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异地登录了》 第1章 金蝉脱壳 天道既然给她再来…… [] 天边彩霞流转,华光落下来,映得小重山温暖缱绻。 抚州城里,热闹非凡。 正是一年一度花繁节,男人往远海舞鱼祈天,女人则头戴簪花,摆香案,敬问十二神,以求来年阖家团圆,万事顺遂。 百戏楼前,小厮躬身引路,带一对母女穿过人流,拾级而上,来到临窗雅室。妇人衣料讲究,牵着女孩谢过引路人,兴致盎然入座。 “讼沅,尝尝这个。”她伸手,将藕粉荷花酥放到女孩面前,柔柔笑着。 程松沅乖巧点头,拿起荷花酥慢慢吃起来,一双眼偶尔好奇打量四周。 百戏楼是抚州最有名的食楼,此刻,楼下正有说书人手拿快板表演。声音洪亮,隔着喧嚣,亦能清晰传到程讼沅耳中。 “堑海魔王,瀛洲圣女,天上月地上尘——嘿!您猜怎么着!圣女自甘堕落,竟为个魔王茶饭不思、日夜难寐,苦心经营多年,险些将那剑尊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就听剑尊道一句——” “逆徒尔敢!” 咚—— 程讼沅个子小,跳到地上,踩出动静。她放下手里酥饼,眼巴巴看着贵妇:“娘,我想到外边看。” 贵妇听了许久,已是神色淡淡,闻言,蹲下来轻声问:“阿沅喜欢?皆是道听途说罢了。” “喜欢!”女孩认真点头。 她掀开帘子跑出去。二楼呈环形镂空状,站在栏杆边上,正好能瞧见楼下大堂。说书人一敲快板,倾身唾沫横飞: “霎那间天地色变,惊雷滚滚!圣女变魔女,师徒——刀剑相向!剑尊横来一手,哇啊啊——将那魔女格杀,险之又险!” 说书人抬手挥袖,在空中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魔王,屁滚尿流回老家了!” “好!”围观群众拍手称快。这一出《圣女堕魔》自五年前瀛洲圣女闻人遥身死以来,几乎传遍大江南北,人们听的就是一个“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爽感。个中真相,又哪里是老百姓真正关心的?他们只知道魔王和他的使徒没了,日子又好过了。 程松沅蹲在缝隙间,双手扒着栏杆,神色莫名。她身后,夫人仍旧面无表情,正要伸手把女孩扶起来,百戏楼猛地摇晃,程讼沅整个人被甩出去,狠狠撞在墙角。她最后见夫人,就是这一眼。 下一秒,紫色烟瘴包围二楼,程讼沅只觉得自己飞掠起来,再睁眼,已身处荒地。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神色间却并未有怯意。 魔物灰雾罩身,急速袭来。程讼沅忙弯腰避开,跑动间撩起袖子,纤细手腕上一枚血红圆印分外显眼。她默念召词,小短腿一时脚下生风。 好在魔物二度攻势到来之前,她顺利取出宝器,朔源镜寒光闪过,镜面乍然冒血光,顷刻间把魔物吞吃入腹。程讼沅皱眉,悄声开口:“我不是让你帮忙选个动静小点的吗?” 到今日,闻人遥转生成东郡程氏五娘,正好满了四年。 她刚醒时,既惊讶于灵魂碎后自己竟还有来世,又震撼于无比清晰的前世记忆。两厢结合,叫她生出些荒谬感来。后来,在襁褓中一日日长大,她明白过来,自己托生在赫赫有名的程家,乃是大公子和庄夫人的掌上明珠,按着这一辈序齿行五。 庄夫人出身西郡卜算名门,给自己女儿算了一卦,说是在乡下长大更好。于是,闻人遥满半岁后去到西郡,和父母远居大陆两方,鲜少露面。众人只知大公子夫妇有个五娘子,身体不好,夫妻俩一年去看两次,从没带回程家。直到去年,夫妻俩又有了九公子,重心似乎就彻底偏了,所有人也几乎默认大房就那一个孩子。 闻人遥终归不是真正的婴孩,并不在意缺少父母陪伴。 天道既然给她再来一世的机会,因果是非,她一定要亲手挖出来瞧个明白。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这个圣女,究竟是不是魔王使徒。 连日来,闻人遥一直想彻底摆脱程讼沅这个身份。家门显赫,反不利于她韬光养晦,干脆不要了。好在,前世死时阴差阳错留住了朔源镜。 朔源镜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若说旁的神器以天地灵气为养料,朔源镜则不是,它要的,是欲望。给足欲望,朔源镜能告诉你世间所有事的答案。 闻人遥等了许久没看见朔源镜有回应,只好借着惨淡月光往前走,仍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她走上片刻,忽而停下脚步,遍体生寒。 眼前,狂风骤起,吹落小山明灭。 她低头,脚底矮小的影子无限拉长,生出无数须发,在地上张牙舞爪。 风声呜呜作响,如泣如诉,又像是有猛兽伏在她耳边,鼻息拂过耳畔,蓄势待发。 闻人遥冷汗丛生,强自镇定继续走,没有吱声。 她只感觉体内钻入一道魔气,游走于经脉,转瞬消失。须臾后,天地恢复寂静,风止叶停。 结束了。 这是魂宫无主的后遗症。魔无实体,五年前所有隙点被加固,但东郡风月台被打碎的那一处,仍然逸散出来些许魔物。这丁点魔如水入海,不好捉。 闻人遥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的孽,留到了今生。风月台隙点正是当年她奉命前去加固的,只不知为什么,同样的法咒,她念完隙点竟破裂了。只这一出,几乎在世人眼中坐实了她与魔王勾结的事,累得死后与魔王的桃色绯闻竟也被编入话本满天飞。 魔擅钻营,最低级的魔物也能循着气息,找到魂宫异常的人入侵。闻人遥这样灵魂碎裂,魂宫四取三都空悬无主的,是魔物最喜欢的猎杀对象。 但她有朔源镜护体,丝缕魔气入体,皆为想杀她的“欲望”,大多数都成了朔源镜的养料,她索性略去不管。 闻人遥脚步轻轻,漫无目的循着月亮走,只等朔源镜给个答复。 哪想心口蓦地发烫,心脏剧烈跳动,四岁小孩的躯体承受不住心脏过速,闻人遥两眼一翻,原地倒下。 …… “……模样好得很,得要这个数。” “嚯,老姑姑,你这一车都没有男娃子的呀!” 闻人遥双眼紧闭,凑得近了,才能发现眼皮下略有动静。她小手微蜷,确认自个儿还全须全尾的,这才凝神细听车外动静。赫然是两个女人在交谈,言语间,似乎是人口拐卖。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发觉身旁还七歪八扭地躺着三个女孩,仍在昏迷。闻人遥轻手轻脚坐起来,召唤朔源镜,想了想,用气声开口:“这是哪里?” 等了一小会儿,朔源镜面上光线明灭转换,慢慢浮现出一行血红小字: 金陵,志川县。 闻人遥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朔源镜,将它收回印记内, 第2章 溯源 这是一支收殓队。 [] “死丫头,回来!” 河边,一对老夫妇穿着新衣,手拿扫帚,奋力追赶前面跑得飞快的少女。 阿尧回头看一眼,除开养父母,连着今日来吃席的许多人也跟着跑出来,很是滑稽。她提着裙摆,喘个不停,不期然想起她还是闻人遥的时候,也曾被人如此追杀过。 那时是要命,这会儿,是要老命了! 十年前,她被人卖给现在的老夫妻冲喜,一日给一口饭,养着不死就行。因志川有一座山名“尧”,她的名字也就成了阿尧。果然两年后,老夫妻有了自己的亲儿子,可惜是个痴傻的,莫说婚嫁,生活自理都成小问题。这两卧龙凤雏,一合计,阿尧如今十四了,可不就是能给儿子当媳妇么!当年花五两买来的,阿尧合该一辈子给他们家当牛做马! 阿尧灵魂缺了份,身子不好,但以前被养得精细,也还不显。到了志川县,米汤已是最奢侈的食物,十年来便亏空身体,今日还搁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突然就被养母抓了套上嫁衣,要和傻儿子拜堂。 她可不干,索性早就打定主意逃离,便拖着病体狂奔三里地,这会儿心跳到嗓子眼,也实在跑不动了。 先将人买来,也不好好养大,猪还能吃饱,阿尧如今却饿得发育不良,小豆芽一只。若非她早活过一世,换个货真价实十四岁的孩子来,一辈子真就磋磨在此。 阿尧冷笑,忽而转头,一猛子扎进河里,溅起水花。 “哦呦——救人呐!”养母气得七窍生烟,手足无措跑过来,在岸上扯开嗓子嚎。 岸边,看热闹的愣头青就要下河,却被阿尧养父拦住。 养父愤怒开口:“做啥子!我姑娘清白要不要的!” 两口子一山更比一山高,岸上都是两人哭喊打骂声。再有傻儿子瘸着腿跑来,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比那三岁小儿还不如。 村中老婶默默摇头,赶紧出手制止:“作死,再不救人没了!” 话音未落,河面上缓缓浮上来一身红衣,仔细看去,粗布上诸多补丁,说是嫁衣,未免太过埋汰。 “死人啦——”村民闹哄哄叫起来。 养父母“啊”了半天,先后仰倒,剩下傻儿子口中痴痴念着“娘子”。 阿尧泡在水下,极力憋气,实在憋不住了,便捏一个闭气诀。可惜志川县离南部灵界太远,拢共就只有山脉上泻下的丁点灵力,她汲汲营营十年,也只能引气入体。眼下,闭气诀只够她呼吸一口,马上失效。水下一切动静都变得迟缓,独独一颗心狂跳不止。 她挣扎着把旧嫁衣甩开,露出原来的衣裳。是再简单不过的布衣,阿尧前年自个儿缝的,如今短了一截,手腕脚腕都露出来,四月河底正冰冷着,待她上岸,本就苍白的脸已有菜色。 阿尧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边走边打抖,只好不停搓着手臂制造热能。 入夜,她总算走到县外一处荒地,干脆原地坐下,忙活半天生起火堆,将衣服底儿烘干。等到下半夜,树边忽然出现青面高帽的人影,阿尧见四处无人,小心扑灭火堆,静静跟着那道神秘人影离开。 走上片刻,眼前景色改换天地,忽就来到草木繁盛之地。她还没站稳,双眼就被蒙上白布。 人间常有传言,命格弱的孩子容易撞见鬼,是不详的。就她前世所知,幽冥下界的鬼差确实会找扛得住通灵命格的孩子干些“脏活”。 这是朔源镜给她的,第二个,关于残魂的线索。 她一动不动站在小孩堆里,也不讲话,静静等待。 …… 乌云低垂,雾霭蔓延。 风月台上忽引惊雷斩落,骇人电光劈碎雾峡,黑夜白天,泾渭分明。 “啊——” 风月台内分南北。北极台中,百八十道缚灵索织就一张网,形容狼狈的女子被困其间,痛苦嘶吼。 紫光雷从天堑疾至,雷声紧随其后,震耳欲聋。如此可怕的劫雷叫那女子受了,也不过哑嗓出声,身形却分毫未有动摇。 女子面前站着一名高大男修,他将灵力打入手中宝塔,宝塔立刻放大十倍不止,急掠至她头顶,般若琉璃光照亮女子容貌。 斑斓蛇鳞爬满两颊,本该装着目珠的眼眶空无一物。 下一秒,宝塔极光愈加夺目,女子骨肉被寸寸消解。血髓剥去一分,宝塔的层级便涌上一层,不消片刻,只剩下一颗头颅狰狞着漂浮在半空中。那黑洞洞的眼眶突然找到方位,静静望向男修。 而男修始终未上前一步。 “嗬——嗬——”低沉嘶鸣从头颅中响起。 没等他做出反应,半空中突然炸出血雾,自宝塔下凭空跃出一尾巨蛇!此蛇半空盘旋,眼眶中新生一双黄金瞳转瞬布满血丝。下一秒巨蛇猛地摆尾,仰头向上尖鸣,竟是带着宝塔一起自爆了! 漫天血腥味自谷底急速向外扩散,巨蛇爆体那瞬间,恐怖的雷劫降下,硬生生将风月台劈开豁口。 清风顺着碎裂的壁仞,轻轻挑动一缕垂落发丝。 阿尧似一座玉白雕塑,沉静双目掩盖在丝巾下,晦暗莫名。 她身边有约莫十人原地默然不语,等候鬼差发话。 “去吧,谨记不看不语。”男男女女之首,是头戴高帽的无常鬼差,拂尘飞扬,其他九人就由灵力幻化的红色丝线牵引着,步步踏入风月台。 这是一支收殓队。几日前,幽冥万妖簿添上一笔,鬼差便又挑了几名体质合适的人类,往这里来收集妖魂,防止逸散出去为祸人间。 阿尧连日赶两场,对流程很熟悉,从容跟随红线进入风月台内。 她悄然拨开白布,抬眼看向四周,呼吸微重。刚才一踏入此处,熟悉气息袭来,分明空荡荡一片,却叫她眸中杀意纵横。 风月台九九八十一道剑光将她万箭穿心,神魂碎裂。不知近二十年过去,南极台下那些触目惊心的剑痕,还有没有人记得? 她提着串聚灵罐向前,捕捉到一抹玄之又玄的感召后,脑中混沌片刻,顺利进入收容对象的遗梦。 所谓遗梦,是有灵生物死后留下的虚无幻境,用“走马灯”来形容也可。只不过她们这种收容者,须亲历部分回忆,才能收殓碎魂,运气不好,死在遗梦中也是有的。 阿尧抓住聚灵罐,伸手触碰浮空光点,立刻被拉入某一幻境。人还没站稳,就有不下百八十道觑视扫过,下一刻,四面八方青白鬼奔她而来。 是最为凶险的鬼道遗梦! 獠牙鬼血口大开,极阴鬼气张牙舞爪袭来,顷刻冲到阿尧近前。她迅速拿起聚灵罐,注意力分外集中。 一方幻境内各类怨鬼桀桀利鸣,灰雾般模糊的躯体 第3章 阴阳烛 这是鬼道的“仁慈”。 [] 九头鬼巡视一圈,粘腻的眼神钉在阿尧身上。 “无常鬼,我要的东西呢!”九头鬼短暂收回目光,瞠目看向无常鬼差。 无常鬼差施施然甩动拂尘,新鲜收容的蛇妖残魂便从聚灵罐中尽数飞出,九头鬼大掌一掀,数缕残魂虽近在眼前却合体不能,威压钻入在场各人心中。 “一帮凡人,你别弄死了。” 无常鬼差皱眉,拂尘挥洒间,窒息的感觉总算散去。 “哈哈哈……”九头鬼狂热地看着周身残魂,粗犷脖颈上突然显化九只人头,面貌各不相同,“本尊今夜以身问道,谁愿前来襄助?” 九双目眼刹那锁定阿尧。 “就你了!” 阿尧皱眉,整个人如风筝般被疾扯向白轿,还未真正靠近,血淋淋的鬼爪自轿中伸出,紧紧缠住她四肢躯干,只一瞬间身上旧伤叠新伤,十分狼狈。 玲珑烛,血嫁衣。 阿尧皱眉,竭力回想。渡鬼道最为丧心病狂的一个仪式,就是寻阴阳体制成玲珑烛,阳为过往,捧火灵盆;阴为新生,着血嫁衣。此为二烛台,甫以残魂作芯,这玲珑烛算是成了。一对阴阳烛在问道者前方,以身作饵,指引问道者渡入鬼道。 简而言之,它九头鬼问个屁的道! 分明是寻无辜之人做替死鬼。 阿尧不过被送入轿中片刻,身上的素衣已经遍布血迹。白轿被设下禁制,活人待在里面只消片刻,神智尽失,同样成为傀儡。如此,之后烛芯进入烛台,方不会感到痛苦。 这是鬼道的“仁慈”。 阿尧灵台清明,思忖之下悄悄扯下眼前丝巾,伸手撩开白帘,方圆数里皆入眼中。 于她而言,不过几个呼吸,队伍却已经走出百步,幽冥川边,人影化作蚍蜉,瞧不清了。 她并未伸头,只用眼来回打量。九者抬轿……找到了。 九位当中,领头的男人身量颀长,捧着火盆,白帽遮住脸庞,一步一动,和所有傀儡一样,仿若无意识在行进。 可他有心跳。这是玲珑双烛的另一支。 傀儡队伍沿幽冥川前进,跨过数道天堑,终于在尽头停下,却并不过川对岸,只原地掉头,顺着来时路返回。 原因无他,幽冥川对面是四界禁地,闯入者十死无生。 返程路是有讲究的。鬼道信奉阴阳双生,在人间幽冥自如行走,便谓半永生。第一程,乃是寓意“记来时路”,如此就不会长留幽冥。第二程,才是真正的问道。 九头鬼一路以异形现身,此刻停下,把蛇妖残魂悉数聚于手心,口中念诵法诀,残魂就分为两路。同时,阿尧被迫从轿中跃出,踉跄着在阳烛身侧站定,好好一条裙子,几乎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徒留血迹深一块浅一块,斑驳不一。 蛇妖残魂自空中飞掠,落到她头顶,接着包裹住全身。法诀乘风落入阿尧耳中,不到三个数,玲珑双烛无火自燃,黢黑烟雾缕缕飘散,俨然是一对齐整的肉烛。 四界生灵,凡诞灵识者,皆存四座魂宫,对应生、欲、气、本命。阿尧如今只有本命魂宫有主,这便让蛇妖残魂大为兴奋,霸道无匹地闯入,想要鸠占鹊巢。她掩去戾气,体内聚气抵挡妖魂入侵,面上却装作傀儡,僵硬地与阳烛并肩,循风中一抹鬼气向前。 走上片刻,往生水呼啸声重回耳边。阿尧觑一眼,脚步有些虚浮。 “情况有变?!”九头鬼眼看阴烛只冒烟片刻,烛芯没能点燃,他马上祭出大久乘镰刀,一尾碧蛇缠绕刀身,阴阴吐息,劲风杀来! “走!” 阳烛动了。他把火盆回头扔向九头鬼,隔着衣袖扯住阿尧手腕向前跑,邪火自无边天幕降落,砸在九头鬼脚边,将双方人马分开。 邪火!阳烛竟然是妖?阿尧看着天幕火光陷入惊诧。 九头鬼眼睁睁看着它选中的阴阳二烛奔逃,阴恻怪笑,大声呼喊:“引入阵,道来!” 糟糕!阿尧挣脱阳烛的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脚下死雾骤生,迅速蔓延至远处大军,数名傀儡一并被吞没。 在场除了九头鬼本人,其他全是祭品。渡道幻境,开启! 阿尧意识沉入渡道幻境之前,体内蛇妖残魂忽然尽数抽离,了无声息。 她陷入轮回梦中。 梦里,自己还在万剑宗上。 “剑来,本尊亲自护法!” 空山幽静,云雾山巅坐落群宫,最角落的屋舍内围着一群仙长,居中的女修神情痛苦,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一柄长剑横陈于座前,俨然是正在破境。 女修的容貌与阿尧截然不同,正是闻人遥。 天边风雨欲来。 百岁的复生境天才举世难得一见,此番破境,若因修行时间尚短扛不住劫雷,实在可惜。于是闻人遥的师尊出关,决意亲自护法。 复生境突破,劫雷于尊者而言也须万分慎重。却出乎所有长老意料,闻人遥引来的劫雷落九天斩万灵,一击差点劈碎她的灵台。污泱灵座中,她猝然清醒,强行脱离入定,与师尊对视,心中惊涛骇浪骤起。 此女乃天生魂体! 身负天生魂体者,灵魂强度举世罕见,可数次轮回而魂不散,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因此,也有人将此类天才唤作“永生体”。若将永生体灵魂抽离,可炼化世间任一至宝。 众长老沸腾,或觊觎或忌惮,只看着尊者眼色,还未行动。 尊者哑然,沉思半晌举剑对徒—— “我本以为你身负上佳天资,已是独得上天厚爱。不想竟还有如此机缘。魔王不日出世,恐生灵涂炭,四界遭难。阿遥,你可知,修道者以何为己任?” “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闻人遥勉强支撑,如是应道。 “好!既如此,你且去修养,近日不宜突破。” 他说完,眼中却闪过计较。 分明是幻境,梦中故人的嘴脸却如此真实,如此虚伪。 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阿尧此刻神识寄存于梦中闻人遥,方才已是重新感受粉身碎骨的滋味,她无声笑笑。 渡道幻境察觉阿尧瞬间的情绪变化,周边长老仙尊全部显原形,本体皆为鬼怪,尖啸连绵不绝,一遍遍冲击她的神智。 阿尧早有准备,翻腕,手边出现一柄乌金弯刀,刀型小巧却实在锋利。她握住刀柄,附灵其上,刀身甫一没入鬼体,鬼怪就如失去支撑,“簌”地爆裂开,失去气息。 这般来往数回,她无奈叹一句不愧是鬼道渡境。 源源不断,斩而又生! 阿尧略感乏力时,变故突生! 幻境轰然崩塌,赤焰莲图腾 第4章 妖祸 故人故地,可堪回首——这是朔源…… [] 深水奔腾,灵肉分离。 阿尧一进入幽冥川内,意识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罗纱,迷迷蒙蒙间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该往何方。巨浪挟着伶仃身影在冷风中浮沉,往死海去。 哗—— 溪边小桥流水,树丛掩映中隐约瞧见白衣翩然的绰约身姿。 阿尧随手捡一根树枝,将长发挽起,借澄澈溪水打量自己。发如枯草,肤白胜雪,缺几分好气色。 下界一日,人间五日。如此距她离开志川县,已然过十日不止。 阿尧正待抬脚,忽而停住。有妖的气息。她于是抬手抽刀,举目四望,不由得挑眉。 竟有这么巧。阿尧先前做收殓工,都是安分从无常鬼差开的传送法阵走,什么地方下去,便回到什么地方。只有这次,情况特殊,投机借幽冥川出走,没想到兜兜转转回到风月台附近。 想到风月台,她抿唇,细细回忆地砖中的阵法。风月台分南北二极,南极台就是隙点所在处,亦是自己前世毙命之所;北极台则曾经关着一只蛇妖。谓南北,其实用上下来形容方位更为准确,北极台在山谷地表,南极台则如掌心翻覆,在另一面。 阿尧收回思绪,不准备往风月台走。 她藏在树丛后,唤出朔源镜,仔细擦拭镜框繁复花边,轻声开口:“我一共问过你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摆脱了程家;第二次,我不知道那三个女孩最终如何;第三次,我跟着鬼差做了许久的活儿——” “我不知道上天是否眷顾我。所以还是只能问问你——我的生魂在哪里?” 生魂主命理,她必须先将它找回来。 镜面明明对着阳光,却黑沉一片。许久,波纹从中心荡漾,浮现出一行字来。 阿尧起身,循着溪流向山下去,先打听些消息。 ———— 朗日从山头冒尖时,阿尧正式出了风月台地界,踏入燕岭山下的集镇。 正是早市热闹的时辰,多有农人扛耙挑担赶来市集讨口营生,垂髫小儿跟在身侧捧着些草药,瞧见了大包子便以物易物。吆喝叫卖不绝于耳,鸟鸣食香,布衣往来,居庙堂之远,倒是声息繁荣。 □□当道,百姓艰难,物物交换不算稀奇事,阿尧沿途摘了许多草药搂在衣袖内。她的灵石并不准备换成钱用,除开此前换来的芥子囊,其余都要留着充灵气,平时就必须靠捡些小东西维持生活。 连着折腾多日,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路边的早食摊摆着些娘子们自做的米糕、粿条、包子,还有熬上半宿的大骨汤,买一碗倒也能分得零星肉沫油水。 “给我一个素面包子,多谢。”阿尧踱步至角落摊子前,将怀中的草药分出来些许。 “好嘞!”眼前的娘子蓝条头巾系在额前,看着很是爽快,“囡囡,给这位姐姐拿个素包子!”话音刚落,从摊面后跑来一个小女孩,一面应着一面踮脚从蒸笼里取吃食。 阿尧绕到靠近墙根的桌椅处坐下,对荤食肉味敬而远之。她接过素包子,仔细分辨一番,串味程度勉强可以接受,也就不再犹豫,捧着东西小口吃起来。 她挑食,曾经被养母指着鼻子骂,穷得要命还揣着小姐毛病,活该不长肉! 怪没道理的。就算她想吃肉,她们也不给呀。 “哎呦!谁家的小孩子乱跑呦!”食摊边,膀大腰圆的妇人被囡囡撞掉手中米糕,掐着腰便高声嚷嚷开。小女孩欲言又止,缩回摊主身边,阿尧就见摊主矮身捡了米糕,不住地弯腰道歉。 “走路不长眼睛,仔细山里妖怪把你吃了!”大娘接过新的米糕,方趾高气昂离开。阿尧心念一动,朝小姑娘招手,那孩子便一扫怯懦,欢天喜地过来,大眼睛藏着懵懂的无畏。 她斟酌用词,轻声开口:“小娘子,这里果真有妖?” “有!”囡囡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东头的柱子说他晚上见到过妖怪,比大虫还要大上许多!”言罢举起双手比了个圆。阿尧微微皱眉,风月台日前动静这般大,必有修士前来查勘,为保平民安生,也防大妖余威,将有妖的消息散播到燕岭地界并不奇怪。可听这孩子的意思,竟有另一只妖逗留此处么? “那你怕吗?”阿尧看着女孩开口。 “不怕!我夜里睡得可香,遇不着!”女孩的神情当真瞧不出半点恐惧。阿尧还想再问,就看见摊主往这里过来。先是朝她抱歉地笑笑,伸手便要把小家伙拉走。 阿尧不紧不慢起身,迎上去小声问摊主:“婶子,此间妖物出没,可有道长前来捉妖?”摊主闻言点头,就与她多说了两句:“山下连着五日丢了孩子,便是道长们也没法子,不知何时是个头!你呀,瞧着也没比我家丫头大多少,赶紧回家!”然后母女俩就忙活起来了。 阿尧问完话,揣着草药找人换成铜板,天色完全大亮时离开集镇,走到一处村落边歇脚。 燕岭在人间的地皮上所划方圆不大,仍然容纳了七八个村落。虽无甚水渔利好,米麦却声名远扬,算得上一方粮仓。四月天还没能看上金黄麦浪,春风倒也足够舒坦。 合计早上的见闻,阿尧确定了两件事。其一,此地除了北极台已故大妖,出现了第二只妖,形似大虫,疑有食人癖好;其二,有修士停留在此,所为何事暂时无法分明,有可能为风月台之变收尾,亦有可能为除妖而来。 这便有思路了。 燕岭向东一日脚程便可入东部灵界。惘山是东部灵界堪称庞然大物的存在,其间宗门七分,山巅之上统领惘山的就是万剑宗。 故人故地,可堪回首——这是朔源镜的答案。 灵界每年向人间开放一次,是为新赏,为的便是各大宗门广纳天下士,有灵基的人类都能进灵界搏一个前程,往年更有平平无奇者仅吸了天地灵气就当场唤醒无量灵海,一步登天拜得万剑宗宗主门下。 阿尧如今身在人间,可内化灵气不多,要想混上万剑宗一探究竟,还需做些准备。 先看看那妖物是否能利用。 …… 入夜之前,阿尧支付两个铜板换得间茅草屋过夜。屋内只一张小床、一张桌并一支旧烛,好在她没有入睡的打算,自然不在意条件如何。山下村镇连着五日丢了孩子,兴许今夜也会出事,她倒要瞧瞧是何妖怪兴风作浪。这么计划着,她睁眼到后半夜,打更人都不再出声之后,风中总算传来轻微异响。 是妖。 这样阴冷的风必裹挟了妖力在内。阿尧心下了然,只等探路的这阵妖识掠过,方才缓缓起身,拿上弯刀,从门边蹑手蹑脚循着气息跟过去。眼下村中万籁俱寂,村民省着煤油钱,连一盏灯火都未曾留下。 一团黑影似浓雾样悄然包围了一户人家,下一瞬那周边空气倏然凝滞,好像被拉入独立处所。雾中渐渐拟形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离得远了瞧不真切,但阿尧分明见它掳走了一个孩童,她赶紧敛息跟上。 离开村子回头看,那户人家恢复正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言的夜风自远处而来,吹得麦秆轻轻晃动,像数道呢喃拂过耳边,诉说着—— 危险! 阿尧猛地向左侧闪开,就见一条巨尾自上而下狠狠拍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荡起黄色尘土,她在粉尘间瞧见了妖物的庐山真面目。 猫眼鼠腮,长蛇身,还有难言的腥臭味。 竟是马绊。传闻此妖物原先是蚂蟥,千万年前偷吃了妖王座下的左右护法,便成了这融合起来的怪奇模样。此刻它瞳孔缩成竖状,尖嘴大张,那倒霉孩子的一双脚堪堪从唇舌中露出,已然没救了。涎水顺着粗布衣裳淌到地上,徒留更加腥膻的臭味。 一柄寒光从阿尧的弯刀上划过。 马绊将人类小孩吐出来,血盆大口顷刻张开,一条蛇信子飞速吐息。阿尧撇开眼略看一眼那男孩,基本回天无力。 她脚下用力,一步跃起至半空,砍向马绊右眼。马绊亦有所防备,阴恻地拉起嘴角,霸道的夺灵之力打入阿尧体内,蚂蟥本命力量几乎马上便作用到阿尧身上——吸食。 只可惜她早防备着,此番不过白用功。阿尧滞空片刻,弯刀就要插入马绊猩红眼中,却被蛇尾缠住,突然急速下坠。 也行。阿尧顺势而下,左手紧紧扣住马绊粗壮的尾身,弯月刀打着旋没入妖尾——打蛇打七寸,杂交蛇也算。 吼—— 马绊显见着是被伤得狠了,迅疾摆尾,这一下来得太快,阿尧从它身上摔下,伤得不轻。她一手撑地就要再攻上去,却见马绊转头便走,蛇尾在地上拖行出凌乱的痕迹 第5章 缘尽 前世,她若有得选,其实更偏向拜…… [] 一具,两具……数不清。 堆成小山的人骨被藏匿在地下不见天日,未知几年。阿尧看着身前的断肢,这是离她最近的旧骨。她蹲下,用指尖捏起来观察,这截小臂连着手掌,三个指节只剩下面两节,掌心处的白骨也有消融的痕迹。 骨量来看,死者生前尚且年幼。 阿尧转过身抬手模拟一番。手指前端,掌心骨节……应该是抓挠摩擦?她豁然开朗,站起来围着白骨走了一圈,发现所有散落的人骨最终围成一个大型圆圈,规整得就像是有一堵圆形的墙,人们被禁锢其中出不来,不停挣扎也不过做无用功。 人间的“圆”常谓之圆满合和,十全十美。可在妖界,“圆”大概意味着——结阵封灵,画地为牢。 阿尧挑眉,闭上眼牵引微薄灵识汇聚到地上,描摹许久,急急收住灵力,险被反噬。 以她现在境界,还不能引导这等阵法。 在数块白骨掩埋的地面,正有圆缺状玦阵,以灵力刻化凹槽,如今仍有水流绵延不息。 是水流吗?阿尧猜疑不定,干脆道一句“得罪”,以灵力掀开白骨,露出地表繁复的纹路来。 玦,与环相似,独独断开一块,并不能圈成完整的圆。此刻,眼前缺的那一块自顺时针纹路处链接一条直线凹槽,正指着东北角。 东北角……阿尧凝神望去,东北面石墙也似有灵力波动。她快步过去,越看越心惊。 此方地底空间算得上宽阔,石墙上刻十六形饮酒人,姿态各异,手中酒杯以凹槽相接,勾连出完整的图案,分明与阿尧在风月台窥见的阵法脉络一致。凹槽中暗红色液体汩汩而行,远看真如葡萄酒般色泽深厚。 她大胆猜测,地上累累白骨,生前皆是维持法阵运转的活祭品,换来封灵阵法结成运转。她所认识的全部阵法中,需要如此数量的性命来生祭的不超十数。 阿尧颇有些头疼,张开手掌,用手指在手心描绘方位。 东北角是否指向风月台。 她不敢妄下结论,将法阵脉络再次梳理回忆,总算想起数个生祭阵中,正有一个针对灵妖的。此阵名为“饮魂阵”,献祭祭品的生命、感情,力量,并以镇压对象天敌之魂识封印,就能支撑起一个巨型阵法,保阵中妖物两百年困囿其中不得离开。 阿尧猛地咬唇。生命、感情,力量……岂不正好对应三魂?她有些心惊,兀自想下去。饮魂阵生祭是持续性的,足够的人被留在阵中,百年后才会彻底死亡,此后尸骨受到魂力牵引,没个几年化不成白骨,这便是此阵最恶毒之处,人死了几百年后才可转世投胎。 如此说来,这一地白骨,少说死了百年。 莫非真是封印北极台大妖的?阿尧无从知晓北极台大妖被困时日,只前世匆匆一抹妖气,能窥见此妖境界骇人。 蛇……海东青!北极台大妖是蛇族,此事不会有错,遗梦崩碎后片刻本体现身是她亲眼所见。海东青乃是蛇类天敌,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这个法阵兴许真的是饮魂阵。 阿尧又在脑中刻画一遍法阵脉络,动身离开。 距离风月台不远的地下,应当还存在其他饮魂阵。 她沉思,现在却不能过多探究。大妖身死定然有人族修士在意,想来如今也仍在善后,贸然进入风月台若撞见他们很难自圆其说,倒不如缓上几天。 …… 等阿尧回到昨夜落脚的村里,还未靠近屋舍,远远地就听见村中有妇人恸哭。 “大柱啊,娘没了你可怎么活啊!”妇人在地上不住打滚捶地,一身粗布衣裳沾上大片尘土,男孩的尸骨就在不远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色。缘来缘去,这辈子的母子情分便走到头了。 哭声传过来,阿尧小臂印记发烫,显见又是朔源镜在吞吃欲望。 村民瞧见大柱的模样,到底都过不去心里这关,杵在边上无一人敢上前帮着收尸。实在是男孩脸上缺了一块儿,半边头骨空荡荡的,按民间的说法,死者眼睛还飘在天上,谁要被看见,就没法摆脱鬼魂了。 没看孩子娘,虽痛苦得不行,也没敢抱起孩子的身体么。 阿尧站在几米之外,冷眼看一队修士翩翩而来。村民发现来人,这才七嘴八舌说开,好几位女娘伸长了手将大柱娘扶起来,嘴里念叨着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六个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人呐!敢问道长,如何是好!西村那边信誓旦旦说托了修者帮忙,我们才放下心来,谁知道那妖物竟来了此处!”生了些白发的男人出列,眉头紧皱,双手颤抖着向修士们开口。 为首的男修衣袍如墨,自肩膀处绣了一柄银色细剑花样,一直延伸到腰带上方。 阿尧看过去,眼中闪过恍然。 原来是万剑宗门人。 “老先生稍安毋躁。我等乃万剑宗紫磐仙尊座下徒弟。奉师尊之命下山办事,循着妖气今日方寻到此处。可否请诸位一述前头修士的模样?年岁几何,衣着特征?”开口似春风化雨。 “我来!我见过!”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连忙应声,将大柱娘放在路边休息,便赶紧过来,口连着手向他们描述之前的修士形貌如何。 墨袍男子沉吟片刻,方才道:“确是宝玄宗的道友。老先生莫怪,新赏在即,宝玄宗玄英长老门下六徒身负新赏开山门之器,原是今日送至惘山脚下,却迟迟未至,长老疑途中生变,恰巧我等在周边,故此前来一探。”他走到大柱的尸首前,仔细探看。 男子转身,向老人抱拳道:“老先生,燕岭范围内或许还有妖物存在,为安全故,还请各位暂离此地,随我等先前往李州安顿。” 村民们听了,当下便坐不住了,妖怪来一个就是灭顶之灾,竟不止一个数! 这便散去大半人,地也不种了,且先去学堂将孩子喊回家收拾细软逃命。还有些人舍不得走,攒了半辈子的家业如何能抛下?待修士们保证还能回来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看来新赏设在李州?阿尧随着人流正要走,却被男修叫住。 “姑娘,可否将这位大娘送回家中安置?” 她回头,大柱娘此刻孤零零坐在地上,一身衣裳有些脏乱,瞧着分外可怜。 嗯?阿尧乖巧吱声,答应下来,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妇人常年干活,身上肌肉很有些扎实,阿尧个小豆芽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男子见了就要上来帮忙,阿尧只装没看见他的动作,扶着妇人离开。 < 第6章 新赏 徭役,甚至军、妓,惨无人道却算…… [] 灰目在茫茫雾海里透着危险,像是恶狼盯上了一块肉。 阿尧上车之前观察过大柱娘的神态,魂根已稳,魇虫还是她亲自掐死的,除非大柱死而复生又死在她眼前,否则绝没有短时间内再次堕魔的可能。 许是又一个魔物瞧妇人魂魄不稳,趁机附体了。风月台隙点破裂,果然逸散出不少魔物。可当时几乎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又封上了,用的估计还是她某一缕残魂,有那么多魔物趁机逃出来吗? 除非隙点再次松动。 她掂量着取舍,若全力一击,自然能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灭杀魔物,可那样一来,岌岌可危的灵力又少上三分,还如何参加新赏?倒不如一嗓子嚎来那帮修士,一两息之内自保并不费什么力。 阿尧假装无意识撇头,磕在车栏边,下一瞬瞌睡醒了,当即放声便要叫出来。啊——嗯?却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大柱娘阖上双眼,那魔物抽离出来消散无形,只在空中留下一道令她心神巨震的魂气。 “怎么了?”徐柳果然察觉动静,御剑凌空而至,阿尧只好捂着额头轻声开口:“磕到头了,无事。” 待徐柳回到车队前头,阿尧方缓缓捂住小臂,感受朔源镜饱食带来的炙热。与先前魔物妄想侵占身体不同,这魔气涤荡过体内经脉,分离出些许魂气,缓缓回归她的第三魂宫,将那魂宫统共点亮了一秒不到就熄灭。 第三魂宫,存气魂。 她的气魂竟然附着在死魔身上找来了。虽然只是庞大气魂中一丁点残余,算来无半分用处,可总算让她升起了些盼头。难道,当年最终用来封印风月台隙点的,正是气魂? 阿尧继续假寐,脑子转得飞快。 …… 又颠簸两日,众人总算在月末赶到李州。李州乃东十二郡居三的尧安郡下辖州,亦是东部灵界入口之州,东部灵脉便于此州起,蜿蜒入灵界。浩然灵力一遍遍催动阿尧体内经脉,直至浑身滚烫到临界点才慢慢停止,久贫乍富,阿尧不断吸收,只将灵海缓缓充盈。 一行人中竟有个女孩不过踏入李州半炷香时刻,便浑身出血,徐柳瞧了大喜过望,忙说这是经脉洗尘之象,待得洗净便是有大造化了。听得孩子爹娘对着李州牌坊直磕了三个头,这才忙前忙后守着女儿。 阿尧回客房关上门,径自卸下衣衫,装了满盆冷水整个人没入其中,才堪堪将浑身经脉热压制下去。 入灵界,拜宗门,千百年长寿。这样的事儿大约是凡人能想象到的最高造化,故此,新赏每年一期,李州城内已是人满为患。自那日入城,万剑宗子弟便抽身离开处理妖魔事务,阿尧无事可干,索性待在屋内修炼。 大道天成,从诞灵基引气入体往后,分别为筑基、择灵、化形、复生和天人五境。有灵基,才有修炼的资质,才能化筑灵府,引气入体。 人类修士跨上化形境却与妖物的化形截然不同,乃是二次重塑肉身,修炼到化形境巅峰,便可延长寿命至百年往上,非灵台碎裂,轻易不濒死。 阿尧这副躯体如今将将引气入体。她魂魄特殊,因承载了上辈子记忆,在年岁尚小时便开始尝试引气入体,可惜志川县灵气贫瘠,条件太过艰苦,十年来只能说小有收获。连日持续炼化灵力,她灵府隐隐松动,有突破之象。 等到四月初十,新赏在李州城内喧哗揭幕。报名处在李州城法道场,登记基本信息就可领上号牌,往法道场内验明资质。 三阶灵基才堪堪擦边过新赏的门槛,一二阶灵基虽能引气入体,但也就如此了,于修炼上并无天赋。跨过三阶这道坎,方能参加初选。 “初选内容暂时保密——” 阿尧安静排队,将每件事记牢。法道场中央,轮转台由七宗四十九道法阵维持,一方青色宝鉴托于丝绸之上,莹润色泽,一看便知非凡品。这就是鼎鼎有名的“青玉珍眼”,它会根据触摸者的灵基等阶,焕发不同色彩。 眼见好几个少年人入得轮转台上,光芒大盛,这便是灵基上佳,不说一步登天,也是前途坦荡。 更有须发花白的老人测出灵海,当场披头散发,状若痴狂。就听周围人言,老人年轻时未有灵基,在李州当乞儿赖了三十余年,竟生生蹭出灵海! 阿尧瞥一眼,开灵海却伤慧根,能不能有地儿收他还难说,可惜了。 队伍长得看不见头,连三岁小儿也被父兄抱来测试。 “尧安胡氏来了!快看!”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阿尧眯眼随大流看去,一柄旷日剑横空出世,自天边遥遥驶来,紫衣少女跳上轮转台,颇有千军万马不可当之势,她手背小麦色皮肤上爬有浅黄图腾。 尧安胡女,唯一继承胡氏先祖“野马”血脉的天才,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 先前此人并未在队列中出现,反用如此张扬的方式出场,莫非是要借新赏一举扬名? 阿尧略看一眼,再未抬头。小扇般的长睫,借日光投下阴影。 这是插队吧? 她没由来想到,轻轻眨眼。 下一秒,看客高声呼喊,金光自轮转台向外扩散。 当得起“天才”二字。 胡氏女这一出,东十二郡高门贵子皆活络起来,乘灵宠上天入地的,有;灵器法宝一声巨响出场的,有。东郡贵族多,修真世家更多,也有外三郡人士千里前来要拜入惘山,你来我往间叫众人大开眼界。 队伍分为五支,阿尧在最左一支,前往轮转台需走上片刻。在时不时的插队当中,总算快要轮到她。 四月的日头较之往年有些过分毒辣。阿尧并不惧热,眼下看周围人拿出手帕擦汗,她也默默抬袖。 “陆捌拾,上台。” 通报人报出下一个号码,中间支列的人散开,穿藏蓝华服的少年被家仆簇拥着缓步上前,手中一把羽扇雅致非凡。 “不愧是郡首程门的公子,没搞那些虚头八脑的!” 阿尧听见身后人嘀咕。 她颇有些兴味地看一眼,指尖摩挲手中号牌,上面正用工整隶体刻着“陆捌拾”。 …… 程讼斐从容撩袍,正要踏上台阶,余光瞥见一抹素白身影裙袂翩然,抢在他前面,轻盈跃至轮转台上,头也没回,直接走到青玉珍眼前站好。 “何人放肆!”随行管事厉喝。 他皱眉,站在台阶下未贸然上前,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青玉珍眼感受到冰凉指尖触碰,宝器内灵力莹莹流转,华光大盛! 稠金芒色比之天光亦不遑多让,此前诸人皆不及台上少女! 程讼斐挥扇的手顿住,目光驻足少女脸庞,面上讶然。 围观百姓先是沉默,尔后爆发呼声,前后交头接耳,都想问清这黑发豆芽菜是哪家女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天资! 上台者正是阿尧。 前面诸事她管不着,但插队插到她脸上,这可不行。 阿尧等青玉珍眼压下光芒,才缓缓睁眼,把手抽回来。她走到通报人面前,亮出号牌,亲自看他接过号牌后以灵力镌刻 第7章 初选 若魔物又将出世,魔王该当如何?…… [] 胡氏来人将侍女尸体收殓。 直至天黑,阿尧多方了解,才明白钦差到李州所为何事。 当今圣上年纪大了,痴迷修仙问道求长生,奈何自来是个没天资的。更何况,岂有一朝天子抛下社稷远走灵界的?祖宗未有先例,料想如今这位草包皇帝也不敢。 君王死社稷,他若果真行此昏庸之事,大乾朝也就到头了。 于是这位主儿退而求其次,下旨从全国东西南北四十八郡征千名处子处女入宫,并派人修仙舟,明年初由国师护法启程往世外寻道,打的是“启天运,护本朝”的旗号。 这是把百姓当傻子哄呢? 阿尧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修炼功法。 此功法名为“清明剑式”,是万剑宗的中级功法。虽名剑式,实际上前两卷都在教学心法,淬炼心神。 从前诸般功法,虽可照搬照用,但如今清明剑式却最为合适。她此时魂宫空悬无主,心神比之旁人就要弱上三分,老话讲缺什么补什么,当务之急就是涵养心神之力。 灵气入体,寻八十一道经脉流转,阿尧只觉灵台乍然清明,自有力量于灵府焕发,顷刻游走全身,不需半刻钟已然入定。 …… 天边微光浮起,阿尧睁眼回神。她迟迟未能突破,近日灵力滋养下,总算得以进境,踏上筑基。再往后,升上择灵境,修士便可以道中万物作引,悟出合适的“灵”。譬如胡映月,继承胡氏野马血脉,天生亲近土地,择灵境初期不出意外,会开化土属灵力。 阿尧伸手往窗外打出丝缕灵力,一小簇白雾乘风落下,悄然消散无形。紧接着,她又放出神识,视野陡然扩大数倍不止,眼前开阔之感,睽违已久。 这胎投得妙极。 或因灵魂不变,冥冥之中历经两世,她始终亲近于木属灵力。此生阿尧的生身家族所含天生血脉力量,恰恰又是木属。大道至简,法相共通,如此,以她所学贯通一二,才不负天道赠这一副天生魂体。 她收拾干净,换上簇新长裙,提前往法道场去。 “初选分甲乙二组,诸位可自行选择。甲组难度高,但可省去复选一程;乙组难度低,通过后仍需进入复选考核,才能入灵界参加终选。”惘山七宗推选的指引人此刻站在告示板边,不厌其烦地重复规则。 自选难度,倒是新奇。 闻人遥出生在三大仙土之瀛洲,六岁便拜入万剑宗,根本不需费工夫找门路。今生种种,于阿尧而言都是初次尝试。她来得早,站在第一排。 她把眸光放到大型告示板上,浅黄花草宣上书“甲”字,从右往左依次悬停三十个任务,任务下方挂着数个锦囊,取尽便代表此任务人数已满。 她一列列看过去,忽而停下。 扬州,大成寺,辅佐当地修士修补覆盖监狱的法阵。 这种难度竟然是甲组……阿尧沉吟片刻,眼见大多数人抢着取下方的锦囊,当下也不再犹豫,伸手把最后一个锦囊拿走,人群瞬时哀鸿遍野。 瞧上去最轻省的任务没名额了,可不得顿足捶胸? 参加初选的人虽从法道场门口排到东城门,但因任务靠抢,不到一炷香就结束甲乙分组。 阿尧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光幕,随指示走到甲三组,也就是去往扬州大成寺的这一队。 其他队伍,譬如难度极大的,一组三十人也是有的,她们这组一共只有六人。一对年岁不大的双生子、黑袍加身的少女、老妪并衣着华贵的少年,算上阿尧自己,齐了。 华服少年目光在阿尧脸上梭巡片刻,朗声开口:“我姓殷,乃李州首富殷万独子,单名贺。既然与各位有缘,此行前往扬州,车马一应由我包了!” 五人沉默片刻,双生子开口道谢,阿尧与黑袍少女却是拒绝了。 旁人她不知,但她自己在互不知底的情况下,并不想与人同行。 几人不算热络地交换过姓名,就此分开。阿尧回客栈把衣服收拾好放进芥子囊,将锦囊拆开,里面装着扬州部分舆图和一卷纸条。甲三组六人约好四月十六在大成寺外碰面,阿尧就不急着往任务地赶。她看过纸条内容,微微诧异,自个儿搭一伙行脚商离开李州地界。 …… 眼前春和景明,牌坊矗立正中,落拓上书“扬州”二字,正是扬州城门口。 扬州坐落于南方,四月梨花纷扬,城门处排着长队,须有文书才能进城。 是了。南方正有一支起义军,首领在抚州自立为王,名周陆,短短三个月已将扬州、抚州、苏州并入麾下,只与扬州毗邻的青州、宜州仍摇摆不定。持南十二郡户籍的人可通往无碍,但外郡人士须有引荐信方能放行。 皇帝倒是派兵武力镇压过,可惜没能压死,起义军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国土内已崛起四支起义军,于是皇帝索性破罐子破摔,下旨封各起义军头领为异姓王,大有用怀柔政策稳定时局的意图。周陆也没应,一心想分离南十二郡。 锦囊内正有此次惘山新赏的陈情文书,阿尧把文书给守城将士看过,顺利入城。 扬州主城一片繁华,半点看不出外界那般剑拔弩张。阿尧休整一日,第二天借着舆图,一路行至城东,沿青石小路走上半刻钟,总算在树影掩映中找到大成寺。 瞧上去香火不旺,零星小轿停在门前。正是晌午时分,寺内传来悠远的敲钟声,沉闷涤荡,惊起林中飞鸟。阿尧皱眉,自手心放出一缕追魂术法,待灵力悄无声息混入寺中,她才在小树林寻了一处清净地,拂去树下落叶,静静打坐至太阳落山。 晚霞霸占半片天空,有风自天边来,无言掠过此处,空气分外粘稠。 “走水了——”寺内忽而乱作一团。 阿尧敛息跃至树梢,远远望去,火光如烟花落地,从着火点迅速向外蔓延。寺中建筑多由木材榫卯搭建,一沾上火,点燃的速度实在过快。 她不再犹豫,足尖凌空微点,几个身法落入寺中。 行人狼狈逃窜,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女娘。她抬手,以灵力对冲下坠房梁,险之又险护住梁下女孩。僧弥提着水桶姗姗来迟,在浓烟里高声呼喊:“快跑出去!” 接着,仿若有人将泉眼送至半空,突然便有大片水流哗啦啦落下,把后院屋舍尽数保住。房梁木柱已被熏成乌黑,再晚一点,这里的人兴许都要葬身火海。 阿尧驻足,看向前方屋顶上的女子。 一身黑袍,正是甲三组成员,符灵。 原就是约好明日正午汇合,有人如她一般提前并不奇怪。 阿尧面上不显,却颇为意外于符灵这一手救火。 果然是她刻板了,以为符灵那样的打扮多为毒巫道中人,没想到是水属灵力。好一出黄河之水天上来,符灵的境界绝对在她之上。 符灵显然也注意到她,踌躇许久终究从屋顶下来,走到阿尧身边。 阿尧观她欲言又止,柔柔笑笑,示意她噤声,两人看着十几位僧人跑来,手中却并未提桶。两方人马相见,一时无语。 还是着袈裟的主持及时出现,化解尴尬:“方才多谢二位施主出手相助,想来,二位到此,是为参与东郡新赏?” 阿尧点头。 “请随我来。” 两人跟至厢房,听 第8章 观音泪 【你们当中有魔】。 [] 阿尧把卷纸慢慢抻开,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内容。 【你们当中有魔】。 她皱眉,反复确认,白纸上却始终只有这一行字。待仿形诀结束,白纸上又恢复为原来的字迹,整齐小楷将阿尧自己的任务写在纸面: 除修补法阵外,另取大成寺郊外一株百年月光花,即为考核通过。 怪事。她坦白,盖因留有小心思,以能拓印内容的仿形诀,附着在符灵的卷纸上,只消两个呼吸,就能将她的任务内容复刻在阿尧自己的卷纸上。哪想这一打开,根本没有符灵的任务,反倒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是谁?难道符灵察觉到她施法,于是反将一军吗? 不。符灵境界虽略高于她,却很难在不知不觉间覆盖她的仿形诀,二次修改白纸内容。且观用语视角,乃是局外人动的手脚。 阿尧有些郁闷,把纸条重新卷好,随手收进芥子囊,坐在窗边兀自发呆。 天亮,寺中僧人做素羹时,余下四人终于聚齐。殷贺竟未遣人驱车,亲自以灵力作辅,驱一匹长毯载着双生子和老妪飞至寺门,十分气派。 甲三组众人于是找到主持,说明此行来意。住持满面慈祥,乐呵呵将六人分成两队,一队往山中寻蟒草,另一队留在寺中,把古籍修补好。等这两件事完成,就可以着手重修法阵。 蟒草韧性极强,汁液是上好的涂料。阿尧顾及个人任务,取舍一番终究选择被分去采草,同行的还有符灵与殷贺。她留了个心眼,因境界不足,为保术法有效,便只在老妪身上设下追踪术法,才离开大成寺。 三人带着背篓,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道上。蟒草不算稀有,却长在悬崖峭壁边。阿尧今日仍旧穿着旧衣裳,一副苍白样惹得符灵频频错眼。 殷贺亦殷勤开口:“阿尧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并无。”阿尧细声回应,懒得多费口舌。 这一趟,直走到日上三竿才摸到悬崖的边。 阿尧抬手挡住大部分阳光,按着站位分了区域,见其他两人无甚异议,就带上背篓径自往中间去。悬崖高百尺,极目向下远眺,只能看见望不到尽头的浓雾,间或三两枝干斜斜拦出,绿色点翠枝头。 蟒草,形似小蛇,褐黄叶含苞状直立生长……阿尧比照住持早上的叮嘱,细细寻找。不消片刻,便在峭壁边瞧见类似草叶,指尖用力,离得近的这一株就到手了。如此一回生二回熟,等到山下炊烟散去,背篓已装了小半。 她回头,平崖延伸百里,符灵与殷贺的身影在阳光下缩成一个点。阿尧于是将背篓整个收进芥子囊,以手撑地,轻巧跃下高崖,在下方的平台驻足。月光花很少见,喜阴喜暗,多于云雾缭绕的谷底生长。 任务既然给了,就不可能无的放矢,这悬崖底下多半就有月光花。 阿尧步步往下,有平台便踩着,越接近崖底,峭壁越光滑。这种时候,她就用乌金弯刀斜插入岩壁,慢慢降至谷底。 浓重雾气徘徊于此,能见度不足三米。 阿尧双足点地,用力拔出弯刀,抖了抖发酸双手,警惕地四处打量。 崖底环境过于潮湿,阿尧没发现什么生物活动的痕迹。她且走且停,路过许多花草,始终没看见形似月光花的植物。直到越过狭窄石壁,雾气中若隐若现一株蓝花,明明灭灭闪烁其间。 月光花…… 阿尧小心翼翼靠近,弯刀寒芒闪过。 白天也会开花么? 劲风自身后袭来,她早有防备,屏障猛然张开接下这一击。阿尧转身,果然见殷贺站在三步外,手执长鞭看过来。 “阿尧姑娘,好巧。”殷贺斯文笑笑,眼中得色却难以掩盖,“看来我们的任务一样。” “你猜,这里一共有几朵月光花?” 废话。 阿尧轻笑,直接动手。殷贺眯眼,长鞭打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他发觉阿尧虽一副焉巴样,速度却极快,连忙再次挥鞭,火舌卷上乌金弯刀,死死缠住刀身。 阿尧见此,毫不犹豫松手,反以肘击卸去殷贺手腕力气,灵光大盛间对准他眉眼—— 殷贺终于慌神,同样抬手尽全力护住面门。 “你!” 阿尧却不是要打他。那道攻势充其量算障眼法,她已转身飞掠至“月光花”近前,一掌劈碎其根部,蓝光砰然炸开,一柄玉如意躺在地上,玉身被灵力冲击,有浅浅裂痕。 很常见的幻术法宝,因能凭意志创造幻想,被唤作“如意”。 这是殷贺借宝物人为制造的幻象。阿尧早在意识到月光花开花时间不对后,便留神周围异样。思来想去,阵眼是月光花的可能性最大,她索性直接出手破坏。 果然一击即中。 玉如意她从前用过,现下便眼疾手快拾起它,驱动口诀,无形幻境迅速把殷贺罩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阿尧确认幻象生效,再不留恋,动身继续潜入深谷,总算在沼潭边发现枯萎暂眠的月光花。与夜间惹人觊觎的外表不同,此刻瞧上去,很像踩一脚就要碎掉的野花。她把花连根拔起,装进芥子囊,后顺着藤条攀爬到半腰处。 她往陡峭平台上坐下,捂住心口。 累。 殷贺一时半会应当追不上自己,莫若再回去采半筐蟒草,早早回去准备修补法阵的诸项事宜。阿尧深呼吸几口,慢慢站起来,正要攀上藤条,忽然从山下传来极不详的气息。 糟糕! 施放在老妪身上的追踪术失去感应。 出现这种情况,往往代表着——老妪与她所处地已不在同一位面。 阿尧向大成寺方向看去,咬牙施法,转瞬回到大成寺外。 “进不去。”符灵也在寺外,忽然发现阿尧出现,停下手中动作,连日来第一次表现出着急。 阿尧沉默,有些头疼。她的传送坐标分明定在观音像旁,眼下却落于寺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还是出言问道:“符灵,若全力一击,你能杀了择灵巅峰的修士吗?” 符灵闻言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或许可以。” 大差不差。符灵境界高于她,应在择灵初境即将要突破中境的范围。阿尧心下有数,起手勾连二人脚底土地,移形诀从中心浮现。做好这些,她放出神识,果然见大成寺上空隐隐罩着一 第9章 惘山 “殷公子家底丰厚,倒是不难猜。…… [] 听得传音,阿尧抬眼看向女修。 竟是故人。 万剑宗的人,竟可以在考核中插手吗? 若没有纸条上那一句提示,阿尧至多注意寺庙,的确不会往老妪身上施加术印。 女修朝阿尧笑笑,交过药丸马上走了。 “尊者,敢问这是?”殷贺被幻象所困,一肚子火气,等爬上悬崖,哪里还有阿尧的身影?这还罢,连符灵也不见踪迹,他这才察觉不对,急急赶回。临到门口,又发现怎么也进不了大成寺,等他竭尽全力闯入,黄花菜都凉透了。 殷贺看着双生子还有老妪的尸体,实在摸不着头脑,索性朝尊者抱拳询问。 紫磐仙尊听了,情绪莫测,遣徐柳解释一二。 徐柳早前就已发现阿尧,及到此时才寻得机会,点头见礼,对着三人缓缓开口:“各位有所不知,宝玄宗道友日前从瀛洲护送开山至宝回程,途经扬州,发觉隐有魔气,便耽搁了脚程。惘山七宗考量过后,将此行设为甲组考验。我等随行师尊来此,一为护法,二则看顾各位性命。” 说完,他有些感伤地看向老妪尸首。 七宗早作安排,独独漏算了魔胎。 魔胎出世与凡人无异,只在献祭时现出原形。偏偏大成寺住持与魔为伍心中有鬼,夜里见过阿尧与符灵实力不俗,转天殷贺又大张旗鼓驭毯而来,一合计就把厉害的三个支开,剩下老妪独自面对双生魔胎。 本是平步青云道,落得身死异乡。 说来也是万剑宗太过高傲,只以为隙点事态可控,未曾设想有魔胎相助。 紫磐仙尊原不在扬州,座下行一、三、七的弟子前来,等到小弟子发觉情势超出判断,慌忙联系紫磐时,老妪已活不下来。若阿尧与符灵不曾警觉,只怕乱子会更大些。 阿尧垂眸,心下思量。那玉如意已经碎成一阵灰,只要紫磐仙尊没察觉,她有自信幻象之事不会被任何人捅破,只除了—— 她隐晦看向殷贺。 那人显然陷在不能通过考验的恐慌里。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殷贺,会吗? 紫磐四人了却此事,未曾停留就离开。甲三组的考核,在大成寺住持被带走后,宣告结束。阿尧第一时间抽身回李州,赶在所有人之前提交了此次任务的陈情文书与月光花。 殷贺既为首富之子,买一株月光花似乎不算难事。如此,先来后到的考核,可不能慢。 阿尧回到法道场上交月光花时,尚且没什么人,直到号牌被登记为免入复选,她离开,才发觉此时亦有许多修者完成考核,前来交付任务,看见她,皆作恍然状。 九阶灵基,速度果然快! 她们这组,虽最终并未修补法阵,但中间诸多意外七宗难辞责任,索性规定只要完成隐藏任务,皆为通过,不必再去复选。她难得空闲下来,修养几日后继续修炼清明剑式。前二式练完,明显感觉到心神稳固许多。 上一世,为免作为圣女的闻人遥和魔王勾结,她才一入万剑宗,就被带着修习光明剑道,清明剑式虽为通用功法,追根溯源,正是诞生于光明剑道。 剑道万千,当今主流五分,其一就是光明剑道,这一支的剑修,几乎都是心性坚韧、拱卫正道的修者。 阿尧那时也不例外。但她觉得,光明剑道不过是旁人强加于她的“未雨绸缪”,事实上,剑道诸支当中,最适合她的应当是—— 无剑道。 这又和她的本命灵剑有关。阿尧倏忽在脑中描摹那柄长剑。 等寻到本命灵剑,她一定要入无剑道。 十日后,新赏复选尘埃落定。 人间和灵界,看似同处一片大陆,实则从人间往灵界,需得乘仙门宝器幻化的飞船才能抵达。阿尧在复选人数定下当日,便被带上飞船,一行男男女女多为少年之辈,有结伴而来的就兴奋地聚在一起谈天论地。 她不动声色端详飞船造景,熟料肩膀突然被人按住,张狂的眼神一瞬不差地将她从上到下来回打量。 又是殷贺。 有钱真好。若惘山七宗狠些,那月光花的任务必然只有先提交的人才算过。甲组过了的,免复选;没过的,也没机会再去复选,直接淘汰。初试落选能再买名额,这少爷当真穷极手段。阿尧面无表情,打算离开。 “是不是没想到本少爷会在这儿?”殷贺出声,伸手拦住她去路。 “上仙船无非两种渠道,有实力,”阿尧缓缓开口,目光扫向众人,尔后看着殷贺,“有钱。” “殷公子家底丰厚,倒是不难猜。” “你!”殷贺瞥见旁观者恍然大悟后看着他一脸鄙夷,收起折扇怒发冲冠,抬手就打出一掌劲风。 其实殷贺实力同样不错,已经接近筑基,不过—— 阿尧动作极快,轻松避开掌风,把少年右臂一转,悄悄卸掉关节,以灵力击膝,殷贺一时不防,直接摔倒。她还没停,借着两人错位,同样跌坐在地,面上委屈。 “喂!”这就有人看不下去了,朝殷贺开口,“你自己学艺不精,做什么为难别人?” 厅内一时针落可闻。 殷贺怒吼着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愤而开口:“装!待我拜入万剑宗主门下,你且等着!” 阿尧漫不经心垂眸,并未将这个挑衅放在眼里,倒是有些关心万剑宗主收徒这件事。当今万剑宗主正是凌霄仙尊,那人十岁时成为万剑宗无涯峰大弟子,前任宗主闭关渡劫后继位,天生剑骨,万中存一的天才。膝下两子一女,此外还有座下徒弟三人,自二十年前闻人遥身死再未收徒。 今年这是? 她起身拂去裙边乱褶,踱步至无人处,望向仙船外碧云万里,有些出神。 凌霄有一对龙凤子女,正在二十年前出生。再往前,长子已年逾百岁,是……她的师兄。 但自阿尧前世上万剑宗始,父子关系一直很差,记忆里二人常常争吵,吵完,凌霄仙尊就会托她带上许多宝器去帮忙哄师兄。可惜她……心悦于师兄,却碍于身份,不愿过多靠近,凌霄仙尊所托,一次也没成。 前尘旧事甫一揭开,平添几多忧愁。生死轮回,阿尧今生偶尔会想求个清楚明白。时间久了,对他们的情感被时间洗刷,终于不再执着那一隅旧情。似乎除了死仇,其他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