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会想起》 1. 01 [] 梁今月第一次相亲就遇上大堵车。 那天是个周五,正值下班晚高峰,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她被堵在一个十字路口,交警在前方疏通车辆,却并没起多大作用,车流依然动得缓慢。百无聊赖中,她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响起。 是她今晚的相亲对象。 对方催着,“梁小姐,你快到了没?” “还要一会儿,我这边正堵车。”梁今月尽量礼貌。 对方显然不是很有耐心,“你尽快吧。” “……” 电话挂断。 梁今月拿着手机,一口郁气堵在心里。 迟到了近四十分钟,快八点时梁今月才到达约定地点,约的是一家川菜馆,据说对方祖母是川渝人。 约定在七号桌。 梁今月上前走去,桌上坐着一个男人,不用站起来,也可以判断出他个头不高。 走近了,梁今月看清对方眼里闪过的意外。 男人一张普通的国字脸,穿一件厚实的黑色羽绒服,见了面他反而没有电话里那么不耐烦,对于梁今月的迟到也再未表示不满。 这场相亲的牵线人是梁今月的上级领导,四十来岁,平时对她还算客气,上周说出于关心想给她介绍一个优质对象,说是留美回国,投行工作,长相也帅。 梁今月推了几次没推过,也不好意思太驳领导面子,赶鸭子上架般地来了。 交换了姓名,闲聊了两句,男人突然问道,“是不是路上我催得急了,梁老师不高兴了?” 梁今月笑得敷衍,“没有呀。” 男人放了心,“没有就好,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又转而夹菜,“这个毛血旺还不错的……” “谢谢。” 说话间,餐厅二楼下来一群男男女女,为首的男人穿简单的衬衣西裤,一件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微微偏着头,听身边人说话。 梁今月瞥过去一眼,注意到那男人个子很高,但腰挺得笔直,只是角度问题,又隔着距离,她看不清长相,便收回目光。 桌对面的男人问,“梁老师要不要喝一点红酒?” 梁今月把碗里的鸭血拨到一边,“我开了车。” 男人尴尬一笑,“抱歉,我给忘了。” 这家川菜馆吃的是情调,装修设计按西餐厅的风格靠,每一层都有巨大的落地窗,从内往外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夜景,味道却一般,梁今月没吃几口,光听着对方在说话。 天南海北地聊,自恋男人的通病,话里话外爱吹嘘自己。 聊到冷场,这顿饭总算吃完,梁今月耐着性子和他道完别,连微信也没交换,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餐厅,外面正在下雪,雪花洋洋洒洒飘在空中,街边几个少年少女挤在一起拍照,梁今月看了一眼,裹紧大衣进了车里。 雪天路滑,她不敢开太快,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家。 准确来说,是她租在单位附近的房子,一个复古风的loft小公寓,很像她本科时租过的房子。 她本科和硕士都在英国读,毕业后一直留在伦敦工作,直到今年年初因为母亲生病才回来。 国内的就业环境严峻,她本科和硕士学校排名都不太靠前,回国后拿到的几个offer都不满意,索性待业在家几个月。 七月在网上看到S大发招聘公告,招行政管理人员,硕士以上皆可报考,于是随便报了个名。 没想到一路笔试面试体检都顺利得不行,九月入职了S大宣传部,她学的是传媒,工作倒也对口,现在勉强算一名大学老师。 梁今月洗了个热水澡,躺倒在床上,身心俱疲。 她上个月满了28岁,回国以来,从各方面都感觉到了国内女性婚恋的压力。 只要到了适婚年龄,各路人马都开始操心起你的婚姻大事。 梁今月不排斥婚姻,也并非对感情要求过高,只是她在国内的社交关系一片空白,能发展的异性不多。 旁人介绍过来的,像今天这场相亲,领导之前把这位男士说得天花乱坠,还暗示此人条件优秀,手里一大把姑娘待选。 不禁让人怀疑,国内相亲市场上是否根本没有优质男性? 不打算再想,她点了香薰准备睡觉,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却响起,两声就挂断了。 摸起一看,是她在英国的同学宋姿。 读书时她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一起走遍了小半个欧洲,后来又一起留在伦敦工作。宋姿早她两年回国,结束了和男友长达七年的异国恋,目前就职于一家影视公司。 梁今月回过去,“怎么打过来就挂?” 宋姿咯咯笑起来,“我怕打扰你啊,万一你正有好事儿呢?那多尴尬。” “能有什么好事?” “我哪知道,你领导不是说今天这位男士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万一在餐桌上就一拍即合呢?” 梁今月一肚子苦水,“快别说了,长得就不怎么样,说话还比菜油。自己是个五短身材,还要求老婆年轻漂亮工作稳定。” 宋姿啊了一声,同情道,“没想到你们领导这么不靠谱,还不如我给你介绍?保证是真帅哥,怎么样?要不要?”又补了句,“按照Frank那模样给你找。” 又开玩笑…… 梁今月没介意,也开玩笑,“那你替我多留意。” . 周一回去上班,梁今月莫名其妙忙了起来,心知是上次对相亲对象毫不留情,把领导给得罪了。 连轴转到2017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整个办公室都歇了下来,等待着放假。 上午十点多,梁今月在办公桌前鼓捣着新买的小型咖啡机,打算泡杯咖啡。 部长踩着高跟鞋进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没人搭理她,最后她站在梁今月的办公桌旁,“梁老师,校长找你。” 丢下这句话,又踩着高跟鞋走了,留办公室众人面面相觑。 梁今月跟上去,问道:“校长找我什么事呀?” 部长瞥她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S大校长姓肖,今年五十来岁,学政治学出身,之前做过某985大学的教务处处长,看着是有几分威严。 他请她们在会客区坐下,自己坐在办公椅里,问道,“这是今年新来的梁老师?” “是,我今年九月进来的。” 肖校长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又问了一句,像是要确认,“叫梁今月?” 梁今月没明白肖校长为何又问一遍,还是点了头,“对。” 肖校长笑起来,“哦,梁老师的稿子我看过几篇,文字都很漂亮的,和人一样。” “谢谢肖校长。”梁今月客套着。 八成是请她放假加班,梁今月心里想着。 谁知校长话锋一转,“有男朋友没?” 梁今月眼皮一跳,“……还没。” 肖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停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正好。” “啊?” 肖校长笑容里多了丝不自然,“是这样的,我有个侄子,同你一般大,一表人才,不知道梁老师有 2. 02 [] 他不记得她。 这让梁今月感到一丝失落,不为别的,就是不知道是她从前在他那儿存在感太低,还是这些年她长变了太多。毕竟快三十岁了,不会比少女时水嫩。 继而想到她今天出门前没找到烫睫毛器,随便夹了两下睫毛。总感觉睫毛的弧度不那么完美。 发散的思绪暂时收住,梁今月恢复自然,扯了一个笑,“你好。” 对面的男人稍一点头,“你好。” 服务员来为她们点好餐,说实话,梁今月很讨厌吃西餐,在英国的那些年,她不止一次因为食物难吃而想回国。 所以,她原本是很反感这次相亲的。 而现在…… 坐在对面的男人正面试般地向她自我介绍,表情不冷不淡,“江序,二十九岁,做建筑设计。” 简单清晰,一上场就切入正题,熟练得像是已经经历无数次。 梁今月认真看了他一眼,之前宋姿去参加初恋婚礼,回来给她吐槽:我曾经爱过的人,现在是什么X样。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怎么到了江序这儿,就成了一句悖论呢? 轮廓变得更深刻锋利,举手投足之间添了几分成熟,其余仿佛什么都没变,社会浮沉数年,连眉目间的那股子疏离都还在。 他当年就广受欢迎,如今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相亲的地步…… 或许和她一样,不得已来的? 谈话未得到回应,服务员正巧为他们端上头盘,江序淡淡道:“梁小姐如果累的话,先吃东西。” 梁今月吃了一口自己点的蔬菜沙拉,开口道:“抱歉,昨晚没睡好。” “没关系。” 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来想去,她也介绍起自己,“梁今月,二十八岁,之前在伦敦,去年才回国。” 江序嗯了声,表示了解。 自我介绍流程走完,餐品也陆续上桌,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这么冷下来了,谁都没有再起话头。 梁今月知道相亲场上的无言意味着什么,她没主动交谈,很快吃完了蔬菜沙拉,切了两小块牛排,味道还好,但她没什么胃口,放下了刀叉。 她手里端着一杯柠檬水慢慢喝着,对面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餐厅的灯光偏冷,倾泻在他身上,更显面容清隽,她看了几秒,移开目光。 或许觉得气氛太凝滞,江序终于客套地问了一句,“梁小姐现在在S大?” 一口一个梁小姐…… 梁今月微微皱眉,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问出来。 她攥着那只玻璃杯,杯身上刻了细密的花纹,居然硌得手隐隐作痛,看着对面的男人,“你还记得我吗?” 此话一出,饭桌间安静数秒。 江序手上的动作停了,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搜寻记忆,几秒后,他微微点头,“有印象。” 梁今月愣了愣,刚想说话,又听见他开口:“的确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做过高中同学?” 他笑了笑,“过去好久了,很多同学记不太牢了。” 是这样。 眼前的人眉眼还是熟悉的,甚至连吃东西的动作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有记忆的好像只有她。 梁今月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我也是看你眼熟,仔细一看还是不像。” 江序轻轻抬眉,想说什么,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他拿过来一看,接了。梁今月见他听了几秒,微微拧眉,低声说,“没空。” “你打给肖文,我赶不过来。” 他说话时视线转到她身上,略停了几秒,对电话那头说,“先等着吧。” 那边似乎催得很急,他又说几句,挂了电话。 见状,梁今月拿着包站起来,颇善解人意道:“江先生有事就去忙吧。” 江序目光瞥向她,没动,过了会才开口,声音疏淡,“开车来的?” “嗯。” 他利落起身,招来侍应生结账,没什么所谓地说,“那我不送了,注意安全。” 八点多,这座城市的夜才刚刚开始,梁今月开着车一路头脑放空地回家,从高架上驶下,开到路口,又调头拐回去,拨通宋姿的电话,“出来喝酒。” 宋姿惊讶,“你明天不要上班?” 梁今月沉默了一下,“管他的。” 约的是她们常去的一家酒吧,装修讲究,暖黄色的温馨灯光,不像别的酒吧灯光摇曳、晃眼,适合下班后小酌几杯,谈心放松。 梁今月来得早,已经先喝上了,宋姿到的时候,张口就问,“失恋了?” 不然想不通为什么在工作日的前一天出来喝酒。 梁今月抬眼看她,没说话。 宋姿又试探着问,“领导给你穿小鞋了?” 梁今月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给我介绍对象了。” 宋姿是知道这件事的,“哦,你不是和我说过……” “我以前喜欢过他。” “啊?” 梁今月沉默片刻,把话说完,“追过,但没追上。” 认识江序那年,梁今月十六岁,正读高二,文理分科后她选了理,没想到物理学起来比高一更吃力,成绩下降得厉害。 她原本成绩不算多好,班里中游,高二春节前的期末考试,居然下降到倒数几名,物理只考了三十四分。 母亲薛凝对她的学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求多优秀,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但这次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高二下学期开学,她被母亲托关系转去了重点班。 梁今月对此很厌烦,但又无可奈何,她知道母亲怀疑她在原来班上早恋了,几次明里暗里试探她。 她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别说她没早恋,就算真恋爱了,转个班就能断了?未免想得太容易。 开学的第一天的晚自习,她因为不太高兴转班的事,故意磨蹭着迟到了半个小时,进门的时候是陌生的班级,一个男生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背挺得笔直,棱角分明的侧脸,声音是少年独有的清越。 她一声“报告”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就那么转过来。 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么丑的校服,居然能被他穿得那么好看。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刚从杭州转来的转校生,和她大约算同病相怜。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年级部按惯例张贴光荣榜,江序排名第一,物理和数学都是满分,甩开第二名几十分。一时间,全年级都知道重点班转来了一个超级学霸。 梁今月当时在学校也算有名,刚上高中时她在元旦晚会上跳过舞,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高中生们忙于学习,连电脑都不常碰,资讯相当落后,但谁都知道高一八班有个跳民族舞的女生叫梁今月。 那会儿正是青春躁动,有不少男生给她送蛋糕奶茶之类的小零食,在车棚外等她一起骑车回家,放假时还有高年级的男生约她去溜冰场。 她一个都没理会,觉得他们的套路俗不可耐。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偷偷憧憬过,那会儿母亲经常在家看一些韩剧,为生离死别哭得不能自已,她独独喜欢那些俊美的男主角, 在熏陶下,她有时候也会幻想遇见喜欢的男生,这个人要如何如何,她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而当这些条条框框具象化起来。 就是江序的名字。 她对江序的感情像所有年少 3. 03 [] 宿醉的后果就是睡过头了。 醒来的时候梁今月头痛欲裂,四肢乏力。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她推了推身旁的宋姿,“你不用上班?” 宋姿翻了个身,嘟囔着,“别吵,我调休了。” “……” 宋姿家她来得勤,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她快速洗漱完,用粉饼遮了两下,又去房间问宋姿,“我的车你弄哪儿去了?” 宋姿眼睛半睁半闭,“姐姐,你真断片儿了?昨晚我俩喝成那样了,你妆都是我给卸的,你还能开车?打车回来的啊,车还在酒吧那停着呢。” 梁今月隐约有点印象,一时半会没法去取车,只好打开手机叫车先去上班。 十分钟后,梁今月坐上网约车。她来不及洗澡,衣服还是昨天的旧衣服,里面的衬衫被睡得皱皱巴巴的,身上也闷得难受,总感觉酒精的味道萦绕周身。 又不敢喷香水,怕混在一起味道窒息。 梁今月戴着口罩,靠在车窗上补眠。 迷迷糊糊地闭目养神,却突然被车甩得整个人一震。轰地一声,头被重重地磕在车窗上。 她顿时眼冒金星。 前面师傅焦急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姑娘,我追尾了。” “……” 她被疼懵了,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打开手机前置,照了照自己额头,没流血,但还是痛,估计待会要肿起来。 司机师傅已经下了车,梁今月拿了包跟着下去。 撞的是辆保时捷,车尾已经被撞变形,梁今月本来觉得自己挺倒霉的,现在一看,司机也不遑多让。 原本只是迟到,现在注定要请假,她认命打电话去单位,号码还未翻到,头顶响起一道声音,“你怎么在这?” 梁今月循声望过去。 昨天才见过的人,现在正隔了些距离看着她,站得笔直,漆黑的眉微微蹙起,脸色算不上好看。 她心头一跳。 刚醒来脸还浮肿着,衣服也没换,头发还乱糟糟的…… 她随便嗯了声,调整了一下口罩。 又退了两步,想坐回车里。如果知道对方车主是他,她不会这副尊容就下来。 还未行动,江序先一步叫住她,“车暂时不能开走。” 梁今月没说话,司机师傅倒是起了几分心思,“先生和这位小姐认识?我就是载这位小姐去上班,谁知道……” 没听完,江序开口问,“额头磕着了?” 话是看着梁今月说的,她只好点了下头。 她见江序轻飘飘地瞄了眼她的口罩,问:“脸怎么了?” 梁今月“唔”了声,“没怎么。” 他语气闲淡,“应该要去医院。” “不用,脸没事……”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说这里,可能会破相。” 闻言,梁今月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不可能,血都没流。” 江序没说话了。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已经开始担心,万一真的会留疤? 江序的助理正在和司机师傅交涉事故处理事宜,还好这儿是路边,不太影响通行。司机师傅要走保险,等保险公司来做事故鉴定。 江序站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在讲电话。 梁今月也重新打开手机,打电话去单位,说出车祸了要去医院看一下。领导很爽快准了她的假,并嘱咐她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她叫了去医院的车。 这片儿出了名的不好打车,迟迟没有人接单。她有些担心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肿了个大包,触感明显,她心里吓了一跳。 “不要碰了。” 梁今月顺着声音抬眼望过去,江序已经挂了电话,站得离她近了点儿,三四米的距离,她能看清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 江序看着她,补充道:“越碰越肿。” 她苦着脸问,“肿得挺厉害吗?” 他睨她一眼,点了点头。 梁今月心一沉。 江序还想说什么,这时,一辆路虎在他们面前停下,江序打开后座的车门,上车的动作略微停顿,转身问,“需要顺路捎你去医院吗?” 他或许只是客气,但梁今月没怎么思考,立刻上了车。 车辆平稳行驶,开车的是个年轻的男人,梁今月猜是江序的同事,这人看起来话也不多,一直没言语,副驾没坐人,安静的氛围在车内流淌。 梁今月这时没怎么去想气氛有多尴尬,一心关注自己的额头,时不时拿手机检查一下伤情,只想快点儿去医院。 “昨晚喝酒了?”江序冷不丁开口。 “啊?”梁今月反应了下,往车门边挪了点。 他偏了下头,轻嘲,“隔三米也能闻见你身上的酒精味。” “……” 梁今月侧眸看向江序,他今天穿一身正式的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成年男人的身形。 就像有的男人看女孩儿最先看腿,梁今月看男人的身材最先看腰,腰.腹有力的话身材都不会太差,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立马收回。 她抿了抿唇,“你开窗吧。” 寒冬腊月,外面的风刺骨,江序没动作,也再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陡然凝滞,梁今月想说点话,转头瞥见江序冷峻的侧脸,下颚紧绷,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她于是作罢。 快到医院时,江序才开口,眼睛直视着前方,“前面路口下车,医院门口不好停。” 开车的小哥终于转过头来盯了他一眼,没出声,在前面路口照他说的停了车。 梁今月此时终于感到心梗,昨天故人相见不相识也就罢了,反正她也装不认识了,没输。 但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提前丢下车,此刻额头也疼,觉得要是刚才不上车就好了,这人是没变,高中时就没对她好过,就算作为普通相亲对象,送人送到门口也不过分吧。 她硬邦邦丢了句“谢了”,就下了车。 车继续往前开了几百米,到了左转路口,掉了个头。 肖文这才八卦兮兮地开口,“白月光小姐?” 江序靠在车椅上,没搭理他。 肖文毫不在意,轻啧了声,“我使劲儿给你创造空间呢,你偏一句话不说,闷死你得了,人家都受伤了,你不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着,还让我提前停车。你以为现 4. 04 [] 门诊医生排除脑震荡的可能后,给梁今月开了几只药膏,并嘱咐她千万不能用手去揉,定时擦药,如果有异常及时来复诊。 梁今月一一应下,从医院出来时,外面竟下起了小雨,地上湿漉漉的。北方的深冬,雨是稀客,不像伦敦是时常下雨的,绵绵不断,下得人心情都更低落。 她打了车去昨晚的酒吧,终于把自己的车开回了家。 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她也累了,甚至觉得头都在发晕。 拿了睡裙进浴室,洗完澡吹过头发。 从塑料袋里拿出医生开的药,仔细地阅读了说明书,取了棉签,轻轻地把药擦在伤口。 静下来了,明明没有刻意去想,脑海里却不断浮现江序的身影。她知道,刚刚又见面,她心里有点小波澜很正常。 她晃了晃脑袋,把窗帘一拉,闷头睡起觉来。 这一觉睡得很长,再醒来是被饿醒的。她身上穿着一件真丝睡裙,房间里极静,只有暖气片发出的声音。 她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在无数个这样的时刻,这种让人觉得整个世界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刻,她会觉得她需要找个人一起生活了。 深冬时节她不想出门觅食,在家里随便下了点速冻水饺,自己调了个酱料。等饺子熟的几分钟里,她用校长给的手机号码,在微信里搜索了江序的微信。 不出所料,该用户不存在。 应该设置过手机号不可添加。 她鬼使神差般点开搜索栏,打下一个江字,又删掉。 一来一回,饺子皮不小心煮烂了。 . 第二天梁今月戴了个小贝雷帽去上班,办公室众人都知道她昨天车祸请假的事,一个个的过来关心慰问。 她一一感谢,和大家聊了会儿天,有个老师忽然冒了句,“梁老师,你相亲相得怎么样啊?” 再大的学校也藏不住事,行政办公室里女老师居多,其实一个个也是高学历的,但聚集在一起,却总聊一些各种同事的八卦。 除了讨论谁发了论文、做了课题、评了职称这些,最常议论的还是私生活方面的八卦,校长给梁今月介绍对象,不能例外,自然要被大家讨论一番。 梁今月大方笑笑,“还是没缘分。” 众人便知这是黄了,不再多问。 就这样两点一线地上了几天班,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梁今月每天在社交网站上做攻略,计划假期去西伯利亚玩一趟。 宋姿一听就敬谢不敏,觉得冷得慌。 梁今月惆怅起来,她在国内没有其他朋友,计划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刚放假的那几天,梁今月日日睡到自然醒,等宋姿下班后,两人就约着一起吃饭逛街购物,夜深一点,宋姿就带着她一起去感受酒吧文化。 灯红酒绿的日子过了几天也觉得有些乏味,这天晚上对面来了一群男大学生聚会,宋姿笑着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挑一个明天陪你直飞伊尔库茨克。” 梁今月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比她小太多了,“太小了,下不去手。” 宋姿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二十岁出头刚刚好,你知道什么叫小鲜肉吗?男人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过了二十五就江河日下……” “小心我去告诉李立。” 宋姿耸耸肩,“反正老夫老妻了,我怕他知道?”她拍了拍旁边的梁今月,“你看三点钟方向那个怎么样?你喜欢的内双帅哥。” 梁今月顺着看过去,摇摇头,“不是这种内双,我喜欢英气的,要眉骨高一点才好看。” 话说完,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一张脸。 宋姿瞥她,“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挑。” 梁今月没说话,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看着些许眼熟,她没多想接起来,“喂”了一声。 酒吧人声鼎沸,音乐劲爆,梁今月开了免提依然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正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听,刚起身,对方已经挂了。 宋姿凑过来,“谁啊?” 梁今月摩挲着手机,说:“不知道,骚扰电话吧。” 蓦地又想起什么,重新翻到通话记录,她眼皮一跳。 6508的尾号。江序。 她到洗手间给他回过去,轻声问:“江序?” 那边轻轻嗯了声。 梁今月想问有什么事吗,他开口比她快,“夜生活总这么丰富?” 梁今月理直气壮,“我放假了。” 江序没再说这个,转而说明来意,“上回你坐的那车上落了个首饰,白色的耳钉,H型的,有人要我问问是不是你的。” 不用说这么清楚,梁今月知道是她的,她是丢了一枚耳钉,找了一阵,也不知道落哪了,因为有点小贵,她还心疼了一会儿。 “是我的,谢谢。”梁今月说,“我去哪里找你拿?” “明天晚上八点,中明餐厅。” 梁今月思索片刻,“晚上?白天行不行?” 那边顿了下,“我在澳门,明晚六点飞机落地。” 梁今月默了默,“后天呢?我不急,找个你有时间的白天都可以。” 江序有些疏离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她耳边,“梁小姐,我没这么多空闲。” “……” . 第二天晚上八点,梁今月如约到达中明餐厅。 这家餐厅是会员制,梁今月没进去,天冷,她不是很高兴地站在门口给江序打了个电话,拨了两次才有人接,说了简短的一句话,“等一会儿。” 说完就挂了,也不知这一会儿是多久。 寒风阵阵,梁今月穿的薄款大衣不御寒,她脸都快被冻僵,还好过了十来分钟,江序从餐厅里走出来,一个男侍者跟在他身旁。 他领带已经松开,衬衫扣子解了两颗,一件西服外套挂在臂弯,看了梁今月一眼,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 男侍者在旁提醒,“小姐,江先生今天有些醉了……” 梁今月不明所以地“哦”了声。 泊车员为江序打开副驾驶的门,将车钥匙递给梁今月。 梁今月抬眼看着江序,他是真的有些醉了,眼神不复清明。 他开口道:“助理今天有事,帮个忙?送我回家。” 梁今月没动,“耳钉呢?” “在家里。” “……” 梁今月没忍,等了这么久的气一并发出来,直接翻了一个白眼送给他。她看他是早就打定主意,叫她来做代驾司机。 . 梁今月故意把他的车开得颠颠簸簸,存心让他坐不舒服。 他一上车就靠在车椅上假寐,完全把她当司机,梁今月越想越气,一路喇叭摁个没停。 谁知旁边人根本没反应,阖着眼坐着一动没动,身上酒意明显,不会真醉了? 梁今月切了一声,反讽,“隔五百米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精味。” 原本安静的人蓦地笑了声,“鼻子不错。” 梁今月瞥他一眼,见他睁了眼,心里冷笑,又学他说话,“江先生,我没这么多空闲给你做代驾,请你给我按分钟计费。” “……” “我的车停在餐厅,另外请报销回餐厅的打车费,我 5. 05 [] 梁今月表情一滞,想说她压根就没怎么相过亲,话到嘴边,改成了,“没有,养伤呢。” 江序轻点头,仿佛就是随便问一问,抬手敲了下车窗,“车你开走,晚上打车不安全。” 梁今月也不想在寒风里等车,“帮你停餐厅?” 江序没意见,“看你方便。” 梁今月说了声哦,对这样礼节性的对话感到舒适。 “拜拜。”她招了下手,同他道别,准备将车窗升起时,江序的手搭上窗沿。 梁今月停下,抬眼看他。 他稍稍弯了点腰,俯视感减弱,眼睛直视着她,“银行卡号还发吗?” 梁今月被这么看得愣了几秒,“算了,看在你为我保管耳钉的份上。” 江序神色不变,站直,手从窗沿上收回,转身走之前瞥了她一眼,留了句,“注意安全,少摁喇叭。” “……” . 梁今月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 她开了音响,放了点音乐出来,脱掉大衣,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神游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通讯录上冒了个小红点。 她飞快点开,验证消息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字——江序。 微信名即是本名,其实根本不用备注。 头像是一张建筑风景照,梁今月认出来,她去过这里,达尔文的出生地,什鲁斯伯里,头像上的建筑应该是什鲁斯伯里修道院。 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停在地下停车场了。】 发完,她顺手点开他的朋友圈,熟悉的感觉,没有惊喜,几乎都是转发行业资讯,连张工作照都没有。 她揿灭手机,进了浴室。 再出来,微信里江序给她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梁今月抓着手机微微失神,恍然想起高中时她喜欢他,每天下晚自习回家都要在Q.Q上找他说话,一开始他不回复,后来缠得久了,会回复几个字:嗯、哦、知道了…… 就这几个字的回复都能看得她小鹿乱撞,每天拿着他的回复看了又看反复分析,想像他说话的语气,试图找出点亲昵的痕迹。 …… 到底算她未竟的初恋,什么傻事都做过。 也许因为又见过,那天晚上梁今月又梦见了高中的事。 梦里她穿着校服,睡眼惺忪地上着早自习,早自习的下课铃一响,她忙追着江序的身影去食堂吃早餐。 学校食堂是限量供应小笼包的,那天过去已经卖光了,只剩下馒头,她不爱吃,只买了一杯豆浆。 买完在茫茫人海的食堂里准确找到江序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下,江序正喝豆浆,她看了眼他放在一旁的小笼包,随口说,“帮你打了这么久的水,能不能分两个小笼包给我呢?” “……” 江序一如既往没说话,也没看她,但小笼包放在一边没动过,最后顺理成章进了她的肚子。 …… 画面一转,变成了在操场,残阳如血,她给江序送水,江序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去,她心凉了半截,对着他背影喊了句,“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无法无天了。” 江序转头看她,眼神里的冷淡嘲讽一览无余,“那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一副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的语气。 梁今月就这么被惊醒,摸过手机一看才四点多,她戴了眼罩准备继续睡。 结果躺在床上怎么调整姿势都觉得不对劲,翻来覆去了好半天就是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高中毕业刚出国的时候她经常会梦见这两个场景,醒来就会惆怅大半天。 江序把小笼包让给她,是记忆里他对她还不错的瞬间,他时不时给她这样一点甜头,让她愈加沉迷。 这个场景,每每都和江序冷着脸让她不要再跟着他一起出现在梦里。 那是她和江序高中最后一次说话。一同出现的两个片段仿佛是在告诫她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这些年她很少再梦见这些了,直到最近江序又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叹口气,感到一丝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边还没有人陪,所以才会夜深忽梦少年事。 像一根似有若无的线,扯着她的心。 微妙,又无法忽视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又睡着了,再醒来是下午两点,她依然精神萎靡,爬起来煮了点意面对付了下,收拾了些衣服和护肤品,决定提前回家过年。 . 父母现在住的房子梁今月没住多久,他们是前几年父亲退休时搬进来的,梁今月只有休假和刚回国待业时住过一段时间。 这个小区是父亲退休前特意挑的养老房,附近有三甲医院,门口有地铁站,小区自带一个公园,绿化覆盖率高,空气清新。 梁今月进门时,父亲梁诚正铺了宣纸在餐桌上写毛笔字。 她脱了大衣,往衣架上一挂,走过去探头看,“爸爸,写什么呢?” “千字文。”梁诚停了笔,食指推了推眼镜,“今天周三,怎么回家了……你放假了?” “放了几天了。” “哦,不是说要去俄罗斯玩?” 梁今月从冰箱里拿了点草莓出来,边洗边答,“没找到人一块儿,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挺无聊的。” 梁诚又安静写完一个字,才说道,“没人陪的时候,更要学会享受孤独,一个人出去逛逛也别有一番风味。” 梁诚退休前是中X集团的高层,惯爱教育人的。梁今月才不想听他那套心灵鸡汤,咬了口草莓尖,问道,“妈妈呢?” “房里睡觉呢。” “那你小声点,别吵着她了。” 梁诚瞥她一眼,“自己去把房间收拾了。” 梁今月拖着带回来的小行李箱进房间,这个房间装修时梁今月还在英国,但所有东西都是按照她的要求来设计的,梁诚找的设计师每天倒着时差特意和她打视频沟通,设计图纸都改了好几遍。 她自己铺了新的床单被套,躺在床上享受了一会,听见客厅里母亲的声音。 她跑出去,母亲薛凝穿着睡衣,看到她就笑了,“我说呢,听见宝宝声音了。” 梁今月皱眉,“妈,我都快三十了,还叫我宝宝。” 薛凝笑着纠正她,“这孩子,才满二十八,哪有把自己往大了说的?” 梁今月笑笑,“吵醒你了?” “没有,本来就该醒了,”薛凝拉着她走到客厅,问了同样的问题,“不是之前还说去西伯利亚玩呢?” 梁今月吐吐舌头,“没人陪,不想去了。” 薛凝和梁诚对视一眼,拍了拍梁今月的手:“哎呀,要是早几年我身体好,还能陪你一起去, 6. 06 [] 第二天,薛凝一大早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口一个宝宝叫着。 梁今月昨晚没睡好,坐在床上发呆好一会还是头晕,薛凝已经在衣柜前给她选衣服,她茫茫然问,“这是要干什么?” 薛凝一边在衣柜前动作一边回答,“给你找衣服啊,今天中午我约了你钱阿姨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她回头问,“哎?我之前看你穿的特别漂亮一件斗篷大衣,红色的,你没带回来?” 梁今月脑内警铃大作,“不会是变相相亲局吧?” 薛凝笑着说,“怎么说得目的性那么强呢,就是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而已啊。” “……” 梁今月被推着下床洗漱。 洗漱完,梁今月到餐桌吃早餐,正在收看财经新闻的梁诚提醒她,“你妈妈说让你打扮打扮。” 梁今月咬了口吐司,没吭声。 用不着薛凝提醒,梁今月自有记忆以来就没邋遢着出过门,在外一直都是精致的、漂亮的。 一边磨蹭一边收拾,等一切整理好,已经十点多。 临出门了,薛凝想起忘记喂家里养的小金鱼,让梁诚和梁今月先出门,把车开到楼下等她。 进了电梯,梁诚笑着提醒她,“不开心能再明显点吗?” 梁今月抿唇道,“就这一次,约好了不好推,下次我不去了。” 梁诚正色道,“你别挂脸,等会儿你妈妈看了又多想。” “嗯。”梁今月收敛情绪,“你开车还是我开?” 梁诚摇摇头,“别折腾你爸了,能走路我都不开车。” 梁今月心里一滞,想起小时候周末,爸爸常开着跑车载着她和妈妈出门玩,一转眼他连老花镜都戴上了。 梁诚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笑说,“我也不是不能开,不是有你么?让我躲躲懒。” 钻进车里,梁诚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你也知道,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独身主义,但是也得想想好,是不是真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不是真能适应孤独?你自己说说,你是能孤单一人过的吗?” “现在你年轻爱玩儿,再过几年真想成家的时候,会发现选择范围变小了,好的都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再想结婚就得将就。你妈妈生病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我们百年之后,你一个人没人照顾,生活凄凉。她嘴上不说,怕给你压力。” 梁今月想到去年她出差刚飞回伦敦,在希思罗机场接到父亲打来的越洋电话,说母亲下周做手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请假回国一趟。 机场人来人往,没有一张面孔是她熟悉的,甚至都找不到人和她说一说母语,那一刻,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席卷了她,她也是从那一刻才意识到父母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逐渐老去。 这么多年父母对她从来是无条件给予,而她回报的实在太少。 “我没不想结婚,就是觉得相亲这个事挺反人类的,俩不认识的人坐一张桌上吃个饭能有什么感觉?” “别这样想,我和你妈妈就是相亲认识的。这人呢,有没有感觉,大部分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梁诚拍拍她的手,“昨天夜里你妈妈还在想这件事,让我多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叫出来聊聊,你看是不是多见几个,也不是说马上就要结婚,就是给自己增加选择范围。” 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架势…… 梁今月心里叹口气,“我知道了,爸爸。” 梁诚抬了抬眉,“那我给你多考察几个?” 梁今月发动了车子,摇摆不定地嗯了声。 那天中午的饭局吃得平平淡淡,钱阿姨的儿子小时候长得挺好看,现在却发福了,微胖,五官也不复当初,薛凝看了也不太满意,见状都没敢多聊儿女婚恋方面的话题,抛过来的话也都被四两拨千斤地回过去。 梁今月没头没尾地想,这人要想不长残也是挺难的。 . 在给梁今月相亲这件事上,梁诚秉承了他一贯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没几天就联系了一个适龄单身男青年,约好在一家日料店见一见。 父亲挑的人还算靠谱,长相条件都是上乘,但话太多,叽叽喳喳地让梁今月脑仁儿疼,加了微信就躺在列表里没再回复过。 过了两天,相了第二个,谈吐正常,但梁今月老觉得他长得差了几分味道,看着让她没什么兴趣。 第三个,总算从长相谈吐,工作.爱好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吃完饭他俩加了微信,对方经常给她发一些萌宠小视频、冷笑话段子之类的,并不频繁到惹人烦,梁今月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微信。 梁诚和薛凝知道这回能有点儿后续,就没再继续给她安排。 梁今月得以休息了一段时间。 年前的一个周六下午,梁今月约着宋姿出来逛街。两人穿着高跟鞋逛了一个下午,最后是梁今月受不了了,喊着找家咖啡店休息休息。 刚一坐下,梁今月接到相亲对象打来的电话,她接了,“陈译?有什么事吗?” 那边语气很温和,“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想约你出来看个电影。” 梁今月瞟了眼快贴着她手机的宋姿,推了推她,柔声道,“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约了朋友一块儿逛街呢。” 那边停了几秒,说:“好,那祝你玩得开心。” 挂了电话,宋姿立马八卦道,“约你看电影怎么不去?” “不是有你吗?” 宋姿忙摆手,“你去啊,晚上我有事。” “什么事?” 宋姿眼角稍扬,“搞大保健。” 梁今月无语几秒,宋姿最近居然热衷起盲人按摩,经常拉着她男友一起去,她吐槽道,“老年人作风。” “所以说,你去看电影啊。”宋姿想到关键问题,“这人帅不帅?” 梁今月翻了张照片出来给她看,宋姿点点头,“有点帅啊,但看你的样子,不太来电?” “就觉得还行吧,也没有喜欢,但也没有讨厌,纯粹不想让我爸妈失望。” 宋姿耸耸肩,“这不就行了,男女相处的真谛就是能相处就处下去呗,讨厌了掰了就行。” 说完,她又贱兮兮地补了句,“说真的,要是Frank知道你现在在相亲,说不定立马从大不列颠飞过来。” 梁今月没好气,“别寻我开心了。”顿了顿,她捧着脸说,有些忧郁,“我爸妈太关心我的人生大事了,特别是我妈,大晚上的还拉着我爸发愁。” “正常,我妈也挖空心思催我结婚呢。” 梁今月抬眼,“你不想结?” 宋姿神情有些迷茫,“我想啊,我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但是李立没提过,总不能我提吧?说起来我前天还梦到他和我提分手。” “你们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么多年恋爱谈下来也疲惫了,进入感情倦怠期了,有点神神叨叨。”宋姿尝了口梁今月的提拉米苏,转而说,“你爸妈纯粹是看你老不谈恋爱给急的,又想看你成家。要我说,这人条件不错,你就去和他看看电影,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 7. 07 [] 四目相对。 梁今月站在原地没动,江序率先移开视线,低了头听身旁的女人说话,他身边站了四五个人,男女都有,离得近的是一个长卷发的女人,面容姣好,穿一身职业套装,包臀裙勾勒出成熟的身材。 见梁今月往那边看,陈译问,“认识的?” 确实是认识。 上次他打电话问车停在哪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现在他显然也没打算和她打招呼。 梁今月别开脸,“往回走吧。”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和陈译寻常聊着天,心情却不知怎么,没有来时轻快。 逛街时她把车停在了商场的停车场,陈译一路送她到车边,笑着交代,“到家给我发信息。” 梁今月应了声,取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他。 陈译没接,“你戴着吧,回去也冷。” “不用,车上有暖气。” 见她坚持,陈译无奈道,“这下没了再约你出来的借口了。” 他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梁今月没回应,扯了个笑,拉开车门,“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注意安全。” “好。” 车开出去没多远,梁今月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响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一愣,没想到是他,连上蓝牙耳机接通。 那边先开口,冷淡的嗓音喊她,“梁今月。” 她晃了下神,“嗯?” “在前面路边停一下车。” 梁今月不明所以,“怎么?” 后面的车摁了下喇叭,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合,梁今月抬眼看后视镜,一辆黑色的奥迪跟在她车后。 电话里,江序的声音传来,“有事和你谈。” 梁今月想了下,将车停在路边。 片刻,江序拉开她的副驾驶车门,坐了进来。他上车瞥了她一眼,精致的妆容,眉眼细细描过,红唇衬得她皮肤更白。 他没细看,拉了安全带系上,指挥她,“往前开,这里不能停车。” 梁今月不解,“那你还把车停在这?” “周一去交罚款。” “……”梁今月侧眸看他,“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 他没答,看着她单薄的大衣问,“很冷?” “现在还好。” “穿这么少出来?” 就为了这个? 梁今月没说话,他管不了她这么多,何况他身边的女人还穿裙子,比她穿得更少。 见她不回话,江序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更低,“今天又是相亲?” 其实算相亲后的继续接触,但梁今月含糊嗯了声。 “上次你说没有再相亲了?”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说辞了?那会儿才放寒假,这会儿都快过年了。 “爸妈安排的,躲不过去,”她叹了口气,“快过年了,你家没催你?” 肯定是催了的,不然怎么会来和她相亲…… “想过躲?”江序望着她,她和那个男人沿路走回,一路有说有笑,脖子上始终挂着他的围巾,并无半分抗拒之意。 梁今月答,“也可以当成是半推半就吧。” “你着急结婚?” 梁今月半开玩笑,“不然我为什么相亲?为了蹭饭?” 车驶上高架,又堵成了一锅粥,周围喇叭声一片,江序已经有一会儿没说话了,梁今月轻轻皱眉,“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她到底要在哪里把他放下车。 江序认真盯了她两秒,才开口,“结婚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语气云淡风轻得仿佛在问你觉得这道菜如何。 梁今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江序重复了一遍,更直白,“和我结婚吗?” 平地一惊雷,炸得梁今月大脑都空白了几秒。 来往车辆的大灯折射进来,她借着光偏头看他的脸,光影打在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她迟疑着问,“你喝酒了?” “……” 梁今月顺手开了窗,冷冽的寒风钻进来,冻得人清醒了几分。 江序微微皱眉,“不嫌冷?” 梁今月注意着前方路况,“你清醒清醒吧。” 江序笑了声,却没多少愉悦的意思,“喝了酒我不会开车。”他似乎意有所指,“关上窗户吧,你不是怕冷么。” 梁今月关了窗户。 她承认之前再见到他心里泛过涟漪,无关情爱,只是人之常情,毕竟算她半个初恋,总是特别些,再怎么也不可能做到毫无波澜。 但他对她和从前并无二致,从前把她当普通女同学,现在把她当普通相亲对象,还是没准备继续往下发展的那种,她不想重蹈覆辙。 各自沉默,直到一道电话铃声打破安静,梁今月瞥了眼亮起的屏幕,是陈译。 江序挑眉问,“接不接?” 犹豫的间隙,江序径自从中控台拿走手机,划了一下屏幕,铃声停了,车厢恢复安静。 他帮她挂了这通电话。 “你怎么挂我电话……” “开车最好别接电话。”江序眉眼微敛,缓缓道,“前几年我和朋友合伙创立了一个建筑设计事务所,现在创收稳定,手上还有别的投资,明天可以让人拿给你过目。房产有三处,你单位旁边也有置业,很近,离S大校门……” 越说越离谱了…… 梁今月忍不住打断,“说这些做什么?” 他语气自然,“上次吃饭你没问这些。” “……”梁今月定了定心神,专心开车,“先别说话了。” 外面下起小雨来,细密的雨丝在车灯前映照清晰,雨刮器一下下滑过玻璃,路况慢慢松散,梁今月冷静开口,“怎么突然想结婚?” 她把车停在路边,转头说,“你想结婚,应该有大把女人愿意。” “婚姻讲究你情我愿。” 梁今月手指摸着安全带上的纹路,纠结了片刻,问,“那为什么问我?” 他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各方面来说,你很合适。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频繁的相亲实在浪费时间,与其不断去重新接触新的人,遇见合适的不妨就试一试。既然你也想结婚,不如我们试一试?” 梁今月微微失神,“你觉得我们合适?” 江序还没开口,她继续说,“我们还不了解彼此,”顿了顿,她补充,“我是说,十年了,谁都会变。” 江序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是吗?” 雨越下越大,打在车窗上哗哗作响,窗上起了一层雾,谈话仿佛陷入瓶颈。 手机铃声突然又响起,梁今月拿起来看,是梁诚来电。 怕有什么急事,她接起来,“爸爸?” 她听了两句,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挂了电话,她重新发动车子,语气焦急,“先不和你说了,我妈妈在家晕倒了,现在在救护车上,我得赶快去医院,你先走吧。” 她手忙脚乱地从储物箱找出一把伞递给江序,手都在颤抖,完全无法镇静。 江序虚握住她的肩,帮她保持冷静,正色道,“你这样开车会出事,我送你。” 他打着伞下了车,大步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握着的伞柄塞到梁今月手上,他坐了进去。 问清是哪家医院后,江序把车里的暖气调高了些,“你先别着急。” 怎么可能不着急?中午她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弄的晚上就进医院了。 再思及母亲动过手术,梁今月不敢再想,只祈祷着不要有事。 江序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分神注意着梁今月的情况,她的脸一动不动地对着窗外。 没办法仔细看她,不知道有没有在掉眼泪,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他的记忆里,梁今月不是会默默哭的人。伤心了难过了要哭就哭得震天响,吵得人受不了,她不好过也不要让他好过。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她礼貌又自持,话也很少。 重逢以来,唯一一次看她发脾气,是那次找他拿耳钉,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左右不想让他安心坐车。 太久违。 没有深想,他开口喊她,“梁今月。”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意思是怎么了? 一个红灯,江序停下车,他细细看了她的脸,没有泪痕,眼里有的只是焦急。 还好,他轻轻松了口气。 说不清为什么要叫她,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对着窗户掉眼泪太可怜。 8. 08 [] 再回来时,梁诚正陪着薛凝在等候区坐着,薛凝一个劲儿地往她身后瞧,梁今月心里好笑,“别看了,真走了。” 薛凝拍了拍脑门,“我眼花的,就说长得也不像陈伯生啊,闹了大笑话了,不知道他该怎么想……”又看了眼女儿的神色,开始盘问,“高中同学啊?八班的还是一班的?现在做什么工作?结婚没?” 梁诚嗤地一声,“白问,人家眼巴巴地送着你闺女过来看你,能结婚了吗?” 眼巴巴的…… 这是真误会了。 左右是解释不清的。 梁今月干脆装作没听见,不答话,顾左右而言他,一直问检查结果怎么还没出来。 过了会,有医生过来喊拿检查报告,叫了他们进去,诊断是普通的直立性低血压晕厥,老年人长时间站立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梁今月又问了几个问题,还问医生有没有必要住院观察,医生笑了说,这就是一小毛病,跟你母亲之前的病毫无关系,再说医院现在床位也紧张,这么晚了,先让老人家回去睡觉,要不放心明天再来复查看结果。 . 最后就回去了,到家后父母洗漱完,薛凝例行吃了几种药片,睡前交代她,“给你同学打电话问问,看他到家了没。” 太晚了,梁今月没去问,但被这么一提醒,睡前就无法避免地想起江序。 莫名其妙地,觉得手腕上似乎还有他的温度。当时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怕她再摔倒吧? 之前心里一直担心母亲的病情,现在后知后觉地开始心跳不自然。 忍不住打开手机,又犹豫着没了动作。 锁屏上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陈译。打开微信还收到他的消息:今月,怎么不接电话?到家给我报个平安。 她打字回复:抱歉,今晚家里有点事,没看手机。 快十二点,陈译居然还没睡,秒回:是梁叔叔怎么了吗?方不方便接个电话? 友好而又善意的关心,放平常她会接他的电话,但今天疲于应付,于是回道:不好意思,我准备睡了。 陈译:好,晚安,明天再说。 梁今月没再回复。 她似乎习惯了这样不了了之。 事实上,这些年恋爱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追她的男人不少,她也挑过几个顺眼的date,一起吃饭看电影看展,牵手拥抱,一套流程下来,要更进一步时,她总会觉得缺了点什么,感到索然无味,一开始有过的星星之火,也就此熄灭。 然后是各种敷衍应付婉拒,免得彼此浪费时间。 回国后,社交圈骤然变小,平时在酒吧遇见的搭讪大多不正经,工作环境又是女性居多,一来二去,好像父母就越发操心她的婚事。 晚上去医院的路上,她想过,只要母亲能好好的,她一定让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安心心地过晚年生活。 胡思乱想着,梁今月睡着了。 . 次日一大早,梁今月拉着薛凝去医院做全面体检。 医院人很多,梁诚陪着薛凝排号,梁今月忘了从车上拿水,和父母说了去自动售卖机买水。 付款的时候陈译打电话过来,梁今月接了,他问:“今月,起床了吗?” “嗯?” 陈译语气关切,“昨天家里有什么急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梁今月敷衍道,“没事。” 陈译也没继续追问,笑着说:“城西开了家新韩料,能不能请你赏个脸?” 梁今月叹了很长一口气,“我家里有事。” 那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梁今月差点要把电话挂了,才听见那头说,“今月,快过年了,今年我是打算带个人回家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直说。” “我……” 陈译笑道,“没关系的,相亲本来就是互相接触认识,接触下来觉得不合适也很正常。祝你早日觅得佳缘。” 总之是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梁今月只说:“你也是。” 这通电话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回来时听见薛凝已经坐下了,正和旁边人聊天,“你现在回访怎么样?” “都还好,指标也正常,真是谢天谢地,我儿子才结婚,我可要多活几年抱孙子。” 薛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贪心,能看到我女儿出嫁就心满意足了,知道她不会孤孤单单就好了……” …… 梁今月的心仿佛被谁狠狠抓了一下,沉默着站在原地好久。 薛凝之前确诊的是乳腺癌,好在她有定期体检的习惯,发现的时候是早期,化疗和手术都很成功,癌细胞没有再扩散,后续的疗程也很顺利,薛凝术后也一直坚持定期回访复查,状况一直良好。 三周前她陪着来复查过,但昨天晕倒她实在不放心,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意外。 世界上有那么多意外,梁今月在心里默念着,母亲现在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她真的不该让她再操心的。 回家时,梁诚牵着薛凝走在前面,记忆里父亲挺拔的背已经微驼,母亲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岁月改变了他们许多,唯一没变的是,父亲臂弯里还是母亲的手。 梁今月看着父母的背影默默想,如果几十年后,她生病了,旁边有个人始终握着她的手,陪着她,那好像也不错。 …… 那天晚上她惯例失眠,找宋姿聊天,【你还记得第一次喜欢的人吗?】 宋姿回复很快,【记得啊,高一的时候,是暗恋,我们年级级草,当年可是帅得惨绝人寰,整个年级绝对一大半女生暗恋他,听说后来去了斯坦福,不知道现在长得怎么样,我没去打听,怕幻灭。】 宋姿察觉出不对劲,【怎么过了这么久,你的话题还停留在初恋?】 梁今月拿着手机写写删删,最后发出一句—— 【要是你现在没男朋友,他和你提结婚,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姿发来一连串的问号,紧接着是一通电话,特别敏锐,“你和上次那个男人有后续进展怎么不告诉我?” “没后续,”梁今月拥着被子坐起身,“他好久没联系我,昨天突然问我要不要结婚。” 宋姿笑起来,“他这是深思熟虑去了啊。” “……” 宋姿继续揶揄,“可能他后来又相了一圈儿,挑挑拣拣,终于发现,啊,这么多女的,还是你最漂亮。” “……” 调侃了半天,宋姿终于认真说,“和我说说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和他很合适。” 宋姿“嘶”了一声,“合适?哎,现在的男人真是不要太现实,李立他妈就说女老师是相亲市场上的抢手货。不过也是,结婚条件合适更重要。你怎么想的?” “我妈挺希望我结婚的,我想让她放心。他各方面还不错,而且,至少,至少……” 宋姿帮她接上,“至少你们从小认识,知根知底,知道对方的底线,杀妻分尸抢财产的事他做不出来,相亲认识的就不一定了。”说完,她自己笑起来,轻声说,“开玩笑的,我知道,还是人不如故的道理。” “反正婚姻都是围城,如果一定要找个人入城,嫁给曾经喜欢的男人,至少还能算得上是圆了年少时的梦……” 宋姿一句话让梁今月持续失眠到凌晨两点,脑子里百转千回,竟认真对比着回国后见的这几个相亲对象,扪心自问,无论从哪个维度上说,都是江序胜出。 她开始仔细思考起关于和江序结婚的事,抛开高中的事不提,江序现在的确算得上很理想的结婚对象。 除去一切硬性条件,最关键的是,的确如宋姿所说,她和他年少相识,比起饭桌上认识一个陌生人权衡着利弊结婚,多少不那么“盲婚哑嫁”。 她的认知也十分清醒,如他所说,他绝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提出结婚,只是年纪到了,寻寻觅觅不如找个熟人。 但他没有多喜欢她好像也没关系,反正她现在对他也没多少感情,这些年她和谁在一起到最后都会倦烦,反正真爱如此难觅,那么和谁结婚不是结,和他结婚甚至都没那么难接受。 她给自己找了 9. 09 [] 梁今月出了小区,街道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车里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她,朝她打了下双闪。 她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很自然地问,“你今天去交过罚款吗?” 说的是那天晚上他违停。 江序看她一眼,不知道妆容有什么变化,五官显得更秾艳。 她穿一件烟粉色的短款外套,看起来很单薄,完全没有任何御寒的可能。 平日里垂着的乌黑长发被扎了起来,绑成了一个丸子头,露出来的耳垂上坠了一枚小小的耳钉,月牙型的。 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一副开玩笑的姿态,好像对关系将转变适应得极快。 他一边调高车内温度,一边回答她,“还没去处理。” 梁今月见他启动车往餐厅方向驶去,问了句,“这是你的车吗?” “是。” 她哦了一声,从包里拿出手机,“连一下我的蓝牙,放音乐可以吗?” 江序余光见她已经在手机上鼓捣,“可以。” 她操作一番,放了一首很老的英文歌,车里的味道很干净,淡淡的木质香,她在音乐声里同他说活,“车里用的什么香薰?” “没用香薰。” 梁今月嗅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贴近他闻,看是否是他身上散发的味道。 她像是随口一问,“这些年谈过女朋友吗?” “……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 车载音响里的女声低吟浅唱,前方红灯,江序平稳停下,偏过头看她,接受了她跳跃的话题,“你呢?” 梁今月无需隐瞒,“当然。” 他神情一瞬冷肃,很快又恢复,“我也是。” 梁今月轻轻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惊讶,没再深问,她觉得没必要过分纠结过去。 她转头看向窗外,天将黑,商场的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汽车的灯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汇成数条灯河,似乎也是这座城市的景观之一。 “国内变化好大。” 他瞥了一眼,“一直没回来过?” “匆匆来去,没仔细看过。” 过了半晌,江序说,“其实没有太多,你熟悉的地方也还能看到原来的样子。” 六点过几分,两人到达餐厅。 梁今月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生为他们拿来两份菜单。 她恍惚了片刻,不久前江序也是这样坐在她对面,那次是在相亲,没想到这次会是要聊结婚。 梁今月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江序,“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江序并没有翻过递到他手边的菜单,“你点就好。” 她便做主点了自己爱吃的漏奶华、咖喱鱼蛋,然后照着网友推荐的招牌一一点过,服务员指着菜单上的图片为她推荐,“小姐,我们家的姜葱鸡扒捞丁好评很多,您要不要试一试?” 梁今月立马摇了摇头,下意识道,“不用,他不吃姜。” 话出口,她顿了顿,有些习惯性的记忆好像没办法忘记。 高中的时候追他,经常跟在他身后,他的生活极其单调,教室、食堂、家三点一线,以至于唯一能创造点相处机会的地方就是食堂,她只好每天跟着他一起吃饭,强行坐在他旁边,他无法拒绝。 吃饭时她爱观察他,一开始他从不说话,通常是她在说,他估计也从没仔细听。有天食堂做了姜仔鸭,她看他一口都没动,当时在心里猜他是不吃姜还是不吃鸭子,慢慢地就开始特别注意,最后确定他是不吃姜。 后来班上秋游,在老师的组织下大家自己购买了食材野炊,梁今月没有厨艺,负责煮米线,有人问她可不可以切一点仔姜丝放进去调味,她坚决拒绝,大大方方说,“不行,江序不吃姜。” 有好事的男生立马就“喔”了起来,梁今月其实很喜欢听人起哄她和江序,毫不羞恼地看向不远处正在剥花生的江序,他低着头,对他们的起哄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梁今月立马叫停起哄的那帮人,“别说了别说了,我分成两锅煮,还有不吃姜的举手……” 有人依然不停歇,“我们没有不吃姜的,怎么样,小月亮,你是不是给江序单独煮一碗?” 她听了只偷偷瞄他反应,怕他不高兴。 …… 往事一闪而过,心底忽就升腾起莫名其妙的燥意,梁今月低着头继续翻菜单,没有注意到江序的眸色渐深。 点完菜,梁今月托着下巴端详对面的男人,他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但不似上回冷淡,她于是开始说正事,“你是想先领结婚证,还是?”停了一下,她说了她的想法,“我是想要一个婚礼的,女人都想穿一次婚纱,现在太赶了,我想夏天办婚礼,那个时候我也正好放暑假。” 江序轻抬眉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说起结婚的事,他颔首,“就按你的意思,夏天办婚礼。如果你没意见,我想年后我们可以先把证领了。” 梁今月对于什么时候领证其实没有意见,总之都是答应结婚了,领证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她关注的是,“领证后我们需要住在一起吗?” “新婚夫妻应该都会住在一起。” 梁今月有些犹豫,“可是你家离我单位太远,早上我赶不及。” “上次和你说了,你学校旁边我有一套房子,现在你就能住进去。” 梁今月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也是才想起来问,“你事务所在哪里?” 江序说了地点,梁今月思索了下具体方位,“住过去的话,你上班有点远。” “没事,我上班不用赶时间。” 梁今月“唔”了声,“其实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loft公寓……” 闻言,江序眉心轻皱,“你想让我搬进你的公寓?” 梁今月摆手,“不是,那 10. 10 [] 这家餐厅实在令人大失所望,梁今月几乎没有吃下什么东西,只勉强吃了点儿黄油西多士,江序很快招来服务生结账。 一起走出来,江序回头瞧她,“要不要再挑一家餐厅?” “不用,”梁今月拒绝,“我晚上本来就不吃太多,现在要出去逛逛吗?” 出去? 江序淡淡睨她一眼,餐厅所在的购物大厦有暖气,她穿这种衣服还好,等到了外面,恐怕要冻感冒。 他语气如常:“我没有围巾给你戴。” “……”她就知道,那天他看到了。 “那现在送我回家?” “B座有一家面馆,味道和从前学校门口那家很像,你可以尝尝。” 是吗? 虽然梁今月的确不需要再进食,但依然跟着走了过去。 上扶梯时他们并排站着,他高出她许多。 今天她以为会和他在外面散会步,所以穿了一双平底靴,眼神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梁今月几乎从高中开始就没再长高,一直维持着一米六五的身高,但从前似乎可以看到他规整的校服领口。 她默默想着,他后来还长高了。 炸酱面馆的门面不大不小,开在这个地方,租金必然不菲。 过了饭点,店里生意一般,环境雅致干净,梁今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碗炸酱面。 服务员很快把面端上来,分量很大,梁今月夹起一筷子,细嚼慢咽,“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学校门口那家面馆的味道了,改天应该再去吃一次……” “五年前,老板儿子研究生毕业,老板回老家了。” 梁今月有些遗憾,“好可惜。” 江序没接话,隔了一会儿,说道:“除了婚礼,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要求……”梁今月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面条,仔细想了想,先问,“你呢,对我有什么要求?” 她一时是想不出该有什么要求,也觉得她这婚结得颇草率,完全不像其他人那般审慎,仿佛的确是找个合适的人搭伴过日子,他的性格又是不太可能对她做触及底线的事,至于其他的她都没什么要求,也不奢求。 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秒的安静,江序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对婚姻只有一个要求,彼此忠诚。” 梁今月稍愣,这话没错。但单独拿出来要求又很奇怪,没有人踏入婚姻时是奔着出.轨去的,多是在漫长的婚姻中开了小差。 她吃得慢,没吃几口面就渐渐坨成一团,不想再吃了,胸闷。 她以为这种要求是互相默认的。 如果这种算要求,她也有一堆这样的要求,譬如不能打她骂她,不要在外面欠一堆债务让她共同承担…… 他们是年少相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太清楚他的脾性。 她从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只会觉得他比其他男人更值得信任。 而他是不相信她,才把这条拿出来做要求讲? 梁今月扯了一张餐巾纸,“我还以为你要说点实际的要求。像家务如何分配,一日三餐怎么负责,婚后多久要小孩之类的……对了,我暂时没打算生育。” 说话时眼睛直直盯着他,好像他不答应这婚事她就要再考虑考虑。 江序回视她,“你说的都是小事,至于生育,”他顿了顿,平声道,“不急,由你决定。” 梁今月不依不饶,“那什么算大事?你还是说说怎么分配。” “你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不用你洗衣做饭。家里的卫生我会打扫整理,但三餐只能做两餐,中午我大多时候回不来。” 梁今月纯粹是找事儿,天底下的男人都讨厌家务,她没想让他一力承担,只是纳闷,“我们为什么不请一个阿姨?” “是你让我分配。” 梁今月笑了,终于发觉纠结这些鸡毛蒜皮太无聊,“我是一个很有道德感的人……” 江序看她一眼。 “在婚姻中绝对会百分百对你忠诚,”说完,她歪着头问,“所以你呢?” 江序垂下眼帘,敛去所有情绪,“我也会。” . 再次结完账,梁今月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出来时看见江序正站在玻璃栏杆旁。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的大衣,此刻一个人站着,身形挺拔利落,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周围人来人往,他的侧影无端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 不知是否有所感应,他在这时抬眼,见梁今月已经过来,清然望着她,“走吧。” 没有说要去哪,只是一路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珠宝品牌集中的那片区域。 右手边第一家是Tiffany门店,江序停下脚步,转头问梁今月,“进去看看?” 梁今月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走进去。 要结婚,戒指肯定是要买的,两人不约而同走到戒指的展柜。 SA很热情招待他们,“先生女士是准备选婚戒吗?” 梁今月抬眸看向江序,他只道,“你挑挑看。” SA问:“两位想买几克拉的?” 梁今月又看江序。 他目光扫过展柜里摆放的戒指,“看你自己。” 梁今月指着经典的六爪钻戒,“一克拉就好。” 店里正好有梁今月的尺寸,她手指细,很显钻,但对Tiffany无感,又试戴了几个经典款式,都不太满意,最后说了两句漂亮话,拉着江序出去了。 梁今月边走边问,“你准备给我买几克拉的?” “你想要几克拉的?” 她开玩笑,“想要鸽子蛋,能不能买?” “你先选,如果付不起我再看是卖车还是卖房。” 声音还是很正经的,只是似乎隐隐带着笑意。 几乎是第一次见他开玩笑,感觉太陌生,梁今月愣了半秒,说,“你记得化学老师说的吗?钻石其实就是碳原子,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这个,所以对钻石之类的都不太感冒。而且克拉数如果太大,日常生活会不方便,还不如买对戒使用频率高……” 她继续说:“钻戒慢慢选,要不先买对戒?” 说话间,两人走到Chaumet门店,她拉了下江序的小臂,“前几年,我和朋友去巴黎玩,看上过这家的对戒,当时没人同我戴就没买。” 梁今月目标明确,进店让SA拿出之前看过的款,报了戒指尺码,一戴上就觉得自己审美没变,这枚戒指还 11. 11 [] “我还没和我爸妈说。” 江序看了她片刻,没说话。 梁今月就仔细忖了下,“明天说吧,今天太晚了。” ”好,“江序坐直,回到驾驶位上,“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了?” “复查结果还好,昨天带她去做过全身检查了,检查报告还没出来,要再等等。”梁今月说着,又问他,“那你和家里说了结婚的事吗?” “今天说。” “什么时候去见你爸妈,你也要提前通知我,我要准备准备。” 江序沉默半晌,“我一直和父亲生活,母亲……”很长久的停顿后,他才重新开口,“很多年没见了。” 如常的语气。 梁今月自觉失言,她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他父母分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上学的时候她就没有打听别人家庭的爱好。 她侧眸看着他,他的脸被隐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不辨情绪,但无端让她觉得有些落寞,心好像被抓了一下,“你……” “不用安慰我,”江序打断她的话,“只是觉得应该要提前告诉你。” 他解了车门锁,“回家吧,梁今月。” 他不想多聊的样子,梁今月也决定不多问,从车上下来,扬了扬手,算和他道别。 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梁今月转身往家走去,却在门口碰见梁诚,手里提着一个小礼品袋,端正站门口,似乎正等她。 “爸?” 梁诚瞅她一眼,“谁送你回来的?” “啊?” “刚刚我打南边回来,不小心就看见那车里的人特像你,乌漆麻黑的也不开灯,不太看得清,就想在这等等看,没想到还真是你。” 梁今月怔了怔,“你大半夜怎么出来了?” “你妈说要吃奶卷,我给她买去了,”梁诚意味深长看她,“今天就是和这男的出门吧,到家了还在车里坐这么老半天,这么舍不得?” 梁今月失笑,扯着他往家里走,“回家说,外面不嫌冻得慌?” “是不是上回陪你来医院的那男同学?” 梁今月原本也没想瞒着,“对。” 梁诚微叹,“看你是和陈译没可能了,但要和他说清楚,他也老大不小了,耽误不起,你不要吊着他。” 梁今月哦了声,“我也没想吊着他啊。” 回了家,薛凝正在家门口等着,接过梁诚手里的纸袋,“你俩碰上了?” 梁今月:“门口碰上的。” 薛凝把奶卷拿出来,分给梁今月,“你吃一个?” 梁今月摆摆手,“不吃,再吃得胖了。” 薛凝眸光一闪,发现不对劲,“你手上怎么多了个戒指?” 梁诚也看过去,笑呵呵的,“还买戒指去了啊。” 梁今月颇有些无奈,“你俩干侦探的吧?正要和你们说呢,现在先说了,我想结婚了,年后让他到家里来一趟。” 薛凝和梁诚俱是一震。 薛凝连忙问道:“是不是上回你那高中同学?” “对。” 薛凝是盼着她早日成家的,但此刻还是沉默了半天才说,“你俩谈多久了?怎么这么突然结婚?” 梁今月边摘耳环边说,“反正都要结的,早结早点安心。” 梁诚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突然问,“上回没仔细问,你那高中同学,江序?江面的江,序幕的序?” 梁今月点头。 梁诚:“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早点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梁今月想了想,嗯了声,转身去了浴室。 薛凝手肘推了推梁诚,“干嘛啊,我还没问完呢。” “别问了,你闺女不好意思呢,她从前就和那男孩儿早恋来着,一直没告诉我们。” 薛凝皱眉,“你怎么知道?” “有一回送她去上学,从她书包里掉了封信,粉红色的信纸,当时我还以为是谁写给她的,就拆了看了。结果是你闺女写给那男孩儿的,开头就是致江序,也是没什么诚意,直接抄的席慕蓉的诗。” “你怎么没和我说?” “那有什么好说?说了你要扼杀小孩儿天性了,那信后来我又原封不动给她放回去了,要是被她知道我拆过她的信,不知道要怎么闹脾气了。” 薛凝仔细回想,追问道:“高一还是高二?” “高二吧。” “他们从高二谈到现在?” 梁诚摇摇头,“那谁知道?就是你当时把早恋当成洪水猛兽,闹得你闺女一直不敢说,你不是着急她没谈恋爱么?我看十有八九一直瞒着我们偷偷谈着,不知道该怎么和我们开口。刚回来我就碰见她和那男的在车里坐半天,黑灯瞎火也不知道做什么。我们还给她安排相亲,估计之前今月又在闹什么脾气,还真跑去相亲,人男的急了,直接一戒指套她手上。” 薛凝笑了笑,“早恋都是女孩儿吃亏,能成的有几对?我肯定得严防死守,就怕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其实从小谈的也好,感情更深点。那男孩儿好像长得好?你闺女就喜欢好看的。” “她精着呢,什么都要挑好的。” . 梁今月卸完妆,洗过澡,躺床上打开手机,江序在两分钟前给她发来微信:【到家了。】 梁今月回复了一个“嗯嗯”的表情,顺便通知他:【我和我爸妈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一个字:【好。】 好像多说俩字要他钱似的…… 梁今月也正好累了,给他回了一句晚安就关了手机。 . 江序没及时收到这条晚安。他有快一个多月没回A大家属楼了,回家时父亲江正平还在伏案工作,书桌旁点了一盏暖黄的台灯。 听见声音,江正平回头,没想到是儿子回家,看了眼电脑右下方,笑道:“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也不提前说,吃了没?给你下碗面?” “不用,您别忙,我就想来看看您,”江序在门口站了下才说,“还有告诉您一件事,上回托您帮忙的事儿,有眉目了。” 江正平取了眼镜,“可我前不久还听你肖伯伯说,女方没那个意思。” 江序开了家里的灯,一瞬间亮堂不少,他脱了外套往衣架上挂,扯了扯领带,往家里走,“不能让您白下十天棋。” 江正平笑了,“你肖伯伯是个臭棋篓子,亏我忍了他。”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手边的教材也不编了,连忙问,“你们现在是怎么样呢?” 江序把家里放乱的东西一一规整,餐桌边茶几上都堆满了父亲的书,他手里拿着一本《白沙宋墓》,正思考着要往哪放,听见父亲的问题抬头道,“我想,还是先结婚吧。” “你别乱收!我东西放哪我心里有数,收了我反倒找不着了。”江正平急忙喊道,喊完愣了会儿,思及儿子刚刚说的有眉目了,不敢置信地问,“就结婚了?她同意了?” “同意了,等她准备好了,我带她回来。” 江正平是典型北方男人的个子,但年纪大了,又常案牍劳形,背渐渐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儿子已经比他高出很多,好像也是一转眼,他就到了成家的年纪? 江正平既感慨又欣喜,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你得对人家好,知道没?聘礼我都给你存着呢,你要安排我和她父母见一面,看她父母有什么要求。” 江序极淡地笑了下,“爸,这些事不用您操心,我自己来。” 他是从小就没让人操过心,但婚姻大事,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来。 江正平心里有数,没直说,还是很替他高兴,“男人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恭喜你啊。” 想了想,又叮嘱道,“人家女孩儿嫁给你,你要谨记从一而终,一些前缘往事,该忘的就要忘,不要平白惹了人家伤心。” 这话说得直白,不似往常隐晦,算是在警醒他了。 江序自己也愣了会儿神,没说话,这事儿其实挺无厘头的。 大一那年冬天,他过得浑浑噩噩,也是那个时候学会喝酒的,当时父亲笃定他是失恋了,找了各种办法想帮他走出来,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但当时的他也完全不想解释。 后来父亲就误会了这么多年,偶尔也隐晦点拨他一下。 “听见没?” 江序有些无奈:“我知道的,爸。” 又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洗了澡回自己房间,临睡前才拿起手机,微信置顶框发来一句晚安。 他看了两秒,点进她的朋友圈,背景是她的一张背影照,在泰晤士 12. 12 [] 梁家父母说是先把人带来见见,其实也知道这约等于是未来女婿上门谈婚论嫁了。 大年初二,江序来的时候是梁今月去小区门口接的他,他手上提了一些礼盒,梁今月瞟了眼,大约是燕窝之类的东西。 之前梁今月觉得江序这种性格到别人家里去,肯定不会特别受长辈欢迎,因为完全没有她活泼会来事儿。 没想到,他其实还挺自如的。 她看着江序和父母客套着说了几句话,泡了杯茶递给他,提醒道,“我刚烧的水,烫。” 江序抬头瞧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而后端起抿了一口。 梁诚那天晚上在医院见过他,初见印象还不错。可一想就是他带着梁今月早恋,心里总有些不太对劲。 “小江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目前在A大历史学院教世界史。父母在我高中时离婚了,母亲现在在美国,很久没联系了。” 薛凝心里唏嘘,没说什么,只是问:“你和今月结婚的话,要不要联系她来出席?” 江序一时没说话。 梁今月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到这里喊了停,“妈,先别说这些了,婚礼还早。” 江序敛了眼睑,抬眼时微微笑了下,“阿姨,按理今月嫁来,应该礼数更周全。但我父母当年分开并不愉快,也多年不联系了,后来我去美国读书,父亲试图联系过她,没有音讯。所以这点上,恐怕要委屈今月了。” 话说得很诚恳,薛凝也笑笑,转而问,“你和今月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今月的意思是等夏天她放假。” “哦,那还不着急。” 江序说:“我是想,先挑个日子把证领了,叔叔阿姨怎么想?” 薛凝愣了下,说:“我是不反对,你们年轻人觉得该结婚了就结吧,早点儿有个小家也好,拖久了对感情没好处,其实结了婚和谈恋爱也差不多的。今月同意了就行,户口本早就在她自己那儿了。” 江序去看梁今月,正好她的视线也瞟过来,目光交织片刻,梁今月对江序无奈笑笑。 又轻轻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好像觉得她和江序谈了很久很久的恋爱。 但这样的误会也无伤大雅。 梁家父母对未来女婿的唯一要求就是人品过硬,对女儿好。其余的只要梁今月自己喜欢,他们都没要求。 薛凝拉着梁诚,“我们先去做饭吧,让年轻人自己待会儿。” 梁诚反常地没动,而是看着江序,“小江啊,今月妈妈身体不太好,不能久站,今天要不辛苦你帮我打个下手?” “好。” . 十二点正,梁家准时开餐。 餐桌上梁诚看着对江序亲近了些,不知二人在厨房里说了什么。 桌上菜色十分丰富,还有之前梁诚没做过的蒜蓉粉丝蒸凤虾尾,味道很鲜,梁今月多去了几筷子。 梁诚退休后十分注意保养,甚少饮酒,今天却久违地让梁今月把他珍藏多年的酒拿了出来。 因为有人陪酒,一喝起来就颇有些收不住,一杯接一杯,江序也不推辞。薛凝朝梁今月使了个眼色。 梁今月于是出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喝了,再喝醉了得难受了。” 梁诚醉意明显,眼风一扫,“怎么?这是心疼你老爸还是心疼你老公啊?” “……” 她瞟了眼江序,他眼神依旧清明,嘴角似乎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最后到底还是没再继续喝了。 饭毕,梁诚醉得厉害,去了卧室休息。江序喝了酒不便开车,薛凝做主让江序在家里休息一会儿。 梁今月带着江序去了客房,没见到窗帘遥控器,找了会儿,才在飘窗毯底下找到。 窗帘被徐徐拉上,房间一下子变得光线暗淡,“你躺会儿吧,床单被套都是干净的……” 她回过头,见江序已经半躺下,靠在床头,眼睛阖着。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扯到他身上,“很难受?” 她小声抱怨,“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13. 13 [] 梁今月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贴着他胸膛的半边脸微烫,她挣了下,“你先让我起来。” 江序松了手。 她站起来,转了转手腕,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好吧。”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江序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是坐直了想说什么,叩门声却在这时响起,轻轻的,有节奏。 薛凝在门外提醒道,“今月?你还在里面吗?回你自己房里午睡吧。” 梁今月应了两声,再待下去怕被误会,叮嘱道,“你休息吧。” 她转过身,江序也跟着站了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下午看电影。” “知道了,待会儿来找你。” 梁今月回了自己房间,睡了半个多小时。醒过来后洗脸化妆,一切收拾妥当后才进了江序的房间。 江序平躺在床上,开门的动静没吵醒他,他睡觉时很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梁今月走近了,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准备把他拍醒时,手却将落未落。 要不让他继续睡算了? 正犹豫着,听见他微哑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你醒了?” “你开门时就醒了。” “那你怎么不睁眼?” 江序没回答,自行从床头柜摸到窗帘遥控,拉开,天光大亮。 一瞬间光线好得仿佛能看见空中的微尘,他抬眸看着梁今月,她也微微抬着脸和他对视,似乎是幻觉,她周身像染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垂眸道,“走吧,去看电影。” . 出门前梁家父母都在午睡,梁今月在微信上给父母留言说看电影去了,晚些回家。 她选的是家附近的影院,开车只需十来分钟。下午两点四十分,她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 坐电梯上到商场一楼,他们的电影是下午三点过十分,梁今月打算先去买喝的,看着前方的星巴克猜测着他的喜好,“你要不要买咖啡?” “可以。” “那我去买奶茶,等会儿影院门口见?” 江序微微蹙眉,叫住她,“你要喝的奶茶在哪里?” “三楼。” “别乱跑,”江序带着她往扶梯走去,“一起去。” 这家奶茶店排着不长不短的队,江序回头问她,“喝什么?” “麒麟奶红,三分糖。” 他嗯了声,径自走去了队伍的最末端。 过了十来分钟,他端着两杯奶茶走回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梁今月,她问了句,“你这杯是什么?” “乌龙茶。” 她点点头,“哦。” 梁今月把吸管插上,喝了一小口,正准备坐电梯去影院,听见有人用疑问的语气喊了声“江序?”。 两人一齐看过去,只见肖文瞪着眼睛,快步朝他们走来,到梁今月面前打了个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梁今月对他一笑,“记得。” 肖文挤眉弄眼,“怎么称呼啊?江序,你也不介绍介绍?” 江序言简意赅地替梁今月介绍,“肖文,事务所的合伙人。” 而后虚揽了一下她的腰,转向肖文,“梁今月,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 梁今月心底有莫名其妙的情绪,难以描述,或许是过渡得太快,她还没能适应被如此介绍。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在脸上继续挂着笑。 肖文笑容也特别灿烂,“江序藏你藏得够严实的,改天来所里视察下工作?对了,你们这是准备去?” 梁今月:“去看电影。” 肖文眼神一亮,“巧了,我也去。” 话音一落,似乎感受到对面某人并不友好的眼神,肖文表情不变,热情问道,“你们看什么?” 江序递给他一个不耐的眼神,反问,“你是几点的场?” “三点半。” “不是同一场。”说完提醒梁今月,“快开场了,走吧。” 肖文见好就收,抬手撞了下江序,偏头压低音量说,“这么怕我打扰你的二人世界啊?” . 梁今月在影院门口买了一大桶爆米花,说是她选的就是爆米花电影。 她选的位置靠后,正前方坐着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女生正依偎在男生怀里,时而抬头亲男生的下巴。 影厅的灯还亮着,没有黑暗的加持,二人却已入无人之境,举止亲密有加。 看电影的男女都这么亲密么…… 她于是朝江序投去一眼,他正低头看着手机,身子不偏不倚,端坐在靠椅里,和她隔着安全的距离。 恰如其分。 偏过头才看见他右手边坐着一位男士,手里也揽着一个女人,抓着她的手把玩。 梁今月纳闷,“明明是一部悬疑片,为什么有这么多情侣来看?” 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被前 14. 14 [] 梁今月是怎么都看不下去了,没等看到最后,他们就提前出了影厅。 去取车的路上梁今月不忘吐槽,“其实也不太懂他们,哪里有那么忍不住?而且这种电影也会有感觉?” “害我都没看完,”梁今月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听那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江序觑她,“我没你那么重的好奇心。” 梁今月“切”了一声,“我又不是故意去听,自然而然听到的。”她横他一眼,“肯定不止我听到了……” 江序揉了揉眉心,总感觉今天碰见这事儿也算是桩好事。 她在他面前想什么不会完全说出来,刚刚才能明显感觉到她没藏着一些小情绪了。 她是和谁一起撞见了什么秘密,就会自然而然对那人更亲近的性格,读书时就这样。 高二有次出黑板报,她的字是班上公认的好,班主任让文娱委员和她一起商量着出,后来两人商量着商量着,她就和文娱委员吵了一架。 但隔了没几天她又和文娱委员关系好得不得了。吃饭时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说她们放学的时候撞见英语老师和物理老师牵着手出校门,因为拥有这个共同秘密,就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还说这个八卦她只分享给他,让他一定保守秘密。末了总结说可见英语好的和物理好的总是一对…… 见江序忽然笑了下,梁今月也笑了,还问,“你笑什么?” 江序敛了笑,“再找家私人影院?” 她摇摇头,“回家算了,这片子不太好看。” 回程依然是梁今月开车。 江序坐在副驾驶,微信上肖文发来很多消息,他随便翻了一下 肖文:【我真想错了,从前看你对那么多大美女拒之千里之外,以为你不爱美女,没想到其实特别看脸,以前都是没看上吧。敢情单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挑一个最漂亮的?】 肖文:【真不愧是我院之光,要娶就娶最好的。】 肖文:【你有没有觉得你老婆像国画里的牡丹,国色天香。】 …… 江序没再往上翻,打字回复:【非要形容,她像Meconopsis prainiana.】 美丽、珍贵又仙气飘飘。 让人久久不忘。 过了会,肖文回复过来:【果然是你老婆,形容这么精准。】 江序嘴角微微牵了下,回他:【改天带她请你吃饭。】 . 中午还剩了许多菜,晚上梁诚又多炒了两个菜,桌上没人喝酒,其乐融融地吃饭聊着天。 饭吃到最后,江序挺郑重地说,想安排两家见个面。 然后就敲定了初五见面。 吃过饭,江序陪着梁诚下了会儿棋,一晃到了九点,梁今月跑过来提醒,“爸,他该回去了。” 梁诚推了推眼镜,“还是别开车,叫个代驾吧?让今月送,我怕太晚了,她妈妈担心。” 江序点点头,他原也是这么想。 梁诚又笑了下,“那今月送到门口吧。” 两人坐电梯到地下车库,梁今月替他把车开到小区门口,等代驾师傅来。 车里,江序和她交代,“你学校旁边那套房子已经装好了,过几天你去看看衣帽间要怎么弄,顺便把你的东西搬过去。” 梁今月哦了声,“你帮我一起搬吗?” 江序笑了,“不然呢?” “户口本准备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梁今月沉默了半晌,终于说,“……会不会有点快了?” 她的确是已经想好了,之前也答应的好好的,临到阵前也并非想脱逃,只是有些忐忑。 江序蹙眉看她,“你想反悔?”他呵了声,“真应该下午就把你带过去。” 梁今月摇摇头,“民政局还在放春节假。” 江序冷声道,“你怎么想的?” “你别凶我啊……”梁今月委屈劲儿忽然上来,一下子忘了说她不是想反悔。 “嫁人这么大的事,还不允许我犹豫一下吗?” 江序缓声道,“你在犹豫什么?” “……结婚以后要住在一起,要共享私人领域,这么亲密,万一习惯不了怎么办?” 他虽然足够熟悉,但也足够陌生。 长久的沉默之后。 江序猛然倾身过来,梁今月下意识往后退,却被钳住下颌,温热的唇瓣在她唇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梁今月睁着双眼,眨都没眨,一副已经呆了的样子。 心跳似乎乱得快要失控。 “你……” “能习惯吗?”他低声问。 梁今月说不出话来。 江序笑了声,“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他又低头亲过来,梁今月能躲开,但她没有。 唇瓣相贴,浅浅地试探,温柔地触碰,单纯的亲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今月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被放开时还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 15. 15 [] 江序的动作迅速,晚餐很快做好。 两人分坐在餐桌两侧静静吃面,旁边是一扇大落地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亮得出奇。 梁今月刚刚睡饱,精神很好,这会儿觉得氛围极佳,有一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 “想不想下去玩雪?”梁今月问。 江序面无表情,“你是南方人?” “北方人不能玩雪?”梁今月说,“诶,我记得你是从杭州来的?你才是南方人吧?” “不是,”他顿了一下,“我妈是。” 梁今月微微僵了下,她托着下巴,想起前不久和他父亲见面,五十出头,高大,戴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儒雅,只是长相平平,和江序没半点相像。 他这张招人的脸看起来完全是遗传自母亲。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美人。 这么狠心。 怕他想起来不高兴,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去堆个雪人玩儿怎么样?” “你真想去?” “……你不愿意?” 江序没有作声,梁今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兴致已起,咕哝,“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江序浓眉微锁,“可能会着凉,明天还要去拍照片。” “多穿点就好了,玩个雪怎么会着凉?” 梁今月囫囵吃完,把自己的碗筷放进水池。 全副武装好,从包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挡风。要出门时又觉得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出去,没有意思。 于是磨磨蹭蹭地在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刷了会儿。 十分钟后,江序洗完碗,从厨房出来,见她还坐在沙发上,“还不走?” 梁今月从手机里抬头,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干嘛?” “堆雪人。” 梁今月眉眼一弯,“你也想去?” 江序站在原地垂眼看她。 她笑着跑过去递给他一个口罩,“那去吧。” 这不是这个冬天下的第一场雪,人们似乎只对初雪情有独钟,雪下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此时楼下行人甚少,偶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 是以,真的只有他们正儿八经跑到楼下玩雪。 梁今月选了处花坛边的空地,说,“开始吧。” 一开始,梁今月十分认真,刨雪捏成团,滚成球。 捏了一会儿,她手上的手套湿了一半,手指被冻得冰凉,她打了个寒颤,“有点冷……” 就有点想打退堂鼓。 江序抬头盯了她一眼,眼神锐利。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在他身上,带来一身寒意,再配合他此刻的表情,凉意丛生。 他声音冷肃,“你自己要下来堆,那就堆完。做事为什么不有始有终?” 梁今月噎了下,没说话,低头继续揉着雪团。 江序动作比她利索,慢慢已经有个雏形。她觉得他其实挺喜欢玩雪的,一开始还说不下来玩,玩上头了还不想回去。 她暗自腹诽,慢慢开始划水。 到最后已经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指挥说,“你弄圆一点啊,圆一点堆起来才可爱……” 江序手上动作没停,头都没抬,已经懒得理她了。 一个雪人很快立在花坛边,梁今月找了两根树枝插上去,看上去分外可爱。 暮色四合,小区里亮起路灯,雪已经渐渐小了,细碎的雪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飘舞,浪漫至极。 梁今月戴着一顶浅粉色的毛绒帽,拿着手机蹲在刚刚堆好的雪人面前,找角度拍照。 江序在她身后看着她动作,神情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雪月最相宜。 路上已经积了雪,回去的时候两人慢慢走着,身后的雪地上是一串并排的脚印。 一进家门,江序立刻催她,“去洗澡。” “我不在这儿住……” “知道,”江序拿了块干净毛巾出来,丢给她,“洗完送你回去。” 梁今月被冻得不行,很快进了浴室。 她吹好头发出来时,江序已经坐在沙发上工作,腿上放着一台macbook,发梢微湿,应该也是洗过澡了。 他看她一眼,“厨房烧了水,去倒杯热水喝,等我两分钟。” 梁今月从厨房出来时,江序已经关了电脑,拿起车钥匙,朝她道,“走吧。” 他和她站得近,她很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是她洗发露的味道。去年双十一她囤了很多洗护用品,前几天全部搬来,现在浴室里摆的都是她带过来的。 上了车,梁今月想了想说,“送我回公寓就好。” “不回你爸妈家?” “太远了,雪天不方便。” 江序问:“你的公寓还能住?” “床单被子都在,凑合一下没关系。” 江序没说什么,启动了车子。 大概三四分钟,就绕到她的公寓。 下车前,江序提醒她,“早点睡。” 她洗完澡,素着一张小脸,清凌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过来,朝他一笑,很像十年前的场景,“晚安。” . 梁今月没想到她真的着凉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头重脚轻,还流鼻涕,自己量了体温,还好没发烧。 明明穿得已经足够多了,还是年纪大了,抵抗力下降,她十几岁的时候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玩一下午雪都没事。 下午约好去拍结婚证上的证件照,梁今月自己上好妆,镜子里看着和平时无异,却总感觉面容很憔悴。 那天拍照的人特别多,摄影师是个韩国大叔,动作很麻利,拍照选片修图,最后照片洗出来交给梁今月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夸了他们一句,“你们真般配。” 梁今月身体不太舒服,谢谢都忘了说。 从照相馆出来,江序皱眉看她,“感冒了?” “有点。” “吃药了吗?” “喝了感冒冲剂,”梁今月吸吸鼻子,“昨天不应该出去玩雪的,一感冒我脸色都差了好多。” 江序在她脸上扫了一眼,“还好。严重吗?严重的话去看看医生。” 梁今月连忙摆手,“不用,我会自己好的。” 江序倒没坚持,只是晚饭地点变成了一家淮扬菜馆,菜由他点,都是偏清淡的菜色。 蟹粉豆腐,清炖狮子头,煮干丝,梁今月想吃一道滑蛋,被江序看了几秒,没点成。 . 这场感冒走得很快,到元宵节已经完全好了,当天是个工作日,梁今月起了个大早,昨晚江序电话通知她,他上午有个方案会要开,下午过来接她。 见面时是下午一点多,他穿一套深 16. 16 [] 到家时刚过七点,一进门梁今月感到熟悉的忐忑。 江序单手松了领带,她警觉道,“你做什么?” 他扫了她一眼,声音很淡,“脱衣服。” 梁今月眼睛稍瞪。 她对于新婚之夜的认知,来自于一切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其中必不可少的进行项是夫妻生活。 男主角和女主角一定会在这个晚上充满爱意地做这件事。 而她总算明白,婚前她的忐忑出自何处。 她和江序的婚姻并非有长久的相处和深厚的感情为基础,跳过了恋爱的步骤,婚后立马面对即将发生亲密关系这件事,对于梁今月来说,难度陡然增大。 她不是在性方面多么保守,只是对未知的领域条件反射性地感到紧张不安。 这不像日常的相处,或者再进一步的牵手拥抱亲吻,突然的赤.裸相对需要勇气。 还好江序的脱衣服只是单纯的脱衣服。 他走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不会太久。” 梁今月点点头,微妙地松了口气,“不用着急,你慢慢做。” 江序进了书房后,梁今月把之前没整理好的东西一一归整完毕,又跑去主卧看了一眼,kingsize的大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昭示亲密。 她一时间血气上涌,钻进了浴室。 家里的浴室做了干湿分离,她盘腿坐在马桶盖上,给宋姿发微信:【我今天去领证了。】 宋姿秒回:【该死,你这么要紧的事儿,我居然给忙忘了。】 梁今月把之前拍的结婚证照片发给她。 立马收到了一连串感叹号。 宋姿:【要命,你老公长成这副模样,你还纠结过要不要和他结婚??】 宋姿:【看脸就可以高.潮的极品,可遇不可求好吗?】 梁今月:【……???】 宋姿给她打来一个电话,她接起。 “Sorry,baby,我没有在意.淫你老公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谈过的男友里,他最帅。” “……嗯,”梁今月抠着美甲上的碎钻,“他没和我谈过。” “他不是要用一辈子和你谈?新婚快乐。” 梁今月被这话酸了一下,“这段时间比较忙,下周一起出来喝下午茶?” “行,”宋姿随即低声笑着说,“你老公鼻子好挺,验过货没?” “……”梁今月没声了。 “你别不好意思,我亲身体验,还有数据支撑,一般鼻子英挺的男人,硬件条件都挺优越的。” 梁今月咬着下唇,“……真的?” 宋姿咦了一声,“你还没和他……啊?” “……没有。” 宋姿大声喊道,“那你还在这儿给我打电话,不抓紧时间去过你的新婚之夜?” “我……”梁今月停了好半天,才说完,“太快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宋姿忽然意识到,“我忘了你没有过经验,好吧,其实真的不是很痛,如果男方技术好的话。” “我不是怕痛,我是觉得有点不能接受这么快上.床,太不适应……” “你不是都和他结婚了?” 梁今月感觉自己特别百感交集,“结婚没任何心理压力,怎么亲密这真是两码事……” 她心道难怪大部分人都是循序渐进着来,一上来就要激情,她确实招架不了…… 宋姿奇怪,“你对他的身体难道没有欲.望吗?” 这话让梁今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也挺色令智昏的。 还没说话,宋姿自己答道,“好吧,没经历过可能暂时不会有这种感觉?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有点类似考前焦虑症?等待的过程反而令人紧张,等真上了考场你会有新的体验的,放轻松,迈出第一步就好了。” 梁今月被她的比喻弄得笑出声,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 江序在书房修改图纸,出来时却没看见梁今月的身影。 家里走了一圈,发现浴室的门被虚掩着,没有关严实,从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她应该在浴室里。 他走上前,准备替她将门合紧。 里面没有传来水声,而是她在打电话的声音。 声音听起来很苦恼,他站了会儿,没有多听,直接转身离开。 回卧室把几个小盒子拿去书房,锁进抽屉,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 梁今月打完电话后,从浴室出来,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没去打扰。 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睡衣,再一次进了浴室。 她这个澡洗得很慢、很细致。 磨砂膏、身体乳,最后还找了脱毛仪给原本很光洁的身体脱了一次毛…… 然后敷面膜,护肤,上精油,吹头发,一套流程下来,在浴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 她穿着睡裙出来时已经九点多,快十点。 书房灯灭了,她推开卧室的门,主卧的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江序在里面洗澡,她一下退出来。 在客厅打开电视机,音量调高,拿遥控器不断换着频道,不管是央视还是地方卫视,今晚都在做元宵晚会的节目,有些台在转播。 最后她停在少儿频道,屏幕上正在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