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天道作对》 1. 招婿(1) [] 神阙宫外常有过客,不为拜访,只为偶尔张望几眼能够沾沾宫堂中神光而已。世间传闻,皇朝更迭百余年,无一任皇帝敢叨扰神阙宫中仙人。世人道是宫殿乃神仙所造,里头居住皆乃神使。自建立至今,能入内参拜者不过尔尔,其中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 江湖中人有些新生牛犊惯爱硬闯,最后还不是被阻在门外一步之遥。尔后那些个人归家不过十余天,皆暴毙而亡。自此,无人敢亵渎神阙宫中神灵与神使。 神阙宫邪乎至此,里头掌执者却乐的逍遥自在。神彦金玉加身,一头银发,说是老叟其实却胜似少年。最惊艳人的,是他额间的一抹银钿。 他来回踱步,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等到一个小厮战栗着进门。 小厮迈着碎步走上前,虚抹了把汗,说道:“神官大人,您交托的事儿咱小小的红娘阁委实是做不到啊!要不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他越说越激动,眼珠都要瞪出来。“您说这哪有人家男子肯……肯入赘神府啊。” 神彦眉头一紧,掀袍坐下:“神府怎么了?难不成委屈他们了?” 小厮扑通一声,软在地上:“这也不是……”他心中暗骂,你也不看看是入赘哪,给这尊金黄的雕塑做夫君,亏得你们想的出来。 谁人愿意受这委屈,呸,难为我们这些下人,早知不接这祸事。小厮又抬眸瞥了眼身后的偌大神像。 他又不禁迷了眼。 神像外裹了一层黄金,面容精致,一身落地长衫,这雕塑竟建的栩栩如生。若真有活人生得如此模样,提亲的人怕是得从京官排到天边。可那终究是个死物件。 他又慌张收回目光。 神彦见小厮畏缩模样,只摇头说句“算了”便罢了。他看着那人跌跌撞撞的模样,无奈扶额。这已经是第三家所谓“万世缘分皆可连”的红娘所了,结果如出一辙。 神彦屏退旁人,对着空无一人的神殿问:“卿卿,要不然算了?” “再试试,天象说这几日,我能得个姻缘。”少女的声音像是自远方传来,回响在空荡的宫殿。 “你那罗盘确定准吗?上次不还说我有血光之灾,我这不还活着吗。” “肯定准的!”她干咳几声。“你那个说不定那个时候就应验了呢……” 神彦无语:“少咒我。” “你现在在哪?” “封城,这儿人可真多。不说了,别人可要注意我了。”她压低声音。 “那里人多,注意安全,出事我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唠叨鬼。” 片刻,声音沉落,只剩神彦一人的身影接着窗口洒进的光晕。他又长叹一声,挥袖将供台上的最后一支火烛给熄灭了。 “这个怎么卖?” 人声嘈杂中,少女的询问声并不明显,何况她戴着斗笠,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商贩见她的穿着华贵,谈吐不凡,便伸出一个拳头,道:“一口价,三十两。” 闻卿听到价格,又举起手中的胭脂盒来回看过,喃喃:“这年头,一个胭脂盒都这么贵了?” 她掀起纱,笑脸盈盈看向商贩道:“三十两太贵了,一两,怎么样?” 商贩一时恼怒,却在眼神对碰后,脑中空空。然后,他毫无知觉地答应了眼前的女子,任她拿走了胭脂盒。 待人走远,商贩猛地惊醒,挠挠头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闻卿继续沿着京官外道走,这些官道横平竖直,一些老旧的店家百余年前的仍旧存在,也有些曾兴盛一时的。比如说她面前这家果脯店子,原先是一处风月所。她还曾在里头结识了几个朋友,如今怕是老友成了土堆,黄土都找不到是哪一坯了。 “真是世事易变啊。”她将胭脂盒抛起又稳稳当当接住。身旁偶有些外邦人赶着骆驼,进一些物什来卖。 尔后,她听见急促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她的听力较常人灵敏,故而那声音十分清晰的传进耳朵。那人瘸了个腿,可能身上还带伤。她猜测着看向一处巷子,那里只摆了几只筐子。 闻卿最爱多管闲事。她向两侧张望,然后直直朝里走去。还没走至巷口,肩上却落了个力道,叫她挣脱不得。 “姑娘,前面危险。” 男子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是好心,却不免让人后背发凉。 闻卿不满,转身拉开距离:“公子逾矩了。前方没危险,小女子还不乐意去呢。” “在下只是好心提醒,确实心急了。”他歉笑罢,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只为提醒一句?真是个怪人。 闻卿这么想,回味才醒觉男子眉目迷人,尤其那一双眼,真乃绝色。一身云蓝锦缎,银链束腰,挂了一副玉牌。她直勾勾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身材高挑,倒是个练家子。 不错不错。 她拿出袖中罗盘,平摆在手中。罗盘呈锈黄色,有些凹痕,上头的纹路许是年深日久也淡了很多。此时,罗盘中的指针摇晃不定,像是出了差错。 闻卿眼前一亮,看来命定之人近在咫尺了。须臾,罗盘指针定下,指向巷子深处。她又将罗盘朝男人离开的方向挪了些,但所指之处再没有变了。 于是不做迟疑,她大步朝里走去。 白天巷子中并不暗,只是狭窄,让人不好挪步。大概走了十几步,才豁然开朗,看来是走到另一出口了。而这条街比方才要窄,人也要少。那人果然是骗子,闻卿如此想。然后她依着罗盘,左走走,右逛逛。最终,落脚到一群乞丐的破碗前。 那些流浪汗看了面前这锦衣小姐,叫喊声顿起,纷纷叩首。闻卿对着身前的活物一个个比对,罗盘皆没有反应。 “难道不在这里……” 自我怀疑后,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走向那个角落旁正在摆摊的商贩前,有形形色色的笼子,里头关着各色动物。 “姑娘,可要看看?”商贩问道。“这个叫饕餮,这个呢是弱鱼……”然后她看见商贩指着一只纯白小兔唤“猛禽”。 闻卿只道无趣。 “喂,我要的人呢,还没到吗?” 身旁传来骄纵的声音,闻卿扭头见来人束着发髻,年纪稍大。像是富贵人家的管事,此刻她正叉着腰,好不耐烦。 “侯府要的人已经到咯。”商家急忙从身后退出半个人大小的笼子,外边虚掩着一层麻布。 人?闻卿思绪一转,莫非就是他! 妇人微微偏头,身后又窜来好几个下人,将笼子抬起,放上了一辆木车。 闻卿见木车轱辘开走,她凑近给了老板一两碎银问:“方才那是谁家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2. 招婿(2) []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呀?”闻卿叼着一支狐尾草,穿梭在树林中,没个方向,好不悠闲。 “景绥远,并无亲人,年方满十八。” “你可知他们缘何捉你?” 景绥远垂眸默了片刻,才摇头,可见无辜。 闻卿本是好奇的,最后想着已找到了人,也不必再管这些事。省得平白惹麻烦,神彦又要唠叨良久。 “我名唤闻卿,日后你便同宫中人一样唤我主上吧。” 景绥远点头应了,而后重复道:“宫中?” “神阙宫,待你到了便知道了。”闻卿心喜,连着天色都亮了些。 稍时,入了黄昏,斜阳穿透林间,几缕落在少年身上。虽说伤口已好,可这麻布衣破了几处,边角都翻卷起来。 景绥远脸庞之上仍有血渍,眼眶都被衬得猩红。因着年岁小,除去双眼,都显着稚嫩。 “你既是孤身一人,那更好,省了许多麻烦。我救了你,你随我回去成婚,这便是我的条件。”闻卿见他面色先由惊诧转为慌乱,最后一言不发。她生怕景绥远不应,想着一哭二闹三威胁,实在不行敲晕带回去,没想他最后答应了,并且笑脸盈盈。 闻卿顿时觉得有些罪恶,但转念一想,也不算亏了他。 “只是,我未行冠礼。“ “无妨,宫中不在意这些虚的。” 景绥远跟着闻卿绕了许久,最后走到林深处一座破庙。他见闻卿骚受挠头,一声不吭,许是迷了路,仍旧胡走。 “今日先歇在此处。”闻卿化了个坐垫。 而另一边,神阙宫中就这样莫名丢了个垫子,神彦见了也只揉着眉心,笑笑罢了。几个打扫见点数时又少了,却也是见怪不怪了。 景绥远走进,戳了戳软垫,闪过诧色。 “神奇吧,绥远听话,日后教你仙术。” 景绥远盯了良久,道:“一言为定。” 破庙里高台已空,石像也早无踪迹了。几处挂了些绫罗,各处都落了灰和蛛网。夜更深时,两人已各靠着软垫一边入睡了。 落叶被风搅起,沙沙作响,掩盖了几人的脚步声。 那些个面色不善,举着几只火把,带头的赫然是闻卿今日定住的妇人。此刻,她嘴角歪斜,面色僵硬,对着身旁人禀告几句。只见那人身着道袍,手持羽扇,右手一挥身后人便蜂拥而上。 景绥远在他们行至庙外时已醒,他透过破窗见了情形,亦知来者不善。他回身摇了摇闻卿,愣是唤不醒,竟睡得这么死! 闻卿此时深觉脑袋沉闷,眼皮竟有千斤重。她甚至能听见那群人的密谋,可确动不了分毫,也只能希望景绥远能机敏些,赶紧跑了才是。 火光簇拥而上,景绥远将将背起闻卿,就朝后门跑去。忙不迭灭了最后一点火光,路上还磕碰了好几处。 闻卿倒吸一口冷气。 待门被破开,二人方才踏出破庙。 “追!他们跑不远!” 霎时间,脚步纷杂,尘灰扬起,破庙里落了一地纷乱的脚印。 那道人装腔缕着稀薄的胡须,拂尘指向二人逃离的方向,身后府兵见势又派出来一批追击。道人露出奸戾的笑,转头对身旁玄袍男子哈腰奉承道:“小侯爷,那女子已被吾施了幻术,此阵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睡上三天三夜。现下只剩那至阴之人,他并无反击之力,捉拿二人易如反掌。” “嗯,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小侯爷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了,待你捉到了,再回侯府告知父亲罢。” 小侯爷背着手,点了那模样僵硬的嬷嬷道:“你,随我一同回去。” 嬷嬷听罢惊慌一阵,而后回神才发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待行至城门,小侯爷斜睨了眼这一路惴惴不安的妇人,倒觉得新奇,问道:“那女子当真如你所说,会妖术?” “自然当真,小侯爷。”嬷嬷回想,不禁双股颤抖,腿脚发软。那些人惨死之状如烙印般刻在心里,这漆黑的边境如她而言似是裹挟着那些人的幽魂。那小子比那个女子更恐怖,她想到。 “既然他们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 “我……我不知道……” 小侯爷哼笑罢,迈着轻盈的步子向着津玉楼走去:“你回去侯爷问你就说,我去赴诗会了。” 嬷嬷愣愣答了句好,想到哪有人此时办诗会的,但无奈也只好先行回府。 林中树干掩映着身影,月色照明了前路。景绥远背着闻卿步伐明显慢于后头追兵,但少年的敏捷自然也没让他们轻易捕捉到身影。 “主上,主上……”景绥远已经喊了闻卿数次,加上路上的颠簸,常人早说也醒了。他的额间冒出好几滴汗,眼眶中也掩上一层水光。 闻卿虽说动不得,却能靠感官得知一些。但五感却在慢慢封闭,此刻她的听觉已无。若是此刻景绥远将她丢在这儿,他倒是有逃脱的可能。想法刚出,她感觉自己被放置到了一处窄小的石窟中,耳旁温热的吐息竟惹得心下不稳。 这里应是一处小石窟,外头有草丛遮掩。她感受到身旁人急促的呼吸,尔后腰被人紧紧搂着往里又挪了些。 稍后,呼吸都渐渐平稳下来,她亦放下心,五感陷入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陷入一场梦中。而后,她听见了一声毫无感情、一板一眼的叫唤。“卿卿……” 闻卿看见了一片虚无,自己身处浩瀚中,身旁空无一物。然后一把尖利的银剑从身后刺入心脏,疼痛麻痹了五感,身体脱力般向后坠落,落入了一个怀抱。身后之人附耳喃喃:“别走……” 闻卿猛地惊醒坐起,额头撞上个钝物,自己还没来得及喊疼,却听身旁一阵“哎呦”。是个女子,她缓缓睁眼,幸亏房中的竹帘放下才让她不至于晃眼。 “你是何人?”她看着床边站着一位捂着额头,穿着朴素的女子。不过那双眼却明亮极了,她一时失神。 “姑娘,奴唤风清。奴是封城王派来看护您的,方才见您心神不宁,奴才凑上前看。”说罢她又凑上前,“您没事儿吧?” “……没事。” 此处是封城 3. 退之 [] 安平侯府坐落封城左城门侧旁,来往人稀薄。侯府有四方门,南门把守最多。闻卿拿出罗盘,可当下这盘子内的指针却纹丝不动。她攥在手中甩了几下,仍没动静。 闻卿回想起少年的模样,那夜他并没有抛下她,也算是有恩于她。 毕竟是罗盘所指之人,还是不能有失。 她寻了个最偏僻的后门,窄小的木门也就两个手臂宽,偶尔有几个下人来来往往。她抓准时机,趁着有人进门抵住了门角。待人走远,才小心着摸索了进去。 门后是个院子,院主人雅致,在院内安了个秋千和石桌子,摆了副茶盏。 闻卿环顾周围,顺着石子路盲走。若不是神彦说她要谨言慎行,她早就一脚踹开了安平侯府大门,然后捏着安平侯的脖子,让他把人交出来。 但是,她不能。她要低调,她要悄眯眯扼住他命运的喉咙。 “你是何人?”身后几步开外响起青年疑惑的声音。 闻卿步伐停滞,纠结再三后镇定地转身。那人年纪和景绥远一般大,金冠玄衣,可却满头银发。清尘却不脱俗,青年眼中满是桀骜气,见她模样面色凝了片刻。而后,他挑眉:“你……是新来的?” 他见闻卿迟迟不做回答,笑盈盈走上跟前。“侯府里可不是能随意闲逛的地方。”霍退之一手背在身后,另一边方才搭上闻卿左肩就被反制摁在身下。 霍退之惊呼着压低身子,才至好受些。他侧过头,恰恰瞥见女子柳眉微蹙,眸中的疏远与不耐却比冬日寒刃更刺骨。 “我问你,有没有见着一个少年,被捉进来的。”闻卿补充。“三日前。” “少年?”霍退之出神片刻。“没有。最近三日我都不在侯府。女侠……您要不先松开……哎呦,真的痛煞人也。” “那你带我去见你们侯爷。”闻卿反而加重手下力道。“你这一身打扮,想必身份不低。你应该知道安平侯在哪吧。” 霍退之连忙呼痛,连番要挟下只得答应下来。 不知怎得此时这路上竟未见着一人来,闻卿手握着拇指粗细的光带,这光带若影若现,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攀上霍退之的腰肢和手腕。 霍退之泄气般走在前头。 “你们府上人呢?”闻卿问。“这路上如此安静……” “今日是安平侯的生辰,人自然都去了后院。”霍退之抬头估摸道。“看这时辰,这宴估计也开始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闻卿轻笑。“那你怎么会来此?” 霍退之似是哽住,走了几步才说:“那地方无趣得很。况且我住在这,女侠私闯民宅还问……”霍退之全然没了先前的凌人盛气,反而一脸委屈,似是被占了什么便宜。 闻卿干咳几声:“就当帮个忙,之后还你。” 不过,此人既然住在这,就定然是侯府之人,可以利用。 霍退之哼哼几声,也作罢不言了。 安平侯后院比得上神阙宫主殿,假山林立,巧夺天地造化。大概宴会正值兴处,来往只是些仆从,入口石拱门两侧站着侍卫,身披银甲。 闻卿松开霍退之手上禁锢,安静走在他身后。霍退之见门口侍从眼中闪过惊色,但也只一刹。他进门前撇见银甲卫腰间的玉牌,其上刻着龙纹,栩栩如生。 待行至几步远,他压低声音:“这次封城可热闹了,看见门口那银卫了没?” 闻卿将绳扯回几寸:“别卖关子。” “他们是皇室培养的银卫,银卫出现在此,说明这场生辰宴定十分热闹。”霍退之微微向后倾。“女侠还是小心,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挟持安平侯可不容易。” 闻卿自然看见了门口守卫腰间物什,这来往侍从一批一批穿梭布置也算严密。不过只要有机会接近安平侯,控制他不成问题。 她跟随霍退之来到距离众人聚会亭旁的厢房,在此约莫可以看清现场,听清他们所言自然不成问题。她一跃将霍退之带上屋顶,坐在瓦砾上。 闻卿手指向亭正中高座之人:“喂,他就是安平侯吗?” “他……不是,左边那个。”霍退之说。“而且我有名字的,吾姓霍名退之。” “左边……那个长胡子的啊。”闻卿眯着眼。“正中那位好似穿着黄袍,莫不是人皇。” 霍退之也不知女子有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那个不是人皇,金黄色,估计是隅国某个皇子罢。” “皇族在的话带走安平侯有点麻烦。”闻卿苦恼,尔后恍然,转头看向霍退之。“你的身份较那些人如何?”闻卿指向坐最末一群人。 “他们怎比得上……” 没等霍退之说完,闻卿莞尔:“那就借你身份一用。”她指尖触碰上霍退之的额头,他尚未来得及躲闪,突然身子一轻,仿佛坠落深渊。 他的意识竟被剥离! 下一刻,霍退之向后倒去。闻卿手护着他的头,将他轻轻放倒。然后她将少年横抱起,从屋顶一跃而下。 “别说,长得还不赖。”闻卿端详道。“不过也是个纨绔子弟。” 闻卿侧身推开一处厢房,寻了个卧榻将他放下,转身时身体猛然一阵刺痛。 神彦曾说世间因果,有因必有果,故而不得在凡尘胡乱干涉他人因果。 方才她探查霍退之的记忆,想必触犯了天道法规。不过,霍退之自三日前记忆便十分混乱,而这三日他几乎都待在他方才说得偏院里。 他竟是安平侯之子,他们之间的矛盾闻卿并没兴趣深究。 闻卿还是能勉强看清一些。她偏头,霍退之此番没个五六日怕是醒不了。她在身上搜罗一番,除了刚来此地时买的胭脂,好像就只有罗盘和一些干粮。 “啪嗒。” 一支棕木色的枯枝掉落在地,这是闻卿离开神阙宫时在神树上折下的。 她捡起枯枝,将它放在霍退之手心。 “若有难处,凭此物来神阙宫寻。”她在空中留下一串莹亮色的字迹,而后匆匆离开。 门“哐”地合上,卧榻上的少年的眉头紧蹙,仿佛坠入无尽的噩梦。颤抖战栗着,他紧紧握着木枝。 圆台坐落在湖上,日光荡漾映射在湖面将台上舞女的身姿勾勒得如梦似幻。 闻卿借着霍退之的模样,所见之人皆是毕恭毕敬。 “果然小侯爷的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绕着场台不是各府下人就是那位隅国皇子所带的卫兵。 不过奇怪的是,往年安平侯举办宴会都只是亲近人户才会前来恭贺,其它最多是谴人送些物什。从霍退之记忆中,隅国皇子此举多半是因为三月前的天降异象。 星落封城,一月前封王甚至领旨前往皇城,参拜人皇。不过具体是福是祸,就无从得知了。 闻卿方才进去,台上众人目光便齐齐汇于她身上。 一舞罢,舞女自他身侧离开。闻卿亦能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准确来说,他们似乎都在看霍退之这张脸,还有这一头银发。 “这就是那个小侯爷啊,这模样可周正啊……” “是啊,只是这年纪不小,头发怎得全白了?” “听说是三月前……突然一夜就白了头。” “这么怪异吗,难不成之前沸沸扬 4. 密室 [] 山鸡一窜而出,众人纷纷逃窜,生怕碰着了这“祥瑞”,惹火烧身。卫兵一拥而上,将四皇子跟前堵的水泄不通。安平侯也慌了神,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偶有几声惨叫,竟是人踩人。结果山鸡飞上去踩在别人身上,那人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闻卿斜睨,见安平侯调派人去捉祥瑞,他自是不怕,毕竟是只山鸡,只是他还是得做个样子。 她走上前:“父亲,此处混乱,我们先安排皇子贵客离开罢。” 安平侯点头,转头对上闻卿双眸。 转而,他的手无力垂下,双目紧紧跟随着闻卿的眸子。霍成的记忆以倒叙的方式呈现在她眼中,时间回溯至三日前,她看见景绥远在……一间密室! 回忆骤然断开。 安平侯猛咳一阵,他恍惚着跌退几步,扶上身后的石柱,现场聒噪不堪。眼前早已没了闻卿的身影,他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道士搀扶着霍成:“侯爷,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他停下。“算了,许是太累了。那祥瑞捉住了吗?” “回侯爷,已捉住了。四皇子说是受了惊吓先回厢房了,其余宾客也被转移到了主厅。” 霍成松了口气:“那山鸡怎会突然跑了出来?” “铁笼破开了一个口子,许是有人做手脚。” 霍成走上前,铁牢一处被破开,似是被锋利的刀刃割开的。或许还要更锋利,一瞬间破开,这并非常人可以完成的。 “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道士思索片刻,沉声:“如此绕过禁军,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坏铁笼,恐怕对方亦是能参破笼中秘密。莫非是杜易安,他此次称病不来……” “极有可能。不过,据你所知近日封城可有如此人有如此神通?” “陈府近日纳了一道士,与我同出一门,许是……亦有可能是当日逃脱那女子,她亦高深莫测。只不过他们此行目的不明,极有可能是为了阻扰侯爷与四皇子之事。” “你下去将密室外的结界再行加强,必不能让他们发现那里。然后,派遣暗卫查探一番,本侯倒要看看这狐狸尾巴藏不藏得住。” “是!” 闻卿跌跌撞撞走进了先前的偏门,她扶额,太阳穴阵阵刺痛。脑中似是有无数细针游离,眩晕之感一涌而上。她推开门,猛得掩上。 霍退之还未醒,木枝被他攥在手中。 方才回忆猛地断开,似是有外力生生扯开了这联系,而她自然深受反噬。幸亏走得及时,否则要被捉个现行。 窥探记忆之事确实有违天道,只是才两次便如此,这让她始料未及。看来以后非必要是不能用此术了。 她靠坐在床沿,眼前才勉勉强强恢复清明。罗盘猛得一震,闻卿从袖中拿出,盘中传出悠远空阔的声音,是神彦。 “怎么了,神彦。”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神彦的声音有些焦急,她以前从未见他如此。不禁让闻卿起了些打趣的意思,但是想起神彦生气的后果,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没有的事,你就放心吧。”闻卿道。“我这么厉害,谁人能伤我。” 神彦冷冷道:“说实话!宫中长明灯都灭了一盏,还说没什么事?” 闻卿悻悻玩起手指:“就是……窥探了下别人的记忆……” 片刻,神彦果然与预想中的一般,气愤道:“这可是禁忌之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没有。就是……” 闻卿老老实实将这些天的见闻告诉了他。 神彦听罢,满腔怒火最后也转成无奈,叹了口气:“你该知道,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人不过是……”他没再继续,接下来便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神彦,我有打算,过些时日便回宫了。” 神彦默应一声,闻卿见身前突然出现的玉瓶:“吃了它,能加快恢复。” 闻卿一愣,拿起玉瓶点了点头。想起这是传话,便答应了声:“好,谢谢你,神彦。” “好好照顾自己。”神彦又回归从前的模样。“我等你回来。” “嗯。” 罗盘的光亮淡下,声音也消寂。她吞下瓶中药丸,霍退之仍是蹙眉不醒,他的面色比自己还难看。 神阙宫中,神彦盯着那盏冒着黑烟的长明灯,它已灭了。长明灯一盏便代表着十年寿命,他看向其后仅剩的三盏,眼中掀起波澜。 他身为神官,护过太多人,可闻卿不过是其中一人。神彦转身掀袖而去,今日他终究是逾越了。他走出宫门,那盏被灭的长明灯又悠悠冒起了火光。 过了几个时辰,闻卿才全然恢复。此刻天色渐沉,血日落下的余晖映进薄纸窗。门外时不时走过几个端茶递水的下人,路过时嘴里叨叨。 听说生辰宴换至了西厢,那次意外也幸亏处理的即使,少有人伤。安平侯只说是下人失察,竟拿个破笼子糊弄。随便找了个替死鬼挨了几十大板,丢出府去了。 四皇子也不再追究,西厢如今歌舞升平,待至天暗,还会去赏池灯,此地如此就冷清了许多。 看来要去那里,今晚便是最好的机会。闻卿估量。 闻卿已从记忆中大致摸清了方位,此处是侯府东南处,密室就在后院侧旁的假山内。至于安平侯一众在西,离此处少说有一刻钟距离。 闻卿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端了端身姿。她依旧选择用霍退之的脸,这样也更方便些。 她将霍退之攥紧的手松开些许,手心红印如血。她将手心贴近,温热的触感让她怔愣片刻。尔后她收回手,一切恢复如初。 “少年华发,又是突然之间。”闻卿喃喃。“想必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罢……” 是否与他混乱不堪的记忆有关呢,闻卿竟有些好奇。 不过,她并未深思。闻卿起身,离开了厢房。路上晶石铺路,映射悬月。 纵是闻卿在神阙宫日日见金银珠宝镶嵌神墙,也不禁感慨安平侯流水之多。 “这晶石得值多少银子哇。”闻卿被炫了满眼。“等找到绥远,挖些回去给神彦……” 假山层叠,小路又是九曲回肠,弯弯绕。而自从进了假山之后,闻卿一个人都没瞅着。 不过多亏了安平侯,她并未花费多久便寻到了一处山洞。忽然,袖口一震。她心下欣喜,掏出罗盘。指针飞速旋转,最后定定指向洞口。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洞口设有阵法,是按照五行八卦研制而成。这八卦阵法想来是依照几百年前的牯儋王朝的遗图而制,并不完整。 “这都是神彦玩儿剩下的。” 毕竟就算 5. 秘辛 [] 恍惚间,洞口震动。稍时也停下来,密室激起一层薄灰。 看来他们很警觉,已经发现了。 闻卿索性寻了个石阶坐下,小心将景绥远靠放在一旁。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这是神彦临行前给她的,说是危急关头能保命的药。 她将锦囊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手中,闻卿点着一粒粒土灰色圆滚滚的药丸,拣起闻了片刻。 “气血丹。” 话落,她边辨别着边将这些塞进了景绥远的嘴里。 “恢复伤疤的……可以。” “治骨折!可以。” “美容养颜?保命?……也可以。” 折腾一番,最后锦囊瘪了不少,她则心满意足将它又收了回去。 景绥远脸庞两侧因吞着药,鼓了两个大包,倒有些像平素见的胖鱼。 闻卿想着噗嗤轻笑,又闻洞口震动更加明显。 “想破本宫设得阵法,早着呢。” 她一脸不屑地掏出存放已久的罗盘,对着盘面擦拭一番,试探道:“神彦?” “……” “神彦神官?” “……” 无人应答。 闻卿这下有些惊讶,往日唤时神彦都会很快地回她的话。想想,可能是先前那事惹了神彦不快罢,回去得好好道歉。闻卿想着,又从殿中顺了一盏茶。 她试了试温度,还是温的。 “喝水……” 闻卿将茶也咕噜咕噜倒进景绥远嘴中,虽然从嘴角漏了不少。但景绥远也有了些意识,将药也随着水悉数吞咽了。 闻卿又掏出一块锦帕,将他从嘴角流入衣襟的水渍轻轻擦拭一番,生怕碰到了伤口。 景绥远眼皮渐轻,确始终睁不开。他感受到脖颈处轻柔的温暖,这是这三日冰冷阴暗的地窖里从未有过的。 或许是她来了。 思及此,横眉也悄悄展开不少,喉口微动。手挪动些许,碰到了一片薄纱。 确实是她…… 闻卿靠得又近些。按理说,吃了这么些药也该醒了。她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羽睫,眼皮鼓动又始终不醒。 呼吸扑洒在他的脸庞,他的胸口鼓起一腔热流汹涌地冲击着感官,刺痛着全身的伤势,还有脸颊一侧狰狞的伤口。 “应该快醒了……”闻卿估测,见他忽而又皱起的眉头,她伸手轻轻揉开。“别怕,我来带你回去。” 闻卿起身,开始观察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远看只是漆黑的岩石,可在火烛下近看却能看见无数诡异铺开的纹路。 从墙角延伸到顶,将此处紧紧包裹,吸取生机。 因她观察得仔细,并未发现景绥远已然转醒,还有他眼中无尽的痛苦与挣扎。正如远处的烛火被悄悄挡住,他靠坐在暗处。 他想,自己如今的模样定然是丑极了。偏偏又想起往日经历,连同心底的污秽,他偏过了头将伤口留在了暗处。 “原是如此!” 少女的惊呼传入他的耳中,冲破了顾虑。他抬眸见她侧脸轻轻勾起地笑言。即使是在黯淡的烛火下,也能看见她杏眼轻眯。而他落在后头远远看着,也觉得温暖。 闻卿突然转身,他将头埋得更深了。他没有见到闻卿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的光将角落里的他裹挟着。 她跑过去,手轻轻搭在他屈起的膝盖上:“你醒啦!可还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伤口可还痛?” 景绥远沉闷地摇头,低声道:“没有了。” “那便好。”闻卿舒了口气,并未见到他低沉的脸。“放心,外面他们进不来,可咱们也不好直接冲出去……” 毕竟她的术法神彦从不准她在人前用,当然不准也用了多此了。不过若是玉簪还在,倒是快些走,不至于让人看清。但如今玉簪赠人…… “至少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不要太张扬了。”闻卿轻声细语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景绥远心情不妙,毕竟经历了这些,她得让他慢慢走出来。 思及此,她寻上了景绥远暗处的手,那些药药效极好。故而此时这些伤疤也渐渐结痂了,但在景绥远看来却仍是不堪入目的。 她见他要缩回去,就更进一步捧着坐在一侧:“这次是我不好,让他们寻了空才叫你被捉了。以后不会了,有我在,定会护你无虞,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她真诚抬眸,对上他错愕的双眼,黯淡的火光下将他眼眶中的红丝掩了不少。“别怕,这些伤很快就会好的……” 闻卿看出他的顾虑,接着说道:“你可答应了我回宫成婚的,可不许反悔!” “嗯,绝不反悔。”景绥远回地有些颤抖。 等她起身,他才轻若蚊蝇地道了句:“我有过……”不求原宥。 那日,他该杀了他们所有人,绝不该留下一人的。 他的医术是学自他的母亲,在安平侯寻上之前,他的母亲在乡为医,诊治乡邻。他的父亲是个武夫,时常在外。那些日子,得了重视,在镖局理事。 他本该一声平淡,却被人寻上门。他们寻了方圆几里,便只有他一人乃是至阴之人。景绥远那时便了悟,或许他的出生便是错误。 双亲惨死,他如牲畜一般被关在笼里交易…… 若他真是猛兽,他真想一股脑咬死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看看他们的心到底如何。 景绥远拼死挣扎,却只能换来一次又一次折辱。表皮的光鲜到底看不见内里,他开始麻木,又近乎绝望地接受他的命运。 可命运,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恨透了。可又让他被救了,即使闻卿亦有她的目的。他亦答应了,就像他无数次地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或许活着更重要。 尔后,他终于杀了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加上痛苦的神情,他只觉得痛快!异常的痛快!可到最后一人时,他的针偏了,他无论如何也杀不死那个人。他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后患的…… 可那个声音,如同魔音贯耳,不停不歇。 “可以……利用她,帮你报仇。她会帮你报仇……” …… “怎么了?”清明的声音浸入景绥远的思绪,他有看见闻满眼地担心。 同先前不一样,他开始庆幸。自己对她来说,还有价值。至少,他的身上还有让她值得在意的地方。 景绥远艰难地起身,摇头道:“无妨,我知道此处通着另一间密室,或许那里有出去的办法。”怕她不信,又解释:“我昏迷的时候偶尔听得到他们谈话……” “不用解释,我信你。”闻卿笑笑。她总喜欢笑,不管什么情况下。 或许是发自骨子里的,笑能给人带来温暖。 这也的确如此。 景绥远轻轻点头,便碎步跟在她的 6. 复活 [] 闻卿若有所思地朝身后望了眼,似乎外面的人少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宫主,怎么了?” “外头人走了不少,好像只十来人。”闻卿道。“若是此地无路,我们待会儿便趁乱跑出去。” “好。” 话落,又是一片寂静。但或许是掌心的温度,景绥远并不觉得此地阴寒。待他往后习武,定也能好好护她。 不知怎的,本好生待在袖口的罗盘一抖,掉了出来。闻卿一惊,刚想弯腰去捡,却见罗盘轱辘朝纵着低处滚去。 怪哉。 或许是有什么指示。 闻卿想着拉起景绥远快步走起来,待罗盘停在脚跟前,这石道也到了头。 没想到这个安平侯府为了修个密室贯通如此长,真是财大气粗。 待闻卿捡起罗盘,抬头见眼前景象险些一个不稳又将罗盘掉落地上。 许是错觉,闻卿觉着这锈黄的盘子也抖了抖。 这里竟摆了一副冰棺! 最离谱的是,这冰棺中竟还冻着一个人! 闻卿饶是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着过如此疯狂的事情。 她松开手腕,走上前,手轻轻抚上冰块角落。 景绥远却是没太惊讶,毕竟安平侯丧心病狂。他感受着手腕消失的触感,心里竟有些失落,但他很快便收起了情绪。走上前,打量起冰棺中冻起的女子。 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与闻卿有些相似。棺中女子脸颊粉嫩,两颊肉鼓鼓的,闻卿倒觉得可爱得紧。但一想到这其中是一具尸体,又后背一凉。 她咂嘴,退了几步。发现纹路确实汇聚在这冰棺之下。这间密室比那间还要大,但除了冰棺,空无一物。 目的很明显,即使闻卿未见过那阵法,她也该猜到。 那些人的死,是为了此人的活。 但世上真的有如此荒谬之事吗? 景绥远双眼渐沉,手攥紧着扣进肉里。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与这死人脱不了干系。 他想将此地烧了,甚至想将这尸体活剐了。可她早已死了,该活剥了得是安平侯和那些为虎作伥之人。景绥远又看向闻卿,她好似呆住了,随着闻卿的目光,他看见了她颤抖的手上捧着的那副圆盘。 圆盘上缓缓冒出金光,浮现出几个他看不懂的字迹。 景绥远微微皱眉,他不是文盲啊…… 闻卿看着这么些年罗盘唯一冒得金光,心下激动。以为是可以看见所奉上神,仔细时又看见几字天书浮现眼前。 嗯…… 这是什么字。 她比划几下,却发现这与她学得那些没有一个对得上。 莫非是上界的字?那她不认识也正常。 可待她越看越觉不对劲,嘴里竟莫名吐出几字:“外来,查明,灭之。” 待她回神,罗盘又变回以前那死样。 “是要我查明这里吗?”闻卿将罗盘捧至眼前,仔细观察,却始终没有新的发现。“好吧。”就算上神不给指示,她也是要查清楚的。 她反应过来,发现身后晾着得景绥远,尴尬笑道:“你放心,这很正常的,习惯就好。” 景绥远点点头,十分乖巧。 闻卿觉得他心性难得。 然后她转头就绕着冰棺踱步一周,敲了几下,声音沉闷。 闻卿道:“你说,这不会就是门口那雕塑原型吧,庆阳。” 景绥远道:“不像。” “确实,也就一二分像。”闻卿比划着。“庆阳公主传闻死于大火,宫殿火烧了足足三日,怎么得也留不下一个尸首罢。嗯……不过,总归和牯儋王朝脱不了关系。” “那个早已覆灭的王朝?”景绥远曾路过书堂,听夫子讲过些,不过了解不多。 “嗯,如今还是有些遗人想要复兴的,比如说建在边陲王朝的朝阁,一个江湖门派,里面啊却多数是牯儋遗人。” 神彦与她讲这些不过是希望她将来懂得稳四方势力,护一时太平。毕竟神阙宫便是神明的一只手,端着天平不偏不倚。 “那安平侯或许与朝阁有关系。” “安平侯这候位如何来得,得弄清楚这些才好。”闻卿与景绥远对视,心下了然。“我知道问谁了,我们先离开罢。” 只是这些不能烧,甚至她要保护好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入。 因为凡界罪恶应由凡界定,她不仅让他们死,还要让安平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闻卿重新握起景绥远暗中的手,朝东南角走去。她从开始进来便察觉此处空气清新不少,想必是开了暗口。闻卿循着轻风,发丝朝后轻晃。 景绥远的伤势好了不少,开始走路有些歪斜,如今走起来也算正常。疼痛亦减轻不少,他甚至能感受到腕间传来的一股股热源。 似乎是她在输送着什么,不着痕迹的。 他抿唇,狭长好看的眼尾淡出一抹红。 “就是此处!”闻卿点了点一块松动的砖,一拔便脱落了。 她感受到他的眼角一亮。 “绥远,待你到神阙宫,我教你这些也好防身,好不好?” “好,多谢宫主!” 透过砖块漏进的天光,可以看见外头夜色正浓,对着得有几处灯光。就连暗淡的夜空也飞着几盏,好看得紧。 灯光又恍惚印在他的脸庞,消瘦地脸颊,唇角自然上扬,睫羽扑腾掩映在一双轻勾的狐眼上。棕褐的瞳眸闪着细光,她忽略了景绥远另一侧的伤疤。 亦是好看的。 轰隆。 一声闷响,并未惊到他人。两人走出石室,空气清新,恍如隔世。 在走时,闻卿又割下一束青丝,嘴里念叨几句。青丝倏地飞离,落在前方,化作一堵石墙。 “此乃借物化形,这阵法每个三日破不开。”至少这三天,他们没法将这些东西移走。 “这个我也想学。” “成。”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至好几步远,才发现此地空无一人,甚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会这安平侯又憋着什么坏吧。 想着,她听见前方哄闹的声音,不像是举办赏灯宴,倒像是出了什么乱。 关于安平侯的,得看看。 于是,她拉着不明所以的景绥远又悄眯眯来到了墙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今日午时那些人此刻纷纷被银卫围在中央,安平侯为首。再往前高坐得是四皇子,旁边倒是有个看戏的……杜易安。 热闹得紧。 “今日是安平侯生辰,四皇子是请来看山鸡的。此时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看看。” 生辰,山鸡? 7. 剑杀 [] 霍成那眼神可怖,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他确实是他父亲罢。闻卿怀疑。 围着得一众人里,脸色可是比一旁的灯花还要好看。有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担忧的。 霍成见形势不对,亦跑至四皇子跟前跪下:“虽说吾平日严苛,但从未亏待这孽子半分,你总不能因此害你父亲啊!对对对……吾儿定是三月前被邪祟上了身,满嘴胡言啊!”霍成声泪俱下,身子颤抖。 而颤抖的原因,也正因为后山那些证据明晃晃在那里,他如今也拿来没办法。 “这真是一出大戏。”闻卿感慨。“只是霍退之要知道这些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多久前就开始谋划的么……” 风头一时又有些转向。 “四皇子,封城王。此事真假,随我一看便知。”霍退之道。 杜旭与杜易安对视片刻,正声道:“若是你胡诌,吾会将你押解上京,行凌迟之刑。” 杜旭夸大了后果,但是没人吭声。 霍退之这才起身:“任凭处置。” 霍成扭曲着脸庞,见事态扭转不会,突然起身抽出身后侍卫的一把铁剑。一气呵成,他抬手就朝霍退之刺去。 谁也没有想到,连惊诧的反应还来不及给,剑就被哐嘡一声击落在地。 杜易安收回手中玉石,莞尔看向一侧石墙,看见一抹衣角很快消失。 银卫一拥而上,将霍成扣押。 四皇子蹙眉:“方才是谁?” 如此武功,若是那人是为他性命而来,怕是自己早死了几百次。 众人两望。 霍退之微微偏头,似有感应,垂下眼眸。方才之势,他自己也能挡下,只是要受伤罢了。 他瞧见脚边的一片绿叶,不着痕迹地捡起藏在袖中。 闻卿已带景绥远来到墙角之下,银卫受命四处搜查。 此刻,他们还不能走。 闻卿要让他们都看见洞内证据,然后自己亲手毁了那些。 门口的阵法,得让她来解。 闻卿正想着编个什么理由,忽而听见外头杜易安的一声轻笑:“皇兄莫慌,那是本王的暗卫,护本王安全的。” 杜旭迟疑,却也不好深究,道:“如此暗卫,七弟可真是藏拙。何不让人出来一见呢?” “自然,出来罢。” 这都要能编,不知杜易安是不是心大。 闻卿知道杜易安在帮自己,可是她们交情并不深。肯定是有目的的,一想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来是为了神阙宫。 “绥远,你在这待着。” 景绥远摇头。 “外面危险。” 摇头。 “好吧,一起走。” 点头。 景绥远牵着闻卿的衣角,一起走进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有人惊叹她不落俗尘的容貌,皎洁无暇,亦有人感慨她身为女子能成为封城王的暗卫。 景绥远偌大的身影被她挡在身后,他掩住笑意,跟紧闻卿。 待二人行至跟前,方才行一大礼。 “四皇子,主上。” 杜旭看向她……身后的景绥远,目光不善。 便是他? 他盯紧不放,景绥远没有看向他。 霍退之抬头,眼前一亮,神色缓和不少。 “皇兄,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这霍公子所言罢。” “也是。”杜旭瞥了眼方才就昏过去的霍成。“在本王到那之前,把他弄醒。” 于是,浩浩荡荡一众人,跟着霍退之走向闻卿原先逃离之地。 半刻钟,身后灯光愈暗。 才走至假山外围,银卫又押着一人不慌不忙走上前。那人贼眉鼠眼,四处张望,头冠歪斜。 “殿下,此人方才趁乱想逃,被属下抓回来了。” 杜旭端详:“此人?” 他想起午时见过,他听霍成说此人是个道士。杜旭挑眉:“一起押着,跟上。” “是。” 走过熟悉的路,闻卿倒有种别样的感觉。她不禁看向霍退之,他的神情很淡,没有多余情绪。 她不知道霍退之心中的挣扎,是什么样的决心才让他冒如此之险,担上不孝之名…… 总是有太多枷锁。 闻卿总莫名觉得,他变了太多。可这种感觉的来源太过怪异…… 她收回目光,发现已经走到了假山门口。 门口堆积了几块落石,原本听命守在此地的仆从看见霍成和道士被抓很快退至两侧,不敢抬头。 杜旭用手抚摸石门,看向刚刚转醒的霍成:“就是此地……怎么进去?” “臣、臣……臣” 杜旭拧眉,目光看向霍退之,好像在说“你呢?” 霍退之道:“此地是那道士所设。” 只有他能开。 可众人惊喜地发现,道士疯了。 ? 闻卿正想毛遂自荐,杜易安又是一嘴:“皇兄,我这个暗卫略懂阵法,不如让她试试?” 景绥远狠狠盯了眼杜易安,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直打量。 闻卿一噎。 他怎么又知道了。 杜旭这开始观察杜易安所指的女子,他因为她是女子,开始便没怎么注意。如今看来,模样生的不错,他如此想。 “那你来试试。” “是。” 闻卿拍了拍景绥远的手背,走上前。恰巧这一幕又被杜易安全程注视,杜易安眸光一暗,笑脸盈盈。 待闻卿走过杜易安身旁,只瞥上一眼,就生出心悸之感。 她稳稳走上前,在虚空之处画上几笔,那些地面暗光的转向变得截然相反。然后一缕青丝出现在她的掌心。 真是外行看门道。 杜旭盯了良久,也没看出花来。 忽然,霍成猛得大喊:“是你!是你!妖女,四皇子,她是妖物啊……” 然后霍成一个偏头,对上景绥远狠厉的眸光,像是无数凌迟的刀刃生刮着他的皮。 他又给生生吓晕过去。 那小子……不是死了吗…… 众人只当是一个聒噪的狗吠了一阵,谁也没当回事。 “可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七弟,你倒是养了个好暗卫。”杜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改日也替吾寻几个。” 他道:“自然。” 石道拥挤,故而形成了一条长队,也有得留在外头。 最前面是霍退之,其次是闻卿和景绥远,再而后便是杜易安和杜旭。身后有跟着些银卫押着霍成,怕遇见危险,还有些富家子弟也来凑热闹。 豁然开朗的石洞,众人却没有如释重负,而是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事先预料的霍退之和杜易安都稍稍歪头,不愿看向那堆充满怨念的尸骨。 众人厌恶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望向霍成,可惜他还晕着。 感受到此,银卫呼过一巴掌,霍成有点转醒的迹象,又扇了几巴掌。 银卫把转醒的霍成扔在尸骨前。 景绥远出奇地平静,他无数次幻象此刻的到来,可真正来时,他总觉得少些什么。 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了。 可是,闻卿说,凡间罪恶该由凡间断,也就是官府。 景绥远见闻卿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座石雕上,当然大多人都注意到了那座石雕。 杜旭道:“本王给你一个说明事实的机会。” “臣……”霍成泄气。“这些全是臣一人所为。” 霍退之静静看着如同一摊死泥的霍成,想起了曾经什么,竟觉得不值。 这样的父亲,怎得他上一世那般维护。 他也曾死死为父亲争辩,也曾不信他人一言,他永远相信心中那个自认为高大伟岸的形象。 直到满门落狱,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他才知道那可怜的最后一点真相。 他的父亲本不是勾结,因为他就是牯儋遗人。他伪造身份,靠近他的母亲,当时隅国的穗靳公主。可怜女子被骗,嫁至封城,赐了霍成一个安平侯的身份。 他利用这个身份行叛国之举,又在他的母亲发现后将她杀害,还告诉霍退之。 “你的母亲她病死途中了。” 霍成伪装了好几个月。 若说父亲,他不配。 霍退之将目光落在这尊雕像上,栩栩如生。 他下意识想起了闻卿。 “此处所绘是……我搜罗的阵法,往生阵。”霍成抬眸看向石像后的那条黝黑的密道。“此事……乃是我和此道士合谋,与他人无关。” “和吾儿也没有任何关系……” “是为了什么?” “为……”霍成目光如炬,盯着那座石像悲悯的神情,释然道。“只为复兴之私欲。” 霍退之十分镇静,走向闻卿,待至跟前,才将发间的木枝取下。 “多谢女侠救在下一命。” “举手之劳。”闻卿收下。“我也利用了你,况且那一剑并不会要你的命。”她实话实说。 霍退之唇间有了些血色,眉眼温婉,他的目光挪开。 “无妨,不止这一次。” 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闻卿疑惑间,见人又纷纷往内间走。 “方才……”闻卿看向景绥远。 “宫主心善。” 闻卿又觉着有些言外之意,但不深思,也跟着匆匆前去。 她不算是心善,闻卿细数。她只是不喜欠人情罢了,万一哪天人死了,那欠下的可不就要记得一辈子了 8. 往生 [] 闻卿刚说完,身下传来暗光,纹路吸收着她落在地面的血液。暗淡的光变得鲜红,石室外忽而闪过一阵雷鸣,似是天公发怒。 “原来是你……成了。” 在一切陷入沉寂的前一刻,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 她的意识彻彻底底的与外界相隔。 “宿主……” “哎呦……我滴天” “我的姥姥我的舅爷,快来救救她。” 她被一阵聒噪地喊叫声吵醒。 “别吼了!” 她一嗓子,周遭确实安静了不少。但她又感受到腿脚冰凉的触感,不断往上,攀上腰。 “呜呜……回不去了。”有人在小声地哭泣,闻卿这才彻彻底底地醒过来。但她不如不醒…… 她的瞳孔皱缩,眼前一张血盆大口。她“啊”得一声尖叫,两手掰着蛇头。 “天哪天哪……” 蛇在她身前蠕动,身下缠着得正是蛇得身体。这里唯有远处一个掉落在地的火把照明,是一个洞穴。 闻卿的脑子飞速运转,将数十种咒术都念了一次都没有用。最后,用上了神彦最初教她的入门,一根铁链突然冒出,将蛇的头部牢牢缠住。 闻卿的手得以松开,她慌忙摸索着,捡起一个物什就是砸向蛇身。 巨蛇一颤,抖一抖松开了她的身子。当她拾起手里的东西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头骨,她的手扣进了人家眼眶里。 “罪过罪过。” 她忙不迭扔开,连爬几步靠在墙跟。 这……这是哪里。 闻卿扶墙起身,一面盯着那条巨蛇挣扎,一面小心挪步。她捡起火把,眼前才稍稍明亮,入目比方才的还要阔,这个洞穴四通八达。 火光折射在几处角落的晶莹玉石上,这些细光通向更为深邃的地方。 她明显感觉到身体比先前更沉重,还有刚才术法失灵!她以前可从未出过如此意外,思及此心又凉了半截。 “有人吗?”她小声唤道。 在醒前,她分明听到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很怪却也熟悉。 “宿主,别喊了……”声音在脑中。“这里没有别得活人气息了。” “宿主……”闻卿重复道。“你是、系统。” “是啊!!” 闻卿感受到声音逐渐兴奋。 系统:“我可怜的宿主,您终于想起我了。”一阵呜咽。“自从上次功亏一篑,这个世界就重置了,醒来我见您没了意识只好寄生在罗盘里……” 它解释了许久。 那些尘封好似久远的记忆才慢慢被揭开,渐渐重归。 闻卿随意选了条道,脑中开始梳理那些混杂的回忆。 闻卿想起了最初那日分明在悠闲地听晚时读报,手机突然切台,尖利的声音像要刺穿耳膜。然后眼前一白,眨眼间她就躺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当时,她以为是冲撞了什么神佛,莫名卷入。闻卿连忙捡起一个垫子就是一顿叩拜,嘴里叨叨“信女无意冲撞……” 最后神彦推开门见此情形,险些气晕,拎着她的衣襟就把她提去正殿,好生说教了半日。 …… 直到这个姗姗来迟的系统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放心,身为一个专业的售后服务专业人员,这个事情我会竭力相助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离奇穿越,还是到了一个异世。系统说这里是书中世界,但细问剧情,它支支吾吾直到最后它才说这是一本只有故事背景的书。 人家作者都还没开写! 故而,第一世,她寻主角寻得是十分坎坷。 闻卿嘴角一抽,脸不免僵住。 系统:“宿主,您想起了吗?” 闻卿思索片刻:“想起一些。” “所以目前是什么情况,我们要一切重来吗?” 系统:“目前是罗盘被毁,我还是得在您身上待一阵。只是若被天道发现,还是会被绞杀……”它话头一转。“但是!只要我们助天道子得偿所愿,尽快得到天道子的应允,我们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天道子…… 她质疑:“那个刺了咱两次的杜易安?” 系统小声应下:“是的,宿主。虽然他刺了咱两次,但都不是他本意。是天道发现了咱们,控制了天道子。” 闻卿:“我能不能杀了他,然后让别人当这个什么……” 系统:“不行不行啊,在杀他之前,咱们肯定会被天道发现的。” “那我去……” 系统直接打断了闻卿的妄想:“宿主,您可真敢想。” “……” “天道子只能是他吗?” 闻卿不免想起那个少年,景绥远不也是它所指引的么。 系统:“是的,因为他是本书的主角,最后又一统中州。如此气运,非他莫属啊!” “你当初又为何操使罗盘让我找到景绥远?” “当时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杜易安当时也在附近。” 杜易安确实在。 并且第一世,她并未遇见景绥远。在她路过巷口的时候就被一个跛子拦住了路,后来才发现这跛子也是封城王府的。 闻卿哼笑,默不作声。主角?谁说得?作者吗,可是作者都没动笔…… 闻卿不信。既然要一统中州,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她已经信过杜易安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 这条黝黑的小道很快走到了尽头。 “那我们现在在哪?” “在梦里。”系统又补充。“就是您的血补全了那个阵法,作为最后一个引子。那个阵法叫往生阵,然后您应该是进入了那个尸体构建的梦里……” 闻卿不免觉得胸口灌入冷风,眉头轻跳。 “说起这个,那时你动什么?” 闻卿指的是在密室时,若不是罗盘躁动,又怎么会被发现! “因为收到了感应,那是我进异世以来第一个收到来自本部的消息。” 闻卿也不免好奇:“那它说了什么?” 系统默了片刻,道:“替换成功。”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闻卿暂且将它搁置,思考起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 “那要怎么出去?可以直接一头撞死吗。” “不行的,您得按照记忆原本的轨迹进行,达到原本的结局才能脱离,否则就是无限循环。” 闻卿:“哦,那我的结局是什么?” 系统:“不知道……” “啊!” 正当闻卿沉思,忽然一脚踩空,后背猛得撞上凸出的细石。刮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滚动的幅度越大,伤口越深。 约莫滚了几分钟,她才掉落一处平地,砸下时一阵钝痛。她摸到手下绵软温热的物什,正在上下起伏。 手扯动半分都会牵动后背和腿上的伤口。 “嘶……”她倒吸一口气。“真是命运多舛,时运不济。” 闻卿向前望,幸好还是有些运气在的。她忍痛撑起身子,看见不远处石缝透过的天光。 “系统,再不治伤你的宿主就要死了。” “滴……” 随着一声漫长的机械待机声,闻卿身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并在慢慢愈合。 虽然说系统没有什么预知或者独霸天下的金手指,但疗伤的本事倒是极好。不过也只是些不要命的小伤,毕竟它只是一个后勤部小白系统。 闻卿起 9. 放蛇 [] 闻卿依稀能想起几抹身影,毕恭毕敬皆跪地抱拳,唤一声“闻将军”。 不对。她摇头,下一刻,记忆中的手提笔落墨在一张沉黄的旧纸张末端写下两字,那是温卿。 原来她姓温,连名姓都这么像,也算有缘。 闻卿在面前展开那些电子文档,文字悬浮半空。 “纪四十五年,牯儋有新军,控万物,其领军虞氏大败远周……” “纪六十四年,边境受扰,虞氏出兵,落败……” “……” 闻卿来回阅读了数十次,饶是没有找出一个姓温的女将。 “会不会有遗漏?”闻卿道。“统,找找姓温的将军或者是大族。” “收到,这就为您搜索。” “主,这里有四百二十一条……” 一阵猛咳将系统的话音打断,闻卿这才想起身旁才幽幽转醒的男子。 或许能从他身上套取一些信息,系统也很默契地隐匿过去。 男子揉穴缓慢坐起,此时他的脸颊才有些血气。眼眶泛红,眸子微溜,最后定在闻卿身上。 喜色之外很快便被愁色掩盖。 闻卿先问:“徐安,你怎么也进来了?” “方才密探来报,隅周两国似是密谋合作,要扰乱边境。属下怕耽误……便跟进来了。”徐安似乎惊于身上伤口莫名愈合的事实,良久方才半跪继续禀告。“将军,若是两国联合,日后怕是要麻烦许多。” 闻卿回忆往常语气和神态,努力模仿。她手拉着徐安手肘将人扶起,暗惊后道:“兹事体大,稍时我便去禀明圣上。” 她又站远,目光流转道:“你的伤是谁弄得?” “属下见将军在洞内驯蛇,不敢打搅,就……等在洞外。”徐安站定,眼神却虚晃。“然后周世子来了言语冒犯将军,属下一时冲动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然后,你就被扔进来了?” 闻卿失笑,见他慌忙点头也没拆穿。在她新得的印象里,徐安文弱。况且最初见他的伤势,半死不活的,估计挨了不少打。 或许是受本体的影响,她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心中更是气愤难当。 不过一个质子都如此嚣张。 闻卿转念,思及周姓,周世子是周国送来的质子。前些年,周国虽说表面与牯儋平起平坐,实际上仍有大国压小国之意。周世子幼时便送来牯儋为质,许是周国给尽好处才让他在此地非但没磨了性子,反而变得张扬。人算是养废了,最近周国又送公主和亲。 只是如今周国又与隅国合谋,这一儿一女怕是要丧命于此。 就算如此,往日周世子再嚣张,徐安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如今大打出手,看来对方说得话,对自己很不友好…… “我虽杀他不得,但也有办法让他长点记性。” 这也多亏了刚才徐安所说之事,“驯蛇”,这也才想起自己有得一些特殊能力。 闻卿走时喊住了徐安:“你去把脸洗洗,灰头土脸的,难看。” 徐安愣愣,才走回河边。 她则先去寻原本捆在洞外的马,身为路痴她真得务必需要一个导航系统。系统也习惯了,毕竟它不能说话的时候,考虑到宿主最为需要的东西,特意选了一个罗盘好指路。 “系统,你继续说吧,一条一条来。” “……” —— 梦中季节为仲夏,她身穿艳红的骑装,墨色的腰封后别着一个巴掌大的弹弓,前头挂着一个玉坠子。 闻卿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门道,估计是装饰品。 鸟鸣声骤起骤歇,闻卿不时看见几只箭羽划破长空,刺进鸟兽身体。 持弓人看着装多半是世家子弟,他们见着闻卿便躲开了,有些见了甚至连猎物都没敢来拿就匆匆跑走。 闻卿了悟,并一路捡了不少现成的。寻到她的白马时,天空已放起第一支响箭。 等到响了三次,也就到了狩猎将息的时候。 不过,她没有直接去马匹附近,因为闻卿发现此刻她的骏马旁边围着一群不那么俊的人。 个个看起来贼头鼠脑的,闻卿皱眉,盯着最中间那人,嘴中下意识道:“周世子。” 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那些人围着马,目的是要占为己有。可她的马性烈,靠近的不是被甩开就是被马蹄子踹了。就连周世子胸前正印着一个马蹄印,他脸色青灰,看起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靠在树一侧,盯着手尖,抿唇咬牙间就用怀中的匕首割了个口子。 闻卿连忙接住落下的血珠,向着不远处大开的洞口。 “幽幽众生,行吾之令。” 随着她的低喃,血珠化作银针倏地消失。 这还是闻卿照猫画虎,学着记忆用的。不知道效果如何,就拿他们试试手。这个驯兽方法也算稀奇,闻卿并没有想起太多,所以有关这些她也是稀里糊涂。 —— 远处,周远郊一鞭子还未落下,白马的侧蹄已率先踢开,虽然还是出现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世子,这马也太难靠近了。” “是啊,这是温将军的马,万一……” 周远郊一鞭子甩向身旁:“怕什么!她拿本世子没办法,何况这只是个畜牲。” 白马高哞一声,如果不是被捆着,它早就一头撞过去。 “可是世子,那个徐安也不在那了……会不会……” “徐安?他弱成那样还行军打仗,我看温卿把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是有些别的用处吧……”几人谈笑声越说越小,而后一阵狂笑。这些也都全然落在了闻卿耳中。“而且他死不死关本世子何事,这里畜牲如此多,他那模样被哪个咬死了又不稀奇……” 这下闻卿理解了,怪不得徐安那么气愤,确实该气。 仲夏正午的风本该是燥热的,可此刻从洞头而来得却是阵阵阴风。 洞口一窜而过的一抹青绿让她浑身一颤,想起那血盆大口。 真恐怖。 这蛇也毒,当时应是喝了她的血,见她昏倒,反而想吞了她。 “啊啊啊!有蛇!世子,有蛇!”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蛇!” “你们,你们快去挡着!” “挡不住啊!世子!!” 又幸福了,周世子。 闻卿颤笑,虽然没看场面,但也能从声音听出其中的混乱。 并且尖叫连连,声声入骨。片刻后,空气中蔓延着丝丝 10. 醉酒 [] “我知道。”闻卿抚摸白马头顶,白马似有所感,亦往手心蹭蹭。“回去再敷伤药。” 白马哞叫,当做回应。 “对了,统,这温家在牯儋初立时并非世家大族。应是温卿当将军后,温家势力渐长,这些都文献所载都与如今时间都对得上。”闻卿眉梢微凝。“可是为什么,都没有对温卿的记载,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个人。” 系统:“这确实也是奇怪的地方,史书记载从温氏成大族开始有记载后,温家连续出了三位将军,两位加官晋爵,一位战死沙场。而后牯儋便被隅周二国合力灭了……” “会不会是你bug了?” “不可能!” 闻卿与系统争辩,没有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直至入了闻卿的视线。 “将军。” 闻卿心头一紧,缰绳收了半寸,见是徐安才略缓神色。 幸亏她和系统的谈话别人听不见,不然就抓马了。 “将军,方才见您模样,没敢打扰。” “洗好了?”闻卿见他洗净后,眉骨如画,睫羽下虚掩一副含蓄清冷的眼,淡淡光晕下显现出他脸部柔和的轮廓。他已脱下轻甲,一身沉玄窄袖衣衫。此刻,徐安只反复唤着将军二字。闻卿却有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来自她,而是温卿。 闻卿转移话题道:“你的马呢?” “跑了。”徐安毫不在意,十分自然地牵起马绳。“方才又响了一支,我们回吧。” 闻卿知道温卿每次参加这等事向来不争,如今也捡了不少。她点头道:“回吧。” 她看着徐安的背影,秀眉倒蹙。闻卿凡是见到之人大多能想起与那人有关之事,这徐安身为温卿的军师,她应该十分了解。可与徐安的相遇相知,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间小道还算平整,远处有人归去惊起飞鸟。 徐安没转身:“将军盯着属下,是还有地方不妥吗?” 闻卿尬笑片刻:“没有,就是想问问。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当上这军师的吗?” 徐安眸光微闪,手在暗处收紧半分:“记得。是将军救了属下,教属下行军之道。许是学得快,将军觉得属下聪慧,才常带身侧罢。” 闻卿没有回话,两人一路沉默无语。当然,这只是表象的。内里,闻卿已与系统讨论得热火朝天。 既然所有的记载都没有她的结局,那她就从尸体入手。那尸体与庆阳公主有重要联系,只要找到梦境源头,应该也能顺利结束。 文献记载庆阳公主也不过这些,她决定自己去问。 —— 闻卿是迎着一众打量的目光自出口把守处走至庭帐下。 日色西沉,她鲜红的裙摆上染上残霞。闻卿不卑不亢走至正下方,高坐上之人正黄加身。 闻卿半跪屈膝行礼道:“皇上,这是臣猎得之物。” 说着,徐安提着猎物交给一侧总管。 皇帝并不在意:“起吧。” 闻卿起身抬首发现今日皇帝心情不错,皇弟年岁与她如今相差不大,许是少经风霜,喜怒易见。 另外一侧坐着一个面容端庄华贵的妇人,虽没有金玉加身,但可见威严。太后此刻面色不善,目光冷冷盯着徐安,最后又落在她身上。 她至一旁落座后,才感觉那道目光挪了地方,徐安因身份只得在下方不远处落座。 很快,闻卿就知道皇帝为何高兴。 人渐渐来齐,熟悉得面庞一个个出现在眼前,她的回忆也愈加清晰。 直到隅国三皇子杜云生出场,天公用尽了最后一道霞光,四周纷纷立起柱台点燃烛火。 火光簇拥着那抹鸦青的身影,他提着场上最多的猎物走上皇帝跟前,横眉微挑,凤眼上勾,此刻薄唇若弯月。闻卿突然想起了这次狩猎前隅国便派皇子前来,往常都是派些使者大臣。隅国此举可见真心,皇帝自然高兴。 只是在闻卿印象里隅国三皇子不受盛宠。若是隅周两国当真落实了勾结之举,再联合边陲国家,恐怕这些个皇子质子是首先没命的。 但她转念,万事皆已落定,多思无益。如今她循规蹈矩,回中州找庆阳才是正事。 “你猎得数目是此次狩猎最多的,可得奖赏。”皇帝问道。“你想要什么?” 杜云生道:“多谢皇上。听闻牯儋朝中有一女将姓温,战无不胜,远近闻名。今日不知可否有幸向那将军讨个彩头?” 闻卿捏着酒盏的手顿顿,听见皇帝稍稍过了会儿,看向闻卿笑问:“此事,还得看温将军自己意愿。” 她也知自己没法儿当一个透明的划水人。 “不知三皇子想讨个什么彩头?” “温将军威名远扬,武艺自然极好。”杜云生道。“不仅如此,听闻将军写字也是一绝,可否有幸得将军字画一副?” 闻卿眉目一凛,暗道不妙。 写字…… 她是会写,只是想和温卿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于是,闻卿道:“此处也无纸笔,不如待回了中州准备一副好生装点,再送去。三皇子意下如何?” 届时,她寻个以前的笔迹便可。 杜云生只道:“甚好。” 后半夜歌舞升平,夜色虽沉,但人声嘈杂。有几人受不住烈酒提前晕了过去,太后也以歇息为由离开此地,但皇帝兴致未歇,大多不敢先行离去。闻卿也没有找到机会私下同皇帝讲密报之事。 太后在走之前,又深深向她看了一眼才离去。 外朝进贡的酒是清甜的,但酒也烈。闻卿先是浅喝了几杯,以为是果酒,又猛得灌了一壶。 没想到,才过了一刻钟,她眼前的场景就如荡漾的湖面,人被分割成了……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闻卿的手带着丝丝凉意,夜晚也是燥热的。她的脸已鲜红欲滴,但被粉末盖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醉了。 放在以前,她可是一杯就倒的酒量。 闻卿匆忙向皇帝辞退,生怕在这里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离开时,她顺手将徐安也扯走了。 “你……带路。”闻卿脑袋晕晕,说话也停停顿顿。“我、不认得了。” 庭帐离她的帐下并未多远,只是在她如今看来,每个营帐都生得相似。睁着偌大的眼睛,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徐安搀着闻卿的手肘:“将军,你醉了。” “嗯。” 她确实迷迷糊糊,一面跟着徐安的步子,一面盯着他放在自己手臂上修长的手。 仲夏的风都是微热,带着些酒意。 闻卿循着他的手抬头,与徐安四目相对。她痴笑罢继续低头走路 可忽的,她开始自言自语。 “不知道梦外的世界怎么样了……霍成应该被押解回京了罢。” “景绥远看见我一直不醒可怎么办……还没带他去过神阙宫,他会不会不知道路。” “上次惹了神彦生气,回去还得去负荆请罪……” “……月圆中秋,可我也好久没有团圆了。” “好想回家。” 徐安不解,扶着她的手始终没松开。他的眼神无数 11. 回朝 [] 闻卿离开营帐去找皇帝前向系统搜索了有关徐安的结局。她实在怀疑温卿与徐安有个什么关系,或者说是日后……说是日久生情,倒也说得过去。 来回不断有巡查的卫兵,见到闻卿皆是恭敬有礼。 她路过马棚时,她看了眼自己的白马,喂马人见状上前:“将军,您的白马早些时候徐军师已喊人治了伤。将军不必担忧。” 闻卿这才想起昨日事情。 “有心了。” 说罢,她直直朝正中央走去,脚下步伐却愈加沉重。 因为就在前一秒,系统告诉她。它找到了确实有一位姓徐的军师,那人所处时间也对得上。主将亦姓温,是温家人。 只是那名主将不叫温卿,而名温子郴。 她想起温子郴乃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年岁比她要小。只是从小体弱多病,靠喝药吊着身体。更别说参军入伍,成为将军。 难道也是巧合? 总之,这些记载的前朝事迹都是人写的,有偏差有遗漏也正常。闻卿大概也能猜想出自己这将军当得,日后不免出些麻烦。 思考之际,帐内跑出昨日站在皇帝旁侧的总管。 “温将军,皇上召您进去。”总管客气道。“徐军师也在里头。” 闻卿进去时先听到几声咳嗽,而后是皇帝的声音。 “温将军,你来了。”皇帝此刻躺在左侧的木塌上,金冠搁置在旁,青丝垂落胸前。眼中尽是慵懒之意,见她来时醒神不少。“此处只有徐军师,就不必行些虚礼了。” 徐安立在他身侧,似乎是早早等着闻卿到来。闻卿进来时,她与徐安对视片刻,但她并未发现徐安与往日的不同。 “是。”闻卿接着说。“昨夜小酌竟醉了,耽误了军情,是臣之过。” “将军严重,昨日朕亦醉了,难不成朕有过?”皇帝玩笑道。“好了,徐安已告知朕,将军不必忧心。且不说朝阁所得情报真假,就算二国联手又如何,我泱泱大国。他们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皇帝盯着她,说得犹为认真:“何况朕相信将军的实力。”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啊。 她一个社会主义新青年,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带兵打仗这种事儿? 闻卿欲哭无泪,但她依旧只能拱手,铿锵有力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皇帝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又捂嘴轻咳两声。 “将军已许久未回中州了罢。” 闻卿愣愣,道:“是。” “再过几日便是祭礼日,徐安说你念家。此次你便随朕一同回中州罢,待奉神大典之日再回边城也不迟。” 闻卿担心道:“可两国合约之事,边境怕是会不安定。” 徐安道:“温将军,辰时朝阁有信来报,道是周国昨日朝廷之上政见不一。分为两党,一党主合力讨伐,一党主依附牯儋。” 闻卿一面听着,一面心中感慨万分。 最初在神阙宫只听神彦说朝阁是收集情报的专业组织,牯儋王朝未灭时,盛极一时。但她始终都没有机会见识…… 如今一看,势力散布各地,连其它国的动向都是一清二楚,恐怖如斯。 这让他国如何有谋反之机。 那牯儋是怎么被灭的? 胜者书史,对于这个覆灭的王朝内部如何瓦解,朝阁如何由盛转衰,也只寥寥几笔。 皇帝扶额:“若是温将军实在担忧,朕便遣宋氿去边城。此次奉神大典不同往日,还得你在旁操持。” 闻卿知道自己是必回不可了,她故作思虑,最后应接下来。 皇帝后来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本次狩猎事宜,叫她确保行众安全。而后,她领着皇帝新拟订的旨意离开了营帐。 徐安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两人十分默契地对昨夜之事一字不提。 闻卿手持着一卷明黄,她特意喊了几人在前带路,去寻隅三皇子杜云生的住处。 路上,闻卿时不时瞟向徐安,走了几米远。她问:“之前你不是说边境战况紧急,为何方才……” “将军,温家有变,温尚书病重。”徐安走进几步。“将军还是回府看看罢。” 闻卿心紧,点点头。紧接着,她涌上一股焦急的情绪,温尚书是温卿的父亲。 …… “温将军……” 她恍然抬头,才发现人已将她带至一处暗灰的营帐前。闻卿敛神,还未踏进,就见人走出来与近前的她面面相觑。 终是杜云生缓神,问:“温卿将军,您来是?” “我来是奉圣上令,请三皇子共赴中州。三皇子远到是客,恰好过些日子就是祭礼。不如待上些时日,直至奉神大典。如此三皇子也不必来回,舟车劳顿。”闻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的。就算温卿将军不来,我也会去请明的。”杜云生道。 闻卿见他模样,皮笑肉不笑。 毕竟杜云生只能答应,皇帝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而她也只是揣着圣意来通知一声。 闻卿将圣旨递给他后几秒,她听见杜云生又说:“将军莫忘了在下讨的彩头。” “不会忘的。”闻卿道。“待至中州,准备好,我定亲自送上门来。” “有劳。” 闻卿昨日见他时,并未仔细看。如今相近时才发现,杜云生的模样与杜易安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如今他身着一身沉蓝束腰广袖衫,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杜云生含笑看着她,更让她生出不适之感。 也是,都是隅国皇室子弟,相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温卿将军,在下这面上可是有不妥之处?” “没有。”闻卿移开目光。“只是觉得隅三皇子的模样眼熟,多看了几眼。” “原来如此,那那人是将军的旧友?” “不是。非要说关系,算是仇敌吧。” —— 闻卿先行离去,却没见杜云生渐渐褪去笑意的眼,此刻转身匿于暗处。他又走回去,面上却再无方才一点温润。 一刻钟后,他捏着青玉盏,一人自外匆匆进来。杜云生屏退众人,那人才附耳禀告:“主子,探听到了。隅国那边是大皇 12. 入宫 [] 等到闻卿乘坐马车来到温府正门前时,四处灯火尽燃,门口站着一个十四五岁大小的女孩,白衫上袖着几朵娇艳欲滴的红花。女孩睁着一双圆润的眸子,此刻嘟着嘴,提着一个莲花状的烛灯。 女孩本是来回张望,直到马车进入视野,她眼前一亮,喜上眉梢。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 “听母亲说阿姐要回来,早早就在外候着了。”温鹿眨眼,自然地挽上闻卿的胳膊,十分亲昵。 温鹿是她亲姊妹,她比记忆中离开的时候长高了不少,褪了些稚气。 “那母亲呢?听说父亲病重,现下如何了?” “母亲还在照顾父亲。”温鹿说起,将她往一侧走廊尽头处带。“我带阿姐去,阿姐去了就晓得了……” 温鹿低垂着头,越走兴致越低。女孩的心思全然摆在脸上,看来温尚书的情况并不好。闻卿将手搭在温鹿的手背上,轻拍几下。温鹿抬头挤了个笑容,叉开话题:“阿姐,我听先生说了以前很多女将军的故事。” “怎么了,小妹也想当将军?” 温鹿摇头:“我知道我当不了,我这么弱,也只能和子郴打个平手……我是担心阿姐,战场上变化多端。” “没事的,你还不信你阿姐的实力,什么时候战败过?”闻卿揉了揉温鹿的发顶。 “……嗯,我信阿姐。” “还有啊,不要老是欺负子郴,他身子骨可没你硬朗。” 闻卿发现温鹿始终是欲言又止,待想再询问时,她已到东厢房门口。 里头猛得传来几声咳嗽,男子声音浑厚,此刻正咳得撕心裂肺。 温卿愁眉不展,推开门走了进去,温鹿默不吭声地留在门外。 “母亲。” 床边的妇人此刻才抬起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几分,她扯着苍白的嘴角微笑,眼中除了疲惫外还有突生的欣喜。这是温卿的母亲虞氏,此刻她的眼底发青,向她招手。 “回来了。”虞氏又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温尚书。“老爷你看,卿儿她回来了。” 男子眼眸向一侧沉下,头艰难挪动。他的脸色更差,嘴唇都起了好几层干皮。 “卿儿。” “父亲,您身体如何了?” “没什么事儿,都是些老毛病,只是这次重了些罢了。” 虞氏应和:“是啊,家中有我和你小妹,二房有时也会来看顾。你在军中,可莫要老是分心家里……” 闻卿自袖兜里摸出手指长的玉瓶,里面装着几粒药丸。她递给虞氏:“这是为父亲寻得药,先前在边境遇到得一个神医,这药或许能缓解一二。” 这药其实是徐安在回府前给她的,说是温卿命人寻了许久寻得的药方,恰巧前段时间熬出一瓶。此次回中州,也一并带了回来。 温卿本身的愁绪让闻卿也染上苦色。 “……是温卿不孝,隔了许久才回府探望。” 虞氏道:“傻孩子,不怪你。” 温父又扯着沙哑的嗓子:“没什么不孝的。你既身为将军,便要尽应尽之责。家国百姓安危,全都系于你们手中……” 虞氏轻摇他的手肘:“卿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可别再说教了。大夫说你这病就是操心过度……” 虞氏将他扶起,可能是见了闻卿安好,他的脸色都红润不少。 “好好好。”他看着闻卿问道。“此次回中州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禀父亲,皇上令我操持此次祭礼事宜,好像是为了不日后的奉神大典。”闻卿道。 温父点头:“既是皇上旨意你好生操持便是,不是什么难事。往常这些是你父亲我安排,可惜我这老骨头……你若有不会的,便来问我。” 闻卿点头,问:“父亲,此次大典与往日有何不同么?” “此次大典神阙宫的神官届时、会莅临中州。” 神阙宫。她心下琢磨。 奉神大典的时间和地点的选择皆是由神阙宫决定,她还记得以前见神彦在一间密室里,正中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江山图。神彦则会让她割个口子滴几滴血,而后看血汇聚之地散发金光。 那里便是最佳地点。 若是奉神大典那日,说不准还能看见神彦。 …… 最后,还是虞氏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虞氏给他递了个眼神,然后对闻卿说。“卿儿回来,舟车劳顿,早些歇息吧。” 闻卿颔首,推门离开。 —— 等到门轻轻合上,门外再没有声响时。虞氏拉起温见山的手,苍老粗糙。她欣慰道:“你也看见了,卿儿没事儿,就别瞎操心了。” “哎,我亦清楚。可每每立于朝堂,总会想起战场上,我岂能不担心……”温见山悲观道。“立国以来,女将屈指可数,可无一好结局。就算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哪个又能名载青史。她为女子,我虽与她说……可……”温见山瘫靠在床栏上,无力地闭上眼。 虞氏泄气,沉默不语。良久,她才无奈抬头:“可咱又能做什么……” 虞氏忽然想起那夜寒风飒飒,雪落了满地,有几人走过落下了一串脚印。 虞氏看见宫中来了几位女官,敲响了温府大门。那时,温见山还是一个几品的小官,管些财务。 其中一位抱来一个一岁大的女童,女童安静地待在襁褓中,睡得正香。 …… —— 闻卿出厢房时,温鹿还在外头踢着石子。石子滚去哪,她就跟去哪。然后,温鹿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她又忙不迭跑来闻卿身旁。 “阿姐。” “怎么还没去歇息?” “在等阿姐一起,今夜可以和阿姐一起睡吗?” 闻卿笑道:“当然。”而后,温鹿一手拉起她,一手提着晃晃悠悠的灯。有几个侍女在后头跟着,温卿问她为什么喜欢提着这个莲灯。她撇嘴过了片刻说,这莲灯让她想起了以前月圆时,她与温卿一道放的河灯。 河灯在水中荡起涟漪,闪烁着火光,星河彩舟,可谓美不胜收。 闻卿好似从一场虚假中捞出一些真实流露的情感,她不由说道:“那下次中秋……阿姐还带你去。”即使,这只是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 温鹿欢快地答应了。 夜间,温鹿悄悄抱上了 13. 同行 [] “中蛊?!”闻卿惊呼。“真有蛊这东西吗?我一直以为是假的。” 系统冷静解释:“是的,毕竟是异世,有什么都不稀奇的。” “至于这个蛊,作用不大,就是会对您的海马体产生影响。也就是记忆部分……” 记忆?闻卿不解。 “那有办法治吗?” “包治百病。” …… 闻卿没有按来时的路,而是走向一处长廊,离开了这片园林。 若非她相信系统的后勤服务能力,她是万万不敢喝下那碗清汤的。 只是她们处心积虑,竟是为了影响她的记忆?难不成温卿以前发现了什么关于太后皇家秘闻? 不过这些闻卿都暂且搁置,她喊停了一个路过的侍女。 “你知道公主住在何处吗?” “将军说的是哪位公主?” “庆阳公主。” 侍女微愣,思考片刻,道:“将军记错了罢,宫中没有庆阳公主。” 闻卿一惊,回神轻笑:“是,我记错了,你去忙吧。” 侍女行礼离开。 后来,闻卿又连续问了好几人,都说没有名号为庆阳的公主。 这不就奇了怪了。 难道是庆阳还没有出生? 闻卿疑惑过后又瞬间悲观,那岂不是有关于那人的线索也彻底断了? 正午烈日当空,闻卿抹了把汗,红墙上滚着热浪。 “快……快。” 一群人匆匆从她身旁跑过,中间有一人背着一个箱子,一身马褂,是个太医。 “周世子病情又加重了?” “是啊,刘太医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他们的谈话丝毫不落地让闻卿听见了。周世子?她想起那日他狼狈的模样便一阵好笑,如今看来情况不妙。 想着,她跟在几人身后到了一处别院。 等她行至门口时,前头几人才发现后头的闻卿。太医先进去,留下几人将她堵在门外。那几人中有两人是那日在林中一并教训的,他们恶狠狠盯着她,而后,从中走出一女子。 “温将军,不知您来是为何事?” “我刚刚听见说周世子情况不乐观,就来探望一番。”闻卿微笑。“不知我可否进去看看周世子?” 那几人又哼一声,小声道:“我看是来幸灾乐祸的。” 女子瞪了那人一眼,又回神对她说:“若将军不怕被传了病气,便进来吧。” 闻卿见女子进屋,她才紧随进去。此处偏远,竟在正午感受到几丝阴凉。 待她进了门,才看见屋内只摆了一张木桌和几条凳子,摆了几处柱台,十分简陋。床榻前太医正在把脉,周远郊安静平躺在床上,嘴唇泛紫,眉头紧锁。 片刻,太医摇头起身:“周世子中毒不浅,我施针看看罢。” 刘太医转而又让人都出去,好布针。闻卿也被请了出去,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她。 闻卿透过一层薄纸窗向里看去,那日她的蛇没有毒,况且只是吓吓他。他怎么就中毒了?还这么严重。 “系统,你能查到周远郊的结局吗?” 闻卿离开了偏院。 “有记载,应该是客死他乡。宿主问他做什么?” 闻卿摇摇头,感慨:“只是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被当做棋子。那么小就被送来当质子,然后穷其一生都没能回家……虽然他的性格可恶了点,但也并非是他一人的原因。” 种种缘由,闻卿理不清。但突然她想起周远郊的病容,然后书中一句简单的客死他乡就能预见他的结局。 系统:“宿主又想家了?” 闻卿:“不,我想死。” 庆阳公主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梦是假的…… 闻卿有一种想摆烂的冲动。 她乘着来时的马车回时已至晌午,或许生无可恋就是她如今的模样。如今,她一手掀开车帘一角,人来人往从两侧行过。街市的大致与隅国的京官大差不差,变化不大。 闻卿曾去过京官,与牯儋不同的是,隅国有一座最高的摘星楼。那座楼建在牯儋皇宫旧址上,她喜欢在那最高处在夜间仰望,那时她仿佛是要登临而去的。 她莫名的喜欢这种感觉。 “将军,到将军府了。” “好。” 闻卿掀开车帘,抬眸便陷入一双恍若秋水的眼眸中。她怔怔开口:“徐安……你怎么在这?” “属下在等将军回来。” 闻卿忽而莞尔,她见徐安走过来,他伸出手。她看着徐安的手心出神,而后搭上。 徐安比她要熟悉将军府,所以书房还是徐安带她找到的。闻卿先随人换了件常服,才回到书房,见他背对着自己,指间停留在书案之上。 “今日上朝皇上说了让我负责祭礼事宜,只是我不常回中州。只知道大概,父亲病了也不好老是去打搅。徐安,你对这祭礼了解如何?” “了解一二。祭礼除却当晚的祭台是由神阙宫派人来,还有戌时神像要绕中州城一周。”徐安解释。“这次的祭礼与往日不同是在几日后的奉神典,那时需设宴迎神官。” “头疼……” 闻卿揉着太阳穴,眉头紧蹙。 “将军不如放松一日?” 徐安今日云白的衣摆上绣着若影若现的竹枝,一条银链挂在腰际。他用一支棕褐的木簪挽起乌发,此刻他的眼神却让她想起了景绥远。她转神片刻,徐安拉起她的手腕就向外走去。 “啊?”闻卿惊疑。“我刚回来。” 但徐安此时却没松动,闻卿只得由着他的步子。 一步一步,闻卿才发现徐安带她来到一处酒楼前。她没反应过来,看着台阶正中放置的一处圆台,还有旁侧一层层向上推的楼层。 她不知徐安离开了片刻干什么,只见他回来时眉眼带笑,说了声“走。” 闻卿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来自温卿本身,最是莫名。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待会儿……” 她听见身旁人轻微的喘气,楼梯一层一层也是直通高处。闻卿就看着自己越走越上,徐安带她来到了这座酒楼的最高处。 日色略斜,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这时,她才听见徐安道:“这里是中州最高的楼了。” “你……” 闻卿外头瞥见徐安的侧颜一半没在日色中,他此刻望着远方,不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何处。闻卿回过神,道:“这里挺好的,你怎么想着来这里?” 徐安轻咳一声:“上次听你说,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那样会很轻松。我就想着找一找这中州最高的地方,只可惜最高的也就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