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禁止切号》 1. 无限都市 [] * 工厂地下一层的安全通道中,泛着荧光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因供电不足闪烁了几下,勉强照出两侧墙上由血迹绘成的猩红涂鸦、以及路段尽头有什么人在竭力向前奔跑的身影。 这场作为副本尾声的逃亡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跑到转弯处,男人不得不停下选择向左还是向右,他拼命回忆在一天前见过的楼层示意图,却因紧张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从没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碰到…… 通关副本的条件是离开这个全部门都上了电子锁的工厂,经过两天两夜的搜查,通关者们发现路只有两条:一是搜集所有人的指纹,打开秘柜拿到开锁钥匙;二是消灭其他玩家,成为工厂唯一的继承人,等门自动开启。 在副本最初的搜查环节中,男人就因嫌弃一个老人拖队伍后腿,将其推进了熔化炉。 他万万没想到,要和平通关,一个人都不能少。 在迈出错误的第一步后,男人没打算回头,他满脑子只有第二条通关方式,对前一秒还互帮互助、勾肩搭背的人反手捅出了刀子。 男人的个人能力在通关者队伍里算上乘,他使光了欺骗、算计的手段,成功清理掉了一个又一个“同伴”,可没想到…… 有人像看小丑表演一样,看完了他的狼狈,在他体力耗尽之际拿出了藏在风衣内侧的刀。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感到身体内因运动沸腾的血液彻底凉了下来。 追杀者像一只体力不会耗尽的恶鬼,又一次跟上。 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男人慌乱得来不及平复呼吸,膝盖因恐惧一软跪在地上。 他费力转身,蹭了一背墙灰,身体已经做出了准备磕头的姿势,连面前人的样貌都看不清,张口胡言:“为什么不能留人一条生路呢?时间还很充裕,万一找到别的法子……” 男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讽刺,在活命的机会面前,好像任何东西都值得抛弃,尊严不过是尊严。 他没能把句子说完整。 “噗呲。” 手起刀落,一种细响代替了无用的废话和喘息。 那是匕首拔出时,呲血、刀身与被害者衣料摩擦同步引起的动静。 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手臂垂下,追杀者麻木地原路返回,踏上前往一楼的楼梯。 与男人生命体征同步消失的,还有工厂内浓重的黑暗。 工厂一层,封闭的窗户和门一扇扇打开。 光线如涨潮时的浪花般涌进来,为胜利者铺起通向出口的金色地毯,走在其上的人表情却毫无波澜,眼中只有一潭死水。 冰冷的机械音在唯一的幸存者——忻渊脑内响起。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7,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哐当——” 收银台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撞倒了挂满某明星周边钥匙扣的塑料架。 收银员没有为眼前的变故感到惊讶,她单手稳住差点倒下的架子,顺便伸手扶了把在五分钟前已经挑好商品、只是“不小心”消失的顾客。 “您需要再买包纸巾吗?” 等面前的人站定,她收回撑在收银台边的手,拿出随身化妆镜在男生面前晃了两下。 男生的余光瞥到镜中自己沾满血液的脸侧和染上大片深色的衬衫,这才回过神,然后点了两下头。 得到肯定示意,小姐从架子上拿下一包纸扫好条码,没扔进塑料袋,而是直接递给了顾客:“一共三十九块五。” 忻渊一手接过餐巾纸擦脸,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出付款码付钱。 现在是下班时间,便利店内不算冷清,白色的灯光和空调气比氛围冻人。 玻璃墙边摆的桌椅被职场打扮的社畜坐满了,几道视线因突然弥漫的血腥气往收银台的方向望了两眼,又淡漠地收回去,继续投放在微波炉加热过的便餐上。 从始至终,没有人因为收银台前诡异的突发事件感到惊奇。 生活于此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常——身边人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受伤、以及突然的死亡。 店内挂着的小屏幕上,第一频道的节目准时放送:“各位市民晚上好,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无限都市新闻播报……” 新闻成功吸引并留住了顾客的注意力,比起满身是血的陌生人,他们更愿意看看今天市里发生了什么事。 “手术中,一主刀医生突然被护士拖入副本,导致病患手术失败双腿残疾,据悉护士医生私下关系恶劣……” “起重机操控员出副本后精神失常,包工头未及时发现,建筑工地出现三年来的最大事故……” 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在这里也是平淡。 支付成功的页面一跳出来,忻渊就拿着东西大步跨出了便利店,深吸一口气。 街上吵闹的人声和晚高峰必有的车喇叭混杂糅合,清楚地告诉他此处已不是几分钟前的恐怖空间。 忻渊的住所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和平时上班的地方只离了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忽略掉偶尔投来的目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 市中心高档小区的每栋楼都设计了电梯入户,三百平米的大平层忻渊一个人住,黑白主调的装潢风格完美诠释了冷清二字。 刚打开门,在柜子上放下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换拖鞋,他耳边突然吵闹起来。 【今天的第七个副本完成了!再接再厉。】 副本结束时还语调平平的系统声音骤然变得活泼,在主人的耳边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晚上十八点一刻,离一天结束还有五小时三刻钟,你要再过三到四个副本才算今日达标哦?】 【不过在进下个副本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和陈医生约了八点见面,时间绰绰有余。】 忻渊对系统抽疯似的态度转变见怪不怪,自顾自换好拖鞋,先去厨房将买回来的新鲜食材塞进冰箱,再拿衣服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系统自觉地闪人了,等主人出来的期间贴心地开了客厅的灯和电视机,顺便烧了壶水。 忻渊带着一身水汽从淋浴间出来时,需要用的设备都已经处于运转状态中了。 他简单地给自己热了个便利店的盒饭当晚餐,吃到一半系统问他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受伤,看这人竟然略显茫然地抬起头,自认为兼职了管家的系统痛心疾首:【吃你的饭吧,我帮你检查。】 【……行,只擦破了点皮,算我多心了,快认真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忻渊看了眼时间,倒了杯温水站到阳台前。 这是一处望不见太阳的地方,一座陷入永夜的城市。 他家位置好,透过玻璃一眼就能将全市最漂亮的夜景收入眼底。 和正常的一线城市一样,这里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接近黑色的夜空被照得透出深蓝,林立的高楼中间,连续三年评为“标志建筑”的神像造型信息大楼外部屏幕上,一位女明星拍的广告正在循环播放。 “今天大家也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哦!” 忻渊移开目光。 再美的景色,看九年也会腻。 见还没切屏,他盯着信息大楼银灰色的外壳,发了会儿呆。 他是在九年前得知自己是个书中角色的。 也是那时候死亡……来到无限都市的。 在原来的世界,随时可能会拖人进入恐怖空间的游戏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忻渊是最早进入游戏的玩家之一,一个远近闻名的精神病。 他靠着足够聪明的头脑和绝对利己的通关风格迅在游戏内速登顶,有人膜拜他,求他庇护,有人骂他性格冷漠孤僻,自私自利…… 无论风评如何,他都是书里绝对的中心人物,显眼得刺目。 当事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通关的速度比骂声传开得快,忻渊的目标只有坐在第一的位置上、一直赢下去,仅此而已。 再恐怖的游戏终究不会将生门锁死,他赌上毕生的细心、耐心和努力,成为游戏桂冠最有力的竞争者。 可他最终还是落败了。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脑中还充斥着不甘,无法明白为什么经过精密计算的局面会走向失败。 直到他睁开眼,系统的声音出现,告诉他:【你是反派。】 不停进入各类型恐怖空间求生的小说,归入一个叫“无限流”的分类里,他是一本无限流小说里的反派。 而将他逼入绝境的人,是主角。 无论反派再怎么计划周密,机关算尽,胜利都只会属于被命运宠爱的主角。 那种脸上挂着笑、性格温暖、身边总围着一大群朋友,与他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开心一点吧,忻渊,主角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遇见我,与其沉浸在悲伤的过去,不如看看这份百分之三百超值的合约?】 【来无限都市生活,没有生老病死,更没有主角作妖,一切靠实力说话,仅需每个月至少两次进入副本获取积分就能保持居住权,不过副本内死亡会直接退出并扣除生命,一个人总共有十个生命值可以挥霍呢,很多吧?】 【当你得到一亿积分的时候,就能摆脱既定失败的命运,去一本新书当主角,啊,还能获得一个愿望……】 终于,广告切换到了动态积分榜,变幻的画面拉回了忻渊的注意力,几行文字和数字映进他的眼瞳中。 【No.1:弋鸟——92433100】 【No.2:希望——67942300】 【No.3:伪神——51437100】 【No.4:路人——39655600】 【No.5:蝴蝶枪——32181100】 一个呼吸间,第一名的积分又刷新了。 【No.1:弋鸟——92439700】 排在最上方的代号“弋鸟”,就是忻渊。 这个副本,他拿了6600分。 两千多万分的巨大分差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压在城市中其他通关者的身上,无人能逾越。 忻渊只短暂地扫了扫那几个八位数字,目光又在红色的“希望”二字上短暂停留,抿了口温水。 黑色的代号说明此人状态为存活,红色代表十条生命值耗尽,如果城市积分榜全部放出来,红色的代号会有不少,但前五只有“希望”一个。 系统凉凉道:【你最近每次看积分榜都要瞄两眼那个“希望”,怎么了?它很好看吗?】 【死人是威胁不到你的地位的。】 他不说话。 这么多年下来,系统习惯了忻渊的爱答不理,自己换了话题:【积分排名已经保持很久不变了,盯不出花的,说实话,我更好奇为什么你今天会约陈医生一起进副本。】 【单打独斗整整九年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和别人合作下副本呢?】 【……】 【是你调察四年前的失忆终于有了进展吗?】 忻渊回头,朝家中某个房间的方向看了眼。 那个房间门口的名牌上写着“忻鸢”。 【……好吧,沉默是金,我能帮你完成很多事,比如打开空调,但失忆调查不在我能提供的服务范围内。】 【我早该清楚你不会开尊口施舍我这个答案的,没事,当我没问过吧,接下来的副本也请好好努力,得胜归来。】 …… …… 七点五十五分,忻渊今天第二次站在信息大楼楼下。 保安认识忻渊,他是里面的老员工了,熟悉大部分职工的面孔,便没让忻渊出示工作卡直接放了人。 乘电梯到达信息大楼二十层,走到最里面,员工专用医务室外挂着的牌子与上班时间相比翻了个面,上面写着“已下班,有事请电话联系”。 忻渊隔着磨砂玻璃门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个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还有一个不认识,只能瞧见那人身上大片鲜亮的颜色。 由打扮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句话大多时候是在理 2. 替罪羊 [] 十五平米的小房间里,窗户正对着单人床,透进来些许月光。 忻渊轻捻指尖,抖落蹭到的灰色墙粉。 说是提示只有三条,他觉得其实已经很多了。 通关条件是最重要的那个,上个副本里如果不是没在一开始弄清通关条件,他也用不着费功夫把剩下的人一个个清理掉。 那个推人进熔化炉的没脑子男人……活该。 忻渊知道系统既然说了七天后见,那就绝对不会提早一秒,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在外面有多烦多爱逗他玩,在副本开始时就有多尽职,一面都不会露。 他习以为常地站直身体,开始观察周围,准备适应没见过的新环境。 忻渊的夜视能力优越,很快借着月光找到了房间内唯一一盏台灯,按下触摸式开关后,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橙黄色的光,把周围的东西照了个一干二净。 小破房间里东西少,大件家具只有一副木质桌椅和床铺。 桌子上,台灯边摆着的绿漆小闹钟最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不少副本里,时间是谜题中的重要元素,走过无数个难关的忻渊深谙这点,每进一个副本确认时间都是他的第一要务。 小闹钟的分针刚过数字“12”一点点,这个副本看来是整点开始的,也将在整点结束。 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电子设备除非特殊情况,在副本里的通讯作用往往是报废的,不过依然能使用计算器、闹钟之类的简易功能。 这次的副本显然能划归到特殊案例中,他发现自己万年不变的系统默认锁屏变成了黑羊头,一双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羊头一看就和“替罪羊”这个副本名称有关系,系统给的提示里,他的身份是羊圈市职员,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羊”。 心里有了底,忻渊十分淡定地确认了时间,和闹钟同步,顺便点进去看了眼通讯录。 原本空空如也的列表里多了三个分别备注“老板”、“同事”和“牧羊犬2”的人。 他在“牧羊犬2”的界面多停留了一会儿,又退出去,打开手机相机开启了自拍模式,对准脖子。 镜头中,修长的脖颈上多了个黑色皮质项圈,两侧各有一粒半球形金属,中间印着白色单词,“sheep”。 他伸出食指抚了一下单词,然后关掉手机塞回口袋。 破屋子狭窄简陋得像牢狱,地板和墙都是水泥砌的,半点暖气留不住,就床上那么一条单薄的毯子,光靠它怎么想都抵御不了夜晚的寒冷。 好在忻渊也没打算睡觉。 他先确定了门的情况,锁着,自己打不开,又稍费功夫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箱柜,找到了两三套洗旧了的西装衬衫和一张工作证。 工作证的左上角印着他的证件照,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除了照片和职务这两项基础信息,底下只有两栏,是品种和工号。 翻到背面有个市长方章,看起来挺正规的。 忻渊正想拿到台灯下仔细研究时,窗外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尖叫。 含着惊恐情绪的声音在夜晚响起,代表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窗边朝外看。 楼下是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以忻渊所在的角度,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一览无余。 他一眼扫到了尖叫声的来源。 几个人在两边停车位中间的过道上拼命逃跑着,因为忻渊所在的楼层太高,他们看起来像是胡乱跳动的黑点。 而导致他们这么半夜辛苦逃窜的原因,是身后跟着的持刀者。 手机在短时间内又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忻渊再次打开相机,方便仔细观察下面发生了什么。 将镜头放大到最大倍数,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仍注意到,逃跑的那几个,头上好像长了什么东西。 他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那几个人被追上了。 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限制了逃跑者的行动能力,他们突然跪倒在地,持刀者的身材很健壮,拎人拎得轻松,一刀把头颅砍了下来。 模糊化的血腥场面有一种别样的惊悚感,换个人的话现在心率可能已经超过一百八了,可忻渊只是漠然地点击屏幕聚焦,想看清楚点。 他刚对准滚落的头颅,手机里的画面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一片浑浊的白,夹杂了点红。 忻渊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 突发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镇定像一种本能,无论何时都能迅速扯回理智。 挡住屏幕的东西不知道是死物还是活物,忻渊也就没着急放下手机,而是选择了快速调小倍数。 他看到遮挡物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 再缩小,他看清了眼球主人的全貌。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上半张脸堪堪过了窗框,裸露在外的皮肤皱得像泡过几星期的水,光看着就让人有点反胃。 用铁杆拦起的窗户外,不知何时竟然冷不防地站了个人,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恰好忻渊的注意力方才集中在手机上,竟然没及时察觉。 此刻,他正瞪着外凸的眼球,用教导主任怒视班上不良学生的眼神看忻渊。 “你在干什么!” 老人沉不住气,操着沙哑的音色质问眼前的年轻人。 忻渊缓缓放下手臂,动作缓慢,但是并没有发抖。 他感官敏锐,自信不可能有人做到不制造任何动静就近他的身。 除非对方不是人。 在忻渊眼里,副本里的非人生物分几类,提供信息的、路过炮灰的、整天想着杀人的、可以被他反杀的…… 他们固然恐怖,但将恐怖无限扩大的只会是胆小软弱的人类,只要他足够坦然,总能找到生路。 眼前的局面甚至算不上恐怖,不过是个低级的jumpscare。 他笃定怪物不会攻击他。 如果对方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应该直接破开那扇锁着的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问他为什么不睡觉,更何况…… 老人脖子上挂着项圈,和自己脖子上的同款,只不过单词换成了“dog”。 不出意外,这老头就是牧羊犬。 老头果然没有多余的举动,他就没想要忻渊真给出什么理由,干脆地直接开骂:“知道你们这些黑羊不是什么好种,不服从纪律不听管教,我也是倒了大霉才会被分来晚上管你们,看热闹看完了吗?赶紧睡!” 他枯瘦的手指握成拳砸在窗户栏杆上,“砰砰”两声听得人骨头疼,老人最后威胁地瞥了忻渊一眼,迈着拖沓的步子离开了。 这一次,忻渊听到了脚步声,带着警告的意味,回荡在外。 听牧羊犬的话,今晚他是没办法离开自由行动了。 距离夜晚结束还有很长时间,即使对浪费时间的行为深恶痛绝,他也不打算在七天时间里的第一天就暴力破开门锁,干点把副本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毕竟陈医生还在副本里,他没忘记有这么个观察对象的存在。 不知道医生在哪里,要是离得远,他还要抽空去找找。 不过不急,如果陈医生在第一天就意外死掉的话,那说明他是个没价值的…… “寂雪?” 忻渊的思维发散突然被打断了。 刚想着陈医生会不会死,医生的声音就冒出来了。 隔壁房间,一只手探出窗户大幅度地乱挥,陈舒杭见忻渊没有回应,压低音量又喊了一声:“寂雪!” 忻渊头一次被喊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撒了什么谎。 为了防止市民将副本里的仇恨关系带到日常生活,系统采用了一人一代号和部分认知障碍的手段,除非主动曝光身份,不然副本内对他人的记忆等到了外面会变得模糊。 不然今天新闻里主刀医生和护士的闹剧一天起码能有上百起。 在副本内互相称呼代号已经成为了无限都市市民们的基本礼貌,和见面打招呼同样平常。 为了让医生带着他过本,在和陈舒杭试探性相处的一个月里,忻渊给自己包装的人设一直是需要保护的脆弱社畜,他还特地从积分排行榜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代号谎报给医生,让他相信自己很菜,叫医生带带他。 忻渊从角落里揪出来的假身份代号叫“寂雪”,很符合他沉默寡言的形象。 在陈医生第三次出声前,忻渊伸手朝他挥了两下,两个人跟躲着狱卒交流逃狱情报的囚犯似的交流起来。 主要是医生单方面输出。 “我原来准备先躲一晚,结果听到了那个老人骂人的声音,”陈舒杭一脸笃定,“开局撞上NPC还能一句话不说,我就想可能是你,结果还真是啊。” 忻渊:“……” 没料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被认出来。 牧羊犬走了,但谁都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再回来,两人的谈话很快终止,因为陈医生说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房间,等环境安全了细谈。 他拿到系统给的身份后,在房间里找到了一张排班表,明早七点,他要去羊圈市人民医院上班。 那张排班表上,有和工作证背面一样的市长红章。 * 忻渊一夜未睡,硬生生熬到天亮。 为了保证通关效率,这样的夜他不知道熬过多少个,习惯了,所以不是很困。 他坐在桌子前面对着闹钟,保证外面发生情况后能立刻记下时间点。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他捕捉到门锁打开的动静,紧接着楼下传来剧烈震动,放外面多少要被举报扰民。 忻渊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隔壁几个房间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几个脖子上套项圈的人,看他们警惕的神色,一猜便知是通关者。 不出意外,所有通关者被关在了同一层楼。 陈医生出来后和忻渊对视了一眼,两人昨晚隔 3. 替罪羊 [] 有了洗浴间的经历做例子,陈医生不敢站太久,他眼尖地注意到最后排还有两个位子,拖着忻渊过去坐。 巴士的最后一排五个位子连在一起,中间那个前面没有东西阻挡,紧急停车的时候坐在上面的乘客最容易因惯性摔出去。现在那个位子明晃晃地空着,即使两边人偶似的乘客脸上看不出表情,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像是谋划了一场无声的迫害,等着受罪者前往行刑台。 陈舒杭仿佛察觉不到空气中僵硬的氛围,他毫不介意地坐上那个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忻渊坐到他身边,两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位子被坐满的瞬间,司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车身一晃,破铁皮中巴以一股上街撞人的气势冲了出去。 忻渊看到陈舒杭死死拽着来不及抽出的安全带,手背上暴起了青筋,还要转头朝他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在情感上其实不太能理解医生的行为——他这人本身就没什么情感。 无端的善意和恶意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显得冲动没理由,不过事情还能用逻辑去理解,医生答应了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带他通副本,或许觉得尽心照顾是必须的。 等车辆的行驶步入平稳,陈舒杭摸出了手机,他单手在备忘录上敲出了手机号后,把屏幕亮在忻渊眼前。 忻渊添加了医生的联系方式,改备注,通讯录变成了四个人。 在外面他并没有用自己的手机加过陈舒杭,联系的事一直是系统在帮忙打理,医生对他在人际交往上的困难体贴地表示过理解。 陈舒杭很快发了消息过来,他的代号是“医者”。 医者:「早上真是好险」 寂雪:「。」 医者:「……哈哈」 医者:「好吧!我能懂,凡事都讲究一个慢慢来嘛,没事的!」 陈舒杭的打字速度很快,单手并没有给他敲击手机键盘造成太多困难。 他告诉忻渊,自己的手机壁纸和通讯录也因进入副本产生了变化,现在里面有四个人——“寂雪”“院长”“同事”和“牧羊犬2”。 「对了,你昨晚被牧羊犬盯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忻渊想了想,瞒下了他看到的东西。 他还不打算和陈舒杭完全共享信息,他想先单独调查那件事。 寂雪:「无」 「没事就好,我觉得牧羊犬一直在针对我们,可能是因为我们是黑羊。」 陈舒杭也注意到了。 「他早上还提到了作息表,我只在房间里找到了工作证和排班表,你呢?房间里有吗?」 基础信息无关痛痒,忻渊回道:「工作证,西装。」 「果然。」 「房间内勒住脖子,不致死,但足够折磨,如果我们找不到挣脱的办法,今天就出不去房间了,理应有的时间安排表也找不到……」 「你觉得,这像不像欺凌?」 忻渊抬眼。 班车上的其他乘客还僵直地坐在那里,其中有几个人身上披着白大褂。 寂雪:「1」 * 到站的时候,车内广播会提醒乘客下车。 那是个乍一听令人感到亲切的女声,声线婉转,听着学过播音,但不多,搭着“木偶人”略显诡异的下车姿势看,有种微妙的祈求感。 乘客们坐姿标准,走姿与之相反,若有若无地卡顿感看得人心底发毛。 当女声说出“羊圈市人民医院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陈舒杭在手机上快速打出一行“我走了,你要加油,我们晚上见”,给了忻渊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跟着其他木偶人离开。 医生一走,忻渊紧绷的坐姿便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面瘫,失去了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只能通过各种小细节表演出一个弱者形象。 中巴内和普通公交车一样,贴着起始站到终点站的全部经过点,A号写字楼是倒数第三站,忻渊下车的时候车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A号写字楼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班车将在晚间七点十五分到站接各位返回,请注意时间,适量工作,保持身体健康,谢谢您的配合。” 这是一个处处恪守时间安排的地方。 写字楼建在十字路口边上,清早这一段地带人流拥挤,他一边在路人的互相推搡下缓慢向大楼靠近,一边观察着氛围。 这是一座徒有热闹空壳,却找不出半点生气的城市。 不像无限都市,每天发生的烂事再多,也能清晰感受到人们生活在这里,为城市的运转带去心跳。 忻渊发现越靠近写字楼门口,穿着挂在自己臂弯上的同款西装的人越多,他趁着过马路的间隙大步挤到人群最前方,终于找到空间伸手脱掉外套,换上西装。 早上牧羊犬提到“仪容仪表”时,他就预感到了西装的作用。 果然,A号写字楼一楼的闸机外站着一排保安,他们拦下每一个想进入公司的员工,检查过着装后才放人。 忻渊的西装很旧,勉强维持着最低程度的整洁,他能感到保安拦住他的手臂放下得比其他人都慢,但到底是符合了过关条件。 刷工作卡进入电梯厅,他看向绿色的通行灯,猜测着没找到白大褂的陈医生会遇到什么。 反正不会是好境况。 他试想过提醒医生与否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这件事无论说不说,短时间内凭空找来一件白大褂都不切实际,如果将丢失的物品和锁扣同归于欺凌,锁扣可以被解开,那工作服的问题没道理是死局。 答案的揭晓要等到今晚看他们是否能活着在宿舍楼相见了。 ……失败,不过一条生命值而已。 如果医生反应过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提醒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切断这段无用的交际关系,回归孤身一人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九年、甚至更早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电梯厅和外边一样,人挤人,忻渊不愿意和长着怪异羊角的“木偶人”再近距离接触,转身钻进了安全通道。 系统和工作证都没给出明确的办公楼层和位置,忻渊只能自己找。 他仔细研究了工号,工号在“羊圈市”的作用看上去和身份证无二,并且也是十八位,开头字母B他猜测代表着黑色的英文black,剩余的十七位应该也各有含义。 末尾的六位数字是504404,目前看来“羊”每天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宿舍和工作岗位上来回跑的,宿舍楼里忻渊的房间是404号,他决定赌一把,去五楼看看。 忻渊的赌,向来抱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心。 他跑上五楼,成功在504号办公室里找到了标着自己工号的办公位。 偌大的楼层之上,每一个房间都由四面透明的玻璃墙围起,紧密排列的桌子和挡板组成一个个方阵,被囚在其内的“木偶人”坐在桌前,垂着头,让人联想到卸了发条的玩具。 忻渊的工位不在方阵里,在它的侧边。 那一排位子单独列在窗边,忻渊走过去,看到了张熟面孔。 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他匆匆扫了几眼,粗略记下了全部通关者的外貌特征,这个中年男人是其中之一。 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空位,位子的主人卡着七点的时间线赶来,是个长相白净的男生,手里还提了个公文包。 忻渊确定他在宿舍没看到过这个人,是NPC。 这个NPC是他在副本里见到的第一个戴着羊项圈,但神色灵动的人。 男生放好公文包,在转椅上坐下,他似乎在忧心着什么,把嘴唇咬血红了才鼓起勇气转头,小声问忻渊:“404,你昨天……没事吧?” 忻渊正在给电脑开机,身体偏都没偏,只有棕黑的眼珠斜了点角度睨他。 “我、我不是不帮你,我自身难保,”他被忻渊周身冻人的气场吓得直缩脖子,又求助似的转向另一个通关者,“公司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白羊,反抗不了……” 中年男人迟疑道:“你……” 一道尖锐堪比考场铃的铃声传出,堵住了他即将问出口的话。 所有“木偶人”齐刷刷地坐直,双手放在键盘和鼠标上,开始工作,玻璃房内只余鼠标和键盘按下的“嗒嗒”声。 再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说出口的话,男生也不敢了,他眼中含着水汽,伸手去摁开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