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1. 夜遇 [] “和了。” 徐篱山把摸起来的骨牌“啪嗒”一扣,打眼向左,紫檀小几上的钱匣子又赢满了。 “从黄昏输到夜半……得,”左手边一声哀嚎,曲港以头抢桌,“回去又要被我家老头拿打狗棒撵出三里地了。” “有你娘护着,曲刺史屁都不敢嘣一个,我就不一样了。”对桌的褚凤神情麻木,“先前偷拿我哥的那几匣子钱还没补上,等过两月他从兰京酺假回来,一定会抽死我……” 徐篱山靠着椅背啜茶,闻言一乐,“到时候记得吱一声,我上门给褚大哥递鞭子去,顺便把您挨抽的样子画下来,挂城门上让大伙都来欣赏欣赏。” 褚凤他哥,长宁侯府世子,私下里徐篱山和曲港也跟着褚凤叫一声“大哥”。褚大哥生得温润如玉,一笑春风,一手打“狗”鞭法却是厉如雷霆,褚凤每每挨打,必定像猴儿满山蹿,属引凄异,狼狈得精彩万分——褚大哥未到兰京赴职前,这可是徐篱山的日常乐子之一。 “光是画下来,不够排面。”曲港原地复活,帮着出招,“山儿,你再给他雕座‘褚二挨抽’像放城门口,就当安平城一景了!” “滚你们大爷的蛋。”褚凤微笑,“到时候我先捆了你们,我哥一鞭三个小畜生!” “这‘麻将’本就是六公子教的,咱们哪里玩得过他?”桌上的娇娘撑着下巴,薄薄施朱的脸上露着笑,“也就您二位家底丰厚、心地善良,知道六公子没钱花了,特意上门来接济他呢。”她是凑桌陪玩的,输得同样难看却不用出钱,可以高高挂起。 “好好好,云絮姑娘也笑话咱们。”褚凤把挽起来的朱红袖口拨下去,卷舌发出一声怪音,“姑娘菩萨心肠,心疼心疼我们吧,快让六公子赏咱们点钱花。” 见这小魔王要找茬,云絮施施然站起来,一福身,“奴家去给几位爷添壶热茶。” 美人袅袅婷婷地逃了,门开了又关,褚凤把头转回来,朝对面倾身,“诶,山儿,你也十八了,要不赎了云絮吧,否则可要没机会了。” “长宁侯府何时落魄到让二少爷改行当鸨儿的地步了?”徐篱山说完就在桌下被褚凤别了一脚,“哎,轻点,要踹出个好歹,我就嫁你家去,赖着你过活。” 那可真是消受不起,褚凤呵笑道:“我回去就关紧大门,挂牌写上‘徐篱山和狗不得进入’!” “行了,大半夜的消停点吧。”曲港在两人摩拳擦掌准备发动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兄弟亲热”时及时喊停,“凤儿,你刚才说‘没机会’是什么意思?” 褚凤朝对坐的徐篱山一挥拳头,又坐了回去,“不知道了吧?有人要纳云絮做妾,她也答应了。” 曲港“哦”了一声,“花魁娘子芳名远播,从前多的是想赎她回去的,她都不答应,看来这回是相中了,你撺掇山儿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她很亲近我们山儿嘛。”褚凤见徐篱山反应平平,显然对美人没那意思,便也只当是拉闲,“她也算阅人无数,不想临了却走了眼。” 曲港有点好奇,“她相中的是谁?” 褚凤剥了颗瓜子往嘴里一扔,“王士常。” “他啊。”曲港啧声,不太瞧得上的样子。见徐篱山一脸茫然,便解释说,“你昨儿才从蜀地玩了一趟回来,不知道咱们安平城多了一位‘人物’。王贯你知道吧,王士常他老子,常州大贾,在黑白两道都有生意,本也没什么了不起,但他前两年竟把女儿嫁给了杨峋。” “啪。” 徐篱山手指微屈,撞倒了一张骨牌。 曲港只当他是不小心,撇撇嘴又说:“杨峋家世平平,但一路受肃王殿下栽培,如今已是金昭卫副使——金昭卫,那可是天子刀。有了这位好女婿,王家跟着拔了门槛,那王士常本就跋扈,在兰京待久了更是自诩京城人士,高人一等咯。” “王士常今年及冠,是回来敬祖的。他前两月都在柳歌苑潇洒,前天来鹤梦楼赴宴时正好撞上献舞的云絮,立马立地见色起意。”褚凤接茬,“不过王家自认有头有脸,王士常要纳个清倌也得先磨得他爹答应,否则就他那急色的样子,云絮这会儿哪还能陪咱们——”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房门先被踹开了。 几人没防备,都吓了一跳,褚凤更是蹿起来张嘴就骂,“哪家死完了的东西……”他转头看清门口的人——大腹便便,活似一尊挂金搂银、奔着闪瞎人眼去的矮胖墩子。 巧了,说曹操曹操到啊。 “哟,王公子,稀客啊。”褚凤一挑眉,阴阳怪气地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王士常怒气冲冲地来,也没料到云絮房里竟坐着褚凤和曲港,至于正好被褚凤挡住了的那个,既能同桌玩牌,估计也是哪家的小纨绔。他是张狂,但被他老子耳提面命多了,心里也多少有点谱,在安平城,姓曲的和姓褚的刚好在谱上。 脚下当即一个急刹,王士常按下满腔怒火,杵在门口不尴不尬地拱了下手,赔笑道:“我今早给云絮递了帖子,邀她夜里游湖,结果久候不至,便过来找她,无意惊扰几位。” 屋内没人说话,王士常面上有点挂不住了,忽听由远及近一阵脚步,鹤梦楼的管事三娘匆匆赶来,后头跟着他的随从。 三娘走过来朝他福身,接着进屋见礼,随从则趁隙凑过来小声报信:“少爷,打听到了,里头是常州刺史府的曲公子、长宁侯府的褚二公子和文定侯府的徐六公子。” 徐六公子,大名徐篱山。 徐篱山确实也是个小纨绔,但稍显别致——这位小爷曾上曲刺史家帮刺史调解夫妻恩怨,教育夫人‘家暴零容忍’;去城隍庙为抢地盘的乞丐话事,主持年度‘丐帮大会’;推着城西的瘸子秀才当街抢亲,四轮车轮子都擦飞了,揭露新郎“其实在外头有人并且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的骗婚行径,成功让新娘当场改嫁秀才;帮城中两帮泼皮化解恩怨,宣传“屁斯安得腊舞”的和平思想;组织学堂学生帮村里的残疾老夫妻抓擅自逃离猪圈的母猪,用红绸绑着母猪敲锣打鼓地荣归故里……可谓“战功”彪炳,甚至多次被民间组织评选为“感动常州八大人物”“热心助人百姓代表”“争斗调解高手”等荣誉。 此外,徐六公子惯爱飞鹰走马,又擅制香书画,纨绔圈他混得如鱼得水,风月榜上也常坐第一。 一言以蔽之,是个很能混的。 王士常鲜少回安平城,但也对“徐六”有所耳闻,更要紧的是他的谱上写着:文定侯虽无实权,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随从见自家少爷神情迟疑,不禁松了口气——少爷在外头惹了麻烦,回家顶多挨两句骂,他却要被打死的。可他没庆幸多久,就见王士常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没了忌惮,倒显得微妙了。 此时,褚凤也总算被三娘哄得消气落座,没他挡着,王士常便瞧见了徐篱山。 徐篱山背窗而坐,外袍松垮地披在身上,一把削肩,脖颈瓷似的白。窗边的梨木花架捧着一树极品赤丹,丹霞雕成,如火燃烧,却压不住他。“啪嗒”,他屈指弹倒一张骨牌,抬眼看来,“好看吗?” 这一眼,含煞带烈。 王士常没回答,怔了,傻了,听见了自己喉头哽塞的声音。但这不能怪他神不附体,他想,因为窗前的人不仅好颜色,一双眼睛更是了不得,眼波流转间像是附着妖气,与生俱来,惊心动魄。 “我当是哪来的牲口乱跑乱撞,吓人一跳。”徐篱山下颌微抬,语气含笑,“原来不是啊。” 好不客气的嘴! 王士常被这口尖牙刺破绮思,恼怒地把徐篱山盯着,先前想到的那茬也跟着提上了嘴,“哟,这不是被文定侯府驱逐出京的庶六子么,久闻大名啊。” 如今文定侯府比长宁侯府势大,徐篱山却不配与褚凤相提并论,因为“嫡庶”二字本就千差万别。况且徐篱山生下来就被送出兰京,区区弃子比一般庶子还不如,说不准文定侯都忘了自家还有个老六了! 王士常是不想开罪褚、曲,可他不怕徐篱山,更不信二人会真把徐六当朋友。 “……”褚凤脸一冷就要发作,却被徐篱山用目光钉在了椅子上,对方仍然笑着,秾丽又从容,他从架在兄长书房的那柄横刀上感受过这样式的凶狠。 王士常瞧不见褚凤的神情,辨不清徐篱山的笑脸,但曲港磕了颗瓜子儿,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这模样落到他眼中,便是实打实地不在乎,不掺和了。 看嘛。 朱门里,锦绣堆,没有主子会把不受宠的庶子当个玩意儿。 楼下乐舞不停,但先前那一脚动静足以引得一堆人上来凑热闹了,这会儿正挤在走廊上,嗑瓜子的声儿就没停过。王士常已经打定主意要拿徐六来出心中积气,至少把人羞辱一番,压压气焰,于是转身把众人看了,嘴一咧便扬声道:“站在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徐六公子与青楼可谓大有渊源,他生母徵音不正是青楼出身么?当年可是艳冠兰京啊!听闻文定侯一掷千金、用尽苦心才抱得美人归,怎么就舍得弃了六公子呢?我想了想,觉着问题恐怕出在六公子身上,毕竟徵音攀上侯爷前也是恩客无数,谁知道六公子是谁弄进她肚子……” 廊上的人纷纷遽然变了脸色,王士常心里一跳,却是来不及了。下一瞬,他后心剧痛,被狠踹得向前扑去! 周遭的惊呼压住了那一嗓子惨叫,眼看那了不得的体格砸过来,离得近的人赶紧护着瓜子果盘紧急避险,这要是被撞到,骨折事小,人都得飞出栏杆去! “少爷!”随从“唰”地白了脸,连滚带爬地上前扶人,“少爷……” 王士常被扶起来,侧躺在小厮身上嘶声喘气,惊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目光晕眩间恍惚看见了他那早已升天的太爷! 倏忽,一角水绿袍摆逼入眼帘,银线滚边,几尾飘飞的细叶,再往上,是徐篱山左耳垂上的红枫穗子,晃悠悠的一缕猩红,能杀人的艳丽。 “你、你!”王士常瞪着眼,颤巍巍的,“你敢对我动手?我姐夫是……哎哟!别踢脸……好痛……” 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被徐篱山一路撵着往前爬,前头的人后退着,嬉笑着,曲港在后头笑着,“山儿,轻点踹,小心闪着腰!” 他错了! 在安平城,徐篱山先是徐篱山,然后才是徐六! 楼梯口空出来了,一串打雷一样的动静,重型肉弹顺着周遭避让出来的路径一路连滚带翻,惨叫落地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台上的姑娘拨断了琴弦,楼中静了一瞬,三娘一声“我的祖宗诶”响彻云霄。 “一大坨好占地方啊,”曲港攀着褚凤站在栏杆边,朝下头一吆喝,“还不把这贱皮子扔出去!” 楼里少不得他们的狐朋狗友,平日混惯了,最讲义气,也最忍不了外人来自家地盘撒野,一听这话,顿时野猴似的从各处蹿出来,吆喝着将王士常“滚”出去了。 “少爷!”随从的呼喊被嘈杂声淹没,他追出人群,感觉天都塌了。 满楼喧闹,徐篱山拍了拍手,转身回屋。 “诶。”曲港抬腿拦住欲要跟上的褚凤,“徵音的身份不是秘密,山儿也不是头回听人说那些鬼话,不至于发作这么大一通。” 褚凤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云絮急急忙忙地从人堆后挤进来,跟了过去,也反应过来,“他是想把事闹大,借机断了云絮进王家的路?” “孺子可教。”曲港攀着他一拐弯,“甭管了,咱俩先回。” 这厢,云絮进屋关门,在门后喘匀了气才转身走到榻边,“我今夜没空,所以本就没回王公子的帖子,并非故意失约,哪知他还过来了。” 徐篱山心说:估计在那姓王的眼里,他能看上云絮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她哪有不赴约的?因此夜里没等到人,姓王的就跟被甩了一巴掌没区别,当即怒火中烧地来了。 “王公子到底和肃王殿下沾点关系……” 徐篱山一哂,“要是离了八千里远都能算关系,我还说肃王殿下是我表叔呢,你猜我过年的时候去他面前磕个头,他给不给我压胜钱?” 云絮掩唇笑了笑,直勾勾地把他盯着,“闹成这样……你不许我进王家?” 她是很美的,说方桃譬李也不为过,含嗔带笑更是魅人,可惜徐篱山正埋着脑袋专心整理袖口,闻言只是顿了顿,随即不大明白地说:“我有什么许不许的?我又不是你爹。” 云絮:“……” 她收回目光,看向榻上那只小巧的香盒,是先前徐篱山给她的芙蕖香。快十一月了,芙蕖香不应景,但好在味道清淡,沾汗会更香,这是徐篱山的手艺。她问徐篱山还把这香给了多少姑娘,徐篱山说芙蕖最衬她,所以就她一个。 可徐篱山不仅会制芙蕖香,世间花卉更有千万种。 云絮撇头,极快地抹了下眼睛,苦笑道:“我年过二十,该出楼了,可我这样的身份,出去了没个倚仗,那就是任人欺辱。王家……总归是个去处。” “傻姑娘,别吧。”徐篱山懒洋洋地往榻背上一靠,“王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你进去了就得一起淹死。” “怎会?”云絮一惊,微红的眼眶瞪大了,“王公子有一点说得实在,他姐夫是肃王殿下的人,谁敢轻易动?” 徐篱山看着她,没有说话。 片晌,云絮肩膀一塌,在深秋惊出一身冷汗。 谁敢,自然是肃王本人——肃王要剪除自己提拔的羽翼,必是因为杨峋做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王家因着杨峋水涨船高,如今也必受连累。 可徐篱山日日闲散,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少爷,如何能知道这些? 徐篱山打着呵欠起身,准备回了。 云絮上前替他整理外袍,心绪不宁地问:“你从哪听来的?可别唬我。” “我啊。”徐篱山笑道,“我可以未卜先知,信不信?” 徐六公子嘴上向来没个正经,云絮叹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深青细带为他束好腰身,随后勾住他左手袖袋,揣了一枚香袋进去。 仅一眼,徐篱山就看出这香袋布料上等,上头那一枝芙蕖绣花用的是极好的金线,下头串着的碧玉珠也青嫩欲滴,比安平城那些千金小姐们用的都丝毫不差。他抬袖,一股若隐若无的清淡药香。以前云絮不是没送过他巾帕香袋之类,可没有这般讲究,以至于眼瞧着就很特殊的。 不能要,他没地方搁,徐篱山想。 云絮却是抬头看他,抢先说:“你先前那只不是丢了么?我恰巧得了块好料,闲暇时就做了一只。” 徐篱山那双眼生得美,薄薄的双眼皮,眼角自然上翘,一双瞳子更是润了水,乍一眼温柔多情,生来就不会动怒似的。可他身量高,看过来时几乎称得上居高临下,浓密的睫毛遮一半瞳光,“寡情薄幸”四个字几乎要从这张无出其右的脸 2. 钓鱼 [] “因为刚好遇见你[1]……” 很合时宜的bgm在脑中响起,徐篱山耳瓜子嗡嗡,在安静到诡异的深夜听到自己野马脱缰般狂野失控的的心跳。 稳住,徐篱山一边试图冷静,一边竭力回想原著中有关肃王的信息,待他捞起京纾的左边袖口时,果然看见一根胭脂血线在那冷白手腕间从筋络延展而出,如藤蔓向上攀伸,诡丽可怖。 竟真是“美人笑”。 ——文中提过一嘴,说肃王抬手间宽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上红线不祥。文中没详写红线是什么,但徐篱山曾经翻过他那便宜师傅随身携带的一本医毒杂谈,上面提到了与之相符的“美人笑”,说是一种极罕见的剧毒,入体后每三月毒发一次,发作时全身剧痛,丧失理智,犹如出笼凶兽,中毒时间愈久,发作时间也会逐渐缩短为一月一次,半月一次,七日一次,直至人彻底疯掉,废掉。 京纾的左腕几乎要被胭脂血线铺满,显然是深度中毒患者,看来“肃王暴毙”的原因应该就是它了。 不过,能在这种剧毒的折磨下撑这么久,狠人哥,不愧是你,真爷们儿! 徐篱山惊叹着收回手,几息思索,他抖了下左手袖袍,露出手腕,一条十八子绿翡手串。 徐篱山用掌心托住点翠吊坠,先按了一下吊坠中间的珍珠,再细致地拧开吊坠下头的其中一颗红玉髓珠,里面赫然藏着一颗极小的乌色药丸。 这小药丸也是他那便宜师傅留下的遗物,叫“美人哭”,与“美人笑”合称“美人双煞”,同样的花香幽幽,入口即化。 “美人双煞”都是毒,“笑”堕人心智,“哭”毁人体魄,妙的是它们互为解药,但这不代表同时吃下等于白给,因为同时入体自然双倍“享受”,药性不是一般的大,说生不如死都不为过,寻常人九成是撑不过去的,除非人比钢强,毅力如铁。更别说京纾本就多年备受折磨,如今又有伤在身,更是难上加难,除非…… 徐篱山摸了摸另一颗红玉髓珠……除非他把老头留下的“神仙丸”也喂给京纾。老头说过“神仙丸”能和阎王抢时间,所以他特意亲手打了这手串,天天药不离手,就怕哪天死在拿药的路上了。 一瞬间,徐篱山感觉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双叉路口:AorB? A.英雄救美,换人情,抱大腿。 想法挺美,可京纾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惯了,拿恩情做交换极有可能被视同威胁。况且若让京纾知道他有“美人哭”,还不定要招来什么事端。 B.尊重祝福,让京纾听天由命。 但是按原著来看,京纾是在新帝登基后才暴毙的,他今晚不会死,剧组盒饭还是会有条不紊地持续发放。 徐篱山摩挲吊坠,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一番犹豫不决,无从下手,他那宛如生吞了十桶浆糊的脑子只蹦出一句话:事到万难须放胆。 ——如果京纾今夜就死呢? 若趁机直接断绝祸根,那“徐六”、偷摸着给他加生活费的便宜爹,还有几年前在安平城恰巧结识的便宜表哥二皇子是不是就都还有一线生机? 徐篱山呼吸急促,额间溢出冷汗,既然选什么都是赌,不想满盘皆输,就要选赢面大的——他选or:趁他病,要他命! 徐篱山抬指摁了下右眼皮,随后伸手捏开京纾的嘴巴,毫不犹豫地将“美人哭”塞了进去。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快速念了往生咒,虔诚地祝福道:“我会给你烧纸的,哥们儿,一路顺风,再也不见。” 干完坏事,徐篱山戴上手串起身就撤,不料袖口一紧,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 操!什么情况! 不能被看见脸! 脑子反应的同时,徐篱山下意识偏头,扯住袖口猛地往外一抽,受力摔了个屁墩。他不敢喊痛,更不敢回头,连滚带爬起来后撒丫子就跑,比疯狗还快! 京纾眼前一晃,指尖蜷缩,捕住一缕森冷的秋风。 呵。 抓到了。 * 小院清静,柳垂坐在院里磨菜刀。 天越来越冷,明天得去买点蟹回来吃,顺便做点糖蟹,徐篱山爱吃这个。院门撞开,他瞥去一眼,“和狗抢骨头失败被撵了?” 徐篱山一路狂奔,此时停下只觉得心脏都要呕出来,喉间全是铁锈味,根本没力气回嘴。他叉腰俯身,喘着气缓了会儿才走过去踢一脚磨刀墩子,“我杀人了。” “哦。”柳垂埋头继续,显然觉得他没这胆量。 “趁火打劫,推波助澜是不是杀?”徐篱山抬袖擦汗,“我觉得我今晚会做噩梦,你陪我睡吧。” 柳垂稍显冷漠,“我没有陪男人睡觉的……” “五十两。”徐篱山双手合十,神情诚恳。 “……我去铺床。”柳垂拎着菜刀起身往里屋走,眨眼就体贴温柔,“少爷先洗漱。” 徐篱山鼓掌跟上,“真是见钱眼开。” 柳垂不反驳,麻溜地铺好床,转身见徐篱山站在桌边,两只手摸着袖口,眉头轻拧,便知道是出事了。 果然,徐篱山说:“云絮给我的香袋丢了。” 应该是和京纾拉扯时掉出来的。不该丢,若有心去查,料子、绣法都是线索。 徐篱山扶额,他不是没见过血,也自认心肠不热,寻常死个人触动不了他,但亲自动手做坏事还是头一遭,所以当时面上不能稳如老狗,心里也的确慌得一批。 柳垂转身,“我去找。” “停!”徐篱山不赞同,“俗话说:凶手往往会回到事发现场。路上要是遇见来找京纾的人,不论是救他的、杀他的,你都说不清楚。” 柳垂眼皮一跳,很莫名地把他看了两眼,“……你杀的是肃王?” 这语气,大抵是觉得他疯了。 “我知道我勇得令你钦佩,但这是真的。”徐篱山把京纾的情况都说了,最后弹出大拇哥,“以他的身体要是能熬过‘美人双煞’,那他绝对是大雍的变形金刚——硬!” 柳垂习惯性忽略听不懂的词,“但你不知道一点:肃王有一道影子。” 何谓“影子”,形影不离。 徐篱山懵了,“……影子看见我扒他主子的裤子、给他主子喂下不明药丸还能稳得一批,他是要趁机叛主?” 柳垂:“……你扒人家裤子做什么?” 徐篱山在他的目光谴责下扭捏地低下头。 柳垂翻个白眼,思忖道:“肃王的影子是先帝千挑万选出来的,自小严苛训练,伴肃王左右,不可能叛主。至于你说的喂药,肃王既然身中‘美人笑’,那其余毒药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徐篱山恍然大悟。 对啊,京纾体内有“美人笑”这尊大哥,寻常毒药哪有发挥才能的余地?他那样的人,也根本不会畏惧痛苦! “两种可能。”柳垂学着徐篱山扶额的动作,嗓音比平时沉重三分,“第一,影子已死,肃王已落入绝境;第二,肃王是顺势而为,引蛇出洞,而你抢先落网,成了他意外的猎物。” 徐篱山不确定影子的死活,但按照原著,第二种的可能性的确很大,遂一屁股坐上床,“完犊子,梭/哈失败……等会儿。”他突然伸脚踩住柳垂的鞋,语气狐疑,“影子事属隐秘,你怎么知道?” 柳垂抬脚抵开他的脚,“师傅说的。” “老头是个大夫,说他医术绝顶可以,但这可是皇家秘事。”徐篱山忒一声,“让死人背锅,小心老头今晚从坟里爬出来扎你嘴巴,你这个屑!” “屑”这词柳垂能听懂,徐篱山经常这么污蔑他。 “说起坟,你要不要先给我一点钱,我好给你买棺材。”柳垂说,“不论香袋落到哪一方手里,云絮都只有供出你才有机会活命,我觉得她没胆量保你。” 徐篱山是霸道少爷,“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觉得你脑子抽了。”柳垂把徐篱山挥过来的拳头挡回去,“云絮把香袋送给你,这事都有谁知道?” 送这玩意儿就是告白,按照云絮的性子不会大张旗鼓。徐篱山说:“应该就我和她。” “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柳垂转身要走,被徐篱山叫住。对视一眼,他说:“赶在第一个杀了她,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徐篱山说:“她什么也没做,是我不小心。” 柳垂用目光告诉他,这不重要,“她若活着,危险的就是你。” 我本来就很危险了,徐篱山想这么说,但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口,只不高兴地板起脸,“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不听我的话。”他对外头吼一嗓子,“老头,你看他!” 老头早就就死了,没法子像以前那样笑着从躺椅上蹦起来喊“大垂啊,别欺负小山”。 柳垂神色不改,“……哪怕他诈尸,我也不吃你这套。” 说罢又要走,这回徐篱山直接蹿起来跳他背上,“垂哥。” 好一招锁喉,柳垂差点被勒死。 * 五更天,鹤梦楼灯火辉煌,杯觥交错。一如往常的热闹后头,二楼挂着“芙蕖”花牌的房间却静得怪异。 云絮跪在美人榻前,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前不久才送出去的香袋跌在她膝前,被预兆不祥的血泥弄脏了。 “肩上这一刀砍得重,得好好养养。”莫莺坐在榻边,细致利落地替京纾包好伤口,“从药箱里的白瓶里取一颗药喂给你主子,他现在虚得很。” 站在榻侧的近卫立马拿药倒水,端回榻前,伺候京纾吃了药。 “‘美人哭’竟然现世了,你真是福大命大……不对,应该说能撑过‘美人双煞’,你真是命硬。”莫莺盯着京纾的手腕,那上头的胭脂血线已经没了。良久,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但不论如何,也算因祸得福了。” 比起他,京纾这个中毒的人倒显得波澜不惊了,只用“嗯”作为回答。 莫莺是京纾府中常客,京纾中毒八年,他就操心了八年。这八年来,京纾受尽折磨、人不如鬼,而他遍览群书,游走各地,潜精研思却只磨出抑制毒性的方子,让京纾生不如死地拖到今日,可谁能想到毒却这么毫无预兆地解了……天上是掉了馅饼,吃起来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莫莺到不了肃王殿下那境界,他喜出望外,也狐疑不解:研制出“美人双煞”的鬼老头已死,谁能拿出“美人哭”?这人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思忖间,他看向云絮,“半个时辰了,姑娘想起这香袋的主人了吗?” “是奴家的。”云絮仍盯着那香袋,竭力镇定,“不过前日陪客人游湖时掉了,路上人多,奴家也不知被谁捡了去。”她磕头,“贵人明鉴,奴家绝无害人之心。” “姑娘这般的美人,说什么我都愿意信啊,可如今掉了香袋的人没着落,姑娘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清。”莫莺笑意温柔,“我很想帮姑娘说情,前提是姑娘有点用处,好让我可以开这个口。” 这是要她二选一,云絮明白。 她大可实话实说,事情也许与徐篱山无关,可……万一呢。 云絮一直垂首,不敢窥探榻上贵人的相貌,但她知道榻边垂落的那一角袍摆是“月缎”,徐篱山拿着《兰京一二事》给她看过,说这料子稀罕,天潢贵胄才穿得上。 ——面前的人位高权重,杀她如蝼蚁。 云絮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疼,颤声说:“奴家真的不知道……贵人饶命!” 房中安静半晌,莫莺看向京纾。 京纾没有看云絮,只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经洗净了,可他不仅记住了那味道,还有那人匆忙逃走时偏头露出的侧颈,长发晃动间无处隐匿的雪色。 “水绿长袍,袍上有玉华醒醉香。”京纾摩挲指腹,“他是谁。” 云絮感觉自己悬挂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猛地坠地了——徐篱山好酒,常常饮醉,所以枕边放着玉华醒醉香,久而久之,就连衣饰 3. 客来 [] 徐篱山随意找了张桌子,要了酒,说:“云絮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如果鱼儿迟迟不上钩,她这颗饵就没用处了。” “鱼儿上钩,要么被刮鳞剖腹,沦为盘中餐,要么被投入水钵,仰赖赏食,按照肃王的脾性,你得是前者。”柳垂往嘴里抛了颗花生,“你要救她,难,要活命,悬。” “得先回兰京。”徐篱山按照原著的时间线算了下日子,“机会已经在路上了。” 柳垂不解,但没有多问,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亮时,三娘端了两碗高汤银丝面过来,两人吃完就撤。翌日一早,柳垂竟真的收到从兰京来的家书和一枚“文定侯府”身份玉牌。 他看了信,又看徐篱山,“老侯爷病故你都能算到?” “我就是这么神。”徐篱山装逼,“现在跪地磕头拜我还来得及。” 柳垂说:“两地车程最快也要八天,等我们到的时候,人都入土了。” “祠堂有牌位呢,不耽误我这个便宜孙子去上香磕头。”徐篱山说着走到架子上拿了六根香,分了柳垂三根 ,两人走到院外,在那棵老桃树前的软席上跪下。 “老头,我们要回兰京了。”徐篱山好不凄苦,“人生地疏,还得罪了大佬,我怎么混嘛。您在天有灵,行行好,千万保佑我和垂哥,我俩要完了,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烧纸,陪你喝酒了。” 两人把香插进树前的土堆里,对着树轻轻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没沾半点土腥子。 行李昨夜已经收拾完毕,待车行的人把马车驾过来,柳垂便一手一箱,麻溜地把它们搬上车。徐篱山看着他忙活,等最后一只箱子上车,突然说:“你别跟我去了吧,留下来看家。” “我不跟着你,谁给你当爹作娘?”柳垂蹲下检查车轮,头也不抬。 徐篱山不反驳这话,走过去扒拉他后脑勺的小辫,“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影子的事儿的?不说我就不带你。” “哦。”检查完毕,柳垂起身,面无表情,“我可以偷偷跟着你。” 徐篱山剜了他两眼,没什么效果,便也不再劝,抬腿上了马车。 柳垂跟着上车,驾马出城。到了城门口,他停下来,收到消息的褚凤曲港正坐在城门边啃糖葫芦,朱红挤着缃叶黄,很是夺目。 “啪。”车窗推开,徐篱山探头朝那边喊一嗓子,“别挡道!” “坐边上也能挡着你,您是要穿墙而过啊?”曲港走过来,把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塞进窗。 徐篱山接过,笑着说:“谢您赏。” 两人不知道自家兄弟狗胆包天,敢对肃王不轨,只当他是回京上香的,便也没什么不舍得。褚凤说:“你回去后也别怕你那些兄弟,我哥会帮我罩着你。我们长宁侯府虽然不比以前了,但侯爵还在,我哥又得陛下赏识,一般人也要看他几分面子。” “这个也给你,我家老头写的。”曲港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扔进车窗,“他和文定侯以前是同窗,有点交情,若是文定侯要大义灭子,你就拿它给文定侯看。” “……好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徐篱山看着两人,笑嘻嘻地说,“你俩就趁我不在好好存钱吧,等我回来掏空你俩。” 两根中指同时竖起,“啪”的一声,徐篱山关了车窗。 柳垂驾马离去。 “……凤儿。”曲港盯着逐渐走远的马车,“山儿眼睛都红了,有这么舍不得咱吗?这一趟估计还没他先前去蜀地玩那一趟久呢。” “可能是想到要去兰京,心里忐忑……吧?”褚凤挠挠头,“他也没这么胆怂啊。”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一边走一边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发觉已经走远的马车又开了窗,徐篱山探头出来,很深地把他们看了一眼。 * 兰京鸠雨,风往脸上一刮,寒意砭骨。 京澄裹着披风、站桩似的在东城门前的京郊大道上等了大半时辰,前方终于传来马蹄声,辛年驾车的身影逐渐靠近。 “皇叔回来了!”京澄笑起来,“杨副使,迎一迎啊。” 杨峋跪在京澄脚边,被扒了金昭卫的制服,卸冠除带,往日风头不在,一派颓然。他不敢看那马车,沉默地磕头,没再抬起。 马车在几步外停下,辛年勒住缰绳,下车行礼,“五殿下。”目光极快地掠过杨峋的后颈,他咬紧牙,堪堪控制住拔刀的手。 京澄径自走到马车窗边,隔窗问道:“皇叔,还好吗?” “死不了。”京纾声音低哑,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博文馆读书。” “我想来接您嘛。”京澄伸手扒窗,小狗似的期待,“皇叔,我能上来吗?我想看看您的伤,顺便跟您一道回。” 窗被推开了,莫莺笑着探头,“有我呢,殿下哪里不放心?” “我哪儿都不放心!”京澄扒开莫莺的脸,趁机把脑袋伸进窗里,京纾面色虚弱,靠在车上像一尊没生气的雪人。 京澄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叔,在他心里,皇叔强大,无所不能。他咬紧下唇,浑身杀气骤涨,熏红了眼,“皇叔……” 京纾不乐意哄这没小几岁的侄子,“自个儿回去。” 京澄不甘不愿,却也不敢再纠缠,“那杨峋怎么处置?我把他带来了。” 京纾说:“自决。” “殿下乖啊。”莫莺抬手把京澄的脸抵出去,关上窗。 辛年行礼后坐回马车,驾着车平稳缓慢地往城门去。 京澄转身,一边看着马车进入城门,一边琢磨道:“皇叔要我自决,这是考验我呢。” 杨峋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磕三个响头,哑声说:“罪人有罪。” “你的确有罪。”京澄嗤笑,“下贱东西,要不是皇叔破格提拔你,你哪能有今日?如此恩情,你不思报答,却擅自泄露皇叔行踪,伙同常州王家那个老杂碎与人合谋将皇叔陷入险境,你死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王娇儿……” 杨峋猛地抬头。 “你的爱妻,还有她肚里的孩子,你为了他们叛主,如今还想保她们吗?可惜了,”京澄叹气,“他们如今被掳到哪儿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死了,他们就没用了,活不成啊。” “殿下!”杨峋猛磕头,血滴溅开,他声嘶力竭,“是罪人一时糊涂,您救她们孤儿寡母!” “可以啊。”京澄俯身靠近杨峋,语气轻幽,“告诉我,你为谁叛主?等我活剐了他,把你妻儿救出来。” “罪人真的不知!”杨峋握拳砸地,涕泗横流,“是有人拿着拙荆的发簪来传话,他们要借着殿下代陛下巡视南方的机会下手,要罪人做他们的眼睛,一路报信,还给了罪人一包软筋散,让罪人在动手之前下给殿下。罪人没想到,岳丈也入了局……” 京澄若有所思,“传话的人什么样?” “是个穿粗布、戴帷帽的男人,身量纤瘦,音量很轻,说话有些像、像阉人!”杨峋说,“罪人句句属实!” 京澄思索着直起身,缓步朝城门走去。 侍卫侧身问:“殿下?” “一刀杀了怎么行啊。”京澄裹紧披风,声音被冷风吹得轻飘飘的,“就在这里,把他一刀刀的剁碎了,哎,千万别堵嘴啊,这样门里门外的人才能听得更清楚。” 侍卫垂首,“是。” 京澄上了马车,身后响起刀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惨叫。他啧了声,目光稍移,幽幽地说:“若不是怕你受寒,我定要带你留下来,一同观赏。” 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少年闻言浑身轻颤,恨不得缩成球,他长了张好脸蛋,杏眼盈盈,怯怯的,引人怜惜。 “逗你的。”京澄笑起来,犬牙一现,“我哪舍得嘛。” 少年没说话,埋头躲进膝间,露出后颈上的咬痕。 血滴四溅,惨叫凄厉,城楼上的人不觉神湛骨寒,纷纷躲避视线。柳垂驾着马车驶来,瞥了眼那半架血淋淋的人骨头,收回目光,狠狠地抽了下马屁股。 马儿吃疼,一下子跑得更快,徐篱山往后一倒,伸出去拉窗板的手也受力收了回去。他抱怨道:“抽什么风啊,摔着我了!” 柳垂在城门停车,取下腰间玉牌递过去,“我家少爷回京祭奠。” 守城吏检查令牌无误,还回去,说:“请徐六公子节哀。” “多谢。”柳垂系好玉牌,驾车驶入城中。 惨叫声已经歇了,徐篱山说:“死了吗?” 柳垂说:“叛主之人,死不足惜。” 徐篱山有些惆怅,“我不会也被这么剁吧?我估计连一刀都扛不住。” 柳垂好言安慰:“实在逃不过,我提前一刀了结了你,也少受折磨。” “我嘞个豆。”徐篱山钦佩不已,“大聪明!” 柳垂谦逊道:“少爷谬赞。” 马车平稳前行,最终在侯府侧门停下,柳垂下车,打开车门。 徐篱山跳下车,抬头看一眼这高门侯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常,墙头的花枝都精细修剪过,花朵娇嫩,芬芳馥郁。只是门前挂着白灯笼,平添一丝萧索之气。 门前的马车素净,瞧着不太有派头,因此守侧门的小厮也没有上前相迎,此时见那下车的素袍公子容貌出彩,气度非凡,便疑心是哪位贵人来访,立马迎上去道:“公子安好,敢问是哪位尊客?” 柳垂拿玉牌说话:“六少爷奉命归家。” 小厮接过玉牌,检查无误,迟疑地看了徐篱山两眼,没想到传说中那位被驱逐出京的庶子竟有如此气度。 “怎么?”柳垂盯着小厮,“有假?” “不假,不假。”小厮回神,连忙还了玉牌,侧身道,“六少爷请进。” 徐篱山抬步上阶,跨进门槛,柳垂随后。 小厮跟着进去,在侧边廊下喊了两人,说:“六少爷回府,快禀管家。” 其中一个快步去了,另一个对徐篱山说:“六少爷,请随小的来。” 回廊曲折,庭院幽深,徐篱山跟着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步。院门敞开,两侧挂着花鸟方灯,上方悬挂牌匾,“菜果之物”四字写得那叫一个惊若蛟龙,入木三分。 徐篱山差点笑出来。 少顷,管家走出来一拜,“六少爷,请随老奴去书房,侯爷在等您。” “有劳管家。”徐篱山跟上。 柳垂站在院门外,宛如木头,一动不动。 管家将徐篱山领到书房,在门前止步,抬手示意。徐篱山颔首,迈步进了书房,径直走到珠帘前躬身一拜,高声道:“不孝子见过父亲,从未见过,父亲身子可还康健?” “尚可。”文定侯身穿素服,正在作画,头也不抬地说,“的确不孝,久别多年,见了父亲还不跪?” 徐篱山敞快道:“儿子这就给您跪一个。” 他说罢就要撩袍,文定侯却懒得看了,“既不是真心,就不必折腾了。” 徐篱山麻溜站好,“父亲误会了,儿子是真心实意。” “舟车劳顿,料你也乏了,先回院子休息片刻,用过晚膳就去祠堂跪着,让你爷爷也听听你的真心实意。”文定侯搁笔,“过来看看我的画。” 徐篱山应声,上前撩开珠帘,走到书桌前,一张水墨,鸟儿收翅,鱼儿敛甲。他遂轻笑一声,说:“父亲笔底春风,儿子受教,但您多虑了。儿子没有需要藏锋敛锷的才能,更没有蓄志待发的雄心。” 文定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就好。我徐家祖上的青烟还没断,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若是知足,自然富贵无忧,何苦出去折腾?” 明年就要断了呢,徐篱山诚恳道:“父亲高见,儿子深以为然。” “你来。”文定侯让开位置,“帮爹提个字。” 徐篱山也不推脱,上前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画上写下四个大字:不过尔尔。 文定侯气笑了,“你倒是胆大!” “儿子说了,真心实意。”徐篱山搁笔,退到一旁。 这混账东西,文定侯眼不见为净,“滚远点吧。” “好嘞,您慢慢画。”徐篱山麻溜地就滚了。 脚步声逐渐远了,文定侯看着画上的四个大字,如柳,如剑,铁画银钩。只是柳要拂动,剑要折光,都不是安生之物。 注视半晌,文定侯把画收了起来。 “侯爷。”管家在门外说,“肃王殿下回京了。” 文定侯登时化作一缕狂风,掀帘而出,朗声道:“赶紧把备好的礼装上,随 4. 马鞭 [] 徐篱山醒来时脑袋发晕,后颈生疼,发现自己身处刑房。 这刑房远超规格,在他前方三米处摆一张宽大的山水耕织图薄毯,正中设同样式图案的黑漆嵌螺钿方桌椅,灯具香器、茶具笔墨一应精美优雅,和两侧墙面、桌台上的各色刑具形成强烈的对比。再反观他自己,手腕和小腿被铁链分别束缚在身下椅子的扶手和腿脚上,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地镶嵌在两边的墙上,毫无逃跑的可能。 身后的门开了,徐篱山收回鬼祟打量的目光,率先出声:“殿下明鉴,祠堂外的小厮清清白白。” “所以他们还睡得很香。”京纾从牢椅旁边走过,在徐篱山面前站定,“但若你天亮前不能回到祠堂,他们就要挨打了。” 他着实高大,挡住了从天窗透进的月光,徐篱山抬头,状若卑微地予以仰视,惊觉他瞳色极深,眼底渗出沉郁的深蓝,直直盯过来时,让徐篱山生出被黑夜禁锢的错觉。 徐篱山有一瞬间的窒息,随后垂眼躲避,语气尊敬,“草民知无不言。” 京纾把玩着手中马鞭,殷红穗子贴着掌心垂落,像一捧泼下的血。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徐篱山,仿佛一件玩意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徐篱山说:“‘美人哭’是草民喂给殿下的。” 京纾没有说话。 “草民早些年偶然结识了一个老头,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毕竟养他也用不了几个钱。后来他死了,草民给他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药罐子,里头就是‘美人哭’,又因此前草民在那老头随身带着的一本医毒杂谈上见过‘美人哭’,知道它稀罕便留下了。”徐篱山说,“草民句句属实,请殿下明鉴。” 京纾说:“你会医术?” “不会。”徐篱山说,“只是恰好看过那本杂谈。” 京纾说:“那为何贸然救治?” “您中毒已久,以您的身份,这么久都没解毒,说明多半是没法解,那按照毒性,您是性命垂危啊。对草民来说,‘美人哭’弃之可惜留之无用,妥妥鸡肋,如今它遇上您,不正是天意吗?”徐篱山大义凛然,“何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美德!” “既然做了好事,又何必狼狈奔逃?”京纾说,“还要我来请你。” 那无波无澜的目光随同强烈的压迫感一齐落到身上,徐篱山脊背一僵,“……那草民也怕把您医没了啊!”他做出心虚的表情,又佯装委屈,“就这么说吧,这件事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草民假装没看见您,转头就走,这是见死不救,往后余生都难以释怀;草民救了您,却属于豪赌,赢了胜造七级浮屠,输了就是间接杀人……” 他嘴唇嗫嚅,往上瞥一眼,有点想说又不敢说的意思。 京纾说:“直言不讳才好。” “草民是觉得、觉得以草民的本事,这已经是尽力了,您要是没熬住,也、也怪不得草民吧。”徐篱山结结巴巴地说,“但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草民自己不会心安,因此才……草民有罪!”他恳切道,“幸好殿下洪福齐天,逢凶化吉,否则草民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依你的意思,你罪在贸然出手,而非别有图谋。”京纾说,“并且虽然你做事冒失,却是真真切切地救了我的性命,因此我也不能要你万死。” “图谋?”徐篱山伸颈向前,惊声道,“草民有何图谋?定是殿下误会了,您尽管质问,草民一一陈情!至于别的,事儿草民做了,草民就认,听凭殿下处置,只求一个清白!” 京纾不见喜怒,“真是襟怀坦白啊。” “草民绝不敢欺瞒殿下。”徐篱山高喝一声,“殿下明鉴!” 京纾把马鞭翻了个面,“说说云絮。” “云絮与此事无关,只是个傻女子!”徐篱山垂头做出央求的样子,“如今草民已经到了殿下手中,任您处置,她便是毫无用处。请您慈悲为怀,放她一条生路,草民哪怕下了九泉,来世也必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京纾说:“你当真清白无辜?” 徐篱山眼皮一跳,“是。” “那夜,黄府小厮叩门,时机恰好,话里有话:香袋在王士常手中,云絮遮遮掩掩不过是想保护情郎。这不无可能,但是,”京纾迈步绕到椅子另一侧,“我听说,小厮的那番话是出于徐六公子的‘指教’。如此,柳歌苑花魁自曝有孕的戏码,也是出自你手。” 徐篱山因为他的动作浑身紧绷,“草民只是想拖延时间,再想法子救云絮!草民不想牵连她,只得出此下策,本也没想着能瞒过殿下。”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信,前提是要忽略一个事实……抬头。”京纾手中的马鞭圈住了那截乖乖仰起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向后使力,“——那夜,我瞧见的是徐篱山。” 京纾垂眼,看见那夜的雪色被勒紧,变红,然后蔓延到其他地方,包括徐篱山惊惧瞪大的眼睛,挣扎磨烂的手腕,为求生张大的嘴巴,红通通的舌头,还有更多。 他问:“是徐篱山吗?” “是……是草民,可原因,方……方才草民都招了。”徐篱山双手握拳,双脚死死地扒住椅子腿,在几近窒/息时看见了京纾左眼头的小红痣。 这瞬间,他很不合时宜又很他妈见鬼地想:京纾不愧是女娲炫技的作品,屁股上的胎记像花,眼头的红痣还颇有又冷又欲的味道,哪儿都不乱长,若非这身份、 5. 条件 [] 梦? 京纾手腕一顿,“你在唬我?” “真的!”徐篱山说,“否则按照殿下方才所说,我、草民怎么可能知道您屁股上有小粉……”他喉咙一紧,“……有祥瑞的象征!” 马屁没拍响,京纾面色冷硬,“你我素未蒙面,你如何会梦见我?” 徐篱山佯装纳闷,“草民也不知道,天意和缘分谁说得准呢?” 或许是“被陌生人梦见自己的屁股”这件事太离奇了,京纾罕见地沉默了几瞬,“你……都梦见了什么?” 徐篱山疯狂回想原著中提到京纾的那几段篇幅,张口就来,“朱墙碧瓦,您身穿墨色长袍在院中练刀,暗纹额带,墨玉小冠,玉虎纹佩,朝凤横刀!您舞完就去浴池洗澡了,脱了衣服……” 京纾不忍卒听,“闭嘴。” 徐篱山很无辜,小声说:“您让草民说的啊。” 京纾说:“去死。” 徐篱山立刻乖觉闭嘴。 “你……”京纾心情略显复杂,“还梦见了什么?” “没了,就这一次!” 那望过来的目光水波盈盈,有点欲语还休的意思。 “草民还觉得很欣喜呢。以前不常做梦,一做梦要么是被雷劈了,要么就是滚泥沟了,还是头一次梦见这么个俊美矜贵,神姿高彻的人物……没想到您后来也不入梦了。” 说罢又垂眼,很不好意思,又很失落似的,一幅羞答答的姿态。 “……”京纾指尖轻蜷,抵着徐篱山的马鞭迅速收回,同时后退一步,不要徐篱山那炸毛脑袋碰到自己的腰。 有戏!徐篱山趁机把头直起来,趁热打铁地说:“草民的确对殿下有所欺瞒,但只是为了活命,绝对没有害您的心思。想必您是把草民从小到大的事儿都查清楚了,一个庶子纨绔,害谁都害不到您头上!草民此次回京也是为了府中白事,没多久又要回去了,兰京和安平城隔着千山万水,草民又能算计您什么呢?” 京纾把马鞭对半一折,绕到掌上,“谁把小纨绔养得如此聪明?” “草民的谎言被您挨个拆穿,您才是真英明。”徐篱山低声下气,“殿下,求您了。” 京纾摩挲马鞭,“怎么个求法?” 我求你仙人板板!徐篱山语气乖顺,“听您的,您——”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叙话。 辛年开门而入,快步走到京纾身边,“主子,有人潜入府中,烧了库房。”京纾撇眼过来,他浑身紧绷,跪地磕头,“属下办事不力!” 王府处处是守卫,却叫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无疑是奇耻大辱。况且这人今日烧了库房,明日是不是就要烧到主院?这事,辛年这个近卫统领和今日轮值的守卫都该被问罪。 京纾面色如常,“人找着了?” 辛年更加羞愧,“……没有,人进了王府就直接消失了,属下已下令全府摸排。” “有胆量,有本事。”京纾突然看向徐篱山,后者一脸新奇,四目相对,又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偷听,老实得很。他扯了下唇,“你如此聪明,猜猜来的是谁?要做什么?” 徐篱山摇头,“草民不聪明。” 京纾说:“我觉得你聪明。” “草民请您不要您觉得,要草民觉得,草民觉得草民不聪明,愚蠢至极!况且,”徐篱山为难地说,“草民刚来兰京,连自家院子的下人都没认全,这要怎么猜啊?不过!此人竟敢擅入王府,实在胆大妄为,应该严办,以儆效尤!” 京纾说:“我若严办了他,却放了你,岂不厚此薄彼?” “草民与他截然不同!其一,他放火损伤王府财物,但草民没有;其二,他来意不明,善恶不知,但草民对殿下一片赤诚孝心,天地可鉴;其三,他本事这么大,必定不是寻常之辈,可草民不过是个偏居一隅的混账纨绔,哪怕您杀了草民这只野鸡,也儆不了别的猴啊。”徐篱山一口气说完,猛吸一口气,态度诚恳,“但草民还是那句话,愿意凭您惩罚,只为当日的鲁莽救人和粗鲁行为赎罪!” “好啊,那我给你机会。”京纾施舍般,“你去把外头那只‘鸡’逮住,以命换命。” 徐篱山瞠目结舌,“王府守卫何等本事?他们都防不住、抓不住的人,若草民真的做到了,那也太难看……”他看了辛年一眼,纠结措辞,“……太不可能了吧?” 辛年抿唇,显然已经无地自容。 京纾说:“那你把我亏损的钱财补上。” 徐篱山用恨不得给您跪了的语气说:“草民那点家当补一百辈子也补不上啊……但草民愿意把今后的月例都给您,表明态度,草民讨饭苟活!” “你什么都做不了,我凭什么留你?” 徐篱山连忙说:“草民会制香,会写字作画,还会别的手艺,草民给殿下做书童,做小厮,日夜伺候,一文不收!” “哦。”京纾说,“以你的身份,到我身边来是高攀了。” 徐篱山毫不知耻,“求殿下赏根高枝!” 辛年想起先前文定侯拉来的一马车礼,很是感慨:这徐六在阿谀奉承、说好话拍马屁的功夫上真是肖似其父,青出于蓝。 “可我什么都不缺。”京纾语气遗憾,“这枝,我怕你攀不住。” “草民自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不说别的,就说那香,草民不止会制普通的香,还会制床上的香。”徐篱山眼神直勾勾,语气飘飘扬,“往后殿下娶妻纳妾,若有需要,尽管找草民,保管您与她们恩爱愉悦,爽得不行!” “徐六公子注意言辞!”辛年冷声喝止,看徐篱山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伤风败俗的脏东西,生怕他脏了自家如雪莲般圣洁的殿下。 徐篱山被喝得缩了缩脖子,辩解道:“尤云殢雨,男欢女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嘛,这玩意儿可少有卖的,外面卖的也没有草民做得好。” “……是门手艺。”京纾面无表情,“可我不欲娶妻纳妾。” “也不必和别人一起用。”徐篱山努力推销,“自/渎的时候也能用!” 京纾:“……” “另外,您中毒多年,又刚解毒,贵体虚弱,那本医毒杂谈上有好方子,您找大夫按方配药,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定能合宜!”徐篱山语气殷勤,“草民回去就把书找出来,孝敬给您。” 京纾瞧着徐篱山,“这是威胁,还是利诱?” 徐篱山谦卑道:“是草民的真心。” 这话说出来,徐篱山却迟迟没有听到京纾的回复,只有那西伯利亚寒流似的视线还盘在他的头顶、面间,慢条斯理、高高在上地刮着他。 杀或饶,仅在京纾一念之间。 徐篱山睫毛轻颤,在长久的沉默中落下一滴冷汗。 良久,京纾终于开口,“为着你这片真心,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徐六公子得把这根高枝攀紧了,否则一旦掉下来,难免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徐篱山松了口气,说:“谨记殿下教诲,草民一定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攀死了您!” 京纾抬鞭,一旁的辛年便上前将徐篱山手脚上的铁链解开。 “多谢。”徐篱山揉着手腕站起来,迎着京纾的目光说,“殿下,云絮……” “都说徐六风流浪荡,没个定性,谁能料到你愿意为了救个青楼女子以身饲虎?”京纾说,“到底哪个才是徐篱山?” “人有千面,哪个都是徐篱山。”徐篱山抬了下头,露出脖颈上的一圈红痕,那是京纾赏给他的警告,也是他回赠京纾的示弱。他喉结滚动,又说,“至于云絮,若有选择的余地,谁 6. 规矩 [] 京纾回到卧房,辛年端了药给他。 “主子。”近卫在门前说,“我们的人找到了王娇儿的尸体,颈骨碎裂,一尸两命,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京纾将黑乎乎的药碗一饮而尽,说:“再去查鬼老头的行踪。” 近卫领命而去。 辛年奉上巾帕,说:“若徐六口中的那个老头就是鬼老头,他一定很看重或者说信任徐篱山,否则不会留下那些遗物。” “徐篱山说的话真假掺半,有一点却毋庸置疑。”京纾擦拭嘴角,搁了帕子,“那夜,他是想杀我。” 辛年拧眉,“既如此,主子为何?” “徐篱山这十八年来未曾踏足兰京,他不认得我,为何要杀我?”京纾看向桌上的马鞭,若有所思,“还有,他的骨头太直、太硬。” 哪怕顶着一张好可怜乖顺的脸。 “徐六虽然不受侯府重视,但他这些年在安平城混得很好,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给自己养出一身的细皮嫩肉。”辛年顿了顿,“主子既然拿他入了刑房,只要您点个头,他骨头再硬,也要轻易碎裂。” “他明明满嘴祈求,满脸惊慌,可他的眼神背后没有半分卑微。”京纾回想着,语气很轻,“你打碎他的骨头,把他绑在刑具上求生不能,他痛哭流涕着求饶、认错,可这不是对我,是对我给予他的疼痛。” “可是以前对待罪人恶徒,不都是这般处置吗?甚至狠上十倍百倍……”辛年不解,京纾却没作声,于是他抬眼望去,看见京纾眼底的东西。 凶欲。 辛年浑身一颤,下意识收回目光,他从未在京纾的眼中看见这种可以说成是有颜色、有形状的情绪,哪怕是恶欲。 “放两只鸟盯着徐篱山。”京纾说,“我要注视他的一切。” 辛年领命,拿起药碗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京纾坐在桌边,面色冷白,像尊沉默的厉鬼。 * 徐篱山回到祠堂,守门的小厮还坐在地上睡,他便伸手将人戳醒。 小厮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一串哈喇子,揉眼蹬腿时把徐篱山的脸看清了,还很不清醒地喃道:“美人儿……” 得,这是做春/梦了。 徐篱山一巴掌拍上小厮的脑袋,明知故问:“你怎么敢打瞌睡?” “啊……”小厮猛地惊醒,脑袋欻欻左右一转,待看清此处是哪里后,脸色唰地白了,立马起身作揖,“小的不该冒犯六少爷,不该偷懒,您饶命!” “我又不稀罕你的命,饶什么饶?”徐篱山说,“下次注意点吧,管事马上就来了,要是被他看见你在这儿偷懒,你免不了责罚。” “小的记下了,多谢六少爷。”小厮直起身子,感激涕零地把“跪了一夜后面色苍白、弱柳扶风”的六少爷送走了。 徐篱山回到汍澜院,猗猗小步跑上来嘘寒问暖,他一一答了,说:“早膳备好了没,我饿死了。” 猗猗说:“已经在桌上了,水也打好了,奴婢先伺候您洗漱。” “不用,让柳垂来。”徐篱山说完就进内室洗漱,换了身干净的里衣,柳垂替他的脖颈、手腕上药包扎,再往脖颈上戴一圈狐毛风领,遮掩痕迹。 随后,徐篱山披上外袍去外头用饭。落了座,他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说:“这院子只有你一个小丫头吗?” “不是的,还有一个管事嬷嬷、五个婢女,六个小厮,分别负责不同的活。”猗猗替徐篱山布菜,“少爷,您尝尝这个,正新鲜的时蔬,可脆爽了。” 徐篱山吃了一块,觉得没有以前在安平城吃过得好吃。过了会儿,他说:“这些仆人都是原本就在院里的?” 猗猗摇头,说:“汍澜院先前空着,只需派人日日打扫就好,无需有人。现在您回来了,管家便拨了我们给您。” “哦。”徐篱山舀了勺粥,晾着,“我方才从别的院子经过,大家都起来忙活了,怎么唯独我的院子安静如鸡?还是说管家专门教了你们别的规矩,只对我的汍澜院使?” 猗猗慌忙放下筷子,跪地请罪。 “你没错,错的是些没规矩的东西。”徐篱山手中的勺子碰上碗沿,“啪”声一响,“拿名册来,一刻钟内我要看到名册上的所有人,少了谁,我就打谁。” “是!”猗猗慌忙去了。 柳垂从屋外进来,说:“这些人惯是拜高踩低,说不准还是奉命让你难堪。可我们只是暂住,何必多费唇舌?” 一开始,侯府中人想必没把这位头一次回京的六少爷放在眼里,他还不如中午吃的一道菜要紧,直到他住进汍澜院的消息传出来。 ——汍澜院是早些年修的,不要富贵华丽,要清幽雅致,这可比前者还要花心思。听说里头的好些家具器具还是文定侯亲自挑的,没让谁住进来过。起初,府中人纷纷猜测是自家侯爷在外头看上了哪个知书达理的美人,要纳回来当心肝,可一直没动静,众人也就渐渐地不再猜测。没想到如今六少爷刚回来,竟然入住了汍澜院。 难不成这院子原本就是侯爷修给小儿子的?侯爷早就有让小儿子回京的念头?只是没由头? 一夜之间,府中人心绪浮动,要知道不受重视的庶子和得家主看重的庶子可是截然不同的。 柳垂猜测,这堆下人里,免不了别的院子新派来的眼线。 “京纾不放人,我就走不了。”徐篱山喝了勺子里的粥,“既然要住一阵,那有些话还是要说,免得平添麻烦。” 柳垂说:“也是。” 不一会儿,院子里突然就热闹起来了,穿着统一的婢女、小厮挨个儿聚集到院中站成两排。猗猗拿名册数了人,转身跑到屋外说:“少爷,除了刘嬷嬷,都到齐了。” 徐篱山也吃好了,精神正好。 柳垂端了把椅子出来,放在屋门前。徐篱山施施然落座,扫一眼院子里的两排人,“我昨儿就回来,这会儿才与大家见面,真是失礼了。” 没人吭声,都把脑袋埋得很低,状若恭敬,可若真恭敬,此时他们也不会在这儿了。 徐篱山轻笑,说:“我知道,你们中的好些本来是在别的院子里干活的,伺候的都是府中的正牌主子,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被调到这儿来了?你们不高兴。” 众人偷摸递眼神,稍后齐声道不敢。 “敢不敢嘛,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我也不乐意分辨真假,但是有句话我得给诸位摆明了讲。”徐篱山屈指叩了下扶手,“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装也要给我装出个规矩样子来,否则说出去是坏了侯府的名声。我这人规矩不多,但混惯了,脾气不好,还多少有点欺软怕硬。” 他扫一眼众人,似笑非笑地说:“因此我要是哪里犯了错,被爹娘训了,回来就得找你们泄火,为着你们自个儿,可千万要多多提醒我、帮助我,别让我在不自知的时候‘不慎’出了什么岔子——我与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该齐心协力,是也不是?” 众人纷纷应声。 “听清楚不够,时刻记牢才好,再有今天的事儿,我可就没这么多耐心了。话说完了,本该放大家去忙,奈何还有人没到。”徐篱山说,“只能烦劳诸位与我一道等着。” 昨日才下雨,今日的风冷得很,柳垂去屋里拿了件从安平城带来的薄裘,给徐篱山披上,又递上一盏热茶。 正值侯府丧期,着装要朴素轻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底下的好些人已经冷得打哆嗦,打心底里怨起刘嬷嬷来,你要耍牌面,何苦拖累我们! 茶换了 7. 书房 [] “殿下有令,徐六公子若到了,便请到前厅稍候。” 守卫开门,侧身请徐篱山进门,小厮旋即上前引路,“徐六公子,这边请。” “有劳。”徐篱山上回是晕着来的,回去的时候也没兴致赏景,这会儿一路走过去,发现这王府鸿图华构,雕栏玉砌,当真气派不俗。可惜,往来之人要么垂首快走,要么目视前方,总之面无表情、来去无声活像复制粘贴的幽灵,显得偌大的王府死气沉沉,活像阎王殿。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是,供着那么一尊煞神,谁敢活泼乱跳? 徐篱山走上游廊,随意抬头一扫,不远处的湖面立着一座三四丈高的翠檐朱楼,楼前悬挂一方“堕甑不顾”的匾额。此时楼上站着两人,京纾一袭墨袍,神色苍白不掩凛冽气势,他今日没束冠,长发披散,当真美人冷艳。另外那个白玉锦袍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眉眼俊秀与京纾有些神似,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温和斯文。 这个年纪,这样的气度——雍帝京璋。 徐篱山撤回眼神,同时感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到身上,他恍若不觉,跟随小厮继续向前走。 楼上,雍帝收回目光,“那素服少年是?” “文定侯第六子。”京纾答。 “六……哦,我想起来了,一早就被文定侯送出去的那个小儿子。”雍帝感慨,“这相貌,肖似其母啊。他怎么会来你府上?” 京纾言简意赅,“送东西。” 雍帝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东西?” 京纾在紫檀螭龙纹小案边落座,提壶倒茶,“晚秋风冷,陛下喝杯茶,润润嗓。” “又让我闭嘴,好吧。”雍帝笑着“唉”了一声,转身坐回小案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龙井是香,可天气渐冷,明儿我让人给你送几盒好岩茶来。” 于茶一道,京纾没有雍帝那般讲究,却也没拒绝,谢恩之后便不说话了 雍帝等了片刻,笑道:“是不是我不问话,你就不答话,能哑巴到天明?” 类似的问题,雍帝不知说过多少次,京纾也不厌其烦地拿出往常的回答:“臣没什么话。” “你……罢了。”雍帝无奈地叹了声气,也不为难这个锯嘴葫芦,转而说,“此次杨峋害你,你按照章程办了相关的人,我不多过问。” 京纾“嗯”了一声,说:“听说陛下昨夜罚五殿下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 “他做事太狠。”雍帝抿了口茶,“大雍的皇子,不能只让人畏惧。” “五殿下不该在臣身边。”京纾说,“臣没把他教好。” “你已经很费心了,是他自己戾气太重,况且把他放在你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你压得住他。”雍帝说,“我知道,他是为着你出事才对杨峋恨之入骨,但他已经过了喜恶随性的年纪,再不管管他,往后要出大事。” 京纾不置可否。 “好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会儿也该走了。”雍帝起身,“我带来的补品记得按时吃,这段时间你就在府中好好休息,别到处折腾了。逾川,”他把声音沉下,“你还年轻,别糟践身子。” 京纾取下一旁的披风替他披上,垂着眼说:“臣知道。” “真知道就好了。”雍帝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在弟弟无语凝视中欣然大笑,“听话!我走了。” 京纾送雍帝下楼,叫来辛年护送雍帝回宫。 雍帝对此颇有微词,“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身边又不是没人,何必让辛年跑一趟?” 京纾说:“陛下若不喜欢辛年,臣换个人便是。” “诶。”雍帝说,“我没这么说啊,你别拿辛年说话。” “陛下龙体尊贵,不可有失,待卑职将您安全地送回宫中,再回来禀报,殿下方能安心。”辛年及时拱手,“陛下,请。” “辛年,逾川身旁真不能少了你啊,毕竟他那张嘴巴生出来就不是为了说话的,连句牵挂关心都说不出口,还要你来做他的译官令。”雍帝摇头叹气,撇一眼面色如常的京纾,嘟囔一句“棺材脸”,拂袖而去。 京纾在原地看着雍帝消失在游廊尽头,转身去了前院。 彼时徐篱山已经吃了两杯茶,正在脑海中幻想待会儿京纾那狗逼会怎么为难自己,而聪慧多谋的他要怎么应对,自顾自地彩排了一场悄然无息但比博然的撕逼大戏,并且身临其境,十分入戏! 因此当京纾来到前厅时,就看见那“柔顺恭敬”的徐六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哼着个不知名的调子,姿态慵懒霸气,仿佛王府主人。 一旁的近卫见状连忙小声喊了句“徐六公子”,可惜六公子春风得意、魂飘飘然,完全没听见。 近卫欲要再喊,被京纾抬手制止。京纾迈步走到徐篱山跟前,冷不丁地出声:“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怎么把京纾那个狗逼……”四周气温骤降,徐篱山如堕冰窖,嘴比脑子快,无比滑溜地改了口,“伺候得周到细致,毫无错漏!” 京纾说:“狗逼是何意?” 徐篱山“噌”地站起来,面色如常,张口即来,“狗,狗吠不惊也;逼,贵气逼人也。这个词意味如今天下太平安定,而殿下安富尊荣,是个吉祥的词!” “狗,狗彘不若也;逼,非刑逼拷也。这个词意味肃王猪狗不如,逼打于你,尤其卑劣。”京纾面无表情,“徐篱山,你在骂我。” 论敏锐,京纾仿佛直觉上长了个探测仪,但是论演技,徐篱山怎么可能输? 徐篱山当即惶恐垂首,“殿下错怪草民了,草民敬您如父母,尊您如苍天,恨不得关怀备至,侍执巾节,怎敢口出狂言 8. 面具 [] 养妓/子娈/宠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肃王府不兴这个,五殿下府中也一直干干净净,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近卫一时真拿捏不准自家主子的反应。 京纾摩挲茶杯,“什么来历?” “此人叫清澧,原先是萼春楼的一个小倌,约莫半月前被五殿下赎了去,自此养在王府。属下说的疑点就在他的身份上。”近卫说,“萼春楼是兰京最大的南风馆,生意好得很,且楼中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但这清澧在被五殿下赎走前未曾待客,还留了一副干净身子——清澧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他眸清似水,容貌秀美,但论长相比楼中头牌分毫不差,他是怎么在那些客人们的觊觎下被留到现在的,属下等疑心其中有问题。” “要么是那萼春楼的老板打算养着他,寻个好时机卖大价钱,要么就是特意为谁留着的。”京纾摩挲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派人盯着这个清澧,至于事情……先帮五殿下遮掩着,寻个时候让他滚过来挨打。”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近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 书桌后头,徐篱山手腕不停,竖起的耳朵也悄摸地收了回去。这小八卦,他心说:你倒是问我啊,我清楚得很。 这清澧不就是原著中的主角受吗?三皇子利用的小白花,五皇子强制的小可怜。至于他为何能在一堆淫/魔手底下保住菊花,自然也是因为三皇子要养着他,专门把他留给五皇子,好让他们三人上演原著中的狗血虐恋戏码。 徐篱山回想原著,那五皇子跟京纾不愧是一对好叔侄,本就有点疯性,后来又因为清澧的次次欺瞒背叛疯性渐长。他登基称帝后把清澧囚禁在深宫之中,没想到清澧竟然因为京宣的死吞金自尽了,于是他更疯啦。没多久,京纾毒发暴毙,新帝彻底入魔,新朝血流成河。 此外,更让徐篱山在意的是二皇子。 二皇子在这段三人虐恋大戏中始终是个局外人,可五皇子却极嫌恶痛恨他,在登基后将他贬为庶民,幽禁折磨至死,为什么?因为三皇子阴得一批,把“数次和清澧私会”这顶绿帽扣在了他头上。至于三皇子为什么能扣这顶帽子而他还真就戴稳了,原著中也没详述,一本短篇睡前读物,能摘出多少有用信息? 不过就二皇子那个憨蛋儿,被人算计也不稀奇。 徐篱山叹了口气,搁笔起身,“殿下,抄好了。” 京纾放下茶盏,“拿来我看。” 徐篱山拿起册子走过去,双手递给京纾,说:“殿下,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京纾翻看册子,心想以徐篱山的年纪,能练出如此功底,毅力和心性缺一不可。 徐篱山假装没听见,“您别怪草民偷听,草民的耳力毕竟正常。草民是想说那清澧不一定是五殿下养的娈/宠。” 京纾说:“那是什么?” “心上人呗。”徐篱山说,“您想想,五殿下从小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向来洁身自好,至于这般急色?会不会是五殿下年轻气盛、对清澧起了情愫,或是从前在哪里见过,辗转常思,终于重逢,所以才寻着机会将人带回去,免得旁人觊觎?毕竟五殿下若只想逞欢一时,何必冒着被您和陛下训斥的风险将人带回府中?养在外头明显更合适啊。” 他说这话,便是想引京纾去查清澧和五皇子的往事,从而查到“年少的五皇子在元净寺外的山路上偶遇失足摔断腿的小白花,好心相救,此后午夜梦回,小白花成了懵懂少年的白月光”以及“再遇时白月光已经错认恩人,芳心错许,被利用却不知”这段抓马的俗套狗血故事——至少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先把清澧和二皇子摘出来,顺便让三皇子那个老阴比算计落空。 “有点道理。”京纾把册子搁在小几上,“但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言多祸多,对你没好处。” “殿下愿意宽恕草民,给草民改过的机会,草民是铭感五内,只想做些微末小事,报效万一。何况草民既然要侍奉殿下左右,那殿下无忧,便是草民的好处。”徐篱山话里的殷勤恰到好处,“不过,草民也确有私心,那便是想千方百计地讨您欢心,如此一来 9. 吃酒 [] 徐篱山假装老实地在祠堂跪了三夜,直到管家来汍澜院传过文定侯的话,他便终于不用再去祠堂陪老爷子喝酒,可以不太光明正大地躺在屋里喝。 从安平城打包的行李中有上好的药膏,徐篱山日日涂抹,早晚一次,七日一到,脖子上的勒痕总算要散了。出发前,他又特意抹了一层雪玉膏做掩盖。 准备就绪,柳垂驾着马车出门,送徐篱山去逢君欢。 兰京商铺林立,各有手段。逢君欢是京中最豪华的酒楼,装潢精致,用料讲究,对寻常白衣来说是价高如山,不敢踏足,但楼中仍旧日日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兰京嘛,最不差有钱人。 徐篱山的酒就是在逢君欢订的,因此那三层朱漆华楼门前的迎客倌见到柳垂便熟稔地上前来,招呼道:“小哥今日来得早。” “我家少爷来吃全鱼宴。”柳垂从怀中摸出七日前订好的牌子,递过去。 堂倌目光向后,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徐篱山,眼神惊动,“徐六公子烟霞色相,当真古画中人!” 这话徐篱山听多少次都不腻,笑了一声,柳垂便掏了块碎银子递给迎客倌,对方假装推拒,他便说:“千金难买我家少爷高兴。” 迎客倌便顺势把银子揣进了兜里,将牌子检查无误,侧身递给领路的堂倌,“二楼九号席,客两位。您二位里头请。” 徐篱山进入楼中,遥望珠帘香纱,人头攒动。甫一入席,就有人在屏风前头摇铃,说:“叨扰徐六公子,我家爷开了好酒,请您同饮。” “那我便叨扰了。”徐篱山看向柳垂,眼神示意:你留下来继续吃! 柳垂不干,转头叫来堂倌,让他把这桌位置高价转出去。 徐篱山剜他一眼,“有好吃的都不享受,饿死吧!” 柳垂没说话,伸手将他推了出去。两人被小厮引到雅间门口,小厮和柳垂止步,徐篱山独自进门。 雅间酒香弥漫,闻之酥骨,徐篱山深吸一口,大剌剌地绕过屏风,笑道:“不知是哪位要款待我?” 他声音清润,在这满室酒香中听着别有风味。 圆桌坐了两人,其中一个文弱书生样的年轻男人搁下酒杯,抬头扫了徐篱山一眼,目光微动,随后呵了一声,也不搭理徐篱山,先转头与身旁的蓝袍公子说笑:“爷,这徐六公子当真如传闻那般,绝色之姿啊!” 蓝袍公子正要开口,已被徐篱山抢先,“就是你要款待我?” 年轻男人直勾勾地盯上徐篱山的脸,摇头说:“徐六公子高看,方某也是客。” “既不是主人,我问的就不是你,这位方公子怎么抢话?真是失礼。”徐篱山语气不满,扫兴要走。 “请留步。”蓝袍公子起身上前,拦道,“敏言一时失礼,徐六公子莫要见怪。” 说话间,他伸手握住徐篱山的手腕,挤眉弄眼,表情抽搐。 徐篱山憋笑,随后做作地清了清嗓,佯装不愿道:“公子盛情相邀,我也不好为着旁人拂您好意。” 那被叫作“敏言”的男人被下了面子,心下不快,却碍于蓝袍公子的情面不敢多言,兀自冷哼一声。 “徐六公子大度。”蓝袍公子引着徐篱山在自己的另一侧就座,随后吩咐身后的侍卫上前倒酒,对徐篱山说,“此酒名唤‘浮玉香’,最是清冽幽香。” 酒液注入玛瑙杯,徐篱山举杯与蓝袍公子对饮整杯,回味片刻,说:“好酒!” 蓝袍公子笑道:“闻听徐六公子好酒,我自然不能拿寻常俗物招待,何况你我相隔十八年才终于相见,实是喜事一桩,当以美酒相伴。” 徐篱山面露疑色,“公子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还叫什么公子?”蓝袍公子拍拍徐篱山的手臂,“私下无人,小表弟叫我一声表哥就是了。” 徐篱山如遭雷击,呆了片刻才惊醒过来,慌忙起身行礼,“原是二殿下,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草民、草民……”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阵吞吞吐吐。 京珉憋不住大笑,在徐篱山的目光示意中堪堪收敛,继续演道:“小表弟着实可爱,都说了私下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徐篱山也继续艹着大心眼的人设,憨笑着落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二殿……表哥!” “诶!”京珉应了一声,又拉着徐篱山示意身旁的男人,“方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方修方敏言是我府中幕僚。” 徐篱山闻言“嗐”道:“既然是表哥的人,那方才就算我的不是,来吧,方兄。”他倒酒举杯,“咱们一笑泯恩仇。” 二皇子亲自说和,六公子也听话配合,方修哪敢拿乔,立马举杯迎上去。他见二皇子对这位小表弟甚是亲和,便也重新斟酌了一下态度,笑意柔和地说:“原是我失礼妄言,多谢六公子宽和。” 两人喝了酒,此事便算揭过。 片刻后,堂倌端着精致菜碟鱼贯而入,红烧清蒸、酒酿糖醋、烟熏清炖等不同做法的鲜嫩鱼肉搭配几叠时鲜纷 10. 篱山 [] 宴席过半,方修脸颊通红,嘴唇泛白,已然是酩酊大醉,推着酒杯要与徐篱山划拳。 “方兄醉了,再划拳显得我欺负你。”徐篱山对京珉使眼色,“喝酒的机会多的是,表哥还是先遣人将方兄送回去醒酒吧,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京珉点头,推开方修塞过来的酒盏,让身后的侍卫将发酒疯的方修带走了。 席间没有别人了,徐篱山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京珉坐近了点,说:“敏言不是旁人,何必在他面前作戏?” “你都说了兰京不比其他,自然要小心点。至于那个方敏言,”徐篱山看一眼京珉,嫌弃得很,“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个显眼包,出的什么馊主意!” “几年前在逸才楼认识的,那里头都是些有才之士。”京珉还挺得意,“我当年可是三顾茅庐。” “人家三顾茅庐抽了一张ssr,你抽了个什么玩意儿?”徐篱山给京珉倒酒,在京珉懵然的目光中叹了口气,“我请问你:禹州旱灾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并且此事是金昭卫亲自随行督办,此时还有一部分人留在怀中料事,若钱不够,金昭卫不知道回禀吗,还需要你来时刻忧思,盯着人家的差事?你是在质疑金昭卫以及它的头头——你的九皇叔,办事不力或贪财枉法,还是陛下用人不明?” 京珉猛摇头,“我不敢,皇叔忠兄忠君,父皇任人唯贤!” “钱多先前不知道捐,非要等到陛下寿辰再捐,还是拿贺礼捐,你不是显眼包是什么?”徐篱山说,“你这风头出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中有想法是不是?” “我没想法!”京珉说,“何况禹州受灾时,我是第一时间就捐了银子。” 徐篱山再倒一杯,强行和京珉碰杯,仰头干了。 “陛下春秋正盛,你急着给自己赚仁德美名,你想干什么?陛下是天下之主,百姓君父,你比他还担心他的子民,你想干什么?陛下寿辰,大喜的日子,你却心怀叵测,大做文章,你想干什么?”徐篱山搁杯,“你个不忠不孝的,要造反!” 京珉蚂蚱似的乍起,惊道:“我不敢!” “陛下是你的生父,知道你的秉性,也不至于真怀疑你别有异心。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敢,那就是受人教唆,谁啊?自然是你的身边人。”徐篱山把蚂蚱拽下来坐好,伸指头戳对方的脑门,“堂堂皇子,身边的幕僚不懂你,不知你,你还当宝贝似的捧着,就是有眼无珠、用非其人、听信谗言——无能!蠢货!憨包!你是想送这六个字给你父皇当寿礼吗?” 京珉猛地抱紧徐篱山胳膊,“六郎!” “儿子可以再磨练,但若是只有你犯错,那就太难看了吧?而且这次比别人多扣一分,下次要补回来就难了。”徐篱山抚摸京珉的狗头,“好哥哥,咱出门带个脑子成吗?” 京珉虚弱地点点头,枕着徐篱山的胳膊抓耳挠腮,“那我该送什么啊。” “一个原则:投其所好。”徐篱山用酒杯点着桌面,“陛下不是贪享奢靡的人,尤其是在今年禹州才受过灾的时间点上。我觉得吧,你就撇去浮华之物,在不磕碜的前提下心诚最好……这样,等哪天天气好,你让人请我跑马。” 京珉迟缓地“哦”了一声,说:“听你的!” “今天这事儿可得保密啊,谁都不能说。”徐篱山警告,“另外,我和您今日是头一回见,五年前咱们没在安平城偶遇结识过,这些年也没书信往来过。” 京珉态度极好,“都听你的。” 徐篱山这才满意。 酒过三巡,徐篱山拉开一点衣襟口,伸手夹了块烧鱼到碗里。吃完,他放下筷子,打了个小嗝,闲聊般地说:“刚才说起你皇叔,我有点好奇。” 京珉正在抿豆花,闻言连忙警告:“别好奇!皇叔很不好惹,父皇都避让三分。” 那尊煞神,鬼来了都得退避三舍喊一声“大王,是您呀”吧! 徐篱山翻个白眼。 “你很怕他?” “怕是当然怕,但也不只是怕。怎么说,皇叔待我们几个侄儿虽不温柔,但也说不上不好,毕竟皇叔本就不是慈祥和蔼的人。”京珉说。 11. 柔肠 [] “今儿我从萼春楼出来后走香尘街,途中路过逢君欢,恰好看见徐六的马车。” 冷风扫起涟漪,湖心亭中,莫莺给京纾倒好药,语气颇为留恋。 药汤浓黑,臭气冲天,京纾让它晾着,说:“萼春楼的还不够你看?” “你没去过花楼,心中没数,那楼里的人最识情趣也最懂男人心,可要论相貌气韵嘛,”莫莺眼前掠过徐篱山下马车那一幕,摇头啧声,“真没得比。” 京纾不置可否,“奉劝你别起歹心。” 莫莺“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说:“你不许?” “关我何事?”京纾眼前掠过徐篱山那双眼,“口蜜腹剑,半伪半真,他不是善茬。你朝他下手,他说不得就要剁了你的手,不过也挺好。” “无情!”莫莺幽怨地剜他一眼,又说,“徐六嘛,美得锋利,有棱角,有危险,因此有点眼力见的都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真的伸手去碰。” 京纾说:“我以为你就好硬骨头。” “你知我,所以我要先问你。”莫莺在冷风中打开一把折扇,扇面用朱砂描一卷白梅诗意图,也不知在骚什么。他喝一口茶,说,“这几日我忙着研究那本医毒杂谈,没来得及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徐六?” 京纾坦言:“没想好,他有古怪,我暂且看不透。” “以前犯在你手中的人各个都有古怪,你不是通通手起刀落。”莫莺折扇一抬,虚虚擦过京纾的下颔,调笑道,“你好奇了。” 京纾冷淡地瞥他一眼,说:“手不要可以就地留下。” 莫莺立马收回折扇,离他远点,说:“这徐六有心眼,可你也查了,他这些年确实与兰京没有过多的牵扯。我听说他生母徵音当年不仅容冠京城,还是位蕙质兰心、七窍玲珑的女子,文定侯嘛,那也是个大智若愚的,没准徐六的心眼子就是随了爹娘。” “当年文定侯送徐六出京,却又在安平城为徐六买了宅子和仆人,月例照给,他嘴上默认徐六不祥,却谈不上厌恶排斥,但这些年他没让徐六回来也是事实。”药碗热气渐消,京纾端起来,一饮而尽。 莫莺说:“当年送走徐六是师出有名,文定侯也不好随便让他回京吧?我瞧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该走了。” 京纾说:“他走不了。” “就要这么办,我也舍不得他走!”莫莺说,“他若没坏处,你别杀他,把他留在京中让我多看几眼;反之,你正好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他上了我的‘红袖招’,就说不出半句谎话……不对,之前处理那女刺客的时候,我的‘红袖招’染上血了,我得重做一个,以表对徐六的喜爱。” 远处一道身影渐近,京纾没表示同意与否,只说:“滚吧。” 莫莺转头,见徐篱山踏桥而来,袍摆拂动,发丝飘飘,醉态更添三分艳色。他眉开眼笑,起身拱手,做足了文雅派头,“徐六公子。” 方巾白衣,能和京纾同桌说笑,应该就是原著中那位“白衣郎”莫莺了。徐篱山想,长了好俊秀的一张脸,可惜嗜好非常,是个爱剥皮剔骨的,还不剥丑的。 “在下莫莺,草字惊春。”莫莺盈盈笑道,“初次相见,这厢有礼了。惊鸿一瞥,六公子瑰丽如花,令我心折意动。” 还是头爱拈花惹草的笑面虎啊,徐篱山拱手作笑:“莫公子好。有缘得见,莫公子一笑春风,令我目痴神醉。” 美人的场面话,莫莺十分受用,说:“在下不才,行医多年。” 徐篱山立马改了称呼,“先生能入王府,必然医术高超,往后我若上门求医,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六公子容光焕发,我倒是不希望你上门求医,不吉利。”莫莺说,“若是闲暇时,六公子上门找我同游畅饮,我却是极其乐意的。” 徐篱山受宠若惊,“改日一定!” 莫莺期待万分,“恭候大驾!” “……” 这两人你来我往,分不出到底谁更虚伪矫作,京纾冷眼旁观,眼见两人差不多要就地结拜了,不甚耐烦地将药碗轻轻一拨。 莫莺当即识相闭嘴,朝徐篱山道:“药庐还熬着药,我就先走了,六公子,改日再叙。” “莫先生慢走。”徐篱山让开道,侧身送莫莺离去,而后转身走到亭子边,态度恭敬,“不知殿下找草民来,有何事吩咐?” 京纾说:“鱼好吃吗?” “好吃的。”徐篱山回想起来还想流口水,但生生抑制住了,又说,“二殿下也吃得高兴,说要寻日子让草民一起去跑马。” 京纾“嗯”了一声,说:“你的字好,改日去五皇子府看看五殿下写的字。” 兰京大家无数,何必非要他,这是醉翁之意在“清澧”啊,徐篱山想。不过,正合他心意。 “谢殿下赏识。”他说,“草民一定好好‘看’。” “别让五殿下看出什么。”京纾仿佛好意,“他性子随我三分。” 徐篱山心中呵呵一笑,说:“草民的安危没有殿下的事情要紧,为着不影响您与殿下的叔侄情谊,草民也会谨慎行事。” 京纾说:“很好。” “……” 徐篱山安静等着。 “……” 又是半晌,徐篱山有冷又困又晕,着实站不住了,便说:“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草民就告退了?” “待侯府白事一过,你就该走了。”京纾说。 不需要你提醒! 不需要你警告! 不需要你恐吓! 12. 往事 [] 夜色深寒,汍澜院歇了大片的烛火,只剩寝屋昏黄一片。 徐篱山裹被坐在床上,怀里捧着汤婆子,时不时打个哆嗦。柳垂将热汤端到他面前,“好好的,发什么疯?” 徐篱山将双手从缝隙中伸出来,颤颤巍巍地握着碗,一边打摆子一边喝。热汤下肚,他呼出一口浊气,缓了缓才说:“人不都是突然疯的,谁发疯还提前预警啊?” “是,你疯够了。”柳垂说,“也冻爽了。” 徐篱山把热汤咕噜下肚,递过碗,说:“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嘴上逞强。肃王真要你死,你还风流得起来?”柳垂接过碗,放回屏风外的圆桌上。 “那自然是要怕的,不过……”徐篱山眯了眯眼,乐得不行,“没想到京纾走的是纯情路线啊,一撩还红耳朵了。” “奉劝你别浪到肃王头上。”柳垂好心相劝,“哪怕他待你的确有几分仁慈。” 这话徐篱山听不得,立马哆嗦给柳垂看。 柳垂几不可察地笑了笑,随后说:“肃王何等尊贵,又生得那副皮囊,为何至今都不娶妻纳妾,甚至连个贴身侍女也没有?” “因为他不近女色。”徐篱山想起今日亭中问答,补充道,“也不好男风。” 柳垂说:“肃王这样的身份,哪怕不近美色,也早该有一门婚事。” “因他不欲娶妻。”徐篱山说,“他是陛下唯一在世的弟弟,又深受重用,脾气也不好,不管是为着君臣之谊还是兄弟之情,陛下都不好强迫他娶妻。何况,他这门亲事可不好挑。” 肃王妃既要有家世门楣,又要有贤名美名,母家权势却不能太过,综合来看,选个家世显赫却无实权的高门嫡女最合适。 “肃王十八岁那年,太后想把自己刚及笄的侄孙女许给肃王,肃王当场拒绝,态度坚决冷漠,把姑娘气得一路哭跑出宫,闹得很不愉快。”柳垂看着徐篱山,“那姑娘就是文定侯府的嫡小姐,你的大姐。” 徐篱山吃了个陈年旧瓜,评价道:“太后的心太野了。” 太后出自文定侯府,是老侯爷的亲妹,后来侄女也入宫为妃,封号“贤”,生下了二皇子。如此,文定侯府已然树大招风,若是再把嫡女嫁入肃王府,那可真是“一门三杰”,太不得了了。这般情形,哪怕京纾相中了文定侯府的姑娘,也不会轻易娶她,雍帝那边也得斟酌。 柳垂又说:“两年前,长宁侯府的嫡小姐来兰京游玩,在城门口撞见轻袍策马、公办归京的肃王,一见倾心。” 这事徐篱山知道。 长宁侯府嫡小姐,不就是褚凤他妹——褚鸳吗? 这褚鸳虽是长宁侯府的嫡小姐,却并非同褚和、褚凤一母同胞,而是长宁侯的续弦所出。当年长宁侯的原配夫人在生下褚凤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没等多久长宁侯就续弦再娶,为着这茬,褚凤向来不和继母、褚鸳亲近,对他老子也是一翻一个白眼,经常把人气得手捣胸口。 褚鸳是侯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性子也张扬外放,比多数闺中女儿都大胆许多。那时她对肃王一见倾心,翌日便找上肃王府,登门送礼,多次偶遇,写送情牍,当众示爱……总之办法想尽却还是半点效果都没。 后来,褚鸳不知道是受了“郎心似铁”的刺激,还是怎么就傻了,竟然在某回肃王巡查京郊大营、在路上茶馆暂歇的时候偷偷跟了进去。说起来也令人敬佩,她在身上戴了藏着春/药的锦囊,故意靠近肃王被抓时伸手打翻茶杯、弄湿了锦囊,激发了药性。赶巧的是紧接着就有一批死士闯入茶馆,刺杀肃王。 当日,肃王血洗茶馆,将褚鸳打翻茶杯的手腕砍了,押回金昭卫大牢。消息一出,长宁侯马不停蹄地赶到兰京,在雍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晕死过去后才被抬回去。后来褚鸳被长宁侯领了回去,至今未出家门半步。 彼时听说此事,徐篱山就寻思这事太过巧合,褚鸳大可能是被利用了,但雍帝仁慈,她才能是不知者,可以从轻发落,留条性命,否则她就是合谋刺杀,长宁侯府都得受牵连。长宁侯府原本就不太出风头,一家子富贵闲人,因着此事愈发式微,好在世子褚和争气,得雍帝赏识进了刑部,尚有重振门楣的机会。 徐篱山呼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我:勾搭京纾没可能。” “这点不用我说,虽然你向来自以为世间第一金疙瘩,人人都爱。”柳垂在徐篱山龇牙咧嘴的控诉下毫无感情地微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肃王在哪里,危险就在哪里。他位高权重,身边却也杀机四伏,你与他走得太近,不论是敌是友,都要招来祸患。” 徐篱山收敛表情,说:“我知道。京纾中毒已久,谁这么恨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谁能得到‘美人笑’这种稀罕的剧毒?又是谁能把毒下给他?刚才我就在想,这次杨峋能害京纾,是因为他是京纾自己提拔的下属,能得京纾三分信任,再者我猜测他下的应当是无色无味的迷药、软筋散一类的东西,所以京纾才失手中招。可‘美人笑’并非无色无味,不可能毫无声响地就下了。我听说京纾幼而岐嶷,从小就爱冷着脸装正经,又几乎是雍帝养大的,文武兼修,中毒那年也不该是个小傻白甜。” 柳垂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当年给京纾下毒的是他的身边人,至少是不被他太防备的人。”徐篱山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哎呀,算了,不想这个了,我得先想想怎么去五皇子府。” 他这几次去肃王府都是抄小道走侧门,柳垂一路都注意四周,确认没有 13. 花月 [] 揽月湖在香尘街上,两岸店铺夹立,花舟横波,画舫竞渡。兰京平日没有宵禁,待到夜间,湖面花灯各色,能照破半壁天。 徐篱山走到桥头,找到挂了“兔儿灯”的画舫,遥遥一招手。那画舫上的随从便上岸来,引着他上船,挑起门帘请他进去。 门帘后华灯耀目,徐篱山脱了帷帽,解下披风,看向小几后的人,笑道:“公子请我?” “闲暇一聚。”京澄也笑,“坐嘛。” 徐篱山迈步走到小几前坐了,一直跪坐在京澄身边的秀美少年上前替他斟酒,他道谢,说:“隐有桂香,小郎君嘴上抹的是近来京中时兴的‘桂露’?” 清澧闻言下意识地抬指碰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近来天冷,听说这玩意儿能润唇去燥,我便涂上试试。” “‘桂露’太腻了,抹着不舒服,小郎君若是有意,找我买更好的。”徐篱山抬起酒杯,示意道,“回头客,可以议价。” “哦?”京澄看了眼清澧,“那得买啊,我出钱,不还价。” 清澧抿了下唇,退到京澄身边,垂首不语。 徐篱山饮了整杯酒,笑道:“那这笔生意就说好了,公子别诓我。” “不诓不诓。”京澄说,“先前在不挑不拣买的那罐香,我试了,确实好用得很。” 清澧咬紧下唇,羞怒得脸颊发热,恨不得埋头钻进船板底下。 “我只卖好东西。”徐篱山懒散道,“公子下回想要,直接找我,咱们常来常往。” 京澄抬手给徐篱山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一碰杯,表示说定了。 徐篱山擦嘴,心想这个五皇子和他九叔还是有很不像的地方,比如京澄眉目疏朗,乍一看只是个娇生惯养、耽于美色的小少爷,而京纾的冷和狠就摆在脸上,是不屑掩饰的,倨傲睥睨,很有压迫感。 还有,京澄爱笑,而京纾不会笑。 又喝了一轮,京澄好奇道:“你是怎么会制这些香的?” “闲来无事自己调着玩,也正经学了几年。”徐篱山支起一只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说点实在的,家里给的钱不够我花,我有了这门手艺,也顺便当个香贩子,挣点酒钱。” 京澄笑起来,犬牙一现,“我是听说了你在安平城的那些事儿的,你好玩!” “那咱以后就一起玩啊。”徐篱山并不因为身份暴露而惊慌,倾身小声说,“只是我爷爷刚去,我不好太嚣张,叫人抓住把柄,回去得挨训了。” 京澄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懂。” “那咱就说好了,有什么可玩的,你叫我,我在这里待不久,得抓紧机会多玩玩。”徐篱山眨眼,“除了香,我还会点别的。佛经我能抄,春宫我也能画;首饰物件我能打,那种床上的玩意儿……你懂的,我也能做。总而言之,你要有需要,也可以问问我,给你友情价。” 京澄闻言大为震惊,“我的苍天,你真行!我认识的人最多高价去买,哪能比得上你,都能自给自足了!” 清澧也偷偷瞪大了一双杏眼,难言地瞧了眼徐篱山,这么个美公子,怎么就这么伤风败俗呢?难怪京澄要请他游湖,原是“志趣”相投! 徐篱山闻言摆摆手,示意京澄低调些。 “不过说起心经,”京澄提壶倒酒,跟徐篱山碰杯,烦道,“我小叔前几天给我一本不知道哪个找死的东西写的清静经,让我学着抄,我抄了十七八遍送过去,他全都打回来了。” 找死的那东西闻言纳闷道:“你都多大了,令叔管得严了点吧?” 京澄“诶”了一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哪怕七老八十了,我小叔让我往东,我也得屁颠屁颠地去啊。” “那你这是孝顺。”徐篱山笑道,“这样吧,哪天我帮你看看。” 京澄挠腮,“你不知道,那字写得是真好。” 徐篱山提壶倒酒,大尾巴狼似的,“我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你举杯,我倒酒,从正经的聊到不正经的,笑谈着喝了个痛快。 不知什么时辰了,徐篱山有点上头,喝过最后一杯便撑桌起身道:“五郎,不行了,我得回了,再喝下去,得去湖里捞鱼了。” “行,那你先回,改日我请你去玩。”京澄脸颊酡红,闻言也摇晃着起身,好哥俩的摆摆手,“慢走啊,六郎。” 徐篱山“嗯”一声,转身晃到门帘边,用脑袋把它顶开了,京澄在后头笑,他也跟着咧嘴傻笑两声,弯腰出去了。 门帘垂下,徐篱山仰头吹了口冷风,听门帘后头酒杯落地,清澧压着声音求饶,便想起原著中那些京澄“天赋非凡”的文字,忍不住乐了一声,有点不忍卒听。 他旋即戴上帷帽,裹上披风,撑着随从的手臂上了岸,慢悠悠地顺着香尘街往前走。 不知哪座花楼里,一把浸了蜜的嗓子正在唱风月小曲,是奔着把人骨头酥断去的,引得不少人驻足侧听。路上的妖童媛女香风袭人,有少年大胆地攀上来,笑道:“公子去往何处啊?” 徐篱山半睁着眼,隔着一帘白纱笑道:“回家!” 少年将自己送进徐篱山怀里,与他贴面道:“带奴一起嘛。” “不敢,要被我爹打死。”徐篱山抬手,把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白芙蓉簪到少年耳边,“这花衬你,有缘回见!” 他把人推开,涌入人群中。 路过一家店铺,香气扑鼻,徐篱山嗅着味道进去,摸出钱往柜台上一放, 14. 高枝 [] 徐篱山疼得蹙眉,却笑起来,调侃道:“动不动就朝我脖子下手,您别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京纾不语,手上用力三分,徐篱山便难受得皱脸嘶声,再也说不出不该说的话,抬手握住他一截袖口时仰头露出了俏俏的下巴尖,那乱撩拨人的眼睛也闭起来,落下一行清泪,从鼻梁淌过唇峰,滑进他的虎口。 眼泪的那点热意瞬间消散,但存在感仍旧强烈,它黏在虎口、掌心,很不舒服。京纾指尖微松,说:“松开。” 徐篱山得了一点新鲜空气,连忙喘气,而后他睁开眼睛,委屈巴巴地把京纾看着,“求饶也不许吗?” “敢犯错,何必求饶?”京纾说,“未免难看。” 徐篱山抿唇莞尔,故意歪解其意,“我难看吗?” 京纾没有作声,收手时甩开了揪皱自己袖口的那只手。 徐篱山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自然地垂下去,他把京纾瞧着,语气疑惑,“我怎么会难看呢,如今兰京谁不知道刚回京的徐六公子容色夺人?连明恩公府的郁世子都盯上我了。”他伸手揉了下脖子,面上露出虚假的惊讶,“殿下,他是不是想睡/我?” 京纾看见了那只揉脖子的手,腕骨谈不上伶仃,但竹削似的干净流畅,簪红戴绿也半点不压肤色,只合时宜地衬得它漂亮。他收回目光,说:“想借刀杀人?” “哪敢,我是想请我的高枝庇佑我啊。”徐篱山敛了笑,颦眉道,“听说这位世子男女不忌,在床榻间还有些折磨人的恶癖,我若落入他手,必定受尽折磨。堂堂七尺男儿受此羞辱,届时只能投湖自尽,求一张脸面了。” 京纾说:“扮什么可怜?前些日子不是还要做我身/下鸳鸯?” 长进了啊,说这话也能一副无波无澜的语气,徐篱山暗自乐呵。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青楼里的人对着恩客还要暗自挑出个三六九等呢,我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兰京贵人无数,高枝攀墙而出,您是头等金贵的那根,旁人比不得。况且在我心里,您与他们本就不同,也没得比。旁人我一眼不看,但我乐意给您……”他仰头,几乎要亲上京纾的下巴,声音和呼吸一样轻,一样热,“……操。” 这个字像院墙上掉下的花,京纾从那里走过,被砸中鼻尖,睫毛轻颤——这是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他有鹊鸟三千,随便一只都能在“花”落下时提前将它接住,或者索性辣手摧毁,以防冒犯到他。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此时此刻,任凭他已经确认徐篱山是个什么没羞没臊的玩意儿,也不免表情生裂,后退半步。 徐篱山却再也支撑不住,没骨头似的顺着墙倒了下去——湖边的柳枝都没他垂得做作风情。他枕着手臂,迷糊间抬手扯住京纾的衣摆,不过一瞬,又松手垂落。 京纾转头就走,步履生风,几息就没了踪影。 街巷中寂静半晌,柳垂从拐角处现身,快步走到徐篱山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徐篱山抬手顺心口,被越来越强劲的醉意熏得脑袋发麻,京澄喝的什么酒,太他妈烈了。他哽了一口气,勉力眯开眼缝,看向不远处的一坨油纸,尤其遗憾,“饼没法吃了。” “明日再赔我俩。”柳垂替他捋背顺气,语气冷硬,“兰京不能待了,我看你疯得没边儿了。” 徐篱山笑道:“怎么走?” “只要你开口,我带你走。”柳垂说,“天大地大,自有去处。” 柳垂总是沉稳冷静的,可有时又让徐篱山觉得他天真。 “那不是去处,是藏身之处。我喜欢逍遥,去哪儿都好,但我不想藏一辈子。”徐篱山无力垂头,抵着柳垂的肩,声音嘶哑,“我不后悔那夜对京纾下手。既然是赌,我输了,就认。” 柳垂不问他到底为何要杀京纾,只垂眼看着他,“你输了,吃了苦果,却不悔改?” “总不能输一次就认命吧?”徐篱山眼前水蒙蒙的一片,他看不清柳垂身上的靛衣,也看不清周边道路,自嘲道,“只是这局下得有点跌面儿,那些几把骚话我说着都烫嘴。” “京纾不是风流好色之徒,也不是心性易摧之辈,他不是好风月的公子。”柳垂警告,“刚才有一瞬,他是起了杀心的。” 徐篱山“嗯”道:“可他到底没杀我。京纾要杀‘徐六’,不过抬指间,可我三番两次逾矩作死,他却没有真下杀手,为什么?因为他要查我,也要用我。在有些事上,我这个刚回京的落魄庶子比他手下的强兵影卫还要好使,比如接近二殿下。” “肃王若真恼了,也可杀你。”柳垂说,“人无软肋,万中有一,他便是那‘一’。” 徐篱山闭眼,喃道:“所以我才说这是赌局嘛。” “其实我不懂,为什么要用这种赌法?”柳垂说,“太危险了。” “诶,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败给美人计吗,明明他们阅人无数,要什么有什么?因为美人计成功 15. 玉簪 [] 宿醉让徐篱山头疼欲裂,翌日醒来时,他靠在床头闷了半晌,又躺了下去,决心睡到明天再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猗猗喜气洋洋地拿着帖子进来,“少爷,二殿下邀您去四方猎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徐篱山拉开锦被露出一张臭脸,“烦死人!” “您不是就喜欢玩这些吗,怎么还烦了?”猗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哄着说,“二殿下身边跟着的都是兰京的权贵子弟,您去跟他们玩一回,回来后别的少爷都不敢轻看您了。” “哎哟,”徐篱山挑眉,“你很懂嘛。” “跟着少爷,奴婢也耳濡目染!”猗猗转身去给徐篱山挑衣裳,去猎场得穿身轻便的。 徐篱山朝外头望了一眼,“垂呢?” “奴婢今儿一上午都没瞧见小垂哥。”猗猗说着从柜子里挑了一件素色窄袖长袍,“少爷,您穿这身去吧?白绫月桂,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徐篱山起身接过外袍穿上,说:“猎场可以带随从,要不要跟少爷去玩?” “今日场上贵人太多,奴婢怕哪里做得不好,给您添麻烦。”猗猗利落地帮徐篱山束腰束袖,整理衣襟,最后叮嘱道,“方才奴婢说错了,比起猎物打得多,还是您平安更要紧。那些公子各有各的脾气,您若太出彩,怕是要惹人嫉恨,他们惯爱欺负人。而且……”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说:“听说二少爷也会去。之前您打了刘嬷嬷,李姨娘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记了一笔呢,若是同二少爷说了什么……” 徐篱山笑道:“记着了,你安心待着吧,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猗猗“诶”了一声,等徐篱山洗漱完便敞开披风给他系上。两人走到院门口,迎面撞上柳垂,猗猗说:“小垂哥,少爷刚还在找你。” 柳垂抬起手中的一摞油纸,说:“我出去买吃的了。” 徐篱山看过去,眼尖地瞥见柳垂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很细,但是在致命的位置。他心里一跳,但什么都没问,只说:“二殿下请我去猎场。” 柳垂闻言把油纸塞给猗猗,让她自己吃,转身跟着徐篱山走了。 猎场在四方山上,当年先帝偷着懒为它取名“四方猎场”,说起来,它与先帝还颇有渊源。 先帝文武双全,擅音律,好骑射,常年在四方山上畅饮高歌,策马狩猎。先帝不惑之年,各族来朝,儿郎姑娘们一同到四方山狩猎。那日,先帝纵马作《长鹰歌》,引来西北的红裙姑娘,双马竞先,据说那次是先帝第一次空手而返。但换个角度,先帝其实是满载而归——他得到了姑娘的鹰笛。 那位红裙姑娘便是使臣团的随行女使,肃王生母。 彼时,先帝对这位俏丽明媚的外族姑娘一见钟情,姑娘对这位俊朗有为的帝王一见倾心,于是帝王在朝臣后宫的一致反对下封妃入宫,封号“绮”,意为“美满,喜乐”。 绮妃入宫后盛宠不衰,前朝一度有“妖妃祸君”的传言,但先帝两耳不闻,绮妃又没有被逮到什么把柄,传言也只能不了了之。据说,先帝与绮妃恩爱非常,民间将此传为佳话,作曲的编词的,说书的写话本的层出不穷。 九重宫阙,月满花香。 直到一年后,绮妃难产血崩,不过半年,先帝郁郁而终。新帝登基后遵循先帝心愿,破格让绮妃与先帝合葬,这对亲密无间的恋人至此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突然的,徐篱山想起京纾口中那个被削成人架、至今没入土的接生婆子……好像发现皇家密辛了呢。他不再深想,抬眼看见满山的人,各个稳坐木椅,华服璀璨,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顶生金疙瘩了。 徐篱山过去了,柳垂则走到不远处的随从堆里。 京珉被簇拥在“金疙瘩”中间,老远瞧见徐篱山,正想抬手招呼,突然想起徐篱山的“警告”,又按捺下去,这时,别人已经替他做了揽人的活。 “六弟!” 抬手喊话的年轻男子一身素色骑装,徐篱山走过去喊一声“二哥”,被徐松钧揽住肩膀到了京珉座前,“快向二殿下问安。” 京珉哪敢让这蔫儿坏的给自己问安,抢先抬手虚扶了徐篱山一把,说:“今日大家都是出来玩,小表弟不必多礼。” “谢殿下。”徐篱山说罢发觉在座的都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瞧,索性一挑眉,“各位,可把我瞧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郁玦坐在京珉右侧,目光直白,“六公子如此风姿,见之难忘啊。” 在场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的爱好禀性,闻言眼观鼻鼻观心,纷纷等着看好戏,有人甚至摊开手掌,当场磕起瓜子来。徐篱山顺着那脆声看向京珉左侧,对上京澄含笑的眼。 四目相对,京澄举杯,隔空敬他。 徐篱山收回目光,朝郁玦抱拳,“听说世子骑术精湛,多次马赛都得了头名。” “不才。”郁玦说,“娴熟而已。” 这话便是谦虚了,徐篱山笑一笑,又说:“听说世子府中有一块极其稀罕的墨玉?” “六公子想要?”郁玦挑眉,“那玉我都舍不得动,珍藏许久……胃口真大。” 徐篱山走到他身旁的小桌上给自己倒酒,举杯道:“世子肯否割爱?” 四目相对,徐篱山眼皮遗有轻微红肿,目光挑衅却眼尾含笑,那种冷冽含刺的风情顿时涌出。郁玦心中一动,起身拿起酒杯与他轻碰,附耳笑道:“伸手来拿。” 徐篱山仰头灌了酒,转头朝京珉说:“我和世子一言为定:谁先到远处的‘绮遇亭’,摘得一朵玉簪回来,谁就算赢,我若赢了,世子就要把那块好墨玉送我。请两位殿下与诸位做个见证。” “不错,不过六公子,你拿什么做赌注?”郁玦招手,随从便上来替他解下腰带上的饰品,系紧袖口。 “我回来没多久,还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徐篱山看向郁玦,笑得没心没肺,“也不打紧,我若输了,世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这话可不得了! 京珉正要给那没谱的小子打眼色,郁玦已经迫不及待地抚掌,“一言为定!牵马!” 京珉:“……” “不公平不公平,谁不知道郁世子的马是千里挑一?去,牵我的‘苍尘’来。”京澄从前也输过郁玦一次,这会儿一挥手,笑道,“六公子,赢了这姓郁的,我请你吃酒!” “我也请!” “六公子,你行行好,给咱们出口恶气!” “……” 一圈人笑着附和,等侍卫牵了皮毛发亮、目光炯炯的白马“苍尘”来,便一起推着徐篱山上了马。京珉也挤进 16. 闹剧 [] 徐篱山纵马远去,京纾抬手接住那朵被蹂躏得有些可怜的玉簪,在满场喝彩中看见徐篱山头上乱晃的马尾。 雍帝侧身,略惊奇地看了京纾一眼,但一幕纱帘挡着,他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又看了眼京纾掌心的花,说:“玉簪清丽绰约,绮太妃甚是喜爱,因此绮遇亭常年种有玉簪,第一批花还是当年父皇亲手种的。” 京纾“嗯”了一声。 真是个哑巴,雍帝笑着摇头,说:“那郁世子不好相交,徐家小六到底还是贪玩了些。” 京纾倒觉得徐篱山不是贪玩,是不能受气,是狡诈。 徐篱山不喜欢旁人用淫/邪的目光看自己,因此索性直接挑中郁玦做盾,其余人自然不敢再表露不轨之心,否则郁玦便率先不会放过他们,至于他要如何拿捏与郁玦之间的分寸,京纾暂时不好猜测。 远处传来猴儿嬉戏般的动静,京纾目光晃动,看见徐篱山被公子哥们从马上拉下来、抛到半空,衣袍飞扬,笑颜明艳,仿佛是真的开心——徐篱山有一种能力,他和谁都能称兄道弟。 京纾指腹捻动,将玉簪扔进了花盆。 被抛了七八下,徐篱山脑袋都晕了,连忙让众人将他放下来。落了地,他整理头发,末了朝郁玦一抱拳,说:“多谢世子割爱。” 众人纷纷看向郁玦,见他面色并无不虞,不禁心生诧异。 郁世子此次输了,都说不上骑者善坠,而是真真比不上徐篱山,他丢了颜面,怎么瞧着还挺高兴? 郁玦在人潮间对上徐篱山明亮夺人的目光,又想起方才对方仰身探花时冷静自信的神态,和从那衣襟口延伸向内的雪白线条,都太漂亮了。 徐篱山就好比那苍尘,不仅皮毛漂亮,还本事高超,值得千金求之,驯服于身下。 “六公子骑术超群,我愿赌服输。”他笑起来,“府中好玉,择日我登门送上。” “世子大方,那我便笑纳了。”徐篱山说罢转身挥退众人,让他们自己玩去,自己则牵着苍尘送还京澄。 “真是精彩。”京澄抚掌,“没丢我家苍尘的脸面。” 徐篱山拍拍苍尘,“好马儿,谢了。” 京澄叫人将马牵走,说:“它是去年皇叔送的生辰礼,否则我就送你了。” 徐篱山抓了一把瓜子,熟练地嗑起来,“不求殿下割爱。” 京澄说:“方才你对郁玦可没客气。” 徐篱山耸肩,“谁叫他烦人呢。” “我瞧他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可要小心。”京澄抬腿勾了下他的袍摆,把“幸灾乐祸”几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了,“别被他脱了裤子。” “那您别担心,”徐篱山勾唇,痞气顿生,“只有我脱别人裤子的份儿。” “胡言乱语!”一根指头突然戳中徐篱山的后脑,他叫唤着转头,对上京珉愠怒的脸,对方估计恨不得在他脑门戳上五个指印,“就你威风!” 徐篱山无辜道:“是挺威风的。” “你……”京珉不欲与这小子争对错,忍着气说,“那墨玉别要了,我补你一块。” “不行。若不是非要它,我何必赢?既然赢了,它就是我的。”徐篱山看向京澄,“五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必须是啊。”京澄翘着个二郎腿,懒洋洋地说,“我说二哥,何必如此严肃?人家郁世子都没说什么,你倒瞎讲究上了。” 京珉说:“不是五弟招的是非,五弟自然不上心。” 京澄挨了训,登时不乐意了,朝徐篱山一摆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徐篱山观京澄神色,对方对京珉并无嫌恶痛恨,想来此时还没有展开原著中那些抓马的“绿帽子”事件。他心中有了数,随即收回目光,侧手将京珉请到没人的地方,说:“我知道表哥担心我,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只有粪!” “怎么还骂人呢,堂堂皇子,真是有失体统!”徐篱山一脸谦卑地说,“你爹来了,还不牵上马跟我进林子里去。” “什么?”京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找爹。 徐篱山说:“别找了,人是微服出巡,该配合他演出的我们演视而不见就行【1】。” “好吧。”京珉叫人牵了两匹马来,带了几个侍卫和世家子弟,一起入林打猎去了。 他们这一进去就是三个多时辰,再出来时天都要暗了,猎场上的女眷和世家子弟早就陆陆续续地回了府,猎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路过绮遇亭的时候,徐篱山往里面看了一眼,看见那朵落在盆中的玉簪。他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转身继续与人说笑。 热热闹闹的一行人,马上都挂满了猎物,只有徐篱山孑然一身,干净利落,连箭袋也空了。有人调侃道:“六公子这是马场得意,猎场失意了?” 徐篱山说:“可不嘛。” “诸位爷!”前头有人喊,“五殿下请吃菊花锅,快请下山吧!” 京珉笑道:“咱们这是蹭了小表弟的福气。” “可不敢。”徐篱山卖乖,“殿下,诸位,请吧!” 众人说笑着下山,只剩下四方猎场静默于山巅,与星月为伴。 当晚,徐篱山酩酊大醉,在逢君欢睡到第二天正午才懵然转醒,被柳垂驾着马车拉回文定侯府。由于是二皇子送的请帖,五皇子摆的酒席,侯府谁也不敢说他半句不是。 徐篱山回屋就睡,这一觉就是一天。 翌日苏醒时,徐篱山饿得睁眼就喊猗猗,猗猗没应,倒是别的丫头在门外说:“少爷可是要起了,奴婢叫人送水进来。” “嗯,再烧桶水,我要沐浴。”徐篱山坐起来,按了会儿额头。丫头进来将床帐掀开,他放手掀被,随口道,“猗猗呢?” “回少爷,猗猗身子不爽,今日告假了。”丫头将浸过热水的帕子递给徐篱山。 徐篱山擦了脸,说:“哪里不好?请大夫瞧过没?” 丫头接过帕子,转身接过新的,重新递给徐篱山,“奴婢也不知道她哪里不好,昨儿夜里也没听她咳嗽,只是今早交班的时候见她一直低着头,有点蔫儿了。大夫应该是没看,这两日没人来院里,她也没出去过。” 徐篱山把帕子给她,“拿我的牌子去请大夫。” 丫头应声,转身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大夫背着药箱进了汍澜院,他本以为是六少爷哪里不好,没想到被领到丫头的院子,不由得一边进屋一边寻思,这六少爷待丫头也太上心了点,别是年轻气盛,动了情根吧? 猗猗也被大夫吓了一跳,连忙穿好衣裙,躲在帘后说:“我没事儿,您请回吧。” “那怎么行?老夫若这么回去,怎么向六少爷交代?”大夫慢悠悠地落座,“你还是伸手出来,让老夫诊诊脉。” 猗猗无法,只得伸出手来,说:“有劳您了。” 大夫不语,闭着眼为她把了脉,嘶声说:“你这脉象也没哪里不对啊,是哪里不好?” 猗猗说:“……就是有些体力不济。” 大夫见她闪烁其词,笑道:“你这丫头,别是故意偷懒吧?” 猗猗忙说:“您别乱想,我不敢的!” “你这丫头多半有鬼,还是把帘子掀开,让老夫观一眼气色,也好对症下药。” 大夫说罢就要掀帘,猗猗却先一步抓住帘子,说:“我……我其实是摔到脸了,有点红肿,不怎么严重的。我不敢去少爷跟前污眼睛,可又怕少爷嫌我蠢笨,所以才……” “原来如此,难怪唇齿含糊不清。”大夫不疑有他,从药箱摸出一瓶药膏来,“这是祛瘀消肿的,药性温和,你先擦上两日……” 房 17. 告状 [] 含烟被领进汍澜院,她是李姨娘跟前的婢女,很得姨娘喜欢,穿得像个表小姐。只是她更有姿态,到了主家少爷跟前也活像只泥木捏的孔雀。 “奴婢给六少爷请安。”含烟笑盈盈地说,“不知六少爷找奴婢有何吩咐?” 徐篱山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见状笑了笑,“姨娘院里的丫头,也这么没规矩。来个人,教一教。” 他话音落地,柳垂已经走下台阶,快步走到含烟身前。 这靛衣随从有双很冷的眼睛,与寻常小厮截然不同,含烟心中一跳,膝盖突然剧痛,“扑通”磕在地上。院里地硬,冬日人也骨头软,她冷不丁地这么一跪,醒过神来时已经惊声惨叫,痛出了眼泪。 柳垂面无表情地说:“姑娘聪慧,想必学一次就会。”说罢便退到旁边。 徐篱山懒散地晃着脚,“今儿叫你过来,是要替我院里的丫头讨个说法。” 含烟试图站起来,可挣扎得冷汗涟涟也没能成功,只好跪着。她咬紧齿关,既惧又恨,“奴婢……奴婢也是按规矩行事。” “是得讲规矩。”徐篱山把那眼神全数笑纳,“可定罪也得讲证据,这偌大的侯府,可不是姨娘的一言堂。” “证据自然是有的。”含烟说,“那贱婢是什么身份,竟然敢用兰京小姐们才能用的‘冬霜’!必定是她迷惑了六少爷,从您那里讨得了好处!贱婢仗着几分姿色就敢媚主,实在可恶,李姨娘是担心您啊!” 徐篱山略感惊奇,“说起来,猗猗与你都是院里的近身丫头,你说她是贱婢,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含烟表情狰狞了一瞬,忍气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 徐篱山似笑非笑,“不然,不然,你刚才进来的架势,我还当是我哪位嫂嫂。” 含烟表情一僵,扯唇道:“六少爷莫要胡说,奴婢的名声不要紧,可您怎能诋毁兄长?” “你的名声不要紧,猗猗的名声却要紧,容不得随意污蔑。”徐篱山说,“那‘冬霜’是我给猗猗的不错,天气这么冷,女孩子脸嫩,我送她一罐抹脸,就当奖赏她平日做事仔细,有何不妥?倒是你,自家院里的事儿不上心,偏要操心别的院子,还巧言令色哄骗姨娘打骂我的丫头,今日若我忍了你,来日你稍稍放纵,还不知道要戕害多少无辜。” 含烟立马说:“姨娘——” “既然嘴巴坏,还留着做什么?摁住她。”徐篱山说,“翠果,给我打烂他的嘴!” 柳垂疑惑:“翠果是谁?” 徐篱山说:“你。” 两个小厮便上前来押住含烟的胳膊,让她仰起头来。柳翠果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半掌宽的红木板子,在她张嘴求饶的那一瞬精准打下。 “啊!” 一声惨叫惊得满院侧目。 柳翠果面色不改,继续掌嘴。 含烟脸颊剧痛,很快就显了血印,嘴角也溢出鲜血,偏偏柳垂很会掌握节奏,她每每要求饶就会被一板子封住,只能生扛着这密密麻麻的板子,痛不欲生。 主屋内,猗猗躲在窗后看了一眼含烟的惨状便撇开目光,只能看到徐篱山的背影。她禁不住地哭,眼泪滑过伤口时激起阵阵刺疼,可她好似没那么怕痛了。 约莫打了十多下,院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珠光宝气的女人出现在院门口。待看见院中情形,她当即喝道:“住手!” 柳翠果淡定地甩下最后一板子,凑了个整。两个小厮松开手,含烟顿时趴到地上,口吐血沫。 “你们……你们!”李姨娘把眼神从含烟脸上挪开,美目怒瞪,“简直放肆!” “不容六郎放肆,六郎也放肆多回了。”徐篱山起身,浅浅一拜,“姨娘,莫怪六郎委屈,您也太偏心了。” 李姨娘早闻六少爷生得如何如何好颜色,此时见了真人,还是惊了一跳,又想起当年的徵音来——这徐篱山不愧是那贱人的种,生得就是一副祸水相! 她忍了怒火,说:“六郎这是什么话?我待六郎好比二郎,别无不同。” “是么?可姨娘为何容忍这贱婢欺我丫头?我刚回京,对这里陌生得很,还好有猗猗从旁照顾,才让我不至于夜夜咬着被子哭断肝肠,可如今猗猗不仅让含烟这贱婢随意欺辱,还要辱我名声,姨娘!”徐篱山下了台阶,快步走到李姨娘跟前,“姨娘,六郎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让您如此怨恨!” 徐篱山生得高挑,陡然逼近,那气势将李姨娘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六、六郎莫要如此,我、我……无论如何,你打也打了,此事便算揭过了吧?” “怎会?”徐篱山笑一笑,“这顿打是还给她的,可她污蔑主子、巧言祸主、戕害无辜的罪责还没罚呢。” 这就是不能善了的意思了,李姨娘柳眉紧蹙,冷声道:“六郎,莫要咄咄逼人!” “到底是谁咄咄逼人?侯府那么多院子,那贱婢不找旁人,偏要来找我的是非,是欺我姨娘早逝,无依无靠不成!” 徐篱山话音刚落,院外陡然响起一声厉喝:“逆子!” 众人侧目,文定侯领着管家和一堆小厮快步走进院子。 文定侯没看旁人,大步走到徐篱山跟前,指着他说:“什么无依无靠,你爹还没死!” 李姨娘闻言心里一跳,却见徐篱山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疯,见了侯爷不仅不 18. 落幕 [] 徐松钧快步进入院中,先向父亲姨娘问安,而后对文定侯说:“父亲,孩儿有话要对六弟说。” 文定侯摆手,开唱吧。 徐松钧行礼,随即转身面对徐篱山,沉声道:“六弟,此事是含烟做错了,二哥先向你赔罪。”说罢便躬身作揖。 徐篱山心中冷笑,连忙回礼,惊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弟弟受不起。何况此事与二哥无关。” “含烟是姨娘的丫头,此事姨娘确有疏忽管教、听信谗言的过错,该如何处置,任凭父亲定论,姨娘绝无二话,定诚心悔过。姨娘无心之过,让六弟的丫头受了委屈,是该道歉,可姨娘到底是长辈,若对晚辈低头,传出去让外人如何评论?为着侯府的名声,也为着不委屈六弟,就让二哥代姨娘向六弟赔罪吧。”说罢,徐松钧又是一拜,“还请六弟莫要因此同咱们生了嫌隙。” 徐篱山似笑非笑。 徐松均这几句话,既说李姨娘是无心小过,把处置大权交给了文定侯,表示“六弟啊,你怎么能越俎代庖,在父亲面前哇哇叫”,又塑造了自己“顾全大局、敬长友弟”的人设,还顺便拉踩了他几下,真是一个字没百搭。 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徐二是个稳重的孝子,可堪众任,而徐六不愧是从外头来的,举止失礼,不孝不悌,上不得台面。更要紧的是,为着侯府的名声,文定侯无论如何都得罚一罚这个不懂事的六儿子,徐篱山有理都成了没理。 “好二哥。”徐篱山怆然道,“真是字字诛心。” 不等徐松钧说话,他“噗通”一声跪在文定侯面前,把他爹都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文定侯目光警惕,“老六,你想做什么?” “父亲,儿子错了,二哥把儿子骂醒了。”徐篱山哑声道,“此事原本不是姨娘的授意,母亲常年在佛堂,不理俗事,府中杂事都要辛苦姨娘代为操持,姨娘哪里顾得过来?” 听徐篱山提起母亲,徐松钧暗道不好,这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里,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他再抬眼一看,文定侯果然隐有不悦。 徐松钧垂眼,看来他这六弟,也并非表面那般鲁莽冲动。 “猗猗不过是个丫头,如何能与二哥、姨娘相提并论?儿子为了个下人与兄弟长辈置气,本就是罔顾人伦,在父亲面前大呼小叫,更是不孝,儿子德行不及二哥十分之一,不配做父亲的儿子。此次儿子回京,本就是为了给爷爷磕头上香,如今也该回了,再留在兰京,难免惹出什么笑话。”徐篱山俯首磕头,“父亲,撵不孝子走吧。” 这主意好!李姨娘心中一喜,立马就想要助徐篱山一臂之力,却见徐松钧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心中不明,却很信任这个儿子,只好缄口。 “受了委屈就要离家,你这心眼是针尖做的!”文定侯甩袖负手,缓了缓才说,“你是汍澜院的主子,待下人们好,传出去别人不会说你半句不是,只会夸你仁德良善。丫头受了委屈,你想为她要个说法本也是情理之中,可你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非要闹这么一出?你是觉得你爹年老体弱,眼盲耳聋心瞎,不能替你做主了是不是?” 徐篱山慌忙抬头,“这等小事,儿子岂敢惊扰父亲清闲?”说罢又把头埋下去,语气低落,“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糊涂,儿子冲动。” 文定侯闻言叹了口气,“你从小离家,身边没有父母看顾管教,在安平城又野惯了,我求你稳重自持还不如求母猪上树!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此事也得赖我,是我没有把你教好。” 徐篱山忙道:“父亲别这么说,都是儿子的错!” “你也十八了,再不好好管教,把你放回安平城,不知道要野成哪路泼猴!”文定侯说,“昨儿二殿下还与我提起你,说你虽然张扬爱玩,但也算少年心性,没什么不好,那日在四方山上更是拔得头筹,连皇后娘娘都问起你。” 李姨娘心里一跳,看向徐松钧,后者目光微沉,朝她摇了下头。 “安平城你是不能回了,安生在兰京待着,至于此事,”文定侯看了含烟一眼,“贱婢污蔑主子,肆意陷害,我侯府留不得,把她发卖了去。” “是。”管家一挥手,身后的小厮便快速上前拽起含烟,想要将她拖出去。 含烟嘴不能言,只能在路过李姨娘时摇头恳求,见李姨娘侧目躲避,她便看向徐松均,对方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含烟呜呜恳求,眼看就要被拖远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挣脱小厮猛地扑到徐松均腿边,拽住了他的袍摆,含着血沫说:“二——” “贱婢放肆。”徐松钧一脚将人踹开,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还不赶紧拖出去,莫要惊了父亲!” 这突来的一出惹得满院侧目,小厮连忙上前捂住含烟的嘴,将人拖拽着出了院子。 声响渐小,徐松钧忙向文定侯行礼,惭愧道:“贱婢失礼,惊扰了父亲,请父亲恕罪。” 文定侯把这个儿子看了两眼,意味不明。 徐篱山抬眼,见李姨娘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随后她屈膝福身,说:“都是 19. 哄慰 [] 郁玦在前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院主人才姗姗来迟。 “世子久等。”徐篱山踏入厅中,歉然道,“实在是衣衫不洁,不敢见客。” 郁玦不知道侯府才发生了什么,但徐篱山眼睛泛红,抄着一口令人愉悦的嗓音。“愿赌服输,”他点了点手边的锦盒,“六公子,看看货。” 徐篱山走过去,受宠若惊地说:“世子叫个人来就行,或者我去府上,哪敢劳烦世子跑一趟?” “我亲自送,才显得诚心啊。”郁玦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徐篱山打开锦盒,把墨玉看了,嘴上说着果然是好玉,可脸上却没多少欢喜,掩不住低落。 啧,小可怜儿。 郁玦抵了抵腮,说:“你要我的玉做什么?” “想拿去做点东西。”徐篱山撇眼对上郁玦的目光,“世子应该不介意吧?” “既然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都随你高兴。”郁玦用指尖敲一下茶盖,“不过我这玉很金贵,寻常的匠人配不上它,你要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介绍。” “我想自己做,做得不好,我就砸了它。”徐篱山和郁玦一起笑出声,随后他又说,“至于做什么……我想做件小佩饰。” 郁玦“哦”了一声,随口道:“自己戴吗?” 徐篱山眨眼,“送人。” 郁玦顿了顿,“六公子这是有心上人了?” “我是俗人嘛。”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美人摄魂,我一见倾心。” 郁玦奇道:“能让六公子赞一句美人的,我倒也想见一见。” “若有机会,世子会见到的。”徐篱山敲了敲锦盒,表示还得保密。 郁玦也不强求,站起身很亲近地拍一拍徐篱山的肩膀,“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徐篱山歪了下头,“世子都发话了,我一定不跟您客气。” 郁玦“嗯”了一声,“你身上……好香。” “香腌入味儿了吧。”徐篱山玩笑道,“世子若喜欢,拿钱来买。” 郁玦说:“有那种只卖给我的吗?” 徐篱山好似听不出他话中暧/昧,点头说:“有啊,定制款,不过价钱很高就是了。” “我好詹糖香,记得给我制。”郁玦笑道:“走了。” 徐篱山把人送出去,又折回前厅。少顷,柳垂从外头回来,说:“李氏和徐松均回去后就关起门来吵了一架。” 徐篱山翘起二郎腿,“她说我的丫头媚主,结果自己身边的丫头已经和儿子勾搭上了,能不气么?” “侯爷夺了她的掌家暂代权,就是敲打。”柳垂说,“侯爷还是帮着你的。” “不然今儿我也不会选择闹这出。”徐篱山垂头打量着盒中的墨玉,喃喃道,“可是尺寸是多少呢。” 柳垂说:“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哎,”徐篱山不赞同地笑了笑,“他可不是幺蛾子。” 柳垂:“……” * 京纾打了声喷嚏。 京澄坐在小几上抄书,闻声抬头看过去,“皇叔,您身子虚弱就别守着我了,我保证好好抄书,绝不敢跑。” 辛年从书柜后头出来,给京纾端了杯茶。京纾抿了一口,说:“抄书,禁语。” 京澄用手关上嘴巴,埋头继续抄。 “主子。”外头有人说,“鹊飞回来了。” 京纾看过来,京澄嘟囔着怎么还防我呢,敢怒不敢言地抱着小几出去了。他在廊上找了个离得近的位置想偷听一耳朵,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辛年赶走了。 见五殿下终于老实了,辛年转身回到书房。 接着暗卫进来,一人分饰多角且一字不差、面无表情却感情到位地禀报了汍澜院今日事件。 “这徐六护短,睚眦必报。”辛年继续整理书柜的书册,“可他闹这么一出是否有点太冲动了?若文定侯气了他,肯定要按家法打他。” “他闹这一出,好处颇多。”京纾望着茶盖上的那只金墨鸟,语气轻缓,“其一,给丫头报了仇;其二,汍澜院耍了把威风,杀鸡儆猴;其三,帮自己坐实了‘混账纨绔’的身份,‘不够沉稳,脾气不好’的性子。” 辛年将书册推齐整,恍然大悟,“先在四方山出风头,后在府中闹麻烦,不经夸,不懂事,一个爱玩的小混账罢了。这徐六心眼不少,却瞒不了主子。” 京纾说:“他故意不瞒我罢了。” 暗卫惭愧道:“主子英明,今日徐六公子的确发现了属下等。” “若我猜得不错,他是不是还对你们发了脾气。”京纾说。 暗卫点头,说:“踢了石子过来。若非十二躲得快,那石子就正中他眼睛。” “这要不是实在巧合,那这徐六就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辛年疑道,“不过他既然不打算瞒主子,又为何故作挑衅?” 不是故作,是真恼了,京纾想。 徐篱山回京,明面上是因为老侯爷离世,实则是被云絮的死活逼回来的。回到兰京后,云絮没有救出来,他只能被迫停留,可在侯府内,有人轻视他、拿他的丫头打他的脸;在府外,有人觊觎,明目张胆;最致命的,是名为“京纾”的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名为“京纾”的冷漠注视时刻掐着他的喉咙——前路未知,燕巢幕上,孤立无援。所以,这只本就脾气不小的囚鸟忍不住地跳脚、扑腾。 至于挑衅……徐篱山没什么不敢,他在某些时候分外大胆。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豺狼。”京纾点了下金墨鸟的头,“去,哄他一哄。” 一个时辰后,徐篱山收到了肃王殿下的“哄”——那夜祠堂,被缴走的那柄匕首。 “这匕首做工精巧,用料上乘,当是徐六公子心爱之物,在下奉命将它送还。”鹊十一抱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