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策划了他的婚礼》 1. 第一步 []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 文/有厌 01 那天,我在一场相亲会上见到了高中时暗恋的男神。 这场相亲活动是由我任职的婚庆公司和一个婚恋交友平台联合主办的。男女嘉宾各坐在长桌两侧,分别向相反方向移动,逐一交流、互换资料卡。 预报名人数和实际到场人数有出入,为确保活动正常进行,我和同事只能冒充相亲嘉宾顶上。 万崇坐在我右前方,距离我仅剩一次移动。 他面前,也就是我右手边,是位知性大方的年轻女士,明显对他很满意,殷勤地制造话题加深了解。 密集地接触完十数人,万崇的眼底已见疲态,会借着换座位的间隙捏几下山根穴提神,但只要与人沟通,他始终带着礼貌亲和的笑。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他,只能屏息凝神听着邻桌的聊天,因此几次三番错过对面男士抛来话题。 一分钟的沟通时间到,又一次移位,终于是我和他面对面。 我手里攥着一沓资料卡,当发现他是现场的嘉宾之一,我便全程不在状态,手里的资料卡一张没往外递,倒有一些素质高的男性并未介怀我的失态主动递给我资料卡,此刻这一沓卡片被我攥着手里,潮湿的汗水湿皱了角。 正当我要说出准备已久的开场白时,万崇主动认出我:“好巧,周椰青。” 见我愣怔,他脸上笑意更深:“没认出来吗?晴荷一中,10级,四班。” 万崇语速放慢,在帮我回忆。他五官优越立体,加上又高又白,因此在人群中很显眼,上学时是班里的门面,如今八年流逝,青涩的少年气褪去,身上多了沉稳谦逊的气质。 他穿一件休闲的藏青色西装,内搭棉质圆领白T恤,整个人放松又清爽。 “是你啊。万……”我刻意停顿,作出思考状,幼稚地掩饰自己早已认出并不曾忘记他姓名的事实。没等我“回忆”出他的名字,对方已经贴心地给了台阶,自我介绍道:“万崇。我们高一时做过半学期的同桌。” 在听他说起同桌的经历时,我承认自己眼眶开始发热。我不知道一位优秀的演员在电影中会如何演绎和分别多年的白月光重逢的场景,我试着梳理自己的情绪,认为这该是一种近乎于伪装失败的狼狈,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圆满。 我心里冒出一句很狗血的台词——年少时果然没有喜欢错人。 万崇的真诚一如既往的打动人。 我用自己破烂的演技敬业地扮演着一个普通老同学的角色,随着他的提醒,仿佛自己终于想起来般,笑说:“我刚要说出来。” 我努力保持着放松的姿态,语气熟络地叙旧,“你也在北京发展啊,从事什么行业?” “刚调来北京,现在在一家汽车公司做工程师。”万崇说着,双手递来一张资料卡。 我没有忘记这是一场相亲活动,愿意把自己的资料卡给异性嘉宾,代表着给出了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 不管万崇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我很不争气地将其理解成通俗的意义。 就像高中毕业那年,万崇给我的那个拥抱。 我以为那是一个表达爱意的行为。 我同样没忘记。 当年在我因为他忽视父母的志愿意见,毅然填报了北京的大学后,万崇却滑档去了厦门。 大一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期,我跨越了半个中国去厦门找他,见到的是他向另一个女孩告白的场景。 我垂眼看着这张薄薄的卡片,轻声道谢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接下来的聊天内容无关痛痒,两个人的工作情况,北京的气候和饮食,上一次回老家晴荷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没去同学聚会,等等。 大多时候是万崇掌握着聊天的主动权。 我觉得他变了,又似乎没变,健谈但不说教,热情却不冒犯,未曾谋面的八年时间里,我强迫自己不打听他的消息,偶尔也会自欺欺人地庆幸自己空有老同学、前同桌的身份,但一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和社交账号的好友,这让自己的世界清净了很多。 我此刻的回应虽然被动,但很矜持地维持着一个体面的老同学形象。 一分钟的沟通时间很快截止,我冲万崇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向左移动一位,而万崇则移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和他之间再次有了距离,对面的稳重男人同我聊天时,我依旧不断地用余光观察着万崇,就像遥远的高中时光中我曾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因为这个小插曲,原本这场信手拈来的活动变得格外消磨人的精神。活动结束后,我只觉如释重负,竟然有些怕面对万崇。 思来想去,最大的原因,大概是怕失控。 毕竟人不该踏入一条河流两次。 数十位嘉宾陆续离开,场馆一下子就空了,我和助理小敏留下做着善后的工作。 “青姐,你收到的这些男士资料卡需要一起丢掉吗?”我手下的实习生工作积极,性格外向,跟我相处起来没有距离,很自然地开起玩笑,“哇,青姐你这也收太多了吧,不愧是我们缘合的颜值门面!” 我喜欢她这般青春洋溢的状态,觉得相处久了,自己也跟着年轻。 我笑笑,忍住从中挑出万崇那张资料卡的冲动,平静道:“都丢掉吧。” 此刻的态度虽然决然,但当我拿着记录此次活动的单反相机查看助理今天拍的照片时,下意 2. 第二步 [] 02 那次见面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频繁地检查自己的手机是否设置为静音模式。 虽然我早已养成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为工作待机的习惯。 如果有谁打来电话,我一定会接到的。 可为什么万崇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我呢? 是工作太忙?还是出差了? 我其实是有些失落的。那盆冷水切切实实地泼下来,他主动要个联系方式并不能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为了向家里交差?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把不工作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上服装设计的课程、健身、学插花,还找了两家新开的中式餐厅去打卡。婚礼策划师这个职业,需要具备的技能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我所谓的放松,也是变向的工作,准确地说,是为工作积累素材,保持职业敏感度。 这天,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吃饭,结果对方临时被通知回公司加班无奈鸽掉。 我一个人到餐厅包间时,又被服务生告知包间有低消,建议我换到大堂。 就在这时,我又一次见到了万崇。 万崇陪着父母来就餐,两位长辈样貌端正,衣着朴素,神态慈和,家风淳朴正派。 “是你啊。”依旧是万崇主动打招呼。 我礼貌笑着:“巧。” 万崇看服务生重新布置三人份的餐具,说:“谢谢你把包间让出来。” “赶巧我被朋友放了鸽子,算不上让。”我说。 万崇爸妈询问儿子,我是谁:“小崇,遇到朋友了?” 我很坦荡地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是万崇的高中同学。之前总去您家的水果店,估计你们已经不记得了。” 他乡遇故知。年轻人对此可能没特殊的感觉,但对故乡感情更深的老一辈会由衷的激动。 万母上下打量着我,热情又主动地拉住我的手:“难怪觉得眼熟,怎么会不记得,你叫周……周椰青对吧。你的名字太好记了,之前你总来店里买椰青。” 小时候还觉得老妈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太随便,没想到如今占了名字的便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万崇要插话,被万母打断:“小崇,我丝巾好像落在大堂的座位上了,你去帮我找一下。” 等万崇走开,万母拉着我的手,又问:“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婚礼策划。”我略停顿,不着痕迹地补充道,“万崇如果要结婚的话,可以找我公司负责。” “他结婚还早嘞,连个对象都没有。”万母叹道,“他刚调来北京工作,正是适应阶段,顾不上考虑,前几天还是我给他报名了一场相亲会。” “这样啊。万崇高中时就很受欢迎,不愁的。” “你们年轻人聊得来,我和他爸跟他……那个词怎么说来,有代沟。”万母仍然拉着我的手,语气跟家里熟络的长辈如出一辙:“你父母身体还好?现在也到退休的年纪了?” “他们身体挺硬朗的,都退休了。我爸被返聘回学校继续教书,我妈每天就在社区跳跳广场舞。他们也是总操心、催着我结婚。我们年轻人都明白的,父母操心是为了我们好。” 高知家庭,说话有条理,能理解长辈。万母继续说:“大城市的小年轻结婚都晚,你不着急,你爸妈肯定着急。一个女孩子在北京生活,做父母的哪能不担心。结个婚有人照顾你,相互扶持,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万母又说:“你看你跟小崇是高中同学,又同在北京工作,这就是缘分,以后你有事尽管支使他,修个水龙头,通个下水道之类的,他都能行。” 我大胆地揣测着万母话里的深层含义,应了声“是”,朝万崇离开的方向望了眼,委婉地说:“叔叔阿姨你们把他培养得很优秀。” “那你们平时一定要多联系。等回晴荷来阿姨家吃饭。” 万崇这趟去得有些久。因为万母的丝巾确实落在那了,被打扫的服务生收到了前台的失物招领处,万崇去取回,中途又接了个电话。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添加了万母的微信好友。万母主动提议的,说和我聊得来。 我收起手机,借口有事,没打扰他们一家人用餐,跟万崇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包间。 饭吃得不顺利,但收获意外之喜。 在微信上和万母聊天时得知,她和万崇的爸爸打算在北京旅游几天再回老家。于是我根据之前带爸妈游玩北京的经历整理了几条经验,分享过去。 之后几天,万母时常会主动发几张自己在景点的打卡照,我每每都很捧场地回复。 但万崇一直没有联系我。 这天,工作日,我坐在茶水间等水开发着呆。 一旁的小敏正捧着手机给朋友的感情问题支招:“……你得主动,主动才有故事啊。哎呀,怎么会不矜持呢。你先追,追到差不多了,再矜持才行。欲擒故纵不是一上来就“纵”,你得先“擒”。你想啊他都主动要你微信了,就说明有想法,你让他知道你也有想法,他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我仿佛被这个理论说服,不自觉偏移过视线。 小敏察觉到我在盯着她,主动解释:“我闺蜜遇到一个crush,巨帅。” 我笑笑,说:“祝你闺蜜成功。” 离开茶水间,我坐在工位上,盯着手机思索下班后联系万崇的理由。 找什么好呢?说朋友给了两张电影 3. 第三步 [] 03 “打扰一下,您的卡布奇诺,请慢用。”服务生把咖啡放到我面前。 我道谢后,又向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外带给团队的成员。 这期间,万崇的手机响,似乎是工作电话,林薇让他回公司吧,说自己一个人可以。 万崇没犹豫地拒绝,说自己请过假了,改口关心她累不累,累的话改天聊。 林薇轻摇头,和煦地浅笑着说不累。 我抿了口咖啡,看这对恋人亲密又互相体贴地相处着,犯涩的苦意在唇齿间溢开。 万崇接着方才婚期的话题对我说:“月底是有些赶……” 似乎是为林薇的要求找台阶。 “如果你们仪式不繁琐的话,倒是有机会实现。”我把咖啡杯搁下,很认真地帮他们分析,“好一点的场地要提前半年预定,你们时间太紧张,估计很难找到满意的场地。你们婚礼预计会邀请多少嘉宾?我联系看看有没有可以捡漏的。” 万崇说:“我简单做过功课,小薇一直很喜欢室外草坪婚礼,温馨些,热闹点。来宾的话预计百——” “十几人。”林薇及时出声纠正。万崇朝女友望过去,林薇对他解释:“两边的父母,再叫几个亲近的朋友,就可以了。”她声音放轻,不自觉地撒娇,语气善解人意,“我不想铺张,而且人越少场地越容易联系。” 万崇揉了揉女友的头发,林薇笑笑,顺势向我寻求声援:“我说的对吗?周小姐。” 事实确实如此,结婚这种喜事,老一辈喜欢大操大办,热闹喜庆,好一点的场地非常抢手。如果是十几个人的规模,可选择的空间要大很多。 我应了声“对”,又问:“这个规模的草坪婚礼,我晚些回公司整理几个地点供你们选。” 我经手的项目算不上多,但质量都很不错,在业内很有口碑。能有这样的成绩,我的工作效率自然是极高的。 记下关键信息的同时,我在脑海里有了一个初步方案:“场景布置上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比如你们恋爱过程中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喜欢色彩,或者特别的时间,我会尽量融入到现场的布置中。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你们的恋爱过程,比如是谁先追的谁?” 我感觉自己这些问题问得有些夹带私活,但这的确是一个婚礼策划该从新人那里了解的。 “你来说。”林薇推万崇。能看得出来,她很崇拜和依赖万崇,一个人的肢体动作和眼神骗不了人。 “我和小薇大学加入了同一个辩论社,经常一起查资料、讨论辩题,吃饭也一起,她这么可爱,很难不让人喜欢。”万崇的表达能力仿佛退化了,又好似有什么不忍心说的往事。 我耐心听着,试图分辨出什么。 林薇不满意男友的直男描述,对我道:“还是我来说吧。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追。” 万崇:“有吗?” “有!”这刻的林薇充满活力,精神满分,她答完男友,向我分享道:“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太迟钝了。早知道不隔三差五给他带酸奶了。” 林薇高中时便长得漂亮,会打扮,如今一张脸素净,五官依旧精致出挑。 此刻她完全是秀恩爱的语气,显然没有丁点儿后悔,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有比赛的时候我们会在辩论社忙到很晚,结束后我想和他多呆一会,但又不想直说,就假装怕黑,暗示他送我。第一次牵手则是因为我俩当时去玻璃栈道玩,我假装怕高主动抓住了他的胳膊。” 万崇于事无补地解释:“我知道。” 林薇嘁了声,问:“那你知道,我不仅不怕黑不恐高,也不害怕虫子,不挑食吗?”随后她语气正经些,总结,“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要独立坚强,真的。” 万崇没有说话,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是心疼,仿佛不喜欢林薇犯倔逞强的样子。 林薇很快把视线移回我身上,继续说:“我本以为他对感情不开窍,都做好追一个学期的准备了,没想到大一的国庆假期,他主动跟我表白。我俩就这么迅速地在一起了。” 我开起了玩笑,打趣道:“不是高中时偷偷动了心?” 我以为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 “是大学。”但没想到万崇的反应很激烈,他答得斩钉截铁。 这带着强调意味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些古怪。我以为是自己的状态太差,没办法支撑我平静客观地完成此次沟通,因此沉默地没深想。 相比之下,林薇表现得便自然很多:“说起来有些遗憾,高中时我跟阿崇接触得少,对他印象也不深,考到同一所大学才真正熟悉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林薇当年是因家人的工作变动从北京转学到晴荷一中的,晴荷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 这座经济较为落后的重工业城市,空气质量很差,天空常年是灰蒙蒙的。 我和万崇是土生土长的晴荷人,而林薇是大北京来的牡丹花,耀眼骄傲的富商千金,也只有她有底气说高中时对万崇没什么印象。 我简单了解完他们的情况,便结束了此次的沟通。 傍晚我在公司加了会儿班,为了避开地铁的人流高峰,也为了尽快做一个草坪婚礼的方案出来。 高中时,我不止一次思考过,万崇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很智慧,不仅体现在学业上,生活中万崇表现得比同龄男生要沉着很多,但他又不喜欢卖弄,没有傲气,也从不故作老成。因此依旧可以轻松地和同龄人打成一片,身上有很强烈的少年气。 他和林薇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当然般配,如果抛却我对万崇的情感滤镜,我甚至都会觉得是万崇高攀了。 所以我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在公司待到天黑,浓重的夜色下,地铁站已经变得冷清。 我坐上急速穿梭在城市中的地铁时,突然想到,高中的万崇和林薇也不是全无接触的。 林薇是高二转来一中的,刚开始没跟我和万崇同班。但高三那年,学校要压缩班级数量,林薇所在班级的学生被拆分到其他班级中。林薇因此来了四班,成为了万崇的同桌。 不过林薇在四班没待多久,便转走了,据说是回户籍所在的北京参加高考。 那段时间万崇爸爸在给水果店进货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万崇经常请假,缺席了好几次班里的测验。 我记得万崇销假返校的那天, 4. 第四步 [] -4- 晴荷成为热门旅游城市是几年后的事。 在我读高中时,饶是我以家乡为荣,但不得不承认这座尚处于转型中的老工业城市,天空常年被大片的雾霾笼罩,人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层灰色的帘子。 林薇是高二上学期转入晴荷一中的,正值夏末秋初,天高云淡,难得的好天气。 她如一只毛色鲜亮的孔雀,栖息到了这所当地有口皆碑的重点中学里。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说擅长钢琴、大提琴,会跳芭蕾舞;运动类擅长打棒球、射击,但长跑一般;说喜欢旅游、滑雪、摄影、烘焙;理想是成为一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流利大方的表现让底下的同学瞪大了眼,当然这反应有她漂亮皮囊的加成,也有震惊于她的特长爱好丰富得让人怀疑这是少年宫招生广告上的内容。 哦对了,十四岁的我只在影视剧里见过少年宫的样子。小镇教育和首都教育的差异不是用时间可以追平的。 在她的光环之下,大家被衬得灰头土脸。 不过我并未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自卑,我对人情世故开窍迟,因此不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比别人差,自己做了什么会引起别人的意见,用现在的词来说就是——普信。 我爸年轻时是省队的运动教练,退下来后在本地一所专科院校担当体育老师。我从小被他以训练运动员的标准来要求,冬练三伏夏练三暑,鹅蛋脸被晒得黝黑,一白遮百丑,而我恰好相反,本不出挑的五官越发的普通。 但我爸一直是我强大的后盾,生活上,精神上,就比如当我被监考老师冤枉作弊,我爸被请来学校后,并未率先批评我,而是问老师要证据,他说相信自己教育出来的女儿的人品。这让我有很强大的精神内核,遇事自信,不畏惧。 我因此未曾主动关注过林薇,一门心思投在万崇身上。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周一的升旗仪式。 林薇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演讲,讲到一半时,毫无征兆地晕倒。而那周万崇是升旗手,距离她最近,第一时间把她抱去了医务室。 万崇在校园里小有名气,因为样貌帅气,一入学便被选中拍摄一中的招生海报。而他成绩优异,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更难得之处在于他不是苦学习的书呆子,德智体美全面开花,兴趣爱好虽比不上林薇的那般新鲜高大上,但绝不是个无趣的人。 我那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是所谓的暗恋,只是忍不住关注他,注意他打完球会买哪一种饮料,注意他在食堂吃饭常买哪几样菜,如果某一天自己跟他穿了同一个颜色的衣服便会没来由的开心,如果他上课时被老师提问那我一定会立刻扭头看他。 所以万崇抱起林薇飞奔去医务室后,我担心地右脚往前挪了一步想追着一起去。 幸而及时冷静下来,停止冲动。 万崇是踩着上课铃声回教室的,刚一回到座位,旁边几个男生便围凑过去起哄。我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遥遥地注意到他故作轻松且无奈的表情,我猜是跟林薇有关吧, 因为几节课后,班里有男生没底线地问他“公主抱漂亮女同学是什么感觉”,处在青春期的男生在荷尔蒙作祟下对异性充满好奇,自制力差的人惯开一些下流的玩笑。 那男生在教室里口无遮拦地说他觉得林薇跟岛国哪部片子里的□□很像,白得发光,声音也好听,说到兴头上还问万崇,林薇是不是抱着特别软什么的,几句话后,又哈哈笑着说“男的硬就行”。 当时是临上体育课的课间,教室里大部分同学已经动身去了操场。我因为要取东西滞留在教室,听后排的男生旁若无人地说话。 不关乎讨论对象是谁,我当时很想冲上去,把手里的跳绳摔在说话者的脸上,让对方为自己不懂得尊重女生的发言吃点苦头。 只是没等我行动,我听到了后排传来的课桌在地板上摩擦产生的尖锐响声,紧跟着是说话那男生被突然滑来的桌子撞到腹部发出的闷哼和骂声。 “卧槽!万崇你他妈有病吧!” 万崇眼神冷,但带着笑,说:“不好意思,力气大了。” 我转头时正好看到两人在对峙,周围的男生见情况不对,轮番劝着,最终把这个插曲草草化解,不欢而散。 那天后,学校流传出万崇喜欢林薇的消息。 准确地说并没有被大范围地传播,毕竟林薇这般亮眼,喜欢他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且除了升旗仪式那天的事,他们再无接触。 可能是我太关注万崇了,所以对这消息格外敏感,误以为很多人都在讨论。 体育课上,热身运动结束,自由活动时,平日里玩得好的女生会聚在一起闲聊。聊娱乐八卦,聊学校的风云人物。我当时坐在她们其中,却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望着不远处打篮球的男生中那道特别的身影,突然便意识到,喜欢,我对万崇的感情是喜欢,想跟他早恋的那种喜欢。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近乎病态地关注着他,如同一个偷窥狂。 大概沾了林薇的光,学校里有关万崇的八卦多了起来。听说哪个女同学跟他表白过,但是他拒绝了。又说谁谁谁喜欢他,但万崇不可能喜欢这个女生,因为不够好看,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万崇亲口承认过,喜欢林薇这种肤白貌美的女生。 谣言只持续了一个秋天,入冬后,大家闲聊的话题成了高三年级那个抑郁症跳楼未遂的男同学。 但这些谣言却在我心里留了痕。 肤白貌美,是一个和我并不搭边的形容词。 虽然无从考证,但我相信了这种误会,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会在人群中挑出最拔尖的万崇,如果有一个女孩将是万崇喜欢的,怎么可能是平平无奇的我呢? 于是这份喜欢变成了暗恋,我学会了隐瞒和掩藏。 - 北方冬天寒冷刺骨,而冬季校服不加厚不加棉,薄薄的一层布料。因此除特定活动日外,学校不要求学生统一着装。往日我衣着轻便保暖为主 5.第五步 [] 05 日子过得很慢,我每周都漫长地等待着万崇作为升旗手的周一。 日子又过得很快,眨眼到了年底,学校开始筹备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 为了激励学生出节目,学校表示会给当晚最受欢迎的节目表演者两千元的奖金。 有了实打实的奖励,学生们的积极性的确比往年高涨。 但小摩擦随之产生。 林薇因为节目的事,成了一个女生的眼中钉。那女生叫幸瑞,剪着毛寸短发,眉毛杂乱飞扬,面相很凶,假小子。 我知道幸瑞和万崇有亲戚关系,所以格外注意,见过她初中时的照片,那时候她还是齐肩短发,有发型的修饰,五官顺眼,整个人会清新很多,不像如今她身上颇多争议,给人的印象浑身带刺,不讨喜。 说她不讨喜是有依据的,她是一个很较真、讲究公平,又冷漠的人。 之前跟校长举报任课老师性骚扰她,原因是那老师在讲题时拍她的肩膀。坚定地把事情闹大。高一刚入学,一战成名。 后来还有一件事,她班上有同学水杯倒了,里面的水恰好泼到她腿上,她坚持去医院做检查,医院就诊结论是只有局部出现发红、疼痛等现象,属于轻度烫伤,使用凉水冲洗,再用碘酒消毒即可。幸瑞坚称很严重,让对方父母赔损失费和请假养病产生的补课费。 她擅长去挑衅一个圈子里墨守成规的规则,不关心别人在背后说她被害妄想症、难伺候、不好惹。大家因此给她取了个代号,叫“十班判官”。 我偶尔会羡慕她的勇敢,偶尔也会思考这样的生存方式是否正确。 如果正确,可为什么会被孤立?如果错误,可她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啊。 这次,她说林薇抢了她的节目的名额,在班里堂而皇之地阴阳怪气说她没素质,不要脸。 林薇在班里人缘不错,男生对她照顾有佳自然很好理解,女生愿意毫无妒忌心的和她相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林薇的大方和高情商。 幸瑞的判断一时间引起不少人反感。 林薇却很平静,说:“谁主张谁举证。麻烦你快一点去举报我,如果事实与你传播的相反,请你向我道歉。” “谁不知道你爸给老师送钱了啊,我举报有用吗?”幸瑞言之凿凿,仿佛她亲眼看到般。 林薇在心里说了句“无理取闹”,便不再理她。 幸瑞不饶人:“你爸多厉害啊。把人逼得跳楼自杀,你这不还好好地在这个学校上课吗?你怎么好意思的呢。” 幸瑞说的是刚刚入冬时,那个跳楼未遂的高三男生,对方的爸爸在林薇爸爸的工厂工作,一条手臂被搅进机器后抢救不及时被迫截肢。 没人知道男生轻生的原因和这场事故是否有关,但当轻生的消息在校园内引起轰动时,这场事故随之不胫而走。 林薇胸膛起伏,手里拿着的课本啪一下摔在桌子上,气愤扭头。 - 十班教室内,有学生从走廊急匆匆地回来,扒着门口便等不及喊道:“万崇,你表妹和林薇打起来了,现在被叫到了主任办公室。” 万崇嚯一下起身,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目送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坐在他附近的同学评价:“万崇对他这个表妹真上心。” 我当时正好抱着作业本经过,目睹全程,也认同了这个观点。 可等我去办公楼无意撞见后续发生的事,突然把它推翻了。 当时办公室里已经交涉过一番,林薇和幸瑞从办公室出来。 “晦气!”幸瑞毫无征兆地抬臂,在林薇从自己身边经过时,猛得用力,发泄似的推向林薇的左边肩膀。 林薇不设防,身体重心顷刻间偏移,整个人往前栽。 万崇正在门口,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语气关切担忧:“没事吧?” 林薇回头看了眼地面,然后慢慢移到幸瑞的脸上,后者歪嘴露牙,不以为意地笑了下。 没等林薇说什么,万崇先沉声道:“幸瑞你做什么?道歉!” “被害妄想、偏激易怒、多疑,都属于精神分裂症的范畴,麻烦早点就医。”林薇是个文雅的人,就差直接怼“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疯”。 “你说谁有病啊?”幸瑞眉头一凝,被刺激到似的,往这边一扑。 林薇不躲不闪地站在那,万崇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及时把林薇往身后一挡,拦住:“闹够了没有。” 这时幸瑞的父母和班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万崇做不来小学生事无巨细向老师告状的举动,只是看向自家长辈,冷静道:“叔,你有空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她做事太偏激了,看似是事事不吃亏,可将来得罪了人会栽大跟头的。” 幸瑞的爸爸疏于对孩子的管教,除了给家里赚钱不参与孩子的决策,一直没找到正确的相处方式。 当他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一把捏着幸瑞的肩膀把人拽过来,就差直接按头,带着父亲身份的权利和威严,厉声:“给人道歉!” 幸瑞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大声嚷了一句:“对不起,行了吧。”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万崇 6.第六步 [] 06 那是高三开学后的事,是每一个晴荷人都有着深刻记忆的事——林薇父亲,林诚衷在晴荷创办的瓷砖厂于某个深夜发生了大爆炸,当晚值班的工人十九人重伤,三人死亡,轻伤者不计其数。 遇难者家属、记者媒体蹲守在工厂、医院,乃至林家附近。一时间,民怨沸腾,社会哗然。 虚实难辨的“真相”在每一个晴荷人的嘴里发酵、传播,上至花甲古稀的老人,下至学前班的孩童。 林薇没办法像往常一样上下学,在教室里时,有别班的“正义”之士来到四班走廊上对她指指点点,放学离开时,有遇难者家属堵在校门口痛打落水狗般往林薇身上丢着菜叶、果皮,以及各种垃圾。 执勤保安对秩序的维护杯水车薪。 来往的学生神色各异,但无一上前。 我看到万崇站在人群之外,加快了走向她的脚步,却在近处停在了原地。 昔日众人眼中公主一般的女孩,在落魄时依然站得笔直,她走得极慢,平静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武力,仿佛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无济于事的情绪宣泄所。 但她太瘦弱了,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人群淹没。 万崇的表情看上去沉重、纠结,以及无助。 我以旁观的视角,看清了他们,最终放弃局外人的身份,跨上前,先于万崇,站到林薇的身边,用书包挡住了部分攻击。 林薇脸上麻木的接受,变成了愕然,她甚至不认识我。 我带她跑出了洪流的漩涡,面对林薇的感谢,说:“很多同学都愿意帮助你。” 比如万崇。 林薇只是笑笑。 我言语太匮乏了,贫瘠到不知如何安慰这个阅历、眼界、心境都远优于自己的女孩。我承认自己是自卑的,各种层面上。 后来,林诚衷受到法律的制裁,该给的赔偿一分没少,甚嚣尘上的声音才小了下去。林薇在学校里的处境随之缓和很多。 万崇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天,万崇都在暗中护送着林薇上下学,有同学在背后恶意传播事故的影响时,万崇会适当地进行纠正,他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林薇。 没几天,学校为压缩班级数量,拆分了四班,林薇被分到十班,成了万崇的同桌。我以为他们终于有机会产生更深的交集时,林薇办理了退学手续。 有人说她转回了北京,也有人说她出国了。 而万崇因为家里的事,没等好好体验这个同桌身份,便失去了机会。 林薇转学后,我经常看到万崇偏着头视线落向窗外。真的是在看窗外吗?我偶尔也会猜他看的是旁边的空位,过去属于林薇的那张课桌。 高三课业异常的忙碌,学校停了高三生的一切校园活动,学生的活动区域稳定在三点一线,教室、餐厅、家。我以为自己更没有机会和万崇有深入接触,但万崇却主动跟我说话了。 那天是一次模拟考试,在我牺牲掉每周末的课余时间补课后,我的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和万崇分到了同一考场。 监考老师来之前,考生们滞留在考场外的走廊上趁最后一点时间复习着知识点。 我因为看题目太专注,没注意到夹在笔记中的试卷滑到地面上。万崇从旁边经过时,捡起,还给了我。 我道谢,因为他近在咫尺,我把试卷夹回笔记本的动作有些颤抖,这时他问:“很紧张?” 我迟钝地嗯了声,的确紧张,不过不是对考试,而是面对万崇。 万崇笑笑,语气温和地宽慰我:“放轻松。心善的人会得偿所愿。” 我眨眼,其实不太懂万崇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知道这是一句很美好的祝福。 我为此感到开心。 可很快我才意识到,万崇口中的心善是指我在林薇被遇难者家属围堵攻击时提供帮助的行为。 因为接下来万崇在我被喜悦冲昏头脑时,问道:“你和林薇有联系吗?” 我愣怔,语气带着疑问地嗯了声,慢半拍说:“没有。” 万崇漆黑深邃的眸底闪过一瞬失落,又好像是意料之中般,怅然若失道:“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被他的难过灼伤了眼睛,看清了在青春中越发清晰沉重的爱意。 突然就不难理解,一中拍毕业照那天,万崇为什么前所未有的开心了。因为林薇回来了。 当我因为万崇的拥抱,喜不自胜地离开教室平复心情的时候,我余光本能地寻找万崇,便看到他和林薇拥抱的一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绪太沉重,我感受到万崇的眼神格外郑重。 郑重中又有几分感激。 他们似乎抱了很久,久到林薇的双手都已经从万崇的后背离开,万崇的手臂还收拢在林薇的肩膀上。 “谢谢你还愿意回晴荷。”万崇说得喉如刀割,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里的轻描淡写有多来之不易。 林薇是放松的,过去惨烈的经历没有在表面留下痕迹,她依然是那个光鲜优越的公主。 ………… 眨眼八年过去。 北京城在熹微晨光中苏醒,数以万计的北漂人开始了新一天的奋斗。 我在合租室友进进出出卫生间的声音中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到家后加班到一半,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随着我的动作,鼠标移动,熄屏状态的电脑屏幕亮起,被放大浏览的是一张万崇和林薇的合照,他们大学时拍的,较高中的青涩稚嫩,俊男靓女的脸庞上多了精致和稳重,他们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一起托着一个金灿灿的奖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张图片的命名为“一起拿的第一个辩论赛冠军”。 除了这张合照外,万崇发来的文件夹里还有“在一起的第一天”“第一次约会”“我们毕业啦”“我们同居了”“一起养了猫”“七周年纪念日”“我求婚成功了”等等,时间跨度八年,是高中毕业后,我失去他们音讯的八年,也是他们相恋的八年。 幸福甜蜜是土得不能再土的形容词,却也是一个很难达到的状态。 万崇将这些照片发来,拜托我为他们的婚礼制作一支MV,我因此得以光明正大地窥探他们的隐私,对他们的相遇 7.第七步 [] 07 我一口气说完,注意到林薇脸上隐约的疑惑。她一向是个体面的人,学生时代被班上同学污蔑刁难、被遇难者家属当作情绪发泄口,她依然能做到面色平静。一别数年,林薇周身清丽的气质更加柔和,得天独厚的傲气已尽数消散,只落由内而外的温柔。 此刻虽未对我的提议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或者质疑,我却很快检讨到自己的唐突。 “抱歉。”我越界了。 我停止感情用事,表示自己会按照她的要求来推进流程。 的确该是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不论是面对万崇,还是面对林薇,没有私人交情。学生时代那点儿浅显的往来,不足以改变什么。 和林薇见完面,我回公司继续工作。确实如我承诺的那般——对万崇隐瞒,且潦草地敷衍着。 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万崇在偌大的北京城找不到一个愿意接这场婚礼的策划公司。可能不单是因为时间紧,还有林薇从中作梗。 几日后,在万崇频繁跟进下,我与他约定好了看婚礼场地的时间。 那天林薇也一块来了。她比上次见时,要清瘦很多。不知道是不是不常出门的缘故,她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林薇自然地跟我打招呼,闭口不提单独见过面。 我在职场中沉浮多年,早已深谙此道,与她只聊婚礼。 我们搭配得太默契,所以我根本没料到万崇会看穿。 “小薇找过你,对吗?”在林薇去卫生间时,万崇如是问道。 我正纠结要不要跟进卫生间避开和万崇的独处,闻言,愣怔了一秒,很快恢复如常的神情,自欺欺人地装傻:“什么?” 万崇看过来,眼神沉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审视,又如同只是求证。 我试图信守对林薇的承诺。 万崇却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仿佛自言自语道:“就算之前没有,过几天她也会找你,让你放弃或者拖延这次的婚礼策划。” 我不敢和万崇对视,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我的沉默,已经针对这个问题给出了答案。良久后,我才问出声:“你们……的感情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不算吧。”万崇没有明说,只道,“我找过很多策划合作,但都失败了。很幸运得知你在这个行业工作,如果有一个人能让这场婚礼进行,我想,只有你能做到。” 我眼睫轻颤,这种非你莫属的信任感令人心潮澎湃,莫名热血。 我却不敢托大,也不想推卸。直到林薇从卫生间回来,我依然没给出答复。 林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视线在我和万崇身上转一圈,问:“在聊什么?我挺喜欢这个场地的,要不直接定了?” 她问的是万崇。 万崇温和地笑,说:“都听你的。” 我去跟场地的负责人交涉一番,挂断电话后转述道:“你们要选的下月16号的吉日,可能订不到,场地那天要进行日常维护。4月的话,只有临近清明节的那几天空着,日子不太讨喜。再早的话,得到五一后了。” 万崇看过来,似乎是看透我跟林薇打配合的小把戏。 我避开他的目光:“抱歉,是我工作疏忽,没提前了解全面。不过我们看的第一个场地下月16号可以订。” “这么紧俏吗。”林薇惋惜地叹气,说,“可第一个场地我不太喜欢,风景不如这里。” 万崇安静地看着我们演戏,我此刻如芒在背,不知如何收场才好。 继续演下去,还是跟林薇摊牌?都不合适。 最后是万崇开口,对我说:“那麻烦再帮我们找找其他的吧。” “肯定有更合适的。”他如是安慰林薇。 见他俩协商得“愉快”,我心中松了口气,只觉今天的工作格外累人。 和他们分别,我回到公司后,心里一直重复着万崇的话——“如果有一个人能让这场婚礼进行,我想,只有你能做到。” 我虽不是自卑的人,可不会自大到认定某件事得以解决非自己不可。但万崇说得太真诚了,让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更荒唐的是,我企图不让万崇觉得看错了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找到了化解难题的思路。 我很庆幸自己高中时有拍照记录生活的习惯,翻看旧相册时找到了和他们有关的照片,再三犹豫之下,发给了万崇。 只有三张照片,分别拍摄于一中的礼堂、篮球场,还有一张是在教室里。前两张无一例外,拍摄主角是万崇,但照片角落恰好有林薇经过的身影,那也是万崇视线看去的方向。而拍摄于教室里的那张照片,只有万崇一个人,他坐在课桌后面,偏头,垂眼,看的是隔壁空荡的过去属于林薇的课桌。 我发完便想撤回,但万崇已经看到,且回复:“你拍的?” “对。来问问你们的意见,希望把这个放到纪录片里吗?”我尽量稳妥地询问。 万崇没有立刻答复,过了会儿,他发来消息:“方便打电话说吗?” 我发送完“可以”后,万崇打来电话,我深呼吸冷静数秒,才拿去露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紧劲的男声:“小薇说,你建议我们回一趟晴荷?” 万崇提起这件事,我当即手脚发麻地心虚起来。在林薇面前,我占据话题主导地位,更自如和随心。而面对万崇,我仿佛被拿捏住三寸,天生矮人一头。 “对。我想着你们高中相识,纪录片里可以加上这一个时间段的素材,这也是我找了一些老照片发给你的原因。”我解释完,等着他的责问或者警告。 但都没有。万崇只是说:“你时间方便吗?跟我们一起回晴荷拍一点素材。” “……”答案如我所愿,可我却不敢答应。 万崇说:“小薇同意了。” “好。那我协调一下拍摄团队的时间。”我说。 其实比起林薇同不同意,我更在意,万崇为什么要隐瞒。 喜欢一个人,可能是自卑的,但被人喜欢,在无形中将会变得自信,感到快乐和幸福。因为人生太苦了,纷扰争斗,各行各业都在卷,身体和精神双重劳累,如果这时候,知道有人喜欢自己,而且还是默默喜欢了好多年,那将会获得一种无形的敢于积极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好吧,道理虽如此,可我现在不就是没有让万崇知道自己上学时喜欢过他吗? 不过拿自己做参照不太合适,毕竟万崇和林薇如今已经是恋人,且处在谈婚论嫁阶段,而 8.第八步 [] 08 “操场这几年翻新了吗?我想去看看主席台。”林薇毫无征兆地提议。 我没想到是由她自己引到这个话题上,我不知道主席台对林薇和万崇而言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这是他们真正有交集的地方,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我本能地看向万崇,他有意隐瞒暗恋的往事,但此刻仍不慌不忙,语气平静地接着她的话:“前段时间在短视频平台看到校园账号的直播,没怎么大变样,只有看台的座椅喷了新漆。” 校园是人员流动最大,却也是视觉变化最小的圈子,校园设施常年不变样,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仿佛有着同样的精神面貌。 “真怀念啊。”来到操场,林薇视线从旗杆上飘扬的国旗,落回到宽阔垒高的主席台上,眼神越发温柔,她回头找万崇,说:“当时好丢脸,那么正式的活动竟然晕倒了。” 当时林薇初来晴荷,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一度虚弱,林诚衷疏于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那个周一林薇忘记吃早餐,被太阳一晒,即刻头晕眼花,不省人事。 她一向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当时觉得那个不顺的转学开局,简直就是自己的人生污点,可时至今日,隔着沉寂的时间长河,林薇才知道,那天不过是自己倒霉人生的起点而已,一个可以定义为不值一提的前菜。 和她之后所经历的坎坷相较,那天只是一次晕倒,没什么可丢脸的。 万崇揽着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让人印象深刻的,而你拥有了这个机会。” 林薇偏头望着他,小声道:“如果我当时没转学,多跟你熟悉一年就好了。” 林薇不切实际地设想着。其实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不转学,而是,林诚衷遭遇的一连串事业重创不曾发生。 我尚不懂她眼底的遗憾,不知所谓地开解道:“你们还有很多以后。过去已经无法挽回,但未来存在希望,值得期待。” 未来,值得期待吗?林薇只是笑。 突然就起风了,称不上和煦温柔的春风吹皱了她本就羸弱瘦削的轮廓,模糊了她眼梢悲伤沉默的笑。 万崇神情也很复杂,舒展的神情因为克制而变得紧绷压抑,眼色沉沉,不可捉摸。 我只当是他们陷入到彼此的世界中,忽视了我的话的缘故,没有深想。 - 校园不大,几个人拍拍逛逛聊聊天,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期间万崇接到个工作电话,避开人群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接,我看着附近供学生休息的亭子,问林薇的意见:“去那边坐一会吗?” 林薇应了声好,过去后打量着周遭的人工湖和茂密的灌木绿树,说起:“我记得我转学的时候,这里还处在施工中,围了一圈围挡,每回都要绕路。” “对。是我们毕业那年夏天才建好的。”我顺理成章地接着她的话题,指着凉亭台阶旁竖着的石碑,说,“快建成的时候,学校向全校学生征集石碑的题字,发起了一波投票,最终万崇写的这版高票胜出。那时候你已经转学了吧。” 林薇的确转学了,明显不知道这件事,感兴趣地望过去。石碑形状不规则,上面题的八个字笔画走势潇洒,笔锋苍劲有力,内容选的也非常应景,是一首诗中的——“风亭泉石,烟林薇蕨。” 我仿佛才发现其中的奥妙般,笑出声:“发现了吗?” 林薇盯着石碑,弯唇,道:“我的名字。” “对啊。这么看来,你们真的很有缘。”我故作不经意地,用一副玩笑的语气提起,“当年我还以为你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我记得那年班里有男生造你的谣,话说得不太好听,万崇差点跟他们打起来。在那之前,万崇在我印象里,是一个从不会跟人急眼把同学关系闹僵的人。” 我试图隐晦但有效地暗示,同时观察着林薇脸上的神情变化寻找答案。 林薇神色无异,淡淡地看向我,冷静得让人猜不透她当下在想什么。就在我思考是不是该说得更直白些,或者找点什么有力的证据佐证时,林薇开口了。她说:“椰青,你是想告诉我,阿崇高中时就喜欢我吗?” 我眨眼,惊喜于林薇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又诧异她如此直白地问出来,关键是她此刻的神情,古井无波,并未因此而喜悦或者难过。我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你相信吗?” “信吧。”林薇的语气有些沉重,“其实我有感觉。” 我一瞬不瞬地望向她,此刻的心情我太熟悉,比如在工作中,我的能力撑不起审美时,会有这种迷茫的无力感,而此刻,当我的能力实现不了我的欲望时,我又一次觉得挫败。我试图看清她的想法,理清她和万崇的关系,但我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压根不了解他们,像是个多管闲事的小丑,自欺欺人地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帜,逼迫他们配合自己走戏。 我逐渐抽离出这个角色,真正以旁观者的视角听她讲述道:“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诧异他记得我低血糖的事,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吃东西的忌口,原本以为是他细心,记性好,后来有次他说梦话,应该是梦见我被人围堵攻击吧,他说让我不要害怕,说别人说的都不对,我只是猜高中的事让他耿耿于怀。后来有一次他喝醉酒,我们互相吐露真心话的时候,他说后悔高中在我受到攻击时没有挡在我面前,我便更加确定了。所以你刚刚说万崇高中时喜欢我,我觉得他过去多少是有些想法的,但他从来没承认过这一点。他越不承认,我便越坚信这一点。他大概是怕我有压力吧。毕竟我这个人很矛盾,我怕他太爱我,又怕他不爱我。” 林薇说话时,朝凉亭外的某个方向盎然的绿意望了眼,仿佛知道那后面站着一个人。 万崇站在她们的视野盲区中,挺拔的身形被茂密的树冠、灌木遮挡,清晰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思 9.第九步 [] 09 当两个人相爱,过去种种,并不足以改变什么,因为他们拥有具备无限可能的当下。 可是,既然林薇都知道,为何不愿意举办婚礼呢? 离开校园的路上,万崇体贴地询问林薇累不累:“走累了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万崇学生时代便是天之骄子,不过他身上没有与普通同学隔出距离感的高岭之花气质,而是很真实细腻,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类似于“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善良。但我依旧想象不出他对一个女生亲近、呵护的模样,我看到最多的都是他如何的对异性尊重或者保持距离。如今,我一些未知的疑惑,都有了具象,是一个没有令人失望、不会后悔喜欢过他的状态。 被爱包裹的林薇温和地笑着,轻轻摇头,说自己可以坚持。 我观察了他们很久,除了看出他们甜蜜相爱,并不能看出其他问题。我知道万崇就职的公司和职位,隐晦地通过朋友打听过,他很得领导看重,在公司的厦门总部一直做得不错,不知为什么主动申请调来了北京分公司,调来分公司后,很快适应且在同事间人缘不错,几个跟他合作过的经销商对他的口碑都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抛开我的个人滤镜,万崇确确实实是普罗大众眼中的良配,在相亲市场上破受欢迎。那天相亲会上万崇手中厚厚的一沓名片足以说明这个观点。 相反,我对林薇的情况了解得便少一些,只知道她大学学的新闻传播方向,如今的职业却是一名全职漫画家。和学生时代相比,她依旧明媚优秀,可似乎少了些锐气和锋芒,多了些神秘和忧伤。 在我看来,明明他们这么相爱,为什么她不愿意结婚呢? 难道是万崇对感情不忠,被林薇抓住了把柄且处在不想撕破脸的阶段?我想到了万崇去参加相亲会的事,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男朋友在恋爱存续期间,还去相亲,那真是挺减分的。 即便这个行为是在长辈的要求下完成的。 刹那间,我突然想到之前在餐厅和万崇父母的一面之缘。谈话间,万母直言万崇没有对象……所以是万母对林薇的存在不知情,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觉得自己都要被现在的情况弄糊涂了。 - 我除了过年鲜少回晴荷,对当地婚纱店铺的了解程度不比北京的,好在有老妈这个外援,迅速地有了方向。等我打电话提前沟通过后,便暂时确定了一个独立设计师的婚纱品牌去征询林薇的意见,林薇对此很满意,万崇则表示都听她的,于是,我们当晚便把这个事给定了。 翌日一早,一行人去婚纱店确定了拍摄用的几套礼服和婚纱,以及适合的妆造。 临出发拍摄前,我帮林薇检查妆容和配饰,不放心地叮嘱:“因为是临时决定拍婚纱照,所以一切准备的略显仓促,不过拍摄质量你放心,我带来的团队里有专业的摄影师。如果在拍摄过程中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一定要及时沟通,我来协调。” “我会的。麻烦你了,椰青。”正说着,林薇突然停了声音,看向我身后,嗓音紧绷地喊了声:“阿姨,您怎么来了……” 我回头,看到来人是万崇的母亲。万母一辈子为家庭操持,未曾保养的脸庞衰老的很快,发间明显窥见了白丝,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气质出挑的美人。对方没有回应我的礼貌问好,眼神沉痛甚至满带敌意地凝视着林薇。 我刚察觉状况不对,没等询问什么,就见万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泪涕下地苦苦哀求道:“就算阿姨求你了,求你放过小崇吧,好吗?” 如果说林薇前一秒是紧张和无措,那此刻,随着她手中起到装饰作用的捧花脱手后打着旋摔倒地板上,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剩窘迫和尴尬,以及绝望。 她紧紧攥着婚纱的裙摆,嘴唇被她的贝齿咬住,口红斑驳,唇瓣已经失去了本来的血色。 万母张望着渐渐围聚过来的人,克制住揭露私事的冲动,只是冲动:“小薇,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放小崇走吧,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行吗?我们一家会念你的好的。” “妈,你这是做什么!”在露台上接工作电话的万崇闻声回来,加紧脚步挡在了林薇面前,试图把母亲从地板上扶起来,“你先起来。” 万母推开儿子搀扶的手臂,跪坐在地上,泼妇一般,毫无形象地以泪洗面:“我怎么不能来,你为了这个女人不要我跟你爸了是吧?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两年了,整整两年了。” 万母哭肿的眼睛看向林薇,质问道:“你还要连累我们家多久,如果你对小崇还有一点儿感情,麻烦你放过他好吗?他还要结婚的,还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可以给你钱,你需要多少钱,多少都行,只要你敢说,我们一家去借钱给你凑,啊?” 林薇跟着哭,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咬破了唇瓣,喃喃道:“我不要钱,不要……” “那你要什么?你!你怎么不快点去死啊!”万母恨极了,哭嚎了一阵后,口不择言地暴怒道。 “妈!——”万崇厉声制止。 两道声音一声盖过一声,但林薇听到了。她往后跌退半步,脸色惨白。我尚搞不清状况 10.第十步 [] 10 我抱着婚纱回了房间,公式化地和婚纱店那边沟通了几句,然后又回了几条团队的消息,便陷入了极丧的发呆环节。 直到酒店房间的门敲响,我才从纷杂思绪中抽离收拾好精神。原本以为是客房服务来取要干洗的衣服,不想见到万崇站在门外。 他神容疲倦,挤出一个礼貌的笑,问:“你方便过去陪一下小薇吗?” 没等万崇想出合适的拜托理由,我一口答应:“稍等,我取一下东西,现在就可以过去。” 万崇明显松了口气。 我是个话不多,但观察能力很强的人,尤其是面对万崇。我注意到他此刻的状态,心跟着揪起来,也为自己爱莫能助感到无力。 我取了手机和工作用的电脑,抽了房卡,关门。万崇站在门侧,盯着长长的走廊尽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肩上仿佛压着十万大山,让人感到压迫和悲伤。 “可以走了。” 听到我的声音,万崇才移过目光,他抬步,又顿住,把手里的房卡递给我,说:“我就不进去了,小薇不想见我。” 他后半句说得十分艰难。 我接过房卡,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到他紧绷疲惫的神经:“她……情况还好吗?” “晚期,淋巴瘤。”万崇说。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情况。 我在林薇房间外站了足足三分钟,才抬手,叩响了房间门。 “谁?” “小薇,是我。” 门板内传来拖鞋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很快房间门被打开。林薇明显已经哭过一场,眼眶红肿,整个人带着倦态。 “我方便来你房间待会吗?需要处理一点工作,但我房间网络有问题。”我抬了抬臂弯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仿佛没看出她脸色不对劲一样。 林薇没有质疑我,让开路,说:“进来吧。” 我的确有工作要忙,不算撒谎。目前手上除了要策划万崇和林薇的婚礼,还有两场婚礼在推进。其中一场婚期临近,各项工作都在收尾阶段。 我没强制发起和林薇的聊天,安静地开始工作。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林薇的声音,她问:“你在工作中遇到过我们这种情况的新人吗?” 我落在键盘上的双手离开,缓缓转身,面对着林薇,道:“很少。我见过最多的,是爱情败给了现实的事例,很难有人可以兑现不离不弃的海誓山盟。” 林薇靠着床头,纯白色的薄被随着她支起的双腿,拖出流畅漂亮的褶皱线条,像一朵绽放的大丽花。 林薇在许久的沉默后,开口道:“其实,我和他两年前已经分手了。” 我面露疑惑。 “我们的感情开始于一个很错误的时机,他朝着锦绣前程前行着,而我狼狈地带着一副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的假面,整日无所事事。”林薇的语气听上去如常,她已经太久太久或者准确地说从未向人分享过这些事,她心虚的、自知卑劣地不敢与人言,“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在江边站久了都会萌生出索性跳下去了结算了的念头。是万崇把我从那个阴暗的世界里拽出来,我从最初向他隐瞒病情,到在他的陪伴下痊愈。可没等我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几年,我身体便查出了恶性肿瘤。感觉像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的命终究是短暂的,狼狈的,无法自己做主的。更戏剧的是,在我拿到检查报告的前一天,我跟万崇吵过一架,万崇已经收拾掉自己那部分生活用品,从我们一起租的房子里搬走了。那已经算是分手了吧,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当他得知我的身体出了严重问题后,借口回出租屋收拾遗漏的东西,重新住了回来。我的病让万崇失去了分手的权利,他一旦离开,将会受到来自自己和外界的指责。因为责任和担当,他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期间我们吵过无数次,我无数次地赶他走,又无数次地留下他。” 我从书桌前离开,坐到了床畔,揽过林薇的肩背,帮她一下下顺着哭到哽咽的呼吸。林薇真的是太瘦了,隔着夏日衣衫薄薄的布料,我能感受到她嶙峋的骨骼,心疼得不敢用力:“万崇如果那个时候抛弃你,他就不是万崇了。我相信如果换做你,你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抛弃他。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争吵分手,但我知道,你们之间的爱没有消失,爱只是在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中,换了一种形式存在着。” “不是的。椰青,我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如果我可以狠心地把他推开,如果我可以……”林薇深已经泣不成声,深呼吸几次,让自己情绪不会太失控,语气勉强算得上平稳,继续道,“其实有很多次,我都可以把他推开的,但都犹豫了。我以一种‘我这是让万崇继续做个好人’的借口,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对我的好,我以为这是不让他为难,实际上,却处处对他是为难。万崇这么好的人,如果不是遇到我,他的生活不会一团糟。万崇妈妈说的没错,我怎么还不死啊……我真的好想去死,好想死。可能只有我死了,万崇才会解脱,脱掉本就没有绑架在他身上的道德枷锁。” 林薇双臂环在膝盖上,抱得越来越紧,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天林薇哭了很久,我把她哄睡着时,右边的肩膀都酸麻了。我坐回到书桌前,放空地发了会呆,然后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往外走。 我拉开门,看到杵在门口的万崇时,吓了一跳。我镇定神色地跨出房间,把门掩着,才低声说:“她睡着了,你要进去看看吗?” 万崇摇头,慢半拍补了句“不用”,我适才把门关住。 我和万崇站在走廊上,安静了很久。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完全超出了我大脑的负荷,可要这样直接回房间吗?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才好,替林薇说几句话,或者试着开解万崇几句。但我左思右想,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僵持之下,还是万崇先开口:“饿吗,我请你吃点东西吧,感谢你陪小薇说话。” “好。” - 酒店旁边的素食餐厅内,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两份简餐。 万崇吃得快,大概是这两年看病寻医的波折,让他已经很久没有慢条斯理地享受过美食了。 在我快吃完的时候,万崇出声道:“介意听我说说吗?” 我搁下筷子,耐心地作洗耳恭听状。 “可能是我跟小薇刚在一起时,和在一起很久后,前后不一的表现让她失望了吧。”万崇不是个擅长检讨自己,但也不会指责别人的人,尤其是现在这个处境,他说什么都不妥当,“小薇是个对人际感情很强势的女孩,比如她推荐给身边人的电影,对方一定要看。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为了更好地了解她,清楚她的喜好,所以很积极地观看、给反馈,然后我们会非常愉快地讨论,继而发散话题,建立更好的亲密关系。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她的了解程度根本不需要从某部电影或者某项爱好中挖掘,因为她喜欢的影片不是我常看的类型,所以我变得敷衍、搪塞。小薇 11.第十一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1 回到北京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万崇和林薇,在忙着策划另一场婚礼。 准确地说是一场金婚纪念仪式,这对老夫妻五十年风雨同舟,沟通过程中得知,白头偕老的背后却是一地鸡毛,我知道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这样想显得煞风景,但不得不承认,我对爱情对婚姻太悲观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啰受那天万崇的话的影响,还是在用“得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得到了也也未必开心”的偏激理论自我安慰。 我现在丧得要命。 好不容易,工作临近尾声。助理小敏拿着两杯咖啡进来,递给我一杯后,凑近些神秘兮兮地悄声说:“咖啡是尹总准备的。他知道你今天在这里工作,在外面等着接你下班呢。虽说他颜值比上回找你要联系方式的万崇差点,但社会地位高啊。” 我喝咖啡的动作一顿,朝她过来的方向望了眼,自然是看不到当事人的,收回视线用玩笑化解这个话题:“我看出来了,你很热爱这份工作,下次再有跟相亲平台的合作,我还带你去,你不当红娘可惜了。” 小敏被我说得咯咯笑。 尹珉算是我的领导,年轻有为,品貌俱佳,我刚进公司便对我照顾有加,不过那时我有男朋友。自打我恢复单身后,尹珉才正式隔三差五地约我。 他总有花样百出的约会方式,从不吝啬表达爱慕。比如这天,尹珉接我下班时,便问起:“这周末有空吗?我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想邀请你一起去看。” “周末应该不行。我需要去医院看望朋友。”我说。 - 的确是看望朋友。林薇从晴荷回来后,再次住进了医院。长途的奔波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病情有些恶化,经历了一次化疗,这两天才稍稍精神些, 我不知道林薇和万崇是如何沟通的,她这周正式从肿瘤科转入了安宁疗护科,在转入这个科室后自愿签署一份生前预嘱——放弃疼痛治疗,放弃心肺复苏、使用呼吸机、使用喂食管、输血、昂贵抗生素等生命支持。 也就是说,林薇正在平静地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天。 我在刚从晴荷回来时,去医院看望过林薇一次,当时林薇在睡觉。 肿瘤科住院部连空气都是苦痛的,有避开患者躲在走廊偷偷抹泪的家属,也有躺在病床上绝望地透过窗户望着那一角天空的患者,我本身是个感情敏感丰富的人,很难不被那个氛围影响到,只待一会儿便走了。 我本以为今天到医院后见到的会是一张平淡沉默的脸,但眼前的林薇比预想中要有精气神。 准确地说是旁边一个穿着病号服、剃着光头、十三四岁的小男生单方面调动着她的热情。 小男孩如数家珍般跟林薇分享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坐在病床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是什么动漫里结印的手势,嘴里还自己给自己配音效,特别的中二。他应该是知道林薇会画漫画,问她可不可以把自己画到漫画里,画一个白天在医院病房里隐藏身份,夜晚出去拯救世界的超人,还具体描述了要戴什么面具,披什么样的斗篷。 林薇明显疲于应付,但因为对方是小孩儿,便多了些照顾,哪曾想开了个口,问题便没完没了。 林薇看到我,眼底才亮起来,比过去每一次见到我都热情。她随即对那小男生说:“小猛,你先自己玩一会,姐姐招待朋友哦。” 避开小男孩,林薇才压低声音,对我道:“他太能说了,小社牛。” 我弯唇,说:“病房里热闹,有生机。挺好的。” 是有生机,完全不像是绝症患者的病房。但林薇身上带着初来这个科室的不适应,并未完全放松,没说几句话情绪便暗自低落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男生被家人带去楼下晒太阳。 我目送他们出去,林薇才跟我说小猛是白血病,长期化疗的副作用伤害很大,他的父母决定放弃有创治疗,让他转来了安宁疗护病房。 安宁疗护的病房只提供给重病危重、重度疼痛的终末期患者。人处在这个阶段,还能拥有一个好心态,真的很难得。 很快,我发现,安宁疗护病房的氛围跟其他科室的相比,十分不一样,大概得益于医生对病人积极抢救的同时,还给予了更多的关怀,每个人都活的很勇敢而精彩。 不止有热血中二想要拯救世界的少年小猛,还有一个为自己办葬礼的樊爷爷。 “樊爷爷的葬礼?他过世了吗?我昨天还见他在楼下公园遛弯。”林薇正跟前来做日常检查的护士聊天。 国人传统,死亡是忌讳的话题。饶是新时代的人,聊起时,下意识地放低声音谨慎地顾虑着。 “没。他提前给自己张罗的。”护士忙完,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回答。 林薇没说话。 我跟着沉默,从没见过为自己办假葬礼的生者。葬礼和婚礼一样,都是文化传承的一种形式。葬礼尊重并安慰逝者灵魂,肯定其社会价值,同时让家属和亲友宣泄痛苦,表达哀思,获得心理支持和安慰,敢于面对和直视死亡,建立新的自我身份认知。我一直认为,这是给丧亲者的疗愈仪式。 活着的人为自己办葬礼,在大多数人看来,尤其是老一辈的 12.第十二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2 翌日,我去赴和林薇的约。只不过路上堵,到得迟了些,本以为仪式已经开始,岂料一个小插曲让这场别开生面的葬礼成了闹剧。 而闹事的人,是樊爷爷的儿子。给尚在世的人办葬礼,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吉利的。没有沟通到位的青年接受不了父亲此举,大闹灵堂。家务事别人帮也帮不上,只能干看着,场面一度失控。 摆在灵堂中央封着黑白照片的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破碎,黄白相间的花环扯掉后在地板上被踩出一个个脏兮兮的脚印。 我费了些事才在人群中找到了林薇,万崇也在,正在扶住她的手臂,半拥着她,避免她被混乱的人群误撞到。 “要不要带她先回去?”我走近帮着出主意。 万崇看林薇,询问她的想法:“不想回去的话,也可以去外面等一会。这里太乱了。” 情绪被细腻照顾到的林薇笑笑,说:“回去吧。” 一行三人刚走到出口处,灵堂最前方的闹剧消停些,我们驻足,回头望去。樊爷爷颤颤巍巍地走到那个支着小型麦克风的台子旁边,说:“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年纪,过去常被人骂老顽固,今天也潮一回,给自己办场葬礼。我儿子说得没错,这事说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哪里有人要咒自己去死。” 底下被气得够呛的青年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樊爷爷笑呵呵地,继续说:“儿子,老爸我这么做,不是在迎接死亡,而是在纪念我平庸且漫长的一生。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大成就,年轻时几个关键的人生转折点都不幸运,精准地避开了各种福利、风口。我十八岁参军,在我入伍的前一年国家取消了直招士官三期转业的待遇,在我当兵的第二年,我错过了带编入伍的机会,后来又错过了毕业生直招军官的机会,后来的提干考试我因为腹泻错失机会。我这一生,过得匆匆忙忙,庸庸碌碌,不断地在失去。” “我的妻子嫁给我的时候,我一无所有。我问她为什么选择我,她说是因为我性格好,会照顾人,说情绪价值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说到这,樊爷爷笑了笑,语气轻松而感恩。他看向底下的观众,眉目慈和又深情地盯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鬓发苍白的女人,这是他的妻子,说,“研心,这些年辛苦你了,我除了说一些花言巧语,一直没能给你提供更优质的生活。” 情因老更慈,因为时间增加了爱情的厚度。 “我的妻子为我生育了一儿一女,儿女都很优秀,如今儿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们有了小孙女,女儿明年也要结婚了,女婿很爱她,也很孝顺我们。” 樊爷爷站在台上说了很久,久到他现在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么久的专注状态,但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寂寥的,解脱的,清澈的。 人生海海如梦,华宴终散场。 底下有人在哭,为樊爷爷,也为自己,然后哭着哭着,也笑了。 死亡似乎不再是谈之色变的话题,不代表遗憾、悲伤。它像是连续剧最后一集最后一个剧情结束后屏幕弹出的“全剧终”,是为一个或平淡或跌宕的故事完整地告别。 我想到英文单词mortal的名词释义是凡人、普通人,而形容词释义则是终将死亡的。 是啊,我们终将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 而樊爷爷勇敢地担当起一个为自己宣读告别词的角色:“谢谢大家愿意来到这里参加我的葬礼。今天,我在自己的葬礼上,讲述了自己平凡的一生。我以此为傲。来人间一趟,我可以坦诚地说,我过回本了,值了。” 从葬礼回来的路上,林薇跟我说:“樊爷爷退休前是专为聋哑人打官司的手语律师,公益性质的,几乎没有收入,但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有一年,他辩护了一起冤假错案,被报复发生了车祸,她妻子的双腿就是在那场车祸后截肢的。樊爷爷消沉了一阵,刚打起精神走出心结,便查出了肺癌,晚期。”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但他真的很乐观,就像他做的那些事一样,他这个人也是光明正大的。”林薇说。 每个人身上都是有光的,自己可能看不到,但身边人会被这股能量照耀到。此刻林薇的眼睛被樊爷爷身上的光照得闪烁,明亮。 这场葬礼让林薇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前所未有的宁静。 过去和万崇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她紧紧地握住了万崇的手,越发肯定且看重他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 万崇误以为她有事,偏头看过来,眼梢微动,无声地询问。 林薇抿唇笑笑,轻声说:“阿崇,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如果有一天,我要在自己的葬礼上讲述一生,那你将是其中具有最多戏份的角色。” 万崇回笑,说:“我相信。不需要法律界定,我依然愿意做你的第一责任人。 开始关注林薇的心理健康后,万崇尝试过脱敏治疗。 在心理医师的辅助下,万崇跟林薇沟通过几次,试图弱化她对死亡的情绪,直视且平静看待死亡这件事。 但效果都不佳,最终还是在一次化疗副作用带来的疼痛中,林薇主动提出,放弃继续化疗,想要转去安宁疗护科休养。 万崇经过多方面得了解,最终遂了她的心愿。 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至少此刻,林薇的状态异常不错。 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生物,会阶段性地屏蔽部分回忆。就比如林薇,当某个阶段她大脑里想的最多的是万崇在过去几年间为自己的付出,那她便会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开始厌恶自己,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还他解脱;如果当她放下负罪感,想到的多是和万崇在一起的甜蜜时刻,那她便会格外依赖万崇,每时每刻都想黏着他,而那些所谓的“拖累”经历,都变成了他们深爱的证明。 过去她为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喝杯水都要亲自倒,而今天,她更愿意依赖万崇,想看他为自己忙碌, 13.第十三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3 后来,我才知道,林薇那段时间屡次三番地给我和万崇制造相处的机会培养感情。 只是,当外界洒在林薇身上的光,与她藏在内心暗处的隐秘情绪相悖时,人在冲突之中会引发思考,思考的结果势必会有一方被摒弃,她到底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认知,还是迈向新的阶段。如果是前者没什么不好的,但后者一定会让她推翻一直以来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其中包括对我和万崇关系的态度。 而这时,我和万崇多次一起出入医院,一些无从考究的谣言冒头。有人搞不清我和万崇的关系,误以为我们是恋人,抑或者我是插足方,这类捕风捉影的言论传到林薇耳中,催化着她做出一个新选择过后的排异现象。 我该开心,林薇在安宁疗护病房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那是一个不错的方向。可随之,我遭受了她“出尔反尔”迁怒过来的无妄之灾。 那天我父母给我寄了些晴荷的特产,我挑了几样林薇提过喜欢吃且现在身体可以吃的带去了医院。 也是巧,刚到楼下便碰见了万崇。万崇是陪林薇在楼下花园散步的,这会儿林薇去卫生间了。我跟万崇没说几句话,被一个抱着东西急匆匆走路的男人撞到,我踉跄着跌退了半步,被万崇眼疾手快地拉了下手臂才站稳,男人怀里抱着的药盒哗啦都掉在地上。 男人连声道歉,我说没关系,蹲下帮他一起捡药盒,单肩背着的腋下包的链条顺着衣料滑到臂弯里,然后在我顾着捡药时,包坠在地上,我蹲在那捡东西,把包随手往大腿上一放,结果,包滑到了地面上,彻底离了身。 医院里无小事,我被这个五大三粗男人脸上悲痛的眼泪吓到,只觉站在这挡了路抱歉,捡完药后,压根没记得被自己搁在地上的包。 再想起来时,我和万崇已经往旁边走了几步。我习惯性地去勾肩膀上的链条,结果发现肩膀处空空如也:“啊我包呢。” 万崇在一旁无奈地笑,我茫然地垂眼,发现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万崇捡了起来,他拎着递过来,提醒:“我一直在等你问,想看你什么时候发现。” 我松口气,窘迫地不好意思道:“真忘记了。谢谢。” “公共场合个人物品最好不要离身。” 包包的链条从万崇手掌滑开,我正要接过,这时,林薇突然出现:“阿崇,你拿的是什么?” 我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听见林薇接下来这段话:“别人跟我说让我提防常来看我的那个女生朋友我还没懂什么意思,你如果真有了别的心思,就别在我这里了。万崇,这么多年,你做的够多,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用觉得抛弃我会遭到道德的谴责,你再待下去才是让道德的判官来谴责我。” 话是对万崇说的,但我不能袖手旁观放任林薇误会。 “小薇,我不是。我——” “不用说了。”林薇一抬手,截断了我的话,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说完,她丢下一句“我回病房了”,扭头就走。 我想跟上去把人叫住解释清楚,万崇冲我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只落一句:“她这段时间情绪比较敏感,我替她跟你道歉。” 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说:“你快去跟她解释清楚。” 周遭不断有医患和家属经过,我注视万崇追上林薇的脚步,仿佛一只小丑,被各色的目光打量、审视。 我不是圣母,不友善,不包容,也不想委屈自己。我那并不坦荡、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让我变得心虚。 所以我没有立场挑剔林薇的态度。 医院里医生说这是临终病人五个心里阶段,否认、愤怒、协商、抑郁、接受。并非所有患者都会经历这些阶段,经历的时间也不相同、不一定按照顺序出现,有人也会反复或者重叠出现。 死亡这个DDL的影响是难以估计的,安宁疗护的医护人员缓解患者身体痛苦的同时,也要减轻患者和家属的精神痛苦,为患者留下最后的充实的价值。 那之后,我没有联系万崇和林薇,但从未有一天遗忘过这两个人。 我操心着万崇会不会太辛苦,又记挂着林薇近期的身体状况。 我站着独木桥的中央,在去不去医院的问题中,徘徊纠结。 最终我选择了去。那天我结束了和尹珉的最后一次约会,是一次我单方面认为不太愉快的约会。 尹珉是个优秀且体面的男人,工作、家境、人品,都很体面,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且能提供不错情绪价值的异性。可同时他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追求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当我在约会过程中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暂停了继续了解的想法。 我从约会的餐厅离开后,无意识地去往医院。当我站在住院部的接待大厅前,几番犹豫,还是走向电梯间,去了安宁疗护科的楼层。 也是赶巧,林薇不在病房里。 小猛一个人在看动画片,见到我来,熟络地跟我打招呼。我陪他玩了会,我不怎么了解二次元文化,对他说的内容 14.第十四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4 林薇十八岁以前,过得就是公主生活。林诚衷丧妻后便没再娶,也不是没有异性缘,就比如林薇的某一任家庭舞蹈老师便多次向林诚衷暗示过,但林诚衷态度明确,对亡妻忠贞不二。 林薇作为他唯一的女儿享受到了他百分之百的爱,她的人生清晰而光明,想要什么林诚衷都会满足。美中不足的是林诚衷工作忙,陪伴她的时间少,而且容易出差,工作地点变动大。 林薇为了跟老爸多些相处的时间,便跟着不停地转学。 她的人生转折点是在那座叫晴荷的北方小城,林薇是高二上学期转过去的,在那里遭遇了人生的重创,也遇到了自己未来的男朋友。 那是一件林薇找不到任何自我安慰理由的事故,一场爆炸让无数家庭人仰马翻。林薇和老爸因此搬离了晴荷,本以为老爸会让她转学回北京,或者去上海,但老爸把她送去了南方小镇里。没等林薇适应水乡的生活,林诚衷因为事业落入低谷,那些长年累月隐藏在暗处的隐患浮出水面,林诚衷身家和精神遭受多重打击,最终接受不了失败,跳海自杀。 被安置在小镇里的林薇,举目无亲,林诚衷托亲戚收容并且负责她的基本生活,也给她的卡里留了足够她在国内读完高中并且出国留学和生活的存款,可内心的孤苦和贫瘠是多少财力都无法弥补的。 那段时间的林薇过得绝望而崩溃,她往前看,是没有希望和奔头的,完全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和目标,而往后退,脚底是空的,没有后路和靠山,连个躲起来哭泣的避难所都没有。 因为是外来者,她根本不被当地的学生接纳,她的精致和傲气成了被人做文章的话题。当然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她自己,她陷入了情绪的死局,找不到出路。 一年过得很慢,但也很快,她没遇到自己的救世主。 有一天,林薇突然决定不要出国了,所以她把老爸留给自己的那笔钱捐给了晴荷政府用于乡镇建设。而她回晴荷的那天,恰好是一中拍毕业照的时间,林薇因为在熟悉而陌生的街头坐错了车,等听到公交播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中。 她下车,跟随穿着校服的学生往校门口走,本以为自己进不去,就在外面看看也好,具体看什么,她也不知道,毕竟在这所学校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的美好和治愈,但她在校门口的保安亭遇到了过去带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替她登记完,自作主张地把她带进了学校。 高三的学生们暂停上课,正在景观大道上按班级围聚在一起,等待着拍毕业照。林薇遇到了很多相识的同学,他们笑着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好像大家短暂地遗忘掉了那场爆炸事故,她冰冷封闭了许久的心,被这炎炎夏日的热风吹得柔软异常,那个场景美得像是一场梦。 而在梦中,她获得了一个拥抱。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同学的普通拥抱,对方是个男生,很优秀受欢迎的男生,毕业在即,他拥抱了班里所有的同学,她因为恰好回来,幸运地蹭到了他的拥抱。 他是个很热心的男生,林薇记得刚转入晴荷因为低血糖在国旗下演讲时晕倒,是他送自己去了医务室,还贴心地买了巧克力。 林薇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他。 所以那个冬天初雪的时候,林薇借给万崇伞。结果他来还的时候,正好她在值日,站在课桌上擦最上面那块玻璃,有学生在旁边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了林薇踩的那张课桌,桌腿摇晃,就在她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是万崇扶住了她,又帮了一次。 于是林薇又要感谢他。 本来想请他吃饭吧,结果到了约定的那天林薇家里的水龙头爆了。老爸在出差,家里阿姨回老家探亲了,林薇这个小主人着急赶回去处理。不但吃饭的事取消,着急赶回家但打不到出租车的林薇,是被万崇骑单车送回家的。 他们的交集就像叠罗汉似的,越来越密。 后来林薇家里出事,她在超市听到有人讨论她家的事。话添油加醋说得并不好听,林薇站在对方的视野盲区,听完了全程。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万崇,他也听到了。 那刻林薇的窘迫被放大无数倍,一直以光鲜示人的她,并不想看到这一幕。 她看到万崇的右脚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打算从视野盲区迈出,大概是她脸上祈求他不要出去的神情太明显,万崇最终撤回了那只脚。 林薇见状,冲他抿唇笑了下,眼神无声,仿佛在说,谢谢,但是让他们发泄吧,闯祸的人该付出代价。 后来她跟万崇的每一次碰面,万崇都没提过相关的事,仿佛那天他不曾在。但是林薇知道,有好几次,当她在回家路上,扭头回望时,总能看到他极具安全感的身影。 有遇难者家属去学校闹,找她讨公道,自然也会找到家里去。那年的万崇虽未做什么,光是存在,便给了林薇安全感,又或者他做了什么,而她不知道。 林薇数不清被他帮助了几次,而她又感谢了几次。 后来他们分到一个班后,做过几天同桌,但接触确实不多,因为她很快转学了。 所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拥抱,对生活重新燃起了热情,原谅了上天的戏剧化玩弄。 很快高考来临,林薇以还算看得过去的成绩考入了厦门大学。她决定在这座美丽浪漫的海滨小城开启自己的全新人生。 然后林薇就在开学第一天的大学校园里,遇到了他,万崇,那个拥抱的发起者。 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悉的人,很容易生出亲切和依赖感,他们很快地成为了朋友,然后成了恋人。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甚至掺杂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至少在林薇看来是这样的。 万崇优越的颜值和出挑的气质让他一进大学便受到来自学姐的关注,有个同学院的学姐班助跟他走得最近。据说他们之前参加竞赛时见过,很投缘。 我跟万崇因为社团的活动频繁接触,一起开会,一起排练,或者一起聚餐,大学校园里有大把的时间留给他们自由支配,林薇觉得自己和万崇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密的,可她贪心地认为这远远不够。 所以林薇抓住一切机会给万崇留下好印象,甚至得知他和学姐迟迟没有在一起时,决定再主动点。比如,林薇会在话里试探地对万崇说:“如果你哪天谈恋爱了,那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万崇可能听出了她话里的钩子,因为万崇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好像要逼她说得再直白些似的,但万崇似乎又没听懂话里的暗示,因为他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对她的态度跟往常无异。 毕竟他过去待她足以说得上是无微不至,以至于林薇分不清他对自己的好是性格使然,还是多少有点意思。 于是林薇再进一步,问他:“因为很多人包括我不相信异性间有纯洁的友情,不想让你未来的女朋友误会我。所以,下个月,我们还能联系吗?” 万崇望着她,很认真地说:“可以联 15.第十五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5 一毕业林薇和万崇便同居了。毕业季,租房环境紧俏,价格小幅度增长,他们找了好久才定下一个满意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他们两人不在一个地方,甚至都不在一个行业工作,万崇在校招时进了一家汽车公司,林薇则通过学姐的引荐,去了一家传媒工作做运营。房子租在临近传媒公司的地方,万崇对林薇的照顾总是无形的。 他们一起逛家具市场,淘打折的家具装饰不知道出租过几手的小户型住处,墙壁不能有破坏,林薇手笨,无痕钉怎么也安不好,最后还是万崇来。他们有空就一起逛超市,虽说工作后有了薪水进账,但日子过得比大学时还要拮据,那个花钱大手大脚从不考虑性价比的林薇,摇身一变熟练地对比着折扣、买大包装还是小包装更优惠,从超市回家的路上,万崇会承担更多的重量,林薇意思性地拿一两样体积大重量轻的,有时候也不拿,挽着万崇的小臂天南海北地说着话,关于过去的、现在的,也关于未来的。 林薇在父亲走后,久违地体验到了家的感觉,这是万崇带给她的。 那时的林薇总不吝啬地加重对未来的期待,甚至是幻想。 她和万崇一定会结婚,然后生养一两个孩子,会从小户型出租屋换到他们购置的房产里,事业上会升职加薪,变成独当一面、雷厉风行的白领。他们可能会换个城市生活,厦门距离晴荷太远,虽然如今交通发达,但万崇回去探望父母一来一回还是太奔波了,工作后时间很难完全由自己支配。她又想最好不要搬回晴荷,一是晴荷作为三线小城市,就业选择有限,他们很难找到不错的对口的工作,而且林薇有私心……她不太想回晴荷。 林薇想了很多,但很快,她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因为……离开校园的时间久了,恋爱这件事好像被去掉了一层朦胧浪漫的滤镜,变成了残酷、丑陋的现实。 那些被象牙塔和家庭父母荫蔽出来的生存环境消失后,生活需要他们两个人独立地承担。问题百出的出租房和贪心独断的房东,虚伪使坏的职场前辈和微薄可怜的薪水,无数日常琐事消磨着爱情滋生出的甜蜜,直至甜蜜清零。 工作中积攒的怨气和挫败没能及时得到纾解,林薇旧病复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而万崇同样不轻松,他想要给林薇提供更舒适的生活,所以承担了更多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但目前的能力实现不了自己的欲望,因此他也开始频繁地焦虑。 他原本在林薇面前便是自卑的,被动的,如今,更不敢露怯发牢骚,他坚强地独自承担着,因精力不足,缺失了对林薇情绪微妙变化的捕捉。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等待他的只有一次接一次的错频。 万崇从是治愈林薇的续命良方,到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起到反作用。他说什么,做什么,只会让林薇感到烦躁。 他们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冷战的时候越来越多。 万崇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他们便得分开。所以他提出过年的时候带她回家见父母,意思是把两人的事正式跟家里定下来。 林薇却拒绝了。 她不想,不是不想和万崇结婚。如果她要选择一个人组成家庭,共度余生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万崇。这是林薇从很多年前便认准的事情。 曾经深刻烙印在心上的誓言冲淡了近段时间的失望和怒气,疏远和冷战不攻自破,他们回到了两人一条心,有力一处使的状态。毕竟他们在一起多年,是那般的深爱着对方。 可林薇还是不想答应回晴荷。 “为什么?”万崇语气平静,但眼神凝重审视,是对自己的检讨,也是对她的质问。 他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林薇反问万崇:“你真的喜欢我吗?” 或者说,他会喜欢真实的她吗? 林薇又一次想到,万崇说他眼中的自己是一只耀眼的天鹅。可她是吗?不是,林薇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以虚假的面目谋取万崇的爱,本是不配的,更遑论跟他回家见父母了。 就像过去很多选择没有结果,最终被时间长河湮没、遗忘一般,这个问题被搁置,他们继续生活,继续工作,粉饰太平地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和谐相处着。 你看,只要想把日子过好,那就可以没有争端。林薇却因此厌恶自己,她不想演戏,也不想看别人演戏,她想要真实,想要真心实意地被看重。 在要不要一起回晴荷过年这个问题有答案前,他们分手了。 话是林薇提的。那天从兼职的晚会回家后,林薇便开始收拾行李,同时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彼此冷静一下。” 万崇问:“一定要这样吗?” 林薇回答:“我不想每天睁眼,想的是昨天怎么又吵架了,今天还会不会吵架。我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万崇沉默,许久后,才说:“你不用收拾,我搬走。” 后来是怎么和好的呢?林薇觉得自己卑劣极了。拿到诊断报告之后,她没有立刻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噩耗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她魂不守舍地从医院出来,往地铁站走时被迎面来的路人撞到,才恢复了些神志。在路人道歉和关心的询问中,林薇看清了周遭嘈杂流动的人群和高耸繁华的城市建筑,她从没有哪一刻,像当下这般孤独。 得知林诚衷的死讯时,没有。 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各种不适应时,没有。 和万崇争吵严重到要分开时,也没有。 过去,她心理疾病的情况严重时,也冒出过一了百了算了的念头,可转念她又会被美食、美景,或者万崇的存在,悬崖勒马地拽回来。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她迫切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她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凭自己的努力。 可如今,生死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林薇拿出手机,想给万崇打个电话,听 16.第十六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6 大学毕业后,林薇和万崇在厦门待了三年。 第一年,他们解锁同居生活,甜蜜,也疲惫,这场未知的冒险中,没等他们学会做一个成功的闯关者,命运便再次跟她开起玩笑。 所以在厦门的第二年,他们从朋友同学眼中登对的恋人,变成了拖累和大冤种的组合。他们的所有收入都用来看病治病,准确地说是万崇工作的薪水,林薇的工作现阶段的回馈率是很低的,好在林诚衷给她留下的几套房子拥有不错的市值,林薇把几处自己连地址都记不住的房产卖掉,只留下北京的那套老房子,她在北京住过最长时间的,透过生锈的防盗窗看出去有一棵茂盛的白玉兰树,每年三月,玉兰花开得特别美,林薇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不是没有富家千金追求万崇,但万崇拒绝了。林薇也遇到过搭讪,她盯着那人看,说我得了绝症你愿意为我掏钱治病吗?那人说你有病。林薇于是就笑,说我就是有病啊。 这是没有希望的一年。 所以第三年的时候,他们过得非常痛苦。大多时候是林薇单方面地发泄着糟糕情绪,万崇很少有崩溃的时候,但不是没有,是人都会愤怒,万崇也不例外。林薇在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打起精神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那天她心血来潮地打扫起房间,岂料意外把万崇搁在书桌上的装着重要文件的U盘丢掉了。那晚,厦门降温,两人追着垃圾车去垃圾站翻了一整晚,这仿佛大海捞针的寻找方式最终停止在万崇的暴躁中。 “你先回家行吗?”在林薇又一次对他叫她回家的安排不为所动时,万崇停下手上翻垃圾的动作,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林薇,因为耐心消失语气里多了些烦躁。 林薇脚上还穿着家居穿鞋,没有袜子包裹的脚跟被冻得有些泛红,她的鼻尖也红,眼眶也是红色的,眼底是浓重的焦急和愧疚。 她嘴角动了又动,最终平静地说:“我想陪着你。” 万崇叹气,很沉重的一次深呼吸。林薇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这两年来他没有说出口的压力,而今这种压力同样落在林薇身上。 林薇人生经历过重大的波折,体验过无措迷茫看到不到希望的滋味。她虽然没办法对万崇的心情感同身受,但换位思考,她知道做自己的男朋友肯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哪怕万崇此刻在解释,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你在这里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真的没精力照顾你了。” 林薇听到后仍觉得冰冷。她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理解这句话,暂时性地忘记了这三年间乃至在一起的这七年来,他们曾是多么的甜蜜幸福,从不缺同甘共苦的默契和魄力。 “我不用你照顾。”林薇重复了两遍,才继续说,“你可以不用照顾我,以后都不用照顾我。” 万崇这会儿才从翻垃圾的烦躁中回了回神,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态度凶了些。他张嘴,打算亡羊补牢地解释几句,但这天实在是太冷了,林薇再待下去估计要生病的。 万崇最终只说了句“你不想回去的话,帮我举着点灯”,加快找东西的节奏,这个小插曲适才告一段落。 从垃圾站回来时,天空有些飘雨,两个人的肩膀和头发都湿了,万崇一到家便进了卫生间。林薇脱掉在室外踩脏的家居拖鞋,赤着脚站在玄关和客厅连接处盯着半掩的卫生间门,大脑空白,心里格外安静,但这并不是一种舒服的状态,她的思维能力卡顿般,没有办法处理任何信息。 她就这么站着,好像过去了很久,但事实上,时间只是流逝了万崇去卫生间找一条干毛巾的功夫。 万崇自己脸上挂着的水珠都顾不上擦,拿着毛巾出来先帮林薇收拾。 万崇看过来时注意到她赤着的脚掌,走近后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给她:“先穿我的。” 林薇哑着嗓子,用鼻音应了声,听话地把鞋子穿好。男士的鞋码比她的大得多,她穿上跟踩着两条船似的。 万崇垂着眼,认真地帮她擦着头发和脖子上的水,棉质的干毛巾比皮肤要硬,蹭到她眼尾的皮肤时,林薇睫毛颤了下,抬眸看他。 “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刚刚是我语气冲了,我从没觉得你是累赘。” 万崇心里的确没有责备林薇,他想的更多的是既然文件重要那自己为什么不备份,过去他一直有这个习惯的,怎么偏偏这次忘记了呢。 但解释的越多,显得越心虚。万崇克制着自己的表达方式,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敲下警钟,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太伤人了。 真的。 林薇可能信了,也可能没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信没信。她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也是这一年,林薇见到了万崇的父母。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见面,因为没有父母接受自己孩子的对象是个绝症患者。但万崇父母是很善良的人,给她留足了颜面,询问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起居,他们的每一次沉默和对视,在林薇看来,有对她的同情和心疼,也有对万崇这个选择或包容或自私的看法。 万崇父母的真实态度,很快体现出来,他们开始给万崇安排相亲对象。这是第四年的事。 寻医问诊这么久,厦门各大医院都跑遍了,上海北京的医院也没少去,听说有淋巴瘤这方面的专家在哪里坐诊,万崇总是第一时间带林薇去,不厌其烦的,寻找着一线生机。 毫无例外,每一次回馈给他的都是失望。 万崇不死心,在这一年决定和林薇搬去北京,想着首都有着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机会更多。而他在哪里工作都可以,比起生死,任何事都是小事。 林薇也认同这句话,所以那天她无意看到万崇和万母的聊天对话框,得知万母给他发了适龄女生的照片安排他相亲时,情绪并没有很激动。 她装作不知情,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连问都没有问。 和万崇想要跟她结婚,甚至想要办一场婚礼的打算不同,林薇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存在做减法。 她想到很久以后,或许用不了很久,当自己病逝了,那自己的这些衣服、藏书,以及一些生活琐碎的用品,甚至是使用过的电子产品里面的私人文件会何去何从,她不希望万崇留着,睹物思人,徒增伤感,也不想被人潦草地丢掉。所以她决定自己处理。 其实想想,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死去,便可以提前着手准备这件事,总好过生命戛 17.第十七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7 我没主动打听,但同事有时会说起有关他们的事。 那天在茶水间,同事端着咖啡过来跟我闲聊:“你这两个老同学挺奇怪的。” “怎么?”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不喜欢你的策划风格,或者你们合作过程中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闹了矛盾。所以这次你让司仪那事,我委婉地跟你那个姓林的同学提了一句,本想着说让她知道你在背后做的让步,让她记你的好,缓和一下关系。但我看她那意思,不像是对你有意见,还主动跟我确认,临时更换负责人在公司内部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说不希望你因此受连累。你不觉得挺有意思吗,不懂她为什么换人。” 我垂眼,注视着百叶窗外的城市建筑,模棱两可地说:“大概是不想让老同学看到自己的难堪吧。” 同事喝了口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叹道:“我新招的那个小助手为这场婚礼一个星期哭了八回。” “压力大?”我状况外地问。 “不是压力。”同事是个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男人,对感情虽不是游戏人间的性格,但也没细腻敏感到这个地步,这次绝对是例外了,“不光她,这个婚礼策划得我都快抑郁了。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人呢?在一段感情中生死不弃这种土掉渣的话,竟然有人可以做到,真是美好又难得,” 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我开始迫切地需要爱,明知这很难,但不计前嫌地埋头寻找着。 我和尹珉发展得还算顺利,成年人的世界一段亲密关系建立时的告白总是千变万化,不止局限于“我们在一起吧”“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诸如此类。毕竟“今晚月色真美”在被夏目漱石用来表达“我爱你”之前,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形容景色的话。而熟男熟女热烈又含蓄,传情达意的方式有太多太多,为彼此留足了浪漫的激情和反悔的余地。 抛开感情的纠缠和上位者的权柄,尹珉是个很不错的引路人。数年的阅历差让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解答我天马行空的疑惑。 那些困扰我的,迷惑我的,在他看来恍如过家家般低级无趣,但他的教养让他很耐心地听我诉说、与我沟通。 “有心事?”这天用餐途中,尹珉捕捉到我走神的状态,问道。 我自知瞒不过去,也愁没人能聊一聊这些话,跟父母聊太沉重的话题担心气氛只会变得更沉重,而闺蜜是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对这种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哲学问题并不感冒,至于其他人,要么关系没熟到那份上,要么话不投机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白白浪费时间和情绪。 尹珉的确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我因此很痛快地开口道:“我最近认识了个小朋友,是一位绝症患者,他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我最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一周后会死掉,那我接下来一周有什么很想完成的事吗?” “想出结果了吗?” 我无奈摇头,但很快又点头,把手里的刀叉搁下,一副这事可有得聊了的表情,说:“这可就复杂了。我一方面想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世界,哪怕国内各个城市的省会都没有看几处,上学时要读书,毕业后便工作,每天都很忙,但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这段时间开始记录自己每天完成的事,具体到每个时间点做了什么,做了多久,然后在一天结束时复盘,试图定义这是不是有意义的一天。但意义是什么呢?我刚开始这份工作时,觉得见证别人的人生大事很有意义,但工作久了,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对权利和金钱并没有迫切追逐的欲望,我北漂打工为的好像便是每月获得的薪水。然后我又想,要不我辞职吧,把时间留在寻找意义上,做点更想做的事情,可我又想,一周后我都要死了,还这么折腾做什么,我用二十几年都没寻找到的更好的生活方式,难道最后这一周就可以找到吗。所以另一方面,我觉得,既然一周后我会死掉,那我这一周急着找意义的意义在哪里呢?我一定要寻找到点什么价值才可以安心地离开吗?我二十几年都这样好好地过来了,似乎也没什么有特别深的执念要做什么事。” 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想到了万崇,万崇曾经是我迫切追随的人,现在他依然令人敬佩,值得追随,可我不适合那样做了。 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但我觉得,面对这条叫万崇的河流,自己会踏入无数次,只不过,此时此刻,这是一个在道德层面上不允许的行为。 所以我克制地。浑浑噩噩地逃避着。 尹珉没让气氛冷场太久,接着我的话说:“因为你不是真的要在一周后死掉,所以你看不到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人的大脑中有一个部位叫蓝斑核,它连接着调节情感和记忆的区域,据说人死前走马灯的现象便是与此有关。人只有在濒死或者真正接触到死亡的那刻,才会引发大脑的某项活动和感知,脑海中的记忆以第三视角快速跨越人的一生,甚至会记起一些不曾记住的画面。人们会将那一刻的画面定义为自己的遗憾或者最重要的事。可能是年少不得之物,也可能是抱恨分别的人,如果侥幸活下来,那这便是他们穷极剩余时间都去追求的东西。所以,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重要的不是结果本身,而是这个过程。你不觉得,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因为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才衬得那些愉快的事格外的愉快吗?在我看来,根本不需要逃避,让其存在,起一个对照衬托的作用,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在别处找到意义。” 我认真倾听,随着尹珉的话思考,学着顺其自然,好像懂了,也好像没懂,又好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糊涂假装懂了。 这段时间我有心避着和万崇。林薇见面,正当我开始依赖跟尹珉的相处 18.第十八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8 小猛走的时候很平静,他笑得好像真的去到另一个世界做英雄了。 但他的家人不平静,母亲掩面靠在父亲的臂弯里,哭出来的泪水湿透了肩膀处的衣衫。他的奶奶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理解什么是生前预嘱,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哭嚎得毫不体面,他责怪儿子儿媳为什么要把孙子送来这里放弃救治,明明他还那么年轻,明明他还那么勇敢。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瞬间慌了神,脑袋里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就……”我的嗓音有些哽咽,半天都没想好后半句。 长辈或者同龄人的离世都会引起我的沉思,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小猛的离开让那层安宁疗护科的病房染上了沉痛的气息,饶是经历过上次樊爷爷的葬礼,对死亡有了更温和的感观,但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刻,感受仍是完全不同的。 我想到了林薇的身体,下意识看向万崇,但顾及到林薇在场,不敢多看,最后只匆匆说了句“还有事,先走了”隐藏情绪。 从餐厅离开后,我难过了好久,时不时回忆起那天万崇的神情——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落寞。 我本以为,这是一种对疾病和死亡的悲伤和心痛,后来我才了解到,这种感情还要复杂一些。 我不再去接触和万崇林薇有关的消息,物理性地躲避着,我后悔没能和小猛好好的告别,又矛盾地不敢去跟林薇好好的告别。 直到那天我跟闺蜜周末在三里屯的酒吧遇见了万崇,我们的故事才重新有了交集。 起初我都没敢认,万崇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从调酒师手里接着酒,寡言失意的神情让他周身蒙了一层忧郁的气质。 察觉到我一直盯着那方向看,一旁的闺蜜怂恿道:“感兴趣就过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我摇摇头,随后才说:“他是我朋友。” 闺蜜哦豁一声,多看了万崇几眼,说:“够帅的。不过他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吧,这么喝下去要出事。” 我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玻璃杯,最终放下起身走向万崇。 有搭讪的女人在万崇那碰了壁,见我走近上下打量一番,耸肩:“别白费心思了。” 我这会儿被万崇的状态牵绊住了思绪,连笑都挤不出来,在对方视线尾随下走向万崇,截走了他正要接的下一杯酒。 “你喝太多了。”我接完直觉自己有些越界了,但我仗着他醉酒,自己也跟着犯糊涂。 好在万崇靠着最后一丝精神认出了我,说了句:“是你啊。”对面调酒小哥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适才收敛些。 我把酒杯搁回到他面前,万崇长呼口气,却没动,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了句:“是喝的有点多。”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问完,便知道答案。 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和林薇有关。 万崇没有回答,在嘈杂中格格不入。 我陪他坐了会儿,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万崇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调酒小哥见我回来,说:“姐姐,既然你们认识,你把他送回家吧,省得再联系其他朋友了,他一直睡这也不是事。” 我点点头,自然是不会把万崇丢在这里不管,但还是得先问他的意见。 我拍了几下万崇的肩膀,把他叫醒,询问他怎么来的,要不要帮他叫个车回家。 万崇意识不清,声音含糊地嗯了声,估计以为是司机问的,直接报了住址。 我叫了车,拜托司机帮我把人扶到车上,本想打赏个红包让司机把人送到家,结果司机师傅为难道:“我私自进乘客家中不好,再丢点什么东西我说不清的。姑娘,你跟着一块吧,也帮你朋友倒点水什么的。” “……那行。”如果经过深思熟虑,我是万万不会越界的,但事发突然,话赶话说着,我没找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和更好的解决办法,便认同了司机师傅的建议。 万崇的住处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在司机的帮忙下他被安置在卧室,送走司机后,我进厨房帮他冲了一杯解酒用的蜂蜜水。 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我便离开了卧室,离开了他的家。 林薇那天在医院的话,如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矫枉过正地保持着这份警惕。 我尽可能少地留下痕迹,不愿再造成什么误会,甚至想这件事被遗忘了才好。我不需要谁念自己的好。 但事实证明,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翌日一早,万崇打来电话,为昨晚给自己添麻烦了感到抱歉,并且表达感谢。 他宿醉后嗓子有些哑,还没有彻底恢复。我紧握着手机,心猿意马地听他说话,关心道:“喝酒伤神,尽量少喝吧。喝得再醉,也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睡一觉,至少睡醒头脑是清醒的。” “你说的对。”万崇是认同的。 电话迟迟没有挂断,我犹豫半晌后,询问:“你和林薇没有生活在一起吗?我昨晚在你家没看到任何女性用品。” 鞋柜里连双女士鞋都没有。虽说林薇如今在住院,几乎不回家休息,但万崇把家里处理得这么干净,即便在我看来,也是会为林薇鸣不平的。 “你发现了?”万崇倒是坦然,没有丝毫狡辩地承认,但很快,他解释道:“是小薇自己收拾的。” 我一愣。 万崇继续说:“其实转入安宁疗护科后,她的状态依旧不好。如果说有变化,那可能就是从过去极端的等死,变成了平和的等待。她用仅存的时间,为自己料理着后事,她已经清点处理了自己的遗物,和每一个朋友告别。我试着调动起她活着的欲望,但都失败了。她现在虽然还活着,但精神已经死去了。我想如果国内安乐死合法的话,她大概会选择提早死去。” “怎么会这样……”我呢喃。 人是该在对生活的期盼和热爱中死去,还是在平静而漫 19.第十九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19 都说婆媳关系是一大难关,但我今天的客户和婆婆的关系便处理得很好。新娘换好婚纱,起遮挡作用的布帘缓缓拉开,新郎抿唇皱眉看不出喜怒,显得新娘脸上的娇羞有些尴尬,她拘谨地问:“还可以吗?” 场子冷着,新郎正准备摇头说凑活,便被一旁的亲妈捶了下后背:“你挂着个脸做什么呢,这还不好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嘴笨的儿子。” “妈,你表现得太喜欢待会儿不好砍价了。” 当妈的在儿子无奈又急切压低的提醒声中,反驳道:“砍什么价,再贵也买,小舒这辈子就穿这一次婚纱,你这花的不是衣服的钱,是对她重视的态度!” 笑靥如花的新娘被婆婆拉着手,听对方上上下下夸了一个遍。 我在一旁盯着,简单捧了几句场,移开视线时,扫见林薇也正盯着这处。 林薇来得早,已经试完,正坐在休息区等万崇结账回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家婆媳间融洽的气氛,眼神里无言的情绪在流动。没看一会儿,她垂下眼,低落难掩。 万崇回来,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累了吗?那休息会儿再走。” 林薇抿着笑,轻轻摇头,说:“没事。我去趟洗手间。” 万崇应了声好,面露狐疑。 等她身影消失在洗手间的方向,我才在万崇迷茫的眼神中,询问:“婚礼那天,叔叔阿姨会来吗?” 万崇看了我一眼,然后随着我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代人。 那位新郎看着不太善于言辞,笨拙死板地表达着爱意。新娘则完全不怪罪,全程表现得体贴周道,不难看出,是很般配的一对新人。 更难得的是有一位通情达理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婆婆。 ——林薇也想得到万崇父母的认可。 万崇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视线收回时,嗓音跟着低哑下去:“我尽量让他们到场。” 我和万崇都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动摇林薇赴死的决定,更不知道这个决定即将带来的蝴蝶效应,但万崇竭尽全力争取着一切可能的机会。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后悔自己此刻的这个自以为为他们好的提醒。因为万崇因此错过了一个最重要的时刻,错过了见林薇死前的最后一面。 万崇是在一周后回晴荷的,他走之前特意联系我,问我能不能去医院陪林薇说说话。 我自然一口答应。 但我这次去医院,感觉林薇状态格外的差。不知道她是因为过度操劳婚礼的事本就略显疲态,还是我一进到那间病房看着隔壁换了病人的病床总想起小猛,先入为主的伤感印象产生的影响。 我一度不喜欢病房的气氛。 那阵子林薇也不喜欢待在室内,大概是思念万崇,所以她频繁地看向窗外,一会儿问我池塘里的荷花败了吗,一会儿又问我外面热不热夏天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推着林薇在楼下的小花园晒太阳,陪她亲自感知大自然季节更替时的微妙变化。 蝉鸣始终不歇,骄阳高挂,夏天却是快要结束了。 而秋天,是他们举办婚礼的时节。 林薇是在万崇回晴荷的第二天开始高烧不止的,那晚我在医院里陪床,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状态不对,按响呼叫铃叫来了医护人员。 病房里人多到站不下脚,我退到走廊上拨通了万崇的号码,询问他忙完了没有。我是个还算幸运的人,长这么大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在工作中再大的场面处理起来也有条不紊,但此刻我承认自己慌了。 大概是我语气听上去不对,电话那头的万崇急声问:“是小薇有什么事吗?” 我放平语气,说了林薇今晚的症状,万崇不等我说完,便道:“我搭最早一班车回去。” 我坐在门口,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个小护士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林薇让我进去,我才麻木又机械地起身,小腿软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病房里,林薇平躺在那,床头没有任何抢救仪器,鼻孔没戴氧气罩或者呼吸管,她就那样平静地躺在那,那双又亮又大的眼睛闪烁着冲我笑,很浅很美的笑,不似学生时代张扬,但依旧美。 她就像临睡着前强打精神的样子,嗓音也是虚弱的。 我过去坐下,努力遗忘掉她此刻的状态,尽量表现如常:“万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林薇说,“那我等等他。” 我不敢做幅度太大的表情,因为我感觉自己脸部肌肉稍微一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便会涌出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口有人进来。我和林薇齐刷刷地望过去,进来的是护士,她来为林薇做基础的项目检查,温声细语地说着缓解情绪的话。我明明坐得很近,但仿佛耳朵被积蓄的泪水堵住了一样,什么也不听见。 所以我不知道护士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话对林薇来说有没有用,即便林薇此刻笑得和煦而平静,表现得十分配合。 护士来了不知道多少趟,我看了不知多少次墙壁上的时钟。我看着林薇入睡又苏醒,然后再入睡。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合一合眼皮休息一下。我害怕她睡着,害怕她醒不过来,所以我努力寻找着话题,不厚道地制止她入睡的意图。 在我又一次看时钟时,林薇善解人意地说:“从晴荷回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多给阿崇一些时间。” 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反倒是林薇安慰起我来了:“椰青,我一直没跟你八卦,那天在餐厅见到的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算。”我略一停顿,说得详细了点,“他是我公司领导,我和他还在了解阶段。” “这样啊。那你理想男友的标准是什么样的?他符合吗?” “我没什么标准。人合眼缘,靠得住就好。”我试图多说一些,避免林薇睡着,也减少自己对时间的过分关注。 但林薇并不打算睡。她兜了很大的圈子,终于切入正题:“那你觉得阿崇怎么样啊?” 我只当林薇此刻是精力不支,思维跳跃,没有深想,只道:“万崇挺好的。你们这段从校园到婚纱,从一而 20.第二十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20 我没有告诉万崇林薇临终前的话,甚至没有为此付诸丁点儿行动。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万崇成功说服了父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但这一切,因为林薇的去世,变得没有意义。 北京人来人往,我们每个人的得失与荣耀如同一滴水滴进汪洋,泛不起丝毫涟漪。 如果不想遇见一个人,那便真真切切地遇不到。 但是万崇主动联系了我。 那时候已经入冬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接到了万崇的电话,他说林薇给我留了东西,问我要一个地址,同城邮寄给我。 我站在格子间外的露台上,捏着手机,一鼓作气地问:“是什么东西,我见面拿,可以吗?” 我还是没忍住,想知道他的近况。 过去的这一个秋天,对万崇而言是煎熬的,对我又何尝不是。饶是当年得知他恋爱都没这般惶惶不安。不复在的青涩和莽撞,让自己多了些敢爱敢恨的决心,而且那时候新鲜事物多,自身修复能力强,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可如今,随着成长,人生在不断做减法,性格更收敛,生活也单调,进入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茧房,一旦受伤,可谓是伤筋动骨。 万崇在短暂的沉默后,和我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在周六上午,两天后,但我从挂断电话的这一刻便开始焦急地等待着。 我没有精力思考自己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香水,以何种面貌去赴约。我担心的是万崇的状态还好吗?见面后我该说什么,安慰吗,还是闭口不提林薇的事?安慰的话该如何安慰,不提林薇那还能聊些什么带动起万崇的兴趣?…… 我为这,一度没法专注地完成其他工作。 终于,周五到了,工作日结束,回家休息一晚便能和万崇见面。 正当我计划着下班回家后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时,接到了万崇的电话。他说周六临时出个差,问我下班后方便见面吗? 我在万崇紧密的行程安排中惊觉,自己提议见面的决定或许有些任性了。我无措地咬了咬唇,说:“我下班后有时间。”顿了下,我又补充,“如果你忙的话,同城邮寄也可以。” 说完我便后悔了。 好在万崇说:“见个面吧。” 我用很轻的声音应了声“好”,生怕万崇突然改变主意似的。 原本还要焦虑一晚上事突然就提前了,我没有时间不安,下班后挤着晚高峰的人流出发,去了和万崇约好的餐厅。 是的。 我们约了吃晚饭。 大概嘴巴顾着吃饭,就可以不用聊天了。我想。 “我最近才有时间整理小薇留下的东西,应该早拿给你的。”见面后,万崇递来一个信封,同时说。 我摇头,说“没关系”,他完全不用为这件事道歉。信封很薄,上面写着“留给椰青”的字样,摸着里面像是薄薄的卡片。我犹豫之下,当场拆开,封口没有封,只是折了下,我倒出里面的东西,看到是一张拍立得合照。 我盯着照片上自己高中时的模样,和一旁笑靥如花的林薇,可能是对这个年纪的自己,也可能是对林薇,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悲伤感。 这是再也回不去、再也不会有的青春。 这张照片是林薇转学前,我们一起拍的。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了,那天我的注意力都放在销假返校的万崇身上,担心他家里的事,担心他的状态。 我把照片收回信封内,然后又把信封放回包里。抬头见万崇正盯着自己放东西的动作,怔了下,猜他大概在想林薇吧。 我把包放好,故作轻松道:“你在电话里说要去厦门出差,是去多久啊?” “三四天。” 我点点头,又问:“你之前一直在厦门工作,之后是打算留在北京,还是回厦门。” 我问的很小心,同时观察着万崇的神态,如果他表现出丝毫的不耐和被冒犯,那我一定会及时暂停。 但万崇没有,就像好友间闲聊般,他回答了我的问题:“应该是留在北京。” 我眨眼,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服务生过来上菜,我跟万崇没再说话,等人离开后,我们就菜品聊了几句,便开始专心吃饭。 说专心有些自欺欺人了。至少我做不到集中注意力,我看似是在吃菜,实则余光时不时就落到万崇身上。 万崇瘦了,肩膀平直,五官轮廓更清晰深邃。他垂着眼认真又虔诚地吃东西,下一秒,他眉头皱了下。 我下意识问“怎么了?”,只见万崇左手收到桌下,按了按自己左下侧的腰腹处。 然后他问服务生要了杯温水,才跟我解释:“无事。胃有点不舒服,估计是来的路上灌了风,吃饭压着气了。” 我没说话。可能是我忧心太过,过分脑补,总觉得万崇此刻的状态很令人担心。但当事人说没大碍,我也不好刻意强调。 我朝服务台的方向望去,想看热水有没有准备好。等了会儿不见服务生过来,猜想是不是店里太忙忘记了,正准备出声催一下,忽听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偏头,看到万崇突然晕倒在桌上。 - 万崇被120送去医院,我一起上了救护车陪着。 到了急诊后,我才知道万崇过去几个月糟糕的饮食习惯造成这次的急性肠胃炎,并且引发了较为严重的并发症,需要住院做个小手术。 整个周末,我都在医院照顾万崇。 期间我接到尹珉的电话,约我去看音乐剧,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万崇应该是听到了,等我挂断电话后,他说:“男朋友?你不用在这照顾我,我可以请护工,你去约会吧。” “不用。不是男朋友。”我多此一举地补充,“我没有男朋友,单身。” 这是实话。 我曾经冒出过尹珉或许是适合我的想法,但努力过后,发现并不适合。 我终究还是又一次踏入了这条叫万崇的河流。 因为住院,万崇的出差安排只能取消。周六傍晚的时候,有他的同事来医院看望他,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叫贺盛,长得文静,但人很外向,说话也逗,来了后病房里冷清得让人难受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我被带动地露了几次笑,虽说有些勉强,但看到万崇放松很多,跟着松了口气。 我疲于应付,趁机拿着空掉的水壶出 21.第二十一步 《我策划了他的婚礼》全本免费阅读 [] 21 万崇很快出院,回到自己的生活节奏中。而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万崇身上,知道他不好好吃饭,我预约了一家健康营养的私房菜,根据医生的嘱托亲自确定菜单,然后让外送员一日三餐地给他送。 怕他不吃,或者拒绝,所以让贺盛配合打掩护。每次都是送两份,用贺盛的话说,就是:“崇啊,你这份是顺便的。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贺盛好笑地跟我描述,说:“万崇这几天看我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好像是纳闷我有什么魅力还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如此殷勤地又是送饭又是送水果。” 我脑补了一下万崇的表情,失笑,只关心道:“那他吃了吗?” “Of course!为了感谢你让我蹭饭吃,以后每次我都拍他的光盘给你。” 就这样,万崇的饮食习惯勉勉强强被纠正回来,稳步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他的睡眠,贺盛帮不上忙,我能做的更是有限。 所以我决定让林薇来劝他。 贺盛的掩护终究还是失败了,万崇知道我费心安排他一日三餐的事。那天,万崇特意联系我,道谢,以及不需要我做这些。 “你不用觉得麻烦我感到抱歉,是林薇让我照顾你。”我说。 听到林薇的名字,万崇正色道:“小薇?她说什么了?” 我轻咬一下唇,其实这不算说谎。林薇拜托我照顾他,我的确是这样做的。“她猜自己离开后,你可能会受影响,让我多帮帮你。我原本觉得自己不合适管太多,毕竟你是个成年人,需要独立的恢复空间。但你这次肠胃炎住院,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如果林薇在,她肯定会心疼的。” 我说完这番话,万崇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万崇最终说。 那之后,我没再给他送饭。从贺盛那得知,万崇开始自发性地参与到集体活动中,身上病态的偏执感弱了,整个人精气神好了很多。 很快到了春节,我在年假时回晴荷陪家人,在街上遇到了万崇。 我们去往不同的目的地,有一小段路同行,期间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后我随口问了他返京的时间。 因为这个时间,我在订返京车票时,看着各个时段的列车,纠结了很久。晴荷到北京可选择的班次很多,我该如何猜中他选择哪一班呢。 思来想去,我决定请外援,给贺盛发了个红包,拜托他去打探。 返京那天,我习惯性地提早出发,坐在候机厅里站台前的休息椅上看文件时,万崇拖着行李从自己面前经过。 “巧,你也这个时间回去?”万崇先开口。 我茫然抬头,从一开始的扫一眼,到认出是他脸色诧异地摘了耳机打招呼:“巧啊。” 我们两个的座位不邻着,甚至不在同一个车厢。我特意订的是商务座,上车后,很顺利地和万崇邻座的那位乘客换了座位。 万崇看着我坐下。我故作平静地解释:“一个人坐车太无聊了,难得有朋友同车。” 这个借口生硬又蹩脚,但万崇没介意。 万崇面前的平板正在播放一部电影,平板壳上贴着一些“如意”“上上签”“福”等吉祥词的书法贴纸,我知道这是林薇的平板,里面下载的都是林薇喜欢的电影。 此刻万崇在看的这部电影,来自一位林薇很喜欢的导演。 大概是我盯着平板的屏幕有些久了,万崇递过来一枚耳机,问:“要一起看吗?” 我犹豫地接过:“谢谢。”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刚好够看一部电影。电影结束后,我和万崇闲聊了几句相关的话题,列车播报马上要到北京西站。 旁边有乘客要从行李架上往下拿行李,一个瘦瘦小小个子不算高的女生,行李箱似乎有些重,她搬下来时有些吃力,我怕她砸到,在旁边帮忙搭了把手。 完事后,女生跟我道谢,看看我和万崇,说:“你跟你男朋友很般配哦,祝你们幸福。” 我眨眼,有些愣,下意识地忘记了反驳,只浅浅的礼貌性地笑了下。 万崇听到,很干脆地冲那女生纠正:“只是普通朋友。” 那女生没料到是这个展开,略显尴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走了。 我没再坐回位子上,取下自己的行李箱,站在走廊上,等待到站。 万崇收了平板,自始至终没再提刚刚为什么要解释,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 我们搭乘地铁,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我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虽然对这个状况不意外,觉得是情理之中,可真正经历过,才发觉自己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于积极,说难听些就是倒贴。 我试着不去联系万崇,很快我发现,万崇也不会主动联系我。 于是我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我跟贺盛的联系倒是一直存在。 他会来打听我和万崇的最新进展,又或者给我提供一些可以“借题发挥”和万崇往来的机会。他们公司团建的时候,贺盛甚至打算邀请我一起去,让我更深入地打进万崇的社交圈,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万崇会生气。 成年人的话总是带着潜台词,万崇藏,我发现,我们很知趣地保持着体面。 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时,出现了转机。我在这个小区租住了两年,一直很顺利,这天,一楼的租户因为厨房漏水,找到了住在四楼的我,怀疑是我家漏水,要进来检查。 对方是个体型壮硕的中年男人,我独居,保持了一份警惕心,询问过后并没有开门。 对方暴躁易怒,蛮不讲理地在外面拍门、踹门。碰巧贺盛打来电话劝我去参加团建,听到我这头不对劲的声音,便询问了几句,我急着挂断电话报警,草草地解释了几句,并且推掉了团建。 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贺盛联系了万崇,所以在二十分钟后,万崇比警察先到了。 家里有男人在,一楼的邻居不敢再嚣张,漏水的问题很快经过协商,确定了解决方案,只等维修工人上门。 我向万崇道谢,没有留他在家里久待,很不客气地借口要休息了,送他出去。 万崇在临出门前,表示:“维修工人上门那天,如果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应着,却没有照做。 不想把问题复杂化。这是我的观念。 但那半年我的生活格外动荡,而每一次波折的化解,万崇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夏天的时候,我在策划一场婚礼时,被小三,遭到新娘和新娘家人的造谣和攻击,对方闹到了公司,我甚至遭到了一小段时间的网曝。 万崇看到消息,接送我上下班,甚至通过他曾经对接过的、我的同事关注我的情况。 就像我曾经帮助他一样,他也帮助着我。 我感谢他的帮助。 但这个夏天,我每每看到婚纱,总忍不住想起客厅抽屉里那张没有去赴的喜宴,以及那个没有如愿出嫁的新娘。 我并非介意,只是不敢去挑战万崇对林薇爱得有多深。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赶上贺盛生日,他特意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这半年来,我跟万崇联系很少,但跟贺盛却越处越熟悉,无关情欲风月,是非常单纯的友情。 我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拒绝,便如期带着礼物赴约。 万崇作为贺盛的同事兼好友,自然也在,我们对彼此的出现都不意外,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