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法师养成手册》 1. 龙与血 [] 第一百零一天时,魔龙降临了。 这天没有风也没有云,铅灰色的天空像凝固的腐坏牛奶,低沉地压在头顶。一切和往常一样,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冰原狼军团驻扎在城外,等待加穆摇摇欲坠的城墙最终崩塌的那刻。 守军最开始觉得反常,是因为天空飘起了细雪。 加穆位于南方,又靠近沙漠,除非遇上极端天气,是几乎不会下雪的。而在这天,随着一阵北风刮过,竟开始有纤细洁白的六边形雪花缓缓地打着旋飘落。人们伸出手去接,雪花却在接触皮肤的刹那化为水汽,好像从没有来过。 哨兵向城外眺望,冰原狼军团驻扎在平原尽头。两个星期了,他们没有发起过一次进攻。此刻也并无反常,像一头睡死过去的野兽,静卧在杂草丛生的荒原上。 一道口子忽然出现在天际。 先是小小的一条缝,颜色暗红,好像天空被什么东西抓出了伤口。慢慢地,伤口被越撕越大,大到人们能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天空中盘旋—— 那是一条本应绝迹于传说纪元的魔龙。 它通体深红,躯干修长强壮,巨大的翅膀大约能覆盖两个中央广场。魔龙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从遥远的天际飞到加穆上空。接着它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凶猛高昂,极具穿透力,纵使几个月来守军们已经经历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此刻也忍不住汗毛倒竖。 然后人们闻到一股像是臭鸡蛋的味道,他们很快意识到,那是硫磺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 “是龙!掩护,找地方掩护!”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声,溶于血脉的恐惧无法抑制地被唤起。城内的平民像无头蚂蚁一样慌乱地涌入房间,推搡中许多人倒下,接着被无情地踩过,惊呼声和惨叫声混作一团。而守军们只能拿起盾牌,徒劳地想要做出抵抗。 魔龙调转方向,俯冲了下来。 它的尺寸大得令人绝望,展开的双翼遮天蔽日,暗红的鳞片折射出妖异的光芒。它张开嘴,热潮滚滚,仿佛它体内藏着一座火山。火球在它喉咙中慢慢成形,然后—— 比烈日更耀眼的火焰从魔龙口中涌现,那是上个纪元魔法生物独有的光芒。龙压低身体滑翔而过,烈焰持续不断地从它的血盆巨口中喷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半个加穆便于火海中熔化为灰烬。 —— “大人,凯恩的使者到了。” 主座上的男人穿着白色麻质上衣和褐色马裤,脚踩一双带着铆钉的军靴,外披一块白色狼皮斗篷——那是最优秀的冰原狼士兵特有的装束。他的眼睛上蒙着白布,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血色,似乎已经瞎了,听到下属的通报,他微微点了点头。 白衣使者走入帐篷,后面还跟着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约莫是个女人,女人披着一件黑色天鹅绒的斗篷,兜帽戴了起来,脸上还带了一层面纱,看不清真实面容。 使者朝主座上的男人鞠了一躬,说:“夜隼大人,我是伊利亚公爵,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加穆人民的生命。” 冰原狼军团横扫整个洛克特兰大陆,所向披靡。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伤害平民——除非是在征服过程中啃到了硬骨头,在攻下城池后,他们便会以屠城作为报复。 而加穆的城防在被魔龙彻底摧毁前,足足支撑了三个月之久。 站在夜隼身边的军官嗤笑了一声,夜隼用右手食指轻轻扣了扣扶手,他便马上重新板起脸。 “说出你们的条件。”军官咳了一声,正色问。 伊利亚公爵清了清嗓子:“我们献出所有贵族的私产,包括土地、庄园和黄金财宝。” 夜隼不为所动。 公爵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又道:“我们还献出克里曼宫千年来的所有收藏,包含传说纪元遗留的高级魔法物品,比如所有尘封的希塔波雷钢剑、宁芙仙女弹奏过的里拉琴、点石成金的药水等。” 夜隼还是一言不发,他旁边的军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刚刚说的这些东西,等我们完全占领加穆之后本来就将属于我们。” 伊利亚公爵面色一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们还将献出‘凯恩王冠上的宝钻’,美丽的小公主诺拉。” 他说完朝身后摆了摆手。 斗篷微微一动,从纤薄的肩膀上滑落,白嫩的手臂抬起,将面纱也去掉了。 帐篷内流动的灰尘都静默了一瞬。 站在房间中央的是个极美的女孩,斗篷下她只穿了一条白裙,隐约透出玲珑有致的美好曲线,银色卷发像缎子一样闪闪发亮,几缕发丝垂落肩头,半遮住引人遐想的精致锁骨,她的皮肤白皙细腻,脸颊透着红润,仿佛神的后花园初绽的玫瑰,而她碧绿的眼睛像是森林中的湖水,小鹿般湿漉漉地环顾了一圈房间中的男人们。 身经百战的冰原狼士兵们在这惊鸿一瞥下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见炉火跳动的声音。 接着夜隼,在听到这句话后,出乎公爵的意料的——终于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向帐篷中央的两人,伊利亚公爵虽然知道眼前这位曾经击败过无数骑士和勇者的冰原狼首领在前不久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黑女巫施以惩戒——挖去眼睛、拔了舌头,变成了残废。但在他走近时,脊背却依然感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即使永远失去了光明和声音,夜隼周身的气势,依然像刀锋一样锐利,冰原一样寒冷。 作为一个瞎子,夜隼异常精准地站定在诺拉面前。诺拉抬头看他,绷带遮住他的几乎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一股奇异的熟悉感自她心头浮起。 “我们以前见过吗?”诺拉突然发问。 伊利亚公爵转头,朝她拼命使眼色。当然啦,他不希望她表现出格,在来此之前,公爵就一遍遍地叮嘱诺拉,美貌是她的武器,要竭尽所能讨好那位冰原狼的首领,好让他能优待他们。 诺拉不屑,靠示弱赢来的怜悯比枯萎的落叶更加脆弱,她答应来见夜隼,最终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爬上他的床。 夜隼没有答话,他突然抬手,准确地掐住伊利亚公爵的脖子。诺拉听到轻轻的一声“啪”,公爵的脖子被扭成一个奇怪的弧度,他立马软下来,像个布偶一样倒在地上。 好像一片柳叶坠入湖面,诺拉心内一颤,但也仅此而已了——会把她当礼物一样送出去的人不值得她的怜悯。 她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公爵,蝴蝶般轻盈地移步上前,洁白的藕臂藤蔓般缠上了夜隼的脖子。 “大人,您是为了我而杀他的吗?” 夜隼伸出两根手指挥了挥,两名士兵上前拖着公爵的尸体离开了帐篷,其他人也跟在后面离开。 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帘之外时,诺拉就踮起脚,吻上了夜隼冰冷的薄唇。 夜隼坦然接受了诺拉的讨好。 诺拉本以为吻他会让她觉得 2. 挑衅 [] 五年前。 七月的加穆炎热异常,在蒸腾的暑气中万物都显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是个适合打盹的天气。然而克里曼宫中每一名守卫都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一丝懈怠,哪怕仅仅只是飞过一只蚊子,也会让他们如临大敌。 故事起源于月初一个美丽的黄昏,那天傍晚的微风中弥漫着夜来香的气味,大片橙色和红色的光影交织着、弥漫着,云蒸霞蔚地铺满了大半片天空。 国王阿方索和王后艾玛在阳台上边共用晚餐,边欣赏着这壮丽的晚霞。阿方索放下餐具,正如往常一样用白色餐巾擦拭嘴角时,突然瞥到餐巾上好像沾上了脏东西。 长年的养尊处优使他变得有些吹毛求疵,于是他展开餐巾,想让管家好好看看自己工作的疏忽。但是刚刚看清餐巾上的污渍是什么,他就愣住了。 那是用工整华丽的花体字写下的一则通知。 “我将于本月的月圆之夜前来,取走克里曼宫中最珍贵的宝物。 ——星尘” 良久之后,王后的声音才将阿方索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亲爱的?”王后问道,同时伸手取过了餐巾。 看到餐巾上的字后,王后的脸色也立即沉了下去。 “叫来宫廷近卫队队长!让他立刻过来!” 也无关乎凯恩的两位统治者如此大的反应,星尘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餐巾上,实在让他们忍不住惊慌。 在洛克特兰大陆上行走着许多赏金猎人,他们在自由荒原的黄昏小镇上领取任务,并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取赏金。 赏金猎人们行踪诡秘莫测,除了赏金之外,他们在完成任务后还会得到和任务难度相匹配的积分,而星尘正是整个洛克特兰大陆有史以来积分最高的赏金猎人。 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无论多难,至今为止还没有过不成功的先例。 国王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将王后吓了一跳。不行,没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就算是全大陆最厉害的赏金猎人也不行。 “动用所有力量,将地下仓库严格看守起来,我要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赏金猎人尝尝失败的味道!”他对着匆匆赶来的近卫队长大声命令道。 —— 诺拉只用了几分钟就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毕竟这是个魔法尚存的大陆,她本人更是大陆仅剩十二个魔法家族的一员,对于这种事情接受度很高。 她所在的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马鞭草和玫瑰的香味,清晨时分还带着些凉意的风吹动着绿色的蕾丝窗纱,晨光乍破,炎阳还未升起,正是一天充满希望的开始。 她在自己儿时的卧室里苏醒。 诺拉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再感受过这样宁静美好的清晨。 侍女轻轻敲门,得到答复后进入房间,将放着早餐的餐盘放在外面起居室的桌上。 “今天是几号?”她问侍女。 “六月七日。”侍女回答。 “年份呢?” “新纪元九百三十二年。” 诺拉下床走出卧室,今天的早餐是煎蛋、华夫饼、一些蓝莓、橙子布丁和一杯牛奶。 这顿早餐并不算丰盛,但很合她的意,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早餐了。 洗漱过后她坐了下来,非常满足地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口橙子补丁塞进嘴里,接着把华夫饼泡进温热的牛奶中。 “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侍女笑着问。 “是的,我开心满足得不得了。” 因为没有战争,因为还活着。 边吃着早餐,诺拉一边回想今年即将发生的事情。 九百三十二年…… 她很快就理清了思绪。 吃完早餐后,她飞快写了封信,当务之急,她得联系上姐姐菲昂娜。 她一写好信便冲向驿站,不巧的是,在走廊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妙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哦,不。 诺拉转身想要躲开,但少女十分眼尖,马上也看到了她。 “诺拉!我正要找你!” 她无奈地站定,在少女走近前将信藏好,然后朝着少女扯了扯嘴角:“早安,黛西。” 诺拉的母亲海伦王后在生下她时难产去世,黛西公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现任王后艾玛的孩子。 黛西好奇地打量着她,问:“你要去哪儿?” “趁太阳要把我烤化前出来散散步,你呢?” 黛西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拉着诺拉走到庭院中间的喷泉旁边。 “你知道吗?我听说舅舅想要娶你做他的第三任王后。” 黛西的舅舅——艾玛王后的哥哥,正是邻国亚拉铎的现任国王爱德华·赫伯特。 诺拉前生的丈夫。 “我知道。”诺拉淡淡回答。 “不,你不知道,我舅舅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前两任王后下场都特别悲惨——一个被砍头了,另一个先是疯了,然后也死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也不会眼睁睁看你掉入火坑的!”黛西眼中亮起了狂热的光芒,诺拉知道,这小女孩中二病又犯了,她甚至动情地握住了诺拉的手:“我可以帮你逃婚!” 但和所有魔法家族的长大的孩子一样,黛西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传说中正义无畏的大魔法师。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黛西一愣,嘴角鄙夷地向上翘起,然后“哼”了一声:“你居然这么爱慕虚荣,只要能做王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不是这样的。” 诺拉摇摇头,她拒绝的妹妹原因——实在是因为她上辈子已经被坑过一次。 前生诺拉听到爱德华的劣迹后果断选择了逃婚,黛西也确实帮了她。彼时黛西催动风力托着诺拉飞跃花房后的魔鬼树丛,一旦越过树丛后的围墙,诺拉就能获得自由。 可黛西年纪毕竟尚小,魔力未完全发育,于是在飞跃到一半时,她手一抖,诺拉摔了下去,掉入魔鬼树丛。 魔鬼树的倒刺将她扎得血肉模糊,脸上还被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显得十分骇人。黛西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哇哇直哭,诺拉心态却很平和,本以为这样也能阴差阳错使得爱德华国王退婚,但他坚持还是将毁容了的她娶了回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诺拉想过,或许爱德华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 当然,事后证明他之所以这么做,仅仅因为需要诺拉的血统。 珍贵的,稀有的,卡宁家族的魔法血统。 黛西眼见可以逞英雄的机会将要逝去,难得苦口婆心地解释 3. 逃离高塔 [] 见父亲之前,诺拉换上了一条白色的丝制长裙,又将头发挽起,用绿色的绸带绑好,再戴上一对圆润的珍珠耳环。 这样,她就更像母亲了。 过去的经历让诺拉学会了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达成目的。 果然,父亲在见到她时愣了许久,开口时的态度相较平时柔和了许多。 阿方索将发妻的死归咎于诺拉,因而向来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随着诺拉渐渐长大,她那张越来越显现出绝色美人天赋的脸,和画像中的海伦王后,倒是有了几分相似。 这便是她可以利用的优势。 “有什么事吗?”父亲问她,脸上的伤感之色一闪即逝。 “父亲,我不想嫁给爱德华国王。”诺拉直截了当地回答。 阿方索揉了揉眉心,一瞬间诺拉以为他又要对她发火了,但很显然,面对这张脸,父亲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他耐心地解释道:“你的魔法天赋并不高超,体格也不强健,注定无法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但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美貌,应该懂得利用它过得更好些,关于爱德华·赫伯特有许多不实的传言,但他实际上是个可靠的男人,你会幸福的。” 他不爱这个女儿,但也不至于害她。总体来说,阿方索是个公正的人,诺拉想,前世他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受了欺骗。 因此她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盘告诉了父亲。 “不,父亲,那些有关爱德华国王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您被他骗了!我知道他承诺只要我给他生下一个继承人,就会给凯恩提供武器和军队的支援,帮助我们击败佩瓦,夺回失地。但他实际上是两头下注,佩瓦那边给他献上了大量来自东方的珍宝,并且承诺一旦凯恩彻底战败,就把我们的王国一分为二,索拉河以西的土地全部划给亚拉铎。” 阿方索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于诺拉刚刚所说的话。 紧接着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他身子重重一颤,原本湛蓝锐利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阴霾,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片乌云挡住了天空。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呆呆地望向窗外。 诺拉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走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父亲?” 阿方索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他身前跪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父亲?您听到我说话了吗?您怎么了?” 见阿方索还是没有反应,她催动魔力,探向他的前额。 诺拉唯一擅长的魔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治疗术。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阿方索的前额时,她听到艾玛王后快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亲爱的,我为你泡了点茶,喝一口吗?” 诺拉针刺般地缩回手。 王后袅娜地端着托盘走到国王的椅子旁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阿方索。国王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突然又恢复了行动,他有些僵硬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 诺拉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茶杯上升起的荧白色蒸汽。 “你也来一杯吗?”王后眼带笑意,将另一杯茶递向诺拉。 她站起身,接过了茶杯。 “你?”阿方索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厌恶,刚刚的柔和态度一扫而空:“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得回去了。”她深深看了艾玛王后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阿方索的书房。 她伸出食指,蘸了点王后给她的那杯茶,拇指合上去捻了捻,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元素。 蛊惑魔法,赫伯特家族向来擅长于此。 诺拉有些无力地将茶杯放在临近的窗台上,意识到艾玛王后虽然嫁给了阿方索,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她的心仍忠于母国亚拉铎。 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亚拉铎又不是第一次背刺盟国了。 这件事肯定不能跟黛西或者丹尼尔透露,毕竟他们身上有一半赫伯特的血脉,诺拉无法完全信任他们,菲昂娜不在加穆,而其他人…… 伊里奥爵士?不行,现在他在克里曼宫中等级并不太高,对于局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在花园中蚂蚁般走来走去时,诺拉听到了一个此时她最不想听见的,油腻腻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她前生的丈夫,亚拉铎国王爱德华·赫伯特。 “美丽的小姐,您也像我一样,因为想获得心上人的青睐而心急如焚吗?” 诺拉猛地转头,几乎扭断脖子。 两鬓斑白的中年国王面带微笑,朝她走过来。此刻的爱德华看起来儒雅温和、彬彬有礼,但几乎一瞬间,在诺拉眼中,却浮现出他另外一个形象。 他将瘦弱的她按在床上,她哭着,喊着,拼命想逃离他的钳制,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完全动弹不得。 他粗暴地冲撞她,全然不顾她大张着嘴,快要哭哑的嗓子。 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爱德华突然一阵烦躁,于是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将她的头打到一边。 “别丧着脸!你这个废物!孩子!赶紧给我生个孩子!我需要继承人!” 她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中滑落。 两张脸交叠在一起,诺拉浑身一颤,后退几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爱德华还在惺惺作态:“小姐,您中暑了吗,需不需要我……” “离我远点。”诺拉从牙缝中狠狠地说。 “给她拿点冰块。”爱德华吩咐随行的侍女。 说着他上前,似乎想要搀扶诺拉。 “离我远点!”诺拉抚着胸口,眼眶发红,几乎是朝他吼了出来。 “公主似乎生病了。”艾玛王后的声音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手里还拿着那杯诺拉一口没喝的茶。 诺拉身子还有些颤抖,转过头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王后和她的哥哥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将公主送到高塔上,她需要被好好照顾。”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诺拉都被关在高塔上。 她的食物则是每天被人用吊篮吊上去,无人可以和她交流。 在一个下午,有张纸团被风送进了高塔。 诺拉打开它,这是一封信,来自于艾玛王后的那对双胞胎: 诺拉: 妈妈说你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传染性很强,所以得被关在高塔上。但我们都觉得最近她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请务必回信告诉我们,就写在反面扔下来,我们会来救你的! 你忠实的骑士:丹尼尔&黛西 诺拉稍微放心了些,从信里看,双胞胎还没有被牵扯到亚拉铎王国的阴谋中。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避重就轻地写好回信扔了下去。 丹尼尔、黛西: 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请务必帮我联系菲昂娜,让她赶紧回来! 需要你们的:诺拉 现在唯一能给诺拉安全感的,只有姐姐菲昂娜。 凯恩最为光芒四射的存在。 菲昂娜和诺拉的母亲海伦王后只是凯恩的普通贵族,像她们这样拥有一半魔法血统的人被称为混血“玛格伶”。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但魔法家族的人普遍在潜意识里觉得玛格伶的魔力弱于纯血魔裔,比如诺拉,就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这个说法。 然而菲昂娜出生时,凭空燃起的魔法火焰烧掉了整个卧室,整个克里曼宫都因她的降生而盈满了丰沛的魔力,一夜之间,所有花木被尽数催开,尽管那是个凋敝的冬日。 家族中的人很快意识到,几百年来最强大的后代在一个普通女人的□□诞生了。 魔力非凡,还是和最爱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阿方索恨不得把菲昂娜宠上天。从她一降生,阿方索就着手修改继承法,自她开始,纯血魔裔的继承顺序不再凌驾于玛格伶之上。 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都热情地称这位强大的继承人为“曙光公主”,并希望她能带领凯恩打赢和佩瓦持续百年的战争。 菲昂娜很早就开始参与政治,目前在边境接受军事训练,对于加穆已经出现的内鬼毫不知情。 姐姐,你一定得赶紧回来。 诺拉想着,扔下了纸团。 纸团落在草坪上,第二天早上才消失,可是却再没有收到双胞胎的回应。 第三天晚上,艾玛王后站在底下的草坪上,抬头看向诺拉的窗口。 诺拉正想透透气,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艾玛王后冲着她笑了,对视一阵后,诺拉退了回去。 她明白,回信被王后扣了。 克里曼宫处在王后掌控之下,她不能再寄希望于他人。 诺拉很早便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她用眼睛衡量着窗口到地面的高度。 菲昂娜在去年生日时给她送过一条魔法绿松石项链,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这块绿松石很美,和诺拉的眼睛很搭,她一直戴着。有这条项链,就算从高塔上跳下,她也 4. 顾客 [] 诺拉是被颠醒的。 随着牛车剧烈的一下抖动,她被猛然从睡梦中拽离。被汗浸湿的几缕头发搭在她脸上,她坐起身,右臂因为被压得久了而有些发麻。 “抱歉,有块石头,没注意~”牛车上的同行者愉快地说,拉长了尾音。 迷迷糊糊盯着他看了一会,诺拉的脑子才慢慢清醒,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个叫星尘的赏金猎人如一只巨大的夜鸟,带着她从高塔上跳下,落地的姿态不可思议地轻盈。 星尘竟然也知道克里曼宫里那条通向暗河的密道,他们沿着暗河走到了森林中的出口,一辆牛车等在那里。此前几天诺拉都没怎么睡着,坐上牛车时她已经很困了,因此牛车刚开始晃晃悠悠向前走时,她就睡了过去。 星尘现在换了一身黑衣,戴上了兜帽,黑色面罩遮盖了他大半张脸,在浓黑的刘海和面罩间,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这副打扮,简直是完美还原了故事书中游侠的插图。 在日光下,诺拉不由得注意到他身材非常好,肩宽腰细,修长的腿一条自然地搭在边缘,另一条竖起来支撑着胳膊。他的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但也能看出手指纤长而有力,他左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削着什么东西。 他们的牛车正穿行在一条树林里羊肠小道上,油画般的绿树从两边掠过。林中有微微的风,比起克里曼宫凉快了不少。 “为什么不继续了?”星尘突然问。 “嗯?继续什么?”诺拉疑惑。 “看我。”他转头回答,有笑意从水晶般的灰色眼眸中溢出。 诺拉只尴尬了一秒钟:“你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我能看到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热吗?” 星尘继续低头看向自己在削的那个小玩意:“我感觉不到热。” 不是不热,而是感觉不到热?可能是某种魔法天赋,也可能是被诅咒了。星尘看起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诺拉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星尘,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诺拉朝他凑近了些。 “什么?” “唔,我想你带我出来有你的目的,无论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答应,可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去见我姐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可以吗?”她用商量的语气问。 “如果你说的‘重要的事情’是指亚拉铎想联合佩瓦吞并凯恩的事,那么你姐姐已经知道了。我给她写了封匿名信,我相信,她现在已经在赶回加穆的路上。” 诺拉呆愣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甜心,”星尘朝她眨了眨眼:“我可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 “好吧,”诺拉咬了咬唇:“那么现在到你提要求的时候了,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星尘终于削好了那个小东西,看起来是个口哨,他用一根草绳将口哨串起来,递给她:“送给你,驱魔用的。” 诺拉本来正要接过,听到他说的话时手忍不住重重抖了抖:“驱魔?” “不一定会遇到,以防万一。我们得去趟黄昏小镇,那里最近据说不怎么太平。” 黄昏小镇?诺拉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儿不仅仅是赏金猎人们领取任务的地方,据说还有整个大陆最大的黑市。 “这么开心吗?小姐,你简直在发光。“星尘笑着说,然后他眼色一沉,盯着诺拉看了许久,几乎看的她有些发毛。 “有什么不对吗?”诺拉问。 “我几乎都要忘记你有多么耀眼了,”他似乎是在喟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得先给你包装一下。” —— 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小镇。 牛车在一家石头小房子外面停下,诺拉抬头,借着明亮的月色,她看清了外面挂着的招牌。 上面用不怎么好看的花体字写着“利特夫人裁缝店”。 星尘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诺拉进去,一进门,便有个懒洋洋的中年女声响起:“抱歉,亲爱的,我要关门了。” 小小的裁缝店四周都挂满了衣服,老板站在一张高桌后面,灰色长发盘成发髻。她一手拿着尺子,另一手拿着铅笔,从一堆图纸中抬起了头。 接着星尘跟在诺拉后面走了进来。 “哦,是你,低调的第一赏金猎人。”老板的声音明显热情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迎了出来。 “见到你很高兴,利特夫人,最近过得怎么样?”星尘打了个招呼。 “还不赖。”利特夫人将门锁上,又拉下了百叶窗:“你过来我们这个小镇,是有什么任务吗?还是特意来光顾我的生意的?” 星尘指了指诺拉:“我需要让这位小姐看起来不这么显眼。” 利特夫人这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诺拉:“当然,她可真漂亮。” 她的眼光在诺拉和星尘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夸张地叹了口气:“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能让我想起爱情的模样。” 5. 黄昏小镇 []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穿过原野时,太阳还火辣辣地悬在头顶,白云仿佛被钉在蓝天上一动不动。等他们来到原野尽头的丛林时,豆子大的暴雨已经劈头盖脸砸下来了。 林子里很快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诺拉尽量小心避开,但靴子里还是很快灌满了水。 星尘走在她旁边,步履非常悠闲,时不时伸出手臂,在她失去重心,快要摔倒时施以援手扶她一把。 存在魔法血统的人通常会比普通人健康,但或许因为难产而生的缘故,诺拉的体力远远弱于她的同类们。本来连续几天的赶路就让她非常疲累,被雨一淋后,她的双腿都开始发软了。 “要我背你吗?”星尘的声音仿佛从树林的另一侧传来。 诺拉迷迷糊糊地点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坚实的肩背撑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她眼前的星星才慢慢消失。 “我讨厌我自己。”诺拉趴在星尘肩头,闷闷不乐地说。 “别这样说,你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他又重复了一遍初次相见时对她说过的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肯定。 诺拉笑了笑,移开了话题:“等我们到下个村子了,还是买一匹马吧,骑马能快点。” “不用,我们已经快到捷径了。” 他们又往森林深处行走了一段距离,天色暗淡,湿气氤氲,整片森林仿佛被笼罩在暗绿色的纱帐里,四周只听得见雨滴落下的声音。诺拉趴在星尘肩头,没过多久,居然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时,正躺在一张深红色的皮质单人沙发里。 这里是个树屋,屋内的陈列很简单,只有她坐的沙发、一张低矮的木桌放在草编的地毯上,以及一个十分高大,直触天花板的衣柜。 暴雨仍在外面哗啦啦地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木头的气味,她坐的这个沙发已经很旧了,两侧扶手上的皮革已经皲裂开来,露出有些发霉的填充物,她把手从一处翘起的皮革处拿开,那儿有些硌手。 星尘叫醒她后就走到了衣柜前面,他拿出来一把小小的钥匙,插入衣柜上的钥匙孔中,将它打开。 诺拉起身,走到他身边,衣柜里面看不到任何东西——衣物、横梁或是木板。 只有一片看不见底的黑雾。 诺拉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星尘却很轻松,他朝黑雾深处一指:“欢迎来到黄昏小镇。” 所以,这就是通往黄昏小镇的“捷径”?诺拉抬手,摸了摸项链上的绿松石吊坠,这已经是她感到不安时养成的习惯了,绿松石早已被她摸得格外圆润。 “对了,我看起来怎么样?”诺拉突然又想到什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雨这么大,利特夫人给我化的妆淋花了吗?” “当然没有,她的变装能持续大概一个月,中途你用刷子都刷不下来。” 星尘看出诺拉对于眼前未知的黑雾有些抵触,非常轻柔地对她说:“不用害怕,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身后。” 诺拉抬头,正对上星尘的眼睛,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仍然惊人的明亮美丽,莫名让诺拉心安不少。她点点头,星尘向前踏入了那片黑暗。 在他的飘飞的黑色斗篷即将消失时,诺拉伸手抓住了一片角落,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也踏入黑暗中。 一股干燥的热气瞬间将她包裹。 周围环境一下子亮了起来,诺拉适应了几秒,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石板路的尽头,两侧是五颜六色的房屋。这里没有下雨,血红的太阳挂在天边,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明媚的橙色,让人的心情自然而然愉悦起来。 两侧商铺都已亮起了灯,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美丽。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商店陈列着各种颜色和形状的水晶,旁边似乎是个古董店,而在两家店对面是一家非常大的服装店,玻璃橱窗中陈列着一整排设计入时、精致优雅的男女服装。 诺拉眼前一亮,想凑到古董店昏暗的门前看看里面的模样,还没迈步,就先打了个喷嚏。 “先别急着到处逛,你得赶紧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星尘催促道,他说的没错,由于魔法血统,诺拉基本不会生病,但过于劳累的情况下,她可能需要躺上几天才能恢复元气。 他们向前走去,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这些人无一例外穿得花枝招展,像一只只趾高气昂的孔雀,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装饰品都往身上堆。 诺拉觉得十分新奇,便压低了声音问星尘:“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和我一样,赏金猎人。” 诺拉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他们是吟游诗人呢,为什么你看上去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星尘往旁边扫了一眼,解释道:“他们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吸引主顾,以及展示力量,威慑同行。你看前面那个人戴的羽冠,那是鸡蛇兽的羽冠,是他过往战绩的炫耀。” 诺拉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那么穿?” 看惯了星尘一身黑衣,将全身捂得只剩下眼睛的样子,诺拉一时有些难以想象他全身插满五彩羽毛的造型。 星尘抬了抬下巴:“因为这个。” 道路尽头是个广场,广场中央悬着一块巨型的牌子,上面写着“赏金猎人积分排行”。 诺拉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上面只标上了星尘一个人的名字和积分。 再仔细一瞧,他的下面其实还有九个名字,只是那九个名字后面跟着的绿色荧光横条相较于星尘的那根而言差异巨大,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一直都知道洛克特兰大陆的第一赏金猎人是身边这位青年,但这样的积分差距太过于悬殊,她对他不由更加刮目相看。 “怎么不说话了?”星尘洋洋得意地问。 诺拉摇头感叹道:“你接的任务都很难吧?我开始怀疑,你带我离开克里曼宫,是不是因为下一个任务需要献祭一位公主才能完成了。” 星尘笑了出来,旁边一名穿着曳地天鹅绒蓝色长袍的赏金猎人瞥了他一眼,旋即睁大了眼睛,指着他:“你!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星尘快活地向他打了个敷衍的招呼,然后转回来对诺拉说:“我不会伤害你的,等到明天,我会告诉你我的下一个任务以及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不过你可以自己选择帮或者不帮我。” 诺拉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反正她现在已经逃出了克里曼宫,还能遇到什么比被逼着结婚更可怕的事呢? 广场另一头有条狭窄些的短巷子,这条巷子两边多是酒馆旅店。星尘带着她,走到了巷子尽头一家名为“红石”的旅店中。 旅店的一楼有寥寥几个人在喝酒,灯光昏暗,女招待站在柜台后,正默默喝着一大杯啤酒,若有所思。 星尘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拉回女招待的思绪:“凯蒂,给我个房间,再来点酒。” “唔,星尘?”凯蒂看了看星尘,又将眼光移到了诺拉身上,眼中透着惊讶 6. 梦 [] “砰!” 窗台那边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地上。 诺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名为《迅速治愈二十种常见外伤》的书,冰原狼军团的前线已经愈发推进加穆,根据战报,每天的死伤数都在以惊人的方式增长。她会一些治愈系魔法,希望可以通过救治更多的人来为国家出一份力。 听到响声,她被吓了一跳,猛然拽紧了手里的书。 翻窗而入的是个异常俊美的青年,他靠在窗边,对着诺拉露出了笑容。 诺拉也笑了,她扔下书本,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了过去,阴郁的心瞬间变得像泡泡一样轻盈。 他搂住她,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附在后脑勺上,把她猛地拉向自己,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这不是个温柔的吻。 他利落地撬开她的唇舌,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澎湃的爱意像是岩浆般瞬时将她吞没,在这一刻,战争、痛苦,什么都不存在了,她像一尾鱼沉入他的海洋,渐渐迷失在温暖的潮汐中。 诺拉环抱着他的腰,听着他粗重的喘息,面色潮红,双腿发软,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但是没关系,她还想要更多。他身上苔原和雪松的气息让她沉醉,她向上抚上他的后背,却听到他“嘶”了一声,放开了她。 “你怎么了?”诺拉问。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 他捧起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吻过她的手指。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自私,总是让你难过,”他破碎的语调让她心疼了,他又吻了吻她的指尖,才抬眸与她相对:“但我真的好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他贴着墙慢慢坐了下去,诺拉这才意识到,刚刚抱过他的双手上满是鲜血。 她一惊,猛地坐了起来。 大脑中仿佛刚刚有一场飓风席卷而过。 诺拉喘着气,意识慢慢回到了现实。 脑海中的风暴很快便化作微息。 “啊,看来我的蜡烛还是得改改配方。” 诺拉转头,佩瓦女人还坐在床边。 “你还没走?”诺拉问。 “星尘先生选的是包夜服务,最近枯叶蝶搞砸了她的任务,导致一大群吸魂鬼袭击黄昏小镇,现在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他大概不想你睡觉时出现任何意外,才让我来陪着你睡。” 他倒是还挺关照她的。 香薰蜡烛已经快燃烧完了,诺拉指了指它,问:“你说要改改配方,为什么?” “我在尝试一些安神助眠的新香薰配方,给你点的这种蜡烛之前有几个客人反映过,虽然前半夜睡得很好,但是后半夜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我这几天在查古书,马郁兰和月莲的混合有一定几率触发前生的记忆。看你刚刚的样子,是梦到了什么吗?” 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诺拉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刚刚的梦境了。 可她的前世可不就是重生之前吗?那些事情还好好地待在她脑子里呢。 “我想不起来了。” “那也正常,大多数的梦都会被遗忘,需要我为您把窗户打开吗?”佩瓦女人问。 诺拉点了点头。 窗户刚一打开,一股微风便吹了进来,房中花果的香氛味被冲淡了不少。 一轮橙色的太阳挂在天边,诺拉看着它,觉得有些不对劲。 佩瓦女人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对诺拉道:“服务已经结束了,一楼有免费提供的早餐,您等会可以下去吃,再见。” “等一下!”诺拉叫住她:“现在几点?” “大约是早上八点,我想。” “可是……”诺拉指了指窗外那轮太阳:“为什么我觉得太阳的位置,跟我昨天傍晚到达这里时一模一样。” 佩瓦女人嫣然一笑:“这里的太阳不会落下,也不会升起,永远在同一个位置,永远都是黄昏,不然您认为,这儿为什么叫做黄昏小镇呢?”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被她的解释所惊讶的诺拉。 诺拉很喜欢清晨的气息,但这里显然不存在这种东西,不仅如此,这儿也不会有白天的炽烈和夜晚的静谧。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久居在此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穿上利特夫人给她换洗的一套衣服后,诺拉下楼,打算找点吃的。 柜台后面换了一位她不认识的男招待,看到她下楼,招待打了个招呼:“睡得好吗?谢天谢地,昨晚终于抓到了最后一只吸魂鬼。” “还不错。” “那就好,要吃点什么早餐呢?” “面包和牛奶就行,谢谢。” 诺拉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转头,就在路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星尘终于换下了他那套标准的赏金猎人行装,穿着舒适的白色棉麻衬衫和深色裤子。他旁边是一个古铜色皮肤、身材健美的女孩,女孩穿着一套方便战斗的行装,肩上的皮甲卸了下来,缠着一层带血的绷带。 他们面前的窗台上趴着一只流浪猫,星尘在喂它吃东西,看他的表情,似乎正在和女孩争论着什么。 又在喂流浪猫,诺拉总算知道为什么利特夫人会担心星尘喂她的猫了,这几天来,他一直在致力于喂饱路上所能见到的每一只流浪猫。他甚至有个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面专门装着给动物们吃的食物。 星尘长得很好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的,一周过去,再见到他无遮无拦的脸,诺拉依然觉得很惊艳。即使是现在微微皱眉的样子,也极为赏心悦目。 仿佛感受到了诺拉的注视一般,星尘向她转过了头。 她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将最后一点食物洒在窗台上,就走入了旅馆。 他在她身边坐下,带起的风送来一股她挺喜欢的,像是雨后苔原和雪松的味道。那个女孩则坐在了他们对面。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挺好的,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了。”诺拉看着他那张脸,很想摸一摸,但她忍住了。 “今天周日,”星尘轻松地说:“就算是魔鬼也得休息。” 桌对面的女孩咦了一声:“你有恋人了?” “是客户,”星尘回答她,又对诺拉介绍道:“她也是个赏金猎人,叫枯叶蝶。” 枯叶蝶? “哦,我听说……”诺拉想了起来。 “没错,我搞砸了任务,得罪了暗之法师菲尼亚斯,因为发现我在黄昏小镇,所以他派了几十只吸魂鬼袭击这里。”枯叶蝶翻了个白眼:“可我已经努力去猎杀他们了!” “你说的努力,指的是把你这个新鲜的灵魂送上门去给他们猎食?很不错的计划。”星尘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