杜月娘先开头:“秋月圆如镜。” 下面便由人接口:“秋草细如丝。” 再下一个是赵又柔,她有心显摆,便捏着团扇,笑眯眯道:“秋云轻比絮。”众人齐齐叫好,说她才思敏捷,堪比东晋谢道韫, 轮到赵青川了,她也不羞涩道“秋风利似刀”,也算勉强完令。 她实在不算是那种文才出众的女郎,甚至于在她过去十多年的人生中,她只有寥寥时间可以品读那些诗词歌赋。 她的人生是紧张而严肃的,她用了大量时间研习庶务,笼络人心,她一点点学着与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她并非什么天才,学习那些已经耗尽了她大量心血。无数个夜晚,当那些女郎已安然入睡,而她还在日夜苦读,无论酷寒炎暑,无论日暖风凉。 那些闺阁女郎擅长的诗词,女红,舞蹈,丝竹,她无一精通,也没有时间去精通。 孙月令觉得这个令行的虽有些勉强,但也尚可,便准备叫下一位。 但杜月娘却不依,捂着嘴笑“我以前只听人说赵娘子没怎么读过书,今日一见……”她顿了顿“这是压根没读过吧。” 她伸长了身子,故意用所有人都听的到的声音对旁边的女郎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了个田舍儿呢!” 那旁边的女郎应和着她,却是满脸尴尬。心里暗骂她没事找事,杜月娘的阿爷与赵青川平级,倒是怕赵青川,可她阿爷可在平卢军,她来时,阿爷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得罪赵青川。 那女郎尴尬的望向赵青川,赵青川倒不在意这个,她利落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便一口饮下。 那侍女见她喝完,便想为她斟酒,可也不知为何,手一抖,杯子遍落到在了地上,撒了一地酒。 她惊慌失措的跪伏在地上,紧张不已,忙朝着她谢罪,赵青川不以为意,只挥挥手,让她再换一只杯盏来。 众人见她喝酒认了输,便也松了口气,气氛又热闹起来。 下来又玩了几轮,可这杜月娘似是跟赵青川置上气一般,但凡到赵青川,便不让赵青川过。 赵青川在她的判罚之下,已喝了数杯,她也不恼怒,只玩着杯子,笑笑望着她。 杜月娘其实与赵青川不怎么相熟,赵青川不怎么参与这种女眷中的筵席。两人也没什么交际来往。 但杜月娘就是讨厌她,她是杜家的第三个女儿,原先在家时,她和阿娘其实并不受他阿爷的喜爱。 他阿爷有七房侍妾,她阿娘排行第三,年老色衰,又只生了她一个女儿。那些年轻的妾侍和得宠的兄弟姐妹们逮着机会便欺负她们。 直到她遇到了都督夫人卢夫人,卢夫人不知为何对她青睐有加,还让她常来府中陪伴赵有柔。 而随着卢夫人的青眼,她在家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父亲甚至也愿意与她母亲好好说话了。 所以她尤为关注卢夫人的一言一行,她其实很知道一些都督府的秘辛,比如都督夫人卢氏与赵青川的过节,甚至是卢氏家族与赵青川的过节。 她年轻又愤愤不平的心告诉她,只要攀住了都督夫人,让都督夫人高兴了,她与母亲便会过上好日子。那么都督夫人喜欢的人她便喜欢,都督夫人厌恶的人她必不让她好过。 所以在今日的筵席上,她打定了主意要让赵青川难堪。 孙月令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她是个圆滑的性子,她也不直接制止得罪了杜月娘,而是转头与赵有柔说道“有柔,我看这个游戏,姊妹们也玩腻了,不若换个吧!” 赵有柔也觉得这游戏不好玩了,且她也觉察出今日的杜月娘不知道为何老盯着赵青川。 她觉得这样不好,青川阿姊是难得来参加姊妹聚会的,月娘不该这般为难她。 正好孙月令恰好送下了个下坡梯,“月娘,我倦了,我们换个游戏 9. 酒宴·下药 [] 杜月娘见赵青川已进了屋内,便接着从花圃中又揪出一个少年郎来。 跟在她后面的孙月令大吃一惊,立马想去找卢夫人,可转念一想。她又顿了下来,躲在了一侧墙角。 室内,只见赵青川满身酒气,歪歪扭扭的躺在床上,正睡的极香。 她睡也睡的极没睡相,衣衫不整,露出半个极白嫩的肩膀。连鞋都忘了脱,两只鞋便险陷落落的挂在了脚上。 杜月娘拉着少年,小心看着床上的人“你阿兄跟你说过了吧,要怎么做?” 那少年忙点头,只是又担心的看着她问“娘子,若是她中途醒了怎么办?” 杜月娘这非常肯定“绝对不会,我给她杯上涂了万年醉,用了那杯子,任是头牛都会醉倒,况且,我今日玩游戏做手脚,灌了她那么多杯酒,她决不会醒来。” 少年似是下定决心般爬上了床,慢慢伏了下了去。 他伏在她身上,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因为彼此靠的近,她身上的香气和酒气便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萦绕在她周围,那味道让他想起春日里酒肆边盛开的牡丹,沉香亭里绿艳正浓的藤萝。 层层叠叠的儒裙轻纱铺陈满床,春光透过纱幔,隐隐绰绰印在她脸上,她两腮绯红,酣睡如泥,如梦似幻。 这场景太过迷人,他不自禁般抚向她的脸庞。 忽然他觉得胸口一凉,再低头一看,胸口便多了一把匕首,那女郎悠悠睁开了眼,双眼清明,嘴角正噙着冷笑望着他,哪见半点醉意。 他见她醒了,也不急,反而对她露齿一笑,这笑容七分爽朗,三分狡黠。 杜月娘背着身站在帐里,也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只急着催他“你到底好了没?” 他抵着匕首,也不惊慌,一边回应她,一边对赵青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随后便轻轻起身,绕到杜月娘的后面,一个手刀打晕了她。 他笑盈盈的站在赵青川面前,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这下,某欠赵娘子的人情可算还清了。”他笑的嘴角弯弯,连眼角都带了笑意,那样子颇像一只狐狸。 “怎么是你?”赵青川见了眼前一系列发生的事,神情却不怎么惊慌。 她整了整有些弄乱的鬓角“原来的人呢?” “哦,被我打晕了。”他摸了摸鼻子,“我看他鬼鬼祟祟的躲在花丛里,便想看看他想干什么?,然后就看到那侍女把你引了进去。” “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等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事。” “所以你便代替了他。”她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多谢你了,只是还是要请你把他帮我弄进来。” 说着她便把那个被她打晕的女郎抱上床,她看着瘦削,但气力委实不小,抱一个和她同等体型的女郎竟是轻轻松松。 谢涟觉得她的样子实在不像被人算计的样子。 “你早知道了?” “也不算吧。”她一边脱杜月娘的衣服一边道“她在酒宴上灌我酒,我便知道没安好心。然后看到她找人把我弄到这间房,她想干什么了,我就大概知道了。” 谢涟一看她手上动作,立马转过了身。 “对了,那个被你打晕的人呢。”她迅速把杜月娘的衣衫都脱光,又撒了一地。 站在女郎的遍地衣衫中,谢涟尴尬的出了门“我去把他带来。” 果然,一会儿他就抱进了个褐袍红腰带的少年。 “他是个伶人,跟着舞乐队进来的。” 赵青川看向那少年人,那少年人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生的玉貌雪肤,令人赞叹,不难想像,长大后会是怎样的美男子。 “你不会后悔了吧!”谢涟看赵青川不住打量那伶人,不禁打趣。 “谢郎君,慎言。”她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利落的把那男子的上衣脱了个光。 伪君子,谢涟在心里默默给她下了个评价。 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躺在床上,看上去的确像酒后乱性的样子。 “你下来准备怎么办?把所有人叫进来?”然后让那女郎从此就身败名裂,逼着去庙里出家,最后只得悬梁自尽,或者跳井自杀。 谢涟可太明白这些贵女们的手段了。 他从小见多了这些世家女郎的明争暗斗,那些女郎看着个个光鲜亮丽,可私底下,为了一件首饰,她们就可以四处造谣。而为了一点宠爱,她们更可以杀人不眨眼。 “搞臭她的名声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奇怪的望着他。“这种没什么用的事,我从来不做。” 她让他找个地方先藏了起来,而后便坐在桌前,蘸着茶水,自己跟自己下起了棋来。 不过一刻,便见一侍女推门而入,谢涟认出了,那是赵青川的侍女红眠。 红眠身后还跟了一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皂衣黑靴,长了一副八字胡。 “赵仓曹,这么偷偷的邀我前来是何意?”他似是有些醉意了,摸着胡子,眯着眼睛的望着她,言语间尽是轻佻。 “不如杜功曹自己去看看吧。”赵青川指了指屏风后,杜马昭以为她在邀约,便乐呵呵地就走了进去。 没多久,他便发出一声惊叫,随后瞪大了眼睛走了出来。 赵青川笑着望着他,“杜大人,令爱还真是……活泼。” “赵青川,你不要太过分!”杜马昭简直要疯了。 哪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女儿婚前跟个伶人睡在一起。让人知道了,他杜家名声还要不要, 10. 酒宴·机会 [] 亭中,赵有柔正戴着面巾弹奏箜篌,她师从大家,琴技极为高超。 曲声美妙有如玉石碎裂般清脆,又有如凤凰和鸣般婉转。 奏到低沉幽咽时如荷花流泪,轻快明朗时又有如香兰欢笑。 众人围在周围,皆被她琴技所叹服。 武勋嗣也在人群中,不过他其实没怎么听她弹曲子。他从小宫廷长大,听了太多大师奏乐,要听大师奏乐,他来这干吗? 他其实更感兴趣的是她的容貌。 来营州办事,和一州都督见面,这自然是公。但于私嘛,他其实是听了人说,赵都督的女公子,美貌非比寻常,比天上的嫦娥都要美。 他这人对美色是有些执念的,且眼光极高,非殊色绝不能入眼,所以他姬妾并不多,也没有正室。 他见她弹奏箜篌,神态肃穆,轻纱覆面,朦朦胧胧下倒委实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 这种认知让他很兴奋,更有了一探美人芳容的兴趣。 春风倒是极解意,忽有一阵风吹过,瞬间吹落了她的面纱,她的面容便在春风的轻拂中显露了出来。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武勋嗣瞬时被她惊艳到了,连美人一曲奏完都没觉察。 他恍恍惚惚的回了筵席,脸上的表情依旧陷入在震惊中。 赵文徽素来极会察言观色,这样的贵人脸上的表情他更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怎么可能没发现他的异样。 他心中得意不已。 武勋嗣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来他别业,为什么又会挑选这个时间来,这自然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为了在武勋嗣面前让他知道赵有柔的美貌,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他心上得意,脸上却丝毫不显,如同寻常般殷勤的给他端茶递酒。 倒是武勋嗣有些心不在焉,他又陆续喝了不少酒,便想出去散散心。 他也不要人随侍,只一个人走在了园中。 忽然,他看见一个女郎面带白纱正独自走在花间小径,阳光透过树荫斑驳的印照在她身上,光便也有了形状。 观其穿着,那女郎不正是他刚刚念念不忘的人吗?他立马跟了上去。 忽见那女郎走进了一处院子,他便立马也跟了进去。 赵文徽坐在席中,一脸得意的观看着伶人说唱,但见一长髯老者仰首坐在绣敦上,右手半抬,正唱到激动处,而那两乐童,一人双手捧笙,一人双手鼓瑟,正配合着老者奏乐。 那乐童雪雕玉砌,雪白可爱,让他想到他的儿子赵云嗣,他四周一看了一下,蓦然发现,今天竟一直没见到他。 他招了个侍从问“三郎君呢?” 侍从恭敬的回复道“三郎君从今日早上起便不太舒服,所以早早回了景春院” “要紧吗?”赵文徽紧张的问道。 “夫人已为三郎君找了郎中看了,郎中说他不打紧。” 听他这般说,赵文徽便放下心来。 赵云嗣躲在房中愤怒不已,他一直砸,一直砸,砸到房中再无一物可砸,然后便虚软的躺在床上。 他现在很愤怒又很害怕。那女人竟然敢……她竟然敢…… 他今日本来是很高兴的,阿爷建了新别业,还邀了很多客人来。 所以他早早的便跟师傅请好了假,那老头也准了。 他看筵席还早,于是他便先去了他的秘密基地玩耍。 别庄园子里有一处假山,地方比较偏僻,林子又密,显得有些幽深,于是连下人都不怎么去了,但他特别喜欢那里。 他在那里藏了他的宝藏,他但凡有时间便会去他的秘密基地,玩玩他的宝贝们。他母亲不让他玩这些,说这些是匠人弄的,让他赶紧扔掉。 母亲的话他还是听的,可是他又舍不得,所以他就被这些宝贝藏到了假山里。 可不知怎么回事,来了个陌生人,他竟然玩他的宝贝,他一怒之下便想砍了他的手。 然后,莫名其妙的他就晕倒了,莫名其妙的他就便被绑着到了一间房间里。 然后那个可恶的青年还装模作样的给他道歉,说是他自己踩到石头后摔倒的,他没办法,只能带他来这个房间里。 他问他那绑着他做什么? 那青年笑着回他,“那还不是怕郎君误会我了,然后又要砍我的手嘛……” 那笑容,三分虚伪,五分狡黠,还有两分皮笑肉不笑,跟那个赵青川简直笑得一模一样。 然后……然后……那个算是她生母的女人竟然……他突然捂住了耳朵,突然对着床沿不断干呕了起来。 他太害怕,太恶心了,于是连去给父亲告那个年轻人状的事都忘了。 杜月娘刚醒来的时是很懵的,她不是把醉酒的赵青川引进了来,然后找了个伶人那什么她吗? 她拍了拍头,怎么突然自己到了床上? 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现在全身□□,而且旁边躺了个男人。 她控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可只发出了一声,她立马把拳头塞到了嘴巴了,阻止了接下来的声音。 她太害怕了,她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 最终她还是忍住恐惧,望向了旁边酣睡的男人。 男人躺在床上,一身酒气,酣睡如泥,他衣衫不整,半露着雪白的胸口,衣裳凌乱的散落在地。 这其实是个面貌普通的郎君,唯一值得夸的大约是他肤色洁白细腻,一看便不事生产。 可他头上戴了一顶黑色“武家”幞头。 杜月娘很清楚的知道这代表什么,因为这种形制的幞头,她曾经在李有柔那里见过。 李有柔的阿爷也有一顶,是武皇赏赐给他的。 李有柔有一次拿出来炫耀,而她只看一眼,就死死记住了。 因为她想,以后,她未来的夫君一定也会有这样的幞头,而且一定比李有柔的更好,更高贵。 她高兴的恨不得哈哈大笑,但她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把他的衣服弄的更加凌乱,然后咬咬牙,只穿了内裙,半裸着便跑了出去。 她一边尖叫一边往门外跑,那尖利的叫声,把醉酒的武勋嗣也给吓醒了。 他迷迷糊糊起身,捂着脑袋,就见眼前跑过一道人影。 这人影衣衫不整,露着雪白的肩膀。 再一看床边散落一地的女郎衣饰,他还有什么不懂。 他立马追了出去,连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只穿了个白色裘裤。 然后他便看到,门外竟然聚了一群衣衫华丽的夫人、女郎们。而那衣衫半裸的女郎正扑在为首的夫人怀里不断哭泣。 好个赵文徽,竟然给我来这出,他气的一阵发晕,立马躲进了室内。 可是已经晚了,门外的夫人、女郎们早已看到了他。她们被他吓的一个个捂住了眼睛,只会发出一声声尖叫。 还是卢夫人镇定,她一边抚慰扑倒她怀里的女郎,一边用手拨开她披散的头发,及看清眼前女郎的脸,她立时抖了起来。 因为过度害怕,连声音都变的尖利了,她颤着声说“这里发生的事,绝对不允许告诉任何人!!所有人听见没?!” “这是怎么了?”赵青川一脸怀疑的园中走来,看到卢夫人怀里的女郎,她立马睁大了眼睛“我不过就去我院中睡了一觉,这怎么……?” 卢夫人望着她,眼里俱是刻毒,连一向温柔和蔼的面容的没能装出来。 “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了?”身后传来赵文徽的声音,他正皱着眉赶来,身后还跟了一群参宴的 11. 凶宅·借钱 [] 营州的天开始便热了,今日芒种,芒种节气一到,庄稼人就要开始忙收。 田野里热浪滚滚,阳光毒辣,令人不敢仰视。地里的人们正弯着腰在地上忙着收麦,田地里一副繁忙的景象。麦田里时不时传来麦子沙沙的割麦声音。 赵青川今日着了一身蓝色窄袖紧身小袖袍、穿小口裤、系皮革带、脚踩靿靴,头发梳了个锥髻,是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手持马鞭,正蹙着眉站在马边,一名小吏模样的人正手持账本跟她汇报。 “今年因为雨水少,收成大约比不上往年,从现有的收成情况来看,最多是去年的四成。” 四成屯田产的粮连当地一万多人的驻军需求都不够,更别说平州城的卢龙军,榆关守捉的驻军以及安东都护府驻军。 果然如李谨忠所言,今年恐是饥年。 她走进地里,随意挑了个麦子见那麦子不过一虎口高,头上结了个半指高的穗。果然比不上往年,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干旱使土地返了碱,沟畔和荒地里一片银白,好像落了一层霜。 赵青川随意从地里挖了一把黑土,用手攥着。她感到这黑土又硬又烫,烫的让人发颤。 她心事重重从田庄赶回支度府,然后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正在支度府门口徘徊。 他似乎来了段时间了,日光毒辣,他脸被日头晒的通红。他来回在支度府门口徘徊,是个心烦意燥的模样。 “谢郎君,你怎不进去?”她忙下马招呼他。 “我在等仓曹。”他见她回来了,似终于放下心了。 他见她今日穿了骑装,似是很惊讶“他们说你出去,我还不信,没想到你果然一大早便出了门。” 她嫣然一笑,觉得这个谢郎君有些可爱,便和他道“他们何必跟你扯这慌呢?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拿衣袖随手擦起了汗,忽见一方水色帕子递了过来。 她抬头一望,见是谢涟,他没什么表情,只又递了递帕子,示意她用帕子擦。 她也不扭捏,谢过他后,便用帕子擦了起来。倒是谢涟见她如此不见外,心里微微别扭了下。 “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些要紧的事与你说。” 她见他语气郑重,微微楞了下,“那便请郎君里边来说吧。” 她举足踏入了书房,这是她在府衙里办公所在,她端坐在蒲团上,又着人给他倒了茶。 “我……”他犹豫不决,吞吞吐吐。 她疑心他有什么重要之事与他说,便催促他“郎君,有话请直说,但凡某能帮助,某定会竭尽所能。” “其实是……某想问你借点钱。” 赵青川诧异了一下。 “你放心,等某俸禄拿到了,某会还给你。”他见她面露异样,急忙补充到。 “君需多少?” “不多,1万钱。” 1万钱于赵青川自然是不多的,但出于职业习惯,赵青川还是问了问这钱的用处。 他答道“某在春居路看中了一座宅子,房主说给1万钱便可买下来。” 倒是挺会过日子,找了工作,就要买房。 她笑问他“谢郎君可真有眼光,春居路那处可谓寸土寸金,不知郎君看中的宅子有几间房?” “39间,占地3亩。” 赵青川的笑意就凝在了脸上。她有些不信的问道“那宅子叫什么名字?” “哦,名字早没了,房主也没跟我说。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因为祖上出了点凶事,这宅子便空在那,一直没人买。” 时人常常把发生过不吉利的住所称为“凶宅”。而那宅子便是柳城的一处凶宅,居着皆破,一直无人居住,暂时有人停脚的,也不过是一些过路人或者流浪汉。 到了后来人们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住那凶宅,于是那宅子便越见荒废。 赵青川脸上的笑意眼见便冷了下来“谢郎君,你知道那处是凶宅吧。” 说到凶宅,他立马来了兴致,“那娘子可错了。那套房子,形制古朴,制造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我进去看过,那里面庭院楼阁,假山花园,一应俱全,且原主人一定是个极有品味的人,每一处设计,都极为精巧。” “你没听说吗?那家人都死绝了。”她神秘兮兮的凑上他的脸,“而且那里闹鬼的。” 因为靠的近,谢涟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毫毛,她的脸是那么光洁,那么雪白,就像刚剥出来的鸡蛋,瞳孔漆黑,嘴唇艳红,莫名其妙,谢涟觉得她长的有点像那戏文里说的,吃人心的艳鬼。 他的心情不自禁的跳的飞快,觉得艳鬼要吃人了。 “死人有什么”,他稳了稳心神才道“千百年来,这黄土底下,哪处无白骨,就是你我现在脚底下,说不定,百年前也是一处乱葬岗。” 他哪里怕这个,见她年纪轻轻有些迷信还劝她“赵仓曹是官府人,自带罡气,何必怕这些。” 赵青川见他打定主意要买,也不再劝“郎君,既然决意去买,某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此处你人生地不熟的,莫被人骗了。” 她是柳城本地人,又精通商贸,能得她的帮助,谢涟自然求之不得。 今日的天气有些闷热,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两人算算这么走过去要一个时辰,两人决意去 12. 男褒姒 [] 庄宅牙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郎君,长的很富态,大方脸盘,大眼宽鼻,人也很热情,见了谢涟过来,身后还跟个美貌女郎,立马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郎君,想的怎么样?再想想可要被人买走了。”他靠近他,对他耳语道“不瞒郎君,其实还有人也要买我这宅子。” “还有其他人也在看?”谢涟有些不相信他。“这么破的宅子,也有人要?我可听说这是个凶宅。” “凶宅什么凶宅,郎君可不兴瞎说八道。”他一副生了气的模样,“这可是人家家里祖传的,若不卖家是家中出了点事,可不会卖。” “卖主姓什么?”那美貌女郎开口问他。 “那可不好意思了,娘子,卖主不想透露,我们就不能说,干我们这行的,也有我们这行的规矩。”那牙人一口回绝了她的提问。 谢涟见她对这宅子似乎极感兴趣,以为她也想买“赵娘子,也想买?” 她摇摇头,“只是见这宅子有趣,便多问了几句。” 谢涟更关心价格,便与那牙人商量,“上次说好的1万钱不变吧!” 那牙人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1万恐是买不到了,另一家人看中了,出价2万钱。” 谢涟立马张大了嘴巴,“这是哪个冤大头,没处花钱,2万买套新的都成了吧。” “你若喜欢,我们出价3万。”赵青川淡定对牙人说道。 于是谢涟和牙人齐齐张大了嘴。 牙人是被这美貌小娘子的豪爽吓住了,而谢涟则是被自己要背负的巨额债务吓懵了。 “尊夫人真是豪气!”牙人回过神来称赞“郎君真是好福气!夫人美貌又大方,哪里能找到哟!” “她不是我夫人。”谢涟偷眼怕赵青川生气,忙解释。 这下牙人更酸了,这小郎君瞧着也是普普通通,怎么就有这般貌美的娘子为他砸钱,讨他欢心。 “你喜欢吗?你若喜欢,我们现在就可签约买下。”赵青川依旧淡定,把那3万钱说起来就跟3个钱一样。 谢涟有些急,1万钱买这套宅子,那还是合算的,可若是3万钱,他得还多久。 他刚想摆手说不要,便见赵青川对牙人说“请把房屋契书拿来,我们现在就签下。” 谢涟刚想拒绝,就见一锦衣绣袍公子带着一众随从大摇大摆的从街对角走来,他衣袍也不好好穿好,拿个衣角挽在腰带处,一把折扇被他歪歪扭扭的插在腰间。 “哟哟,瞧瞧这是谁?这可不是我们的财神奶奶赵仓曹吗?” 谢涟定睛一看,还是个老熟人。 “下官谢涟,拜见卢士曹。”谢涟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个叉手礼。 卢知恩连正眼都没给他,随手拍了他下,算是见他礼了,他的注意力都在赵青川那。 “赵青川,你要买房啊?”他围着她转了两圈。 “是不是没人娶你,你没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吧!哈哈哈!” 谢涟觉得这卢大人真是个大聪明,从见他第一面被赵青川压着写招人要求起,他就这么觉得。 “那卢户曹是误会了,这宅子是这位谢郎君要买的。” 卢知恩现在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你要买?” “是,某要买。” “你有钱?” 他刚想回答,便听赵青川答道,“他喜欢这套宅子,所以我买来赠予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当事人谢涟。 “你要赠予我?” “你要送给他?” 谢涟觉得她的行为不可思议,他本来只想问她借个钱,他怎么会让个女郎买房给他,他又不是真的吃软饭的。 卢知恩觉得她的行为莫名其妙,怎么还会有女郎买宅子给郎君的。他卢公子在柳城对女郎是出了名的大方,那也没大方到一出手就送女郎宅子。 赵青川没什么羞涩,她极大方的表示“谢郎君是我们营州招揽的人才,他但有所需,我自当全力帮忙。” 她的话,卢知恩连一个字都不信。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想收个入幕之宾吧,卢知恩心想,老姑娘就是老姑娘,到了年龄就开始想男人了,还一上来就这么砸钱。 “4万,这宅子我要了。”卢知恩也不看她,对着牙人就喊出了价格。 牙人嘴都咧到牙后槽了,没想到,一套鬼都嫌弃的破宅子,引来两个冤大头。 赵青川望着他,见卢知恩与她叫价,也没什么惊讶,只沉沉又看了他一眼。 “5万”她又报出了一个价格。 卢知恩看了她一眼,越觉得她莫名其妙。 他本来对这宅子就没什么兴趣,见她一个劲的还与他竞价,心中愈加烦躁起来。 但想到他阿爷对他说的话,他还是忍了下去。 “6万”他接过她的价格,又往上报。 谢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煎熬过。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个挂牌的花娘,正引的两位恩客对他大打出手。 “7万” “8万” 他们两个每叫价一次,谢涟就觉得自己像被脱下了一件衣服,羞耻的不行。 他很想阻止他们,其实,其实他也没他们想像的那么想要那处宅子。但他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连话都插不上。 这套宅子最终在赵青川喊出10万钱后,停止了竞价。 但已经很离谱了,10万钱甚至可以在长安买一套这样的宅子。 卢知恩觉得赵青川可能脑子有病。 他也不恼,他此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买这套宅子,现在目的达成,他也不留恋,只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涟一眼,便带着仆从离去了。 谢涟被他离去的一眼,看的坐立难安,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想问她借1万钱买套宅子。 他舔了舔嘴巴,觉得连声音的有些干涩,“赵娘子,其实我不是一定要这套宅子的。” 赵青川没听清他说什么,握着他的手指就往一张纸上一盖。 她这才想到他刚从似乎说了什么,便抬头望他,“你刚说什么?我刚没听清楚。” 谢涟看着那张按了自己指印的,于是连再说一遍的勇气都没有了。 “赵娘子,我会慢慢还你的。”他涩然回答。 赵青川以为他误会她的意思了,便给他解释“我说是赠,便是赠你,你不用不好意思,钱稍后我会一起给你,你不用担心这些。” 13. 男褒姒的马甲 你是王伍王六的 [] 萧玉还想劝她再考虑考虑,但她突然看到一群皂衣不良人从院里走了进来。 “赵仓曹,有人检举说你贪污,这是缉捕公文,请你跟我们走一下吧!” 萧玉觉得是不是搞错了,她一把拿过公文,仔细查看。 是他的印,还有按察使姜洪璨的签字,形制也没错,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赵青川。 赵青川对她点点头,便转头对那些不良人中的的领头人道“请不良帅稍等,某批完这本就走。” 她也不拖延,不过半刻,便批好了手头那本。 “走吧。”说完,她便任那不良帅给她戴上了镣铐。 直到现在,萧玉才反应过来。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萧玉惊叫道,因为过于慌张,她的声音都发起了抖。 “她是营州府都督赵都督的侄女!” “好了,萧玉。”她用戴着镣铐的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他们知道的。” “我要去找赵都督!!”萧玉拉起裙角,便跑出了门外。 赵青川摇了摇头,她对不良帅道“让大人见笑了,走吧,大人。” 不良帅拿不准她的问题,她是营州都督的侄女,虽说听说是都督前面那位夫人的,但毕竟也还是要叫声伯父的。 于是他也不推搡她,而是客气请她出了门。 支度府里的人早已觉察到书房里的动静,纷纷从院里赶了出来。 于是她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上了马车。 谢涟刚回到他租的院子里,就感觉出了有人。他随手拿起一粒石子便弹了过去,对方没被打到,反而一把接了过去。 “袁三郎,你竟还会功夫,你还有哪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说着一个穿褐衣短打的青年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个子极高,五官也谈不上出色,但组合起来很英武,尤其是走起路来颇有气势。 “你不知道的多了。”谢涟对他也不客气。“你家主人又有什么吩咐。” “我家主人喜欢的人快要到营州了,她想让你速战速决,在这段时间,尽快把她引诱得手,然后让她身败名裂。” 谢涟觉得能被这种女人看上的男人简直倒了血霉了,人都从长安跑到营州了,还得被人跟踪监视。 “我知道了,我会加快的。” 他莫名想知道那个倒霉蛋的身份。到底什么样的倒霉蛋能被这样变态女人看上,他实在太同情他了。 哪个正常女人会想出找个男人勾引情敌的,真是个人才。 “你不如告诉我这贵人的身份,这样我也能知己知彼。” 褐衣人面露轻视,“你最好不要打听,他的身份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够知道的。” 不想说就不说,谢涟也不过一时兴起,他也没兴趣一定要知道那个倒霉蛋。 “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褐衣人说着递给了他一袋银子。 谢涟颠了下,觉得自己很有吃软饭的天赋,先是从赵青川那得了一套宅子,又从不知名的女郎手里得了一袋银子。 要不是连这袁三郎的身份都是假的,他真想一直做下去。 “还有,我家主人觉得你的行动太慢了,以后便让我跟在你身旁,直到任务完成。” 谢涟觉得这个不太好,“你家主人让你监视我?” “不是,是……”褐衣人撇了撇嘴,心里很是不满。 谢涟看出来了,“原来,你家主人让你听我吩咐啊。” 褐衣人立马神情不自然了起来。“是配合!”他咬咬牙,强调道。 “那一样,都一样。”谢涟立马觉得神清气爽,连被人当了一天男褒姒的沮丧都没了。 “那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谢涟找了张竹椅,一屁股躺下,还把脚高高翘了起来,他一指拍着椅子扶手“就叫……” “闭嘴,我叫王伍。”褐衣人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牙,立马报了名字。 男褒姒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你家主人给你起的名很没文化啊,王五王六的,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僚叫王六!” 王伍不想搭理他,自发找了个房间便打算住进去。 “我这房子就两间房。”谢涟一脚踩在脚蹬上,一边把那竹椅摇的吱嘎响。 “一间柴房,另一间你也看到了,那便是你主人我的房间了。” 他话还没说完,张伍就进了他的房间,“砰”一下把门关的死死的。 谢涟也不在意,把那摇椅摇的吱嘎响,然后就听见房间里“乒乒乓乓”一阵响,再开门的时候,王伍已经吃了一脸灰,整个人跟个从碳堆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不多,不多,一些小玩意,主要为了防止有人乱翻我的东西。” 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那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你确定你要住那?” 王伍被他气的转头就去了柴房。 谢涟躺在竹椅上,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炒米,一边往嘴里放,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只觉得这日子逍遥的不行。 “你听说了吗?那个赵仓曹今日下午被按察司捕走了?” 谢涟租的这个宅子是个四合院,里面除了他以外,旁边还住了两家人,都是来柳城找活计的。 那说话的人就是其中的一家人,只见他正一边同邻居走进来,一边眉飞色舞的与邻居分享新听来的八卦。 那邻居是新来柳城的,对当地官员还不太熟希望,便问他“这个赵仓曹是何人?” 他嘿嘿一笑,攀着他肩膀道“便是那个赵娘子千金赠谢郎的那个赵娘子啊!” 谢涟如遭雷击,他立马找到那邻居问清楚“郎君,你刚从所说赵仓曹被抓一事,可属实?” 那邻居以为他对这事也感兴趣,便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对他说道“这事,千真万确,我有个兄弟在支度府旁边做事,今日下午,亲眼看见一大群不良帅押了她去按察司,我还听说……” 谢涟没听他说完,立马骑上门口的马便走,稍余他便到了都督府门口,他整理了下衣帽,随后便敲了敲都督府大门。 都督府门房见他是一陌生面孔,又见他外貌出众,拿不准他是何人,便温声问他何事。 及至听到他说他是来找红眠娘子的,便立马白 14. 私藏军粮 [] 姜洪璨在府里团团转,把本来就没几根毛的头头搔的更秃了。 他任河北道按察使已经六年,莫名其妙,一道圣旨突然把他调去了岭南道,那地方,据说瘴气横生,常年潮湿阴霾。 他心烦意乱,又摸不清上面的意思,惹的嘴上的疮都多了两个。 及到有人来报,说赵青川已经到,请大人提审,他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事。 赵青川他是认识的,赵文徽的侄女,赵文徽是个极为伶俐的人,两人颇有私交,若查了没什么大事,他是愿意给他个面子的。 所以他也不急,便先派人把她的卷宗拿过来。 一看之下,他觉得不太好,这事有点大。 卷宗上说她涉及私藏军粮,以次充好,以及私卖军粮,以权谋私,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而且从表面看证词俱全,证据充实,这是大事。 拔出萝卜带着泥,保不齐营州能有多少人卷在里面,他立马决定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新任的河北道按察使。 赵青川关在监牢里,没人提审她,也没人看望她,她就像被遗忘了一样。 她也不急,拿草堆成一团,便坐在了上面,没事就用草折各种动物,她手极灵巧,一会,便折出了一只兔子。 中间萧玉来了一次,来的时候是一边哭一边骂,赵青川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话里听说来,大约是她去了都督府,都督府门却不开。 她的话,赵青川早有心理准备,赵文徽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留她一条命,已属仁慈,他自然不会去惹这一身骚。 她拿草在地上又折了只小狗,这小狗憨憨的,她正拿跟草引小狗。 忽见有人从逆光处走来,其人长身玉立,一身简单的藏青色长袍包裹着精瘦修长的身躯,周身气质淡雅平和。 他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小青儿,好久不见。” 赵青川站起了身,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流转,她在那斑驳的光影里看清了他的脸。 谢涟半夜三更的穿了一身黑衣,头发还用黑布包了起来,任谁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去做贼就是去偷香,反正不像个正经人。 红眠见他这身打扮,也不惊讶,只把他引到一侧门处,“郎君,这里边便是支度府了,请你万万小心。” 他点头示意她放心,就翻墙入了支度府。 红眠在门口捏了捏手里的钥匙,觉得自家女郎可能是多此一举了。 支度府早已下值,此时并无一人,他绕道后花园从花园小径入了赵青川书房。 赵青川书房物品摆放齐整,井井有条,看的出主人是个性格极为严谨的人。 他点了火折子,细细查验她以往所批公文。 因被抓捕的突然,她左边桌上还摆了几份尚未批完的公文。而右边则是她已经批过,还未发出的,她负责的事务颇为繁杂,土地,赋税,军资,军粮都有涉及。 他摸了摸她的桌子,又手指半屈敲了敲,敲了一会儿,突然在桌角一处停了下来。 他摩挲一侧桌角,然后一扭,那桌子竟然从中间裂出一个格子来。有一锦盒赫然放置其中。 他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有一枚玉印,还有一盒印泥。他正要拿出来查验。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见似有数人脚步声,他急忙吹灭火折子,一个跃身,躲到了梁上。 借着月光,谢涟发现来人约有四人,且各个孔武有力,脚步扎实。 他们穿黑衣,以黑巾覆面,腰配鄣刀,脚穿军靴,再观四人举止,谢涟认为这四人应该出自军中。 他们以两人一组各抬一个大箱子,箱子沉甸甸的,里面似有不少物品。 他们似对这书房环境并不熟悉。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室内转了半天,才终于来到一处璧龛前。 他在墙角摸索了一会,用脚一踢,随后那璧龛便豁然从中列开,里面顿时出现了个密室。然后几人便一起把箱子抬了进去。 谢涟躲在梁上,等四人俱都出去后,他才翻身下来。 他并未急着去找密室,而是继续研究刚桌下暗格里的玉印和印泥,他用手摩挲了下印面,又撵了些印泥,放在鼻头闻了闻。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后又把物品放回原处,连印章的摆放角度,印泥里微微翘起的角,都进行了复原。 随后,他来了置物架处。 他并未着急找密室机关,而是先用手在架上四处敲击了下,然后又在墙壁处刮了些土下来。突然,他脸上生出了些疑惑来。 他按下机关按钮,打开密室。 密室似是已数年没人来过,蛛丝绕梁,遍地灰霜,地上凌乱的踩了几个新的脚印。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先从里面翻了一双手套出来。 想了想,他又在鞋下装了个新鞋底,这鞋底也不知道用什么制成的,走过再多灰尘的地面都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先是从头到尾的摸了摸箱子,连最细微处的划痕都没放弃。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他也不用钥匙,只轻轻一按便打开了箱上的锁,一掀开箱子,里面赫然堆满了满满的铜钱。 赵青川身着囚衣跟一同样打扮的年轻男子跪在公堂里。 公堂上方则端坐了两位官员,一位官员自然是营州都督赵文徽,他负责一州事务,像这种属官犯事,他肯定要参加审理的。 而另一位郎君则更年轻些,他身穿深紫袍官服,内穿白纱中单,脚踩黑舄,腰系玉带,头戴乌纱翅帽,这便是新到任的河北道按察使李宣了。 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几度被废又几度被立的太子李耽之子,但因着他父亲的原因,众人都自觉不提此事。 他生的极出色,气质淡然,面若美玉,尤其是眼睛极其漂亮,上眼皮弯曲弧度大,内眼角尖而内陷,外眼角细而略弯,眼尾轮廓长而深邃;偶尔扫过来的目光蕴含着沉稳,内敛又睿智的风华,另人见之难忘。 堂边还分别坐了五位参军,一位左卫中郎将,一位录事参军事。 算起来营州重要参政官员基本全都到了。 李宣巍然张口“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赵青川”“何郢”。 何郢听他声音,对她嗤然一笑。 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眉毛斜飞入鬓,双目炯炯有神,五官有如刀刻。是个长的很有精神的小郎君。 其实这事说来并不复杂。 何郢原是赵青川手下的司簿,负责整理屯田军粮账 15. 阴谋 [] “禀大人”杨守山回道“这契书的确是出自我行,但我从来签过这张契书,更没有给过这个赵青川10万钱。” “你是说这张契书是假的。” 杨守山现在的神情很奇怪,因为这张契书的确出自王记米行,印章齐全,签字齐备,且还用的是独特的王记防伪纸张,所以这张契书不管从任何方面看,都是真的。 但他又的的确确记得自己没有和这个叫赵青川的人做过交易,他根本没有签过这个契书。 他是个生意人,且生意做的不小,商场诡谲,人心险恶,他能把生意做那么大,自然也有几分能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阴谋中,且这个阴谋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布下。 而他,不过是这里面的一枚棋子。 他大喊冤枉,但他其实自己心里已有预感,这场阴谋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一直坐立一旁的右卫中郎将卢远提议“既然这商人和赵仓曹都说冤枉,那不若去查一下这10万钱到底在哪里?10万钱不是个小数目,不可能随便藏起。” 他是卢知恩父亲,官居四品,在营州军中极有威名。 他身披戎装,个子极高,面庞瘦削,脸上有微微胡茬,皮肤黝黑,是个经过岁月洗磨的模样。 他在营州府地位极高,他的话诸曹皆道有理。 那么又从哪里查起? 兵曹韦定之的建议是从赵青川的府衙查起,这么一大笔钱,放在身边最近处,也算一个合理的推断。 李宣接纳了他的建议,于是便让人去支度府查搜查。 “大人,我去,我去!!”他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堂外冲了进来。 衙役们立马拦住了这人。 “这是何人?”李宣觉得很奇怪,他问身旁的赵文徽。 赵文徽其实也不太记得这人是谁,一时便有些尴尬。 还是卢知恩眼尖,“这是营造司司事谢涟。” “谢涟?” 谢涟见堂上的大人叫他,忙自告奋勇道,“大人,你不知道,我生平最恨那种贪污爱财之人,如果有这种查清贪官的机会,请一定要给我!” 赵青川听了他这段独白,忍不住嘴角抽了下。也不知道是谁爱财如命。 李宣觉得他胡闹,刚想把他赶下去。 就见他又说道“大人,我家三代从事房屋建造,任何宅子的密室、隔断都逃不过我的眼,所以,请大人给我一个除掉狗贪官的机会。” 赵青川听了那句狗贪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李宣觉得他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行,刚想让他随众衙役一起去了赵青川的支度府。 突听卢知恩喊道“大人,他不行,他跟赵青川不清不楚的,他会偏私赵青川。” 李宣闻言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什么叫不清不楚?” 卢知恩觉这李大人关注的点有些奇怪,不是应该关注偏私吗?为何他关注的反而是不清不楚?像个拈酸吃醋的情妇。 不过他素来心大,也没往心里去。 “他就是那个赵青川为了他一掷千金的谢郎。” 男褒姒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他站在堂下,见他们对他窃窃私语,也不羞怯。 他最近吃女郎软饭有点上瘾,觉得自己简直是潘安再世,宋玉再生。 李宣脸色顿时便冷了下去,“这等莫须有的流言,也可放在公堂上说。” “不是,大人我亲眼看过,他俩还一起逛街,亲密的很。”卢知恩本来就是个大嘴巴,还有点八卦。 让他谈正事,他没什么兴趣,但让他说起街头新闻,八卦头条,他立马来了十足的精神。恨不得立刻就与这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一同蹲蹲街角,磕磕瓜子,共聊人生。 李宣瞥了一眼赵青川,见她跪在下面,脸上也没什么神色,突然就放下了心来。 “卢大人,你是公职人员,不是街边游侠,请你注意下你的言辞。”李宣警告他。 李宣挥挥手示意谢涟与衙役一起去了支度府,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众人都等的口干舌燥,身困体疲的恨不得立马找个床躺下,但畏于上峰的威严,也只得硬挺着。 好不容易,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按察府。随着一行人回来的,还有两只大箱子以及一只妆奁盒。 谢涟洋洋得意地把战利品放在了堂下,这一只箱子的锁已被他打开,他一把掀开了盖子,见里面竟是满满一堆铜钱,堆满了整个箱子。 众人一下就惊呆了。 “这……这……难道是那10万钱?” 谢涟点点头,得意的跟打赢了一场的公鸡一样。 李宣问他是怎么找到的。 他好一顿天花乱吹,把自己吹的跟神探一般,说自己如何如何从蛛丝马迹间发现密室,又如何英勇无畏的打开机关,把自己吹的好一个天上有,地上无,把众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杨守山一看这两只箱子,一下子昏了过去。 “你还有什么说的吗?”李宣目光复杂的看向赵青川。 “禀大人。”赵青川双手交叉胸口,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叉手礼道,“我从未拿过这10万钱,更不知道这所谓的私藏军粮从何而来。” 她神色不变,似是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让她变一点颜色。 “不对呀,赵大人。”谢涟问她,“我看那个机关处明明有你脚印呀?你竟然说你没打开过?” “我就想你会不承认,看,我把脚印都拓下来了!” 说着,他立马拿出了一块带有脚印的墙砖。 好大一只脚,就见一个黑黑的脚印印在了墙砖上。 “我都把证据拿来了,你敢说这不是你的脚印。”他得意的把脚印拿起来四处展示。 李宣紧张的心情陡然就放心了下来,“你确定这个脚印是从机关处拓下来的。” “自然!” “这明明是个男子的脚印,怎么可能是她的。”李宣摇了摇头。 “虽说机关处的痕迹不是赵仓曹的,但这也不能说这10万两钱就不是赵仓曹的,完全有可能是他找别人办的。” 众人听陆远这般说,纷纷点头。 谢涟点点头,忙称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我把这个女人密室里的两个大箱子都搬来的,我要当场打开,让这个女人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李宣挥挥手,谢涟便大摇大摆的来到箱子前,把这一箱子一把推倒在地。 箱子里的钱物掉了一地,随着掉落一地的,还有…… 众人的目光凝住了,这地上除了一些铜钱,竟然还有很多石像,石马。 “啊?没有!再换一只!”他又一把把后面箱子的锁打开,竟又是一箱石像,石马。 众人一下就惊呆了,谢涟仿佛也被惊呆了。 他一下窜到赵青川面前,指着她鼻子怒骂,“你这毒妇,竟然在密室里放些不值钱的东西!亏的老子以为你是个富家女郎,对你言听计 16. 阴谋·反转 是谁设局 []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卢远摸着腰间佩剑的剑柄,细细思索起来。 他记得最初的时候是卢知恩带着这个叫何郢的年轻人来找他的。 何郢说他无意中发现了赵青川的私账,赵青川贪污了一批军粮,然后把这批军粮卖给了王记粮行。 卢远的确是很想找到赵青川把柄,从而把她拉下马。这女子素来与他卢家人不合,又生的极为厉害。以至于在营州做任何事,卢家人都要和她较上一番劲,可谓掣肘之至。 他自然不想任她发展壮大,但是这女子做事又极为小心,让人挑不出错,再加上赵文徽对她的重视,他一时倒奈何不了她。 突然来了一个这样的天赐良机送到他面前,他当然是很惊喜的。 但他早已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数十年戎马生涯告诉他,突然送上门的机会,不仅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敌人的陷阱。 所以他并没有一下就信了何郢的说辞,而是一面稳住何郢,一面对他所提供的证据进行了调查。 何郢给他呈上了两份证据,一份是赵青川的私账记录,一份是赵青川与王记商行签下的交易契书。 私账记录,他找了精通理帐的手下看过,从表面账面上看,的确是有一百万石粮食的亏空。此外,从记录字迹上看,也的确是赵青川的字迹。 且最重要的一点,这账本还盖有赵青川的私章,虽然她私章素来极少使用,但他与赵青川共事多年,还是见过几次她使用私章的,从制式来看,应属无误。 剩下的就要鉴别那份交易契书的真假了,交锋数次,他对赵青川的行事风格,其实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女人年纪轻轻,但行事极为老辣,做事谨慎,为人又低调,共事多年也没有听说她有什么花钱的爱好,若说她贪污,其实他觉得可信度并不高。 但私账又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他考虑良久,决定先派人盯住王记商行。契书上明确写明了交易时间,若赵青川真有和王记商行有交易,她定会有所行动。 果没多久,手下便来回报,说赵青川确实去了王记米行,而且她走了没过多久,就有一批粮运了过来。 有私账,有交易记录,看起来这事的确有几分真。 但他没有着急去抓捕她,而是对她进行了又一次试探。 他在朝中、军中多年,早养成了谋定而后动的习惯,若没有百分的成算,他不会动手。 他安排人出售了一套宅子,这套宅子是赵青川族中故宅,当年梁家出事后,梁家族中无人,这套房子便到了他手里。 他知道,以赵青川与赵云澈的感情,她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拿下这套宅子。于是他便安排了卢知恩故意与她竞价,把一套鬼宅炒到了10万钱。 这一来他想要看下赵青川手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交易的10万钱,二来也是他想要造势,若这军粮贪污真实存在,这10万钱就是百姓杀她的一把刀。 而赵青川也的确上钩了,她用10万钱买下这套宅子,虽则宅子还并没有交易成功,但至少赵青川的行为证明她手里的确有10万钱。 有私账,有契书,有交易行为,连动机都有,他心底其实已相信这军粮贪污案大约是真的。 不过,他明白,若想要按死一个人,一定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 而这起案件中,其实赵青川交易的赃银他并没有找到,若没有这赃银,证据不充分,赵青川完全可以反咬说这一切俱是假的。 他熟谙兵法,明白要么不动,既然要动,那便一定要一击而中的道理。 于是他安排了人,故意在赵青川支度府的密室里藏好了10万钱,而这密室隐秘的甚至连赵青川本人都不知道。 他为她完善了贪污的证据,他要让她有口也难辩。 本来计划安排的很周密,案子开始审理的也很顺利,他觉得这次他大概真的能拿下她了。 但案子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先是他藏在她府里密室的钱居然成了石马,石像。而王记商行的掌柜又忽然说这张契书是假的,是有人在他和沈山银签订的契书上做了手脚。 一定有问题,他觉得有一丝寒意爬上了后背,这是他多年戎马生涯带给他的预感,而这种感觉曾经多次解救他于战场上。 这件事,是一场有人精心准备的阴谋,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 他死死盯住了跪在堂下的赵青川,心中不断判断她在这事里的份量。 赵青川见他打量自己,突然对他莞尔一笑。 夕阳西下,天边一轮红日慢慢西坠,夕阳散发出万道霞光,残阳如血。 司功参军杜马昭开口道“既然这契书有假,又并无赃银,那这私账的可疑性便很高了。李大人,不若找人来查下这私账是否为真。” 赵文徽从坐上堂开始,便一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如同寺中的佛像。 但在杜马昭开口的一瞬间,他脸色突然变的极为难看。 杜马昭的话李宣同意了。 按察府笔迹鉴定的人极快来至了堂上,但他并不能鉴定出真伪,从字迹上,私账与公账字迹的确有相似性,但他并不能完全肯定。 案件至此陷入了僵持阶段。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突破口。”孙顺突然开了口,他是录事参军,精通刑律。 “查这枚私印,若为真,则账真,若为假,则账假。” 李宣正想到这处,立马接纳了他的提议。 “大人,你们是要查私印吗?”谢涟突然从角落里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 众人俱都专心于查案之中,倒一直忘了此人一直在堂上。 李宣不太喜欢他,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心存鄙夷。 “怎么,你有意见?”他斜斜觑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意见肯定是没有,我只是想说,其实这个私印我有。” 李宣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女郎私印是极为私密之物,是女郎个人的信物凭证,男子20岁举行冠礼取字,女子15岁举行并礼取字,而这印章上刻的字,是只有女郎与熟悉的朋友、下属、晚辈的书信中才会用到,以示随便亲近之意。 而堂下这个人竟然有她的私印,他们果真已经关系亲密之此了吗? 李宣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谢涟见众人俱都面露诧异,而那堂上的李大人,更是目光 17. 原来是…… 反转了………………………… [] 何郢并未看向他,而是把目光注视在卢知恩身上。 卢远突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他立马拔出了佩刀,对李宣说道“大人,既然此案已经了结,不如有我现在就诛杀了此恶毒小人!” 说完他便挥刀立刻砍向何郢,突然他感觉手中一滞,低头一看,竟是赵青川徒手拦下了他那一刀。 血一下就从她手上快速涌出,一会儿便在地上聚成了一摊。 众人俱被堂里突变惊住了,一下都呆在原地。 李宣反应极快,见她受伤,下意识的想帮她,却陡然想到了什么,他立马顿了下来。 他用手紧紧攥住桌角,对身旁书记官道,“还不快去找大夫!” 自己却依旧端坐于堂上。 谢涟见她手被刀划伤,立马用帕子包住了她伤口,他被她吓了一跳。 他现在真觉得这女郎不是一般人,她不是一般虎啊,她竟然敢徒手挡卢远的刀,卢远是谁,那是营州军中第一人,这女人是真的不要命。 赵青川不理他,只定定看着卢远,她对他冷冷笑道,“卢大人,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卢远恨恨收起佩刀,他狠狠望向赵青川。 赵青川见他望她,亦抬头回望,无惧无怖。 谢涟用手帕包着她的手,那帕子一下便被血浸透了,她也并不害怕,依旧淡定至极,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 谢涟望着她,再次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惧意,这是什么人啊?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跟人厮杀。 这还是个女郎吗?这根本就是个铁人啊。 何郢见赵青川挡在他面前,他突然跑到了李宣身边,他拉着李宣衣角,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卢知恩,“李大人,是小卢大人让我说的!是他让我伪造的证据。” 陆知恩没想到他会把火烧到他身上,他一把拍向了椅子扶手,“你不要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卢远见儿子被指证,却不发一言。 他已知自己大势已去,突然想明白了很多,譬如,为什么何郢会由陆知恩带着来见他?譬如,那密室中的箱子里为什么装的不是铜钱?譬如,赵青川为什么她的私印会缺角? 因为,这本身便是一个圈套,一个由赵青川设计,何郢执行的圈套。 何郢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地契,他一下把地契交到杨宴手中。 “大人,是小卢大人逼我做的伪证,是他用地契诱我撒谎!这一切的主谋者都是他!!” 他用手指指向陆知恩,眼里满是恐惧。“大人,你可以看下那地契上的名字,那地契还有小卢大人的签名!!” “小卢大人,你答应我的,说只要我伪造赵青川贪污的证据,你便把宅子送给我,还让我坐她的位置,可你现在为什么突然让卢大人杀我!” “李大人,救我!救我!”他趴倒在李宴脚底下,头一个劲的磕着,一下一下,简直像要把地磕破。 李宴让人拉开他,细细查看起了那张地契,地契有卢知恩的签字,还有卢知恩的私印。 有了王记契书的经验,他不敢大意,又找了专职笔迹鉴定,以及卢知恩的私印,还又找了地契交易的牙人。 几方鉴定下来,这张地契确实是卢知恩所有。 既已定案,他立时眼若寒霜的望向卢知恩。 卢知恩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想辩解两句,却一句都说不出。他站立椅前,面如死灰,如遭雷击。 他听李宴又问他,“卢士曹,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卢知恩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何郢会来找他?为什么何郢会问他要地契? 他原以为是何郢贪心不足,所以问他要钱要地。 而原来,贪心不足的是他,急功冒进是他,是他急着想要把赵青川拉下马,以至于现今一败涂地。 卢知恩望向父亲,头深深低了下来,他苦笑道“下官认罪,但此事与我父无关,请大人万勿伤及无关人员。” 卢远深深皱起了眉,他嘴角下压,浑身肌肉紧缩,已是怒极了的模样。但他并未说任何的话,越是危险,越要冷静,他克制自己的怒意,在心中盘算此案的突破口。 卢知恩既已认罪,那此案便算了结了。 他被收了监,而赵青川自然便被无罪释放。 赵青川捂着手与卢远遥遥对视,卢远望着她,眼里阴沉覆盖。 赵文徽陪着看了场一波三折的戏,直到剧末,尘埃落定,忽而嘴角上翘了起来。 谢涟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小院,见王伍正悠闲的躺在他的躺椅上喝着小茶,他怒从胆边生,一脚便踢向了他。 王伍被他吓了一跳,蹭一下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病?袁三郎。” “我的躺椅,我让你睡了吗?”谢涟怒气冲冲的朝他骂道。 然后风一般的跑回了房间。 王伍被他这通火骂的莫名其妙。 赵青川也不急着回都督府,而是先去了一家医馆。 医馆大夫宋五娘是个约莫三十几的妇人,长的肤色如雪,眉黛似墨,五官清秀,雅洁婉柔。 她着一身白色白色高腰襦裙,同色上儒,不施粉黛,也不插簪环,全身唯一的装饰物便是耳边的一对珍珠耳坠,是个简洁至极的模样。 “你又受伤了。”她见她受伤也不惊讶,而是利落的拿了药包便给她包扎了起来。 赵青川素来紧绷严肃的脸部,难得放松温柔了起来。 “你好像很高兴。”宋五娘一边包扎,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你被无罪释放了,那么看来有人必然倒霉了。” 赵青川笑着摇了摇头,“你以后别当什么医师了,当个算命的比这赚钱多了!” 宋五娘点了点赵青川的头,“你是个女郎,你该爱惜自己,那些事,过去便让他过去吧。” 她涩然道,“活人总比死人重要的,你阿爷是这么想的,你阿母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人希望你活成这样。” “我与他们,不仅是满门血仇的事,冉姐姐,你不懂。”赵青川趴在桌上,抬起那只裹满了布条的手,对着烛光晃了晃。 宋五娘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懂你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受伤了,再是胸有大志,命也只有一条!” 她扶住赵青川的肩膀,弯腰柔声对她道,“我不想在有生之年,再看着你们死了,你若是再受伤,以后便不要再来我这!” 赵青川抱住了她的腰,像只小狗般蜷缩在她怀里,“冉姐姐,故人越来越少了,我很难过……” 她抬起头来望向她,眼里是不定的疑惑,“冉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一直是个极自信 18. 搬迁 荒唐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柳城虽然是营州第一大城,但是在这样的都市中,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贫民窟。 延祚坊就是柳城中贫民聚集的地方,这里卫生条件差,蚊蝇四散,居民是可以吃的饱,但是生活条件很差。 延祚坊位于柳城最西陲,地段偏僻,交通不便,因为距离城中心较远,所以各种贫困与罪恶彼此为邻,三教九流聚集在这里。 这里藏污纳垢,□□林立,帮派众多,偷盗,抢劫,诈骗,拐卖人口,赌博,□□,黑作坊……每天都在发生。 但就这样的地方,现在却要求被搬迁。 “此事的确艰难,但诸位也应知,也丹戎厥素来狼子野心,此处要改建马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便讲了召开此次议会的目的。 这是一道艰巨的政令,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个不能完成的任务。 众人一时心中各自动起了心思。 “防务问题是我营州的第一要务,我兵马司全力配合!”兵曹韦定之率先表态。 这人身着戎装,头戴盔甲,四肢健壮,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一看便是个粗线条的汉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肩膀宽阔,身材高大,坐着像一座石塔。 见他率先表态,众人面色各异了起来。 有人心中暗诽,他韦定之倒是会表忠心,这搬迁改建马场的事,又不需要他兵马司干活,他兵马司只要张着嘴等吃现成的就行,费尽心思新建了马场,还不是给他们兵马司供马。 再说新建个马场,他韦定之手里管着的骑射局又能多出来数万匹马,他这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乐意的很。 能来这府衙开会的,都是各司掌事之人,心中各有各的盘算。 韦定之既然开了口,那众人总要表个态。 法曹窦翔说道,“但有所需,我度法司一定全力配合各司。” 他是个长相严肃的老头,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长着一头灰白头发。 此人素来各类场合都极少出现,因此一向存在感不高,据说性格偏激,口碑极为两极分化。 户曹张吉昱恨不得把表态的两人掐死,尤其是窦翔,他心中暗诽,这老头是不是年纪大了,莫名其妙弄什么存在感。搬迁新建马场对他们度法司有什么好处吗? 他知道延祚坊里有多少黑户吗?有多少流动人口吗?还搬迁,搬了这批人放哪,怎么安置,简直是在开玩笑。 他面上不摆,只偷眼看赵青川。 赵青川脸色如常,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大海,延祚坊那地方藏污纳垢,人员复杂,历任都督都基本默认此处为三不管地带,怎么都督会突然想到要清除此处毒瘤。 莫非和卢远有关,她心中暗暗猜测。卢远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而赵文徽呢,他又是图什么? 赵青川不表态,张吉心中放松不少。 谢涟当然不会一头撞墙上去,这事,要真安排下来,最为难的恐怕就是他了。 营造司原仓曹卢知恩去了牢狱,那现在营造司真正的掌事便到了他身上。 搬迁,改造,新建,哪样少的了他营造司。做的好,那是为他兵马司锦上添花,做的不好,那他这司事便也做到头了。 他才不傻呢,谁干谁傻。 他们三人不表态,那杜马昭才不去做那出头椽子,关他考功司什么事。他把眼睛一闭,只当闭目养神。 这事的确难办,有人不想干也是正常,赵文徽早有心理准备,见他四人不表态,他也不动气。 他这人御下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不责备他们,只用眼睛来回扫视这四人。 这是另一种程度的威压,四人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有些坐立不安。 赵青川舔了舔嘴唇,决定先拖一拖,“伯父,延祚坊里情况复杂,能否先给各司一些时间,先进行查看。” 赵文徽是想让这事现在便定下来的,但四司不愿意,僵在这里也没用,他决意给他们一些时间。 “那既然各司都有这想法,那便各司其职先去调查,但此事,我与各位说好。”他脸色严肃了起来,“请各司务必于一周之内,把各司有关延祚坊搬迁一事的想法汇报与我。” 各司之人各怀心事的走出都督府衙大门,赵青川的马车已早早停在路边,她撑着伞正想上车。 这场雨从早晨便开始下,直至午时,越下越大,终于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落在了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泉眼。 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又飞到了人身上,吹湿了衣衫,吹湿了鬓角。 谢涟拿着伞在檐下等雨势变小,他穿一件天青色圆领袍衫,正抬头望着天。从赵青川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他那挺直的鼻梁和分明的下颌线。 不知为什么,赵青川突然想起他在按察府里为她包扎的那方帕子。干净,明朗,仿佛清晨湖面吹来的微风。 他感觉她望向他,微微皱起了眉,像一湾被打破了平静的春水。 她移步向他走去,“谢大人,需要我带你同行吗?” 他想拒绝,但想想这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那拒绝的话便在嘴中,再吐不出来半句。 他上了车,静默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流淌。 赵青川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她头梳螺髻,也未戴花,只带了一只四蝶银发簪。 “多谢赵大人了。”他还是决意先开口,毕竟蹭了女郎的车,这点风度还是要有的。 赵青川笑了笑,又给他递上了他一方帕子,示意他擦擦脸上的水。 谢涟接过她递来的帕子,略微有一些尴尬,他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还不如一个女郎大度。 “其实,一直想与大人说声谢意的。”赵青川低眸抚着身旁的香炉对他道。“拿宅子契书威胁大人为我洗脱嫌疑,此事做的的确不够地道。” 谢涟见她竟承认自己拿宅子算计他的事,倒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她竟愿意坦白。 “只是,我有我的为难处。”她面露戚色。 “我父母皆已不在,一个女子独身在伯父门下讨口饭吃,每日都是提心吊胆,就怕行差踏错。” “营州官吏们见我是女子,皆轻视我,只想把我赶下去,我没有办法。”她第一次在 19. 工作不分贵贱,而你就值一个饼 [] “你这烧饼哪来的?”谢涟凑近他,围着他打量了一圈,“不会是你偷偷给你主子汇报,然后黑了我的赏钱吧!” 狗贼,王伍在心里偷偷骂了句,“你可算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能汇报的。” “这烧饼是隔壁慕娇娇娘子送……”然后他看着谢涟虎视眈眈的望向他,“……送你的!” “人家送你就拿,你也不问问人家目的。”谢涟对他很嫌弃。 “反正,她也不是送我的,我吃了算你的!” 逻辑满分,是个人才啊。 饼他吃了,活他谢涟干,他是怎么生出这么智慧的大脑的。 “就是个饼,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让你这么穷,我从来没跟过比你更穷的人了。”王伍对他很不屑,颇有种明珠暗投的失落感。 “真的只有饼?”谢涟有些怀疑,那慕娇娇娘子他是见过的。 记忆中这慕娘子是极威武的娘子,上次看她背对他坐在凳上,轻轻松松就屠了一头猪,动作极为干脆。 想那那只在她刀下嗷嗷叫的猪,谢涟一阵胆寒。 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给他送篮烧饼,准没什么好事。 “哦,还有张帕子,我也没看。”王伍啃着烧饼满不在乎的说道。 谢涟觉得有些不大好,“那帕子呢?” “搁里面桌子上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俊郎,淑女好逑!”谢涟瞪大了眼睛,读出了那两行绣在帕子上绣的惨不忍睹的字。 谢涟现在真想打死王伍。 “你没看到那帕子上的字啊?”谢涟气冲冲的问他。 “绣那么惨,我能看的清?” “那看不清,你也拿?”谢涟更气了。 “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她看上你了呗!” 谢涟被他气笑了,“你既然知道,你还拿?” “你本来就是干这行的,卖一个跟卖两个有什么区别。”王伍一针见血的指出。 谢涟竟然一时找不到可以回答他的话。 他想说,老子才不是干这行的,你全家才是干这行,但他没法说,他还想说,老子现在有的是钱,我才不用为了烧饼出卖色相,但他依然没法说。 于是,他的脸便呈现出一种憋尿般的扭曲感。 王伍觉得自己有些直接,毕竟谢涟现在也算是自己半个衣食父母,万一,谢涟甩摊子不干了,他家主子可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回长安。 “你也不用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推心置腹的揽住了他的肩,“工作不分贵贱,职业不分高低,像你这样能做到行业顶尖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为了加强语气效果,他还给他竖起来大拇指。 宽慰的可真好,行业顶尖,什么行业顶尖? 拆白党顶尖?男花魁顶尖?谢涟想到这几个词寒毛就竖了起来。 他烦躁的一把甩开了他,“你家主子是没给你开月钱吗?天天在我这蹭吃蹭喝的!” 王伍没好说,他的钱都给了家里生病的老娘和妹妹,自己手里是一个钱都没有。 要不是这趟出来,主子说给出差补助,他也不愿意离开长安。 “我家主人说,我保护你,所以我的月钱由你给。”谢涟再一次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 他指了指自己,“你监视我,我还得给你月钱!” “不,是保护!”王伍把谢涟竖起的手指又折了下去。 “好,保护!”谢涟索性跟他较上,他一把拖过院里的凳子坐了下来。 “来,你倒是给我显示显示你保护我的本事呢!” 于是,他眼见着王伍一刀劈向了他房间外面的墙壁,然后他眼见着这房子,“霍”的一下倒了半边墙,连屋檐都斜塌了下来。 这是一家四合院,院里住了四家人,这声巨响把四家人都惊动了,谢涟和王伍被众人彻底的赶了出去。两只丧家之犬,连个包袱都没敢回去拿。 王伍自觉有愧,把手里剩下的半个烧饼给了谢涟。谢涟考虑是不是要在烧饼上下点药毒死他算了。 两人身无分文,流浪街头,最后无奈去了营造司府衙,好歹在宵禁前找了个容身之所。 王伍蹲在营造司衙房的角落里一脸无辜,“我就是轻轻的一挥,真的轻轻一挥,真没想到那墙壁那么脆弱。” 谢涟很暴躁,“你考虑过我们以后住哪吗?难道让我天天看你在这里蹲蘑菇。” “赵青川不是给你买了套宅子吗?”王伍眨巴着眼睛看这他。 谢涟越来越想弄死他了,“你是故意的吧!你还敢提那套宅子。” 他越想那套宅子越来气,他最初不过想问她借个1万钱买个宅子。 可那赵青川非要把那宅子抬到了十万钱,还硬逼着他在契书上签了字。 说的倒是挺好听,说是要赠予他,可后面契书签好后却一分也没掏,还白诓着他夜盗支度府,去帮她洗冤。 要不是他帮她换了密室里的十万钱,她早被坐实了贪污罪,哪能现在这么春风得意。 那十万他才不给她,他宁愿捐了给柳城的百姓,他也一分不给这个心机叵测的女郎。 至于那套宅子,他已经想好了,他便拿那密室里的钱付个违约的赔偿钱,亏点就亏点,反正亏的也不是他的钱。让她和卢知恩狗咬狗,一嘴毛去。 “那宅子你便不要想了,我过几天就退了去。”“至于宅子,”他抹了把脸,“我再来想办法。” 月夜很美,谢涟很惆怅。 他是真不想再和赵青川有交集了,他盗用袁三郎的身份就是为了能入营造司,而他现在已经成了营造司掌事,他要做的事,很快便能完成。他已经不需要再借赵青川的力了。 况且这女郎心思诡谲,手段了得,和她靠的越近,越是危险。 但想到王伍抠着鼻子打着呼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画面,他决定还是赶紧明天去和赵青川说清楚了,然后重新去买个宅子。 “赵仓曹!”赵青川一大早还未上值,便看到了谢涟。 他远远站在路边,对着她翘首期盼,一脸热络的和她打着招呼,瞬间赵青川那张脸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昨天回到家,赵青川越想越气。 他竟然说她暗恋他,他是不是疯了,她哪里显示出她有半点喜欢他的。他怎么能那么自恋还不要脸的。 她快步走进支度府门门口,只想假装没见到他,她这几天都不太想见到这个人。 谢涟没给她跑的机会,他一步窜到了她面前,笑的眼睛的看不见了,“赵娘子,我今日来是特意给你送点心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赵青川不用抬头,便能知道周围人探查的目光。 她低着头,一手接过了食盒,“谢谢谢郎君了,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谢涟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之前我想买的宅子,这几日吧我又觉得不太合适,我已经有了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