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交界线》 1、001 《暗恋交界线》 文/钟星星 2022/08/09 - 2010年,八月的最后一天。 夏末秋初,一轮夕阳将落未落地浸在霞光后,隔着玻璃洒下满窗的浮金橙红。 乔蓝半趴在书桌上,就着这光线正好的晖光,一笔一划地演算着圆锥曲线方程。 这是高二才会学到的内容,乔蓝做起来有点吃力。算了半页的纸后,女孩眉心舒展,在空白处飞快地填上答案。 正要继续做下一题,一道淡淡的异香忽地钻入鼻尖,瞬间把她从题海里勾了出来,乔蓝轻轻翕动鼻翼。 嗯……是圆白菜猪肉馅的。 “蓝蓝,饭好了,吃完再写。” 沈秋琳的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乔蓝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习册。拉开卧室门,她一眼就看到餐桌上摆满的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南方的天气潮,温差大,若是发面和醒面的时机不对,一揭盖,包子就会缩成皱巴巴地一团,可是沈秋琳包的包子,出锅时永远白白胖胖,又暄又软。 乔蓝洗完手,坐下刚准备开吃,沈秋琳抢先往她手里塞了坐满小笼包的篦帘:“给隔壁周家奶奶送去。” “哦。” 乔蓝乖乖从命,趿拉着人字拖,手捧篦帘,来到对门的人家,还没来得及敲,咯吱一声,门提前开了。 陈姨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样子。 乔蓝递上手里的东西:“陈姨,我妈让我送包子来。” “这么多呀,谢谢,你妈妈做面食的手艺是真好。” 陈姨忙双手接过,乔蓝顺口问了句:“您这是要出门啊?” “是啊,对了蓝蓝,你知道四季网吧在哪吗?我刚刚听小区的人说,暮云正在那儿上网,唉,这孩子打电话也不接,那网吧是高中生该去的地方么,我正打算去找……” “知道,就在西街口的巷子,您走到最里就能看见招牌,”乔蓝清晰地报出地址,又眨了眨笑眼,“这包子得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行,那我先放回去。” 陈姨刚踏出的脚,又收了回去,房门虚掩,听动静是回了厨房。 乔蓝立刻转身进屋,拿了挂在玄关上的头盔:“妈,我出去一趟。” 沈秋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乔蓝已经跑到了楼下,她脑袋探出窗外,喊:“包子刚包好,你不吃了?” “给我留着,一会儿就回来。” — 乔蓝戴着头盔,骑着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五分钟就杀到了四季网吧的门口。 推开光影斑驳的陈旧玻璃门,一排排显示屏播放着大同小异的游戏界面,前台的小哥吃泡面吃得正香,根本没注意有新客人进来。 沉闷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叫骂和键盘声,四处贴着led的灯条,五彩斑斓,看起来却比外面的黄昏天还要暗。 乔蓝径直走向靠着墙的那排机器。 出来得匆忙,她连衣服都没来及换,还穿着棉质居家的短裤短t,头发松散地披着,素面朝天,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一双乌瞳圆而润,虽然身材还未完全发育成熟,已经有了褪去青涩的形状,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写着“清纯”两字。 这样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就像是误入泥潭里的仙尾金鱼,充斥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经过短短的两排机器,就惹来了好几眼的打量。 几道目光一路追着那抹纤细背影,直到看见她在一个机位前站定,座位上的人被女孩的身影挡住,看不清长相,勉强能看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冷白又修长的手覆在黑色键盘上,快速又稳健地敲击着。 再一看那机器的号码,得,7号。 顿时歇了心思。 那个神仙,没人敢惹。 椅背被人轻拍了拍,周暮云摘下耳机,听到乔蓝淡声地说:“陈姨还有十分钟到达战场。” “十分钟,够了。” 周暮云取下唇边的烟,放在烟灰缸里按灭,拉过旁边的空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偏头对另一边人说:“买主联系上了没有。” “在等消息。” “快了。” 有两道声音同时回应,一个叫杜康,是和周暮云同班的死党,乔蓝也认识,而另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像是隔壁职高的。 “小乔,你来了啊。” 杜康手里的键盘噼里啪啦敲得跟鞭炮一样,还不忘和乔蓝打招呼。 乔蓝应了声,在周暮云旁边坐下。 网吧有上百台主机需要散热,所以空调开得很足。刚坐下没两分钟,乔蓝就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并不响亮的喷嚏。 周暮云偏过头,终于分神正眼瞧她,眉峰皱起:“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还不是因为事态紧急,我刚给你家送包子就遇到陈姨要出门找你,你快点搞完,我还要回去吃包子呢。” 听到她不耐烦的语气,周暮云反而神色松了点,带了点笑:“什么馅儿的。” “猪肉圆白菜。” 说完揉揉鼻尖,又想打喷嚏,周暮云从椅背上扯过自己的外套,丢在她身上:“披上。” 乔蓝本想拒绝,想着他在网吧呆这么久,衣服肯定被熏得全是烟味,她默默闻了下,只有淡淡洗衣粉的味道,才勉为其难地盖在身上。 这个小动作成功把周暮云气到了。 “好心给你衣服穿,还他妈嫌弃我,拿回来。” “七哥,这你女朋友?” 那个职高的寸头一直观望着这边,适时地插话进来。 从上了高中开始,周暮云就没少在网吧泡,而且只坐7号机。 凡是光顾过这家网吧的都知道,7号机是个大神,微操强意识强,代练级代打段位代刷装备,只要钱到位,什么业务都能接,从不欠单拖单。 就算他不来,老板也会为他单独留着7号机,不会给别人用。 他们也不知道周暮云的本名,所以只管尊称他“七哥”。 周暮云没吭气,乔蓝不满地瞟他一眼:“什么眼神啊你。” 寸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周暮云的电脑屏幕里花花绿绿,各种技能的图标和特效闪来闪去,乔蓝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花,她除了上计算机课,平时压根不碰电脑,唯一玩过的电子游戏,就是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 她有点不理解:“这游戏有这么好玩,就让你这么上瘾?” 周暮云扯动嘴角,刚想说什么,寸头打趣道:“小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游戏没那么好玩,好玩的是赚票子。” 杜康也跟着帮腔:“你知道七哥刚刚交易出去的那件橙装卖了多少钱吗?” 乔蓝抬眉:“多钱啊?” 杜康抻出食指和大拇指。 乔蓝:“八百。” 杜康摇摇手指,乔蓝的语气变得有点迟疑:“八千?” 手指又摇了摇。 乔蓝坐直了身子:“八万?” “猜对了。” 乔蓝睁圆眼睛:“这钱就这么好赚?” “好赚?”杜康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这可是我们几个轮流刷了整整半个月,才从两大公会的包夹下捡了漏子,整个服务器找不出第二把。” 乔蓝忽然扭过头盯着周暮云,神色认真,语气诚恳:“七哥,其实我也懂点电脑,也可以帮你们盯那个什么工会,你们还招不招小弟?” 周暮云又从烟盒里捻了支烟出来,薄唇微弯:“不缺小弟,倒缺个端茶倒水捏腰捶腿的小妹。” 乔蓝瞬间不吱声了。 金钱诚可贵,尊严价更高。 让她给周暮云捏腰捶腿,还是下辈子吧。 又过了一会,杜康盯着屏幕道:“逍遥散人说,下个礼拜当面交易。” 周暮云:“行。” 乔蓝心下腹诽,这都什么鬼网名,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这里空调太冷,烟味太重,她见周暮云关掉游戏下了机,一秒也不想多待:“你悠着点,明天可就开学了,我先撤,过会撞见陈姨,我通风报信的事就暴露了。” 说完把外套还给了他,径直出了网吧,解锁小电驴,小头盔一卡,把手一拧,瞬间窜得无影无踪。 “七哥,刚刚那女孩真不是你女朋友啊?” 在乔蓝离开后,寸头又不死心地追问一句。 “嗯,”周暮云单手点了烟,漫不经心:“一邻居妹妹。” “那我能追吗?”寸头眼神晶亮,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肃白的长指间燃着星火,就这么悬停在少年的薄唇边。 周暮云还没来得及开口,杜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老大你闪开,我尿黄,让我呲醒他。” 2、002 乔蓝回到家的时候,包子被沈秋琳存放在屉子里,还是温热的。 在她吃到第三个包子时,隐隐听到走廊里有讲话的声音和开门关门的声响,应该是周暮云和陈姨回来了。 乔蓝从没见过周暮云的爸妈,陈姨听说是他爸妈请来照顾奶孙俩的住家阿姨,平日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偶尔兼职管一管周暮云的学业问题。 可毕竟只是个阿姨,对主人家的事也置喙不了太多。 周暮云似乎也觉得不该让陈姨多操这份心,所以每次要晚归家时,都托她给自己通风报信。 乔蓝一边把用过碗筷放进水池,一边琢磨,她是不是也要搞点什么营生,赚点零花钱。 八万块哎! 天马行空的想法在脑子里闪了一瞬,就被她挥手赶走。 算了,她没有那份做生意的头脑,这要是让沈秋琳女士知道,八万块也未必能接回她被打断的腿。 乔蓝叼着半个包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这么个小插曲,她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做题了。 把门关紧,蹑手蹑脚地从床下积灰的角落拉出一只平平无奇的纸箱,翻找出一本画册,画册花哨的封皮上印着几个字:《海贼王》卷55。 日漫在大陆的发行速度要慢一些,两个多月才出一本,这本是六月份出的,都快被她摸出了包浆。 乔蓝把漫画夹在书桌的习册中,预防有人推门进来,她可以第一时间用习册合住,伪装出正在做题的模样。 尽管看了几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书里的内容吸引。 这是独属于她的快乐又私密的时光,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白皙柔嫩的脚丫跟着一晃一晃。 这卷讲到路飞深入海军监狱大战典狱长麦哲伦,打斗画面精彩纷呈,结尾卡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 [下一卷介绍:路飞等人紧紧追赶被押送走的艾斯,但是其过程艰辛无比,同时一个震惊世界的具有冲击性的事实即将要大白于天下!!!] “所以到底真相是啥啊?”乔蓝愤愤地合上漫画,“卡章的作者没有心!” — 高二新学期的第一天,校门口人头攒动。 乔蓝把小电驴停进车棚,又折返回来,挤到门口的告示板前,在一片密密麻麻地名单里,眯眼搜寻自己的名字。 高二分文理,共有八个班,前四个班是理科班,后四个班是文科班,一班是理科的实验班,五班是文科实验班。 不出意外地,乔蓝在五班的学生名单里找到了自己。她视线不停,继续一行行往下找,直到在右下方找到了另一个名字。 江卓。 心里石头落地,乔蓝轻轻舒了口气。 身后传来两个女生轻轻的聊天声。 “我跟周暮云一个班哎。” “慕了,运气真好。” “他怎么选了理科,我还以为他会选文科呢。” 乔蓝心想,就他那成绩选理选文有什么区别? 她怀疑那人选理科,单纯就是不想写作文,因为只有作文没得抄。 高二五班在教学楼的第二层,随着人潮涌进教室,乔蓝看到了许多熟面孔。 大都是高一的同班尖子生,还有隔壁班总在国旗下讲话的学霸,汇聚成了文科实验班。 坐在第三排的谷莹,朝她挥挥手:“小乔,这里!” 走过去放下书包,谷莹满脸欢喜:“想不到我们分了班还是同桌,这就叫缘分呐。” 乔蓝歪头打量:“莹莹,我感觉你脸上的青春痘消了好多耶,像变了个人。” 谷莹更欢喜了,捧脸笑得如同向日葵般灿烂:“是吧哈哈哈,我妈带我去瞧了中医,喝了几服中药,我以前从来不信中医的,没想到居然真的很管用!” 班里学生大都相互认识,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分享暑假的趣事。 乔蓝托腮静静听着谷莹讲她的光辉祛痘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 在她前面一排,左前方靠窗的位置,江卓背着光,正在和相熟的男生说话。少年眉目清隽,笑容温润,款式普通的纯白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都多了三分书卷气。 一个暑假没见,他似乎变高了点。 随着一个端着保温杯的微胖身影走进教室,吵闹的噪声渐止。 “不是吧,班主任怎么还是老曹,”谷莹压低声音,碰了碰乔蓝的胳膊肘,“同桌一样,老师也一样,我感觉这班就像没分似的……” 她想到什么:“诶,对了,周暮云是不是分到三班去了?冯灿灿这次没考好,没进去理科实验班,倒是跟周暮云同班,真不知道她是难过还是高兴。” “考砸一次没关系,下学期考好就能升回实验班。”乔蓝说。 “安静!” 曹岩用力敲了敲黑板,整个教室彻底静下来。 “开学了,都把和学习无关的心思收一收。明天有场摸底考,是骡子是马考完就都知道了,这次考试全校排名,吊车尾的就等着跌回普通班吧!” 话音落,底下一片哀嚎。 “刚开学就考试啊。” “完了完了,放假浪太久,书我都没怎么看……” “今天晚上回去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吗。” 曹岩无视了台下的号丧,雷厉风行地开始委任班干部。他直接点了江卓做班长,乔蓝依旧是语文课代表。他俩人都是上学期从曹岩手下带出来的尖子生,大家都没有异议。 曹岩嘴上说得严厉,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他心里其实对这届实验班的学生质量很满意,尤其是没有了周暮云那样令人头疼的刺头,他更是对未来的升学率抱有前所未有的信心。 把保温杯往腋下一夹:“江卓,乔蓝,跟我领新教材去。” — 与此同时,高二三班。 签字笔杆在指尖打着转,周暮云的另只手撑在下颌,眼眸乌沉,神色淡淡,没什么情绪。 除了实验班,普通班的学生都是随机分班的。有运气不好,考砸一次就掉回普通班的学霸,也有像周暮云这样来混日子的,良莠不齐。 台上班主任在耳提面命着新班新规,台下不安分的已然躁动起来。 杜康凑过脑袋:“老大,一会儿上网去啊。” 少年手一松,笔杆掉落桌面,“不去。” 他们为了刷那件橙装,连续一周都没怎么睡好觉,今天开学又起得早,杜康见周暮云乏倦到懒得说话的模样,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他咂咂嘴:“小乔咋就分到了文科班呢,以后作业都没得抄了。” 前排女孩的背影有些熟悉,杜康眼睛一亮,伸手戳了戳女孩的后背,“冯灿灿?” 女孩疑惑地转过头,杜康直接问:“我记得你之前跟小乔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吧,成绩应该挺好?” 冯灿灿有点尴尬:“是,这次我没考好。” “害,失败乃成功之母嘛,下次你一定行,”杜康语气欠兮兮地讨好,“就是你的作业以后在交之前,能不能借我们观摩一下?” “可…可以。” 冯灿灿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的局促,虽在回答杜康的问题,目光却直直地看着他旁边的男生。 外面阳光正好,窗明几净,周暮云侧着身子坐着,单手散漫地撑着下巴,下颌线的弧度利落分明。他的眼皮很薄,撩起眼看人的时候,总会显得冷削淡漠。 概括地说,就是天生一副性冷淡的脸。 可偏偏这种脸,在上学的时候最招女生喜欢。 他个子高,抬眼就能看见窗外走廊,此时两道并肩行走的身影正在由远及近。 江卓和乔蓝手里各捧着一摞教材,往教室方向走。 乔蓝的身材属于玲珑娇小的那一挂,尽管天天早上雷打不动的牛奶喝着,身高却还不到一米六,抱着几乎高到她下巴的教材书,有点吃力的样子。 “是不是很沉啊?”江卓有些关切地问。 乔蓝脚步微顿,语调却很轻快:“不沉。” “你再分我点吧。” “不用不用,你已经拿得够多了,我抱得动。” “那你什么时候抱不动了就跟我说。” 乔蓝勾唇浅笑:“好。” 啧。 周暮云眯了眯眼。 怎么就,笑得这么开心? 随手拿过一本习册往脸上一遮,挡住闷热刺眼的日光。 “我睡会,没事别烦我。” 杜康这会儿已经问冯灿灿借到了暑假作业,正想问他要不要一起抄,哪怕抄不完也好歹把前面的选择题补一补,听到他如是说,立刻把话头憋了回去。 — “暮云,阿康,打球去啊。” 周暮云醒来的时候,教室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江卓和几个前同班同学抱着个篮球站在窗边。 杜康一边甩着抄到发酸的手腕,一边蹦起来:“走走走,好几天没打球了,活动活动筋骨。” 操场上,本来有一群高一的男生在打球,远远地见周暮云一行人来了,很有眼力见儿地自动让出了位置。 周暮云和江卓等人整个高一都在一起打球,早就磨出了默契,双方都熟知彼此的战术,打得有来有往。 周暮云找准机会,破开防守,腾空精准投进一个三分,一转身撩起上衣的下摆抹了把汗,正巧瞟见不远处两个头挨头的身影。 乔蓝每逢夏天,嫌弃天热,都会把马尾窝成丸子头,用浅蓝色的皮筋固定住,坠在脑袋后,像个蓬蓬的小蘑菇,特别好认。 谷莹被任命劳动委员,要排这学期的值日表,又怕排的不好得罪人,所以放学后也没有走,拉着乔蓝蹲在操场旁的石凳上写表格。 “小乔,要不就排到这儿吧,明天还要考试,你早点回家看看书吧。” “也不差这一会儿,帮你弄完再说。” “嗖——” 一颗偌大的篮球从乔蓝身边飞过,砰地一声撞到了护栏,又弹回来撞在了石凳腿上,把乔蓝吓了一跳。 扭过头,看到小跑过来的高大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汗珠在薄肌上游走,沿着下巴喉结一路蜿蜒向下,烈阳之下,浑身冒着热气儿。 他一把捞起她脚边的篮球,原地重重地拍了俩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乔蓝,没有走的意思,冷冽的眼神里更没有歉意。 “周暮云。” 乔蓝蹙眉:“你是不是故意的?” 头顶的嗓音淡淡:“我投篮没有失手过。” 言外之意,如果他是故意的,球就不会砸歪了。 “你怎么突然弃理投文了?” 周暮云盯着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乔蓝一脸莫名:“我什么说我要选理科了?” 对方哂笑:“你数学成绩不一直都挺好?” “可是,我化学差啊,而且作文如果写得好,能帮我拉不少分,选文理是要看综合成绩的好不好?” 乔蓝一头雾水的同时,隐隐觉得,周暮云不会无缘无故地找茬。 果不其然,他轻哼一声。 “那以后我抄谁的作业?” “成绩好的又不止我一个,还能缺了你的作业抄?” 你一句话,谁敢不给你这年级大佬抄作业呀。 怎么就逮着她一人薅羊毛。 乔蓝刚要说什么,视线越过周暮云,看到江卓正要往这边过来,心下一紧。 要是被江卓看到,他俩像小孩子一样吵架拌嘴,也太丢脸了。 乔蓝心一横,敛眸飞快地吐出三个字,做了十一年的对门邻居,她太知道怎么气周暮云了。 果然,少年一听脸都黑了,抱着篮球转身就走。 3、003 “周、周漂亮?” 蹲在地上的谷莹一脸懵逼。 “周暮云小时候的外号。” 乔蓝蹲回石凳旁,眼底还带着点得胜后的小得意。 周暮云五岁时跟周奶奶搬来小胡同,小时候的他留着过耳的黑发,皮肤又白,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加上周奶奶一口一个“云儿”。不止乔蓝误认了他的性别,包括幼儿园老师都以为他是个小女娃。 因为他们一家是从外地来的,周暮云不仅被幼儿园小朋友们起了这么个外号,还被排挤了。只有乔蓝愿意跟他玩。 周暮云对这个外号深恶痛绝,不过直到上了小学,再也没人敢这么叫了,“周漂亮”这三个字仿佛一个禁咒,谁要是敢念出来,第二天必定鼻青脸肿。 谁也想不到长得这么漂亮的小男孩,打架这么狠。 初中那会儿的周暮云更是狂的没边,隔三差五地出去约架,乔蓝没少帮他打掩护,“附中扛把子”的名头到了高中也依旧响亮。 不过上高中后的周暮云收敛很多,再没怎么打过架,反而沉迷搞钱。 谷莹有点不信乔蓝说的话,周暮云眉眼英气,气质硬朗,才上高二身高就窜到了一米八三,肩宽窄腰,此时被汗水浸湿的校服贴着后背,背脊流畅的肌肉隐现。 漂亮是形容娘炮的吧?跟他可不怎么挨边。 杜康见周暮云迟迟不过来,往她俩这边走近了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哎谷莹,你脸上的青春疙瘩痘怎么不见了?” 谷莹没好气:“你喊这么大声干嘛,很烦啊。” 乔蓝软声:“别管他,我们继续……” 周暮云重新回到篮球场,江卓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汗,远远也认出是乔蓝,随口问了句。 “乔蓝她们还没回去?” 周暮云的目光掠过他,不经意地:“你怎么也选了文科?” 江卓的理科成绩拔尖,文科只能算中上。 “左右我下学期要转艺术生,选文选理都一样,选文能趁这半年补救下语文。” 周暮云是知道江卓从初中就开始学画画,将来的志愿是要考美院。对艺术生来说,选文理只是走个过场。 是他敏感了。 “接着打。” 篮球抛回江卓手中,年轻朝气的少年们继续在球场挥汗如雨。 — 日薄西山,晚霞如同被泼翻的调料盘,浓墨重彩的霞光将纯白的薄云层层尽染。 乔蓝骑车拐进小区,正好看到周奶奶在跟一群老太太,坐在树荫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聊着天。 “蓝蓝,放学回来啦。” “嗯,奶奶们好。” 乔蓝打小就是邻居们心中“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嘴甜,不论隔得再远,见面都会打招呼,从不会装作看不见,又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区里的奶奶团都很喜欢她。 她弯腰刚锁好小电驴,听到周奶奶又问:“我家那小子还没回来?” “周暮云跟同学去打球了,估计会晚点回。” 周奶奶笑眯眯的:“打球好呀,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活泛点,蓝蓝,你也多和同学们出去玩一玩,天天回来窝在家里看书,把眼睛都看坏啦。” 乔蓝笑着应声,此时心里无比羡慕周暮云,没有唠叨的爸妈管着,奶奶又如此和蔼豁达。 如果沈秋琳能有周奶奶一半开明,她做梦都能笑醒。 回到家,乔蓝随便对付了点晚饭,吃了块小酥饼,拿了一碗加糖的绿豆粥,便回到房间里看书。 明天主考语数外三门主科,这佛脚能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刚刷完一张英语听力的卷子,沈秋琳敲门催她去洗澡。他们家的卫生间装修时下水的坡度没做好,淋浴完的积水总是下不去,所以沈秋琳每次都催着她和老乔先洗,她要留着殿后擦地。 洗漱完的乔蓝换了睡裙,拿着吹风机呼呼吹着头发。夏天天热,她每次也就吹个半干,刚放下吹风机准备回屋继续看书,沈秋琳抱着一堆脏衣服,路过她时又叮咛了句:“蓝蓝,一会儿下楼把垃圾倒了。” 老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夹杂着电视广告的背景音:“闺女用功学习呢,你老指挥她做什么。” 沈秋琳顿时火冒三丈,拔高音调喊:“那你倒是去啊,每天下班,屁股就像缝在了沙发上似的,放屁都费劲。” “哎呀,足球比赛马上开始了,一会儿的!” 见沈秋琳的怒火转移,老乔立马就有些怂了。 乔蓝深知,老乔嘴里的“一会儿“,等同于班主任说体育老师生病了,这种世纪谎言可信度趋近于零。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垃圾箱就在单元楼下,乔蓝懒得再回卧室换衣服,直接拎着垃圾袋就下了楼。 单元门口的路灯年久失修,借着从楼道里透出来的光线,乔蓝把手里的两包垃圾袋精准地投进桶中。 头顶月色皎皎,却并不明亮,只有从楼栋的窗户中透出些许微弱的光斑,仿佛黑夜中的萤虫,明暗交替闪烁。 乔蓝转身正想上楼,身后倏然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脚步。 她余光看到夜幕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靠近,似乎也看见了她,加快了步伐朝她走来。 乔蓝警铃大作,立马快步往楼道里钻。 然而,身后的脚步也明显更快了,就像是在追赶她一样。 乔蓝心下突突直跳,她家住在四楼,论速度,定然她来不及跑回四楼就被追上了。 干脆一跺脚,踩亮了声控灯,旋即贴着墙站着,防备地瞪着楼道口。这楼的隔音没那么好,只要她喊一嗓子,哪怕传不到四楼,一楼的邻居也总能听见。 来人从浓稠的夜色中淡出,步入昏黄的光影下,独属于少年锋利俊挺的轮廓逐渐明朗。 乔蓝整个人松懈下来:“周暮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打完球又被阿康拉着去上了会网。” 周暮云松闲地双手插兜,地上的影子绰然颀长。 他看着乔蓝,眉尾轻挑:“你怎么见了我,跟一脸见了鬼似的?” 乔蓝没做声,心说有你这么大晚上追人的吗,她刚刚都要吓死了。 想到什么,他语气有点怪:“你该不会把我当成尾随的色狼了吧?” “……” 看着她鼓着脸颊,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下口的反应,周暮云就知道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漫画看多了?见过这么帅的色狼吗?要尾随也是别人尾随我吧。” “…………” “上楼啊,站在这儿喂蚊子?” 乔蓝气得脸红,奈何是理亏的一方,扭过身正要抬腿上楼,陡然身子一僵,默默双手抱臂,低头环胸。 “你…你走前面。” “事儿多。” 周暮云没多想,迈着长腿往楼上走。 乔蓝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微微含着胸,像个小尾巴在后面跟着。 一直走到二楼的拐角,周暮云没忍住,奇怪地问:“这个天儿,你冷?” “不许回头。” 乔蓝的声音有点急,周暮云转到一半的头又偏了回来,轻嗤一声。 “白天在篮球场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脾气倒是大。” 眼看快走到四楼,似乎又嫌他走得慢了,乔蓝忽然从后面一把拨开他,踩着凉拖哒哒哒地三步并作两步,拉开虚掩着的门缝,闪身钻进去,“砰“地一声,把门死死关住。 周暮云原地愣了下,掏出钥匙转动门锁,低声嘀咕:“今天吃错药了,连句再见也不说…” 沈秋琳和老乔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看到倒垃圾回来的乔蓝像阵风一样,一路窜回卧室锁了门。 沈秋琳推了推老乔:“你看见了吗,咱家闺女脸怎么这么红?” 老乔光专注地看球赛:“跑得太快,热的吧。” “会不会是热伤风啊,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沈秋琳不放心地去敲了敲门,“蓝蓝,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妈我没事……” 乔蓝仰躺在床上挺尸,拉过枕头罩在脸上,声音也闷闷的。 幸好,那家伙神经大条,反应迟钝,加上楼道光线昏暗……他应该没有看清。 不,他肯定没有看清! 否则,她可以直接当场社死,连救护车都不用叫了。 周暮云回到家,拉开冰箱,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冰可乐,听到周奶奶在阳台叫他。 “云儿,过来帮忙把外面的衣服收了。” 周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怎么灵便,就算用晒衣竿,也是会抖啊抖,每回都会抖掉两件衣服。 平时这些事都是陈姨做,今天下午陈姨请了半天假,周奶奶只好等周暮云回来再收那些早已风干了的衣物。 周暮云胳膊长,没用竿子,胳膊一抻就拿了回来。 外面晾着衣物的几乎都是奶奶的,汗衫,开衫,丝巾,短裤,还有一件类似背心样式的大码内衣。 一道电光闪过脑海,方才的困惑瞬间解开。 笑意漫上少年清泓的眼底,身子抖个不停。 周奶奶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莫名:“臭小子,什么事这么好笑?” 周暮云清了下嗓子,张口就来:“帮奶奶做家务我开心。” 周奶奶一点不吃他的糖衣炮弹:“那敢情好,我让小陈明天不用来了,这些活以后都是你的。” “……” 4、004 开学的摸底考考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考语数外,后两天考剩下的六门副科。 最后一场化学考完,学生们就像在烈日下晒了三天三日的梅干菜,彻底蔫了。 这场难得出奇的摸底考宛如当头一棒,无论是已经收了心,还是仍沉浸在假期里没跳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被打懵了。 市一中作为全省都排得上好的重点高中,前脚考完,后脚排好的课程表紧锣密鼓地就砸在了他们头上,早晚自习一样不落。 课间仅有的十分钟,是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 初秋的天空瓦蓝澄净,缀着几朵疏淡的薄云,琥珀色的光束倾洒入浓荫的树间。 走廊里不少人在打闹跑嚷,唯独乔蓝遗世而独立地站在石砌栏杆旁,两条纤细的胳膊没骨头似地往外一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日光照得暖白如玉。 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起少女的裙摆,仿佛荷叶卷边荡开的弧度。 “小乔,你搁这晒紫外线呢?” 谷莹嘴里叼着一包豆奶,好奇地学着乔蓝的姿势,在日光浮尘里挥了挥双手。 “多晒晒预防骨质疏松——” 乔蓝连嗓子似乎都被晒蔫了,听着没什么精神,她收回双臂,下巴放在手臂上枕着,“我有预感,这次化学又是开门黄。” 她昨天拿着记下来的选择题去找同学对答案,她不敢找江卓对,就找了化学课代表。 看到对出来的答案,心都凉了半截。 谷莹安慰她:“想开点,摸底考而已又不是大考。再说化学又不算高考分,而且现在分了文理,只要小高考化学能考到b,问题就不大。” 他们省的高考制度和其他省份有些不太一样,高考只计语数外三门主课的分数,其他几门学科皆按a、b、c、d的评级来区分。 文科生必选修历史,理科必选修物理,再和选择的另一门选修,同语数外一起高考。 而其余的四门副科则在高二下学期就要考完,简称小高考,也称“小四门”。 小高考虽说是下学期的事,但现在就要开始未雨绸缪了。 “江卓。”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乔蓝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朝楼下看。 教学楼的楼层不高,二层楼左右离地面不过三米的距离,身穿白色校服上衣的男生捧着一沓试卷。日光照耀下,黑发被映成了浅棕色,笑容温和,正在和叫了他名字的女生驻足闲聊。 “乔蓝,你紧张什么。”谷莹狐疑地看她。 乔蓝扭过头,若无其事:“我在想江卓抱着的,会不会是化学试卷。” 谷莹懒得拆穿她的口是心非,此时一道更洪亮的男声从另一个方向喊:“周暮云!” “喊什么,我又不聋。” 回应的男声请沉低磁,带着点儿秋困的慵懒和不耐。 “老张头让你去找他。“ “……” 周暮云站在廊下,从俩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侧影。 忽然间,他似有所感,抬头朝俩人的方向看来,视线在乔蓝的身上停顿了半秒,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 随后径直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谷莹:“周暮云怎么又被班主任叫了。” 乔蓝歪头想了下:“估计是交了空白的暑假作业被发现了吧。” 自那天的楼道惊魂后,就是连续三天的考试,她跟周暮云就没说上过话。 那天回来,她认真回忆了一遍周暮云在楼道里神色反应,在确定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这桩糗事之后,自动把脑袋里的这段记忆选中一键删除。 当然,乔蓝也反躬自省了下,以后哪怕下楼倒垃圾,都要全副武装,绝不偷懒不穿内衣。 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神出鬼没的某人。 谷莹看着少年高瘦挺拔的背影:“我有点想不通,明明周暮云更帅,为什么班里的女生都喜欢围着江卓……” 乔蓝闻言一双小鹿眼直勾勾瞪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凑近,手指勾了下她鼻梁上的厚重镜框,犹疑:“你的散光是不是又严重了,哪天我陪你重新配一副眼镜?” “别贫。” 谷莹笑着拍开她的手。 如果江卓是会发光的太阳,周暮云就是薄暮的乌云,夹杂着电闪雷鸣,冷不丁还会劈人。 有可比性么? - 上课铃响,众人纷纷窜回各自的座位,化学老师施施然地走进教室。 乔蓝一语中的,江卓帮忙抱过来的果真是化学试卷。 化学老师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姓马,本来已经退休了,但因为教学经验丰富,又被学校重新特聘了回来。 说话吐字带着点方言,听着费劲儿,人也不怎么和蔼,只对成绩好的学生和颜悦色。 讲台上,马老头拖着长腔念着姓名和分数,念到谁,谁上去领试卷。 “徐媛媛,81。” “谷莹,89。” “蒋思辰,86。” “裴浩,75。” …… 台下的学生各个正襟危坐,如听丧钟。 只因为马老头有个规矩,只要成绩考不到平均分的学生,就会挨上一手板。 虽然被校长提醒过多次不可以体罚学生,但马老头依然我行我素,保持着老一辈的观念:不打不成器。 只是迫于上面的警告,把以前随身带着的竹板,换成了折扇。 只要分数不达标,扇柄就往手心敲。 那东西敲起来,可比竹板更疼。 刚刚被叫上去的裴浩面如土色,这次班级的化学平均分正好是75.5。 “老师,零点五分也要算啊。” 裴浩缩着脖子走到讲台边,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 “零点一分也算,你当是菜市场呢还讨价还价?手拿出来!” 竹制的扇柄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裴浩震天响的哀嚎。 “疼就长点记性,考这点破成绩糊弄谁?” 眼看着裴浩那么个大男生都疼得直抽气,乔蓝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 她的估分也就在70左右,这手板是挨定了。 “江卓,满分。” 话音落,全班都倒吸了一口气。 马老头更是面色缓和许多,笑眯眯地把试卷递到江卓手里,补了一句:“不止是全班唯一的满分,也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江卓,很不错,继续保持啊。” 江卓似乎习以为常,接过试卷回到座位坐下,乔蓝的注意力还未回拢,马老头下一个就点到了她的名字:“乔蓝——” 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73。” 乔蓝的睫毛颤了颤,走到讲台,一脸英勇就义地把校服袖口往上卷。 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她轻咬着唇,伸出雪白纤细的手腕,眼睛不忍直视地撇向别处,然而扇柄却迟迟没有落下。 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马老头面容和蔼:“这次试卷是有些难了,下回再用点心,好好考。” 马老头知道乔蓝是文科老师眼里的宝贝,不但没有打,反而安慰了她一句。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刚被敲过的裴浩在底下大呼不公。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你文综考全班第一你也有这待遇。” 乔蓝拿着试卷,有点恍惚地回到座位坐下。 方才那点壮士断腕的勇气一点点泄了下去,顶着众人有点羡慕又有点异样的目光,她没有半点躲过一遭的庆幸,只觉得脸颊慢慢烧了起来。 “小乔,你还好吗?” 谷莹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摇摇头,沉默地拿过笔袋,把试卷上方通红刺眼的数字遮住。 —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 今天是周五,谷莹还要去补习班,早早地就被爸妈接走,乔蓝收拾东西本来就慢,是最后几个走的。 她背着书包,蔫头耷脑地路过高二三班的门口,全然没注意到平日乱哄哄的走廊,此时却安静得出奇。 更没注意到在教室后门口,周暮云懒散地靠在门框旁,一手还拎着湿漉漉的拖把。 “老大,你咋还亲自拖地呢,交给徐宁他们啊,我们去打球。” 杜康嬉皮笑脸地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拖把。 周暮云身子没动,把拖把换了个手拿:“我还想亲自抽你,说话阴阳怪气。” “我哪有,乐于助人可是身为班干部的优秀品德,是不是啊劳动委员?” 被cure的徐宁疯狂点头,他宁愿帮忙把这地拖了,也不想被困在教室里,连门也出不了。 周暮云挑眉:“你是班霸吗,这么没素质?” “……” 杜康无语凝噎。 到底谁是啊? 四十分钟前,周暮云因为交了空白的暑假作业,被班主任老张罚拖走廊的地。 正值快要放学的点儿,走廊人来人往,前脚刚拖干净的地板,后脚又被踩得满是脏脚印。 来往四五次,这位少爷彻底发了火,把前后的教室门一关,地板不干,谁也别想出。 隔壁班的见状,也都识相地通通绕了另一边的楼梯。 放学铃响十分钟了,整个三班的人就这么被迫自习到现在。 周暮云斜斜地倚着门边,拖把杵在腿边,活像个拿着三叉戟的门神。 “再等等,还有五分钟就干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幽幽地晃过,路过被拖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顿时留下一连串脏兮兮的黑脚印。 “……” “嘿,这谁啊,这么没眼力见。” 杜康刚想追出去,顾忌着脚下的地板,抬起的腿又缩了回来,定睛看了看那道背影,“那不是乔蓝么?” “小乔。” 乔蓝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像是突然被叫住了魂,怔怔转过头,一脸迷茫。 周暮云单手撑着拖把杆,似笑非笑地朝她招了下手,“过来。” 5、005 乔蓝乖乖挪过去,地上又多了一连串黑脚印。 “……” 径直走到他面前:“有事?” 周暮云下巴敛了敛,示意她看脚下。 她顺势低下头,看见自己在地板上留下的杰作,再看看他手里的拖把,堪堪反应过来。 乔蓝:“我没看到,对不起奥。” ? 这回道歉怎么这么利索? 倒把周暮云给整不会了… 杜康刚刚那声叫唤引得教室窗户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头,都想看看是谁触了这个霉头。 “隔壁班的谁啊,打起来没?” “害,那不是乔蓝嘛,周暮云家对面的小青梅。” “那没戏看了,散了吧。” 果然,周暮云看了眼她头顶蓬松的发旋,偏开头,吐出两字:“没事。” 乔蓝像个小蜗牛,单薄的身子背着厚重的书包,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步一挪地走掉了。 杜康嘟囔了一句:“今天小乔怎么一副跟丢了魂似的。” 周暮云:“去打听打听五班怎么了。“ “行。”杜康抬着一只脚在地面上悬空晃了晃,“那这地……老大,反正都要重新拖,我就不客气了哈。” 周暮云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赶紧去。 过了一会儿,杜康小跑回来。 “问到了,今天出化学成绩,小乔考了73,班里排倒数。” “五班的化学老师是老马,就是老爱用扇子打手心的那个,还专门打左手,”杜康摇着头,啧啧感慨,“看小乔那副样子,肯定没少挨敲,实验班果然不是人呆的地儿啊,我要是考了73,我妈晚饭得给我加俩鸡腿……” 周暮云听完,淡声:“把剩下的地拖了。” 杜康不可置信地掏掏耳朵:“不是,你刚才咋说来着?” “霸你不算霸,我有事先走了。” 周暮云把拖把往杜康手里一塞,快步离开。 - 屋漏偏逢连夜雨,乔蓝回到小区,刚进了楼道,就迎面碰上了住在二楼的李大爷。 李大爷双手扶着楼梯扶手,侧身给她让出上楼的空隙。 “蓝蓝,你回来的正好,快回去帮你妈大扫除,我看她忙活得上上下下地扔了好几波垃圾。” “好……” 乔蓝下意识地应声,爬了两层台阶,才品味出不对。 大扫除?坏事了! 她瞬间像被打了鸡血,不管不顾地往楼上跑。 “慢点,别摔着,”李大爷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就是孝顺。” 乔蓝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家门口,一边祈祷,一边轻轻拉开门。 然而,脚还没跨进去,先看见了堆放在玄关处的一只大纸箱。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漫画书,她怕被发现还欲盖弥彰地在纸箱上层放了几个空盒子,这点小伎俩俨然没能瞒过沈秋琳。 乔蓝瞬间心裂两半,面如土色。 “你属仓鼠的?还挺能囤啊,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你可真是长进了啊。” 沈秋琳早就摆好了审问的架势,红眉毛绿眼睛地岔坐在沙发上,“你好好数一数日子,还有六百多天就要高考了,你天天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完能让你多考一分吗?” “不能,”乔蓝走过去,把书包放下,“但是我心里有数,看了也不会影响我学习。” “你能有什么数?”沈秋琳冷笑,“今天是不是摸底考的成绩下来了,把卷子拿出来我看看。” 乔蓝早知这遭躲不过,慢慢地拉开书包链,往外掏卷子。 文综、历史、政治连续几张几乎满分的试卷,让沈秋琳的眉头舒展了些,等看到理科卷子时,表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化学就考了73?” 沈秋琳的指甲弹着试卷,清脆地响,“你从上初中就没考过八十以下,这不是影响是什么?” “轻点吵…” 关键时候,老乔下班回来了,一边往衣架上挂外套,一边插话,“在楼道里就能听到你在训孩子,让邻居听见影响多不好,闺女也是要面子的。” “她要面子?我的面子早被她丢光了,你看看你闺女考得这化学成绩,还能拿得出手啊?” 老乔凑过来,瞄了一眼:“73分怎么了,又不是不及格,至于发这么大火?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马有失蹄,这人谁还没有个失误的时候,你当年考试,能保证次次考八十啊?” 乔蓝满脸感动,泪汪汪地喊了声:“爸爸。” “?” “我错了,我不该在上回妈发现你藏私房钱的时候嘲笑你。” 上次大扫除,老乔藏在暖气片后的私房钱被沈秋琳搜摸了出来,肉疼地要死要活,那时候乔蓝光看戏了,完全没帮腔。 这一刻,她全然体会到了老乔当时的心境。 老乔越说,沈秋琳脸越黑,再想起上回他藏私房钱的事,更生气了,指着装着漫画书的箱子:“你们父女俩还真是一个德行!乔蓝,把你这箱子破烂给我丢下楼去,现在,立刻,马上!” - 乔蓝低眉耷眼地抱着箱子,缓缓地下着楼梯。 脑子还在想,就这么白白扔掉她实在舍不得,不然卖给收废品的?也不知道废品回收站的人能不能像当铺一样,给她弄个活当,等她攒攒零花钱,再把这箱子赎回来。 经过二楼的拐角,迎面撞见有人要上楼。 乔蓝头也没抬,只往左挪了一步,来人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也往同方向挪了一步,她转而向右走,那道身影像堵墙一样再度挡在了她面前。 乔蓝不爽地抬头,小愣了下:“周暮云。” 周暮云瞟了眼她手里的纸箱:“怎么,这是要搬家啊。” 乔蓝如实说:“我藏的漫画被我妈发现了,让我丢掉。” 这箱子里的每一本漫画都是她的珍藏,平时看的时候连折角都舍不得,都用的书签。让她亲手丢进那臭烘烘的垃圾箱,就像让她用刀子刮自己的肉。 沈秋琳这女人实在太狠了。 “哦,”周暮云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同情,还问了句,“要搭把手么。” 乔蓝扯了扯嘴角:“不用。” 她绕过周暮云继续往下走,忽然间福临心至,转身叫住了周暮云:“哎。” 周暮云似乎早料到她会叫他,身形一直停在那层台阶上没动。 “能不能帮我个忙,把这些书先放你家?” 周暮云懒洋洋地抬眉:“好处?” “你可以留着看啊,我这里面海贼王、火影、死神、钢炼啥都有,只要别给我弄坏就行。”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确实,周暮云这人仿佛对书本过敏,难得见他抱着书看,哪怕是漫画书。 乔蓝张了张嘴,本想拿上回替他去网吧通风报信说事,可转念一想,她每回跑去书店排队买漫画的时候,周暮云也没少替她兜着。 “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你就说帮不帮吧。” 话落,乔蓝怀里一轻,周暮云把箱子抱走了:“跟我上楼。” 来到四楼,周暮云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抱着箱子进了屋,怕惊动隔壁,他开门关门都很轻。 乔蓝胆战心惊地站在楼道口,生怕此时沈秋琳推门出来,发现了他们偷天换日的大计。 好在周暮云动作利索,没让她等太久,一会儿的功夫,他递出来一只空箱子,里面装满了碎纸屑和泡沫。 “拿去扔吧。” 乔蓝瞬间会了他的意,抱着空箱子跑下楼。 把纸箱扔进大号的垃圾桶中,乔蓝抬头一看,沈秋琳果然正站在阳台抱着胳膊看着,见她真的把纸箱扔了,才把窗帘重新拉住。 乔蓝长舒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返回楼上,隔壁的门半开着,周暮云还闲闲地站在门口。 “谢啦。” 乔蓝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边轻声道。 刚走过他身边,被后者一伸手拉了回来。 周暮云握着她右手手腕,仔细打量了眼,手心白白嫩嫩,一丝红痕都没有。 他想到杜康说,那老头儿损得很,为了不影响学生写作业,只打左手。 又拿住她的左手手腕,翻过来检查,同样小手好好的,没有任何痕迹。 乔蓝横眉,压低声:“干什么?” 周暮云立刻松开:“那老头没敲你手心?” 乔蓝摇摇头:“我巴不得他敲我一下,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小乔,”周暮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你说的那叫抖m,我才不是,别乱说,”乔蓝觉得被他握过的地方有点痒,抓了下手腕,“马老师敲我一下,要是够疼,下回我就长记性了,全班人就我一个被这样特殊对待,反而让我挺不自在的……” 周暮云对她的说辞不可置否,想到什么,视线倏地下垂,若有似无地从她胸前扫过,别有深意地弯了下唇。 “确实,每次都要干过一回傻事才能长记性。” 乔蓝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有话和意有所指。 红绯迅速从耳根蔓延,顷刻间染透脸颊,又火烧火燎地转化成恼意。 愤然转身的同时,乔蓝顺脚用力踢了一下他半敞的门。 周暮云毫无防备,跟自家的防盗门来了个亲密接触,当下捂着鼻子,发出吃痛的一声“嘶”。 再抬眼时,对面的门“砰”地锁住,力道之大带起的风,卷着楼道里的灰尘吹了他一脸。 6、006 骄阳洒金,日和清丽。 电风扇孜孜不倦地输送凉风,乔蓝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把试卷上的错题誊抄在错题本上。 今儿是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乔蓝没有外出的计划,打算家里蹲把摸底考的错题重温一遍。 客厅丁玲桄榔响个不停,沈秋琳约了两个牌友来家里搓麻将。她打麻将有个毛病,喜欢摔牌,把打出去的牌要先拍在桌面上,再像打台球似地弹出去,撞击到中央的牌堆,碰出清脆的响儿,显得很有气势。 几乎每个周末,只有沈秋琳在,家里都别想消停。 乔蓝塞着耳机,单曲循环着“七里香”,两耳不闻窗外事。 在听到那句“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忍不住停下笔,抻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明朗的天。 今日的天气是真的好。 换了个坐姿,正准备继续埋头写题,歌曲忽然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来电彩铃,她拿过手机,顺手按下接听键。 “小乔,你现在忙吗?”谷莹的声音很焦灼。 “怎么了?” “朱古力不见了,它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都找遍了,我担心它是不是被人抓走了,你能来帮我找找么?” 乔蓝搁下笔,“你别着急,我现在就过去,你就在你家小区门口等我,别跑太远…” 挂断电话,乔蓝起身就开始换衣服。 随便套了件短袖和牛仔短裤,拿起随身小包,走到玄关处换鞋。 “爸妈,朱古力丢了,我得去帮谷莹找一找。” 沈嘉琳刚抓了一手好牌,正在左右开弓摆位置,没听清:“朱什么?” 老乔听清了,一拍大腿:“呀,那还不赶紧报警?” 乔蓝无奈:“警察应该不会管这事,朱古力是谷莹喂的流浪猫。” “……” “吓我一跳,找猫啊,去吧去吧。” - 乔蓝天天放学和谷莹结伴回家,谷莹家离学校更近一点,所以乔蓝对她家小区也算轻车熟路。 赶到的时候,谷莹正抱膝蹲在门口树荫下,显得特别可怜无助。 乔蓝停好小电驴,小跑过来,谷莹看见她立马起身,泪花在眼边打转:“小乔……” “你先别哭,朱古力什么时候发现丢的?” “就今天下午,我去朱古力的纸箱旁边,怎么叫它都不出来,又发现昨天给它放的猫粮还剩一半没有吃完,我就觉得奇怪,然后我又去了它常呆的几个地方,都找不见它…” 谷莹哽咽着,眼镜片上都沾了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汗:“朱古力要么是被困在哪里了,要么就是被人抓走了。” 乔蓝想了想:“会不会是跑到什么地方玩了?” “不会的,每天我都这个时间来喂它,就算跑到附近去玩,我喊一两声,它也会出现。” 谷莹打小就很喜欢猫猫狗狗,可是她妈对猫毛过敏,一直不许她养。她见小区里的流浪猫可怜,就一直偷偷地喂,朱古力她喂了两年,很有感情。 她把乔蓝带到给朱古力搭建的简易小窝旁,果然里面的猫粮和水还在,猫却不见了。 谷莹一遍垂泪,一边攥着拳头:“我怀疑是住我家楼下那老头干的,上回他家晒的腊肉不知道被哪个流浪猫叼走了一块,我就听到他骂骂咧咧,说要下老鼠药,把小区里的流浪猫都毒死……” 她越说越笃定,抓着乔蓝的手腕:“肯定是他干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哎你等等,”乔蓝赶紧拉住她,“我们又没有证据,总不能直接闯别人家吧,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干的。” 她顿了顿,又问:“小区里你都找遍了?” 谷莹点头:“我这都找了三圈,就差掘地三尺了。” “那小区外面呢?” “朱古力胆子很小,不可能跑出小区。” “你又不是24小时盯着它,怎么知道不可能?它就算偷溜出去了,也不会告诉你呀…” 听了乔蓝的话,谷莹觉得有些道理,当下俩人又返回小区大门。 小区南边是一条很宽阔的横向马路,东面和南面则坐落着超市、菜市场等便民设施,也有小马路相隔,都是人流量聚集的地方,流浪猫一般不会也不敢往那里跑。 而在小区的北边则是一个开放的小公园,白天的时候很安静,只有天色见黑时,才会有些中老年人在那里跳广场舞。 乔蓝觉得如果朱古力跑出小区,最有可能的就是去这座公园。 俩人紧赶慢赶地跑进公园,此时天还晴着,晚霞刚红了一点,公园里并没有多少人,乔蓝和谷莹兵分两路,一个找左半边,一个找右半边。 乔蓝沿着鹅卵石路,一边时不时拨开路旁的草丛翻看,一边呼喊着朱古力的名字。 看到迎面而来的路人,都会询问一句:“有没有看见一只黑猫?下巴上带一点白。” 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 “没有。” “没见到。” 这公园虽然面积不大,但生态维持得很好,到处都是灌木草丛,还有一条小溪贯穿了整个公园,想要找一只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乔蓝一路沿着小径走,寻到溪边,刚踏上横跨溪水的石桥,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猫叫。 那叫声很微弱,但乔蓝确信自己没听错,可那叫声太过短促,她并没有听清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她扒着石桥的扶手,又大声呼唤了两遍朱古力的名字。 “喵…” 这回,猫咪的叫声更响亮了一点。 乔蓝这次也听清楚了,是从她正下方的位置传过来的。 她迅速从石桥上跑下来,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泥地下到溪边,拨开掩映的草丛,一只黑猫正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桥底的支柱旁,借助身下的泡沫板勉强漂浮着,小半个身子都跑在了溪水里,一动也不敢动。 乔蓝一喜,忙给谷莹发去信息:[朱古力找到了,在石桥下,快来]。发完消息,把手机装回挎包里,乔蓝和飘在小溪中央的小黑猫大眼瞪小眼,有些发愁。 这小溪看着浅,可朱古力刚好飘在中央水最深的地方,乔蓝估摸着怎么也有两米深,她又不会游泳,怎么把朱古力捞过来呢…… “乔蓝。” 一道疑惑的男声响在身后。 乔蓝转头,呼吸顿时有点乱:“江卓?你怎么在这……” 江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草坪上搭着的画板:“我在那里写生,刚才看到你好像在这儿找什么东西,就过来了。” 他家就住在谷莹隔壁小区,图这里清净,经常会带着画板来这儿写生。他方才正画着石桥小溪的景,忽然一抹纤细的浅色身影就闯进了画面中。见她四处张望,一脸焦急,于是便搁下画笔和调色盘,直接过来了。 “你在找什么?”江卓问。 “我在找猫,已经找到了,”乔蓝指了指桥下的小煤球团,蹙眉叹了口气,“怎么把它捞上来呢……” 江卓看到被困在溪水中的小黑猫,同样眉头轻皱,思忖了片刻:“你等一下。”旋即转身跑开了。 “朱古力!” 谷莹后脚赶到,看到虚弱地蜷缩在一团的朱古力,惊喜又心疼,蹲下就要解鞋带。 乔蓝赶紧拦住她:“这水不知道深浅,不能下,只能捞。” “可是拿什么捞啊,我要早知道它困水里,我就把我爸的渔网兜子拿来了,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家伙肯定是嘴馋了,想捞鱼吃,才失足掉水里的,” 谷莹琢磨了下,“要不你在这看着,我回家取一趟?” 正说着,江卓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折叠小圆桶,圆桶里还放着胶带和毛巾。 “江卓?”谷莹也很意外。 “找根结实点的树枝。” 江卓说完,俩人瞬间会意,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根长度粗度都合适的树枝。江卓把胶带将树枝的顶端和圆桶的把手缠在一起,用嘴巴咬断胶带,随后握着树枝的前端,慢慢把圆桶递到了黑猫的面前。 朱古力很聪明,知道他们是来救自己的,没有犹豫,一头钻进了桶里。朱古力被谷莹喂得很肥,一坐进去瞬间压弯了树枝。 乔蓝和谷莹的两颗心都跟着那摇晃的树枝,七上八下。 江卓显得很冷静,手臂绷紧地控着力,不过用了半分钟,成功把朱古力送回了岸边。 朱古力从圆桶里爬出,抖了抖身上湿乎乎的毛,上前蹭了蹭谷莹的小腿,又蹭了蹭乔蓝的腿,嘴里“喵喵”声就没停过。 “朱古力,你真是要把我吓死,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可不能再乱跑了…” 谷莹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随后起身连连朝江卓道谢,“谢谢你江卓,今天多亏了你。” 乔蓝也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被两个女生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江卓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说:“没事,举手之劳。” 他穿着白色上衣,上面点缀了些不小心染上去的颜料,身后的夕阳骄艳夺目,耀眼的光束包裹少年的轮廓,仿佛在他的肩头落下了一层金色的雪。 江卓的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每每看到他笑,总会不自觉地被感染。 乔蓝一不小心就晃了神。 “这儿还有毛巾,给它擦一擦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怕是会着凉了。”江卓把毛巾递给谷莹。 圆桶是他用来涮笔的桶,胶带是用来固定画纸的,毛巾是擦画笔上的颜料用的。 就像是全副武装来拯救她们的英雄。 谷莹蹲下身子,细致地擦着朱古力黏湿的毛发,朱古力一脸被强迫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任她揉搓,擦到肚皮部位,朱古力实在忍耐不住,把自己摇成了滚筒洗衣机,甩起点点晶莹的水珠,谷莹尖叫躲避。 乔蓝和江卓笑得直不起腰。 难得岁月静好的时刻。 乔蓝过了很久还记得这幅画面,那天晚霞很美,绚烂了少年的笑容,也映红了她的脸。 - 黄昏,四季网吧。 今天周末,来上网的人比平时更多。 坐在7号机器前的少年嘴边含了根烟一直没点,眼皮微微耷着,身子后倾靠着椅背,他穿着黑t长裤,几乎和身下暗调的沙发椅融为一体。 十根长指流畅地在键盘上敲击,侧颜被屏幕的荧光辉映,棱角像被打了高光,冷白又锋利。 杜康揭开泡面盖,夹起吸溜了一口,眼睛黏着屏幕:“众神公会会长拿的那把加智力和暴击的法杖属性是真的好,眼馋死我了。” “喜欢就抢啊。” 周暮云抿着烟,含混的语调透着点散漫:“那法杖不是装绑,野外击杀有概率掉落,虽然概率低,杀他个十七八回总能掉了。” 杜康被说的心动,又有点犹豫:“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啊,这不是得罪人么…” “想要还那么多屁话,”周暮云腾出手来,低头擦火点烟,“护不住自己的装备,那是他技不如人,怨不着旁人。” 杜康想想也是,两三口快速吃完面,直接操控角色,杀去野外堵人。 杜康虽没有周暮云技术好,但一身装备也是花了大价钱,在服务器里榜上有名。他和周暮云一个负责打头阵,一个控场,把落单的众神公会会长阿修罗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卧槽,还真爆出来了。” 也是他们运气好,杀第二回时,那根金光闪闪的法杖就爆了出来,当场易主。 杜康欢天喜地装备上法杖,躺在地上的阿修罗气得把他俩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气泡里全是屏蔽字符。 周暮云无视了对面的怒骂,直接切换界面,准备去竞技场里打单子,桌边传来一声轻响,一杯加了冰的港式奶茶搁在了桌上。 他偏了下头:“没点啊。” “送的。” 杜康在一旁听着,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扭过头,一脸惊诧:“冯灿灿?怎么是你,来网吧打工啊?” 回应的声音轻轻柔柔:“也不算,这里的老板是我堂哥,我就是来赚点零花钱。” 冯灿灿穿着v领的紧身上衣搭牛仔短裙,头发也精心地用卷发棒烫过,带着微卷的弧度,没有了校服的桎梏,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曲线显露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原来冯祥是你堂哥啊,他可真贼,拉个小姑娘当前台,这网吧的业绩流水不得蹭蹭地往上涨啊。” 冯灿灿被打趣得脸红,垂眸看身旁的那个人,注意力似乎都在电脑屏幕上,连头都没回过。 杜康伸指点点桌子:“不过你们这送奶茶咋还只送一杯,我这刚吃完泡面正口渴呢。” 周暮云不耐烦地弹了下烟灰:“拿走。” “得嘞~” 冯灿灿眼睁睁看着杜康麻溜地顺走了奶茶,抓紧了裙摆:“那个,我再给你们拿一杯吧。” 杜康摆手:“不用,暮云不爱喝奶茶。你去忙吧,都是同学,客气啥。” “……” 冯灿灿掩住失落,转身返回前台,招呼别的客人。 清爽冰甜的奶茶入喉,杜康盯着冯灿灿的背影,想起什么似的,砸吧了下嘴:“老大,话说,你有没有感觉冯灿灿和小乔有点像啊。” 周暮云随口问:“哪里像。” 杜康用尽脑细胞想着措辞:“都是那种清纯乖乖女,讲话温温柔柔的,凶她一下就要哭了,开个玩笑就脸红。” 敲击键盘的手停顿了下,周暮云回想起昨天在楼道,乔蓝踹门上的那一脚,差点当场给他拍出鼻血来。 “你对小乔有什么误解,”周暮云淡扯嘴角,“温柔?呵。” “小乔挺温柔的啊。她脾气多好,我从来没见她给谁急眼过,”杜康举例力争,“就上回,我不小心把她小电驴碰倒了,还没道歉呢,她就说没关系。啧,这要是换成谷莹,皮都能给我扒了。” 周暮云向后靠去,手伸进烟灰缸,烟头上的星火捻成一缕青烟:“你大概没听说过一个词……” “什么?” “窝里横。” 7、007 杜康是不太相信,以乔蓝的性格在家能有多横,在外面是小绵羊,回家就能变螃蟹了? 他叼着吸管:“反正,我以后找女朋友,就得找小乔这种温柔挂的,我可受不了母老虎。” 周暮云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瞥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举个例子,小乔太熟了,我可下不去手。冯灿灿也不错,不过人家好学生,看不上我。” 口嗨归口嗨,杜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好学生跟他们这样的问题少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横着天堑。好学生看不上他们,而他们表面上唯我独尊,一副“老子需要你们看得起么”的模样,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是他们不配。 他整日跟着周暮云混,其实身边也不缺女生,他家庭条件好,长得也不赖,只不过围绕得都是小太妹,一个个抽烟逃课撕逼,比他还凶。 见多了一个类型,他就想谈一个乖点的。 可是乖的,见到他们都如避蛇蝎。 难啊。 “七哥,帮我打个竞技场呗,我想要牌子,价钱好说。” 身后有人拍了拍周暮云的肩。 “这个月单子满了,哥们等下个月吧。” 周暮云单手捻着烟蒂,靠近烟灰缸点了下,另一只手的操作依旧流畅不带停顿。 “行,那我先预约。” 来人回座位继续上网。 周暮云操控着游戏角色继续和对手pk,无意间看到左边的世界频道,有人用大喇叭点了他的名字。 阿修罗:[@牧云洲,@无敌康仔,我x你妈,敢抢老子装备,是不想在服务器混了吗?] 一串连招下去,对手空血倒地,周暮云把烟放在唇边咬着,扣下一行字:[游戏机制如此,玩不起别玩。] 阿修罗气急败坏:[牧云洲,听说你小子也在a市是吧,有种我们线下当面碰一碰?别怂!] “那货怎么知道我们在a市?” 杜康显然也看见了阿修罗的世界喊话,眼睛转了转,“明天跟逍遥散人的交易,不会出啥岔子吧。” “跟他说随时奉陪。” 周暮云懒得再打字回复,直接点开了下一局竞技场。 - 乔蓝和谷莹把朱古力平安送回小区后,婉拒了去她家蹭饭的邀请,谷莹也知道自家老妈做饭有多难吃,只说等周一放学请她吃西街最火的那家章鱼小丸子。 等到了家,沈秋琳的麻将局已经散了场。 沈秋琳应该是赢了点小钱,收拾桌椅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 老乔有点萎靡地坐在餐桌角扒大蒜,本来他就没啥零花钱,今儿牌打得臭,全搭里面去了,扒一颗蒜,叹一口气。 沈秋琳听不下去了,从围裙兜里抓出一把子零钱:“少愁眉耷脸的,谁稀罕你那点零花钱,拿去拿去。” 老乔瞬间乐开了褶:“老婆圣明。” 转头觑见开门进屋的乔蓝,立马正色地清清嗓子,“蓝蓝回来了啊,莹莹的猫找到了没?” “找着了。” “在哪找到的?” “桥底下的溪水里,”乔蓝换好拖鞋,走到饮水机旁倒水喝,“还好有块泡沫板撑着,没什么事。” 老乔奇怪:“那你们是怎么把猫救上来的?” 乔蓝接水的动作一顿,江卓从高一时就是班长,老乔参加家长会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她出门的时候,说是找谷莹,现在问起又多了个男生。 少不得又是一通盘问,麻烦。 好在沈秋琳出声中止了这个话题:“找到就行,晚上吃羊肉烩面,”转脸又催促老乔,“快点扒蒜。” 沈秋琳是北方人,嫁到了南方来,照顾父女俩的口味,平日里的菜大都做的清淡,偶尔憋不住也会做做家乡菜。 乔蓝的口味更偏南方一点,但也不挑食。 只是对于像生蒜、大葱蘸酱这类需要有挑战性的食物,她还是敬谢不敏。 “每次吃饭都像小鸡啄米,知道你为什么长不高么,就是吃的太少。” 沈秋琳就着生蒜吃着面条大快朵颐,看到乔蓝那一筷子只夹两根面条的磨蹭吃法,忍不住又要唠叨几句。 老乔不赞同:“咱闺女是标准身高啊,哪里矮了。” 沈秋琳横他一眼:“你看看对门的周家小子,和蓝蓝同样的年纪,就窜到一米八了,你看咱家蓝蓝,出去还会被误以为是初中生……” 小声嘀咕道,“蓝蓝要是随我,怎么都能长到一米七,就是被你老乔家的基因给拖累了。” 老乔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无法反驳。 沈秋琳确实比他高了那么两公分。 “我吃饱了。” 乔蓝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拿起碗筷起身走进厨房。 “瞧瞧,闺女被你说的,伤自尊了都,”老乔小声敲了两下桌子,转头高声对厨房喊,“蓝蓝碗就放水池里,一会我刷。” 乔蓝恍若未闻,三两下把碗筷洗干净,随即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拉开座椅,旋开台灯,随手拿起桌边的化学书,摊在面前。 乔蓝托着腮,有一点点气闷。 她一直没有在意过自己的身高,上次被误认成初中生的乌龙,她觉得大抵是因为脸蛋没长开,才显得年纪小。 可是有个堪比模特身高的老妈,还有对面那个喝凉水都能窜个的电线杆做对比。 衬得她好像是那么矮了一丢丢。 去年体检时,她的身高是一米五九,今年,她肯定还会再长一公分的。 乔蓝低头看书,目光掠过一道道冗长的题干,迟迟无法将情绪沉淀。 她望向窗外,弦月悬在层层楼宇之上,散发着冷清朦胧的光晕。 笔杆在手心里摩挲,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下午,从红透半边天的晚霞里偷偷散出的曦光,空气里青草和泥土的咸湿气息,还有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微笑。 心绪陡然宁静下来,鬼使神差地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白纸。笔芯的滚珠滑过微硬的纸张,划出一条条交织错落的长线。 书桌旁的少女时而放空回想,时而将目光汇聚笔尖。不消多时,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年形象跃然浮现纸张。 “咔嚓”一声,门从外推开,沈秋琳走进来,手里端着杯牛奶:“蓝蓝——” 乔蓝飞快地把画夹进书里,掩饰地飞快翻了两页:“妈,你下回能不能先敲门啊。” “哎呀知道了,”沈秋琳把牛奶轻放在桌边,“刚才妈妈不是故意说你的,趁热喝了奥,补钙。” “……” 沈秋琳放下牛奶就走开了,乔蓝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牛奶,腮帮子快鼓成了河豚。 - 第二天。 乔蓝一早就去了文化宫补习数学,老乔也被单位临时叫过去加班。 等到快中午,乔蓝下课回来,窝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四年前出的古装情景喜剧,她反复看三遍了,还是会被里面的台词逗得捧腹大笑。 冰箱门着开,沈秋琳一边翻腾,一边念叨:“我前天买的那块豆腐怎么找不着了…”翻了半天,索性不找了,扭头看见笑到没坐相的乔蓝,吩咐:“蓝蓝,帮忙去西街菜市场买块豆腐回来。” 乔蓝万般不情愿:“……不吃不行么。” “麻婆豆腐没豆腐,吃麻婆啊?”沈秋琳站在窗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催促,“快去,外面好像要下雨,记得带伞啊。” 行吧,乔蓝从沙发上支起身,她就是家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西街是这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菜市场、超市、服装店、小吃摊、网吧全开在这一条街上。乔蓝来到菜市场,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家豆腐摊,让老板切一块嫩豆腐。 “不要这块,缺了个角,要那块,那块长得好看。” 老板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买块豆腐还要讲究好不好看,终归要做生意,还是依言给她拿了。 乔蓝放下两个钢镚,拎着一塑料袋的豆腐走出菜市场,外面天色忽变,已经开始飘起了雨点,她把豆腐挎在臂弯,撑开伞骨,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经过四季网吧门口,乔蓝的注意力本来放在对面的烧烤摊上,突逢下雨,摊主忙着收拾摊位,刚烤好的五花肉串上沾满了雨珠,她正暗自可惜,结果看到几颗五颜六色的脑袋从网吧里钻出来,不仅成功把她的目光吸引过来,惹得其它行人都纷纷侧目。 红毛,黄毛,蓝毛,绿毛……看造型,都是出自一个托尼老师。 乔蓝定睛细看,不对,中间被包围的那俩黑毛…怎么那么像周暮云和杜康呀? 那群彩色的脑袋顶着雨幕,往前走了几十米,脚步一拐,进了一条幽僻的小巷。 乔蓝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没记错的话,那条小巷是个死胡同。 他们去哪里干嘛? 她知道周暮云平时的狐朋狗友多,经常跟职高的人混在一起,但是刚刚那群人面生得很,她从来没见过。 明知或许不该多管闲事,她咬咬牙,还是跟了过去。 雨势渐大,地面很快积了一摊镜面似的积水。 乔蓝越是走近小巷越是不安,她加快了脚步,几乎用跑的。 距离巷子口还有数米之时,她清晰地听见了喝骂和痛呼声,还有那种拳拳到肉,棍子打在人身上发出令人牙颤的闷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怒吼:“操他妈的,给我往死里打!” 手一滑,刚买的豆腐就掉在地上,摔成了一摊碎渣。 她顾不得许多,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想到以现在激烈的战况,等警察赶到,人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她快速按了两下,打开摄像头。 乔蓝一边举着手机录像,一边闪身进了巷子。 “住手!我已经报警了,你们……” 故作坚韧的嗓音戛然而止。 乌云压覆的小巷里,积满污水的地面上,红毛、黄毛、蓝毛倒了一地,只剩下两个黑毛还站着。 其中之一的少年手持长棍,手背突起的青筋沿着手臂攀入袖口,额间淋湿的碎发在他的眉眼处拓下阴霾,眼眸里闪动的光雨水还寒凉,是乔蓝从未见过的锋利狠戾。 抱着胳膊倒地的黄毛嘴上仍旧不服输,脏字连串,骂得极其难听。少年受不得激,扬起木棍,继续要往那人身上招呼。 “周暮云!” 熟悉且柔软的声音似乎唤回了他的理智,那股被激起的狂热血气如潮水般褪去,少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咣当一声,长棍脱手,掉进积水中。 “小乔?”周暮云在密集的雨线中眯了眯眼,嗓音有点哑,“你来这里做什么。” 8、008 乔蓝啪地一声把滑盖手机合上,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倒地的黄毛,来到周暮云面前,伸直胳膊,把伞举过他头顶。 “你们…没事吧?” 乔蓝其实胆子挺大的,但仅限于她认知范围里的事。 像这样的只存在港台电影里的群殴场面,她是真的没见过,也是真的有点慌。 更让她担心的,是周暮云现在的状态。 “这话,你应该问他们。” 周暮云眉间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一粒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过喉结,淌进他的领口。 “牧云洲,你们耍阴招,等着,这事没完!” 躺地上的红毛嗷嗷叫唤。 他就是昨天在世界频道和周暮云约架的阿修罗。 他打听到周暮云今天要在四季网吧做笔交易,带了十几个兄弟过来找茬,结果到的时候,交易已经提前完成了。 红毛顾忌网吧人多眼杂,就想着把他们俩带到偏僻点的地方再教训。 没想到一进小巷,先前一直没有反抗过的俩人,反手就从垃圾箱后头掏出两根棍子,照他脑袋就是一棍。 等他缓过劲来,十几个兄弟全躺了。 杜康扛着手腕粗的木棍,如同孙悟空背金箍棒似的,十分嘚瑟走到那红毛面前,蹲下来,啐了一口:“站起来再跟你爷爷说话,叫那么多人有用吗?下回约架先把眼珠子擦亮点,别惹不该惹的人。” 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地打在乔蓝的伞面上。 周暮云此时浑身湿透,打伞也没了意义,转身走进遮天的雨幕里。 “走吧。” 乔蓝紧随其后,余光偷偷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各个脸上挂彩,属实被揍的不轻。 她排雷似地小心绕着地上的伤员走。 “手机给我!” 一只脏污带血的手陡然抓向她的胳膊,乔蓝被扯得重心不稳,手中的伞滑落在地,还未来得及发出尖叫,身侧的人反应迅速摄住那只脏手,乔蓝清晰地听到筋骨错位的声响,接着身旁的人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翻了下黑手的人。 “操,还敢偷袭。”杜康也气得上去补了一脚。 “就在前面!快点!” 冯灿灿急切地不断催促身后的人,连跑带跨地越过大大小小的水坑。直到拐进巷口,少女焦灼的的神情凝滞在脸上。 灰不见光的暗巷,雨线连绵,雨声和呻-吟声交缠。 少年弯下腰,把地上的碎花小伞捡起来,放回身旁的女孩手里。 幽暗逼仄的巷道,斜风骤雨里,伞面之下是唯一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他们一路着急赶来,身上或多或少都淋了雨,小巷里的人更是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唯有被少年护在身边的那个女孩,没有沾染半点风雨,洁洁净净地站在那儿。 冯祥挠挠头:“我们好像来晚了。” 方才那群人来找事的时候,他正好出去进货,只有堂妹冯灿灿一个人在看店。见周暮云被那帮不三不四的人带走,心急如焚又不敢拦,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冯祥虽然心知周暮云不会轻易吃亏,还是带着人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七哥,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们……”冯祥说。 “嗯,回头联系。” 周暮云扣着乔蓝细白的手腕,径直出了小巷。 走到西街口,雨势实在太大,三人便在超市门口的廊下站着躲雨。 杜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乔,那货刚才没伤着你吧?” “没,他刚刚就碰了下我胳膊。” 说着,乔蓝下意识地看了眼被那人扯过的袖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块脏污的血痕印在上面,估计是刚擦过鼻血就这么抹她袖子上了。 乔蓝的脸嫌恶地皱成一团。 而周暮云和杜康更不用说了,浑身上下不是雨水就是打架溅到的脏水,还混着血迹,不成样子。 周暮云想从口袋里摸烟抽一口,发现连烟盒都泡发了,直接丢进垃圾桶。正好身后就是超市,他转身又进去买了一包。 “这雨说下就下,跟变脸似的。” 杜康抱怨着上秒接过周暮云手里的烟,下一秒,顺手就递到了乔蓝面前。 乔蓝的眼里闪着大大的问号。 杜康这才反应过来,跟哥们之间传烟传习惯了,一时忘记这次打完架跟在他们身边的居然是乔蓝。 他立马讪讪地收回去:“抱歉啊,顺手。” 周暮云看着乔蓝一脸懵的样子,眼尾闪过笑意,顾忌着她在身边,把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等雨停了就回。” 这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雨势肉眼看见地变小。 杜康朝四周看了看,他们就在这儿站了五分钟,就收获了无数打量和指指点点,超市的营业员隔着玻璃门,防贼似地盯着他们,估计再待下去,店员就要报警了。 周暮云也察觉到了,长腿动了动。 杜康叫住他,指了指他衣服上因为淋过雨,而晕染地愈发明显的污血:“老大,你总不能这样回家吧,你奶奶可经不得惊吓,小乔也是。” 家暂时不能回,外面也呆不下去。 杜康提议:“要不……去我家坐会?” 周暮云和乔蓝都没有什么意见。 乔蓝心想,怎么也得把衣服的血迹处理干净才行。 要是就这么回去,没买到豆腐,外套上还沾了血,沈秋琳只怕会直接带她去报警。 杜康的家就在这附近,跟乔蓝小区不同的是,他家小区是带独立电梯带私人管家的高档洋房。 杜康爸妈离婚得早,平时跟着他爸住,他爸又经常出差不着家,房子都是空着的。 刚踏进门,杜康给俩人拿了两双新拖鞋,然后大喇喇地说了句:“小乔,脱衣服。” “?” 乔蓝没太大反应,倒是周暮云偏头看他。 杜康莫名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点凉嗖嗖,忙解释:“我意思是你把外套脱了,我好扔洗衣机里洗了,这洗衣机带烘干,一会儿就好。” 乔蓝庆幸今天出门的时候,发觉天气凉临时加了件薄外套,脱下来交给杜康,后者打开洗衣机盖丢进去。 “大概要多久?” “连洗加烘,得一个小时吧。” 这叫一会儿? 乔蓝心里着急,但又不好意思催,毕竟是托人家帮忙。 可是,她还不是因为他们才弄脏了衣服? 自己也是犯蠢,周暮云那个霸王怎么会吃亏,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份儿,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老大你先去浴室冲澡,我给你拿件干净衣服换。” 淋了这么大的雨,不尽快冲个热水澡,第二天大概率会感冒。 杜康把一楼的浴室给了周暮云用,自己则去了二楼的淋浴间洗。 乔蓝握着手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下思索着怎么跟沈秋琳解释,出去买个豆腐把人买没了这件事。 等到周暮云洗完澡出来,她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说她没带钱,被豆腐摊摊主扣那儿了? 不行不行,这样沈秋琳一定会杀去菜市场找人理论。 要不就说,她乐于助人,送没带伞的老奶奶回家,老奶奶非要感谢她,留她在家喝茶了? 这理由……好像勉强能用? 周暮云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搭眼就看到沙发上的人蹬直两条细白的腿,攥着手机放在胸口,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做临终祷告,有点婴儿肥的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 七里香的手机铃声骤然在客厅回荡,震得小包子一个激灵。 来不及了,就它吧。 乔蓝在心里又捋了遍措辞,慷慨就义地正要按下接听键,手机却被一只修长肃白的手直接截走。 “阿姨好,我是周暮云。” 对比她瞬间紧绷的神色,周暮云显得气定神闲。 “乔蓝跟我在一起,我们现在在书店,外面雨下的太大,想等雨停了再回去,正好让她帮我讲讲题。” “好的,麻烦您给我奶奶也带句话。” 通话挂断,周暮云把手机递还给她:“越犹豫越会露馅,这不就完了。” “你这张口就来的本事……” 乔蓝对上他微挑的眉,瞬间改口:“真是厉害。” 杜康冲完澡从二楼下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语气欠欠儿的:“小乔能跟我们一样么,她可是三好学生,撒谎都要先打三遍草稿。” 乔蓝知道杜康是在打趣,听着却有点别扭。 她忽然想起周暮云并非一直这么浑,初中时期,他还是班里的尖子生,成绩比乔蓝还好,不然也考不上市一中。 再加上他在长辈面前嘴甜会来事,逃课打架的事又有乔蓝帮着打掩护,他在外面的名声至少还没传进同栋楼的邻居耳朵里。 只怕沈秋琳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电话里一口一个“阿姨好”的少年,刚刚在暗巷里把十几个混混按着打。 她闺女还帮忙录像递伞。 “诶小乔,你刚刚是不是录像了来着,让我看看。” 杜康朝她伸手,乔蓝依言翻到那段视频,递给他。 视频很短,从乔蓝喊“住手”到周暮云问“你在这做什么”,只有短短七八秒,不过镜头的位置恰到好处,只拍到了周暮云和杜康的下半身,地上躺倒的那些人倒是一个不落地全拍进了画面。 杜康大笑:“哈哈哈这视频拍得妙啊,回头我就发到贴吧和论坛里去,送他们上去丢人,什么众神公会,改名叫众狗公会算了。” “现在别发。” 乔蓝感觉到身下的软垫微陷,周暮云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空气中传来淡淡清爽的薄荷叶香。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9、009 杜康接着反应过来周暮云说的是现在不发,“那什么时候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众神公会跌落神坛,帖子标题他都想好了,就叫“惊!众神公会约架不敌,当场秒变落水狗。” 周暮云漫不经心:“好了伤疤忘了疼,等他们伤疤长起来,要是还不长记性的时候再发。” 杜康眼睛一亮:“妥。” 游戏公会能在服务器站稳脚跟,一靠实力,二靠名声,这个视频一发,众神公会搞不好会当场解散。 这视频握在手里就是把柄,也不怕他们以后再来找茬。 乔蓝听得好奇,问:“那群调色盘精到底是谁啊,你们怎么惹到他们的。” “咳咳,”杜康差点被口水呛住,“调色盘精哈哈哈。” 周暮云忍笑:“很形象。” 杜康挑着重点,把如何跟众神公会结怨的事和乔蓝说了一遍。 “我懂了,因为你们抢了他们装备,所以找你们寻仇来了。” “那公会在游戏里霸道得很,只允许他们抢别人装备,就不许我们抢他们的?”杜康端的理直气壮,“他们这波就叫装逼不成反被艹。” “那你们那笔钱拿到了?” “当然。” 乔蓝一听,眼眸晶亮:“我录的视频也算帮到你们了吧,有没有…什么表示?” “老大明天请客吃烧烤,菜单给你随便点。” “可是我明天跟谷莹约好了去吃章鱼小丸子,只有周末有时间……” 他二人聊得欢,周暮云一直没说话,此时蓦地开口:“请你吃饭还要排队?” 她解释说:“也不光是排队的事儿,章鱼小丸子十分钟就能解决,烧烤吃起来不得个把小时,” 女孩蹙着眉心,似在纠结一件分外棘手的事。 “主要是,我怕吃完回去写不完作业……” “行行行。” 杜康笑得肩膀颤抖,周暮云的眉眼也被笑意化开,“你是真的乖。” “老大你生日不是快到了么,不然等你生日那天一块请吧。”杜康换了个提议。 周暮云眉梢轻挑:“这么替我省钱?” 杜康:“这不是图方便么,排场不能省,地方让小乔挑?” 周暮云:“也成。” 乔蓝不明白怎么就聊成了让她定吃饭的地点,她摸着下巴,提前开始思考。 火锅、烧烤、日料还是私房菜? 随着“咕噜”一声,她默默捂住肚子,悲伤地想起这时候她本应吃上麻婆豆腐的。 “你们先看会电视,我去拿点饮料和吃的。” 杜康笑着起身去了餐厅。 乔蓝的手机摆在茶几上,正在上传视频给杜康的手机上,她无事可做,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周暮云无意瞟到她,总共三米长的沙发,她离他有两米八。 “干嘛坐这么远?” 乔蓝诚实:“被你香到了。” 周暮云无语,他又没喷香水,香个屁。 心里这么想,还是下意识地低头拉开领口闻了下。杜康平时没人管,生活物品都要自己置办,要买什么东西图方便都会问他要牌子买同款。 这款沐浴露也是他平时常用的,就是薄荷味,也不怎么香啊。 周暮云不知道她又犯什么病,懒得计较,一手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按开电视,随便选了个综艺频道,一手继续擦着头发。 节目里,主持人自以为很幽默,正跟嘉宾讲着没营养的黄色冷笑话。 屏幕里的笑声响彻客厅,沙发上的俩人都面无表情。 “切,这笑话比我奶奶年纪都大。” “……就是。” 或许是应和得太过敷衍,周暮云疑惑地看过来:“你知道我奶奶多大?” “……大概七十岁?” “再猜猜。” “六十?六十五?总不可能八十吧,周奶奶看起来没那么老。” 乔蓝又猜了几个数字,周暮云一直摇头。 “你就直说了呗,奶奶的年龄也要保密啊。” “我也不知道。” “………” 乔蓝被他气得噎住,周暮云忽然认真起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相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打架,还见了血。 乔蓝回想起方才他在暗巷里持棍械斗的模样,有点陌生,是从不被她所知的另一面。 她轻抿了抿唇:“一点点吧。” 周暮云敛眸:“怕我了?” 所以,才坐的这么远。 “被吓到,和怕你,是两个概念。” 乔蓝摇摇手指纠正他。 她怕血迹,怕黑暗,怕暴雨,怕雷鸣。 可唯独不怕周暮云。 周暮云的目光在她平静皎白的脸上流连片刻,唇角微勾,重新看向电视屏幕,习惯性地把胳膊背过去,十指交叉地枕在脑后。 “挺好。” “?” 乔蓝被他没头脑的夸奖愣了愣,莫名地抬眼看他。 杜康的衣服他穿着稍有点短,一抬胳膊,就会露出一小截精瘦劲括的腰腹,清晰分明的线条一路延伸到裤线里去。 周暮云自己没察觉,可他旁边脸皮薄的人像被烫着了似的,视线迅速上移,只盯着他脑袋。 紧接着,便觑见他耳后的一抹鲜红。 周暮云感觉到身旁的人起身凑近坐过来,挡住了他半道视线:“周暮云,你耳朵怎么了?” 紧接着,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耳后,收回来时指腹上沾着血珠。 乔蓝蹙眉:“那么长一条口子,还在流血,你就不疼吗?” “没什么感觉。” 估计是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到了。 “杜康!” 杜康本想找点零食招待他们,结果发现家里只有几包泡面和一袋子芝麻汤圆。那边刚烧上热水,就听到乔蓝叫他,赶紧从厨房过来,“怎么了?” “家里有创可贴吗?碘伏也行。” 乔蓝拿过茶几上的抽纸把指尖上的血珠擦掉,那伤口不浅,他这又是淋雨又是洗澡,伤口沾了水,很容易发炎,必须得赶紧处理了。 “老大你受伤了?楼上房间里有,我这就去拿——” 周暮云不以为意,还欠然地拉长语调:“那你得快点,不然过会伤口就该愈合了。” 纯白的棉签饱吸棕色的碘伏,杜康拿着棉签站在周暮云面前,犹犹豫豫地半天没动作。 乔蓝催促:“你倒是擦呀。” 杜康:“……” 他觑着周暮云的神色,主要是他感觉老大并不怎么想让自己给他上药。 那带刀的眼神和一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仿佛只要碰他一下,就能直接抬脚给自己踹飞了。 他索性扭头把棉签和碘伏往乔蓝手里一塞。 “小乔,交给你了,这活我一大老爷们做实在不合适,我接着去煮汤圆了奥。”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乔蓝没明白擦个药而已,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乖乖接过,嘱咐周暮云:“你别乱动奥。” 周暮云这回倒是挺配合,淡淡地“嗯”了一声,甚至还主动把脸颊侧了过来。乔蓝单腿撑地,另一只腿跪在沙发上,身体前倾,手拿棉签小心触碰他的伤口。 为兼顾彼此的身高差,他收敛下颌,肩膀微弓起,放低身段。随着乔蓝的靠近,清新恬淡的香味若有似无地撞进他的鼻尖。 不是香水味,似是某种淡淡的花香,百合么? 不太像,更像是铃兰花…… 周暮云都不知道自己的嗅觉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或许在同一屋檐下,气味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放大。 难怪,乔蓝方才说被他香到了。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呼吸也下意识随着手中的动作变得轻浅。 周暮云轻撩眼皮,目光定在近在咫尺的女孩身上。 乔蓝表情专注,视线只盯着他耳后的一处,自然光线下,面容瓷白如玉,浓密的睫毛长而翘,淡墨色眼瞳澄澈透亮,像漾着一汪水。 他忽然想起,有一回路过公交站,看到上面的海报正在宣传当下女生们流行的美瞳。 她这双眼睛比那戴了美瞳的女明星还水亮。 乔蓝把擦拭过的棉签丢掉,换上第二根棉签,动作也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到有些熟练地清理伤口。 受了伤的皮肤本就敏感,湿润的软绵来回擦过耳后的皮肤,一下下地仿佛擦在他的心尖上,擦出了心猿意马。 “小乔。” 周暮云叫她名字,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 “嗯?” 那双潋了水的眼眸转了转,终于看向自己。 他的眼底带着难辨的晦色,想要确定什么:“所以,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暗巷,” 周暮云上半身保持不动,手里像转笔似的把玩着遥控器,“觉得我会吃亏,担心我打不过他们?” “是啊。”乔蓝毫不避讳地承认,手下擦药的动作不停。 周暮云来不及生出些什么情绪,又听她说,“你要出什么事,周奶奶也会担心的。” 对方抿起薄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只是因为这个?” “毕竟,你也算是我半个哥哥,”乔蓝抬起头,眨了眨澄澈的眼睛,“虽不是亲哥,但胜似亲哥,总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10、010 对于这个答案,周暮云其实并没有很意外。 每次乔蓝托他帮忙,都会嘴甜地一口一个“哥”叫着。每当别人问起他和乔蓝的关系,他也经常说她是邻家妹妹。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句“哥哥”,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擦了。” 周暮云抬手挡开她,把头偏向另一边。 乔蓝疑惑:“为什么?还没擦完呢。” “痒。” 少年的嗓音又闷又哑,别过脸去就是不肯看她。 “周暮云,你又闹什么小脾气,你多大了?擦药还怕痒?” 乔蓝直接动手,一点点掰正他的脸。 “……” 少年挣扎无果,放弃抵抗,认命似地冷着脸由她摆布。 周暮云不再跟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对视,眼眸垂向一旁。 “这点小伤,还没有那天你踹我那下疼。” “那是你活该。” 乔蓝小声嘟囔,“谁让你嘴欠。” 她面皮薄,这事若是换一个人,她可能这辈子都不和他说话了。 偏偏那天在楼道里撞见的是周暮云,也幸好是他。 他小时候穿开裆裤撒尿的样子,她都见过,想来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把伤口彻底用碘伏擦过两遍,贴好创可贴,乔蓝起身把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 一转身,看到僵坐在沙发上的周暮云,乌黑的短发半湿未干,凌乱地支棱着,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笔直的长指遮住大半张脸,脑袋微低,眉眼陷在光线的阴影里,透着点无奈和颓唐。 洗完热水澡是最让人放松的时候,少年似乎没来得及武装上平日里的冷酷桀骜,露出了难得一见柔软的内芯。 她莫名联想到昨日从溪水里救上来的朱古力,在被谷莹强迫擦完毛发时,和他此时神色动态简直一模一样,没忍住笑弯了唇。 当黑豹收起尖齿和利爪,就是一只温顺的大猫。 “面来了,这可是我亲手下的,我爸都没吃过。” 这时,杜康煮好了饭,接连从厨房里端出来。 他和周暮云一人分了碗泡面,芝麻汤圆是专门给乔蓝下的。 杜康捧着碗直接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看着沙发上并排坐的俩人:“药擦完了?还真别说,老大,我跟在你后面打过这么多次架,学校的医务室你都懒得去,还是第一次享受这待遇吧?啧,这一口子划得不亏啊。”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给周暮云上药,那时候还是小学,杜康是初中才认识周暮云的,所以并不知道。 周暮云从小没人管没人问,每次和别人打完架都是一身的伤,怕被奶奶看到担心,乔蓝便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任,只比桌腿高一点儿的她,就知道拿着零花钱跑去药店买碘伏和酒精。 不过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周暮云肯定也不记得了。 乔蓝低头专注吃汤圆,没有理杜康。这汤圆一看就是煮太久了,胀得比勺还大,她废了半天劲才颤颤巍巍地舀起一颗。 周暮云倒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乌沉清冷,跟要他闭嘴没什么区别。 杜康这才发觉到老大好像心情有点差,仔细一想,今天刚干了场群架,又淋了场大雨,心情不好也正常。 吃完过了一会,洗衣机发出清洗完毕的“滴滴”提示音,再一看外面的天也晴了。 乔蓝不敢再多耽搁,取了烘好的外套穿好,跟杜康匆匆道别,和周暮云一道从杜康家出来。 天光初霁,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繁闹,街边的店主拿着笤帚清扫门前的积水。 乔蓝平时并不是个话多的,没人主动找她搭话,她就会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暮云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在她外侧,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兜,长腿轻轻一抬就跨过一个水坑。 两人相顾无言地并肩走着,一路进了小区,上了楼。 到了各自的家门口,周暮云旋钥匙的速度比她快点,乔蓝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扭头已经不见了周暮云的影子。 这次轮到她小声嗫嚅了句:“也不说声再见……” 周暮云这厢进了家门,陈姨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身子,拿围裙边擦着手:“暮云,你回来了,锅里给你留了饭菜和汤,我给你热热去?奶奶在睡午觉还没醒。” 周暮云随意回了句:“不用了,不饿。” 见他就要进屋关门,陈姨赶忙说:“你爸那边中午来电话了,说把生活费和学费都已经打进卡里了,让我劝劝你,有空也给他们回个电话,还有这卡一直放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 陈姨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余额里那一长串的零,她看着都心悸。 少年停下脚步,语气客气疏淡,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冷硬:“回电话就不必了,我说的话都不会是他爱听的。陈姨那卡你留着平时买菜用,他赡养奶奶是应该的。我能养活自己,只要他遵守约定,学费不用他费心。” 说完,卧室门闭住,咔哒一声落了锁。 陈姨叹了口气,她在周家也做了十几年的住家阿姨,深知周暮云的脾气,一旦认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自两年前,周暮云和他爸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就再没动过那卡上的一分钱。市一中的学费也不便宜,陈姨难以想象,一个高中生是怎么自己赚到每年过万的学费的。 她曾把这事说给周父听,谁知周父的脾气比周暮云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口就是:“他爱用不用,他要是敢偷敢抢做些犯法的事,老子就不认他这个儿子!”说完就撂了电话。 陈姨也是看着周暮云长大的,知道他虽然有些混不吝,不爱被管教,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哪个没点叛逆期呢,她家那个小崽子不也是一样。正常父母听到这事,都会心疼孩子跑去哪里打工兼职了,可他倒好,直接把孩子打成了少年犯。 气得陈姨再没跟周父主动讲过周暮云的事。 卧室的摆设被陈姨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桌上崭新的练习册都分好了科目,叠成了一摞。雨后的阳光像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光线愈发炽热强烈,周暮云觉得刺眼,上前将窗帘拉了严实。 弹簧床垫咯吱一声响,少年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械斗后的肌肉酸痛和倦乏感,一并涌了上来。 手机里传来两声q/q提示音,周暮云伸手将床边的手机摸索过来,撑开打架的眼皮,白色铃兰花的头像上下晃动着。 [杜康煮的汤圆太顶了,我回家都没怎么吃下去饭,我怕我妈起疑,就说你在外面请我吃了拉面。] [跟你对个口径,别露馅了。] 乔蓝正趴在阳台花架旁,趁着现在太阳好些,给花盆浇水。铃兰花不太好养,受不了室外的风吹雨打,只能放在阳光普照处,定期手动浇水施肥。 手机震动一声。 周漂亮:[嗯] 她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谢谢哥(笑脸)] 周暮云盯着她的消息看了三秒,动手在对话框输入了两行字,片刻后又尽数删掉,烦躁地把手机丢回床头柜,困意全消。 他屈起长腿,一只手松懒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想往裤兜里摸烟,摸了个空。应该是洗澡的时候又落在杜康家了。 周暮云低骂一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门口便利店买包烟,眼尾瞥见床头柜旁摆着的纸箱。 那个纸箱从搬回来就没有打开过,一直堆放在角落。 他随手捞起一本,封皮花里胡哨,动漫人物夸张的肢体和表情占据了整个封面:《海贼王(卷55):地狱逢妖》。 这画得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看的?看完也舍不得扔,留着当传家宝么。 把漫画放在屈起的腿上,少年百无聊赖地单手翻着。 一格格的漫画就像电影里慢放的帧数,极致灵动的画风比意料中有趣,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躁动的心渐渐地沉淀下来,翻看的动作越来越慢。 静谧的午后,微风灌进窗台,卷扬起封闭的窗帘,温暖的阳光立刻从罅隙中趁虚而入,照亮了一室光华。 少年恍若未觉,直至夜浓,陈姨来敲门叫他吃晚饭。 他才惊觉,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 第二天,高二三班。 周一的早自习比往常更无纪律可言。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在奋笔疾书,狂补作业,嘴里还在滥竽充数地念着课文。 阵阵有气无力的朗读声中,周暮云像往常一样,以书本做枕,伏在桌面上,紧绷的校服后领勾出肩胛骨的形状。 杜康拿着冯灿灿的作业埋头苦抄,笔杆都快摇成了残影:“老大,你好歹把数学补补,不然老张头要拎人出去罚站的。” “罚就罚呗。” 周暮云一副摆烂到底的样子,昨晚看漫画熬到凌晨,实在是困。 他心想,罚个站还能清醒清醒,最好把他罚去五班旁边站,顺道看看那丫头的作业让谁抄去了。 感觉到前面的人转过身,杜康抢答:“马上就好,还有最后两页!” “我不着急,你慢慢抄……”冯灿灿细小的声音传过来,停顿片刻,又问,“你们昨天没事吧,我叫堂哥过去帮忙的时候,你们已经打完了……” “能有啥事啊,都是小场面,”杜康笔下不停,嘴巴也不停,“换句话说,要真有什么事指望你堂哥,黄花菜都凉了。” 冯灿灿没接话,悄悄打量着的正小寐的少年,一枚创可贴的边角从左耳后蔓延到脸颊边,似乎是受伤了。 杜康拍了下她的肩,把抄完的作业还给她:“冯灿灿,要不我跟你换个座位,你这三秒一回头,我都怕你扭着脖子。” 冯灿灿涨红了脸,飞快地接过,正襟危坐,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隔壁高二五班。 虽然是尖子生汇聚的实验班,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周一是每个礼拜最难熬的一天。 尤其下了早自习后的第一堂课,还是乔蓝最不喜欢的化学课。 讲台上,马老头沙哑低沉的嗓音如同催眠信号,同学们微弯的背脊透着无声的困倦,粉笔时不时敲击黑板的声响,试图唤醒他们早已鱼溃鸟散的注意力。 乔蓝翻动化学书时,一张纸从书的夹层里滑了出来,正好滑到谷莹的手边,被她眼尖地扫到。 乔蓝心头猛地一跳,来不及制止,只见谷莹已经拿起那张画纸打量:“小乔,你这上面画的是谁啊?” 11、011 乔蓝的脸颊顿时泛起潮红,紧张到手心冒汗。 太大意了,她完全忘记当时画完这画,被她随手放进化学书里这回事。 思绪正在坦白和狡辩之间游移,又听到谷莹低声问:“是哪个动漫人物吗,画的可真好。” 她的画风有些偏日系,是当下最流行推崇的画风,不过漫画脸千篇一律,很难看出来画得是谁,只能看出是个男生。 谢天谢地,画风救了她一命。 乔蓝松了口气,轻点了点头。 谷莹把画纸还给她,小声笑问:“给我也画一张?我拍下来,当q/q头像。” 将那张纸重新夹进化学书里,乔蓝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新纸,刚要动笔,马老头的眼风扫了过来,两个头挨头的女孩立刻噤声。 “下学期就是小高考了,你们心里都有点数,别以为分了文理班,化学就不重要了,凡是重点大学都对小四门有评级要求,哪怕不选修化学,化学也是你们必须要学习的科目,能帮助你们更科学深刻的认识世界,了解物质构成的本源……” 马老头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仿佛没有选修化学,对他们未来的人生之路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坐在第一排的裴浩迫不得已把书立了起来,阻挡横飞的唾沫。 乔蓝心下摇头,她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去选修化学。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乔蓝和谷莹第一时间就杀去了西街的章鱼丸子店。 她们来得早,还占到了两个靠窗的位子。 谷莹端来饮料和两盘小丸子,在她对面坐下,刚出锅的丸子冒着热气,外皮金黄酥脆,上面撒着木鱼丝和甜面酱。 乔蓝托腮,看着谷莹往丸子上满满地挤了两圈番茄酱:“其实朱古力这事,你最该谢的是江卓,我没帮上什么忙。” “我本来想请他来着,人家忙啊没时间,放学要去画室练画,我就给他送了杯奶茶。”谷莹说。 “也是,江卓他似乎一直都很忙。” 乔蓝叉起一颗丸子,送进嘴巴,这家店做的丸子味道好料也足,每颗丸子里都有四五块章鱼肉丁,爽滑弹牙。 正巧,此时窗外有一群骑着单车的少年,有说有笑地呼啸而过,身后皆背着画板。 他们骑得太快,几乎是一闪而过,乔蓝没认出里面有没有江卓的身影。 谷莹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对了,老曹在晚自习说的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今天晚自习,曹岩宣布了可以申请艺体生名额的事,让有意转艺的同学去办公室领申请表,下周一前交上去就行。 “没想法。”乔蓝实话实说。 她自觉与艺术绝缘,沈秋琳和老乔更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遗传给她。 在她小学一年级时,沈秋琳曾给她报过萨克斯。第一堂课,乔蓝跟着老师吹了几个调,由于她太过紧张,只知道吹,却忘了换气,硬生生把自己憋到缺氧,当场厥了过去。 再后来,老乔有段时间沉迷淘古玩字画,经常往古玩市场跑。有次,他兴冲冲地带回一张字画,说是捡漏了,花了七千块就买到了齐白石的真迹。 打开来一看,上面的墨还没干。 沈秋琳就说他们老乔家,天生就与艺术俩字相克。 “我觉得你画画挺好的啊,还以为你会转艺呢,”谷莹捏着吸管搅了搅,果汁里沉浮起落的冰块一如她的心事,“其实,我倒挺想学编导,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同意……” 乔蓝奇怪:“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我爸妈说学习不好的差生才会学艺术,走捷径。” 谷莹郁闷地搁下杯子:“其实这些都是刻板印象,你看江卓妥妥的尖子生吧,还不是照样学画画。我打算如果我妈不同意,我就偷偷申请,未来的路是我自己走,管别人怎么看,敌不过我喜欢。” 乔蓝静静地听完,赞同点头:“你说得对。” 得到乔蓝的鼓励,谷莹似乎有了自信:“其实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当个大导演,让柯佑贤来演我导的戏,那我这辈子就值了。” 柯佑贤是这俩年很火的明星,以唱歌出道,谷莹是他的头号迷妹铁粉,从手机贴纸屏保到家里贴的海报周边,全部都是他。 乔蓝觉得谷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着光,浑身充满着有奔头的精神劲儿。 “当导演好呀,不仅能公费追星,而且我觉得你的确很适合做这行。” 乔蓝倒不是吹彩虹屁,谷莹经常会有天马行空,奇奇怪怪的脑洞冒出来,而且执行力也很强,想要做什么立马就会去做。 这也是乔蓝很欣赏她的优点。 谷莹笑问:“那你呢?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呀。” 乔蓝轻咬着唇,眉心微拧着。 这个问题倒把她问住了。 “我还没想好……” 乔蓝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和目标,也没有什么说出来会让人“哇塞”的梦想。 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高考考个差不多的好大学。 最好别和江卓差太远。 — 乔蓝当天回家后,并没有跟沈秋琳说起学校发艺体生申请表的事。 她以为爸妈定不会让她转艺,谁知过了两天,沈秋琳竟主动提起了这茬。 当时她正在屋里头做作业,夫妻俩在客厅压低声音,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虽听不大真切,只言片语仍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疯了么,咱家蓝蓝成绩又不差,转什么艺术生啊。”是老乔的声音。 沈秋琳轻哼一声:“不差是不差,但也不拔尖,你看蓝蓝那几门理科成绩都不高,我估摸着将来也就考个普通一本。现在的艺术生多吃香啊,就王芬家那闺女成绩还没蓝蓝好,就是转了艺术生,这不,去年考上了清华美院。” 老乔:“画画是要靠天赋的,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沈秋琳立马反驳:“我觉得咱家蓝蓝就挺有天赋的,你看她藏了那么多漫画书,肯定是对画画有兴趣的,而且现在才刚上高二,还有两年的时间,前两天我特意去那家画室问了,都是高二才开始集训,一点也不晚。” “还说呢,你上回不还逼着蓝蓝把漫画扔了?现在又想让她学艺,我看你根本不是为蓝蓝的未来打算,就是不想在你老同学面前丢了面子。” 老乔这句就说在了点子上,王芬是沈秋琳的大学同学,俩人上学时关系就好,加上定居在同一个城市,到现在还都经常联系,不过一点也不妨碍她俩人的塑料姐妹情,以前俩人就爱比较,比工作,比老公,现在轮到比女儿。 “她闺女上了清华,咱家蓝蓝就考了个普通一本,我一辈子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而且我怎么不是为蓝蓝考虑,清华美院那也是清华啊,不比普通一本强?” 沈秋琳一声更比一声大,夫妻俩争吵半天也没个结果,后来干脆过来敲了她的门:“蓝蓝,先别写了,你出来下,爸爸妈妈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 看着和他们相对而坐的闺女,沈秋琳一脸期待,老乔悄悄朝她使眼色。 “你就告诉妈妈,你对画画有没有兴趣?如果让你转艺,你愿不愿意?”沈秋琳问。 乔蓝犹豫地说:“我对画画确实还挺有兴趣的,可是……” 她喜欢用笔尖描绘事物的感觉,我见即世界,自由且浪漫。 可先前沈秋琳对她画画的态度很明确,导致她压根没敢往这方面想。 现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时让她有些懵了。 沈秋琳笑盈盈地:“那不就成了,只要有兴趣,就能学好。” 乔蓝试探地:“如果我转了艺术生,那我能继续看漫画吗?” “当然,”沈秋琳看着乔蓝瞬间发亮的眼睛,清清嗓子,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要有节制地看。” “那我同意。” 乔蓝答应得飞快。 沈秋琳有点狐疑,这孩子是不是就为了能正大光明地看漫画才应承下来的。 “那说好了,这周六,我就带你去那家画室看看。” 第二天,乔蓝下了早自习,去往班主任办公室,去找曹岩领艺体生申请表。 曹岩听了她的来意,摩挲着保温杯:“乔蓝,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以后学什么专业考什么学校的大事,不要因为想太多,走叉了路,” 他拧开保温杯盖,喝了一口枸杞水,“对了,你想转艺这事,你爸妈知道吗?” 乔蓝点头:“就是我妈想让我学艺的。” 曹岩一听就大概知道她转艺的原因了。 上次家长会散场,沈秋琳专门来找他问过,乔蓝有没有希望考取清北。 曹岩实话实说,他们省是高考大省,纵然是最好的一中,也只有年级前三十能保证录取。乔蓝文科成绩能排年级前三,但是理科偏弱,数学成绩还好,但一加上物理和化学,综合成绩就被拉到了百名左右,考清北还是有些困难。 可如果转艺的话,乔蓝的文化课成绩能稳上清美。 家长对于名校有执念,曹岩也能理解,没有再劝,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纸:“拿去吧,填完后交给江卓就行。” 乔蓝刚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顶开,高瘦挺拔的少年携着室外的热风惯了进来。 “周暮云,说了多少次,进来前先敲门。”三班班主任张育眉心直跳。 “下次一定。” 少年语调慵懒地拖长,明显就没听进去。 张育的工位在办公室最里,他阔步和乔蓝擦肩而过,两人的视线短暂地碰撞。 乔蓝顿住脚步,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暮云已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过了她。 乔蓝见状便拿着申请表,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另一个老师说:“老曹,你们班这一文一理俩宝贝,可都要去学画画了。” “没办法啊,我总不能干涉他们自己的选择,”曹岩拿过一摞作业开始批改,“学艺也没什么不好,没准儿以后他们成了大画家,我还能要个签名。” 张育这厢也在劝周暮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他转体育生。 “左右你的心思也不在学习上,转体育生起码能上个本科,既然你有这个条件就别浪费了,总比你整天吊儿郎当地混日子,最后考个大专强。” 他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大堆,周暮云跟他就没在一个频道上:“乔蓝转艺了,学美术?” 张育没好气地敲敲桌面:“你还有功夫操心人家,管好你自己。” 周暮云淡淡道:“我对学体育没兴趣。” “学习没兴趣,体育也没兴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逃课还是打架?” 每次看到周暮云一副不着四六的样子,张育心里就冒火,话也说得重了些。 他查过周暮云的中考分数,不仅不低,还名列前茅,是个学习的苗子。后来不知怎么,上课睡懒觉,迟到早退,考试交白卷,连名字都懒得写。他不是学不会,而是压根放弃了学习。 不知是对他们老师有意见,还是对学校有意见。 按理说,这样的问题学生早该被劝退了,周暮云混到现在,连个处分都没背过,张育猜也猜到,大概家里是有些背景的。 想到这,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少年,张育的语气软了几分:“这申请表就是走个流程,到下学期之前都能转,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再来找我。” 12、012 从办公室里出来,乔蓝用几分钟便把申请表填完,趁着课间去找江卓。 江卓此时正在趴在桌上,给裴浩讲题。见乔蓝横插进来一张纸,裴浩不耐烦地高声道:“讲题也得排队啊,姐姐。” 乔蓝嗓音清软:“我交表,不打扰你们。” 江卓接过来看了眼,不由得一愣。 裴浩才发现那张纸是转艺申请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语气夸张:“哟,文科吉祥物也要转艺啊,老曹能舍得?” “不行么?” “行啊,老曹都没意见,我哪敢有意见。” 乔蓝能感觉出裴浩是因为上回马老头没打她手板的事在阴阳怪气,她脾气好,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垂眸看着江卓。 江卓仔细看了遍:“表填的没问题,我回头统一交上去。” “麻烦你了。” “客气。” 眼看乔蓝转身回了座位,江卓忍不住对裴浩说:“你刚才的语气也太酸了吧,只许你学,别人不能学?” “我就是看不得明明是学霸,正常高考就是了,还偏要来抢艺术生的饭碗,让我们怎么活唉。” 裴浩吐槽完,发现江卓的表情有点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那话把他也顺进去了,连忙找补,“班长我可不是说你奥,你是从小学画画,跟半路出家的肯定不一样。” 江卓没说什么,撂下笔,直起身:“这题的重点我都讲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领会。” 说完,拿着乔蓝的表格也走了。 “裴浩这人嘴太招人厌了,难怪没什么朋友,只有江卓愿意给他讲题。” 谷莹和裴浩的座位隔着条走廊,在他的后一排,课间闹哄哄的,她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到裴浩一脸浮夸的表情,乔蓝和江卓都相继离开,就知道没说什么好话。 乔蓝找出下堂课要用的书本,放在桌面摆摆好:“他也没说什么,我不理他就是了。” 其实若刚刚不是裴浩在,她还不敢单独找江卓说话来着。 谷莹不以为然:“这人一旦觉得你好欺负,就会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下次他再敢招惹你,你要是不好意思怼回去就让我来,我就是你的嘴替!” 乔蓝笑着点头。 她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她对门那位有时候说话才叫气人,裴浩跟他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她早就习惯了。 乔蓝翻开书本,想到方才在老师办公室碰见周暮云,他一天被叫八百趟办公室,今天不知又是因为什么。 现在沈秋琳改主意让她转艺,也不禁止她看漫画了,她得抽空把寄存在周暮云家的那箱宝贝漫画搬回来才是。 平时周暮云回家的时间没个定数,虽然俩人住对门,一周也碰不上俩次面。 还是等周末再提这事好了,乔蓝想。 — 转眼到了周五。 快下课时,曹岩终于想起下周一就要进行黑板报评比,眼下班里的黑板报还是空着的。 “江卓,许梦晴,裴浩……”曹岩点了几个转美术的学生,扫了一圈,发现一个匍匐在书本里的脑袋,“还有乔蓝。” “你们四个抽空把黑板报画一下吧,随便搞一搞,应付过去就行。” 曹岩的眼中只有成绩和升学率,对于其他艺体活动都不太上心,若非学校硬性要求,他也懒得管这事。 乔蓝从小学开始就承包了班里的黑板报,画了整整九年。考入高中后,以前的初中同学都分去了别班,没人知道她画画好,落得清闲,没成想到了高二又要重操旧业。 课间时分,江卓找到乔蓝:“乔蓝,午休的时候别着急走,我们几个商量下板报的主题吧。” “好。” 乔蓝点头应下。 中午,乔蓝给沈秋琳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不回去吃饭了,从书包翻找出饭卡,跟着人流去了食堂。 学校里大多是走读生,食堂都是大锅饭,味道一言难尽,乔蓝家离得近,平时中午都是骑着小电驴回家吃。 江卓、许梦晴和裴浩三人已经占好了位置,见乔蓝打好了饭,挥手招呼她过去。 乔蓝落座,许梦晴瞟了一眼她的饭盘,惊叹:“乔蓝,你中午就吃这么少啊?” 今天食堂的主食是小花卷,江卓和裴浩盘子里都装了五个,许梦晴拿了三个。 乔蓝低头看了看自己饭盘里孤零零的一枚花卷。 好像显得她饭量是有点少。 “我不怎么饿。” 许梦晴:“吃这么点,难怪长这么娇小。” “……” 江卓坐在乔蓝对面,看着乔蓝饭盘里小鸟都吃不饱的食物,眼神微顿,他每天都在食堂吃,没有见过乔蓝,猜她可能是因为吃不惯。 “老曹给的时间太紧了,明天又是周末,大家肯定不想再往学校跑。还好我们有四个人,晚自习再加上放学多留一会,应该可以弄完。”江卓说。 几人一边吃一边开始讨论板报的主题。 板报的主题来去就这么几个,现下刚开学不久,距离最近的节日一个是十月份的国庆,还有就是十月底的运动会。江卓的意思是把这两个节日结合起来,各占一半的版面。 裴浩:“国庆节的元素好弄,国旗?国徽?□□?” 许梦晴:“你能不能想点有创意的,这三元素,你去别的班兜一圈,十个能撞九个。” 裴浩:“那你想一个。” 许梦晴思考一会,说:“画华表怎么样?” 裴浩:“华表这么复杂,来得及画完吗?” 江卓:“可以。” 这话要是别人说,裴浩肯定不信,可是这人是江卓,大家都没有质疑。 国庆节的元素就这么敲定下来。 “还有运动会呢?” “要不整个奥运五环?” “裴浩你有病啊,今年又不是奥运年,画什么五环……” “奥运五环简单好画啊,我上我也行。” 四人的分工已经明确了,江卓画华表,裴浩打下手,许梦晴负责写字,她的字好看,每天的课程表都是她负责写。 这个运动会的元素,不言而喻,就是乔蓝负责的内容了。 他们三人在这讨论的热火朝天,江卓发现乔蓝一直没说话,温吞地像个小仓鼠,默默地都快把那唯一的小花卷啃完了。 江卓问她:“乔蓝,你有什么想法?你想不想画五环?” 乔蓝吃东西的时候,一直有在认真听他们讨论,运动主题其实很容易画得平庸,重点是怎么画出青春活力的动态感。 怕自己说不清,乔蓝拿出手机里翻找出一张图,递给他们看。 “我想画这个可以么?” 三人的视线聚集在乔蓝手中方块大小的手机屏幕上。 裴浩:“这是……” 江卓:“网王?” 许梦晴:“我也知道,这是越前龙马,那个很火的日本动漫。” 乔蓝找的是一张网球王子里越前龙马手持网球拍直指前方的图片,气势感十足. “我想着五环、彩帯火柴人这些都太普通,容易撞车,而且大家估计也都看腻了。去年,我们学校刚把网球加进运动会项目,这张图挺贴合主题的,而且画动漫人物我也比较拿手,” 说完这一大段,乔蓝吃不准大家的想法,征求意见,“你们觉得呢?” “我赞成!” 许梦晴率先表态,网王里她最喜欢的人物就是越前龙马,在她的印象中,乔蓝是那种只会学习的乖乖女,没想到她会喜欢动漫,许梦晴顿时有种找到知音的惺惺相惜。 她戳了戳乔蓝的胳膊:“那张图发给我一张呗,我想当屏保。” 江卓:“我也赞成。” 唯独裴浩泼冷水:“板报评审员不仅是学生会,还有教务处的老师,画这个会不会太跳脱了啊。” 许梦晴:“反正老曹说了交给我们随便搞,板报而已,当然怎么好看怎么来咯。” 江卓想了想,问:“只是这图可比我那华表还难画,乔蓝,你今天来得及画完吗?” 画人物不比画物品,不仅形要准,还要把握神态,线条长一分或短一分,都会显得很奇怪。 他没看过乔蓝画画,所以难免有点担心。 “我可以的。” 乔蓝的眼神不失坚定,她平时画画都是在课业之余,见缝插针地画,早就练出来了手速。而且越前的这张图,因为太喜欢,她之前就在素描本上临摹过一遍,就算不看图她也能默画下来。 三票对一票,这事就算定下了。 吃完午饭,乔蓝想着回教室趴着眯一会,许梦晴却非要拉着她去看看别班的板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看看别的班画得怎样,心里就有数了。” 正值午休,教室里大都是空着的,只有零星两三个学生在趴着午睡。乔蓝沿着走廊,俩人隔着窗户玻璃,挨个看各班的板报。 各班的板报基本都已完工,没画完的也都在收尾阶段,主题都大差不离,不是国庆节就是运动会,不过跟他们预想的一样,板报的插图都很根红苗正,几乎每个班都要把五星红旗拉出来遛一遛。 没有一个班像他们这么大胆,敢用漫画人物当配图。 轮到三班时,乔蓝刚往窗边探了下脑袋,就被抓了个正着。 周暮云明明是背靠窗户侧坐着的,低头玩着psp游戏机,肃白的长指蜻蜓点水地擦过按键,对面怪物的血条节节下掉。 教室里安静无声,只有从游戏机里传来打bo的鼓点声。 乔蓝没想招呼他,本想悄悄看两眼走人,对方却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保持着不动的姿势,语气有点不耐烦:“挡着光了。” 她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刚好笼在了他的游戏机上,立马往旁边挪了挪。 许是觉得这影子轮廓有些熟悉,周暮云转过身,窗外强烈的光线,让他眯了下眼,目光落在乔蓝过分清晰的脸上,语气还是一样的清沉:“走错班了?” “没有,我们只是来参观下板报。” 许梦晴同时轻轻扯了扯乔蓝的衣袖,跟她附耳小声说:“周暮云不好惹,我们还是别看了,快走吧……” 13、013 许梦晴虽从未和周暮云打过交道,但后者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时不时就要在学校的广播里被通报批评一下,平日见到这种刺头差生,她下意识地就想躲着走。 周暮云的视线在乔蓝被晒得有些微红的脸上滑过,嗓音松懒:“进来看啊,外面站着不嫌晒?” 许梦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异之余,连连摆手:“我们就随便看看,”她没忍住好奇,又问了句,“你班这板报是谁画的呀?” 板报上最显眼的插画是一棵参天的大树,用了点国画的技巧,枝桠交错,垂下碧绿的丝绦,鲜明生动。设计也极具巧思,每根垂下的丝绦都挂着一个圆圈,似是果实,圆圈里写着字,是副标题。 树根处还有一点没画完,已经足够壮观。 她们一圈看下来,三班的板报是最好看抢眼的。 “冯灿灿吧。” 周暮云想了下说,放学后他经常约人打球,打完还要回班里拿水拿东西,这两天他们打完球回来,总是看到冯灿灿在画板报。 听到熟人的名字,许梦晴更没那么拘谨了:“是灿灿啊,难怪,她从小就学的国画,我跟她一个画室。” 乔蓝跟冯灿灿也挺熟的。 没分班前,她和冯灿灿、谷莹三人是同个学习小组。 不过熟人和朋友到底是不同,她和冯灿灿熟归熟,但相较谷莹,总觉得隔了一层。其中微妙的区别说不清道不明,可能跟磁场相吸和相斥有关。 这是乔蓝第一次看见冯灿灿画的画,没想到她画画也这么好。 情报收集完毕,许梦晴道了谢,拉着乔蓝离开。 周暮云伸手把窗帘拉住,背靠窗户,继续打着游戏。 “周暮云也没有传闻中脾气那么差呀,刚才他还让我们进去看。” 许梦晴似乎还有点不敢置信,校霸会这么好说话。 “……” 乔蓝张了张嘴,觉得也多余该替周暮云洗白。 他生来一副冷淡脸,不笑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他不耐烦,哪怕笑起来也带着痞劲儿,他平时就这样,并不是针对谁。 相反,只要他想,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去。 就像现在短短俩三句话,就能初次和他打交道的女生对他改观,这也是种本事。 — 余下的午休时间,几人商量着确定了版面的位置和板报小字的内容,到了晚自习,四人来到教室后方,轻手轻脚地开始动手绘制板报。 好看的版面一定是主次分明,大家都默认把c位让给了乔蓝的那幅图,给她空出了右边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许梦晴拿着量尺在中央打标题的横线,江卓拿了根粉笔,也开始动笔打草稿了。 乔蓝踮起脚,伸直胳膊,试了下高度,然后默默回自己的座位上,把板凳搬了过来,垫了两张旧试卷,小心踩了上去。 身高不够,板凳来凑,就算勉强够到,长时间举着胳膊也要累酸掉。 江卓在左边画,乔蓝在右边,许梦晴在中间,裴浩帮着递粉笔、黑板擦和画具,彼此默契又互不干扰。 每次画起画来,时间都过得很快,放学铃声响起时,乔蓝已经用粉笔打好了草稿,准备再用丙烯颜料上色。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乔蓝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戳了戳,扭过头,谷莹捋着书包带,朝她挤眼:“小乔,你还有多久画完呀?” 上色是最关键的步骤,乔蓝看了看自己刚起底的粉笔稿:“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那我先走啦,期待周一看见你的大作呦。” “好。” 没过一会儿,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许梦晴写完最后一个字,摘下耳机:“我的任务搞定,剩下就交给你们咯。” 乔蓝闻言偏头看了看,许梦晴的字不愧是班里公认最好看的,工整又大气。 裴浩刚从学校的小卖铺买了几瓶矿泉水回来,听见许梦晴的话也连忙跟着说,“那我也走了,反正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卓换了根粉笔:“行,你们先回去吧,我也快了。” 转眼间,教室里就剩下江卓和乔蓝两个人。 玻璃窗外,余晖浮动,浅金光束穿过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蓝色的校服外套被光影映射调和,仿佛染了色。 乔蓝这个人藏不住心事,江卓一冲她笑,她就忍不住脸红,特别明显,所以平时都小心翼翼地,没事绝不往他身边凑。 若放在平时,如此静谧的氛围,她和江卓独处一室,她肯定坐立难安了。 然而此时她全身心都投入在了画画上,连裴浩和许梦晴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发觉,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江卓。 偌大空荡的教室,只有粉笔轻轻刮过黑板的声响,以及偶尔乔蓝在折叠水桶里涮颜料笔搅动的水声。 江卓正在勾勒华表上的花纹,花纹繁琐且规律,他画得无聊,有点想找人聊天,但见乔蓝画得专注,便没有出声打扰她。 “那个,江卓,你看见抹布了吗?”乔蓝忽然转过身,轻声问。 “在我这。” 黑板擦经年累月,粉笔灰都沁到了海绵里,平时擦擦字还行,擦画就容易糊,沾了水抹布倒比黑板擦好使,但只有一块,只能彼此轮着用。 江卓方才用完,随手垫在了手机下面,闻声立马递给她。 “谢谢。” 乔蓝伸手接过之时,指腹无意触碰到了江卓的手背。 她只记挂着那块不小心涂出来,不赶紧擦掉就更难擦的颜料,毫无察觉。 柔软微凉的触感,倒是江卓怔愣了下。 乔蓝更靠近靠窗的那一侧,最近的天气没那么热了,她把丸子头又重梳成了马尾,显露出整张雪□□盈的脸。她正仰着头涂色,清风穿过窗台吹进教室,柔顺乌黑的发尾扫过光洁纤细的天鹅颈,又根根回落。 江卓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摸了下额头。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乔蓝还挺漂亮的。 走廊里传来推搡打闹声,伴随着有节奏的篮球落地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室静谧。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路过窗口,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无意扫到教室里的光景,陡然一个急刹。 他身后的杜康没反应过来,鼻子径直撞上他后脑勺,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老大,刹车还有刹车灯呢,你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 他揉着鼻子,顺着周暮云的目光看过去:“江卓,你还没走啊。” 余下几个男生都是经常混迹篮球场的那票人,彼此都相熟,见状也纷纷招呼:“江卓,打球去啊。” 江卓有点意动,又无奈地指了指黑板:“板报还没画完呢。” “还有多久啊?” “快了,你们先去,我画完去操场找你们。” “没事,我们就在这等。” 熟悉清冽的嗓音响起,乔蓝扭过头,只见周暮云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推开虚掩的教室后面,裹挟着室外的斜晖,视若无人地闯了进来。 周暮云一发话,其他人都鱼贯而入。 这个年纪的男生到哪里都安静不下来,扎堆地聚在一起,不是讨论篮球就是讨论游戏,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家教室。等人的闲暇之余,有人从书包里拿出了psp机在玩。 “你怎么才打到这关?” “手残过不去啊。” “七哥早通了让他帮你打。” “有偿代打,三十一次。” “没钱,肉偿成吗?” “恶不恶心,滚。” “哈哈哈哈哈操,七哥看脸的,你可算了吧。” 好吵…… 乔蓝捏着画笔,太阳穴直突突。 安静的氛围一去不复返,男生们的喧闹声几乎掀翻屋顶。 周暮云半倚在最后排的桌边,一边和旁边的男生谈笑,一边从兜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刚吃了一颗,偏头和乔蓝的目光对个正着,狭长的眼尾噙着的淡笑,尚未散去。 能不能小声点。 乔蓝无声地瞪他。 周暮云完全没get到她眼神的意思,还以为她是看中了自己手里的薄荷糖,轻轻晃了晃,作势要丢给她。 乔蓝扶额迅速转过身,眼神交流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的。 有了篮球的驱动力,江卓画得飞快,五分钟就把剩下的花纹画完收尾。 一帮人前呼后拥地离开了教室。 乔蓝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她握着画笔对着黑板上的草稿左右比量了下,重新找回状态和手感,再度沉浸入画中的世界。 等她落下最后一笔,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半了。 她收拾好画具,下楼去水池旁清理颜料桶和笔刷。她的手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点颜料,就着水流清洗干净,返回教室拿上书包离开前,乔蓝朝不远处的操场望了一眼。 晚霞还剩下最后一抹残红,校园里的路灯陆续点亮,操场上的男生们还在忘我地打着球,模糊的人影交替穿梭,永远挥洒不完的精力。 直到霞光彻底湮灭,夜色微浓时,少年们才乘兴而归。 上一秒,男生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方才没抢到的篮板,下一秒经过五班的门口,再度齐唰唰地顿住脚步。 “卧槽。” “越前龙马!” “帅啊。” “这是小乔画的?牛批克拉斯,原来大触竟在我身边啊!” 先前乔蓝只是用粉笔浅浅打了草稿,尚看不出什么名堂,而在上了色后,已然是一副完整又抢眼的立绘,板报比寻常的作品尺寸大了数倍,给人的震撼感也强烈数倍,白蓝红的撞色第一时间便能抓住眼球,此时此刻,江卓的华表和许梦晴的字沦为了陪衬。 江卓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乔蓝会转艺。 没有经过专业绘画的培训和美术功底,光是调色都未必能调到无色差,这幅板报跟原画几乎一比一的还原,就算是他,也不容易画到这么逼真。 妥妥的天赋流选手。 趴在窗口和前后门的众人惊叹不已,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本来我觉得咱们班的板报已经够好看了,怎么都能拿第一,这下看了小乔画的,我感觉够悬哈哈哈,谁能拒绝网王呢。” 回到自家教室里时,杜康和几个哥们还在同周暮云喋喋不休,恨不得把她班的板报搬回来按在自家教室。 相比杜康的兴奋,周暮云的反应冷淡很多:“未必人人都喜欢漫画。” 他不太喜欢从这么多哥们口中听到小乔的名字。 那种感觉很怪,像是偷偷珍藏的某件东西被觊觎了。 杜康被他噎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大,你跟小乔是不是闹别扭了?” 他总觉得自那次他们俩去他家躲雨后,这俩人就有一点不太对劲。 就像刚才他们去小乔教室等江卓,俩人全程都没有交流过一句话。 周暮云扯动嘴角:“好着呢。” 杜康真就信了:“我就说嘛,你跟小乔怎么可能吵架,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上网给打掩护、打架帮涂药的小青梅,做梦都能乐醒。” 周暮云刚想说那你就继续做梦吧,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把二人吓了一跳。 杜康转身看向空荡荡的教室后方,长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他妈还以为见鬼了,冯灿灿,你咋还没走。” 14、014 冯灿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黑板擦:“我把板报收个尾,正要走的……” 杜康:“辛苦了啊文艺委员,要帮忙吗?” 冯灿灿连连摇手:“不用,我已经画完了。” 周暮云径自回到座位前,从桌洞里拿手机和钥匙,张育硬塞给他的那张艺体生申请表连带着滑落出来。 看着手里的申请表,周暮云心想曹岩能让乔蓝负责板报,她转艺的事大概是板上钉钉了。 心绪渐沉,他发觉自己这俩天的情绪有些反常,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而起因,全都是因为一个人。 周暮云不由得反思,他最近对乔蓝的关注是不是太多了。 人家只把他当哥哥,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把申请表重新丢回桌洞,他朝还在撩妹的杜康一招手:“走了。” “周,周暮云。” 冯灿灿陡然磕绊地叫住他的名字。 周暮云循声回头,压低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漠和不耐:“有事?” 她慌忙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习册,捏着边角递到他面前,咬唇说:“那个,今天的作业,我已经提前写好了,你要不要拿回去……” 女孩的嗓音甜软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其实板报早就画完了,她之所以在教室待到现在,是不忍心看到他天天因为不做作业罚站,趁他去打球的功夫,紧赶慢赶把作业提前写完。 没想到对方完全不领情:“懒得抄。” 简单的三个字便让她紧握着书册的指节渐渐泛白。 杜康看出她的尴尬,立马伸手截过习册:“他不要我要,所有科都在这儿了吗,真太感谢你了,你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活菩萨啊!” 冯灿灿欲言又止,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杜康捧着一摞作业,感觉受之有愧,试图展现下自己的绅士风度:“菩萨,你家住哪儿啊?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 冯灿灿挤出笑容:“不用……” “阿康你到底走不走。” 周暮云都走到了门口,忍无可忍撂下一句话。 “那我们先走了哈,周一见。” 杜康像阵风一样跑出教室,追上周暮云。 “老大,之前的女生都是给你送早饭送奶茶送情书,我还是第一次见送作业的,别说,还真挺实用……” 男生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冯灿灿低着头,面容陷在阴影里,攥着裙边的手微微发颤。 — 周六中午。 乔蓝从少年宫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骑在电瓶车上单腿撑地的沈秋琳女士。 明明现在已经没那么热了,沈秋琳出门时还是全副武装,冰袖、口罩外加大大的遮阳帽,乔蓝认出她,全凭这些装备的颜色。 车筐里放着一瓶可乐和一枚鸡肉卷,是沈秋琳给她带的午饭。 若在平时,她是绝不会同意乔蓝吃这种垃圾食品的,可是今天送乔蓝去看完画室,她还得赶回去和老姐妹们搓麻将,来不及回家做饭,只能将就一下了。 乔蓝坐在电瓶车后座,就着汽车尾气的风,把最后一口鸡肉卷消灭,随着沈秋琳一捏刹车,到地方了。 把包装纸丢进街边的垃圾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灰黢黢的招牌——“向阳画室”。 这里是紧挨着大学城的闹市区,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五颜六色的招牌,左边是家棋牌室,右边是家火锅店,这间画室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妈,你确定是这里么?” 怎么看着这么不靠谱呢。 “没错,你王芬阿姨给我的名片地址写的就是这儿。” 沈秋琳锁好电瓶车走过来,乔蓝接过名片,对比了下街边的号码牌。 白桦街113号,地址的确对得上。 招牌下方是个独立的巷口,走进去有个不大的车棚,有走廊和楼梯通往二楼,从结构上看这画室似乎建在火锅店的上面。 走廊里挂着许多学生的画作,从石膏素描到色彩静物,还有不少学生们手持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无一不是美院名校。 一路看下来,乔蓝只感觉不明觉历。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张a0加长版的巨幅油画,画中一个长裙曳地的美妇人歪坐在单人扶手沙发上,一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整幅画的基调很暗,只有从右侧打出一束光,乔蓝从那妇人蓬乱发丝之下露出的双眸中,莫名读出了一丝悲伤和哀凉。 画作右下角落款龙飞凤舞,乔蓝勉强辨认出是“范文希”三个字。 “这应该就是范老师的画,你看画得多好,这裙子上的线头画的像真的一样。”沈秋琳亦是满脸赞叹。 沿着走廊走到二楼,一切忽然豁然开朗起来。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里面人影憧憧,画架林立,有许多学生正在画画。 乔蓝刚推开玻璃门,一条黑影刹那间窜了出来,直扑乔蓝的命门。 乔蓝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来得及闭眼护住头脸,紧接着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温热。她睁眼一看,是一只成年的拉布拉多,湿漉漉的眼睛热情且好奇地看着她,尾巴一摇一晃地,不停舔她的手。 “实在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紧跟着拉布拉多身后跑出来男人,一把扯住狗狗的项圈,拉在怀里撸了两下,语带歉意。 “这狗有社交牛逼症,看见陌生人就喜欢往上扑,拉都拉不住……” 说话的男人看起来快四十岁,能看出常年健身保养得不错,留着淡淡的胡茬,长发及肩,是个挺帅的大叔。左臂雕着纹身,右手戴着佛珠,浑身都充斥着艺术气息。 沈秋琳早些年做过销售,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只惊讶了一瞬,就迅速换上客气的口吻:“您就是范老师吧,我是听学生家长介绍过来的,今天想带孩子过来看看画室……” “是的,欢迎欢迎,里面请。” 一番寒暄,范文希请他们到办公室里坐。 范文希的办公室同他本人一样的艺术,两大扇博古架上摆着画集书册,数十只紫砂壶、砚台和摆件,支起的画架上挂着半幅还未画完的油画,角落放着一整个比人还高的大卫雕像,堪称中西合璧。 范文希用专业的烹茶桌,给她们泡了一壶大红袍。 乔蓝安静地捧着茶杯坐着,听沈秋琳和范文希谈话。 “现在都高二了,她从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吗?” 沈秋琳在家里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有些忧虑。 范文希:“当然,其实现在转艺还算早的,有的学生是到了高三开学才来。” “只是我家蓝蓝没有学过画画,没有什么基础。” “这倒不用担心,白纸一张反而更好教。说实话,每家画室教授的风格都不一样,如果养成了不好的绘画习惯,矫正的过程往往更麻烦。” “不过我家蓝蓝对画画还挺感兴趣的,平时就喜欢看些漫画。” “有兴趣当然是最好的,兴趣是了解事物的第一步嘛……” 长辈们的谈话太过无聊,乔蓝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飘到了别的地方。 画室的区域都是用半透明的玻璃墙隔开,包括范文希的办公室。百叶窗帘一卷,更没什么私密性,乔蓝一偏头就能将画室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此时午休时分刚过,外面有一些备考的高三学生正在画色彩静物,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外面刚来。 乔蓝意外地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许梦晴,裴浩,冯灿灿,还有…… 江卓? 他居然也在这家画室。 几人进来之后,径直从储物柜里拿出画具,分秒必争地坐在了画架前,只有许梦晴发现了办公室里坐着的乔蓝,隔着玻璃意外又惊喜地朝她挥了挥手。 乔蓝朝她莞尔一笑,算是回应。 了解乔蓝的基本情况,范文希又带着她们参观了下画室。 画室总共有三层,一层是学生平时画画的地方,二层是学生宿舍,分上下铺,配有书桌和独立卫浴,干净宽敞。沈秋琳对这里的环境挺满意。直到走到第三层。 这一刻,乔蓝仿佛走进了动物园。 三层是个露天的大平台,两只金刚鹦鹉站在葡萄藤木的栖杠上磕着瓜子,笼子里养着数只垂耳兔,人造水池里几尾锦鲤游来游去,水池边的狗窝里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在呼呼大睡。 沈秋琳从进画室起一直保持的完美微笑,第一次僵在脸上。 范文希仍在尽职尽责地介绍:“自然和动物会激发创作灵感,所以我们养了很多宠物,有时候学生的宠物也会寄养在这儿,拉布拉多一共有两条,一黑一白,黑色的叫露西,白色的叫杰克,俩只狗是一对儿。” 正说着,范文希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因为狗窝里的拉布拉多只剩下了一只,露西又不见了踪影。 此时,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说:“范老师,露西又把静物道具给吃了。” 范文希闻言赶紧跑下楼,沈秋琳和乔蓝跟在后面。 刚下到一楼,露西正在到处乱窜,后面几个学生怎么追和拦都控制不住,还撞倒了一个画架和两个涮笔桶,一时间鸡飞狗跳。 范文希还想用老方法去拉项圈,被露西一个滑铲,轻松躲过。 露西看到他身后的乔蓝,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目标,急急地奔向她,刹在她面前。 “咕噜”一声,一颗沾满口水的苹果滚到乔蓝的脚边。 露西蹲坐在地上,咧着嘴,朝她热烈地摇着尾巴,一副邀功模样。 范文希见露西终于安分,趁机上前钳制住它的项圈,另一只手捡起那颗苹果,一脸肉痛:“还好没咬烂,擦擦还能用。” “……” — 一个小时后,乔蓝跟着沈秋琳从画室出来。 沈秋琳一边帮乔蓝带好头盔,一边问:“蓝蓝,你觉得这家画室怎么样?” “……很特别。” 除了特别,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范老师很有经验,是当年国美专业第一毕业的大才子。我都打听过了,他上一届带出来的学生,美院录取率比其他培训中心都高。而且他从不宣传,都是靠学生家长口口相传,彼此介绍来的……” 沈秋琳语气坚定,不知是在给乔蓝洗脑,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跟范老师说好了,明天你过来试听一天,如果觉得好,咱们就定下这家了。” 乔蓝软声:“好。” 她倒不是被范文希的简历给说动,她知道江卓和冯灿灿都是从小学画,他们会选择这里,说明这家的画室的实力一定不差。 说实话,来画室之前,乔蓝还有点小小的担忧。 她挺害怕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接触陌生的人和事物。 念小学时,因为老乔工作调动,从城南要去城北,沈秋琳起过搬家和给乔蓝转学的念头,那时候的乔蓝哭着死活都不愿意转学,最后沈秋琳无奈只能在城北租了个房,两头跑。 如果说,小时候的她是怕生和缺乏安全感,如今则是怕麻烦,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重新发展社交关系。 不过方才见到几个相熟的同学,她便没有了这层顾虑,想到那条给她送苹果的拉布拉多,反而生出了小小的期待。 往后的日子,应该会挺有趣。 离家还剩最后一个红绿灯时,乔蓝的口袋里传来手机铃声,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周漂亮”。 奇怪,周暮云平时周末不都泡在网吧,这会儿找她干嘛。 乔蓝按下接听键,男生清冽低磁的嗓音响在耳畔:“小乔,你在哪?” “我妈刚带我看完画室,在回家的路上,”乔蓝问,“怎么了?” 对面静了两秒,似乎欲言又止。 “你最好现在回学校一趟。” 15、015 乔蓝匆匆赶到教室时,周暮云正靠在窗边,烟雾刚呼出来就被风卷过吹散,他见乔蓝来了,立马掐了。 乔蓝像是一路跑上楼的,鼻尖尚坠着细薄的汗,胸口微微起伏着,震惊地望着教室后方一塌糊涂的板报。 她在电话里听周暮云说板报被毁,还以为是夸张,没成想现场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大片的墨迹泼在版面上,随着惯性留下道道张牙舞爪的墨痕,已然辨认不出原本的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强忍情绪,平静地问。 周暮云把窗户拉大了点透气:“很明显,人为的。” 下午他正和杜康一票人在网吧上网,忽然发现网卡落在学校没有带。尽管冯祥说他不用刷卡刷脸就成,周暮云怕麻烦也不想欠人情,跑了趟学校来取。 经过五班门口,他无意间发现板报被人泼了墨,便赶紧叫了乔蓝过来。 乔蓝走上前,伸出手指触碰那些墨迹,墨水已经干涸,俨然已经被泼了很久。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周暮云问。 这墨汁只泼在了乔蓝画的版面上,江卓画的华表和许梦晴写的字都安然无恙,做这事的人针对性再明显不过。 乔蓝蹙起眉心,她能得罪谁?刚分班不到一个月,除了原来高一的同学,她刚刚把新同学的名字认全。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小矛盾,裴浩好像因为先前打手板的事,对她有点阴阳怪气。 可是裴浩也是这次板报负责人之一,毁掉板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应该不会是他干的。 “没有。”乔蓝摇摇头。 周暮云也知道以她的性子也不太会和谁结怨,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件事不是针对乔蓝,而是单纯想毁了板报,毕竟,乔蓝画的部分是整个黑板报的最亮眼的地方。 未必就是五班的人自己干的。 周暮云抬眸看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擦掉重新画了。” 乔蓝平复了下心情,找来水桶和抹布,一言不发地开始动手擦拭黑板上的墨汁。 这幅版面花了她将近三个小时才画好,乔蓝每擦一下,都心疼不已。 溅在上方的墨汁,乔蓝伸直胳膊也够不着,正想回去搬椅子,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她手里夺过抹布。 “我来。” 周暮云比她高将近两个头,轻而易举就能擦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用掉了三大桶的清水,花了一个小时,二人才把被黑板上的墨汁清理干净,好在有周暮云当苦力,不然,光是跑上跑下地换水,乔蓝就要累断腿。 轮到画板报的时候,周暮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所幸剩余的颜料还足够,乔蓝站在椅面上手捧调色盘,调试颜料,在擦拭得光亮的黑板上重新落笔。 周暮云随意倒着跨坐在最后一排,面对着乔蓝,双臂交叠地搭在椅背上,下巴懒散地靠在手臂上,也不说话,从兜里掏出手机刷着。 不知过了多久,乔蓝揉了下有点酸涩的眼睛,又甩了甩下钝痛的手腕。 身后独属于少年的清沉嗓音响起:“不休息一会儿?” 乔蓝一怔,周遭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居然还在这里陪她。 周暮云等得属实有点犯困,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哈欠。 她轻轻摇头:“快收尾了,我想一口气画完,要不你先回去吧。” “那我出去抽根烟,提提神。” 走廊空荡,平日里人满为患的操场,此时只有一个清洁工清扫垃圾。 周暮云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抽完了一根烟,随后径直去了楼下的保卫室。 周末学校没有什么人,保卫室的保安也难得偷闲,临时拿了个棋盘垫在木箱子上,正在下象棋。 学校的保安是轮班制的,负责巡逻、站岗和负责监控的都是这几个人,周暮云平日翘课翻墙出去上网,早就在他们面前混了个脸熟。 今日值班的两个保安都很年轻,二十来岁,几根烟,俩句套近乎的话,周暮云成功坐在监视器前。 “你要看什么时段的?” “今天下午两点前,和还有昨天七点后的。” 平时的监控只有老师和校长能查看,好在今天周末,负责人不在,保安都是拿工资混日子,也没必要守着死规矩。得罪周暮云对他们也没好处,毕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刺头,带头随便整出点花样,就能让他们的工作量加倍。 “是丢什么东西了吗?”保安一边调监控一边问。 “那倒没有,五班的板报被人泼了墨。” “是板报啊,多大点事,我还以为丢了什么贵重物品呢……” 到底是学生,一点小事就兴师动众的,保安正想发笑,对上周暮云凛冽的眉眼,忽地就笑不出来了。 “五班的话,只看右侧楼道里的就行。” 保安尴尬地清咳了下,找到相应时段的监控调了出来。 亏得今天是周六,来校的学生屈指可数。 昨天因为和杜康他们打球,周暮云将近七点才离校,那时候板报还是好的,范围一下缩得很小。 为了顾及学生的隐私,学校的监控照不到教室门口,只在看到楼梯通道里的画面。 高二的教学楼是独栋的,有两个楼梯通道可以上下楼。五班靠近右侧楼道,五班的学生通常也只会走右侧通道。 监控里显示,今天两点前,除了周暮云,并未有第二人出现。 紧接着监控屏幕又调回了昨天晚上。 在七点零五分左右,乔蓝从楼道里经过离校回家,七点十五分,周暮云和一群男生打完球,返回各自的教室拿水拿书包,并在五分钟内陆陆续续走下楼。 又过了二十分钟,一个女生的身影倏地出现在监控里。 周暮云拿烟的手微微一顿,是了,昨天他们走的时候,冯灿灿还留在教室没走。临走前,杜康问冯灿灿需不需要帮忙,她说不用,板报已经画完了。 板报已经画完,她为什么还不离开,那二十分钟里,她做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从监控看,这女生是昨天最后一个离校的,”保安觉得这事有点离谱,他在这里干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不偷东西,去破坏黑板报的。 “这小姑娘会不会是不小心啊?” 烟雾撩过周暮云清绝的侧脸,眉梢的寒意更冷了三分。 拿着墨水从三班跑到五班,还不偏不倚地全泼在乔蓝的画上。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 周暮云前脚从监控室里出来,教室里的乔蓝刚好画完最后一笔。 她很擅长自己调节情绪,在作画的过程中,负面的情绪的一点点被消化。 她猜测,泼墨水的人兴许是手滑,兴许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这样的解释,总比有人蓄意报复,要让她舒服一些。 多画的这一次画,就当多刷了一次经验值。 弯腰把画笔丢进涮笔桶里,她习惯性地后仰,想要拉开距离看看画的整体,脚下的椅子腿却不知道压到了什么,椅面细微的倾斜伴随着“嘎吱”一声,整个人失重地向后倾倒。 瞳孔短暂地失焦,在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里,她只来得及把身子转过来——用手和膝盖撑地,总比后脑勺着地要安全得多。 乔蓝已经做好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准备,倏地眼前一晃,跌进一个宽阔又硬邦邦的怀抱。 属于少年的陌生气息侵入鼻息,少许烟草的辛辣,带着一点薄荷叶的清凉疏冷。 乔蓝抬眼,对上周暮云漆黑的眼眸。 16-20 第16章 016 ◎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三合一)◎ 周暮云方走到门口, 看到乔蓝身子后倾将要从椅子上摔下,心脏都被吓得骤停了一瞬。 若不是刚好接住,他今天就要领着一个瘸子回家了, 周末学校的医务室还不开放。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周暮云拧着眉心, 唇线紧绷,看向怀中的女孩。 “你是画板报还是演杂技?” “……” 乔蓝没什么底气:“意外。” 周暮云敛眉, 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想训她两句吧,她又一副“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认怂又摆烂的模样。 冷硬的话,说不出口。 少年劲括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际, 肌肉线条隐现,掌控着少女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微妙的姿势维持不过两秒。 乔蓝有点硌得慌,不自然地动了动下意识搭在他肩上的指尖:“所以,你能放开我了吗?” 后者闻言手一松, 腰间的力道卸下, 乔蓝平稳着陆。 周暮云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有点后知后觉的疑惑。 方才的触感是真实的么,女孩子的腰怎么这么细…… 他垂眸又看了眼她的腰,她今天没有穿校服, 穿着一件针织开衫加牛仔七分裤,比平时宽松的校服更显腰身,针织的布料柔软,被他搂过的位置压出了两层褶皱, 又随着乔蓝动了下身子,自然垂落。 视线上移, 女孩的眼眸里漾着水光, 脸颊透白, 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 周暮云的喉结滚动了下,别开目光。 “谢谢……” 乔蓝真诚道谢,他这一接简直比宋江还及时,避免了让她摔成狗啃泥的尴尬。 尽管现在仿佛酿成了另一种尴尬。 “画好了?那回吧,天都快黑了。” 周暮云嘴上催促,心下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念头感到不齿。 乔蓝应声去收拾剩下的画具,把座椅放回去的时候发现,刚才椅子之所以会晃,是因为椅子腿压到了掉在地上的抹布。 夕阳摇摇欲坠伏在云端,周暮云推着山地自行车,乔蓝走在靠里的一侧,柏油马路上映出一道高瘦和一道娇小的黑影,影子被霞光拉长,身高差的对比愈发明显。 当时她听说板报被毁,着急得不行,当时便直接让沈秋琳把她送到了自己的校门口,没有骑她平日的小电驴。 而周暮云的山地自行车没装后车座载不了人,只能腿儿回家了。 经过一个路口,乔蓝瞥见一家店铺的招牌,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周暮云闻声转头,人已经跑进了店里。 过了一会儿,乔蓝拎着两只大袋子走出来,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画板。 周暮云挑眉:“你这都买了些什么。” “画画的工具啊,”乔蓝一本正经地介绍,“颜料盒,调色盘,可塑橡皮,画夹,胶带什么的。明天画室上课要用,正好买一些。” 听说她是第一次来买画具,老板热情地给她推销了一堆,不过确实也用得上,她就一口气全买下了。 零花钱瞬间见光,回去必须得找沈秋琳报销。 周暮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一左一右地挂在车把手上,“行吧,合着我今天就是免费苦力,”说着,又去取她身后的画板。 “我能拿得动……” 这画板看着挺大,其实是空心的,还没有她平时书包的一半重。 周暮云拎了下画板,确实不沉,便由着她去。 车轮平缓地转动,穿过绿荫的光斑在二人身上流转。 “看来,你还真打算学艺了?” “是啊。” “你妈逼你的?” “也不算,我挺喜欢画画的。” 喜欢这俩字分量就够了,其他理由都是多余。 “学艺不容易,挺吃苦的。”周暮云忍不住说。 “吃苦我倒是不怕,只要我想学,就一定能学好。” 乔蓝的步伐轻盈,带着这个年纪最好的朝气。 周暮云没再吭声,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车把手上的那两个塑料袋分量不轻,里面装了不少的颜料盒,乔蓝时而担心会掉下来,目光一直关注着周暮云。 他穿着纯黑的立领拉链卫衣,配上黑裤黑发,愈发衬得肤色冷白,从衣领里延伸出的下颌线弧度锋锐薄削。 乔蓝奇怪的是,周暮云除了泡网吧,也没少打篮球,为什么总是晒不黑? 挂着两个袋子的车把手仿佛挂着货物的扁担,周暮云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某种平衡,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单手扶在把手中间的支撑杆上,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回消息。 倒是一点也不用担心。 半小时后,周暮云送乔蓝到家门口,乔蓝站在门框旁,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今天的事,谢谢你。” 既是谢他帮自己拎了东西,更是谢他把黑板报的事告诉了自己。 若是周一才发现这件事,她不仅跟曹岩交代不了,还会连累一起做板报的几个同学,更会成为全班的笑柄。 周暮云看着她,微提的眉梢沾了点痞气:“光说谢谢有什么用,能不能来点实际的?” “嗯……”乔蓝思索片刻,抬手把袋子和画板放在玄关上,对他说:“你等一会儿。”转身跑回了屋里。 客厅里,沈秋琳夫妇正在搓麻将,丁玲桄榔的碰撞声溢出门缝。 拿牌的空档,老乔瞧见了门口等候的周暮云,招呼道:“暮云啊,不进来坐会儿?” 周暮云淡笑着回:“不了叔,我还有事。” 乔蓝很快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谢礼。” 周暮云低头一看,一罐旺仔牛奶。 — 周暮云把乔蓝送到家,自己倒是连家门也懒得进,直接又去了四季网吧。 走进网吧,气温明显上升,斑斓的灯条撞入视野,弹撞回去的推拉门把大好的霞光隔绝在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靡丽又空幻的世界。 他把网卡搁在前台的桌面上推过去,又从烟盒里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冯祥接过网卡,熟稔地放到感应器上刷了下:“都说我直接给你开机就行,你还专程跑回去拿……今天包夜吗?” “不包。” 冯祥开完了机,把网卡还给他。 周暮云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接过来的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你堂妹呢?” “你说灿灿啊,她周末要忙着学画,去画室了,她也就寒暑假能来我这帮忙,”冯祥颇为感叹,“唉,她一走,我这网咖的业绩又下降了不少。” 有熟客坐在离前台最近的机器旁,听到对话,打趣:“这还不容易,再招个小姑娘当前台啊。” “那不得花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老冯你就是太抠了……” 找不到人,也只能等周一再解决这事了。 周暮云拉开沙发椅,在七号机前坐下,旁边的杜康正在竞技场里厮杀,“老大,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单子打得怎么样?”周暮云按下开机键。 “甭提了,庞晨是真的菜,现在赛季末,大神又多,我们已经三连败了,你再不来,我们都得往里贴钱。” 庞晨便是上次乔蓝来网吧给周暮云通风报信,嘴欠地问她是不是周暮云女朋友的那个黄毛,周暮云手底下的代打小弟之一。 “我菜?”庞晨不乐意了,“你还不是把把暴毙,这怎么能是我一个人的锅啊。” “小庞啊,”杜康叹了口气,上半身凑过去,伸手拍了拍庞晨的肩。“哥教你一个道理,适用于所有游戏。” 庞晨竖起耳朵:“什么道理?”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责怪队友。” “……” 这游戏挺吃配合的,没有近战职业配合,杜康和庞晨两个远程法师是挺难打,周暮云话不多说直接上号。 有了他这个坚-挺的大腿在,战局瞬间扭转。周暮云在前面抗伤害吸引对面注意力,杜康和庞晨终于有了输出空间,各种读条瞬发不要钱地往对面身上砸。 把把连胜,积累的代打单子很快顺利清空。 他们开的卡到晚上十点,现在还剩一个多小时。 “老大,要不要再去刷个副本?”杜康问。 “你们去吧。” 周暮云活动了下手指,直接关掉了游戏界面。 本想听听歌打发时间,视线在桌面图标上流连一圈,周暮云目光微动,默默点开了一个视频网站。 杜康叫上庞晨又组了几个路人,正逢副本加载的等待页面,他伸手拿过桌上的冰红茶仰头喝了口,余光觑见身旁的电脑屏幕。 海贼王? 他心下嗤笑,哪个缺心眼的没事来网吧看动漫啊。 杜康放下水瓶,忽然瞪大双眼,不对啊,他旁边坐着的不是周暮云么! 他倏地扭过头,看到周暮云倚在沙发背上,正看得目不转睛,手里也拿着一罐饮料,单手屈指扣开上面的易拉罐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杜康以为他喝的是冰啤,又觉得上面的图案不太对,仔细一瞧,尼玛居然是旺仔牛奶。 震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点怪异,杜康咽了下口水:“老大,你最近的口味……” 后者吝啬地瞥了他一眼:“嗯?” 杜康斟酌着用词:“有点……清奇啊。” “随便看看,”说完,周暮云想到什么,皱眉看他,“副本你们不会也打不过吧。” “打得过打得过。” 杜康挨了一记嫌弃,抖抖肩膀,扯回注意力在打副本上。 打着打着,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老大不是从不喝甜饮么,可乐都很少碰,嫌腻,而且昨天还嘲讽他们,并非人人都爱看漫画。 杜康挠挠脑袋,如果不是操作还依然犀利,他甚至要怀疑周暮云是不是被魂穿了。 这边推着副本,杜康时不时仍留意着周暮云的电脑屏幕。 看了两集海贼王后,周暮云似是看腻了,直起身伸手握住鼠标点了两下,杜康以为他要关掉,然而紧接着,画面切换,网球王子的片头占据了整个屏幕。 杜康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真是年年有怪事,今年特别多。 — 回到家后的乔蓝,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刚刚购买回来的画具。 将刚买的罐装水彩颜料尽数拧开,挨个按色系和颜色深浅分装进颜料盒里,按照顺序做了色卡,铅笔也用美工刀削好,连纸擦笔和可塑橡皮在笔盒里摆放整齐。 这一套准备下来,就弄到了很晚。 第二天一旦有事,前一天必然睡不好,这大概叫小学春游综合症。 翌日起床,乔蓝尽管睡眠不佳,但仍然神采奕奕,肩康画板,手提画箱,全副武装宛若要上战场。 要带的东西太多,仍是沈秋琳骑着小电驴把她送到了向阳画室,约好了接她的时间,沈秋琳就离开了。 “范老师好。” 画室里的人并不多,范文希正在饮水机前接水,闻声抬头,笑着说:“乔蓝,来的挺早啊,”他指着靠里的素描教室,“你的教室在那边,老师等会儿就来。” 乔蓝有点疑惑:“范老师,不是您教吗?” 范文希但笑不语。 乔蓝依言走进教室,在画架上把画板放好,铺上画纸用胶带固定,继而抬头打量下周围的陈设,矮柜上摆着许多石膏雕像,看来第一节 课应该是素描。 很快,玻璃门被推开,伴着纷乱的脚步和聊天声,一群看起来只有三四年级的小朋友们进来了。 乔蓝微微一愣,小朋友们看见她却并不稀奇,挨个从角落里堆放的一排画板中找到写有自己的名字的画板,搬凳子支画架铺白纸,一气呵成。 不过到底是小朋友,坐下来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闹起来,铅笔头到处乱飞。 乔蓝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方才范老师指的是这间教室没错吧,她是不是走错了? 此时玻璃门再度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二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谨又稳重,小朋友们立马收敛,正襟危坐。 男人看见坐在一众小朋友中一脸懵的乔蓝,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学生乔蓝吧,我是这里的助教老师管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你叫我管哥或者烁哥都行。” “我听范老师说,你之前没有学过绘画,所以我们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学,正好今天有基础班,你可以跟小朋友们一起画。” 说完,管烁转身从一排石膏像中,抱起一个,放在正对着他们的柜子上。 乔蓝看着那件石膏像,准确的说,连“像”也没有,就是一个规整得不能更规整的正方体。 “开始画吧。”管烁说。 小朋友们俨然不是第一次画,已经开始唰唰地下笔了。 乔蓝心底滑过小小的失望,她以为第一堂课就算画不了伏尔泰,也能画个阿格里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画方块。 她看着脚下堆满的画具,瞬间有种全副武装冲上战场,结果发现对手全是童子军的荒唐感。 她心下安慰自己,达芬奇的第一堂课还不是画鸡蛋,欲速则不达。 她在纸面上定好方块的位置,刚拉出一条线,管烁走到她身边说:“握笔的姿势不对。” 说着,他弯腰从乔蓝的笔盒里拿起一根笔,示范给她看,乔蓝才知道原来她从小到大画画的握笔姿势都是错误的。 乔蓝仔细地听着,同时仿照他的姿势握住笔杆:“是这样吗?” “对。” 突然更改掉握笔的姿势,乔蓝很不习惯,但她很快就发现这种握笔的好处来,能把线条能拉得更长更直。 管烁负着手在学生们的身后溜达,监督他们画画,同时讲着些画方块的要点和基本的透视理念。 “地平线和视平线的位置不同,都会导致方块产生不同的透视变化,需要你们在心里建立透视网格,包括到后面,你们学习画石膏像和真人素描,都脱离不开透视体系。很多时候你们觉得人物画得奇怪,五官对不上,那都是透视出了错,而方块则是透视的基石,其他的几何体都是在方块的基础上进行演变的。 比如人的鼻子,可以把鼻梁想象成一个长方体,鼻翼则是两个小正方体,彻底掌握了方块的透视规律,才能够更容易地去理解人体透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才刚刚能理解“近大远小”和“消失点”,听的似懂非懂,管烁更多的是说给乔蓝听。 他讲得深入浅出,乔蓝亦听得很专注。她全然想不到小小的一个方块,居然能延伸出这么多关于透视的概念,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恍然。 不敢对这小小的方块再有任何的轻视之心,神色愈发认真。 管烁讲课之余,也在留意新学生的举动。 他惊讶地发现她只用了十五分钟,就适应了新的握笔方式。习惯是最难改变的,很多学生快则三天,慢则七天半个月才堪堪硬凹过来。 是个有灵性的,管烁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地带了几分“孺子可教”的欣赏。 画方块本质并不难,难得是理解其中的透视概念并系统化,中间停停画画,听管烁讲解,再加上排队改画,第一堂课上了足足三小时。 放了课,乔蓝去洗手池旁清洗手指上的铅笔灰,冰冰凉凉的水流穿过指尖,她心不在焉地往手心挤上洗手液,心里还在消化方才的知识点。 身侧覆过来一片阴影:“是你啊,苹果妹妹。”? 乔蓝扭过头,一个陌生的男生在一边朝她笑,一边把手里调料盘放进水池里冲洗。 他刚才叫她什么? 男生看着乔蓝一头雾水的样子,解释道:“昨天露西给你送苹果的名场面太经典了,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就临时给你起了这个外号,别介意啊。” “你也是一中的么,我们画室有好多一中的学生,离得近嘛,我是三中的,我叫谈宇飞,也刚学画不久。” 这个叫谈宇飞的男生似乎特别健谈,一上来便自报家门。 乔蓝也只好说:“你好,我叫乔蓝,”顿了顿,补上一句,“你可以叫我小乔。” 苹果妹妹什么的外号,也太教人难为情了吧。 谈宇飞笑了笑,张口刚想说什么,又有人走到水池边叫他:“谈宇飞,老范问你速写作业交没交。” “我没交么,我记得我早上给他了啊。” 谈宇飞疑惑地自言自语,把调色盘就这么丢在水池冲着,跑去储物柜那边找作业去了。 乔蓝看着江卓把涮笔桶里的脏水倾倒进水池,旋开水龙头,自然地和她聊起来:“第一节 课感觉如何?” “挺……挺好的。” 乔蓝有点懊恼,她怎么一跟他说话就结巴啊。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不太适应。”江卓说。 乔蓝低头揉搓着手上的泡沫,看着池子里透明的清水冲过调色盘化成了五颜六色的水流,心里有点羡慕。 她也想画色彩呜呜呜呜,颜料她都买齐了。 江卓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基础打牢,后面学起来才会更快,以你的学习能力,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我们的进度。” 他见过不少学生第一天来上课发现是和小学生一起上,当场就直接破防,心态好久都调整不过来,有的人连一周都没坚持住,就放弃了学美术这条路。 “都是同学,以后你绘画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乔蓝愣了下,偏头看去,少年干净的侧脸仿若映着“乐于助人”四个大字。 心下有暖流滑过,弯眼笑着应:“好。” 高二和高三是分开教的,高三的学生今天被另一个助教老师带出去写生了,今天的画室只有上色彩课的高二生,还有素描基础课的小学兴趣班。 色彩课也刚刚结束,陆续有人过来水池这边涮笔洗手。 五个水龙头的坑位越来越拥挤。 乔蓝三俩下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对江卓说:“那我先回去啦。” “嗯,拜。” 一转身,乔蓝又撞上了一个熟人。 “灿灿,”乔蓝主动打了声招呼,“我洗好了,你来我这洗吧。” 冯灿灿原本排在另一个人的后面,似乎没有想到乔蓝会叫她,怔了一瞬,支吾地“嗯”了一声,埋头走到她空出来的位置旁清洗画具。 乔蓝觉得冯灿灿的反应有点奇怪,眼神似乎一直在躲着她。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乔蓝也没多想。 从画室里出来,本想去书店买点绘画教材,可惜天色已经太晚,只能作罢。 画室对与高二生的课程安排较为宽松,毕竟高二的小高考迫在眉睫,平时作业繁重,也只有周末才能有时间来画室。 寒假和暑假,才是真正开始冲刺的时候。 再者说,基础素描课还没毕业的她,买了教材也用不上。 回到家,老乔和沈秋琳看着乔蓝带回来的画,都深深的沉默了。 愣了两秒后,到底是老乔心理素质强,昧着良心开夸:“你看咱闺女画的这正方体,有棱有角的,多板正!” 沈秋琳吐槽:“你这不废话,没棱没角的那是球。” 乔蓝差点被小米粥呛到,解释:“管助教说,刚开始的几堂课都要画方块,打基础。” “不错,很棒,蓝蓝再接再厉!” 老乔对乔蓝从来不吝啬夸奖,用沈秋琳的话说,她小时候打个奶嗝放个屁在他眼里都是香的。 “要不要我帮忙贴你书房的墙上,这可是你第一次画素描,很有纪念意义的。”老乔问。 “咳咳……” 这回乔蓝是真呛到了,“不用了吧。” 这种黑历史留着干嘛。 尽管她这么说,老乔还是将画仔细地卷成筒状,用皮筋扎好收了起来。 — 转眼到了周一。 乔蓝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讨论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焕然一新的黑板报。 “这还是我们班吗?我一进来还以为走错班了!” “这越前龙马是谁画的,江卓吗?这也太酷了吧。” “是乔蓝啦。” “惊了,看不出啊,咱语文课代表画画也这么好?” “这次板报评比,妥妥能排前三吧。” “你就不能大胆点,第一不行吗?” “那还得看评审员的意思。” 乔蓝从进门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收获了无数夸赞。 “厉害呀小乔。” “板报画得真好。” “给我们班长脸了。” 就连谷莹在她落座后,双手抱拳,一本正经:“大触,请受我一拜~” 乔蓝一度被夸到脸红。 不过也有人发现了小小的端倪。 坐在她右后方的许梦晴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然后附耳过去,小声:“小乔,你的那块版面是不是重新画的呀?” 女生的心思都比较细,她记得周五临走前,乔蓝刚开始给板报上色,也没特地洗刷过黑板,现在仔细看来,右边那块黑板底色更深,仿佛用清水彻底洗擦过。 “是,”乔蓝温声说,“我觉得不满意,洗掉又重新画了一遍。” 泼墨汁的事还不知是何人所为,她说出来只会徒惹风波。 许梦晴惊讶:“你也太认真了,要是让我再重写一遍板报,我会崩溃的。” 乔蓝笑了笑,没再接话。 冯灿灿背着书包,从楼梯口拐进连廊,迎面看到班里的两个值日生手里合力提着垃圾桶,嘴里还在谈笑。 “五班的板报真绝了,咱班输了呀。” “输给越前龙马,不亏。” 冯灿灿的脚步钉在原地,她不是已经……怎么可能? 她加快脚步,经过五班的窗口,后黑板上面大片的墨迹消失,越前龙马的版面亮眼又夺目。 冯灿灿脸色泛白,不自觉地抓紧了书包肩带,听到身后有谈笑和脚步声接近,赶忙收回视线装作路过的样子转身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墨汁明明是自己亲手泼上去的,还能会凭空蒸发不成?难不成被乔蓝提前发现了,那板报是她重画的?可明明她昨天还去了画室,还像往常一样和自己打招呼,也不像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啊? 冯灿灿魂不守舍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洞,拉开拉链,抽出早读用的书本来,刚想摆放在桌上,她的动作僵住,瞳孔震动。 一瓶钢笔墨水摆放在她的桌面上。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冯灿灿声音有点抖。 同桌陈冉有点莫名其妙:“这不是你的吗?我一来就看见这墨水放在你桌上了。” 孤零零摆放在桌面上的墨水瓶,仿佛把她污浊不堪的心事,放到阳光普照的地方暴露给众人看。 冯灿灿想赶紧把它收起来,谁知那瓶盖竟是松的,她本就心虚,慌手慌脚下把墨水瓶打翻,浓黑的墨汁摊开大片,淅淅沥沥地沿着桌边滴落下来。 陈冉惊呼:“灿灿,你的裙子……” 周暮云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排的好戏。 冯灿灿如芒刺背,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趁着早读还没开始,冯灿灿跑到水池边冲洗满手的墨汁,她来回冲洗了好几遍,那些浓墨还是在她指尖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一边转身,一边掏出纸巾低头擦着手,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头顶的声线不带任何情绪:“去给小乔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冯灿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紧咬下唇。 她方才就猜到了,会为乔蓝这么出头的,只会是他。 重新抬起头时,女孩的表情平静又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暮云看着她廉价的表演,哂笑:“我查了监控。” 冯灿灿心里一咯噔,他居然为了黑板报这点小事去查监控? 冯灿灿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知道学校只有在楼梯通道装有监控,照不到教室里面,没有直接的证据,她慌什么? 就在她思量对策的时候,周暮云双手懒散地插进兜,彰显着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女生在我这儿没有特殊优待,”他只是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我能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冯灿灿闻言仿佛被刺痛了下,女生在他眼里没有优待,可是却为了乔蓝让她这么难堪,所以只有乔蓝是特殊的? 被逼到穷途末路,冯灿灿反而生出了几分破罐破摔的勇气:“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似是架不住逼问,女孩的声音哽咽起来,眼里泪光闪动,颤声解释:“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误会了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眼角的泪花一半是示弱,一半是真的怕。 她当时虽一时冲动之下泼了墨,这件事本该不会有人知道的,周末的教室根本不会有人来。 她要是知道这事会这么快败露,而且还是被周暮云给发现的,她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冯灿灿一边低声啜泣,一边观察面前人的反应。 小时候,她去堂哥家里玩,看上了他的玩具,堂哥不肯给。见她哭了,伯母直接便把玩具从堂哥怀里抢过来给了她。 堂哥叫得凶,她哭得更凶,最后全家人根本不管坐地撒泼的堂哥,全都过来安慰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眼泪是女孩子最锋利的武器,不管是对长辈,还是同龄的异性,百试不爽。 可是,眼前的少年并不吃这套,更是嫌恶地皱起眉“可以,嘴挺硬,”似是懒得和她多费口舌,接着直截了当道,“三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话落,径直抽身离开。 洗手池位于一楼树荫下,隔壁已经响起了郎朗的早读声,并没有人注意到水池旁发生的小插曲。 作者有话说: 有点抓马的一章,截止到30号24点前,评论掉落红包。 第17章 017 ◎少女的心事。◎ 崭新的黑板报无疑成了新鲜出炉的新话题。一中的学习氛围很浓, 尤其是实验班,伴随而来的是隐而不发的压力。一成不变课程让所有学生都绷着一根弦,一点点的新奇改变都能成为枯燥日常的调味剂。 就连曹岩走进教室时, 都是一愣, 旋即调侃:“这是哪位著名人物?” 台下学生们踊跃地科普,这是越前龙马, 漫画网王里的主角之一。 “是我孤陋寡闻了,”曹岩笑眯眯地,“看来,咱们这次板报评选有望夺魁啊。” 他把一捧试卷放在讲台桌上:“这板报就像一个班的门面, 门面有了,实力是不是要跟上,内外兼修,才不至于被说是绣花枕头啊对吗?” 说完, 便开始下发数学小考的卷子。 许梦晴听得眼睛睁得溜圆:“这也能绕到学习上来, 我真是服了老曹的话术了。” 她的声音有点大, 前排的乔蓝听到,扭过头来安慰她:“坚持就是胜利,还有六百多天就熬到高考啦。” “六百多天, 杀了我吧,”许梦晴瘫倒在桌面上,还是不能接受周一就要考试的现实,抬头看她, “唉小乔,你能不能把你的佛系分我一点啊。” 乔蓝若有所思, 沉吟片刻, 随即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 握拳抓住,然后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 许梦晴一头雾水:“你在干嘛?” “福气给你。” 许梦晴这才反应过来,她把“佛系”误听成了“福气”。 她再度瘫倒在桌面,这次是笑倒的。 “你也太会哄人了吧,完了,我的心化掉了……” — 临近放学,教室的人都走空了,冯灿灿还呆坐在椅子上。 她这一天过得并不好,连课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暗含威胁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周暮云并非是睚眦必报的脾性,遑论威胁女生,除非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而她冒雨赶去暗巷的那一天,冯灿灿就知道了,乔蓝就是他的逆鳞。 冯灿灿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是惧怕更多一点,还是难过更多一点。 周暮云向来言出必行,她如果不去道歉,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可若是道了歉,乔蓝肯定也不会替她保密,这事传扬出去,同学们还怎么看她,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不能承认,不能道歉,一定不能。 冯灿灿心乱如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剩下的作业写完。 安静空荡的教室一点点动静就显得格外清楚,听到连廊里传来的运球声,冯灿灿把习册合上,同其他写好的作业垒成一摞。 杜康抱着篮球走进教室,一身的热汗,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个净,从桌洞里拉出轻薄的书包,挂在身上转身要走。 “杜康。” 冯灿灿递出那一摞册子,“今天的作业。” 杜康有点意外:“给我的?” 冯灿灿点头。 杜康以前都是厚着脸皮问好学生要作业抄,现在冯灿灿主动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也不用提前写好,我早上来抄也是一样的。” 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很诚实,接过来就装进了书包里,“谢谢啊,改天请你喝奶茶。” 冯灿灿摇摇头:“奶茶容易发胖。” 杜康汗颜,他就这么随口一说。 当然,他也不意外冯灿灿会拒绝,她给他们作业抄,说好听些是为了打好同学关系,毕竟后排坐着两尊大佛,有点供奉作业保平安的意味。 抛开这个因素,自古文人就看不起肚里没墨水的农工商,像她这样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会想跟混子差生有交集呢,奶茶容易发胖真是个婉拒的好借口。 杜康挑了下眉,正欲要走,忽然身后的人又叫住了他,似是挣扎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杜康,我的车子坏了……” 冯灿灿从座位上站起来,黄昏的夕光落在女孩单薄的肩头,有种弱不禁风的易碎感。 “你能送我回家吗?” 杜康和周暮云约好打完球去网吧打单,杜康要回教室拿书包和水,周暮云没什么要拿的,便在学校的车棚旁等他。 没过两分钟,手机收到杜康的信息。 [老大,我有点事,你先走吧。] 周暮云不以为意,按下几个字:[行,四季见。] — 转眼三天过去,到了周四。 板报评选的结果下来了,五班意料之中地夺得了魁首。 曹岩让人把奖状贴到了教室后排奖状墙上显眼的位置,这是分班之后,五班拿到的第一张集体奖状,虽是艺体类奖状,仍然值得高兴。 乔蓝一下子就成了各科老师眼里的红人,英语老师是二班的班主任,还在课上半开玩笑地说,想请她去二班画韩梅梅和李雷的板报。 乔蓝想象了下,韩梅梅和李雷两个木偶似的僵硬小人,留着黑发和黑漆漆的眼,手拉手印在黑板报上…… 莫名有点惊悚啊。 “二班就出了三个艺术生,两个学播音的,一个学舞蹈,他们班的板报丑得简直没眼看,Miss韩这是想请外援,乔蓝你别去啊,吃力不讨好。” 谷莹叮嘱乔蓝,生怕她傻到真跑去给二班义务画板报去了。 乔蓝点点头:“Miss韩是开玩笑的,而且我也没时间。” 转艺之后,乔蓝的学习计划也跟着有所调整,艺术生的高考只考语数外三门,其余的六门副科在高二下学期就要全部考完。 小四门变成了小六门。 这其实是给艺术生变相减轻高三的压力,能够更专注地去学习对应的专业。 但这也注定了高二是最忙碌的一年。 专业得学,语数外不能落,小六门要备考。 乔蓝感觉自己就像个停不下旋转的陀螺,哪有时间去做免费的义务劳动。 课间,江卓正在发前两天数学小考的试卷。 乔蓝这次考的还行,满分一百六十,考了一百二十三分。虽然这次小考难度不大,大家的分数都普遍偏高,乔蓝对这个分数已经很满意了,她的数学鲜少能过一百二。 乔蓝心满意足地把试卷对折起来,心想回家沈秋琳能少唠叨她俩句。 江卓发完她的试卷,转身给走廊对面的同学发了一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从兜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搁在乔蓝的桌上。 “对了小乔,你刚进画室,应该有许多教材要买,我列了张书单给你,都是蛮有用的教材,你可以参考看看。” 乔蓝低头一看,便签纸上端正整齐地写着几行书名: 《巴尔格素描教程》 《油画的光与色》 《人物速写-中央美院作品精选》 《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教学》 …… 书单从素描、色彩到速写和设计涵盖十分全面,乔蓝捏着便签,意外又惊喜:“谢谢。” 江卓温和地笑:“不客气。” 乔蓝的耳根有点红,他真的是超细致的人啊。 “书单?” 许梦晴从乔蓝的身后探出脑袋,她本来也给乔蓝列了书单,未料被江卓捷足先登,“给我看看。” 乔蓝闻声递过去,许梦晴不甘心地和自己的书单比对着,最后不得不承认,江卓列的书单更精简一些,且更有针对性。 “的确都是好书。” 许梦晴把便签纸还给乔蓝,眼睛瞟过她微红的耳尖,又看了看江卓,意识到什么,起了调侃的心思:“班长,我当初进画室,怎么不见你给我列书单啊。” 江卓倒是从容:“你都是回锅肉了,还需要我给你列书单吗?” 许梦晴一时语塞,确实,她当初是从别的画室半途转到向阳的,标标准准的回锅肉老油条。 “回锅肉怎么了,瞧不起回锅肉呀?” 江卓无奈:“行,那我也给你列一份。” 乔蓝默默听着俩人的对话,悄悄把便签纸折进笔袋里,耳根的绯红也渐渐散去。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列书单是对自己的特殊待遇,她相信,换成任何一个相熟的同学,他都会这么做。 江卓就像太阳,身上的光芒会照到每个靠近他的人,同样的热度,同样的温暖,太阳朝她笑一笑,就能把少女的心事照得亮亮堂堂。 这样固然很好,可是乔蓝的心太小,她有些不敢奢望拥有太阳。 她发现自己更想要一颗星星,只对她一个人发光。 — 周暮云发现杜康最近有些不对劲。 这家伙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忽然开始认真听课,经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放学到了网吧也不消停,时不时地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动不动就跑去厕所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 在杜康第三次因为看手机而操作失误,差点导致团灭后,周暮云面色不豫地偏头盯他,杜康反而抢在他前面说:“老大,你说玩游戏和回女朋友信息,哪个重要? “什么?”周暮云摘下耳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大,我感觉我要恋爱了,”似乎觉得语气不够坚定,杜康又强调地重复一遍,“哥们要脱单了。” 周暮云冷哼:“说什么梦话。” 庞晨则是一脸好奇:“哪家小姑娘这么倒霉,不……这么荣幸,被你拿下了?” “你应该认识吧,”杜康对自己的兄弟们从来不藏着掖着,“我同学,冯祥他堂妹。” 庞晨想了两秒:“冯灿灿?可以啊康哥,冯灿灿挺漂亮的,据说成绩也不错,你怎么追到的?” 杜康一脸自豪,刚想炫耀两句,周暮云忽然起身,指节敲了下他的椅背。 “阿康,你跟我出来。” 夜深露重,四季网吧的灯牌在夜幕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接着灯牌的微光,周暮云先是给杜康递了一根烟,点了火,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是你先追的冯灿灿?” “也不算吧,她前两天自行车坏了,就是我发消息跟你说有事的那天,我骑车送她回家,聊了一路,后来就加了Q/Q,自然而然地就……” 杜康以为他不信,还专门打开了聊天记录,伸手怼到他脸前,周暮云扫了一眼,虽然聊得话题都很日常,但语句处处暧昧,俨然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周暮云后知后觉,难怪这两天上课他贼精神,他那哪是认真听讲,分明是在看前排的冯灿灿。 暗色浓郁,少年虚咬着明灭的星火,语气一改往日的松懒,沉地发紧:“别人就算了,我懒得管,可你是我兄弟,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杜康鲜少见周暮云这么正经地同自己讲话,不由地也正色起来。 “小乔的黑板报被人泼了墨,我去查了监控,那天最晚下楼的是冯灿灿。她前脚得罪了我,后脚又去刻意接近你,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杜康听得一愣一愣:“还有这回事?五班的板报不是好好的吗?” “周六回去补画的。” “我没听灿灿说过啊。” “你信我还是信她?” 周暮云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杜康也不傻。 她欺负乔蓝,惹到了周暮云,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别想好过。 可是她一旦跟自己好了,周暮云还能去动她吗? 他就是她用来金蝉脱壳的那个壳。 纯纯的工具人。 “操。”杜康没忍住爆了粗口。 “事是小事,但我觉得事关人品,还是要让你知道。” 食指和中指夹住烟蒂,呼出一团白雾,周暮云紧接着吐出来的话比刀子还直,“冯灿灿这女孩,配不上你。” 作者有话说: 有话直说周漂亮,兄弟眼里出西施(大雾)。 感谢七月七日睛、君子陶陶浇灌的1瓶营养液~ 第18章 018 ◎呸呸呸。◎ 能追到学霸妹子, 任谁觉得都是贼有面子的事,老大居然说灿灿配不上他? 杜康心里有点感动又有点欲哭无泪。 此时,冯灿灿刚好发了信息过来, 杜康按着屏幕飞快打了几个字, 又怕说不清楚,直接回拨了语音过去。 周暮云不想听他们掰扯, 推门回了网吧。 十分钟后,杜康也坐回了机器前,手机关了机,往桌上一撂:“走走走, 清单子去,什么破事,搞得老子头疼。” 庞晨不知道俩人出去发生了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刚才还说回女朋友信息比打游戏重要, 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杜康嘴角抽搐了一下:“电子竞技不需要爱情。” 三人代打组合再度合体, 庞晨发现被周暮云拉出去谈完心回来的杜康, 就像变了个人,猛地一批,仿佛对面是多年未见的老仇人, 有时候他俩还没出手,他就噼里啪啦一顿连招把对面摁趴下了。 “刘哥,你的号可以上了,尾款结一下啊。” 杜康扯着嗓子朝后排的机器喊了一声。 “牛哇, 七哥工作室效率就是快啊。” “那必须。” 单子钱分一分,大几百块进账, 庞晨起身去前台买咖啡, 为晚上的通宵做准备, 他是职高住宿生,基本一翘出来就是一通宵。 周暮云这厢正打算点开网页看两集海贼王,杜康伸手拿起手机,又纠结地放下,来回几次,周暮云冷眼瞥他:“手机烫手?” 杜康低头抓了抓头发:“老大,我发现我挺喜欢她的,听见她哭有点难受。” 周暮云嗓音淡淡:“喜欢就谈,那是你的事,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 他喜欢谁和谁谈恋爱,他爸都管不了,他哪有那闲工夫管他这个。 点到为止。 他要是执意往那火坑里跳,那就是他命里该有这一遭。 因周暮云的关系,杜康平日也是把乔蓝当妹妹看,如果早知道这件事,他肯定离冯灿灿远远的。 当然更气的是,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纯。 然而打了几局游戏,冷静下来后,杜康忽然也没那么气了。 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少被当工具人,之前谈的几任女朋友,有的是图他家里有钱,有的是图他狐朋狗友多,跟着他不会被欺负。 这年头,哪有什么纯粹的情感,就连人人称道的一见钟情,说白了不也是图色? 杜康想开了点,说:“我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么。” 他本想跟周暮云取取经,可周暮云也就看着经验丰富,倒贴他的女生多,正儿八经的,是一个都没谈过,这种事问他还不如问庞晨。 “算了,问你也没什么用,”杜康说,“明天请个病假,不去学校了,看见她就心烦。” 周暮云挑了下眉,无法理解:“你们才好了几天,就这么上头?”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杜康就说过,挺喜欢冯灿灿那个类型的。 杜康没回答,而是问:“小乔知道这事是她做的吗?” 周暮云轻哼了声:“她就是条金鱼,三秒钟的记忆,估计早忘了这事。” “老大,要不就先别跟小乔说了吧,我听说她跟冯灿灿还在一个画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搞那么僵也不好……” 听到杜康这么说,周暮云便知道他对冯灿灿还没有死心,沉默片刻,终是给了他台阶,“嗯”了一声。 — 乔蓝确实已经把黑板报的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以前的周末,她还能跟谷莹偶尔约去图书馆或是书店,逛个半天喝点下午茶,现在是一点儿闲暇的时间都没有。 除去周六上午在少年宫补习数学,其余时间都泡在画室里……画方块。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乔蓝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细数了下囤起来的作业,她已经画满了整整三十张的方块。 摆在桌布上的方块石膏也一直没挪动过,落了一层灰。 乔蓝习惯早到,管烁走进教室的时候,她已经提前开始动笔了。 管烁清清嗓子:“先不着急画啊,今天我们换个石膏像。” 说着,把桌布上的正方体拿到一边,转身在另一排的石膏像堆里挑挑拣拣。 乔蓝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终于、不用、画方块、了! 管烁把挑好的石膏放回桌面,咧着白牙笑:“今天我们改画圆球。” “……” 乔蓝瞬间把不值钱的眼泪憋了回去。 圆球画起来,的确更有难度一些,当然是和方块相比较而言。 难点在于如何把明暗交界线过渡得更平滑。方块只有六面体,明暗面划分很明显,而对于球体来说,灯光的强弱、远近以及环境光和光源的种类,都会影响它的素描关系。 听完管烁讲解完球体,乔蓝画起来时就有了不同的感悟。 这就像是去名胜古迹旅游,若不懂当地的历史典故,玩起来也是走马观花,过两天便忘了,导游的重要性此时就体现出来,了解其背后的原理和故事后,才会更加记忆深刻。 改完画后,乔蓝在画纸的右下角写上日期,忽然想起,下个礼拜五就是周暮云的生日了。 礼物她还没有准备,周一开学,就更没时间去买了,不如今天下课后去看一看。 每回上完课后,乔蓝都会自己一个人留下再画一遍,今天走得早,管烁便多嘴问了一句,乔蓝如实说:“要去买礼物。” “送闺蜜的?” “不是。” 管烁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不会是送男朋友的吧?” 乔蓝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管烁笑着催促:“快去吧,再晚点,商场要关门了。” 乔蓝去了附近常去的商场,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并不起眼的门店。 这家店只卖自家品牌的潮玩,潮玩这东西只有年轻人喜欢,而年轻人大部分又更偏爱手办,如今像这样的原创潮玩只算是小众。 乔蓝很喜欢这家的潮玩,设计风格独特,制作得也很精美。 店内张贴着新品海报,过两天是万圣节,潮玩店上架了万圣节主题的潮玩,乔蓝一眼就相中了,来到前台,跟店员说:“我想买海报上那款。” 店员礼貌回:“那款是万圣节限定版,只有盲盒才有概率抽出喔。” 乔蓝按照店员的指示转过身,才发现店里多了一款盲盒扭蛋机。 她犹豫地着要不要去扭,她的手气一向很差。 她想起来初中的时候,也是在这家商场,几家店铺联合搞促销活动,消费每满一百块可抽奖一次,沈秋琳把手里的十三张抽奖券都给了乔蓝让她去抽。乔蓝眼睁睁看着排在她前面的人用一张劵抽到了一台洗衣机,轮到她,抱了十三本日历回来。 沈秋琳为这事数落了她好久。 乔蓝看着扭蛋机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的样品,实在是越看越喜欢,决定试试运气。 第一次没中,第二次,虽然是跟第一个不同的款式,但依然不是乔蓝想要的限定款。 她的预算也只够抽三次的,如果再抽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送普通款作礼物了。 乔蓝的手再度握住旋钮,忽然想到抽奖是不是要加点砝码才行,要不就用她单身十年……等等,是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就用那家伙的单身十年来保佑她抽中吧。 手指用力握紧,轻轻一扭,一只盲盒从下方的出口滚落出来。 乔蓝拿到手就感觉比先前的都要重一点,拆开看到款式后,不由地屏住呼吸,睁圆了眼睛。 中了?! 她方才只是口嗨一句,没想到居然一下就抽到了。 十年单身换个潮玩,那家伙知道了不得掐死她。 呸呸呸。 乔蓝心下连呸了三声,撤回撤回,刚刚的许愿作废不算! 问店员要了个纸袋,将潮玩装了起来,店员一直夸她运气好,居然三次就抽中了,好多顾客抽了十几次都没抽到呢。 乔蓝走出潮玩店,不禁感慨,十七年来,她的手气第一次那么好,觉得十分有必要纪念一下,她掏出手机,对着镜面似的瓷砖墙,拍了一张自拍照。 此时,在距离乔蓝身后不远处的扶手电梯,走上来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不经意地看到乔蓝,突然停下脚步,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成哥,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有点眼熟?” 成胜豪闻言,扭头一看。 嘿,这不就是上回跟牧云洲约架,在旁边录像的那个小丫头么。 成胜豪上次就因为抢她手机,多挨了两脚,对她的脸印象极其深刻。 “这女的一看就和牧云洲关系不一般,那录像还在她手里,要是她发出去,咱们公会就完了。” “跟着她,”成胜豪眯了眯眼,“商场里人太多,不好下手。” 四季网吧,七号机器。 周暮云刚准备打开游戏,忽然看到屏幕右下角弹出了一则消息:[你的特别关心刚刚发表了新动态。] 他顺手点进去,女孩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比耶,倒映在镜墙上的笑容灿烂,眉眼弯弯,比耶的手臂上挂着个小纸袋。 配文:今天运气爆棚!抽了三次就抽到了限定款,感谢幸运女神! 这就值得这么开心? 周暮云哼笑一声,正想关掉进游戏,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下滑鼠标把那张照片不断发大,再放大。 杜康刚打开一罐可乐,就看见周暮云腾地站起身,扯过椅背上的夹克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0 00:00:00~2022-08-30 23:0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熬夜不秃头 24瓶;X_xx17 3瓶;傒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019 ◎你养我吗?◎ 乔蓝的动态刚刚发出去, 谷莹几乎秒评。 “三次抽中限量款,你什么时候非转欧了!![猫猫咬手帕,羡慕嫉妒恨]” 乔蓝扬起唇角, 正想打字回复, 周暮云的来电就打了进来。 她刚接起来,就听对面语气急促:“你在哪家商场?” “白桦街上的那家。” 周暮云想了下, 那家商场有家很出名的甜品店,平日顾客爆满,经常排队:“你去福记甜品店里待着,我马上到。” 乔蓝一头雾水:“去什么甜品店, 我这准备回家来着……” “你被人盯上了,那里人多,安全一点。” 被盯上了? 乔蓝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看, 又想到既被人盯上, 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被观察着, 没得惹人警惕,于是她佯装平静,轻呼出一口气, 说:“好,我等你。” 把手机滑进口袋,乔蓝转身往二楼那家网红甜品店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年轻混混尾随在她身后,保持着十米的距离。 另一个混混很快意识到身边的人多了起来:“成哥, 这娘们好像故意在往人多的地方走。” 成胜豪也发现了,没想到这小丫头看着挺单纯, 警惕性还挺高啊, 这就发现他们了? A市这么大, 下次再碰上可没那么容易了。 “上。” 眼见到甜品店还有一个拐角,突然面前闪出两道身影堵住了乔蓝的去路,来人流里流气:“美女,还记得我不?” 乔蓝确实不记得他的长相,可他头顶的那一撮跟鸡毛掸子似的红毛,一下就唤醒了她的记忆。 是之前跟周暮云在巷子里打过架的那群调色盘精! 乔蓝眨了眨眼,语气不见慌乱:“不记得,你谁啊?” 在周暮云来之前,她最好尽量拖延时间。 “不记得也没事儿,”红毛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我看你那天帮牧云洲递伞录像,你们看起来熟得很哇,你是他马子?” 乔蓝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牧云洲应该就是周暮云,估计是游戏里的ID什么的。 “哦,是你们啊,”乔蓝作恍然大悟状,一双小鹿眼透着几分可怜盈盈,落到他们身上又多了几分了然,“你们游戏里打不过牧云洲,现实里跑来以多挑二,照样没打过,现在又来欺负我一小姑娘,你们还算是男人吗?” 成胜豪&小弟:“……” “喂喂喂,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们欺负你啥了,”成胜豪被她一通挤兑,脸上有点挂不住,“而且我们那是没打过吗,我们那是被阴了!你现在打电话给牧云洲,叫他过来,看是谁把谁揍得满地找牙!” 旁边的小弟戳戳他:“成哥,冷静……” 上回在暗巷,周暮云那副宛若修罗出狱的狠戾劲,属实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到现在肋骨还疼着。 何况,他们今天就俩人,牧云洲要是真来了,他们俩也打不过啊。 成胜豪被小弟提醒,反应过来差点就被她带沟里:“我他妈跟你废什么话,快点把你手机里那录像给老子删了。” 话音落过了半晌,乔蓝并没有动作。 成胜豪刚才眼看着她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扫了一眼她的外套:“不给是吧,那我只能动手抢了啊。” 此时,有对情侣路过,似是注意到她正在被两个男人为难,女孩子想过来帮忙,刚迈了一步,就被男朋友强行拉着走了。 乔蓝心里叹了口气,老实地把手机拿出来:“删视频是么,”在相册里翻了两下,找到那天的视频,把屏幕翻过来,正对着他们,按下了删除键。 “看清楚了,我删掉了。” 这视频早给周暮云和杜康备过份,她存在手机里还嫌占空间咧。 “算你识趣。”成胜豪扬扬眉毛,他们是实打实的地痞,在女生面前说话也是荤素不忌的。以他们和周暮云的前怨,遇到他的人,怎么都要羞辱几句才算出气。 可是面前的女孩看着软糯可欺,说出来的话也是绵里针:“欺负我一小姑娘,你们算什么男人。” 顿时歇了调戏的心思,行吧,这小姑娘视频删得也挺干脆,他们若再难为下去,便真是丢了面子又败了人品。 走之前,成胜豪还不忘放了句狠话:“转告牧云洲让他小子别太狂,A市有我们众神公会在,迟早把他那个破烂工作室给一锅端了。” 五分钟后。 乔蓝坐在甜品店内靠玻璃墙的高脚凳上,两条纤白的腿踩在椅子底部的圆杠上,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扶手电梯奔上来。 周暮云穿着深色的长袖T,黑色夹克搭在手臂上,他肩宽个高,混在路人中,像独立鸡群的鹤,一眼就能望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着电梯上来,目光朝四周张望梭巡,还险些撞到一个小孩子。 乔蓝印象里的周暮云总是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着急。 隔着玻璃,乔蓝朝他招了招手。 周暮云偏过头,同时也看到了正悠然坐在店里的女孩,喉结滚动了下,似是松了口气。 这家甜品店是时下最新朝的网红打卡点,其中女生居多,都是附近的高中或大学生。周暮云一推门走进来,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 “看那边。” “是模特么,好高好帅。” “等下去要个联系方式?” 直到周暮云拉开乔蓝旁边的椅子坐下,那些偷瞄的眼神转变成惋惜:“有主了,别看了。” 乔蓝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从管烁到调色盘精再到路人,都误会他俩是情侣。 虽然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但她和周暮云单独约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青春期的男女生本就玩不到一块去,她很忙,他更忙。 也是赶巧。 “他们人呢?”周暮云问。 “已经走了。” 周暮云抬起乌沉的眉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他们欺负你了?” 乔蓝摇头:“他们让我删了视频,我特别配合,他们放了句狠话就走了。” “只是这样?” “不然呢,”乔蓝反问,“再说这里是公众场合,他们能欺负我什么,除非他们想蹲局子。” 周暮云动动唇,没说众神公会那票人就爱惹是生非,三天两头因为寻衅滋事、聚众斗殴被请进去喝茶。 进局子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威胁。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万幸的是,乔蓝毫发无伤。 不然,他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乔蓝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有人盯上她的,就见周暮云忽然站起来离开了座位,过了一会儿,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来都来了,请你吃这家的甜点,”周暮云把托盘推在她面前,一贯冷冽的嗓音温和软化下来,“压压惊。” 奶茶是这家的招牌杨枝甘露,蛋糕也是必点的芝士爆浆熔岩,还有一包巧克力麻薯,都是她爱吃的。 乔蓝吃着香甜的蛋糕,又问了遍刚才没问出来的问题。 周暮云不爱吃甜的,只给她买了一份,坐在旁边,一边拿出手机回信息,一边随口道:“你发的空间动态,墙面上有反光。”? 还有这事? 乔蓝翻出来那张照片,发现确实在她右后方的角落能隐约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过要放大两三倍才能看清楚。 “你眼神可真好。” 乔蓝搁下手机,忽然想到周暮云既然看到了她的说说,岂不是知道她抽盲盒的事了? 她还想着生日那天再送他呢,此时那个装着盲盒的纸袋还刻意被她藏在了身后。 这家伙不是从来不发说说么,她还以为他不看空间,合着是个窥屏党! 乔蓝又回想了一遍说说的内容,她似乎没提是生日礼物。再看周暮云正低头摆弄手机,全然没关心她抽的盲盒,暗暗松了口气。 [老大,发生啥事了,你家着火了?] [你这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我们很慌啊。] [老大!!!你还健在否!!] 杜康的消息催命符似地进来,在周暮云回了个“没事”后,消息依旧响个不停。 [没事就好。] [老大,你都不知道你跑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庞晨以为是警察来抓未成年上网也跑了,连带着整个网吧所有职高的都跑了。] [他们在后巷子里集体吹了半小时冷风,发现没人查又回来了。] [庞晨因为谎报军情挨了顿揍,他说要找你报医药费。] “……” [庞晨说不报也行,让你回来路上稍两张创可贴。] 周暮云无语地收起手机:“这附近有药店吗?” “怎么了?” “庞晨被打了,我稍点药回去。” 怎么又是打架? 乔蓝想了下,说:“对面就有一家。” “嗯,等你吃完。” 乔蓝咬着吸管,把剩下的杨枝甘露喝完。 脑海中再度浮现方才被那两个混混拦路的情形,丰富的想象力发散,莫名其妙地把小弟换成了杜康的脸,成胜豪的脸换成了周暮云的。 一头蓝毛的杜康给红毛周暮云点烟,一边抖腿一边痞里痞气地问:“老大,咱们今天去收哪家保护费啊?” 乔蓝猛然惊醒,怎么一点都不违和! “周暮云。”乔蓝忽然很认真地叫他。 周暮云撩起眼皮:“嗯?” 乔蓝用吸管戳了戳沉在杯底的果肉:“你能不能别总去网吧了,也别总跟别人打架,我们是高中生,好好学习才是正途。” 言语粗鄙,游手好闲。 她不想让他变成那样的人。 周暮云眉梢微挑,侧过身子,抬起手臂搭在靠近她的桌边,有些玩味地说:“不赚钱,你养我吗?” 乔蓝一时有些懵。 养?不养? 这怎么能扯到她养不养上去啊喂。 她发呆的时候,忽然感觉面颊一凉,两根修长肃白的手指掐了一下她脸颊的肉,又快速松开。 “吃你的蛋糕,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周暮云在她耳边磨牙说。 作者有话说: 蓝毛杜康:知道了,以后保护费都上交给大嫂。 乔蓝:??? 第20章 020 ◎书页里的画纸。◎ “有、有话好好说, 揪我脸干什么。” 乔蓝瞪圆杏眼,嘴唇旁还沾着点点的淡奶油,尤其她蹙眉瞪人的时候, 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兔子, 软萌还带点傻乎乎,平白就让人生出想欺负的心。 她的皮肤白嫩, 轻轻捏一下就留下了粉色的痕迹。 周暮云撑着下巴看着她,语气无赖得很:“想揪就揪。” 说完,又抬手捏了一下她另一边的脸颊肉。粉红的痕迹对称了,就像两抹淡淡的腮红。 乔蓝握紧了小勺, 这人还得寸进尺了? 比起刚刚那个红毛,这人才更像个地痞。 嘴巴里的蛋糕还没咽下去,想怼他两句都骂不出声来。 吃人嘴短,罢了罢了。 “你哪里用得着我养, 陈姨不是你家的住家阿姨么?” 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这年头, 能请得起住家阿姨的都是有钱人家, 听说住家阿姨的月薪都快顶上老乔半个月的工资了。 周暮云的表情淡下来:“陈姨是他请来照顾奶奶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乔蓝意识到周暮云口中说的“他”,应该就是他的爸妈。 从他的语气能听出, 他跟父母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 想来也能猜到,一对关系正常的父母怎么会把孩子丢给祖母养,十多年都不来探望。 周暮云也从来不提,每次要聊到他的父母, 他都会用其他话题岔开,这次也一样:“还没吃完?快点, 回去了。” 乔蓝“唔”了一声, 三两口把剩下的蛋糕吃完, 两人一同离开了甜品店。 — 夜幕侵蚀,华灯初上,主干街道辉煌的灯景绵延一片,望不到头,比白天还要鼎沸喧嚣。 他俩都在这一片长大,周暮云骑着乔蓝的小电驴,带着她左拐右拐,熟悉地在各个巷口和街道里穿梭。 晚风吹得乔蓝眼睛都睁不开。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后摆,穿过天桥下,桥上卖唱的歌声乘风飘进乔蓝的耳朵里,恣情又张扬。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群星点缀的夜空,醉人清凉的晚风,流浪歌手在最繁华的主干街道,嘴里唱着繁华,可放眼望去,却没有一片繁华属于他。 教人也跟着萌生出日暮途穷的苍凉。 周暮云听到身后的人轻且柔地喊了一声:“周漂亮。” “?” 后座的女孩看着少年被风吹乱的黑发,语气认真:“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无处可去,我还是会养你的,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这话听着是好话,怎么这么让人来气呢。 “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子以后睡天桥?” 倒也不是。 乔蓝想,这不是正面回答他的上个问题嘛,不然显得她好不讲义气。 乔蓝没敢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也麻烦不到她,天底下富婆那么多,周暮云虽然脾气差,这张脸还是能看的,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下去。” 一个刹车,周暮云从车上下来,四季网吧斑斓的灯牌映上少年清隽冷俊的侧脸,连睫毛也染上了这霓虹的艳色。 高大劲瘦的身形与背后的霓虹似格格不入,又似格外相融,纯黑的耳钉在灯光下熠熠发亮,风情昳丽且招摇。 乔蓝莫名想到了一句诗:“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周暮云递过来的头盔:“那我回去啦,你别玩太晚,不然陈姨再问起来,我可不会再帮你兜着了。” 周暮云转眼已经快走到了网吧门口,背对着朝她挥了下手。 乔蓝旋动把手,骑车回了家。 网吧里,杜康和几个工作室新招的代打小弟正组队下副本,打得火热,庞晨的一只眼肿成了熊猫眼,却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手速,周暮云走过去,把装着创可贴和消肿喷雾的袋子撂在他桌上。 庞晨呲个大牙笑:“谢谢七哥。” 周暮云拉开椅子,把烟盒摔在桌上,吐槽:“真要是有警察来查网吧,还能让你跑了?二不二啊。” 庞晨尴尬又惭愧地干笑了两声。 他当时眼看着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周暮云,突然暴起从网吧冲出去,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警察来了,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 他已经记过三次了,万一被抓上报给学校,他就要被劝退了。 “老大,你的事办完了?你要有事就先去忙,现在赛季初好打,我们应付得过来……” 周暮云“嗯”了一声,从烟盒敲出一支烟来夹在指间,淡声:“阿康,抽空去联系下城南的网吧,明天开始抢那边的单子。” 杜康之前跟他提议过,完全可以多找几家网咖拓宽下业务,当时周暮云说人手不足拒绝了,怎么现在又突然改主意了? 而且他记得,城南那边是众神公会那票人的地盘。 “老大,是不是众神公会的又来搞事了?”杜康还是相当了解周暮云的,知道他突然间改主意肯定有原因。 周暮云点了烟,淡声道:“谁会嫌钱多?” 现在网游市场火爆,但是成型的工作室还很少。 他们除了接代打单子,每天还会紧盯交易行扫空低价道具倒买倒卖,野外蹲点抓概率刷出的稀有宠物,刷金刷等级带团等等。 这些都挺赚钱的。 以前,他们是人手不足,但自上次卖了把传说武器赚了票大的,现在也有了启动资金,新招了几个小弟。眼下人手也足了,光是四季网吧一家的单子就有点不够看了。虽说线上的单子也能接到不少,但是涉及到大几千上万元的大单,大家还是更相信线下的工作室。 杜康显得很兴奋,一口应下来:“行,我明天就去联系。” 嘈杂声入耳,屏幕交替闪烁。 周暮云心头莫名划过她方才那句“我还是会养你的”,薄唇不自觉地勾起。 想包养他? 他身价贵着呢。 — 眨眼到了周五。 午休过后,乔蓝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杜康?” “你怎么不看Q/Q啊。”杜康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乔蓝摸了下口袋摸了个空,她中午回家吃饭,把手机忘在教室里了。 “没带手机,怎么了?” “一直看你没回信息,我就来告诉你一声,晚上聚会定在炙音,你不是想吃烧烤吗?” 晚上是周暮云的生日宴,前俩天问她想好吃什么了没,她说想吃烧烤,没想到他们果然订了烧烤局。 “好,我知道了。” “放学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啊?”杜康问。 “你们定的几点开始?” “七点。” “那我还是先回趟家再去吧,你们不用等我。” “成,你知道地址吧?” 乔蓝点头,炙音是中心区一家新开的音乐烧烤吧,环境很好,时常会请些乐队来驻唱,人气火爆,挺难订的。 杜康就是来传个话,说完扭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原地转了回来:“哦对了,你化学书借我用用,这俩天上课管得严,没带书直接撵人,”杜康是一点不跟乔蓝见外,“再帮我跟你同桌借一本呗,老大肯定也没带。” 乔蓝回到书桌前翻化学书,倒是先翻出了她准备送给周暮云的礼物盲盒,想着要不直接让杜康带给他,又觉得让人转交生日礼物不够诚意,还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当面给他吧,也不差这一会儿。 乔蓝问谷莹借了书,返回门口给了杜康。一个外班的大高个儿往门口一杵,还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顿时招惹班里不少人的目光。 像谷莹这样,原先高一跟杜康周暮云他们同班的还好,像许梦晴这样对普通班有偏见的,就不太理解:“小乔平时看起来乖乖的,怎么跟五班的差生关系这么好?” 杜康借了书就走了,乔蓝回到座位。 许梦晴一脸关切:“他是不是逼你借书给他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告诉老师?” “……” 乔蓝一头雾水,怎么就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虽然知道他们在学校的名声已经差到不像话,乔蓝觉得还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给他们洗一洗:“他们只是不爱学习,但都是很好的人,平时也不会威逼欺负同学。” 许梦晴挠挠脸颊:“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了呢……” — 周暮云踩着铃声进班,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本书,粉红色的书皮格外打眼。 他皱起眉,刚想问是谁丢这儿的,杜康大喇喇地邀功道:“小乔的书,我帮你借的,兄弟够意思吧。” 小乔的书? 周暮云随便翻了一页,瞬间认出了她的笔迹。 乔蓝特喜欢上课记笔记,凡是书页空白的地方,全都密集又工整地记着小字,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勾勾涂涂,还配有小插图和颜表情。 钠与O2的加热反应,配图:明黄色的火焰。 焓变反应热:[这公式好难TvT,手动加粗] 看似花哨和无厘头的配图,反将枯燥的公式生动地具现了出来,到了实验部分,她还用漫画分镜的方式,一格格地把实验步骤画了出来,比书上原本的配图还要细致。 用她的笔记对照老师讲的内容,无聊的化学课也变得有意思起来,这节课周暮云难得没有开小差,又翻了两页,忽然发现手感有点不对,书页中间还夹着一张画纸。 他随手把画纸抽了出来,上面画着一张少年的漫画像。 周暮云审度地看着这张纸,脑海里检索着最近看过的几部动漫。 海贼王里有这号人物吗? 他维持不动的动作引起了杜康的注意,一边探过头去瞅他手上的画纸,一边问:“老大,你看啥呢?” 杜康刚瞄了一眼,几乎一下就认了出来:“这不是江卓吗,你没事看他的画像干啥啊,哪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集:大型吃醋现场 20-30 第21章 021 ◎这跟表白有什么区别?◎ 周暮云挑眉看过来:“你怎么看出来, 这上面画的是江卓?” “这里,”杜康伸手往画像的脖子上点了点,“江卓的锁骨上有颗痣啊, 很明显的,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他妈为什么要知道江卓的锁骨上长没长痣??? 杜康见周暮云一直盯着这画像不说话,疑惑又奇怪:“老大, 你这画不会是你自己画的吧?” 说完,他又觉得这猜测很离谱,如果是周暮云画的,怎么会不知道画得是谁呢。 他看到周暮云手边摊开的化学书, 恍然大悟:“小乔画的啊,不过她没事画江卓干什么,还藏在书里……” 杜康忽地一敲手心,震惊:“小乔不会是暗恋江卓吧?” 周暮云拿纸的手一僵, 纸面被攥出了浅浅的痕迹。 “真看不出来啊, 小乔藏挺深啊, ”杜康没注意身旁人逐渐沉下去的脸色,越想越觉得这猜测很合理,“不过这事也不奇怪, 江卓一直不都挺招女生的,上次我听陈沫雨说,江卓的长相是女孩子都喜欢的……叫什么,初恋脸。” 杜康在八卦这件事上格外起劲:“小乔要是看上江卓跟他好了, 那也挺好,起码江卓那家伙知根知底, 不会让小乔吃亏,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周暮云的眉角抽了下, 寒着脸把手中的画纸对折两下,揣进裤子口袋。 “……”目睹了一切的杜康挠了挠脸颊,“老大,你这样不好吧?” 就像电视剧里,没收情书阻止小俩口见面的大家长。 周暮云:“都没发育好的小丫头,谈个屁的恋爱。” “你不就比人大几个月,”杜康认真回忆了下,摸了摸唇角,“我看小乔发育的还挺好的啊?” 至少身材看着还是挺有料的。 杜康这回是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连带着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俩人嘀咕半天,早就引起了讲台上老师的注意。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俩还动起手了,老师忍无可忍,直接把俩人被“请”到了门口走廊听课。 同学们都习惯这俩门神站岗,见怪不怪。 每隔两个礼拜,班里会换一次座位,冯灿灿现在被调到了另一排,也完全不知他俩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杜康嬉皮笑脸地跟老师道歉,周暮云黑着脸,一言不发直接拿着书出去了。 — 放学后,乔蓝骑着小电驴先回了趟家把书包放下,跟爸妈说了下晚上给周暮云庆生的事。 乔蓝每年都会给周暮云过生日,一帮孩子聚在一起吃顿饭,加上明天又是周六,老乔和沈秋琳都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她别太晚。 从家里去炙音,要比从学校走多绕一段路。七点十五分左右,乔蓝才赶到炙音门口。 服务员热情地拉开大门,此时正值饭店,店内生意火爆,客人们笙歌鼎沸,推杯换盏,暗色调的灯光配上旖旎的氛围灯,有些像酒吧,但氛围比清吧更热烈。 杜康先前把包厢号发给过乔蓝,可是这里灯光太暗,她站在原地,举目都是憧憧的人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正想求助服务员,忽然手机震动了一声。 [上二楼,左手第一个包厢。] 乔蓝看了眼手机,沿着扶手楼梯走上去,她还穿着白天的校服,与这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走丢在成人世界里的小朋友。 隔着玻璃,周暮云收回目光,继续听友人闲聊。 乔蓝走进包厢,已经坐满了人。 “乔蓝,你来迟了啊。” “按规矩,迟到要罚酒的。” “得了,别欺负小乔,她肯定不会喝酒。” 在场的都是熟人,有杜康、江卓、庞晨,还有以前的同班同学,有经常跟周暮云打球的那票人,只有两三个叫不出名字,但都见过。 她来得晚,此时只剩下江卓和杜康旁边各有一个空位。 周暮云同旁人闲聊,指腹摩挲着烟蒂,目光若有似无地扫着她,似乎在看她会坐哪一个位置。 乔蓝有点想坐江卓旁边,因为离她更近,杜康却主动拍了下旁边的椅背,笑着招呼她:“小乔来,坐这。” 她应声过去,总觉得有道视线在追随着自己,抬头找了一圈却没找到来源。落座之后,却莫名感到身上那道视线的压迫感轻了一点。 她左手坐着杜康,右边是庞晨新交的女朋友,杜康的另一边坐着周暮云,江卓坐在她的对面。 他们订的是半封闭的包厢,只有胡桃木的横栏和透明玻璃墙相隔,灯光的原因,从一楼看不见包厢里的情形,但是二楼的人一低头就能把楼下的景象尽收眼底。 而此刻周暮云松懒地倚坐在沙发椅上,手机扣在桌边,正偏头和旁边的人说话,敛着眉眼也没看她,仿佛刚刚发信息的人不是他似的。 “你是乔蓝?” 旁边的女孩问她,乔蓝刚点点头,女孩凑近了些,乔蓝闻到她身上花香味的香水,浓密的眼线之上睫毛忽闪忽闪。 “你画得是素颜妆吗?” 乔蓝满头问号:“素颜妆是什么?” 素颜不就是没化妆的意思,怎么会有素颜妆呢? 女孩看着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你当我没问。” 今天的场子里一共就三个女生,其中两个都是被男朋友带过来的,乔蓝的出现便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把自己往成熟了打扮,却不知道年轻和纯真是她们最好的本钱。穿着校服的乔蓝在这个场合里虽显得突兀,却格外地吸眼球。 旁边的女孩看着她不加粉饰,却依旧光滑白皙像暖玉的脸蛋,瞬间觉得自己花了两个小时画的烟熏妆被比下去了。 乔蓝哪里知道女孩们的心思都在想什么,她正对面坐的就是江卓。 听到打火机的摩擦声,她惊讶地抬眸望去,江卓居然也抽烟? 点烟的动作看着还挺娴熟的。 原来男生私底下都是这样子的吗? 乔蓝轻轻咬唇,这跟她印象里,那个在阳光下微笑少年,有点不一样…… 人到齐后,服务员开始上菜,烤鸡翅,羊肉串,烤口蘑,烤黄油面包片…… 周围人有说不完的话,这种喧嚣的场合下,乔蓝并没有聊天的欲望,只专注埋头吃。 偶尔也会听到一耳朵。 杜康说:“众狗公会的就是嘴上厉害,知道我们来城南呛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他们聊的意思,周暮云不仅不打算金盆洗手,居然还要扩大代打工作室的业务了? 周暮云从她进来,就没打过招呼,也没同她说一句话。 慵懒地靠坐在皮质沙发椅上,背对着光源,晦暗的灯光浸着他冷白的侧脸,他今天好像比平时安静很多,却丝毫不影响找他碰酒的人一茬接一茬,像被众星拱着的月。 钟意收回视线,低头喝果汁。 她说的话,他一向听不进耳朵。 酒过三巡,酒足饭饱,众人都有点喝不动了,杜康提议玩点酒桌小游戏,输了的人喝酒,若不想喝酒的,就真心话大冒险二选一。 游戏也是很简单的抢数字,轮流按顺序抢报数字,喊到同一个数字的人要快速叫出对方的名字,反应慢的人就是输家。 这个游戏考验反应,察言观色和一点点的运气。 庞晨的运气就不怎么样,刚刚喊到“3”,对面的人都把他名字叫了三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别墨迹了,快喝。” “满上满上。” 庞晨一脸为难,他今天带了女朋友来,事先就叮嘱不让他喝多。 “那就大冒险吧。”庞晨说。 杜康想了下,咧嘴笑:“行,你现在去隔壁桌,把那个女生的电话要过来。” “你损不损?人家女朋友在这呢。”有人笑骂。 “所以才刺激好吗?” 愿赌服输,庞晨颠颠地去了隔壁桌。众人隔着落地玻璃看热闹,见庞晨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孩子笑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似乎真的加上了。 “牛。” “速度真快啊,看来平时没少搭讪。” 庞晨回来的时候,又被大家揶揄了一番。 知道是闹着玩,庞晨的女友也没有生气,只是贴近和他咬耳朵,庞晨告饶:“删了删了,真的删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第二轮游戏开始。 乔蓝虽然酒桌游戏玩得不多,但每玩过一次,她都能从中发现投机取巧的法子。 比如这个抢数字的游戏,先抢数字的人就有出错的可能,只要不抢,就一直不会输。 两轮游戏下来,又有两个人喝了酒。 乔蓝一个数字都没叫过,一直平安地混到现在,终于在第四局游戏时,这个技巧不顶用了。 这一局,大家意外地默契,迟迟没有人叫出相同的数字,轮到最后,只有她和周暮云两个人没有抢数。按规则,最后剩下的那个人自动出局。 乔蓝见势不妙,同时和周暮云叫下了最后的数字。 却在叫名字的时候,反应慢了一拍,她刚说了个“周”字,周暮云已然叫完了她的全名。 乔蓝不想喝酒,于是也选了“大冒险。” 想着大不了像庞晨一样去隔壁桌要个电话,这她还是做得来的。 上一轮游戏的输家给乔蓝出了题:“走到在场你最有好感的异性面前,拍一下他的头。” “……” 乔蓝身子微僵,怎么到她这里就升级了? 她犹豫片刻,伸手欲拿过旁边的酒瓶:“那我还是喝酒吧。” 庞晨的女友动作比她更快,截走了酒瓶:“选了就不可以改喔。” 周遭的人起哄:“拍个头而已,又不是打Kiss,愿赌服输,不要连这个都玩不起啊。” 有跟她相熟的同学想解围:“小乔,过来拍我,我铁头娃。”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要是在场的你都看不上,也可以去隔壁桌啊。” “……” 乔蓝藏在桌下的手指捏紧了。 拍一下最有好感的异性的头……这跟表白有什么区别? 乔蓝飞快看了一眼江卓,他也在跟众人一起乐呵,似乎觉得这样的玩笑不算什么。 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发酵,酒杯碰撞声,楼下的蓝调布鲁斯,众人乱哄哄地调侃,在这一瞬间放大了数倍,把乔蓝包裹得密不透风,无所适从。 暗恋了一年多,她并不缺表白的勇气,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她不想把自己的心事如此轻易地,当作玩笑一样袒露出来,拿给这么多人当做酒后的谈资。 而被表白的人,或许会尴尬,或许会一笑而过,并不会在意这个“玩笑”,就是她真实的心意。 一定要这样吗? 乔蓝偏过头,看向周暮云。 他是这场局的主人,也是刚刚赢了她的人,他一句话就能给自己解围。 周暮云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只剩下冰块。他用肃白的长指夹起了一块晶莹的冰,送至唇边含住,随即对上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乌黑深邃,带点薄凉,无视了她目光里的求救意味,像个看客。 “小乔,你要不先出来?” 杜康还十分贴心地侧过身,专门给她让出起身过去的空间。 乔蓝提起一口气,垂下睫羽:“不用。” 随即,抬起细白的手腕,断然又直接地拍了下杜康的脑袋。 杜康:? 杜康:??? 杜康:!!!! 全场寂静。 作者有话说: 杜康:我不要再当工具人了,这职业太危险了(咬手帕) 第22章 022 ◎别玩暗恋,成么。◎ 杜康感受到头顶的那一拍, 吓得烟都掉了。 他本来还想吃瓜看好戏,看乔蓝会不会去拍江卓,又觉得以小乔的性子, 未必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心思, 如果不拍江卓,那肯定是拍最熟的周暮云。 万万没想到, 她既没拍江卓,又没拍老大,反而是他这个看热闹的遭了殃。 “可以了吗?”乔蓝问。 众人反应过来,哄笑声一阵接一阵。 “可以可以!” “小乔, 你这一拍把杜康都拍傻了哈哈哈哈。” “阿康,啥感觉啊?惊不惊喜?是不是感觉天上掉馅饼了?” 喜倒是没有,惊是挺惊的。 她这一拍,纯纯是给自己招仇恨啊。 他可真冤。 杜康“啧”了一声, 看向乔蓝的眼神里带了点谴责和幽怨:“话可以乱说, 这头能乱拍吗?” 江卓的风评这么好, 周暮云都看不上他做“妹夫”。 要是跟他传点什么绯闻,老大还不得把他活撕了。 他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想着他便下意识去看周暮云的脸色。 此时,服务员正好推门端来一个果盘, 干冰升腾起薄雾,丝丝缕缕地笼在桌上,看似热闹欢腾的包厢,多了几分看不透说不明的朦胧暗涌。 隔着薄雾, 周暮云用舌尖把口中的冰块从左边顶到右边,还没使劲, 冰块就碎了, 清脆地一声响, 无甚表情。 乔蓝倒一脸淡定:“我们玩的是大冒险吧。” 言下之意,又不是真心话,她想拍谁就拍谁。 她这一句话给自己圆了场,也给杜康解了围。 杜康长松一口气,朝她直竖大拇指:“厉害,”扭头对众人高声道,“听见了吗,别乱起哄。” “大冒险还能这么玩,这不是钻文字空子么。” “学到了学到了。” 周暮云虽然一直在跟众人插科打诨,但余光就没从乔蓝身上移开过,更没漏过她在听到大冒险的内容后,心虚地看江卓的那一眼。 之前,他还在想,一张画像也代表不了什么。她现在转艺学了画,也许是他们老师布置的什么作业。 她要是大大方方地过去拍,或许没有人会当真,现在…… 她知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乔蓝以为轻松躲过了这一遭,继续埋头干饭。 她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去拍周暮云的。 毕竟,周暮云以前被女孩子搭讪倒追的时候,也没少拉她出来挡枪。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女孩子都把他堵到家楼下了,碰巧她下楼倒垃圾,正好撞见了女孩低头红着脸告白的画面,她权当没看见,丢了垃圾袋就要回去。 周暮云一把揪住她:“不是说了,以后垃圾都是我来倒么,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小心着凉。” 多年青梅竹马的默契,周暮云一张口,乔蓝就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从容地“哦”了一声,配合地说:“那你快点。” 女孩子震惊又忿忿地谴责他们未成年就敢同居,骂了周暮云两句后,哭着跑了。 乔蓝笃定周暮云肯定还记得这事,出来混,人情总要还的。 只不过,她感觉周暮云今天的心情似乎有点差,冷不丁拉他出来当工具人,未必就会老实配合自己,搞不好还弄得下不来台。 干脆就近原则,拍杜康和拍周暮云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报数字的游戏继续,这次同时有三个人叫了相同的数字,而刚好受惩罚的那俩人是一对情侣,女生也不想喝酒,就选了大冒险。 惩罚的内容本来该由乔蓝提的,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杜康张口替她说了一个:“反正都是自己人也别见外了,啵一个算了。” 被惩罚的女生和乔蓝、周暮云都是高一时的同班同学,男生则经常和周暮云一起打球,没分班前俩人还只是有些暧昧,高二俩人分到了文理不同班,反而谈起了恋爱。 女生平日里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只扭捏了一下,便说:“行吧。” 大家都觉得啵一下嘛,亲个脸就算了,哪知酒劲上头,那男生直接搂过女生的腰,唇对唇贴了过去,众人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 “杜康,你会不会玩?你这想的什么破惩罚,是惩罚他俩还是惩罚我们呢?” “差不多得了。” “等会要不要给你们开个房?” 乔蓝瞠目结舌,仿佛在看八点档的狗血言情剧,而男女主就是她的前同班同学,嘴里虚虚咬着果汁的吸管,一时惊得眼睛都忘了眨。 这样的场子对众人来说是司空见惯,但对乔蓝来说,还是有些出格了。沈秋琳管得严,在她家,单单“早恋”这个词都是不可说的禁忌。 看到和她同龄的少年少女,在酒精地催发下,搂在一起吻得火热,耳廓渐渐发热的同时,也感到有一丝尴尬和不适。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应该快结束了。 不知道他们吃完饭会不会还要去K歌,如果去的话,她就找个机会把礼物给了周暮云,自己就提前开溜。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吃完赶下一场去KTV,赶巧明天是周末,说既出来玩了便要玩得尽兴。 八点半这个时间,对于玩心正盛的少年们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周暮云在酒桌游戏上就没输过,本来今天就是他做东,众人都想让他多喝两杯,甚至有人故意和他抢数字,奈何反应不及他快,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还被众人打趣。 “不是吧,七哥玩酒桌游戏什么水平你不知道?” “德州叫七炸金花,哪样能玩得过他,抢数字连益智游戏都算不上,你这是多想不开,自己上赶着喝酒?” 益智游戏? 刚输过的乔蓝膝盖中了一箭。 于是瞟了一眼周暮云的酒杯,这下连冰块都没了,知道他其实并未少喝。 她也不清楚周暮云的酒量到底有多少,但她从来没见他醉过,这点酒对他而言,属实连微醺都算不上。 桌面上传来手机震动的嗡鸣,周暮云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神顿了片刻,随即起身去包厢外头接电话。 酒桌上,新一轮的游戏开始,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乔蓝紧接着也起身离了座位,众人当她是去洗手间,也没多问。 光线昏暗的廊道,少年松散地倚靠在窗边,薄唇边悬着一抹火光,随着少年呼吸的频率忽明忽暗。 “劳您还记得……” 不带感情的低沉嗓音刻意咬字在“您”上,听起来不像客套,倒像讽刺。 “当初取名也没问过我同不同意啊,我倒想随我妈姓……” 长指将火光从唇边移开,少年眼里的讽刺更甚,唇角扯出气极反笑的弧度。 “违法勾当?呵,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放心,借您吉言,进去了也用不着你捞我。” 不怎么愉快的谈话内容,乔蓝停下脚步,默默地驻在拐角,等他打完电话。 不远处,包厢门开合,江卓扶着一个喝多了的男生走出来,穿过走廊想去洗手间,正好看到贴在拐角处的乔蓝。 “小乔,你在这儿站着干嘛?” 乔蓝张张嘴,总不能说,想溜没溜成,被迫听墙角。 临时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包厢里烟味太重了,我出来透口气。” 江卓“唔”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脸颊:“抱歉,我平时不抽的,只偶尔跟暮云他们出来玩才会抽一两根。” “没事。” 乔蓝低下头,轻声道。这一帮男生就没有不抽烟的,好在这里是烧烤吧,尤其是包厢里的通风排气系统做得挺好,烟味其实也没有很重。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被他搀扶的男生已经推开他,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厕所走了,江卓的脚步却没动。 乔蓝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 江卓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她面对自己从来都是低着脑袋,可是跟别人聊天时,她开朗又爱笑,两个眼睛弯得像月牙。 此时,她还是像往常一样,颔首垂眸,后背紧贴着墙壁,她似乎有点紧张,说话时也瞟着地板,或瞟着四周,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睛。 有过这么一瞬间,江卓都以为她是不是喜欢自己?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 特别是今晚,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面对众人的打趣起哄,她没有害羞露怯,反而从容化解,跟他印象中那个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女孩很不一样。 独属于少年的温柔又清润的嗓音响在头顶:“你刚才拍阿康是认真的?” 问完又觉得太唐突,玩笑似地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会去拍暮云。” 乔蓝:? 这是什么奇妙的误会。 女孩轻拧着眉:“我跟周暮云……” 走廊另一端的少年似心有所感,忽然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以周暮云的角度只能看见江卓笑着在对墙壁说话,可是地上的影子出卖了她。 江卓的影子旁,还有另一道穿着长衣长裤,梳着马尾的纤细身影,灯光将两道身影拉得近且长。 周暮云目光闪动,立刻挂断了早就让他耐心全无的通话。 乔蓝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从洗手间传来几声干呕,随即一声哭嚎:“江卓,你聊完没有,纸!” “来了。” 江卓应声快步离开。 乔蓝松了口气,转身想看看周暮云打完电话没有,搭眼一看,走廊的尽头空空。 再一侧眸,人就站在她身边,比她高一头半的身高,微微一侧就挡住了他身后所有的光线,将她整个人都拢在光影下。 他的眸色比阴影更深暗,闪着晦色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乔蓝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你会闪现吗?吓死我了。” “确定不是你聊得太专注?” 周暮云嗓音压得很低,噙着嘴角,却不见笑意,“吃饱了?闲得跑过来偷听我打电话?” 乔蓝语气平静:“不是偷听,我想等你打完,再找你说话。” “那怎么还跟江卓聊上了?”周暮云掐了烟,精准地投向两米外的垃圾桶里,似意有所指,“做人不能这么三心二意。” 乔蓝的眉再度拧起来,她觉得周暮云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对,话中有话还带着刺儿。 她决定还是认真和他解释:“今天太晚了,明早我还要去少年宫补习,一会儿就不去唱歌了,怕扫了大家的兴,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手指勾了下藏在身后的小纸袋,正要拿出来,“祝……” 周暮云忽然打断她:“乔蓝。” 乔蓝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平时都叫“小乔”,只有在生气和说正事的时候,才会直呼她大名。 高大的身影向她倾下,少年呼出来的气息混着辛辣的烟草味,温热地拂过面颊。昏昧的光线里,他弯着身子,撩起薄削的眼皮,那双寒潭似的眼眸和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出息点,别玩暗恋,成么。” 作者有话说: 别玩暗恋成么?周漂亮:我说我自己。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丘丘丘丘人 10瓶;鹤归孤仙 3瓶;悠zero、七月七日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023 ◎你还真是怂得可以。◎ 乔蓝眼睫一颤, 心脏也跟着咚咚直跳。 走廊接连有客人路过,脚步虚浮,醉得舌头打结还在跟游人吹嘘, 亦有服务员端着酒杯碗碟经过, 传来细微的玻璃碰撞声。 这些声音都在周暮云说完那句后,逐渐淡弱虚化成了白噪声。 “我?暗恋谁?” 乔蓝吞咽了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看出了什么吗? 不可能, 她藏得那么小心,和她关系最好的谷莹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少年的气息沉在耳畔未散,他轻敛着眼眸, 虽然弯下了身子,但过分的身高差看起来还像在俯视,乌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在我面前也不说实话,你还真是怂得可以。” 乔蓝莫名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 她动了动唇, 正在死不承认和老实交代之间犹豫时, 走廊前方传来一阵脚步。 她越过周暮云的肩头,看到江卓扶着那个喝醉的男生走出洗手间,正要往这边拐过来, 忽然间手腕一紧,周暮云把她拉到另一个看不见到拐角,成功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你拽疼我了,” 乔蓝从他手下挣开, 揉着被他握得有点发痛的手腕,“干嘛要躲。” 江卓本来就有点误会他们俩, 偷偷摸摸地这是做什么? 周暮云看着她想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最后一点耐性也没了, 眸色暗了暗,冷声挑眉:“刚才玩游戏你都不敢拍,怎么,要我当江卓的面问你,你是不是暗恋他?” 乔蓝惊讶地微张着唇。 他真的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酒桌上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既然他能看出来,是不是意味着杜康,还有他那一票兄弟都看出来了? 甚至江卓……也知道了? 心里一团乱麻,她回忆着方才酒桌上杜康似早知道她会出去,故意让开座位的举动,还有刚才江卓似开玩笑地问她,拍杜康是不是认真的。 所以,是他们早都知道了,在故意看她的笑话? 绯红如潮水般从脖子根漫上耳朵,大脑一阵嗡鸣。 少女敏感的自尊摇摇欲碎。 周暮云虽然心中已有数,但是亲眼看到她因为另一个人名而迅速通红的脸,这般与默认无二的反应,一股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烦闷的情绪破土而出,化成汹涌翻波的浪花,冲击着他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女孩的肤色很白,一点点脸红都会异常明显,像是上好的玉瓷晕染上了红釉,而此时这张白里透红的俏脸上写满了心事被戳破的惊慌。 越看她这样,周暮云越压不住那股邪火,又倾近了些,薄唇凑近女孩泛红的耳廓,偏要往她敏感之处撒盐。 “陈瑶他俩接吻的时候看得那么专注,是代入了你和江卓么?” 乔蓝蓦然抬头,潮红在一瞬间褪去,脸上血色尽失:“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这么刻薄且令人难堪的话,是从周暮云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说错了?”周暮云漫不经心的语调,尽显嘲弄,“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去了,难道没有后悔大冒险没和江卓一起惩罚?” 乔蓝气得手心发凉,嘴巴也变笨了,憋了半天,抖着声音挤出一句:“你有病吧!” 说着用力推了他一下,“早知道我今天就不来了,周暮云你真的太过分了……” 随着推他的动作,乔蓝才恍然想起手里还拎着小纸袋,顺手直接甩在他身上,紧咬着唇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跑了出去。 周暮云愣在原地。 被推开的瞬间,他好似看到她眼角泛着一点晶莹。 好像哭了。 — 夜深。 寥寥几颗星斗坠在低垂的夜幕,素月散发着惨淡的光辉,今晚的夜色比以往都要浓稠。 乔蓝的卧室熄了灯,人还裹在被窝里,没有睡。 她进家之前,特意在小区里溜达了两圈,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老乔还很诧异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按照往年都得玩到快十一点的样子,现在还不到九点。 乔蓝蒙着被子,晚上聚会和走廊里发生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周暮云那几句嘲讽,完全戳到了她的痛点,在心里来来回回把他骂了五百遍。 暗恋怎么了,十七岁这个年纪有个暗恋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她暗恋她自己的,又没有影响到别人,凭什么阴阳怪气地取笑她! 乔蓝委屈且忿忿地想,眼圈又有点发红。 说话这么戳心,他难道就没有暗恋过人吗? 乔蓝抱着柔软的枕头,深深把脸埋了进去。 可能,还真没有…… 以周暮云的性格,若是喜欢上一个人,肯定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承受告白失败后的代价和失落的。 她现在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谈恋爱,只想远远地,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哪怕没有任何回应。 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欺骗和愧对自己。 她有错吗? 乔蓝气呼呼地翻了个身,心想就周暮云那张嘴,就算有女孩子暗恋他,估计两天就会被气进ICU,单身一辈子也是活该。 她打定主意,气消之前,绝对不和周暮云说一句话。 第二天。 乔蓝照常去画室学画,今天依旧是画球体。 一墙之隔的落地玻璃外,江卓、许梦晴等基础课毕业的高二生正在画素描石膏像。因着昨天的事,乔蓝有些心不在焉。 散课后,乔蓝刻意晚走了一会儿,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从教室里去水池边洗手。 没想到冷不丁又和江卓撞上了。 这回他手里拿着的不是调色盘,而是吉祥的食盒——吉祥是画室三楼养着的金刚鹦鹉。 画室里的宠物成群,除了助教们闲时照顾,喜欢动物的学生们也会自发地照料,刚刚她就看见裴浩和谈宇飞一人拿着一条狗绳,带着露西和杰克下楼遛弯去了。 江卓把食盒里的残渣倒进垃圾桶,拿到水池边清洗,看到旁边正在洗手的乔蓝,温声打了句招呼:“早啊小乔。” “早。” 乔蓝回应。 其实不早了,都已经是下午了。 江卓把食盒放进池子里冲洗,随口问:“你昨晚怎么先走了?” 乔蓝垂眸往手心里挤着洗手液:“嗯,有点累就先回家了。” 是真的很心累。 “你们玩得好吗?”她问。 “我们后来也没去唱歌,暮云好像兴致不高,切了蛋糕就散场了。”江卓说。 乔蓝轻轻地“哦”了一声。 她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蛋糕。 江卓今天穿着纯白兜帽的卫衣,看着清爽又朝气。 乔蓝画画时,从来不敢穿白色的衣服,甚至在起完稿后还会戴上套袖,就是担心铅笔灰会把袖口蹭脏。 江卓就好像没有这个苦恼,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从头发到球鞋都是一尘不染。 她上次还听管烁夸起过他,说江卓画如其人,画风规矩整洁,是统考和央美都会喜欢的风格。 “我听管哥说你进度挺快的,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跟我们一起画石膏人像了?”江卓语气和煦,带着点笑意。 这倒是,管烁说球体是最后的基础内容了,本来还有个三角体要画,不过看她基础打得扎实,每次课后都会留下多画两遍,便说让她再画一周球体,下周就能跟江卓他们一起正式学习画素描人像。 “嗯,管助教说,我下周就能从基础班毕业了。” “厉害厉害,照你这进度,我们怕不是要被你反超,危机感这不就来了。” “……哪有这么夸张。” 乔蓝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指尖的泡沫,她知道自己在画室里,算是学画晚的,只能靠勤奋补上。不过听到他亲口夸奖,总是会开心的,忍不住柔了眉眼。 午后的阳光照进露台,流动的清水折射着碎钻般的光,亮的晃眼,心间的郁结似乎也被这水流冲进管道,一点点消逝不见。 乔蓝知道,真正让自己的心情由阴转晴的,不是江卓的夸奖,也不是这暖融的阳光。 而是,她经观察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知道她偷藏的秘密。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不完了先发上,明天多更些。 提前一天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要吃月饼呀。 第24章 024 ◎蜜三刀。◎ 周末两天, 乔蓝白天都泡在画室,晚上回家补作业。 忙碌让她把聚会那天的不快,暂时抛却了脑后。 直到周一清晨。 乔蓝吃完两片裹了鸡蛋的炸馒头片, 喝了瓶牛奶, 拿起书包跟还在厨房忙活的沈秋琳说了一声:“妈,我上学去了。” “嗯, 路上慢点。” 刚刚推开家门,对面的门也开了条缝,少年清沉的嗓音溢出来:“我出门了奶奶。” 乔蓝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顺带关上了门。 “怎么了?”沈秋琳听到动静, 奇怪地探出身子问。 “忘记拿东西了。” 乔蓝退回到卧室,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趴到阳台边,远远看见周暮云骑着山地车出了小区后, 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她没考虑到的是小电驴速度比山地车快得多, 五分钟后, 俩人又在一个十字路口不期而遇。 乔蓝绷着小脸地盯着正前方的红绿灯,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同时心下腹诽今天的红灯读秒怎么读的这么慢。 距离她两米开外的周暮云, 见她这一副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轻挑了挑眉。 耳侧传来链条带动车轮转动的声响,乔蓝飞快从兜里拿出手机耳机戴上,此时红绿灯刚好变灯, 她一拧把手,一溜烟窜出去老远。 刚往前骑了一步的周暮云:“……” 周一上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谷莹拉着乔蓝去小卖部买水, 恰逢三班的体育课刚下, 小卖部里放眼望去, 都是三班的男生,各个汗流浃背,冰柜的玻璃门开开合合。 乔蓝刚刚推开玻璃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顿。 也是邪门了,以往,他俩在学校里三天都不一定能碰见一回,偏偏在她不想遇见的时候,一天居然碰见两次。 周暮云手里拿着一瓶气泡水,正在和几个男生说笑,一偏头,也看见了她。 乔蓝很想掉头就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店铺。 最近的体育课在练排球,不买水喝,会死人的。 “小乔,青柠味的卖光了。” 谷莹拉开冰柜门,其中的两排都空了。 这个牌子的气泡水,乔蓝一直只喝青柠味的,见此有些小失落,眼神在剩下的几瓶没喝过的气泡水中摇摆。 周暮云手里拿着的正好是最后一瓶青柠气泡水,听到她俩的谈话,径直拎着水走了过来。 “没事,”乔蓝余光瞟了眼正朝她走来的少年,随手拿了一瓶桃子味的,“尝尝新口味也不错。” 她拉着谷莹快步走到前台,结账走人。 “……” 周暮云默然失语,她嫌弃得还能再明显点吗? 午后,校园里两侧的银杏树枯叶满枝,随风展落,簌簌地落在阶上,满地金黄。操场中央的空地,排球越过拦网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 乔蓝没什么运动天赋,她的目标就是不拖后腿,争取做一个合格的传球工具人,把球成功传到队友手里就是胜利。 随着换场的哨声响起,乔蓝和谷莹盘腿坐在树荫下休息。 秋末的气温恰是正好,不热不凉,哪怕刚运动完出了层薄汗,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男女生都是分开分组的,一轮比赛打下来,两组的时间也相差不多。她们刚坐下来没一会儿,男生那边也吹哨休息了。 一散场,便有隔壁班的女生跑过去给江卓送水。 乔蓝捏着手里的气泡水,心想活该她暗恋,送水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她打死也不会去的。 何况,她就买了一瓶。 旋开手中的瓶盖,她喝了一小口,微微拧眉,桃子味的喝起来有点甜腻,不如青柠味的清爽。 “明知道江卓不会收,还锲而不舍地回回跑来送,我觉得她们只是想借送水,多和江卓说两句话。” 谷莹一边喝着水,一边用另一只胳膊碰了碰乔蓝,试图拉着她一起吃瓜。 迟迟没得到回应,谷莹奇怪地偏头,后者正微垂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脚底的草坪,似是完全没听到她说话。 “小乔,你发什么呆啊?” 谷莹伸手往她眼前晃了晃,乔蓝回过神,犹豫地开口:“莹莹,我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请教这个词就很微妙,乔蓝的成绩要比她好,若是问学习上的事,也不会用请教这个词。 多半是情感上遇到问题了。 想不到乖顺如小乔也有需要找她这个情感导师帮忙解惑的一天呀,谷莹立刻打起精神:“什么事?” “就是一个男生,平时相处得都挺好,突然态度这俩天变得很怪,是为什么?”乔蓝是真的想不明白周暮云那两天吃错了什么药,要说什么喝多了口不择言,她是绝对不信的。 谷莹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凑近她,反问:“那你跟这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纯友谊。” 见谷莹满脸写着怀疑,乔蓝无可奈何地举起小手,“我发誓,真的是朋友。” “我逗你玩呢,发誓倒不必了,”谷莹忙拉下她的手,尽职尽责地帮她分析:“很怪,是怎样的怪?” “就是脾气差,动不动发火,说话带刺。” 谷莹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可能是大姨夫来了?” 乔蓝懵了:“这跟他大姨夫有什么关系?” 而且也没听说过周暮云有大姨夫啊? 谷莹:“此大姨夫非彼大姨夫,就是男性的生理期。” “男、男生也会来例假?” 乔蓝双眼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倒也不是例假,可以理解成情绪低潮期,”谷莹耐心地解释,“包括脾气暴躁、心不在焉、一反常态,还会伴有失眠等症状。” 谷莹说的头头是道,乔蓝被她说得一愣愣的,这还真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乔蓝认真回想,周暮云失不失眠她倒是不知道,前面那几点,他好像都沾了点。 难不成……真是来大姨夫了? — 窗外没有月亮,几支梧桐树的枝桠如骨鲠般清晰。 台灯的光晕下,周暮云一手转着笔,一手撑着下巴,跟摆在桌台上的小恶魔玩偶大眼瞪小眼。 那晚乔蓝走后,周暮云低头看到甩在他怀里的那只小纸袋,认出来纸袋的包装就是她上次在商城抽到的那只盲盒。 他以为她是抽到了心心念念的隐藏款才这么开心,没有想到这原是她早为自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这只盲盒是万圣节限定款,玩偶小人坐在南瓜灯上,一身小恶魔的装束,长长的犄角,带着尖刺的尾巴,邪恶地浅笑着,露出一副吸血鬼的尖牙。 仿佛在暗示他做了多么恶劣的事。 外面的客厅,陈姨将饭菜摆盘上桌,四菜一汤,色香俱全。 周奶奶揭开锅盖,把下午就炸好放凉的蜜三刀夹了出来,在糖浆里浸泡了数个小时的油果,挂满了琥珀色的糖浆,颜色沁得金光瓦亮。 陈姨边擦手,边喊了一声:“暮云,出来吃饭了。” 平日里不到天黑都见不着人影的少年,今天倒是准时回家,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游戏机也不玩了,平时爱听的摇滚乐也不放了,整个屋子安安静静的。 陈姨刚开始还担心他生病了,借着送水果的由头进去看了两次,少年难得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这才放了心。 周暮云一出房门,就闻到蜜三刀的甜腻味了,还没吃就顿时感觉饱了三分。 他轻皱眉:“奶奶,这东西太甜,吃多了对牙不好。” “我这把年纪,牙都掉光了还在乎什么,”周奶奶笑着睇他一眼,“再说,又不是做给你吃的。” “你们先吃,我去给隔壁送点。”陈姨说。 隔壁的沈秋琳经常给他们做些面食,礼尚往来,周奶奶也会时常送些做好的炸果子和糕点。 周暮云不怎么爱吃甜的,每次最捧场的就是乔蓝,隔着门闻着味儿就来讨食。 周奶奶每次做糕点,断不会忘了她。 在陈姨伸手前,周暮云先端起了那盘蜜三刀:“我去吧。” 与此同时,乔蓝也正在卧室里写作业,滑过纸张的笔尖时而流畅,时而停顿。 她想不明白周暮云莫名其妙的情绪,更想不明白周暮云到底是怎么得知她暗恋江卓这件事的。 她明明藏得很好,他周暮云是有读心术吗? 这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简直比眼前化学公式还教她头疼。 乔蓝翻着化学书寻找着解题的公式,忽然间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她倏地把化学书合上,然后放慢速度,仔细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那张画像……不见了。 乔蓝回忆起来,在上周五,杜康正好问她借了化学书,说是拿给周暮云用。 那张画像她虽是用的二次元画法,未必能认出画得是谁,但杜康和周暮云从高一时,就和江卓关系很好,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乔蓝沮丧把脸埋进手心。 见鬼的读心术,竟然是她自己干的蠢事呜…… 隐隐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传来,过了没一会,沈秋琳踩着拖鞋过来敲开了乔蓝的房门。 “蓝蓝,暮云来送了你爱吃的蜜三刀,快去给人家打个招呼。” …… 作者有话说: 周漂亮来哄老婆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子陶陶 1瓶,芝士多肉葡萄 10瓶,灰常感谢~ 第25章 025 ◎怎么又哭了。◎ 乔蓝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 周暮云站在玄关处,老乔正从他手里接过盘子。 盘里摆着刚出锅的酥油果子,还散发着热气, 金黄油亮, 摆放整齐地像座小金山。 老乔摆盘上桌,笑说:“蓝蓝, 你前两天不还念叨说想吃周奶奶做的蜜三刀,今天这不就吃上了。” 男生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瘦高挺拔地立在玄关旁,乔蓝莫名觉得衬得她家门都变矮了。 乔蓝捕捉到空气中诱人的甜香, 鼻翼翕动了两下,心中早已馋虫泛滥,面上一点没显露,平淡地说:“谢谢。” 她谢也是谢周奶奶的。 沈秋琳同周暮云唠家常:“我上次尝试做了回失败了, 都没炸成型, 估计是醒面的时间不对, 这种糕点最考验厨艺了,回头,我还得再跟你奶奶请教请教蜜三刀的做法……” 沈秋琳是北方人, 周奶奶是南方的,沈秋琳擅长做各种面食烩菜,周奶奶做苏式点心则是一绝,俩人每回在菜市场遇到, 都会就南北菜系来一波厨艺探讨。 周暮云静静地听完,礼貌地笑了下, 看了乔蓝一眼:“阿姨, 我有两道题不会, 能不能让乔蓝过来给我讲讲?” 乔蓝一脸诧异地看他,眼神似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做作业? 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周暮云却故意绕过她,问沈秋琳。 沈秋琳当然说:“这有啥不能的,蓝蓝快去,你们同学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 太后都发话了,哪里还有她拒绝的份儿。 乔蓝拖鞋都没换,跟着周暮云进了对面的门,周奶奶年纪大了,晚饭要比他们吃得早些,乔蓝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香。 乔蓝主动打了招呼:“奶奶好,陈姨好。” 周奶奶和陈姨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小子去送一趟蜜三刀,倒把人拐回来了。 周奶奶对自己这孙子再了解不过,他主动要给隔壁送吃的,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不还没等她问,就已经暴露得明明白白。 周奶奶笑得更和蔼了:“蓝蓝好呀,你们先忙你们的事,暮云,饭给你留着奥。” 周暮云应了一声,把人领进了书房后,转身反锁上门。 乔蓝直截了当地问:“哪道题不会?” 周暮云上前飞快地合起桌上的书,将其放在角落,又从一摞习册里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摁在桌面上:“就这一页,你随便讲讲吧。” 乔蓝的眉角一抽,她明明看见他桌上刚刚摊着的是漫画书。 而且好像还是她的那本海贼王。 “周暮云,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呢,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好么?” 乔蓝没好气地瞪他。 “谁敢拿你寻开心?”周暮云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小声点行么,让奶奶听见了以为我们在吵架。” 乔蓝收敛了声量,却还是生气:“要不是看在蜜三刀的份上,我才不会过来……你到底叫我过来干嘛?” 周暮云垂眸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开口,他伸手把旋转座椅从桌下抽出来:“你先坐。” 乔蓝也没客气,就势坐下,周暮云坐在了她对面的床沿。 以前没有对比,乔蓝也没觉着,自从上次去了趟杜康家,乔蓝才意识到周暮云的卧室在男生里,是少见的干净整洁。 他卧室里的陈设相当简易,只有书架书桌和床铺,极简的灰蓝色调,床头摆着一架复古的黑胶唱片机,窗台上放着一盘好养活的仙人掌。 她送他的潮玩摆在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乔蓝酷爱漫画,也很喜欢手办潮玩。她的卧室里全都是缤纷花哨的手办玩偶,每年给周暮云的生日礼物也都是不同款式的潮玩。 陈年累积,已经积攒成了一排,是整个暗调的卧室里唯一亮眼的颜色。 她收回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对面的人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黑色的短发,一向凌厉清冽的眉眼也收敛了锋芒,嗓音低低:“那天……是我话说的浑了,今天当面给你道歉赔罪。” 那天周暮云是真的很烦,尤其是刚跟他爸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就看见她跟江卓单独在走廊里说话,那股邪火是怎么都压不住。 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已经后悔了。 这两天看到她对自己爱答不理,他心里像卡了根鱼骨,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他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不想让她再生闷气。 “你要是还不消气,你现在就骂回来,骂什么我都不还口。” 周暮云语气认真,不似玩笑。 乔蓝一时有些怔然,他这是在跟她道歉嘛? 骄傲如他,也会弯腰道歉? 周暮云见她迟迟没反应,伸手把住她两侧的扶手轻轻一带,座椅踏板滑进少年岔开的两腿之间。 少年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唇线紧绷,轻声哄:“别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 座椅的高度要比床铺高上一截,弥补了俩人的身高差。 乔蓝近距离平视着他的眼睛,莫名又想到那只叫朱古力的黑猫,它每次向谷莹讨食吃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猫科动物与生俱来的自矜傲娇,和小心藏起来不想被看出的讨好。 很矛盾。 乔蓝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如果周暮云不主动找她,她绝对不会再理他。 可是只要对方放低身段,她就很没气节地想要原谅。 而且……他是因为来了那个啥,也不能全怪他。 联想到谷莹白天的科普,乔蓝看向周暮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理解,她生理期的时候,也是烦躁得像炸药桶,一点就着。 “道歉我接受,”乔蓝抿抿唇,“不过你得把画还我。” 对方眼神闪烁了下:“什么画?” “就是夹在化学书里的那张……你别装傻。” 片刻的沉默后,只听他轻咳一声,淡淡说:“丢了。” “丢了?” “就是翻书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 算了,丢了就丢了。 反正那张画她也不是很满意,她现在画技日渐纯熟,总是觉得今天的画比昨天的要好。 “那画我不计较了,作为补偿,这件事……能帮我保密吗?” 周暮云还在为扯了个小谎而心虚,听到她这话,神色淡下来,轻挑了挑眉:“为什么?”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乔蓝双手合十,“拜托了。” 周暮云扯了下嘴角,不经意地:“我说你…到底喜欢江卓什么?” 反正他都知道了,乔蓝也没有藏着掖着,认真想了想,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他优点很多啊,阳光爱笑,性格温柔,学习也好。” 她每说一个词,周暮云就觉得扎心一分,行吧,这几点他是一点也不挨啊。 “最重要的原因……”乔蓝忽然抬眸,眼眸亮晶晶的,“你还记得高一开学那天吗?” 隔了这么久,他怎么可能记得? “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天报道你根本没来,”乔蓝像是终于找到一个人能吐露心事,娓娓而谈:“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英语老师来发教材和作业簿……” 教材是从第一排挨个传到后面的,那天各科老师一共发了二十几本教材下来,桌面摞成了小山。 作业簿是按人头发的,每个人都有定数。然而传到最后,有一位同学少了一本作业簿,事情虽小,老师却不愿意轻易放过。 本应该放学的点,为此拖了二十分钟。 老师的教棍在讲台上敲了三次,已然从“交出来就没事”到上升到“人品问题,”放话只要那个偷拿的人不主动站出来,就一直不下课。 教室里的气氛压抑到窒息,所有人都不敢大喘气。 乔蓝自知和自己无关,却还是谨慎地数了一遍桌上的教材。 结果这一数,她冷汗都下来了。 平白多出了一本,不知是不是传本子的时候落下的。 她当时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身后同学的议论声传进耳朵。 “谁偷拿的本子啊,快点站出来行不行。” “刚开学就小偷小摸,跟这样的人做同学真晦气。” 仿佛这个时候谁站出来,谁就是罪人。 承认是自己不小心多拿的,同学们会相信吗?以后她会不会被排挤孤立? 可是不承认,那些恶意揣测的话语实在难以忍受,坐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一番思想斗争后,乔蓝咬着牙正准备站起来时,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起身走上前,把手中的作业本放在讲台上:“老师,是我没注意多拿了一本。” “江卓是你啊,没事儿,今天发的教材多,不小心错拿了很正常。”前一秒还咆哮如雷的老师顿时换了副语气,变得如沐春风起来,同时宣布了下课。 那天起,乔蓝就牢牢记住了“江卓”这个名字,后来得知他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她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崇拜。 难怪老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样优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偷拿作业簿。 “我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猜他是不想让那个拿作业簿的人太难堪,所以主动解围。” 乔蓝没有说是自己拿错了作业簿,因为这件事换成任何人误拿了,江卓肯定都会这么做。可见,他是个特别善良,且乐于助人的人。 周暮云听着她雀跃地讲述暗恋的心路历程,那股子烦郁的劲又有点上来了,奈何话题是他挑起的,只能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后面她说起作业簿,他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了什么。 乔蓝说完后,长松了一口气,有些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这是压在她心底的秘密,从来未曾和别人说起。 她自觉自己暗恋的伊始相当浪漫,比起说巧合,她更觉得像漫画里男女主角间的羁绊和宿命感,是阴差阳错,是因缘邂逅。 没想到倾诉了一大堆,听故事的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反而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 周暮云欲言又止:“其实那天我不是没来,而且我印象中的版本,好像跟你描述的有些出入……” 乔蓝不解:“还有什么版本?” 周暮云撑在床沿边的长指动了动,私心想直接告诉她真相,可是看着她方才讲起故事来欣然欢愉的样子,又有点不忍。 于是用掉最后的良心,他补了意味深长一句:“你想听吗?可能会令你失望。” 乔蓝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快说。” 周暮云又把她的椅子拉近了点:“那天其实是这样的……” 开学报道的第一天,周暮云和杜康俩人因为前一天通宵没起来,双双迟到,想着第一天也就是发发教材加自我介绍,也没什么可上的,干脆直接去操场打球了。 临近下课,他们挨个去各个班里找相熟的男生凑人打球,那时候,周暮云还不认识江卓,杜康说有个打球挺厉害的学霸,正好跟他们分到了一个班,正好一起组个队。 在杜康的怂恿下,他俩去班里找人,没想到所有的班都下课了,只有他们自己班的教室还锁着门,所有同学还端坐在位置上,老师一脸怒容,不知道在训斥什么。 隔着玻璃窗,在乔蓝看不见的方向,杜康给江卓打手势催促他快点。 江卓也很着急,看着讲台上仍揪着不肯放的老师,灵光一闪,拿着自己的作业簿就上去了。 等江卓从教室里出来,杜康还问了句:“怎么回事啊,报道还拖堂?” 江卓不以为意:“不知道是谁多拿了本作业簿,这点破事拖到现在,走走,打球去。” …… 听完周暮云的版本,乔蓝久久没缓过神来。 “你是说江卓那天会站出来,只是因为想早点下课和你们一起去打球?” 她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周暮云你不是骗我的吧?” “爱信不信,那天杜康也在,你可以去问他。” 因为那天是报道第一天发生了拖堂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所以周暮云才有些印象。 他挑眉看向乔蓝,眼里闪过荒唐笑意,散漫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哄,就一本作业簿,让你暗恋一年多?老子他妈明天给你买十本。” “……这不是一本作业薄的事。” 乔蓝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还没从打击里缓过劲,垂着的睫羽轻颤,嗫嚅:“你不懂……” “行,我不懂,你最懂了。” 周暮云心道,报道那天,江卓只怕连你名字都还没记住,纯属自己感动自己,傻到家了。 听到浅浅的一声抽气声,周暮云诧异地抬眸,面前的少女微敛着着下巴,眼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起水雾,粉唇紧咬着,手攥成拳搁在膝盖上,全身都在用力地憋着不让泪珠掉下,小巧的鼻尖一抹艳丽的潮红。 周暮云眉心直跳,啧了一声:“怎么又……” 哭了。 乔蓝腾地站起身:“我回去了。” 还在吃饭的周奶奶和陈姨看见乔蓝从屋里低着头红着眼跑出来,全都惊呆了。 周暮云紧跟着从屋里追出来,乔蓝已经冲到了门口,果断地开门走人。 随着防盗门关上的清脆声。 周奶奶竖着眉毛把筷子一搁,对着周暮云兴师问罪:“臭小子,是不是欺负蓝蓝了?你把人拉屋里干啥了能把人给弄哭喽!” “……” 百口莫辩。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我真的是来哄媳妇的啊。 第26章 026 ◎很难哄的。◎ 乔蓝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泪水穿过她的臂弯,一点点把书册上的字迹打湿, 晕成一团。 若说暗恋的情绪是慢慢滋生的, 那本作业簿就是当初那一颗种在她心里的种子,后来和江卓的每一次交集, 每一句对话,都在往这颗种子上浇水施肥,然后破土而出,发了芽, 抽了枝,长了叶。 她无微不至地精心照顾,满心地期待着这颗小树苗有朝一日能够开花结果。 可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有人告诉她, 当初种下的根本不是种子, 而是一块石头。 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后来, 她还悄悄地把那本作业簿放到了江卓的桌洞里,里面加了张小纸条,写了两个字“谢谢”。 她以为这是只有他们俩人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甜蜜且温暖。 敢情,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手机传来震动的嗡鸣, 连带着整个桌子都在震。 乔蓝抬起头,泪蒙蒙地看了一眼屏幕。 [还在哭么?] 乔蓝觉得她这几天掉的眼泪, 比一年加起来的还多。 她擦去眼泪, 干巴巴地打出两个字:[没有] 过了几秒, 手机再次震动。 [我挨骂了] [奶奶以为我欺负你了] 周暮云右手拿筷,嘴里吃着饭,眼神就没移开过桌上的手机。 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一行字。 [你跟奶奶解释一下,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周暮云望了一眼正在沙发上乐呵地看新闻联播的奶奶,厚着脸皮打字:[解释了不听,很难哄的。] 乔蓝盯着对话框里“很难哄的”那四个字,总觉得他像在暗示今晚的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说什么,打下一串省略号。 乔蓝以为他不会再回,过了两秒,又有消息过来:[蜜三刀凉了就不好吃了。] 蜜三刀是有点像拔丝地瓜那样的甜点,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随着暴露在空气中越久,上面的糖浆就会凝固,坨在一起,吃起来也不脆了。 一想起美味的糕点,乔蓝心头的阴霾驱散了许多,想吃东西的欲望盖过了难过。 她看着对话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今天周暮云专门来送蜜三刀给她道歉,却因为她又挨了奶奶的骂。 她觉得理应关心他一下:[嗯,你也记得多喝热水。] 沈秋琳以为乔蓝是学习得太专注,以至于连最爱的蜜三刀都忘了吃,还专门给她端进了卧室,轻手轻脚地,放下就走了。 乔蓝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旁,用纸包着吃了起来。 蜜三刀是一种地方小吃,而且做法复杂,当地没有的卖,在隔壁周家搬过来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好吃的糕点。 约莫是十岁的时候,乔蓝第一次吃周奶奶送来的蜜三刀,第一口就觉得惊艳,然后彻底爱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特别想吃。 可是周暮云不爱吃甜,乔蓝也不好意思让周奶奶忙活,只在他们自己家做蜜三刀送来的时候,跟着蹭食享享口福。 外皮裹炸得金黄酥脆,满满的白芝麻撒在上头,内里酥软绵密,一口下去满口都是蜜香。 五块蜜三刀下去,馥郁的蜜香斥满整个口腔,乔蓝发觉自己没那么难过了。 与此同时的隔壁,周暮云捏着手机,疑惑地咬住筷子,皱起好看的眉头。 多喝热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他多喝热水?他又没感冒。 周暮云打了一行询问的话,接着又删掉,算了,权当她是在关心自己。 桌上的菜色丰盛,红烧鱼、酥炸虾仁等都是陈姨的拿手菜,周暮云却没什么胃口,眉眼稍沉,若有所思地扒拉着白米饭。 阳光爱笑,性格温柔,学习好…… 她原来喜欢这样子的? — 乔蓝的心里装不住事,第二天上课,老是忍不住往江卓的方向看。 有几次差点和江卓无意间瞥过来的视线撞到,吓得她低眉屏息,作认真看书状。 直到晚自习,已经上了五分钟,乔蓝一抬头,江卓的座位上不见人影。 旁边也有人在问:“班长人呢?” “去操场练球了吧。” 乔蓝这才想起来,下礼拜有场校篮球赛,为运动会做预热,江卓是主力前锋。 她下意识偏头地朝窗外看去,斜阳的晖光铺满操场,西坠的夕阳逐渐黯淡,远处的男生穿着差不多的校服,她还能一眼认出哪个是江卓。 乔蓝天性乐观,可有时候也不免困惑,为什么自己的暗恋之路如此坎坷。 可是转念又想,开花结果的过程哪有那么容易,哪怕在现实里种树养花,也未必能一次种活,晒死枯死虫害,皆有可能。 这俩天的晚自习,江卓跟班里几个男生都要去操场练球。 曹岩很少过来坐晚自习,最多过来溜达一圈,盯梢的重任就落在了乔蓝的身上。 江卓一不在,班里不安分的同学就开始放飞自我,乱成了一锅粥。 有聊天的,有八卦的,有吵架的,乔蓝还看到一只纸团从后排飞过来,越过她砸到了前排同学的后脑勺上。 乔蓝拿笔的手指紧了紧,忍无可忍:“不要再说话了。” 温软的嗓音瞬间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笑闹声里。 乔蓝蹙眉提高音量:“保持安静,请不要打扰到学习的同学。” 如此几番,打闹的人依然我行我素。 江卓连任了两年班长,人缘和成绩一样好,在班里很有威信,难得大王不在,班里可不得沸反盈天,乔蓝这个平日里仿佛形同虚设的副班长哪里镇得住。 喊了几声,嗓音已然有些哑了,乔蓝不想跟自己的嗓子过不去,默默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名字,一会子的功夫,纸页上的人名就记满了。 后座的许梦晴戳戳她:“小乔,你这样多得罪人呀,爱吵就让他们吵去呗,他们不想学习吃亏的也是他们自己。” 乔蓝心下叹气,如果没有职位在身,她也不想多管闲事,朝许梦晴食指贴唇地摇摇头。 “不然我分你个耳机?我跟你说,我的歌单绝对好听到爆……” 许梦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分贝过高,无形中为班里吵闹的氛围增砖添瓦,乔蓝无声地抿抿唇。许梦晴看着她转过身,动了动笔,像是在写许字的偏旁,立马哑了声。 谷莹本来戴着耳机写着作业,两耳不闻窗外事,无意扫到乔蓝的小本子,摘下耳机,高声喊了句:“别吵了都,真不想要学分了?” 还是学分的威慑力更大,谷莹吼完,大家果然安分了许多。 对于乔蓝扣学分的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法不责众嘛,江卓都不会记这么多人名,乔蓝平日里这么好脾气的性子,顶多就是唬唬他们,肯定不会做这么得罪人的事。 直到周五,当周的学分表统计完张贴出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的纪律分怎么扣了这么多?” 面对前来质疑的同学,乔蓝直接掏出了那册小本子翻过他们看,上面记得清清楚楚,周几的晚自习,谁谁谁因为无事纪律或擅离座位扣了多少分。 一条条记得明明白白,辩无可辩。 有相熟的男生找江卓抱怨:“小乔平时这么软,怎么扣起分来这么狠呢。” 江卓这时才知道那些分还真是乔蓝扣的,隔着两排座位,看到她安静端坐在座位上看书的侧颜,牵唇笑了一下:“谁让你们欺负人家脾气好,该。” 说实话,这份几乎涉及到全班的扣分统计表报到曹岩那里去的时候,曹岩都被吓了一跳。 看着乔蓝一副公事公办的镇静模样,曹岩忽然想起这几天课后江卓都要去准备篮球赛,晚自习没人看,难为她记得这么细,只调侃地说了句:“小乔,干的不错。” 纪律分扣多了会在大字栏上通报,实验班的同学都是要脸的,乔蓝此举虽然引得某些同学颇有微词,但好处是从此,晚自习再也没人闹过,彼此相安无事。 — 周末的向阳画室。 乔蓝终于一众小学生里突出重围,把画架从基础班教室里搬出来了。 从今天开始,她便可以跟着高二的学生一起学习画素描石膏像和色彩景物了。 画室的座位也有讲究,画得好的学生都靠前坐,可以顺道让后排的同学观摩下他们的作画过程,确定好排数,才会再根据自己想画的角度,左右挪动位置。 江卓和冯灿灿的画架都在第一排,许梦晴和裴浩在第二排,乔蓝很自觉地认领了最后第三排。 此时画室里高二的学生并没有很多,现在还没到报名的高峰期,听管烁说,等到了这学期的寒假,还会有新学生陆续转艺,以及从其他画室转过来的学生。 每排坐六七个人,三排刚刚好坐满。 乔蓝原先是基础班里的鸡头,一出来就自动掉为了凤尾。 连下笔都变得犹豫。 而她学画石膏像的第一节 课,偏偏还是石膏像里难度略高的伏尔泰。能画上石膏像,大家起码都有了基础,上课的流程也跟基础班有些不同。老师不再讲解要点,而是让大家自由作画,等进行到尾声,再由范文希和助教们依次给学生改画。 乔蓝抬起头,想看看大家都是怎么画的。 江卓起手几道干脆利落的横线,就把石膏的位置和大致形状框定下来,他似是画过很多遍,落笔轻快且得心应手。这还是乔蓝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画画,那些线条看起来随意,但却没有一根是多余的。 冯灿灿的画画思路又跟江卓不太一样,她貌似很喜欢抠细节,框定形状之后,便换上更细的铅笔去专注描绘伏尔泰的眼眶。 再看第二排,许梦晴的画中规中矩,至于裴浩……她怎么感觉他画的鼻梁有点歪? 而且线条杂乱,看起来有点脏,没什么特别的借鉴意义。 虽然她的素描知识还很浅显,不过画的好坏,还是能一眼分辨得出来。 乔蓝可算知道为啥之前画黑板报,只让裴浩打下手了,他的画风真的是……有些许潦草。 一圈看下来,乔蓝觉得还是江卓的落笔思路最正确,跟她想的思路画法也不谋而合,于是乎跟随他的步骤,定下框架和三庭五眼,在把伏尔泰的每个五官和凸起的发丝,想象成一个个立体的小方块,以画笔为刀,将这些小方块切割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再慢慢细化。 乔蓝沉浸入画的世界,周遭的环境逐渐淡出眼帘,她的眼里只有五米处的那座石膏像,和那支由自己控制的笔尖,连范文希什么时候走进教室都不知道。 范文希环着胸走马观花地掠过一张张画架,眉头微微地皱着。他的学生画画都有哪些毛病,他如数家珍,但弱点和短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克服的,只能由他们这些老师做领路人,一点点耐心地去矫正。 忽然间,范文希在乔蓝的画架前停下,眉梢意外地一挑。 其他的学生感觉到他在看画,紧张得眼神乱瞟,连握笔的手都在抖,只有她还在埋头苦画,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都未发觉。 范文希径直越过她,走到第二排,敲了下坐在她正前方的裴浩的画架:“你跟乔蓝换个位置。”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为什么让我多喝热水?一定是老婆关心我。 — 本文有点慢热,要从男主进画室剧情才算完全展开,这两天有点卡文,明天开始慢慢补更T-T 第27章 027 ◎别多管闲事。(修)◎ 范文希话音落, 所有人都愣了下。 当事人裴浩更是懵逼:“为啥?” “乔蓝作画的思路更清晰,你往后稍稍,把别人带跑偏了。”范文希解释了一句。 裴浩心里很不服气, 范文希平时能跟学生打成一团, 相处随和,但是在课上, 整个气质都变了,肃容厉声,说一不二。 裴浩不敢顶撞,老老实实搬了画架和乔蓝换了位置。 重新支好画架, 裴浩本就因为这几天晚自习被扣纪律分对乔蓝有点意见,心想在学校被管就罢了,怎么到了画室还要被压一头。 看着乔蓝的画,裴浩很不以为然, 作画思路什么的也太悬浮了吧, 他感觉明明自己的层次画得更棒啊。 然而很快, 裴浩就发现范文希说的画画思路是什么意思了。 他总是想到哪儿画到哪儿,觉得头发画得不够好就添两笔头发,下一笔又落到了嘴巴上。而乔蓝却很明白自己该画什么, 下一笔要落在哪里,落笔坚定有神,尽管笔触还很生疏,但是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作画逻辑。 还有她的纸面怎么这么整洁啊? 乔蓝不仅袖口上戴着粉色的套袖, 手掌压在画板上作画时,还会垫个卫生纸, 防止手沾到铅笔灰再蹭到画的其他地方。 裴浩看着她洁净的画纸, 再看看自己印的满是黑指印的画纸边角, 深深地沉默了。 调到第二排后,乔蓝和江卓的距离更近了些,观摩他画画的步骤也能更清晰了。第一排都是画室里画功最出色的几位学生,乔蓝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海绵,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周遭大佬们散发出来的养分。 大家平均画一张石膏像要两个小时,江卓的手快,用了一个小时就大致画完了。中间的休息时间,江卓也会不藏私地跟同学讲画。 这种时候,乔蓝为了能学到东西,也会摒弃掉羞耻心,主动找江卓看画。 前一个人拿着画离开,乔蓝立马默默递上了自己的画。 江卓落在画纸上的第一眼,视线微微一顿,这画风也太干净了吧。 抬头看到是乔蓝,江卓又没那么意外了。他想到了乔蓝的试卷,她的卷面一向都是这样,干净整洁到随时随地都能裱起来的程度。 “这块眼窝的阴影部分,可以再加重一些,这里明暗线的过渡也可以更自然一些……” 江卓仔细地讲解她这幅画上的不足。 乔蓝静静地托腮听着,心下浮想,不管他当初是因为什么站出来认领那本作业簿,他确确实实是帮到了她。 虽然所谓的宿命感和羁绊,完全是她的臆想,但也不影响他的优秀啊。 “以你学画的时间画成这样已经很出色了,多练习就好。” 江卓讲解完画,抬头看了眼乔蓝,白如细瓷的脸上,弯翘的睫毛像蝴蝶羽翅,微微地震颤着,掩着她那双清透的眼睛连同此刻的心思,看似很认真的听着,也不知真听进去了没有。 江卓没有问她听懂了没,而是问:“我讲得清楚吗?” 乔蓝从他手里抽回画纸:“嗯嗯,很清楚,谢谢。” 回到座位继续刻画细节,乔蓝特别注意江卓刚刚提到的几处,觉得不好的地方擦了重画。 所以到快下课时,管烁来给他们改画的时候,看到乔蓝那张几乎没什么大错的画,又把她狠狠夸奖了一遍。 直把她夸到脸红一片。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江卓坐在她前面,还给她讲了画,她肯定画不成这样。 素描课结束,大家陆续去储物柜旁存放画具。 冯灿灿的储物箱在乔蓝的上面一层,放东西的时候,需要伸直胳膊踮起脚尖。 乔蓝刚把画具放进柜子,一抬头,刚好看到冯灿灿伸直手臂,袖口滑落到肘部,露出一截青紫。 乔蓝惊疑:“灿灿,你的胳膊是受伤了吗?” 冯灿灿迅速把袖口拉了上去,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生硬:“没有,你看错了。” 乔蓝抿唇,她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淤伤,但这么一大片,总不可能是纹身吧? “灿灿,你……” 她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冯灿灿回头瞪了她一眼,疏离淡漠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那眼神把她震到了,余下的话自然就咽了回去。 冯灿灿“砰”地一声把储物柜门合上:“别多管闲事。”说完便径直离开了画室。 “……” 乔蓝从柜子里摸出挎包,想了半天,还是拿出手机跟周暮云发了条信息。 此时,周暮云正在跟杜康几个人在篮球场打球,校篮球赛马上就要开打,这几天,他们连网吧都少去了,没事就组团过来练球。 中场休息的功夫,周暮云去篮球架下拿水喝,同水和包放在一起的手机屏幕闪起亮光,他伸手拿过来一看,乔蓝的消息:[冯灿灿最近都在跟谁在一起呀?] [?] [我怎么知道。] 对方很快回复:[我看到她胳膊上有伤,像是淤伤,你们一个班的,平时多注意她一下。] 周暮云握着手机,他闲的?谁受伤他都要去关心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 [难道不是吗,我敢打赌你现在不是在网吧,就是在打球。] “……” 周暮云啧了一声,嘴皮子这么利,又不是前两天动不动就掉豆子的哭包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想说冯灿灿干过什么事,就你这个呆瓜还不知道,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 乔蓝一直站在储物箱旁没有着急走,耐心等他的回复。 手机震动一声,新消息进来:[你有幸运数字吗?] 怎么莫名其妙问她这个? [有。] [是几?] [7。你问这干嘛?] 乔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复,不忘又叮嘱了他一遍:[我拜托你的事别不放在心上。] 周暮云都准备放下水去打球了,看到她消息,真心不想接手这个麻烦,刚想拒了,那厢杜康正在跟蒋勤指手画脚地商讨战术,他念头一闪,叫了声“阿康。” 杜康的大嗓门讲得正嗨,全然没听到,直到旁边的人提醒,才颠颠地跑过来:“咋了老大?” 周暮云把手机丢给他,杜康接过来看了眼,眉梢的笑意散去些,嘴角一扯:“那女的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暮云倒是意外地挑挑眉,当初杜康和冯灿灿聊骚得兴头上的那几天,“灿灿”“宝贝”可没少喊,这才过了一个月,就变成了“那女的”。 看来被冯灿灿当工具人被耍的事,对杜康的刺激还是挺大的。 “跟小乔说别管。” 杜康撂下这句话,似无所谓地勾了下周暮云的肩,“走,接着打球。” — 校篮球赛开始的前一天,校园里到处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甚至有学生开盘押注,哪个班会是最终赢家,其中最热门的人选,就是三班和五班。 “我押五班能赢。” “我押三班。” “为什么没人押六班啊?” “五班有江卓,三班有周暮云,你六班有啥?” “五班也就江卓一个能打的,三班有周暮云,杜康还有蒋勤那个体育生……” 高一的时候,周暮云,江卓,杜康三个打球厉害的男生都在一个班,那届篮球赛堪称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局,把其他班打得后面纷纷弃权,名声也打了出来,称他们三个是球场上的黄金三角。 这到了高二,黄金三角被拆开成了对手,明天篮球赛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乔蓝对这类课外活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也很奇怪班里的男生们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比开运动会还要兴奋,甚至早早地把加油打气用的泡沫板都准备好了,拜托她和许梦晴在上面画点装饰,写些“五班必胜”之类拉仇恨的话。 “小乔,你在这边画个篮球呗,颜色再抢眼些,晴姐,你把必胜那俩字再描粗一圈呗?” 班里以裴浩为首几个拿到没有上场名额的男生,却比上了场的男生还显得亢奋,全程围观她们制作加油牌,还要指指点点。 乔蓝颇为无语地小声问许梦晴:“这篮球赛赢了也不加多少学分啊,他们怎么这么上心。” 不光学生激动,学校也为此放了半天假。 许梦晴依言换了个最大号的马克笔,在字体上描着:“这你就不懂了,这是集体荣誉,男生们的面子工程。” 裴浩指挥完她俩画加油牌,想到什么,又凑上来舔着脸说:“听说三班他们给每个女生都准备了手花,咱们要不要也搞一套,气势上不能输啊。” 许梦晴白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班费也不是这么花的。” 裴浩语气欠兮兮的:“得,要是我们篮球赛输了,不怪队员,要怪就怪咱班管钱的生活委员太抠。” 许梦晴把笔一摔:“裴浩,你是不是要死啊。” 后勤组无声的攀比较量已经开始,篮球场上更是人满为患。 几个班的男生聚在一起,为明天的比赛提前打起了热身赛,一直到了天黑,操场上仍旧是球声不断。 正逢中场休息,杜康满身是汗,把篮球交给了同行的蒋勤,转身回班里拿了水杯,去往水房接水喝。 杜康走到接近水房的走廊,忽然听到水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啪”,像是巴掌打在了皮肤上,紧接着便是几道女声。 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撞上小太妹们教训人了,尽管在一中,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他不好奇也不想管,想绕去另一边的水房接水,余光不经意地从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四五个女生把一个女生堵在角落,被围住的那个女生低着头,杜康还是认了出来,居然是冯灿灿,而围住她的几个人好像是她的室友。 杜康想到几日前,看到乔蓝给周暮云发的消息,脚步不自觉顿住。 一个女生愤怒地质问:“贱人,我水杯里那只死苍蝇是你放的吧?” 冯灿灿的头发都被打乱了,捂着红肿的半张脸,倍显狼狈,眼神却不服输地看着面前的几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是啊。” 那女生没想到她这么爽快的承认了:“你咋这么恶心,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看你不顺眼,”冯灿灿清高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被霸凌的人,“你天天看剧到半夜还外放声音,打扰我学习了。” 女生双眼圆睁,一时被怼得没提上来气,另一个女生站出来推了她一下,“我的发卡怎么会在垃圾桶里,也是你扔的吧?” 冯灿灿依然面不改色:“放在我桌上的,我以为是垃圾,就扔了啊。”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你知道我那支发卡有多贵吗?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还跟我在这装!上次是不是把你打出记性啊?” 那女生一只手抓着她的衣领,“又坏又毒,还整天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白莲花说的就是你吧?”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又要去扇她的另一边脸。 杜康暗骂了一句操,一脚踹开水房半掩着的门。 第28章 028 ◎不要调/戏女同学。◎ 门忽然被人踹开, 水房里的几个女生吓了一跳,还以为点背遇到了老师,被发现霸凌同学是要记大过的, 结果一看是杜康, 反倒松了口气。 “滚出去。”杜康沉着嗓子。 女生们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杜康是在跟她们说话, 其中一个女生看了眼低着头的冯灿灿,又看了眼杜康,干笑着说:“杜康,你不会是想护着这婊-子吧, 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另一个女生也跟着道:“是啊杜康,你可别被她给骗了,她就是一个绿茶婊,只是看着清纯, 心机深得很, 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 杜康皱眉打断她:“滚, 别让我说第三遍。” 说着又踢了下门板,门板撞在地吸上发出沉闷地响。 他平时跟同学关系都不错,跟女生也玩得来, 嬉笑玩闹地很少黑脸,但是没有人会不知道,他跟着周暮云打起架来有多狠。 “算了,走了走了。” “算她走运。” “果然绿茶段位高啊, 走哪都有男生护着……” 几个女生骂骂咧咧,不甘心地离开了水房。 冯灿灿还贴在墙边, 也没抬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场景被他撞见而感到难堪。 杜康走到水箱旁, 拧开龙头接水,语气嘲讽:“你不是挺会演戏的吗,说两句好话服个软不就得了,非上赶着挨打?” 冯灿灿默了片刻,语气比他还嘲:“你以为我服软,她们就会放过我么?” 都是女生,谁不知道她的那些伎俩,装可怜什么的,只对他们这些头脑简单的男生好使。 “往水杯里放死苍蝇,丢别人的发卡,往黑板报上泼墨,”杜康接满了水,转身走到她面前,俯看她的眼神里不屑又轻蔑,“冯灿灿,你怎么尽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啊?” 冯灿灿终于慢慢仰起头,用乖巧清秀的脸说着不相符的话:“我就是这样啊,被你发现了。” “……” 杜康语塞,握紧了水杯,她还真是茶得明明白白。 “之前也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是乖乖女,上赶着被你骗,” 杜康盯着她的脸,冷漠道:“我告诉你,老子今天不是给你解围,只是看不惯她们以多欺少,能让这么多人厌恶你,也是一种本事啊冯灿灿。” 他这话不留情面,刀子一样地砸下来,比脸上的那一巴掌还教人难堪。 冯灿灿脸上的巴掌印此刻也越发红肿起来,五根指印清晰可见。 杜康撇开视线,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又觉得接着拿话刺她也挺没意思,她连挨打都不在乎,还在乎他说什么。 “我还是劝你别住校了,她们把你关到宿舍里打,可没人管得了你,”杜康最后撂下一句,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自言自语地嘀咕,“跟室友关系也能搞成这样,真他妈没谁了。” 冯灿灿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脸颊,肿得发烫,估计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消下去,晚自习也去不了了。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她向来做事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挨了这巴掌,陈露不会再不分场合地刷剧影响她休息了,刘文静也不敢再往她的桌上乱放东西。 至于乔蓝…… 是因为周暮云,也是因为板报评比,不想让她压过自己一头,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不仅板报没比过,还得罪了周暮云。 她在寝室里已经四处树敌,再得罪周暮云,她更难在学校里呆下去。 只有杜康,是她唯一一个纯粹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喜欢,心有愧疚之人。 她在电话里跟杜康坦白那天后,他两天没来上课,冯灿灿不觉得是自己魅力太大,她跟他明明手都没牵过。更多的是情绪上的落差,从喜欢到厌恶是需要消化的。 他的性子直来直去,又没有城府,一定厌恶极了她这样浑身心眼的女生。 可是他今天还是为她出头了。 “杜康……” 在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水房门口之前,冯灿灿终是动了动唇,“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就见他身形似乎僵了一下,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 翌日,天光乍晴,天空如水洗过般蓝湛湛的,连朵积云都没有。 校篮球赛便在如此清朗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比赛是两两抽签制,不知是孽缘还是上天注定,本来以为最终决赛才会对上的热门种子选手三班和五班,在第一场比赛就碰到了一起。 三班的女生们人手举着球衣同一色系的红色手花,连成了一片艳红热烈的汪洋,而五班只有由乔蓝和许梦晴举着的手绘加油牌,在装备上就略显寒酸。 比赛没有复活制,输了便是输了,两大热门种子对上,其精彩程度远比决赛要好看,于是其他没有抽到今天比赛的班级,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乔蓝敢笃定其他班的女生一半是看江卓,另一半都是奔周暮云来的。 因为当周暮云穿着红色的七号球衣,在几个队员的簇拥下走进球场的时候,尖叫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简直堪比追星现场。 乔蓝抿唇看着他背后球衣的数字,忽然想到周暮云前两天曾问她的幸运数字是什么。所以,是在选球衣的号码吗? 用她的幸运数字来打她们班,这操作属实有点狗啊。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选手们在原地热身,活动手脚。周暮云忽然抬头看向观众席,没有看他们自己的班级,反而落在五班的方向。 乔蓝举着加油牌站在前列,十分显眼,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上。 周暮云视线上移,看了眼她举着花里胡哨的牌子上,写的“五班必胜”“五班男生宇宙最帅”的粗体字,冷薄的眉眼轻挑了下,似笑非笑。 五班的男生此时也进场了,还未开打,光是热身运动,就引得看台上的众人亢奋不已。 “周暮云穿球衣简直帅炸了!手臂的肌肉线条也太好看了吧。” “这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你看那边,江卓跟蓝色球衣也很配哎!” “这哪里是打篮球,分明是校草之间的战争好吗。” “他们俩的位置还都是小前锋,这是什么宿命牵绊,呜呜呜……” 隔壁班的议论飘进五班人的耳朵,后排的一个男生忽然说:“还好咱班还有江卓撑起了场子,不然输球之前先输人,那可太没面子了。” 许梦晴立刻扭头瞪他:“还没开打呢,你就输输输的,晦气。” 球场上,江卓看着自己和杜康、周暮云不同色系的球衣,有点感慨:“我们一起打过那么多场球,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成对手。” 杜康嘿嘿一笑:“这就叫世事无常啊,待会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奥,球场上可没有兄弟。” 江卓笑:“我也一样。” 周暮云:“就当是切磋,尽兴就行。” 三人闲聊着,彼此撞了一下肩。 这情景在男生看来明明已经是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在一些女生看来,就是另一幅值得品味的画面了。 “卧槽,两个三号位对视了,莫名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锁了锁了。” “所以,他们谁攻谁受?” “当然是周暮云攻,这还要问?” “学霸攻也很香啊。” “不不不,江卓在周暮云面前明显是受啊,别随便逆CP好不好。” 乔蓝:“……” 这都什么跟什么? 坐在乔蓝左手边的谷莹推了下眼镜,不明所以地问她:“小乔,她们说的攻受是啥意思?你能听懂吗?” 身为二次元漫画迷的乔蓝怎么可能不懂,她红着脸附耳过去,小声给谷莹解释。 谷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厉害了……真佩服她们的想象力。” 裁判来到球场中心,准备吹哨发球,双方的中锋面对面预备跳球。 三班的中锋是蒋勤,是班里唯一体育生,一米九的大高个壮得像堵墙,五班的中锋叫刘铭凯,也是将近一米九,把身为裁判的体育老师夹在中间,反倒衬得老师更像学生。 一声哨响,篮球抛向空中,刘铭凯率先把球拨给了己方,控卫眼疾手快地接到了球,想传球给江卓,但他被两个对手前后包夹盯住,他只好把球传给了得分控卫。 后者不想丢掉开场的先手机会,纵身跳起想要投篮,直接被杜康盖帽打飞。 攻防瞬间互换,球一路被送到周暮云的手上,于三分线外跳投,精准命中。 “进了进了!!三分!!” “怎么没人盯周暮云啊!在想什么!” “加油加油!!” 接下来后,三班似乎改变了些战术,得分控卫舍弃了部分进球传球的机会,开始死盯周暮云。周暮云屡屡受制,但每次找到机会出手,必定能进球拿下分数。 乔蓝对篮球规则完全是小白,一知半解的知识还是从灌篮高手的漫画里看来的,不过再小白也看得懂比分。 双方的分数面板不断变换着,咬得很紧,一直没有拉开超过五分的差距。 随着球场上的赛况逐渐胶着,众人也越来越激动,喊加油喊到脸红脖子粗。 乔蓝受到气氛感染,眼看着自家班级刚得了分又被反超,心情就像在坐过山车,跟着揪紧又松开。 比分眼看着打到了37比38,五班暂时落后一分,那38分里,有将近一半都是周暮云打下来的。 周暮云每次撩起球衣擦汗,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时,就会引得周遭女生一片尖叫。 乔蓝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就不能学学人家江卓,侧脸过去在肩膀上擦擦得了? 长时间举着加油牌,手臂也有些酸痛,后排的男生也很自觉地把牌子接了过去,轮换着举。 生活委员许梦晴则给她们每个位置靠前的女生都发了一瓶水,方便一会儿男生们打完球好及时递给他们。 上半场时间将尽,五班铆着劲想要把分数追平,江卓攻到篮板下,纵身跳投之时,杜康起跳拦截,他只是想盖帽,却不小心碰到了江卓的手,篮球触到篮筐反弹飞出。 裁判示意防守方犯规打手,进攻方罚球。 江卓站在罚球线外,双手握着篮球,沉着冷静地抛了出去,篮筐连着砰砰响了两声。 两罚两中。 比分瞬间反超。 “啊啊啊!” “江卓牛逼!!” “比分反超了!上半场稳了!” 伴随着一声哨响,上半场的比赛结束,五班以39比38的成绩反超三班,暂时领先。 接下来是十五分钟中场休息,男生们各个满头大汗,球衣背后被汗水洇湿一片,回到各自的班级看台前补充水分。 江卓一转身就看到了看台第一排的乔蓝,柔顺乌黑的马尾垂在脑后,白皙的脸上一双杏眼忽眨忽眨地望着他们,双手紧握着一瓶矿泉水,似乎是想往前给他们送一送,又不太敢。 乔蓝眼看着江卓忽然径直朝自己走来,还剩几步时,已然朝她伸出手臂,似是要拿她手里的水。 她心下雀跃了几分,也伸手往前递了递,忽然间另一只手横插进来,手心一空,水瓶被拿走了。 乔蓝懵了,提醒他:“周暮云,这是我们班的水。” 对方眉稍一扬:“我知道啊。” 说完旋开瓶盖,喉结滚动,当着她的面咕嘟咕嘟炫掉了大半瓶。 “……” 这一幕,自然也被三班的几个选手看到了,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还是七哥牛逼啊。” “专门跑去五班拿水喝,好不要脸。” “这波挑衅满分。” 杜康一边笑,一边动手从自家堆放的一箱子水里拆出两瓶,一路小跑到了三班的看台旁,把两瓶水分别丢给了江卓和另一名五班的选手。 杜康笑得贼欠:“喝一瓶还两瓶,别说我们占你班便宜啊。” 江卓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暮云一眼,也没计较,打开水瓶喝了起来。 “……” 五班的人整个一大无语。 麻烦您回头看看分数板,明明是你们比分落后一分哎,怎么还这么嚣张。 乔蓝有点气恼,又有点无奈。 还好杜康还来了水,不然,她这算啥,用自家的米粮接济敌军? 他们两队人都扎堆一起,引起了裁判老师的注意。 “那边的不要随便窜场,要讨论战术,回你家自己的场地去!” 裁判老师看了看周暮云面对着的女生,脸颊浮红,一副想骂人又忍回去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补了一句,“还有不要调/戏女同学!” “……” 在裁判的催促下,周暮云和杜康俩人慢悠悠地回了自家班级的看台休息。 十五分钟后,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想喝我老婆送的水?做梦。 第29章 029 ◎我想追小乔。◎ 下半场一开场, 双方球员便严防死守,互不露出一丝破绽,近三分钟的时间里, 五六个回合下来, 双方都没有人进球。 日头渐偏,灼烈的日光让人目眩得睁不开眼, 汗水从少年们的脸庞滴落,挥洒在地面,蒸发成飘无的水汽。 直到在比赛时间百秒后,江卓的一记三分投射, 打破了僵局。 “这三分漂亮啊。” 连身为对手的蒋勤在经过江卓身边时,都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运气。” 江卓笑了一下,语气一点没有炫耀自得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是运气而已。 蒋勤干笑两声, 过去一把勾了杜康的肩膀, 耳语:“我怎么感觉今天七哥跟没睡醒一样, 不会在故意让五班吧?” “怎么可能,”杜康说完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小跑的周暮云,琢磨了下, 觉得老大今天确实有点像放了水似的,按照五班这个一拖四的配置,比分早该拉开了才对。 “这个点儿打球,确实让人有点提不起精神, 没睡醒过会儿自己就会醒了,你就看着吧, 让是不可能让的。”杜康说。 江卓开了头后, 比分再度动了起来。 37:41 45:43 52:54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双方的分数仿佛较上了劲,一方刚打出一个三分球,后者就势必会追平,宛若上半场的情景再现。 在场的众人仿佛被分数拉扯的提线木偶,每次分数牌被翻动,心都会跟着被提起一分。 “哐当——” 五班又进了一球,比分锁定在了89比88。 看台继而再度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许梦晴激动地晃了晃乔蓝的胳膊:“进了进了!” “比赛应该快结束了。” “倒计时了,五班应该翻不了盘了吧?” “求别毒奶……” 乔蓝也在为自家班级进球而开心,但是眼神却不自觉地追随着篮板下那道7号红色球衣。 她总觉得周暮云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说他放水吧,但是分数咬的这么紧,周暮云也没少进球。说没放水吧,他却总是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进球,能走的时候绝不跑,神色一贯的懒散和漫不经心。 这家伙,不会是想憋什么大招吧…… 裁判看了眼时间,还剩最后四秒。 然而篮球这项神奇的运动,不到最后一秒,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杜康负责前半场发球,已然在发球位站定,不出意外,大概是最后一次进攻了。 他抬头看向正在三分线旁游走的周暮云,二人的目光相碰,多年兄弟间的默契不需要手势,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放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杜康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周暮云,何况触底翻盘这种难度极高的事,他确信也只有周暮云有把握能做到。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球从胸前推出,传到了周暮云的手中,裁判计秒的哨声同时也响了起来。 周暮云运着球,在体前做着无规则的变向运球,额头沁着的薄汗在日光下闪着光,目光锁着正前方被层层包夹下的篮筐,眉眼沉凝,似乎终于开始认真。 一秒,两秒…… 他就这么原地运球,浪费了珍贵的两秒时间。 拦在他面前的江卓眉头皱起,心下都比他着急,时间不多了,他到底想干什么?不战而降吗?还是已经忘记了时间? 周暮云挑眉看了眼面前一直在贴身跟紧的江卓,骤然踩出一步,这一步迅疾至极又毫无征兆,江卓一瞬间就被过掉了半步防守,想要反身追赶,但已然是慢了半拍。 与此同时,正在和对方中锋互为盯防的蒋勤也忽然往后撤了一步,跟着周暮云的步伐,一个跨步横档在了周暮云和江卓之间。 一米九的强硬身躯小山似地横在身前,江卓因为惯性避让不及,和蒋勤狠狠相撞。 而与周暮云相隔两米的刘铭凯,想要补防更是来不及,眼看着篮球从他手中脱手。 这一切都在一点五秒内完成。 嗖——哐当! 篮球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在剩下不到零点五秒的时间内,洞穿球筐。 压哨球,绝杀! 89:90! 全场如落针可闻般静止了一瞬,继而如火山喷发般点燃全场,欢呼、惊叹、呐喊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炸翻这半露天的球场。 “卧槽!!压哨球绝杀!” “这球能吹一年!!” “一年太少了,换我能吹三年!!!” “我看的真是校篮球赛吗,市级的也没这精彩吧?” “五班竟然输了?!” “周暮云牛逼!!太帅了我的哥!!” 此时此刻,打出惊天一球的主人公,全场唯一的焦点,像是从沉眠中醒来的王,被队员们拥住猛拍后背,继而张开双臂,迎着风跑了半个球场。 少年青春,鲜衣怒马。 整个球场最安静的莫过于惜败的三班了。 许梦晴陷在那一球的震撼里,片刻后才缓过来,呐呐道:“这球,真没招……可惜了。” “如果还有时间,说不定还能再扳过来,压哨球是真没办法。” “虽败犹荣啊……” 不远处的那道红球衣跑着跑着,竟然又在五班的看台前停了下来。 乔蓝下意识护住怀里的水瓶。 五班的人看着少年,更是如临大敌。 刚赢了球,就又跑过来挑衅了? 乔蓝看着高大的少年一步步倾近,迎着光来,覆了一层薄汗的五官不似平日那般冷冽,莫名多了几分柔和。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倏地覆上她的发顶,使劲揉了揉,揉乱了她的刘海。 周暮云微微喘着气,染着笑意的眉尾微扬:“你的幸运数字还挺管用的么……” “脏死了。” 乔蓝打开他的手,嘴上嫌弃,眼里却是带着点笑的。 能打出这样的风采,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江卓受伤了?” 忽然间,后排传来一声惊呼。 乔蓝心一紧,越过他的肩头往球场上看去,江卓不知何时倒在地上,此时刚刚被队友搀扶起来,似乎手肘和膝盖都受了伤,隐隐看到有血渗了出来。 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周暮云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江卓是何时受伤的。 五班的学生们立刻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周暮云眼看着乔蓝也跟着人群绕开了他,头也不回地朝江卓直奔而去。 江卓可是他们五班的门面,吉祥物,怎么可以受伤…… 江卓一抬头,就看见自己被同学们呼呼央央地团团围住,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没事儿,就是很普通的擦伤。”江卓说。 打球嘛,受点小伤多正常。这么多人围着他,仿佛他伤得多重似的,反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曹岩也立刻闻讯赶了过来,检查了下他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后,便让刘铭凯把他扶到医务室去清理伤口。 蒋勤有点内疚也有点委屈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卓回防时和他相撞,江卓虽然也有一米八的个子,但是三十斤的体重差摆在那里,江卓没收住惯性被撞在地上,蒋勤则被他顶了一个踉跄,差点内伤。 “没人怪你。”杜康说。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是江卓自己没有收住力道。 话虽这么说,可是蒋勤看着周围女生的眼神,尤其是五班女生们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给活吃了。 江卓被送去了医务室,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刚才被点燃的热烈氛围也因为这意外的一幕而慢慢冷却下来。 三班一个和江卓关系不怎么相熟的球员有点酸地说,“压哨球加绝杀,还不及人家这一摔引人注目呢……” — 晚些时候,周暮云、杜康和蒋勤也去了一趟医务室。 医务室挤不下太多的人,五班的众人簇拥江卓到了门口,就被曹岩都赶回去了。此时,校医正在往江卓的膝盖上缠纱布。 “真的没事……” 江卓没想到还被对手组团来探病,有些欲哭无泪。 他犹记得初中的时候,杜康因为打球手腕骨折,为此打了几个月的石膏,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 这点伤擦擦碘伏就好了,缠纱布他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衬得他好像是那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杜康等人也是象征性地来看看,毕竟,江卓是因他们而受伤。 医务室需要保持安静,呆了还没有五分钟,这群少年就憋不住了,杜康摆摆手:“你没事就行,那我们回去看比赛了,下场是六班打二班,看个乐呵。” 就在周暮云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江卓忽然叫了他一声,“暮云,你能等会再走吗,我想问你个事……” 杜康和蒋勤互看一眼,他们都以为江卓要跟周暮云说刚刚球场上的事,都是哥们,输了场球而已,有事说开就成,不至于成了心结。 立刻很有眼力见地道:“那我们先撤了。” 周暮云斜靠着墙刷着手机,等校医给江卓包扎好伤口。十分钟后,校医给纱布打好结,嘱咐这两天清淡饮食,不要沾水之类的,江卓道了谢,同周暮云一起走到无人的走廊。 周暮云此时已经换掉了球衣,看着四下无人,所有的师生都聚集在球场看比赛,大胆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一边送到嘴边咬着,一边揶揄:“想问我最后的绝杀是怎么打出来的么?这个是独家秘技,概不外传。” “……” 江卓感觉到了周暮云今天的打法跟以前不太一样,有一种先给人希望,又在最后彻底将希望斩断的感觉。 还不如让他一开始就输。 尤其是几次1V1盯防,他跟周暮云的目光对上,对方不掩敌意的清冷眼神,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对手。 江卓虽然对他打法的改变有点奇怪,但他想问的却不是这个,他顿了一下,问倒:“你跟小乔是不是在谈恋爱?” 中场休息的时候,明明每个班级都会备水,他却专门去抢乔蓝手里的那一瓶,而且方才在球场上,江卓也看到了,他赢了比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过去揉了乔蓝的头发。 如果仅仅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这也有点过了。 高二分班后,江卓虽然跟周暮云的交集没有以前多,但他对周暮云的性格还是相当了解。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如此亲昵。 周暮云愣了一下,偏过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江卓抬起手指挠了下脸颊,“我有点想追小乔……” 作者有话说: 作为从不看篮球的小白,写这章实在太费脑细胞了。 第30章 030 ◎别想。◎ “我有点想追小乔……” 江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的。 明明在今天之前, 他还没有这么确切地想过。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将来考哪所大学什么专业,他也很明白现在并不是追女孩和谈恋爱的好时机。 这么直白地讲出来, 试探的成分更多。 就像是周暮云生日宴那天, 他在走廊里试探小乔那样。 那天,他没等到乔蓝的回答, 就被朋友叫走了,而今天,他势必要一个答案。 周暮云点烟的动作顿住,轻掀眼皮打量着江卓, 他说话的语调自然轻松,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好家伙,他刚刚在球场上给了他一记绝杀,这么快, 就要来反杀了? 周暮云眯了眯眼, 江卓似乎根本一点没察觉乔蓝暗恋他, 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 江卓也在观察周暮云的表情,只见他拿打火机的手只是顿了一下,随即送到唇边, 语气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你想追谁,是你的事……” 江卓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既然他这么说,就是代表和乔蓝没什么了。 “但是, ”对面的人话锋一转,骤然收紧的语气冷淡且掷地有声, “小乔, 你别想。” 江卓皱起眉, 刚想问他你是以什么立场说的这话,一声呵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干啥呢!” 曹岩去而复返,盯着周暮云手里的那支烟,脸色难看:“打完球就躲这抽烟来了?” 周暮云嗤了一声:“没点呢。” “拿着也不行,”曹岩直接伸手没收了他手上的烟和打火机,又从他口袋里摸走烟盒,“作案工具没收,你要还在我手底下,非让你写检讨不可。” 周暮云一脸无所谓地让他搜,烟收了就收了,只要不写检讨怎么都好说。高一曹岩还是他班主任的时候,每次撞见他抽烟,不罚别的,只叫他写上千字的检讨,手都写麻了,导致他现在抽烟的时候见到曹岩都有点ptsd了。 曹岩行云流水地把没收的烟盒收进口袋,转身看向江卓,眼神关切:“你伤口包扎好了?” “嗯。” “要不要回教室休息会?” “不用老师,我想看比赛。” “行,我带你回看台,” 曹岩对江卓说话时,端的一个轻声细语,转身看到吊儿郎当靠着墙边的少年,眉毛立马竖起来:“站也没个正形,赶紧回去,刚才还听到三班的人喊你回去抽下轮比赛的签。” 等下场比赛打完,决出四强后,下周五还要再打一轮决赛,决赛打哪个班还是抽签决定。 杜康他们都叫唤自己手气臭,非要让他去抽。 最想对上的班已经打完,周暮云对接下来的比赛有些失去兴趣,懒懒地回:“知道了。” 有珠玉在前,六班对二班的比赛确实逊色很多,比赛到中途,就有很多人陆续离开了。 散后,三班的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吵着要去喝酒庆祝,地方依旧定在炙音。 杜康几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暮云那个惊世骇俗的压哨球。 “四秒的时间实在太极限了,我当时都没带犹豫的,直接传球给了老大。” 杜康说完,蒋勤立马也跟着邀功:“我走位也很关键好不好,一转身就防住了江卓……” “话说,怎么没叫江卓来啊。”有人问。 “你有病啊,庆功酒喊输球的来干嘛,人家还以为是鸿门宴啊。” “你叫他也没空,人家放学还要去画室学画呢,忙得很。” 今天的场子里都是自家班的人,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 “哪个画室啊?说实话,要是期末成绩还是上不去,我都想转艺了。”杜康颇为头疼地说。 虽然他老爸经常出差,但是学习方面抓他抓得很紧,已经放话出来,下次期末他要是再考倒数,二本线无望,就老老实实准备雅思,高考完出国去。 他是真不太想去,所以这两天一直很头疼,琢磨着别的门道。 “好像叫向阳画室,我们班冯灿灿不也在那里学,听说这画室里的老师和助教各个都是名校出身,教得也不错,就是学费有点贵。” 杜康一听冯灿灿三个字,立马不接话了。 听见“向阳”两个字时,周暮云眉梢意外地一挑。 他曾经听乔蓝说过,她在叫向阳画室的地方学画,江卓竟然也在向阳?这么巧的? 白天一个班,周末还要一起学画。 难怪,江卓突然说想追她,他居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蒋勤同样是艺体生,对画画了解一点,赶忙劝哥们:“学艺苦啊,集训的时候从早画到晚,有这劲儿用在学习上,不一样能上好大学?” 杜康喝了口冰啤:“话说的容易,学习可是要靠天赋的,这学习的天赋我是半点没有,说不定在画画上就能开窍了,以后见到我别喊康哥,请叫我小毕加索……” 话音落,引得众人一群打趣的哄笑,只有周暮云深皱着眉,沉思地盯着手边的酒杯。 从未有过的强烈危机感挑战着他的神经。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周暮云刚知道乔蓝暗恋江卓那会儿,醋归醋,但他知道江卓和她是不可能的。 高一时都是同学,周暮云从没看出江卓对乔蓝和其他女生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江卓会喜欢那种知心姐姐款,毕竟那时候,大多给江卓送情书的都是高二高三的学姐。 直到今天,周暮云才发现他并没有那么了解他的好兄弟,就像江卓也没那么了解他一样。 江卓为什么会喜欢她这个类型。 真是操了。 “老大,你怎么不喝啊,杯子能养鱼了都。” 周暮云沉默不言,一脸沉郁到苦大仇深的模样,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喝酒伤胃。” 周暮云一滴酒都没碰,他本来就不怎么爱喝酒,心情差更不想喝了。 “……” 所有人齐刷刷地伸手摸了下胃部,蒋勤适时闷闷地打了个酒嗝。 这个理由,好难反驳啊。 — 周暮云跟那帮兄弟们还是喝到了很晚。 小区里静悄悄的,月亮躲在了云彩后,暮色四合。 周暮云刚走到楼下,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乔蓝披着头发,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从楼道里淡黄的光影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子垃圾。 见到他也不意外,扬手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后,一边拍拍手一边轻哼了句:“小区里的流浪猫都比你回来得早。” 周暮云闻声,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这话怎么听着…… 似乎楼下的小夫妻吵架,女的责怪她男人回来晚了,好像也是这个语气。 “你又晚上出来倒垃圾?”说了句废话。 “不然呢,怎么每回倒垃圾都能遇到你。” 乔蓝低头看了眼扣子扣到最上方,连锁骨都没露出来的长款睡衣,还好这次她穿了内衣。 俩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楼道。 乔蓝一边踩着楼梯,一边偏头问他:“周暮云,幸运是会透支的,你知不知道?” 她上次抽盲盒送他,感觉已经把一年的运气用光了,这次他穿着她的幸运数字,打出了一千场比赛都未必能打出来的压哨球。 她至少三年内都不敢抽盲盒了。 周暮云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的球衣:“你这么迷信?” “你不迷信,你不迷信用我的幸运数字?” 乔蓝要被他气着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质问他。 周暮云看着她的目光沉静,脸不红气不喘地甩锅:“我用7是因为在网吧我一直坐7号机,他们都叫我七哥你不知道?” 乔蓝一愣,还真是的。 她又有点疑惑:“那你之前干嘛问我的幸运数字?” 周暮云:“参考参考,你幸运数字是7,就不允许别人的幸运数字是7?这不巧了吗。” “……” 乔蓝彻底被他说无语了。 周暮云站在她下一层的台阶,还是比她高出三个指节,他看着近在咫尺咬唇思索的少女,似乎明知此事不对,但仍被他绕进了圈套里,最后无奈又软绵绵地吐出两个字:“行吧……” 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声控灯忽然在此时熄了,周遭陡然间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面前的少年也消失了。 乔蓝只能勉强看到面前有一道人形的轮廓,比黑暗更深些。 视觉受碍,其他的感观在都这一瞬间放大。 温热又带点薄荷凉的气息萦绕鼻尖,和那天,她在杜康家里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黑暗中,那道深色轮廓微微前倾,仿佛要吻她。 乔蓝呼吸一窒,连忙躲了一下脚,周遭再度明亮起来,周暮云还老老实实地站在她面前下层的台阶上,黑漆漆的眼眸藏着暗光,毫不避讳地平视地看她,仿佛黑暗中的贴近只是她的错觉。 对上他的目光时,乔蓝浑身一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双手抱住胳膊摸了摸:“太冷了,我先上去了。” 周暮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眉眼低敛,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到家门口了,乔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转身对正在开门的周暮云说:“我的那箱漫画还在你那吧,我现在学了画,我妈也不禁止我看漫画了……” 乔蓝刚想说,你能帮忙把箱子拿出来吧,就见周暮云一把将门拉开大敞着,挑眉示意她进去。 客厅的灯是暗的,周奶奶的房间门紧闭,似乎已经睡了。 周暮云直接把她领进了卧室,乔蓝一眼就看到了他放在床头的纸箱子,还有几本摆在书桌上和床头柜上的漫画书。 她顺手捞起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几册单行本,念出上面的名字:“家教,海贼王,连火影你都已经看到第四十七卷 了,看来没少看啊。” 当初她说把漫画寄放在他家的时候,他还一脸不情愿地说对漫画没兴趣,现在还不是看上瘾了? 乔蓝把晃了晃手里的漫画:“我把这几本给你留下?” “不用,都拿走吧。”周暮云说。 他对什么东西都没瘾,这漫画刚开始看挺稀奇,看进去也挺杀时间的,但一旦放下来,他也不会总想去看,偶尔无聊的时候会翻两下。 “那行,我拿走了。” 乔蓝抱起纸箱,转身要走,周暮云伸手挡住他:“你这堆东西在我这儿放了这么久,我是不是该收点利息?” “这也要利息?”乔蓝心下吐槽了一句周扒皮,“先说好,要钱没有。” 她这个月又是给他买生日礼物,又是买画具的,早就一穷二白了,剩下一点,还得买新出的漫画呢。 周暮云垂眸盯了她片刻:“等下,”转身从客厅里拿过来一把椅子,顶在门后,指了指这把椅子说,“你坐这。” 随后又到书桌旁,翻出几张空白的纸和一根自动铅笔塞到她手里:“给我画张像,当做收利息。” 不由分说地拉过扶手椅,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作精·周漂亮:别人家有的,我也要有。 30-40 第31章 031 ◎自恋和画展。◎ 乔蓝一脸懵:“现在?” 周暮云点头:“嗯。” “我才刚学到素描头像, 还没有学怎么画真人,”乔蓝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要不等我的画技精进些了, 再给你画?” 对面的少年却不吃这一套,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声:“利息要延期还的话, 就是利滚利了。” “……” 这家伙。 “行,反正画的是你,只要你不嫌我画的丑就行,”乔蓝无奈地叹口气, 拿过一本漫画书当作画板垫在纸下:“那你想画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行,”周暮云想到她给江卓画的那张,补充道,“头像。” 似乎觉得正着坐画出来会太像证件照, 周暮云又把转椅掉了个头反过来坐, 两条手臂搭在椅背上, 这个姿势不管维持多久都不累。 乔蓝眯起一只眼睛,伸手用铅笔作量尺,比量了一下他的轮廓, 开始动笔。 画江卓那张人像的时候,乔蓝还没有接触过专业的绘画知识,只是凭借多年看漫画的经验自由发挥,如今学了点皮毛, 自然就带上了点专业的知识,先定轮廓脸型, 再画五官。 周暮云很具备专业模特的素养, 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 乔蓝抬眸凝视着他的面容, 虽然对着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他嘴巴贱起来的时候,她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一拳,但不得不承认,周暮云是真的还挺帅。 五官立体清隽,薄唇挺鼻,眉眼是狭窄的长,带点桃花眼的风尘气,但是锋利的下颌线又把眉眼间的这点轻浮压住了,薄唇抿起的时候,不带弧度,总显得薄凉桀骜,不易亲近。 乔蓝脑海中又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下颌线、喉结这些男性特征还没长成熟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漂亮,不然也不会有“周漂亮”这个外号。 可眼前气质沉静又冷削的少年,跟记忆中的模样是半点都对不上了,漂亮柔和的五官越长越英挺分明,全然褪去了青涩,正是少年朝男人过渡的阶段。 这就是男大十八变吗? 整个房间静悄无声,笔尖轻划过纸面,凉习的风吹拂窗帘,徐徐穿堂而过,女孩披着柔软的长发,素白姣丽的脸上表情认真而专注,握着笔望着面前咫尺之遥的少年,而少年同样也在凝看着她,下巴枕在手臂上,像只慵懒靠在椅背上的猫科动物,姿态放松,眉眼舒展。 连晚风都也得温柔。 周暮云看着低头作画的乔蓝,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思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坦然。 方才楼道里暗下来那几秒钟,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每一帧若是付诸实践,都会让她眼红并大骂他流氓的程度。 还好,他忍住了。 “画好了。” 二十分钟后,乔蓝把画纸翻过来,递给他。 周暮云接过来低头看,她这次画的不是像江卓那样的二次元日漫风,而是更偏素描写实,画纸上的少年浓眉乌瞳,眉弓处打下细细的阴影斜线,她很会抓人的特点,的确跟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看了两眼,随手放在身后的桌上:“虽然画得没有我本人十分之一帅,也算勉强可以吧。” “……” 乔蓝没忍住给了他个大白眼,“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把笔还给他,漫画本丢进纸箱,转身拉开门,乔蓝抱起箱子,嗓音清脆,“利息还完了,再见。” 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家。 听到防盗门关合的轻响,周暮云抻了个懒腰,当模特还挺累的,他刚才都差点睡着了。他正常地坐回椅子,拿起桌上的那张画,继续欣赏。 细看下来,画像上的少年鼻子没有他挺,右嘴角也似乎有点画歪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刚烫过离子烫。 周暮云微微蹙眉,他在她眼里怎么长这样? 他不知道的是,所有美术生在第一次画真人素描头像时,无一例外全都是车祸现场惨不忍睹,能把吴彦祖画成葛大爷,乔蓝能把他画得能有七分相似,已经是超常水平的发挥了。 逐渐下移的视线在落在右下角处时忽然定格,乔蓝每次画完画,都习惯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署名。 此时,在他左肩之下靠近心脏的空白位置,签着工整又不失秀气的两个字:乔蓝。 周暮云看着那处签名,一直摩挲着纸面的指腹忽地顿住。 怎么莫名有一种……被她签名签到自己身上的感觉? 一个敢在篮球场上当着所有全校所有师生的面,跑去隔壁班的看台从女生手里抢水喝还一脸淡定的少年,却在此时此刻,在自己的卧室,独自对着一张画,一个工整漂亮的签名,脸红了。 周暮云呼出一口气,蓦然起身,想把画纸夹进书架,然而换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满意,不保险,陈姨时常会打扫他的房间和书架,万一不小心碰掉了…… 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拉开了抽屉的最低层,和他最宝贝的游戏卡带们放在一起,用钥匙转了两圈,轻巧锁住。 — 新一轮的周末。 画室里摆了一周的伏尔泰石膏像被撤掉,换成了朱利亚诺·美第奇。 美第奇的石膏像乍一看比伏尔泰要简单,脸部过渡光滑,无论是脸还是头发,都比伏尔泰看起来要平整许多。 没想到实际画起来,反而更难。 看似光滑的皮肤,却需要更细致和自然地处理,不然便会显得平淡没有起伏差异,而中老人因为皮肉松弛,骨相突出,相反会比年轻人更好画一些。 乔蓝对自己画得并不是很满意,打算下课后留下来再多画一张。 临近下课,范文希忽然宣布了明天画室放假的事,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心,范文希笑眯眯地补充说:“放假并不是让你们去玩,明天市里会举办一场针对青少年群体准备的画展,已经巡回了很多城市,据说有很多的名家大作会展出。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建议大家都去。” “一会儿去的人在管烁那里报个名,画室报销门票,上午去或者下去都行。” “画展啊。” “范老板给报销,那必须去哇。” 大家议论纷纷,谈宇飞嘴贫了一句,“路费也给报吗?” 范文希淡定微笑:“公交报销,打车自费。” “切~” “我就说范老板怎么突然变大方了,范老抠还是那个范老抠啊。” 这群熊孩子…… 范文希只能当做没听到他们吐槽,无奈地捋了捋耳边的秀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每个月光画室的租金就贵得吓人,还有助教们的工资,购买各种石膏道具,还得养一大帮小动物,他容易吗他。 吐槽归吐槽,这是这届高二的学生们第一次看画展都很兴奋,旁边的许梦晴也贴过来问乔蓝:“小乔,你看过画展吗?” “没有诶。” “我也没看过,等下一起报个名吧。” 乔蓝点点头,她对画展还是挺感兴趣的。 “那我们明天一起上午去吧,下午去怕是会逛不完。那画展是十点开放,我们还得拍照做笔记什么的,逛完估计也得下午了。” 乔蓝问:“那午饭怎么解决?” 许梦晴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中午一起在外面吃吧,听说那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寿司店。” “好呀。” 两个女孩三言两语,便迅速敲定了明天的行程。 正如范文希所说,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有质量的画展一年都不一定能遇得上一次,而且又是画室出门票,几乎所有人都报名了。 下课后,画室走了一小半的人,江卓平时都会留到很晚,今天似乎是家里有事,早早便把画架收起来,堆到一旁。 江卓收完画架,又过来收拾座位旁的画具,看到乔蓝又往画板上贴了张新画纸,开口说:“小乔,你往前挪挪,坐我这里吧。” “好。” 乔蓝便起身拎起画板,把画架往前推,江卓也过来搭了把手。 挪画架的功夫,江卓像是随口问:“你明天什么时候去看画展?” “我跟许梦晴约好了上午去。” 乔蓝垂眼悄悄去看他的手肘,纱布已经取下,上回打篮球摔到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 “嗯,那明天见。” 江卓笑了下,就问了她这一句,随后便走了。 不得不说,第一排的位置就是好,视野清晰,画起来也更快。乔蓝换了位置后,重新画了一张不同角度的石膏素描,又拿去给管烁批改,直到快晚上七点,才从画室离开。 回到家,沈秋琳刚刚做好一桌子饭菜,吃饭时,乔蓝正好把明天要去看画展的事跟沈秋琳说了下。 沈秋琳听完后,颇为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看画展就看画展,还要在外面吃饭?外面的饭菜不干净,你要想吃寿司,我做好给你带在便当里,外面店里做的能有你妈的手艺好吃?” 沈秋琳的话倒不是夸张,她有段时间跟着美食频道学做日韩料理,买了一大包海苔和卷寿司的竹帘回来,还买了多种口味的金枪鱼罐头和火腿,就连寿司里的脆黄瓜都是自己腌好的,做出来的寿司获得全家人的一致好评。 “……” 乔蓝无法否认沈秋琳出品的寿司确实好吃,可她都已经和许梦晴约好了,到时候她要是带过去一个便当盒,打开来是店里的同款寿司,大概率会被老板赶出去吧。 只好向老乔投去求救的眼神。 老乔悠然开口:“你明天不是要去参加你牌友闺女的婚礼?” 沈秋琳像才想起来这回事似的:“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唉这个月打牌赢的钱光随份子钱了,” 等她家蓝蓝结婚,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份子钱随出去多少到时候收的就是多少,可是人民币是贬值的呀,她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存银行都能有不少利息,想一想就觉得很亏。 沈秋琳转脸对乔蓝说:“蓝蓝,你明天就跟同学在外面吃吧,我是顾不上你了。” “好。”乔蓝应声,暗暗松一口气。 — 画展是在市里最大的美术馆里举办的,第二天上午十点,乔蓝骑着小电驴,提前五分钟就到了和许梦晴约好的地点——离艺术馆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台。 她把小电驴推进停车位,许梦晴正好从公交车上下来,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了正在停车的乔蓝,刚想打招呼,看到乔蓝把头盔摘下来,露出清丽的小脸,摇了摇被压到的马尾,乌黑的发尾根根垂落腰间。 看起来又顺又直又软,特别像电视上洗发水广告的特写镜头。 许梦晴捂住嘴巴,救命,今天的小乔好好看。 从家里骑到这儿有点远,乔蓝怕路上冷,额外穿了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为方便骑车穿得七分牛仔裤和帆布鞋,紧身的裤带勾勒出她紧细的纤腰和臀线,不仅显得又A又飒,还元气十足。 跟她平时乖巧甜软的风格很不一样。 当甜妹飒起来,不仅斩男还斩女,许梦晴眼冒星星地想,就是这个小电驴有点煞风景,如果换成机车的话,那可真是绝绝子。 “小乔,你今天穿得好帅。”许梦晴跳到她身边,手从后面环过来,不安分地捏了下她柔软的腰。 乔蓝一脸无奈,帅不帅她倒不知道,怕冷是真的,把头盔放进车座下的储物箱,拿出装有笔和记事本的小包,看了眼不远处已经人流扎堆的美术馆大门:“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周漂亮好痴汉,我都看不下去了,瞅你那点出息…… 第32章 032 ◎他父亲是江俞光。◎ 乔蓝和许梦晴来到美术馆门口排队检票。 此次巡回画展办的相当隆重, 不仅吸引了许多画室、美术生组团来参观,也吸引了业内许多专业人士、老师等等,甚至还有家长带着五六岁的小朋友过来。 乔蓝不禁感慨, 这么大点的小朋友, 居然就要开始接受艺术的熏陶了。 经过美术馆门前的空地时,乔蓝还看到俩个扛着摄像机的大叔, 和一个挂着记者牌的记者,在围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长发男人在采访,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围观群众。 乔蓝好奇:“是哪个明星吗?” “好像是个画家……”许梦晴观望了一会儿,“人哪里有画好看, 这么多人,我可懒得挤。” 乔蓝和许梦晴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她们来这的目的只是为了参观名画,开开眼界。 检完票进入馆内, 画展按照不同的主题分为A、B、C、D、E四个展厅, 她们决定按顺序一个个逛。 结果刚进入A展厅, 就看到一幅画框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江卓和谈宇飞。 江卓拿着一架单反相机,对着面前的画调远又拉近, 正在调合适的焦距,忽然听到谈宇飞有些兴奋地朝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小乔,晴姐,这里!” 下意识地举着单反顺着谈宇飞望着的方向转过去, 看到那道鲜丽的带着浅浅笑容的身影闯进镜头的那一刻,江卓一怔, 不由自主地迅速按下了一张快门。 并没有人注意到江卓细微的动作, 只有乔蓝疑惑地看了江卓一眼, 刚才她好像隐隐听到了快门声,从他相机正对的角度,难道是在拍她吗? 江卓对上乔蓝的目光,丝毫没有偷拍被抓包的尴尬,反而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了一下。 乔蓝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江卓没事拍她做什么,果然跟周暮云呆久了,自恋也会传染。 “既然都碰到了,一起逛吧。”谈宇飞热情地邀请。 “好啊。” 许梦晴和乔蓝都没有拒绝,四个人更方便一起探讨交流。 A区是油画区,集中摆放着许多名家的油画画作。 油画是比水彩画更难的画技,除非想要考特定美院的油画系,不然在大学以前,他们都接触不到这个画种,不过倒是可以学习下这些画家大佬们是如何运用色彩和营造氛围感。 每幅画作的风格都不尽相同,有的色彩明艳跳跃,有的沉郁朦胧,有的写意朦胧,有的具象写实。 每一幅画都仿佛一个活色生香的故事,乔蓝觉得很多时候,画作比照片更耐看的地方在于,它被注入了作者的情感,哪怕是一处留白或是晕染,都留给观者无尽的想象空间。 抱着学习和瞻仰的态度,乔蓝一幅幅画欣赏下来,目光忽然定格在某一幅画,她轻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又偏过头去,回看上一张画。 奇怪了,这两幅画明明是出自一个作家之手,为什么风格竟相差如此之大? “这个画家的风格一直都是以明快艳丽的色块风格为主,在他三十岁之后才逐渐转变了风格,用色演变成了这种莫兰迪色系的简约高级灰。有时论报道说,他三十岁那年,他的妻子离世了……” 耳边响起了江卓温和的解说声,乔蓝恍然大悟。 原来,上一幅画是这位画家年轻时的作品,而这一幅是他人至中年的作品。难怪从笔触上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正如江卓所说,运色上完全是两种风格。 画作是画家表达情感的渠道,乔蓝知道爱情、亲情、事业、疾病都会影响一个画家的风格。 就像大师莫奈,在遇到一生挚爱卡米尔之前,他的画一直都以风景为主,而陷入热恋之后,他画的对象就变成了他的妻子。她撑伞回眸的瞬间,在海边吹风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他用画笔记录了下来。 而在晚年时期,他因为得了白内障,而无法精确地分辨出颜色,这反而造就了他的惊世之作《睡莲》。 当江卓说到这个画家是在妻子离世之后才开始画风突变,乔蓝便意识到,这个画家一定很爱他的妻子,爱到失去她后,他眼里的世界都变了颜色。 再回看面前这幅画时,又多了几分感触。 “江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也太厉害了吧?” 其他几人也听到了江卓的讲解,许梦晴还专门去看了眼画作右下方贴的关于作家的介绍。 上面只说了这个作家叫什么,获得了哪些奖项,并没有提及他的生平,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江卓自己的知识储备,不禁惊叹。 “我平时会比较关注国内外画界的信息,所以对近现代的画家还算了解。”江卓如是说。 许梦晴双手合十:“那就拜托你多给我们讲讲吧,我们这光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确实,官方的作品和作家的介绍十分简短,有的作品甚至就只有一个名字,很难去知道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 于是乎,接下来的江卓就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带着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们,一幅幅地讲解起画来。 转艺之后,乔蓝也会时常关注些艺术圈里的新闻、美术的变革和历史等等,但她对画家了解不多,都是仅限于莫奈、梵高这些画界巨肈。那种级别的画家作品都是展览在卢浮宫里的。 而在今天的画展中,作品大多是当代画家,在绘画学术界很有影响的人物。 有几个只是听着耳熟,对他们的生平完全不了解。 而江卓似乎对每个画家都如数家珍,在他细致的讲解下,众人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作者在画中想要传达的情绪和情感。 乔蓝已经掏出带着的小本子,认真地做着笔记,本来还想用手机拍拍画,但是像素太差,拍出来的效果不好。江卓带了专业的单反,交给了谈宇飞帮忙拍照,说回头会把照片存在U盘里让大家拷贝,于是她便只管专心做着笔记。 “这位画家很擅长写实风,如果你们很喜欢写实风油画,可以多看看他的画……” “这位画家起先是画国画的,后来转成了油画,所以他的油画会有些中式的水墨风,独树一帜特别有辨识度……” “这位画家出版的《速写纲要》很实用,”江卓想起什么,偏头看旁边的乔蓝,“我之前给你的书单上有写,你买了吗?” 乔蓝就像忽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连忙小鸡啄米式点头:“买了,但是还没有看,不过我知道他,是很厉害的教授。” 江卓勾起唇角闪过笑意:“那就好。” 然而当众人继续移动脚步,站定在下一张画的面前时,一直侃侃而谈的江卓忽然卡了壳,语气也有些不自然:“这个画家……就随便看看吧。” 乔蓝见状,有些疑惑地去看了下那位画家的官方贴牌介绍。 【江俞光,某知名美院的油画系教授,中国美术协会会员,从1987年毕业开始就陆续斩获国内外许多绘画大赛的奖项,其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大展,数次获得过全国美展大奖,是当地最有影响力的美术家之一……】 “为什么不介绍这位画家呢?”乔蓝心里奇怪,就问了出来。 看介绍是很厉害的近代画家,江卓不可能会不知道吧? 江卓还没开口,谈宇飞就忍笑地说:“小乔,你不会不知道吧,江俞光是江卓他爸。” 乔蓝一脸震惊:“啊?” 不知道这件事的显然不止她一个,许梦晴的反应比乔蓝还夸张,“卧槽江卓,你爸居然是江俞光?!敢情你是画二代啊!” “我听说你爸的一幅画能卖到这位数,”许梦晴比了个数字,压低声音,“是真的假的啊?” “没有那么夸张……”江卓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父亲的画,大部分都放在家里或者拿去展览了,很少会卖。” 话音落,三人看向江卓的眼神更加崇拜了,不为金钱折腰,这才是真艺术家呀! 江卓的表情愈发尴尬。小的时候,他也曾因父亲是知名画家而骄傲,享受着父亲的光环带给他的虚荣,但随着年龄增涨,父亲、老师、同学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这道光环就像一个紧箍咒,让他倍感压力。 所以,他并不喜欢在朋友和同学面前聊他的父亲。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了,”许梦晴的兴奋劲儿还没有缓过来。“江俞光唉,我可喜欢他了,江卓,能不能帮我问你爸要个签名啊?” 江卓失笑:“抱歉,我爸不喜欢签名,我没办法帮你……” 乔蓝看出了他的尴尬,赶忙转移话题:“那我们就直接去看下一幅吧。” 让人家讲解人家老爸的画,不仅强人所难,还不太礼貌。 许梦晴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情商也不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乖乖闭嘴噤声。 江卓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了,你们饿不饿?我们要不要先去吃个饭,下午再继续?” “是有点饿了,小乔你呢?”许梦晴问乔蓝。 方才一直沉浸看展还没觉得,现在确实感觉到胃里空空,乔蓝点头:“我也有点。” “那就去吃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寿司店味道不错。”谈宇飞扬眉说。 “你也知道那家寿司店?”许梦晴仿佛找到了知音,“我昨天还跟小乔说要去这家寿司店吃,有品位啊小伙子。” “那必须。” “走啊吃饭去,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看展呢,饿的我脑袋都钝了……” — 寿司店里客流爆棚,店面不大,装修很有日式的感觉,许是为了方便堂食,桌椅并没有用榻榻米,而是原木风的方椅圆椅。还好他们运气好,正巧有一桌客人用完餐,空出了一张四人桌。 服务员把桌子清理干净,招呼他们坐下。 本来说好的俩人约饭,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四个人。 谈宇飞点了一份地狱拉面,江卓点了一份番茄豚骨面,乔蓝要了一份蛋包饭,许梦晴要了碗日式炸酱面。 谈宇飞作为唯一一个来过这家店的人,掌握了拿菜单的大权,打算点一些四个人可以分着吃的食物,像寿司、烧鸟串之类的小食。 “有什么忌口的吗?”谈宇飞问。 江卓:“我不太能吃辣。” 许梦晴:“我对虾过敏。” 乔蓝本来想说没什么忌口的,但一想到这是日料店,便瞬间想到了一种完全接受不能的调料,补充说:“我不吃芥末。” “好嘞。” 谈宇飞三两下地点完菜,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等菜上的功夫,几人没话找话地闲聊起天来。 “江卓,你为什么不吃辣呀?”许梦晴有点好奇,因为在A市,不能吃辣的本地人可谓凤毛麟角。 “我是小时候跟着父母搬到这边的,不算是正宗的本地人,口味也就一直没变过来。”江卓解释。 原来是这样,跟周暮云一样都是小时候才搬来A市,不过他倒是挺能吃辣的? 乔蓝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周暮云。 “这样啊,难怪,”许梦晴又追问了句,“那你原来是哪里的人?” “帝都。” 乔蓝一愣,周暮云一家似乎也是从帝都搬过来的,这么巧的吗? “当年是因为父亲觉得这里风景好,适合他创作,所以我们才搬到了这里来。”江卓说。 确实,A市风景秀丽,四季分明,许多画家都喜欢来这里画山水,只要去到郊外,随便扎个帐篷就是一景。 “那你以后也会子承父业,成为一名画家吗?”乔蓝忍不住问。 江卓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说:“我的确有这个梦想和目标,但是……任重道远。” 听到江卓的回答,乔蓝愣愣地看着他,瞬间觉得附着在他身上的光芒又多了一层。 九成九的学生学艺术是为了变相降低分数线,剩下的一成人里,有的人是像她一样喜欢动漫,从而对绘画产生了兴趣,有的人是为了就业,将来从事园林设计、服装设计等热门行业。 几乎没有人单纯地会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 他们学画画是为了谋生,而人家学画画,就真是为了艺术而献身。 瞬间格局都不一样了。 乔蓝望着对面坐着的少年,不禁深想,子承父业的话,有这么厉害的父亲在前,他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难怪,他明明都画得那么出色了,每次画室上完课,他都还是最后一个走。 同为父子,他肯定会经常被拿出来和少年的父亲作比较,学习和画技哪一样都不敢懈怠,别人只看到了他的优秀和显赫的家世,一定不知道光环之下,他背负了多少汗水和辛苦…… 周暮云和杜康一行人刚刚走进寿司店,撩开门帘还没落座,看到便是这样一幕——乔蓝和许梦晴和对面两个男生两两分坐,乔蓝正对面坐着的就是江卓,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闪着碎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看,眼里的星星都快掉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你的情敌有点厉害喔。 周暮云:呵呵。 第33章 033 ◎宣誓主权和空间悖论。◎ 日料店为了节省空间, 中间两张四人的方桌几乎拼在一起,只留了一道手臂宽的窄缝。乔蓝隔壁桌的客人起身买单刚离开,椅子紧接着传来被拉开的声音, 又有一桌新客人落座。 乔蓝起先并没注意, 直到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嗨,小乔。” 循声扭过头, 杜康坐在她斜对面的座位,露着大白牙朝她晃了晃手。 “杜康?” 乔蓝有点意外,没想到吃个饭也能遇见熟人,又看到杜康的旁边坐着蒋勤, 蒋勤的对面坐着庞晨。 既然他们三个臭皮匠都在,那么…… 乔蓝继续往左边看,果然,她最左手边的空位正坐着周暮云, 觉察到她的目光, 少年清冽寒凉的眉眼看了过来。 四个高大的男生把小方桌挤的满满当当。 杜康之前还在奇怪, 明明服务员说里面有更宽敞的包厢,周暮云为什么非得坐在拥挤的大厅,直到看见乔蓝和江卓坐在这一桌, 才恍然明白过来。 “怎么没事跑来市中心这边吃饭,”周暮云明明问的乔蓝,眼神却别有深意地撇了江卓和谈宇飞一眼,懒洋洋的语气和态度都算不上友好, “四人约会啊?” “这边的艺术馆在举办画展,我们是来看画展的, ”乔蓝有些时候是真听不出周暮云的阴阳怪气, 只当他是在随口问, 于是她也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呢?来这里做什么?” 周暮云用看傻子的眼神:“来餐厅,不吃饭难道来打牌?” “……” 姓周的就不配让她寒暄。 别说,他们现在四人一个桌,还真有点像在拼桌打牌。 服务员拿来菜单,杜康和蒋勤轮流点菜,那堪比单口相声的点单速度把服务员都惊着了。 许梦晴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吃得了那么多吗?” “这也没多少啊,可别小看我们蒋大体育生的食量……” 杜康拍了拍身边蒋勤肩膀,后者很配合地亮出了肱二头肌,那粗壮圆滚的肌肉……都快赶得上许梦晴大腿粗了。 太可怕了。 乔蓝心下腹诽,这块头……难怪能把一米八的江卓都直接撞翻在地。 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乔蓝这桌还有点空余,而旁边的周暮云那桌则是盘子摞盘子,最后实在摆不下了,杜康把桌子往左边挪了挪,将两张桌子间的缝隙合住,然后把放不下的盘子挪了两个过来:“借点桌子。” “……” 如果他们吃的是自助餐,老板恐怕会哭晕在厕所吧。 乔蓝小口吃着蛋包饭,这蛋饼摊得火候正好,划开梭型的蛋饼,里面的蛋液如同火山熔岩缓缓地流出,铺盖在下面的米饭上。粒粒分明的大米被蛋液染成了金黄色,上面浇着红色的汤汁应该是老板自己调的,浓稠鲜香,味道确实不错,难怪这家店的生意这么火爆。 她和江卓之间的摆着一道凉拌菜,她刚拿起筷子想夹,一个盘子横在她面前。 “吃这盘,”周暮云眉尾轻挑,补了句,“那盘里面有芥末。” 乔蓝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盘凉菜,颜色的确比他手里的这盘颜色更深,好像真的放了芥末。 谈宇飞尴尬地挠了下头“不好意思啊小乔,这道菜名是凉拌章鱼丁,我不知道里面还放了芥末……” “没事,那我吃这盘好了。” 乔蓝只是受不了芥末刺激的味道,也不是什么吃了会过敏的大事。于是便收回筷子,夹了两口周暮云递来的盘子里的菜,后者便顺手把那盘菜搁在乔蓝旁边,薄唇明显上扬了一个弧度。 他宣誓主权的小动作实在太过明显,本来想给乔蓝递盘子的江卓觉得无语又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周暮云这么幼稚? 他上次只不过在他面前说了句想追小乔,明明都没开始行动,至于就演成这样? 杜康他们都没觉得周暮云这举动有什么,平时出去吃饭,周暮云都挺照顾小乔的,但这也不影响他们有时候为了争一包薯片,从沙发那头抢到另一头。 隔壁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吃饭也静不下来,自从他们几人落座,乔蓝和江卓方才的话题也终止了,各自安静地吃着饭。 等到乔蓝把蛋包饭吃完的时候,隔壁桌也风卷残云般地光盘了。 江卓起身去结账,发现单已经被结过。他看向旁边倚着的人,皱眉:“这就没意思了吧,单也要抢?” 周暮云勾唇笑了下:“下次你可以请回来。” 江卓:“……” 谁要请你吃饭啊。 不知情况的杜康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请你吃饭还不好,都是哥们这么见外?” 江卓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被气无语了,他哪里是请他,他差这顿饭钱吗,小算盘打得隔壁桌都听见了。 两拨人一前一后从日料店里出来,周暮云的目光落在乔蓝身上:“怎么说?” 江卓没好气:“我们得回去接着看画展。” 周暮云不接话。 乔蓝便客套地问了句:“你们要去吗?” “好。” 周暮云应得干脆,庞晨和蒋勤皆是满脸问号,庞晨茫然地问:“哥,不是说等会去打桌球的吗?” “人家去看画展,你去打桌球,能不能有点追求啊。”杜康一把勾过庞晨的肩:“走啊,看画展去。” “……” 于是,庞晨和蒋勤一个学机电的职高生,一个体育生,双双站在美术馆里,看着四周充满着艺术气息的名画,听着周围人聊着听不懂的名词,一度有点怀疑人生。 他们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就被骗到艺术馆里来了? “珍惜这个机会吧,这可能是你们这辈子离艺术最近的一次。” 杜康拍拍他俩的肩,一不小心说了句大实话。 庞晨和蒋勤很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也可以欣赏艺术,跟着人流站定在一幅画前,摸着下巴似懂非懂地点评。 “这个牛画得挺生动的。” “这是牛吗,我怎么感觉画得是匹马呢?” “绝对是牛,这不长着角呢么。 杜康凑过去一看,右下角的牌子上写着画名:《夕阳下的羊群》。 “……” 他决定离这俩人远一点,以免被传染。 杜康转身想找周暮云的身影,结果一搭眼就看到他跟江卓、她那波人混在了一起。 按顺序,乔蓝他们已经逛到了C展区,这个展区的主题是“设计”,基本都是一些设计前卫,脑洞大开的作品。 乔蓝走到第一幅画前,总觉得眼前的这画有点怪,但是有说不出哪里怪。 直到江卓提到一个词:“矛盾空间”,乔蓝才霍然开朗。 矛盾空间是一种新的设计手法,本质上是在二维空间里将三维空间错误的表现出来,给人造成视觉上的混乱和误导性。 就比如眼前的这幅画,水往低处流,水流的源头和地面必须有高度的落差,才会造成水流从高往下的状态,但地面和水流源头从另一个视角上看,却是平行的。 “①矛盾空间其实是一种视觉欺骗,它通过造成光影效果的错乱,使图形随着视线改变而呈现出不同的形体关系,让人们错误的认为展现出的图形为三维的立体形态。” 江卓耐心地跟几人科普“矛盾空间”的概念。 这种“混乱”明明违背了透视原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反而会让人感觉到很合理,很舒服,很奇妙。 如果是外行人,一眼扫过去甚至并不会觉得这幅画哪里不对,要读懂这幅画本身就需要有一定的门槛,对空间有一定的敏感性才可以。 没错,这幅画是和书一样,是需要读的。 “真的诶,我看到了三处矛盾空间,楼梯,流水,还有远处的楼房。”许梦晴兴奋道。 乔蓝点点头,她也看出了三处,也是最明显的三处。 设计区的画有些是首次展出的新作品,这幅画江卓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说:“这幅画应该是有五处空间矛盾。” “还有哪俩处?” “扶手,和楼梯上的行人。”江卓说。 乔蓝闻言去看画上相应的地方,只见旋转楼梯上有两个小人,明明是面朝着同一个方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在上楼,另一个却像是在下楼。 相当矛盾的视觉表现。 “厉害,这都能看出来,”杜康看了半晌,已然被绕晕了,“能画出这画的人,本身得有多矛盾啊。” 杜康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连这画连看懂都需要一定的空间逻辑性,更别说是作画之人。作画者一定是对空间和透视概念相当了解和缜密,不然画到一半就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乔蓝的视线下落,想看看这是哪位大佬的作品,结果发现作家署名处龙飞凤舞地签着分外熟悉的三个字:范文希。 这幅画居然是范老师画的??? 乔蓝正吃惊着,一直沉默的周暮云倏然开口说:“为什么我看到了九处?” “真的假的?九处?!”众人意外又不太相信。 周暮云双手插兜,言简意赅地说:“飞鸟,栏杆,房屋的影子和钟表。” 江卓顺着他所说的元素,一个个找过去。在锁定了目标后,江卓看了整整半分钟才恍然看出来,这几处确实存在透视悖论。 这几处的设计过分巧妙,很容易就被视觉所欺骗,谁能想到连房屋的影子都暗藏玄机? “小伙子行啊,一下就能看出九处。” 一道成熟带笑的嗓音响在几人的身后,众人扭过头,范文希一头标志性的中长发梳在脑后,还特别打了发胶,身上的花衬衫风骚抢眼。 乔蓝腹诽:敢情一开始被记者围在门口采访的那位画家就是您啊? 众人齐声:“范老师好。” “其实这幅画一共有十处矛盾空间,最后一处在这里。”范文希走上前,伸出手点了下画中的一处,众人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只碗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碗。 按照正常的空间逻辑,这只碗早该从高处掉下来,而此刻却像稳稳地粘在了墙壁上,不由得让人怀疑到底碗是颠倒的,还是墙是颠倒的? 这只碗画得太小太隐蔽,还没有指甲盖大,旁边就是层叠的旋转楼梯夺人眼球,是只有创作者才能发现的巧思。 范文希原本设计的就是九处矛盾空间,这只碗是最后一时兴起加上去的,是类似彩蛋类的东西。他想着虽然不太可能有人一下能看出九处,但是万一呢,他得留一处衬底,抱着“我的画怎么可以让别人一眼看穿”的小心机。 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原来这画是您画的啊,”许梦晴竖起大拇指,“牛逼!” 范文希一脸受用:“夸人夸得文雅点,小姑娘家家的。” 在省里不久前举办的矛盾空间主题设计大赛里,他就是凭借这幅作品斩获了一等奖。 在尺寸并不大的一幅画里,居然藏着整整十处矛盾空间,范文希此时在众学生心中的地位顿时拔高了一个层次。 范文希此时看向周暮云的目光里满是欣赏:“你的空间逻辑思维很强,考不考虑学画画?” 一般学生能看出四五处矛盾空间就算不错了,这个少年居然一下找到了九处,对空间和透视有如此敏锐观察力,纯属于老天爷赏饭吃,不学画可惜了。 周暮云看着眼前梳着背头长发,穿得活像九十年代在迪厅里扭腰蹦迪,虽还未至中年但已经有了几分油腻感的男人,语气淡淡地一口回绝:“不考虑。” “……” 作者有话说: 范文希:为什么拒绝我?我输在了哪里? 作者:可能是衣品…… —————— ①参考清央美术|清华校考设计手法之矛盾空间ppt。 第34章 034 ◎你想转艺不会是因为小乔吧?(修)◎ 真是拒绝得干脆不留情面啊。 范文希倒没觉得丢面, 他在周暮云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还桀骜不驯。 别人想让他做什么,他偏不要做什么。 当年, 他全家人都希望他去学医, 成绩也够,高考完临时改掉志愿, 硬是走了画画这条道。 范文希十分理解年轻人有自己想法,可是为人师表,他实在按捺不住那种看到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苗子,生长在无人看管的野外, 总想挥着锄头把它移栽到自家园子里好好培养的冲动。 范文希三步不离周暮云,陪着一干学生一起看画展。他的采访上午已经结束了,若不是为了想给画室打打人气,他也懒得应付那些记者, 有这时间, 他还不如陪学生多看几幅画。 有了老师在, 江卓这个临时解说员瞬间退居二线。 有的画室学生是跟着家长来的,看到范文希亲自下场解说,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学生加入, 一大群人跟在范文希后面,一时热闹得紧,好似组团出来春游的小学生。 诚然,范文希的解说一点也没有因为人多而收敛。 “黄大千的画匠气太重, 他的画看看就得了,可别跟着学啊。” “这老刘以前跟我还是大学同学, 明明以前走的是印象派的路子, 这两年画风突然狂放起来, 莫名其妙转变成了野兽派,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听说是女朋友跟别人跑了?” “徐智名的画你们回去可以多搜搜,他的画简单易懂,正适合你们这些刚学画的菜鸟临摹。” “……” 乔蓝担忧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范老师的解说也太直了,万一有像他一样来看展的画家,或是被画家的粉丝听见,他会不会挨打啊? 文人相轻,画家大抵也如此。 哪怕有不相识的人路过听到范文希的厥词,都只觉得好笑,也不觉冒犯。 乔蓝留意到庞晨和蒋勤已经放弃了欣赏艺术,正坐在出口处的躺椅上无聊地玩着手机,周暮云和杜康倒是一路跟着看了下来。 “周暮云,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一眼看出范老师那幅画里,有九处矛盾空间的?”乔蓝小声问他。 旁人不知道,她对周暮云可是清楚得很,这家伙明明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美术这门艺术,唯一勉强算是交集的东西,还是她藏在他家里的漫画。 一下子就能发现江卓都找不到矛盾空间点,这也太神了吧? 周暮云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用眼睛看。” “……” 可恶,被他装到了。 乔蓝的眼睛扫过前方的一幅画,故意刁难他:“那你知道这副画用的是什么技法吗?” 周暮云闻言驻足凝视片刻,能看出这幅画所用的透视角度跟其他画作明显不同,不过技法什么的,他一个外行人怎么会知道。 “这张是贝迪奇很经典的一张鱼眼透视,”范文希看到他们似乎对这幅画感兴趣,顺口解说起来, “我们人眼一般能看到的范围是垂直方向120度,水平方向200度,但这并非都能同时看到,感官视野大约是50度到60度之间。而鱼眼透视的视角是180度,意味着面前整个区域都能被显示在画面中,这种视角的加强,能够使画面更加立体……” 鱼眼透视。 周暮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感觉还挺形象的。 面前这幅画就是仿佛拓印在鱼的圆眼珠上,呈一个球体的透视,又好像是从猫眼里看世界,画里存在的所有建筑和物品都在随着这球形的经纬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透视变形。 这种视觉的挤压仿佛无形的漩涡,想要把看画的人吸入画中去。 是跟看漫画全然不一样的新奇感觉。 杜康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他原本是有转艺的打算的,这次来看了画展才发现,画画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什么空间矛盾,鱼眼透视的,听着就头大,想要把这些理解透彻,甚至需要涉及到几何和空间的知识,一点也不比学习简单啊! 杜康毕竟不是画室的学生,加上又听不懂,没好意思往前挤,一个转身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对方正在低头记笔记,冷不防被他一撞,手里的笔差点掉了。 冯灿灿本来一个人在逛展,后面看到范文希在讲画,就过来跟着听一听,抬眼看到是杜康撞的她,动了动唇,也没说话。 她的身材个头属于娇小的那一类,不说话的时候很安静,存在感很低,方才杜康都没感觉到背后还站了个人。 “抱歉啊。” 毕竟是他撞到人家,杜康爽快地道了歉。 冯灿灿摇了下头,表示没事,眼神越过杜康的肩头,不经意地朝靠近画展墙站着的背影望了一眼。 少年的身姿挺拔劲瘦,冷白的肤乌黑的发,侧颜轮廓分明,没有弧度的嘴角带着点冷冷的厌世的丧,这种丧在那薄唇开合时,又变成了游刃有余的恃气。 饶是在一众同龄人之中,他亦显得卓荦不群,就像范文希口中的鱼眼透视,他便是立于那视角正中心的焦点,无形聚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而他身侧的女孩白皙姣丽,明眸灿烂,虽尚有些青葱模样,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清纯美好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俩人一个静,一个动,虽然交流不多,甚至说不了两句还会斗上嘴,但看起来却是相配得很。 冯灿灿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 历经黑板报事件后,她对周暮云的心思就已经歇了大半。她看出来了,周暮云虽然直,但绝不像普通男生那样好拿捏,完全不吃她那套。 没有再与她为难已是放了她一马,她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地往前凑。 不过看到他跟乔蓝站在一块,冯灿灿还是忍不住有点心里发酸,索性躲在后排,装作没看见。 杜康自然也发现了冯灿灿眼里的落寞。 自那日水房帮她出头后,他听说她的室友们没再找她的麻烦。他这个人吧吃软不吃硬,那天冯灿灿主动道了歉,他心里那块一直堵着的郁气瞬间就消散了许多。 恋爱谈不成,就做回朋友吧,毕竟是同学,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他总不能老跟一个女生过不去吧,倒显得他对她念念不忘,余情未了似的。 杜康这么想着,瞟了一眼冯灿灿手里的笔和本子:“你记完笔记,回头借我看看。” 冯灿灿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有点无语,他在学校借作业抄就算了,出来看个画展还要借笔记? “行……” 冯灿灿没拒绝,她欠他的。 另一边,范文希细心地发现周暮云总是会在类似鱼眼透视这样透视结构特殊的画作停留得更久,于是贼心不死地撬墙角。 “能看出来你对空间透视还是很感兴趣的,就真不再考虑考虑来我们向阳?倒不是我夸大,你找遍A市,也找不出一个比我更了解空间透视的老师。” 范文希看着不着调,专业能力却是毋庸置疑,包括他获得的那个矛盾空间的奖项,在业内也是相当有含金量的。 周暮云这次倒是认真想了想,思索了片刻,问:“学画赚钱吗?” 范文希以为他会问些有关专业的问题,没想到竟然如此接地气。 同道中人啊。 他对上周暮云真诚发问的眼神,没好意思说真话——学画赚不赚钱不好说,烧钱才是真的。 被大众评为大学三大烧钱专业除了表演和服装,美术排第三。 尤其是毕业后还选择做画家的,那可是要烧一辈子,能真正画出名气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都穷困潦倒。 别看范文希经营着偌大一间画室,但支出也相当大,赚的钱也只能维持温饱。 范文希清清嗓子,避重就轻:“目前来看,景观和建筑设计类的专业,就业前景还是相当不错的,再说,学习艺术是为了陶冶你们的情操,开阔眼界,充实内心,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 周暮云轻呵一声,似在质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范文希权衡了下一个优秀的生源未来能给画室带来的宣传效应和收益,咬咬牙,朝他悄悄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如果你来,学费我给你打八折。” 周暮云:“七折,我再考虑考虑。” 范文希:“成交。” 旁观了这一幕的乔蓝默然无语,看个画展怎么就现场开始揽客招生,更离谱的是,怎么还讲起价来了? — 市中心某高档桌球吧。 杜康和庞晨一人手持一把球杆,打得有来有往。周暮云倚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画展结束后范文希硬塞给他的画室名片,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七哥,该你了。”庞晨叫他。 周暮云随手把名片放进裤缝口袋,杜康打进一球,抬头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来叼着,分了一根给周暮云的同时,笑着问了句,“老大,你不会真想去那家画室吧?” “七哥你要转艺啊?学画可是烧钱的很啊。”庞晨也跟着问。 周暮云起身从庞晨手中接过台球杆,俯身下杆,一杆进洞。 庞晨都清楚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心里明镜一样。 转艺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且范文希的那家画室就算打七折,学费依旧不便宜。 音响里放着轻金属的摇滚乐,台球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周暮云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条分叉路口,一条路曲折难走,但是尽头处隐约透着希冀的曦光,另一条路宽敞舒适,但是笼着白芒的迷雾,不知前路。 女服务生穿着火辣的包臀裙在台桌前穿梭,从丝袜里掏出打火机给客人点烟。杜康微微弯腰,就着服务生的火机点上烟,末了还嘴甜一句:“谢谢美女。” 服务生又伸手要去帮周暮云点烟,被他偏头躲开。 “小哥别害羞嘛,这是我们的服务内容。” 周暮云冷淡地挑挑眉:“我还是高中生呢,姐姐。” 服务生又狐疑地打量他两眼,一边嘀咕“现在的高中生发育都这么好了吗”,一边识趣地离开。 “……” 周暮云转身继续下杆,杜康不经意地问:“你想转艺不会是因为小乔吧?” 握杆的指尖一僵,球杆偏了细微的弧度,球擦着球洞而过,没进。 杜康虽也是个感情迟钝的大直男,但他今天在饭桌上也隐约感觉到乔蓝、周暮云和江卓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吃完饭,明明他们另有安排,周暮云却临时改变主意去看画展,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小乔喜欢江卓,是她自己的事,再说江卓我们都知道他为人,至少小乔也不会被他骗感情,现在学校都不管早恋,你还能管得了?”杜康一边拿起壳粉擦了擦台球杆头一边说。 他以为周暮云就是掌控欲太强,平时欺负欺负小乔斗斗嘴就算了,早恋这事也要插一手。别说小乔只是他邻居妹妹,就算是亲妹,也没这么管的啊。 而且他觉得小乔看着性子软,却也不是恋爱脑,是个挺有自己想法的女生,加上她偷偷摸摸把江卓画像藏书页里的行径,八成只是暗恋,江卓还不知道她的心思。 暗恋嘛,剃头挑子一头热,大部分都成不了。 第35章 035 ◎怎么跟谁都这么亲?(修)◎ 周暮云冷淡地瞥了杜康一眼, “我看着有那么闲?” 杜康挠了下脑袋,嘿嘿干笑了两声:“你当然不闲了,但那个人是小乔的话, 就不一定了。” 大家都觉得他跟周暮云的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但其实,杜康知道自己跟周暮云的兄弟情, 还不及他和乔蓝深厚。 毕竟,周暮云和乔蓝从五岁时就相识了。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兼高中。 十二年了。 亲兄妹还有急赤白脸的时候,周暮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但杜康就从来没见过他对小乔发过火。 沾了周暮云的光,杜康还吃过沈秋琳做的便当,那糖醋鸡蛋好吃到他现在还记得味道,第一次听说他们俩家经常互送食物时, 羡慕的眼泪当场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 周暮云没再否认, 皱起好看的眉, 不禁思考起杜康的话。 自从知道乔蓝暗恋江卓后,他的确有些反复无常起来。 原来,是因为掌控欲吗? 庞晨接过杜康手里的台球杆:“七哥, 你想好了啊,美术集训很苦的,吃住都要在画室,那哪是学画啊, 跟坐牢差不多。” 周暮云抓到他话里的关键字,眉角隐隐抽动:“集训还要住一起?” 庞晨:“也不一定, 看画室吧。” “你怎么知道?”杜康问。 “我姐就是学美术的啊, 放假集训那俩月就跟消失了一样, 集训回来后就跟她画室里的一男的谈了……” 周暮云把球杆往桌上一丢,庞晨奇怪:“七哥你不打了吗?” “出去抽根烟。” “抽烟还用得着出去抽?”庞晨更奇怪了。 杜康嬉笑:“你球打得太臭了,老大不想跟你玩。” “我能有你打得臭?” “不服比比?” “好啊,输的人叫爸爸。” …… 周一的课间。 张育正在桌上翻找下节课要用的教案,忽然,一张转艺申请表拍在了他桌上。 张育抬头一看来人,伸手拿过那张表的同时,露出了几分笑容:“想通了?这才对嘛,选对专业是多重要的事,关系到你们以后的前途和就业。你篮球打得这么好,以后说不定能去国家队,也算为国争光了……” 他一边念叨,一边粗略地扫了眼所选专业那栏。只见他眉头一拧,扶了扶眼镜,确认自己没看错,诧异地问:“美术?你不转体育生,跑去学什么画画?” “对空间透视蛮感兴趣的。”周暮云说。 张育看他神色正经,并不像是在拿他寻开心:“现在学还来得及?” “这不还有一年半么。” “……” 张育不想打压学生的自信,只好说:“行吧,画室找好了吗?” “嗯。” “行,那既然你想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回去上课吧。” 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口的挺拔背影,张育想到上周球场上他那惊天一掷,把裁判都惊呆了的绝杀压哨球。 那场比赛的视频已经被剪辑出来,放在了学校的官网和贴吧里,这俩天已经被顶成了第一热帖,盖起了前所未有的高楼。 只怕未来十年的校篮球赛,都不会有能超越那场球的比赛了,张育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张,叹什么气啊。”旁边有老师问。 “詹姆斯转行去当画家,你叹不叹气?” “哈?还有这种事,没看到新闻啊。” 坐在张育对面,围观了全程的曹岩忍俊不禁:“詹姆斯刚刚走出去,你没看到啊?” — 乔蓝也很奇怪,明明篮球赛已经过去了一周,大家怎么还这么热衷于讨论,有时候哪怕从女生堆里经过,也能听到周暮云的名字。 毕竟她们班是败方,不好太过光明正大的讨论。乔蓝也是从她们聊天里得知,上周五校篮球赛的最终决赛,周暮云他们班毫无悬念地拿了校篮球赛的冠军。 班里的人原本都以为自家班级最差也会拿个亚军,没想到最后连季军都没挣上。 上周的篮球赛,乔蓝没有去看,听说第二名是被大比分爆打。 碾压局也没什么看头。 再说,她因为被周暮云抢水喝的事,也没少被班里的人调侃,更不想再去凑热闹了。 好在曹岩从高一就带过他们俩,知道他俩住对门关系好,不然若是换了人,肯定要以为她早恋了。 转眼又到了周五。 临近放学,谷莹去买了一杯乔蓝最喜欢喝的青柠味气泡水,放在了她的桌角,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谷莹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小乔,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呀?” “你这水都先买上了,我还能说不帮吗?”乔蓝弯起唇,“说吧,什么事?” 谷莹斟酌地问:“听说你的画室养了好多宠物,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画室的老师,把朱古力也寄养在那里?” “朱古力生病了?” “没有,前两天有业主举报小区流浪猫太多,物业下周就要开始驱赶流浪猫了,”谷莹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很想养朱古力,可我妈担心我养猫影响学习,我磨了她半天,她松口让我高考完才能养。” 谷莹也不想麻烦乔蓝,但是实在找不到能照顾朱古力的人家了:“我最多寄养到毕业,一毕业我就把朱古力接回来。” 乔蓝想了想,说:“这事我得先去问下范老师,应该问题不大。” 谷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我替朱古力先谢谢你了,以后让它认你做干妈!” “这倒不必了,猫粮、猫砂那些……” “放心,我都准备好了,等你画室老师同意,随时去我那里接猫。” 周六画室上完课,乔蓝就跟范文希提了一下这件事。 范文希一口答应:“可以啊,我们画室里有狗有鸟有鱼有兔,就差一只猫。” 他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不然也不会在画室里养那么多,听到乔蓝说只是寄养时,甚至还露出了几分小失望。 于是当天晚上,乔蓝就骑着小电驴专门跑了一趟谷莹家,把朱古力给接了过来,画室里刚好有露西淘汰下来的空狗笼,放进猫砂盆,垫上柔软的沙发垫,再放上两个谷莹给它准备的小玩具,就成了一间温馨宽敞的猫窝,远比它在小区里住的纸箱要舒适得多。 第二天周日,乔蓝踩着点儿去画室上课。 把随身的包放进储物柜,往外拿画具的时候,正好听到旁边的女生在议论。 “你刚刚看到了没,基础班来了一个好帅的男生。” “看到了,确实帅。” “好像是一中的,诶对了,小乔你不也是一中,你认识他吗?” 画室来新人了? 基础班的教室在另一个方向,乔蓝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偏头见今天要画的石膏像已经摆好,其他人已经开始挪画架抢位置了,便说:“先上课吧。” 乔蓝拿着笔盒和画纸,来到画板前坐好,仔细把画纸边缘贴好。 她如今对石膏像画得很熟练了,但她的绘画速度并没有明显的提升,她更喜欢精雕细琢,就像做卷子一样,哪怕已经提前做完,她还是会来回检查好几遍,绝对不会提前交卷。 画完一张素描石膏像,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找范文希改完画后,乔蓝有点口渴,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旁接水。 接水的功夫,乔蓝无意间朝基础班的落地玻璃墙看了一眼,只见一群可爱的小朋友中间,坐着一个身高卓群的大高个,长腿搭在画架的横杠上,因为腿太长,换了好几种姿势都不舒服,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小朋友的画架,连带着画板差点滑下来,被他飞快地伸手扶住。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对方也朝她望了过来,俩人四目相对。 “咳咳。”乔蓝一个没憋住,差点被水呛到。 “……” 周暮云看着她,眉梢轻挑了挑,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乔蓝之前听范文希挖他墙角,劝他来学画,她以为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被忽悠来学画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乔蓝掏出来一看。 周漂亮:[为什么我是跟小屁孩在一起学画?] 乔蓝忍笑,打字回复:[因为要从基础开始抓起啊,很正常,我当初也是在基础班里呆了快一个月才出来的。] 周漂亮:[一个月?] 此时大家都刚画完画,聚集在水池边洗手,乔蓝隐约听到有人在问。 “哇,范老师,你什么时候买了只小黑猫?” “是乔蓝带过来的。” 乔蓝飞快打字:[是啊,画完正方体还有球体,三角体,圆锥……画画就不要碰手机了,加油吧少年。] 发送完,她隔着玻璃窗朝他做了个打气的手势,随即走到水池,跟正在围观猫的几人解释。 “是我同桌寄养在这里的,流浪猫,已经打过疫苗驱过虫了,不过跟它玩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 许梦晴趴在猫笼旁,心都快被萌化了:“它好可爱啊,眼睛好圆。” 说完忍不住上了手,朱古力经常被谷莹投喂,也不怕人,乖乖地蹲在笼子里让人抚摸,圆眼睛都享受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谷莹的那只流浪猫?” 乔蓝闻声偏头,是江卓。 朱古力浑身漆黑,只有下巴上有一点白,长得很有特点,江卓一下就认出来了。 朱古力显然还记得被江卓救过的恩情,于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主动用脑袋往前蹭了蹭,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江卓眼神温柔:“看着比之前胖了许多。” “嗯,谷莹喂得很好,还经常给它带罐头加餐。” 朱古力求抚摸的模样太过软萌,乔蓝也忍不住凑近去看。 “你不摸摸看?手感很好。”江卓看她。 乔蓝一直都很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但她向来都是只敢远观,哪怕是很黏她亲她的露西,她也从没上手摸过。 “我不敢……”乔蓝说。 “没事,我抱着它,你来摸。”江卓伸手轻轻把朱古力从笼子里抱了出来。 被一群小孩子包围的周暮云,低头看着乔蓝回复的信息,愈发郁闷。 还要画这么多无聊的基础几何? 作为对空间极其敏感,一眼就能看出九处矛盾空间的周暮云来说,画方块透视,实在太小儿科了。 他强打精神直起身子,正在浅浅着涂方块的阴影,一抬头,隔着玻璃,看到江卓和乔蓝站在水池旁的猫笼边。 江卓弯下身子,怀里抱着一只黑猫,乔蓝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碰了下黑猫的耳朵。在指尖轻触到绒毛的一刹那,乔蓝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惊叹于极好的手感,又忍不住捏了两下。 女孩的眼里盛着笑,低头看着猫,而抱着猫的江卓,在看她。 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咔”地一声,笔尖断了。 周暮云不动声色地把那根断笔丢进笔盒,管烁见状走过来。 “画完了?” “嗯。” 管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线条清晰,块面的黑白关系处理得也不错。画得可以啊,不用改了,你可以提前下课了。” 周暮云起身画板也没收,推开门,径直走向水池。 “总是关在猫笼里也太拘着它了,现在都下课了,不如把它放出来透透气?” “好。” 朱古力从江卓的怀中顺利跳下,迈着猫步,好奇又谨慎地左闻闻,右嗅嗅。 忽然间,朱古力扬起脑袋,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在来人的脚边停下,来来回回地用身子蹭着来人的脚踝,在他的两腿之间绕着圈。 那双脚的主人弯腰把黑猫捞了起来,单手抱在怀里。 周暮云的视线轻扫过乔蓝的脸,又垂眸看着正在他怀里伸懒腰的黑猫,轻嗤了一声,嗓音凉淡:“怎么跟谁都这么亲?” 作者有话说: 阴阳大师周漂亮。 第36章 036 ◎太平公主和后脑勺王子。◎ 朱古力乖软地趴在周暮云的怀中, 瞳孔睁圆,伸出小肉垫,想去碰少年因为说话而微微颤动的喉结, 被周暮云偏头躲开。 真的是一只来者不拒, 对谁都亲的小猫咪啊。 聪明如江卓,一下就听出他方才话里的意有所指, 似笑非笑。 乔蓝虽然迟钝,明知道他是在对朱古力说话,但却莫名地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感。 许梦晴一脸惊讶,在她耳边低声:“卧槽, 原来刚才她们们说来了个长得贼帅的新人是周暮云啊。范老师是怎么把他骗来的啊,真牛逼。” 乔蓝想,可能是因为打七折? 朱古力当初落水被江卓救上来,和江卓亲是情理之中, 怎么对初次见面的周暮云也这么黏糊, 乔蓝有点想不通。 可能是本质属于同一类物种吧?乔蓝看着黑发黑衣的周暮云漫不经心地撩着单薄的眼皮, 单手撸猫的样子,总觉得像是大猫抱小猫。 范文希端着茶水路过,也好奇地问了句:“咦, 这猫咋跟你这么亲,刚刚都不让我抱,” 又瞟了眼众人,“都下课了怎么都不回家的吗?画室今晚大扫除, 留下不走的人默认跟保洁阿姨一起拖地哦。” 众人瞬间抱起画具作猢狲散。 周暮云来画室的第二天,杜康也兴冲冲地来报道了。左手抱着画板, 右手拎着画具箱, 直到一群小朋友陆陆续续地进来, 将他们包围在中间,杜康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老大,确定咱们上的不是儿童兴趣班吗?” 周暮云淡定地铺上画纸,凉声说:“接受现实吧,你可能画得还不如小孩好。” “怎么可能?就这,区区一个方块,能有多难画?”杜康不以为然。 他本来就有转艺的计划,得知周暮云来了这家画室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就投靠过来了。 他跟他爸说起转艺这事时,他爸还挺高兴,觉得这小子终于知道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当即打了一笔巨款过来,给他交学费买画具。 从颜料箱到铅笔用的全是进口的,一身行头置办下来就画了花大几千。杜康看着展台上的那个规规矩矩的正方体,突然觉得手里这根三块钱一支的三菱铅笔,它不配了。 杜康怀揣着郁闷的心情上完了第一节 课,然后又看了看旁边小朋友的画,更郁闷了。 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果然让周暮云说中,他画得是最菜的。 转艺后,时间就仿佛被装进了真空袋,一点点被抽气压缩填平。 周暮云跟乔蓝一样,开始了学校、家、画室三点一线的日子。 周暮云只用了两个星期就从基础班毕业了,比乔蓝之前的速度还要快。 乔蓝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多用功,每天来的是最迟的,走得是最早的,可偏偏他画架的位置就像变魔术般,一点点地在往前挪。 杜康跟一群小朋友斗智斗勇,也终于在十二月底,顺利从基础班毕业。 寒假将至,画室调整了下上课的时间,速写和色彩课也被提上了日程。 周末两天的课表被拍得满满当当,上午临摹素描,下午画色彩,色彩画完是一小时的速写时间,晚上则开始画真人素描。 第一节 色彩课,让所有人都记忆犹新,因为完全是公开处刑的社死现场。 先前的色彩课都是临摹为主,这是高二学生们第一次画色彩静物。 苹果、橘子、鸭梨组成的果盘,放置在深色的背景布上,旁边还配了一支挂耳花瓶,花瓶里是空的没有花,主要也是怕他们不会画,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色彩景物配置了。 防止露西再把偷吃道具,管烁专门在果盘上喷了好多花露水。 范文希正在带应届的高三生画人体,第一节 色彩课是管烁负责教,等所有人的画完,将画架依次排开展示,管烁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除了有基础的江卓和冯灿灿,其他人的画,可谓是惨不忍睹。 “杜康,你来给我解释下,这苹果它为什么是黑的?”管烁挑出了其中最离谱的一张,指节把画板敲得当当响。 “因为画的阴影啊。”杜康试图狡辩。 管烁没好气:“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背景衬布为什么全是亮面,一点阴影都没?好家伙,衬布上的阴影全跑到苹果上去了是吧。” 杜康哑口无言。 周暮云不知道杜康是怎么想的,直接老实说把颜料调太深不就得了,非要被挤兑一番,舒服了? “这张画是谁画的?”管烁又敲了敲杜康旁边的那幅。 乔蓝默默举起了手。 有杜康在旁边衬托,乔蓝自以为自己画得不算差,至少能看出苹果是苹果,梨是梨,颜色也没画错。 然而管烁的评价依旧犀利,直指她画中的错处:“用色太平,没有起伏反差,明暗交界线不明确,就是一副平面图,完全没画出立体的感觉。” 乔蓝忐忑又认真听着管烁的点评,心说同样的错误下次一定不要再犯。 接着点评了两个学生的画,管烁话锋一顿,额冒黑线:“周暮云,你这画真让我无从下口啊。” 乔蓝抬眼看去,乍一看那画没什么毛病,尤其是透视,可以打满分的程度,不过他们这节课学得是色彩啊。 “乔蓝是画得太平,你这是画得忒立体了,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这画里的果盘呢?” “被花瓶挡住了。” “……” “你这角度选得挺刁钻啊,是让你们自己选擅长的角度画没错,但前提是要露出所有的主体部分啊!” 管烁气得脑瓜子嗡嗡的,“等会画真人素描,你是不是要去画模特的后脑勺啊?” 少年的嗓音懒洋洋的:“如果模特的后脑勺长得很有辨识度,也不是不行。” 杜康憋笑憋得十分痛苦,肩膀都在发抖,小声嘀咕:“一个太平公主,一个后脑勺王子,妈德笑死。” ……说谁太平公主呢? 乔蓝化眼神为刀,无声瞪了杜康好几眼。 颜色平跟人平,这能是一回事吗? 点评完色彩作业,到了一小时速写时间。 所有人拿着速写板,围成了一个圈儿,每个人轮流上去站在中间当模特。平均十分钟一张速写,一个小时可以画六个人。 第一个上去当模特的是许梦晴,不知是不是想给他们增加难度,她先是上半身旋转了九十度,右手摸在左胯上,左手从身后绕过来放在了右胯上,整个人都扭成了麻花。 这个姿势太过扭曲,乔蓝画完检查了好几遍,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人体结构画错。 十分钟一到,许梦晴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别说这个姿势还挺累人的。” “……” 那下次就别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啊喂。 下一个做模特的是江卓,他走到圆圈中央,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低头刷了起来。 许梦晴一敲手心:“这动作好啊,还能借此玩十分钟手机,我咋没想到呢。” 而且在考试中,玩手机的速写姿势出现的频率很多。 本来以为江卓摆的姿势就够讨巧了,没想到轮到周暮云时更过分,他直接拉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叉着腿旁若无人地坐下玩手机。 管烁对他这行为还颇为赞同:“前几个都是站姿,练练画坐姿挺好的。” 时间一到,周暮云把椅子拎下来,经过乔蓝身边,扫了一眼她的速写板,脚步一顿:“我的脸呢?” “这不是为了省时间么。”乔蓝随口说。 标准单人的速写时间是十五到二十分钟,范文希为了锻炼他们的熟练度,压到了十分钟,勉强画完就不错了,哪有功夫去精雕五官,简单带出来轮廓就挺好了。 接着手中一空,周暮云伸手直接把她的速写板拿走了,往前翻了两页,瞟了她一眼:“那为什么江卓有脸。” 乔蓝:“因为他是侧脸啊,轮廓一勾就画好了。” 信你个鬼,周暮云把速写板拍还给她:“那现在补上。” “……” 在周暮云的强烈要求下,乔蓝无奈只好信手把他的五官补齐。 找管烁改完速写画,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七点要开始画素描人像,晚饭时间就只剩下了半小时,乔蓝和许梦晴就近在楼下的快餐店里吃了一碗炒面,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本想回到教室里再去接水,没想到大家纷纷已经开始立画板,为了能抢到一个好角度,乔蓝也赶紧过去挪自己的画架。 素描人像的模特一坐就是两小时,范文希请的是周围小区住的大爷大妈,干坐着一动不动也挺辛苦的,所以听说时薪给得很高,每小时一百块。 当模特的大爷相当敬业,目视前方、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特别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乔蓝觉得好笑,小声提醒他:“大伯,不用那么紧张,动作自然点就好,不然你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会很累的。” 大爷闻言朝乔蓝善意地笑了下,姿态放松了许多。 晚饭吃的那碗面有点辣了,乔蓝画画的时候,没忍住地咳嗽了两声,许梦晴像被传染了一样也咳了两下。俩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心照不宣和同病相怜。 许梦晴小声问旁边的杜康:“你们都晚上吃的啥?” “西街的那家盖浇饭。” “早知道我们也去吃盖浇饭好了,那面馆老板放辣子不要钱的啊。” 隔着杜康和许梦晴,周暮云抬眸看到乔蓝白皙的脸颊咳到绯红,像白瓷刷了一层粉釉,似乎忍得难受。 画至一半,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乔蓝和许梦晴火急火燎地跑去饮水机跟前,一人猛喝了两杯的水,随即又结伴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乔蓝发现她和许梦晴的板凳上各放着一瓶旺仔牛奶。 “谁买的?” “不知道啊。” 乔蓝把旺仔牛奶拿起来坐下,不知道是谁送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喝,谈宇飞手里正捧着一杯插着吸管的旺仔牛奶,一边喝一边走到二人对面的座位前坐下。 许梦晴感激:“谢谢啊。” “谢谢。”乔蓝也跟着说。 “?” 谈宇飞一脸懵逼,问旁边的冯灿灿:“她们谢我干什么。” 冯灿灿一直坐在座位上削铅笔,自然知道是谁放的那两罐旺仔牛奶。那人前脚放下牛奶,后脚就拉着杜康去三楼露台抽烟去了。 “我怎么知道。”冯灿灿说。 谈宇飞不明所以,只好回了她俩一个傻笑。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10年的时候,三块多一根的三菱铅笔真的算很贵了,考试的时候才舍得用qaq。 章外OS:怎么感觉我家的校霸男主这么舔呢?没办法,谁让他先动心。 下章换地图,去写生~ 第37章 037 ◎马蹄云吞和启程浔理(修)◎ 休息时间还没结束, 乔蓝已经拿起笔,兀自对着画板补充细节。 周暮云抽完烟回来,看到乔蓝旁边已经开了盖的旺仔牛奶, 眉眼微松。 旺仔牛奶, AD钙奶,珍珠奶茶, 气泡水。 真是小朋友喜欢喝什么,她喜欢什么。 模特大爷活动完身体,重新落座。众人也各就各位,教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只剩画笔擦过纸张的沙沙声。 还剩二十分钟的时候,乔蓝提前画完了。 她活动了下手腕,不禁感叹熟能生巧,一小时四十分画完了一张素描头像, 这已经是她的最快记录了。 每个学校的素描校招考试规定的时间都不同, 长的有三个小时, 短的两个小时。范文希对他们的要求是,尽量在一小时内画完整体,剩下的一小时能充分留给纠错和刻画细节。 对乔蓝而言已经是破纪录的时间, 实际还差得远。 剩下的时间,乔蓝一边修细节,一边观察旁边的同学作画。 许梦晴学画的时间比乔蓝多两个月,据她自己说, 这俩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没有比乔蓝学的快到哪里去。 乔蓝看着许梦晴的画, 总觉得形抓的挺准, 但是缺了点神韵。 许梦晴的右边坐着杜康, 今天是杜康和周暮云第一次画人像素描,乔蓝还有点好奇这俩人能画出什么名堂。 歪头看过去,杜康的笔盒里明明有擦笔却不用,直接豪迈地上了手,用指腹当擦笔在阴影处使劲摩擦。 乔蓝的唇角抽了抽,人家模特大爷明明挺白的,这家伙直接把人家画成了非洲黑人老头,不忍直视。 乔蓝继续往□□了下身子,瞄了眼周暮云的画。 周暮云倒没有直接上手,但他似乎同样不爱用擦笔,用的是一张纸巾,偶尔拿起来,不紧不慢地往阴影上抹一下。 而且他这回听从管烁的话,没有选纯侧面或是后脑勺这种非人的透视角度,而是直接选了个大正面。 角度没问题,透视没问题,黑白关系乍一看也没问题。 只是黑的太黑,白的太白,乔蓝发现周暮云画画是不带情绪的,模特大爷坐得板正,他画得更板正,再加上这个死亡角度,看起来就很像……遗照。 乔蓝腹诽,不愧是好哥俩,一个擅自给人家换了种族,一个是干脆要把人送走啊。 时间一到,范文希让大家把画板摆成一排,开始讲画。 现在还未开始集训,除了个别重新学画的,其实绝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什么素描的底子,石膏像有棱有角,比真人好画许多。这次头一回换上真人模特,就像抬上来一面照妖镜,所有学生的真实水平全都暴露出来了。 摆出来的画良莠不齐,杜康和周暮云放在其中,竟然不算最差的。 模特大爷看到这些千差万别的画像,自己都懵了。 明明就他一个模特,怎么还画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他有这么多副面孔吗? “人家是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们倒好,人家就一个模特,给我整出来一百个大爷,吓人不吓人?” 素描课是范文希亲自评画,回想下他在画展里对那些大师们都如此毒舌,更别说对他们这群画笔都拿不对的学生了,根本不留半分情面。 “谈宇飞,你瞅瞅你画的这嘴,都快唇裂了,人中画那么老长,你是动物世界的猴子看多了?这毛病怎么老改不了呢?” “裴浩,你这画得是大爷,还是大爷他孙子?老年人的皮肤是这么画的吗,跟特么摸了猪油一样。” “许梦晴,眼睛都成斗鸡眼了,人家大爷一把年纪,身体倍棒,硬是被你们一个个画得嘴歪眼斜,我要是模特,非得给你们索要精神损失费不行!还有乔蓝,你咋把人家大爷画成精灵耳了呢,画风咋还往奇幻风上跑了?” 乔蓝被说得一阵脸红,画的时候不觉得,放远这么一看,好像把大爷的耳朵画得是有点尖了。 每个人画画都有点自己发觉不了的小毛病,谈宇飞习惯把人中画长,许梦晴会画成斗鸡眼,而乔蓝,不知是不是日漫画多了,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耳朵画尖,看起来就像精灵耳。 轮到杜康和周暮云,范文希倒罕见地没有开嘲,只说了一句:“第一次画真人素描,已经能画得像个人,已经很难得了。” 周暮云&杜康:“……” 这听着貌似在夸奖,怎么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挨了批,就连江卓,范文希也说他这段时间画技停止不前,没有进步,随后又拿过空白的画纸,针对大家常犯的头像结构错误,演示了正确的画法。 “下周末画室放两天假,你们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回去把书都好好看一看,别光顾着画画就忘了学习,” 范文希用眼神示意他们上来挨个把画板拿回去,“等考完试放了寒假,就要正式开始集训了,到时候再好好练练你们。” “练练”这两个字很耐人寻味,有几个跟着上届高三的学生经历过暑假集训的学生已经提前感觉到被支配的恐惧。 许梦晴倒是眼睛一亮:“范老师,我们这次集训会出去写生吗?” “当然。” 假期集训外出写生是向阳画室的惯例,短则一周,长则二十天。 “这次去哪里啊,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范文希卖起了关子:“等你们考完再说,省得心思一个个都飞了……” 从画室回到家,各方家长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家孩子的第一幅真人素描的作品。 老乔拿着她的画欣赏了一番,犹豫地说:“蓝蓝,这画看着比你之前画得都好,就是这个耳……” 乔蓝脸红地一把拿过画纸:“我知道了,耳朵画得不好,老师都说过啦。” “诶别抢,这画还得存起来呢。” “这张画得不好,扔了算了。” “不行,你的第一张真人素描多有纪念意义,必须留下,一张都不能少。” 与此同时的杜康家。 “爸,看得清楚吗?”杜康拿着手机,摄像头怼在画上。 视频里正在外地出差的杜康爸爸凑近镜头,感叹:“你们画室挺跟国际接轨啊,请个黑人老头当模特。” “……” 隔壁周家。 周奶奶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看完画后,一脸忧愁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吃饭的周暮云拿筷子的手一顿,疑惑:“怎么了奶奶?” “这幅画让我想到了你爷爷,”周奶奶的眼神中带着怀念,“这画跟他当年走的时候,挂在灵堂里的那张照片特别神似。” “……” — 画室暂停上课的周末,乔蓝在家里闷了两天,把文化课彻彻底底地复习了一遍以应对期末考。 这段时间她的重心都放在了画画上,文化课虽然也在认真跟进,但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所幸,这次的期末考比以往都简单一些,乔蓝稀里糊涂地考完,等成绩拿到手后,彻底松了口气:这个寒假可以愉快且毫无负担地过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范文希拉了个Q/Q群,提前在群里发了个外出写生告家长的通知函,让他们打印出来让家长们签好字。里面写着注意事项,写生的地点和时间等等。 等范文希解除禁言后,群里就跟疯了一样。 许梦晴:[居然是去浔理,范老师你也太会挑地方了吧啊啊啊] 江卓:[+1,浔理的景色百画不厌。] 谈宇飞:[听说浔理的双浇面贼好吃。] 杜康:[双浇面是什么面,我只知道浔理的特色是出美女。] 冯灿灿:[……] 谈宇飞:[双浇面就是有两种浇头的面,一种是酥肉浇头,用上等五花肉在火上焖烧六七个小时,色泽红润,肥而不腻,另一种是爆鱼,用四到五斤的草鱼刨杀切片,用作料腌制五小时,捞起晾干再下油锅煮烧,鲜而不腥……] 乔蓝:[0v0] 周暮云:[楼上把口水收一收。] 管烁:[@谈宇飞,你学美术真是屈才了,就应该去学新东方。] 谈宇飞:[哪里哪里,我现在转行也来不及了啊。] 范文希看着瞬间刷屏的聊天群,抑制着跳动的眼皮,忽然觉得这届是有史以来,最难带的一届。 出发写生的前一天,沈秋琳一边帮乔蓝收拾行李箱,一边叮嘱:“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大降温,多带点厚衣服,还有暖宝宝,创可贴,驱蚊水也带一瓶。” 乔蓝无奈:“妈,现在可是冬天,哪来的蚊子?” “哟你是不知道那山脚下的蚊子可是一年四季不休息的,就躲在那衣柜里床底下。” “可是带这么多东西,沉都沉死了。” 老乔帮腔:“听你妈的,浔理那地方是真的挺美,就是蚊虫多,我跟你妈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 乔蓝说不过他们夫妻俩,带什么东西她说了又不算,只好坐在沙发上,跟周暮云发了条信息: [你行李收拾完了吗?] 片刻后,对方回:[不就去七天还用收拾?带几件换洗衣物不就完了。] “……” 这就是男女生的区别吗? 乔蓝接着打字:[你明天怎么去?] [看你。] 乔蓝转头问正在厨房泡茶的老乔:“爸爸,你明天送我去车站吗?” “那必须送,我请俩小时的假就行了。” 乔蓝回他:[我爸开车去。] [那我蹭叔叔的车。] 乔蓝动动手指,想着她上回不过在他家寄存了点漫画,这家伙就居然要收利息,她这不得借此敲诈他点啥。 新消息还没发出去,对面像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你明早来我家吃早饭,奶奶说做马蹄云吞。] 乔蓝眼睛一亮:[疯狂点头.jpg] — 此前,乔蓝一直分不清馄饨和云吞的区别,直到吃过周奶奶做的云吞,才切实地体会出两者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不仅包法不一样,馅儿和皮的做法更不一样。周奶奶做的云吞皮薄的像纸,隔着皮就能透出肉馅莹粉的色泽,飘在汤水上就像一只只可爱的小水母,冬天喝上一碗,整个人身上都是暖暖的。 乔蓝把吃光盘的碗放下,周暮云也刚好吃完,周奶奶往乔蓝手里塞了一个包好的油纸袋子,和蔼地笑:“昨天炸好的果子,蓝蓝你带着路上吃。” “谢谢奶奶。” 乔蓝抱着那袋沉甸甸的炸果子,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外婆外公在别的城市,平时也不常来往,她唯一感受到来自隔代长辈的温暖,全是周奶奶给的。 “谢啥,跟奶奶还这么客气,下次想吃什么点心直接跟奶奶说,做起来又不费事。” 周奶奶笑眯眯地瞟了眼她身边只知道闷头干饭的少年,省得他这个孙子还要想办法找借口,巴巴地送去隔壁,这借口不就来了吗。 未料当事人却不领情,蹙眉道:“奶奶,那果子又甜又是炸过的,再这么投喂下去,小乔要改叫胖乔了。” “……” 乔蓝顿时捏紧了筷子,胖乔是个什么鬼?若不是周奶奶在这,她势必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周奶奶也横他一眼:“胖点才好,蓝蓝太瘦了,这小细腰感觉一掰就要折了,放心吃别怕胖,女孩子胖点有福气。” 周暮云不置可否。 此时楼道里响起了开关门的声响,老乔在门口喊了一声:“蓝蓝暮云,你们吃完了吗,准备出发了。” “来了。” 搁下碗筷,乔蓝和周暮云正准备下楼,周奶奶从屋里拿出来一条叠好的围巾交到乔蓝手里:“蓝蓝,这是我给你织的围巾,浔理那边冷,得穿得暖和些。” 围巾是纯白色的,上面的花纹针脚细密又精致。 “谢谢奶奶。”乔蓝摸着厚厚的围巾,有些受宠若惊。 周奶奶慈爱地笑:“跟奶奶还那么客气?快去吧。” 老乔和周暮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乔蓝跟周暮云一起坐进后座。 周暮云穿着立领的冲锋衣,屈着长腿窝在后排,锋利的下颌隐在领子后,额前的碎发压着惺忪的眉眼,像是还没睡醒,一点也没有要去写生的激动。 乔蓝的手机一阵一阵地响,全都是许梦晴兴奋地在跟她聊。 [小乔,你都带了些什么行李呀,我光护手霜就带了三支,不知道够不够……] [我花了一晚上,把浔里好吃好玩儿的地儿全研究透了,等到了地儿你就放心跟着我混!] [我还问我姐借了拍立得,等我给你拍照片,保证把你拍得美美的!!] 一路上车里也没人说话,全是乔蓝的手机消息声。 从小区到汽车站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老乔从后视镜里看到正在闭眼补觉的周暮云,和一直抱着手机不松手的自家闺女。 这种互不打扰的默契,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还是老乔找了个话题:“蓝蓝,浔理那边有个庙很灵验,你有时间去拜一拜。” 乔蓝正回着许梦晴的消息,随口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这条件是怎么追上你妈的,当时又穷人也不帅,还不是全靠佛祖保佑!” 乔蓝:“我又用不着。” 老乔:“怎么就用不着了,去求求学业啊。” “……学业更用不着。” 乔蓝无意间看到已经闭眼小寐的周暮云,默默把手机消息声调成了静音。 到了汽运站,老乔把车停稳,隔着车窗,乔蓝就看到范文希跟管烁正站在画室承包的一辆大巴旁聊着天。 下车后,周暮云自然地拎过乔蓝的行李箱,乔蓝跟在他身后朝大巴走去,老乔不忘挥手叮嘱:“路上小心啊,记得一定要去明禅庙拜拜。” 大巴车上已经坐上了不少人,乔蓝扫视一圈,发现许梦晴已经占下了靠前靠窗的两个座位,朝她招手:“小乔快来。” 乔蓝坐到许梦晴的旁边,笑说:“你一路给我发信息,倒是比我到的还早。” “那可不,这可是我第一次去浔理写生,昨晚激动得半宿没睡……”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十分钟,人还没到齐,许梦晴从背包里掏出零食和乔蓝分享,乔蓝也拿出方才周奶奶塞给她的果子,二人边吃边聊天。 “你这个油酥果子在哪买的,好好吃。”许梦晴问。 “周暮云奶奶做的。” “啧,”周暮云和杜康就坐在她俩的斜后排,许梦晴偏头瞄了一眼,两个少年头挨头正在打PSP,她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起来,“他奶奶经常给你送吃的哇?” 怕不是提前物色上孙媳妇了。 乔蓝点点头:“不过这次是因为周暮云蹭了我爸的车。” 这理由倒是正常,许梦晴没再多问。 车上的空位陆陆续续坐满,管烁最后上的车,高三和高二的学生都是分开做的,范文希在高三的那趟车里。 管烁带着一帮半大孩子,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我们本次车程大概有四个小时,大家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实在闲得睡不着的也不要吵到其他同学休息,可以拿出板子来画会儿速写,我给大家当模特。” “就算闲,也没有闲到去画速写吧,不嫌晕车啊。” 有人刚小声吐槽完,就看到江卓默默从包里抽出了速写板,“卧槽江卓,你还真画啊,太卷了吧。” “补作业。”江卓说。 每周的画室作业里有二十张速写,不过大家基本都是从书上临摹,毕竟凑齐二十个真人的模特实在太难,哪怕专门去公交车站这种人多的地儿,也会面临刚画一半,“模特”就提前走了的尴尬。 现下,大家都老实地在座位上坐着,倒是个十分难得画速写的机会,但大多数人都抱着先在车上补一觉等到浔理才有精神玩的想法,实在提不起干劲。 大巴车发动,浔理之行正式启程。 许梦晴没什么困意,拿出手机来听歌,给乔蓝分了一只耳机。 乔蓝平时喜欢听二次元的动漫插曲,许梦晴的歌单都是一些流行的英文歌,车窗外飞速变幻的景色,应景地搭上了歌中的韵律感,让乔蓝觉得偶尔换换口味听歌也挺不错。 直到把许梦晴的歌单听完,车程还没有过半。 昨天收拾行李到很晚,今天起得又早,乔蓝泛上来些困意,把耳机还给了许梦晴,手肘抵在车窗边沿,撑着下巴想眯一会儿觉。 刚睡了没一会儿,大巴车忽然急刹了一下,乔蓝的额头正好撞到了前座的头枕上,头枕是软的,撞到并不痛,她随意揉了下额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沈秋琳女士连驱蚊水都想到给她带,怎么没想到带个U型枕呢? 周暮云在老乔的车上补过了觉,此时正精神着,帮杜康打过卡了半个月的关卡,扭头把游戏掌机还给他的功夫,正巧看到乔蓝的脑门和前座的靠背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皱了下眉,直接站起身,走到许梦晴身边,后者莫名地摘下耳机。 “换个位置。” 许梦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身旁已然低头睡着的乔蓝,瞬间会意,起身退位让贤。 周暮云刚坐下来,连带着座椅轻微往下沉了下,乔蓝本就摇摇欲倒的脑袋瞬间下滑,抵在了他的肩上。 “……” 倒是自觉。 作者有话说: 乔蓝:好想有个奶奶qaq。 周暮云:这还不好办?带上户口本去趟民政局。 第38章 038 ◎白颜料和驱蚊水。◎ 周暮云瞥了眼她睡到无知无觉、呼吸均匀的侧脸, 抬手把肩膀上睡歪的脑袋扶正了点,免得她睡落枕。 困意是会传染的,周暮云刷了会手机觉得无聊, 换了个双臂环胸的姿势, 戴上耳机立领拉高,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开始补觉。 许梦晴换到周暮云之前的位置坐下来, 小声对旁边的杜康说:“怎么办,我有点磕到了。” 杜康奇怪:“什么磕到了,你坐着还能磕到腿?” “……”许梦晴往乔蓝的方向使眼色,“我是说他们俩。” “这不是很正常?”杜康根本没在意周暮云的换位举动, 他们两个腿长个高的男生并排坐,还嫌挤,“你要是困,我也能借你个肩膀, 前提是不能流口水。” 许梦晴很想揪着他的耳朵问一问, 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换成裴浩或者谈宇飞, 她很可能就这么干了,不过她跟杜康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想到最开始,许梦晴刚知道乔蓝和周暮云杜康这群人走得很近的时候, 生怕她被欺负了或是被带坏了,可随着他们加入画室,每□□夕相处地聚在一起画画,相熟之后, 许梦晴才发现这两个被全校公认最混的男生,并非她想象的那般不良, 也没有“出口成脏”, 反倒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最初的偏见正在一点点消失。 江卓坐在大巴第一排, 此时正倒坐着,按照座位次序,一排排地画着人物速写。他的手很稳,即使车上偶尔颠簸,画出来的线条也完全不抖。 他翻开一页新纸,眼神落在乔蓝那排时,眼神一顿。 女孩枕着少年宽阔的肩膀睡颜香甜,而平时被女生碰一下都要冷脸的周暮云,此时正一动不动甘心地当她的人肉枕头。 这一幕若放在公交车上,俨然就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江卓默然把画纸抽出来卷好,把板子收了起来。 “不画了?”一旁的谈宇飞问。 “休息。” “早该这样嘛,等到了浔理还能少了画画的机会?” 江卓不可置否。 谈宇飞和江卓住在同一个小区,家长也彼此认识,谈宇飞他爸妈经常拿他和江卓作比较。 谈宇飞每次都十分有理有据地反驳,自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做生意的,人家是书画世家,从小被艺术熏陶长大,这遗传天赋有的比? 尤其当有天赋的人还努力,那就更可怕了,他就算驾上八匹马,也追不上啊。 日头中移,光线渐烈,乔蓝被光晕照醒,一睁眼,窗外令人窒息的美景映入眼帘。 连绵的远山叠嶂,水绕峦间,在澄净如水的天空下仿佛拓下的剪影,虽是冬季,田里稻子都收割了,山野间依然是绿水青山,是大城市里难以想象的原生态。 她坐直身子,拉过旁边人的手腕:“梦晴,你看,远处的山好美。” “嗯,确实挺好看的,要把许梦晴叫回来给你拍照吗?” 松懒低沉的男声仿佛山峦间若有似无的雾气,莫名带了点缱绻的意味,乔蓝转过头,愣了两秒:“你们……什么时候换的座位?” “在你睡到说梦话的时候。” “……” “我说梦话了?” 乔蓝满脸不信,她睡相很安稳,从来不会说梦话。 周暮云没说话,眼神定定地垂着,乔蓝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立刻松开。 刚活动了下被她枕得有些微麻的肩,周暮云就听她试探地问,“那要不把许梦晴叫回来,我想和她一起拍照。” “……” 周暮云很想敲敲她脑袋,问她还能不能再没良心一点,真就用完就丢。 乔蓝说完也觉得不好,左右就快到浔理了,路上的风景美,想必浔理的风景更美,拍照也不急于这一时。 “算了,还是别换了,怪折腾的,”乔蓝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电量图标亮起了红灯,“你带充电宝了吗,手机快没电了。” 周暮云从裤兜里摸出充电宝,还是连着线的。 “你省着点,我也要用。” “嗯嗯。” 乔蓝极快地放线,按开电源,插上手机,动作一气呵成。 周暮云英挺的眉角抽了抽,一度怀疑他是出来写生的吧,怎么跟伺候祖宗一样? — 到了浔理已经过了中午。 入住的酒店是当地古镇上的民宿,位于古镇的边沿,三层联排的小楼,从装修到家具都是原木结构,古典又不失野趣,很有当地的特色。 学生们拎着各自的行李,从大巴车上下来,看到民宿的样子时都兴奋地双眼冒光。他们都是自小在城市里长大,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原汁原味的农家别院。 住宿的标准是俩人一间房,乔蓝自然和许梦晴成了室友。 “好大的阳台!” 许梦晴放下行李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立刻激动地直奔阳台。阳台是半开敞式的,围栏处摆了些许多肉绿植,还有可供喝茶的竹编圆桌躺椅。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朦胧隐在云里的远山,宛若油画的风景跃然眼前。 “晚上可以坐在这儿看星星诶,白天感觉不用出门都可以写生……” 乔蓝面朝田野,抻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中都飘着大自然的味道。 “嘎吱”一声,旁边的落地窗此时被拉开,她顺着扭头,正好跟隔壁的杜康打了个照面。 杜康一愣,看了看两个阳台之间,一抬腿就能迈过去的距离,啧了一声:“这阳台他妈离得也太近了吧,一点隐私性都没,好没安全感啊。” “……” 这话不是应该她们说吗? “走了,吃饭去。” 隔壁屋里传来周暮云的声音,杜康应了一声,问她俩:“你们去吗?” “你们先去吧,我们还得收拾下行李,换身衣服。” “哪有那么多行李收拾啊,女生就是麻烦,得得,我们走了。” 浔理的气温要比A市低上一些,加上郊外风也大,乔蓝换了个厚些的毛衣,又外套了个短款棉服,等把行李收拾完,再一看时间,已经不够再去镇上逛吃了,便和许梦晴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块速食面包和牛奶,随便对付了一顿。 下午是写生时间,范文希在集合点清点完人数后,便叫他们自行在周围找喜欢的地方写生。 前方是稻田和山峦,而背后则是有着青泥石板路,充斥着古朴气息的小镇。想画什么风景和角度全靠个人喜好,只要不要离开这片区域太远。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画小镇,郊外风景各有各的美,但像这样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小镇,在城市里可是见不到的。 乔蓝也不例外,戴着保暖的露指手套,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吹着田野里的风,下笔如有神。 周围同学三三俩俩地坐着,周暮云选择画得是田野山峦的那边,正好跟乔蓝背对背。天边积云很多,需要多点的白颜料调和铺底色,周暮云打开颜料盒一看白颜料见底了,扭头一看,乔蓝脚边正好放着一罐。 “借点白颜料。” 乔蓝把脚边的白颜料罐子递过去,周暮云伸出颜料铲,刚挖了一勺,就看到少女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手里的铲子,欲言又止,他继续又铲了一勺,身边传来一声心疼的抽气。 第三勺时,乔蓝实在忍不住了:“你少挖一点……” 周暮云眉梢微挑:“对我都这么抠?” “这不是抠不抠的问题……”乔蓝看着西一筷子东一榔头凹下去的颜料罐,“你这铲法,简直逼死强迫症。” 这几乎是所有美术生的共鸣,白颜料也不贵,三块五一罐,请同学喝瓶三块五的水,觉得是小事一桩,但要是新买的白颜料,被谁挖了一勺,那心痛的感觉比丢了五百块还难受。 周暮云却不明白她的难受从何而来,看了眼被挖出三个坑的颜料罐,想了想,再度把铲子伸进去搅了搅,坑没了。 “这不就跟新的一样了?” “……” 还得是你。 这次的写生并不要求完整度,目的是让他们多练手,要求速度和数量,类似于水彩速写,一下午就要交上一幅画。 先画完的人便可以先回民宿休息,乔蓝以为自己画得算快,结果画完一抬头,周围人已经交卷了小半。许梦晴也已经收拾好了画架,在等她一起回民宿,看到她放下画笔,过来看了看她的画,一脸顶礼膜拜的惊讶。 “小乔,你画得也太细了,这质量哪是速写嗷,你这一张顶我们三张了,太卷了太卷了……” 色彩速写只需要把基本的色块和明暗关系画正确就行,但她却把古镇的牌楼,飘荡的旌旗,甚至在镇上穿梭的行人,都用小号笔尖构勒出来了,行云写意,栩栩如生。 乔蓝想得简单,反正她手快,早早画完也是回民宿休息,难得有出来写生的机会,能画细就画细一点。 于是在一干交上来的作业里,她那幅完整度极高的画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范文希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正背着画架跟许梦晴说笑着准备离开的乔蓝,他知道她很善于人物素描抓形,没想到她的色感也那么好。 素描,色彩,速写,是美术生的三大功课,大部分学生或多或少都会偏科。比如素描满分,色彩拉胯,或是色感很好,素描画得很油,亦或素描色彩都画得很棒,一到画速写就摆烂的学生,他都见过不少。 不偏科的学生相当少见,范文希虽说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但身为老师,心里总会有一张重点观察的学生名单。高二这批学生中,他本来最寄予厚望的,一个是江卓,一个是周暮云。江卓从小学画,基础功扎实,而周暮云展现的对空间几何的敏感度更不必说。 范文希默默把乔蓝的画抽出来,放在最上面——现在这张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名字。 乔蓝并不知范文希心中所想,交了作业后,趁着天色还没黑,她和许梦晴去了白天没去成的古镇里溜达了一圈,吃了些特色的小吃。古镇里的巷子四通八达,俩人担心迷了路,只在美食街上逛了逛,便打道回府。 南方的冬天潮湿阴冷,乔蓝一回到民宿,立刻就把电暖气给打开了,房间里总算有了些干燥的暖意。 这家民宿虽然装修古朴,但是现代设施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wifi。 许梦晴去洗澡的功夫,乔蓝来到阳台上,给老乔和沈秋琳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跟他们看了看民宿的环境,夫妻俩似乎都对她很放心,说了没两句,便要挂。 乔蓝这才发现,他们的背景画面不是在家里,看装修倒像是在外面的餐厅,而一向打扮随意的沈秋琳居然擦了口红,画了淡妆。 “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老乔尴尬地笑,“这不是偶尔出来浪漫一下,吃个西餐,一会还要去看电影。” “你在浔理好好写生奥,有啥事就找暮云解决,没事少打扰我跟你妈的二人世界,挂了奥。” “……” 乔蓝无语地看着黑掉的视频画面,她这才出来了不到一天,怎么就有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果然,他爸他妈才是真爱,而她只是个意外。老乔平时看起来很宠她,是个女儿奴,可是当“女儿奴”撞上“妻管严”,女儿奴的标签瞬间就被挤到了第二顺位。 “嘎吱——” 旁边的阳台推拉门被拉开,高大的少年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身上带出来的热气遇到外面的寒潮,升腾起淡淡的薄雾,看起来刚洗完澡。 捏着手机的乔蓝和不经意抬头的周暮云对上视线。 少年的眸色比夜色浓重,碎发湿漉,薄削的唇,锐长的眼角,透着一贯的不近人情。 有事就找暮云…… 乔蓝不明白老乔怎么就对他这么放心? 周暮云似乎没听到她方才视频通话的内容,就势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把毛巾搭在脖颈上,惬意地往后一靠。 少年人火气大,乔蓝觉得阴冷的气候,周暮云洗了个热水澡就热得不行,跑来阳台吹风透气。 乔蓝正想回屋,然后听到易拉罐环被扯开声音,微微吃惊地望向周暮云,这家伙从哪儿搞得酒? “喝么?” 他还把手里的罐子朝她晃了晃,指节冷白修长。 乔蓝定睛一瞧罐身上的包装,哦,是气泡水。 “不喝。” 这么一打岔,乔蓝又不想回屋了,拥着绒绒的毛毯,屈膝在躺椅上坐下。远处星河下的旷野徜徉在如雪的月色中,风声渐歇,静谧得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如同莫奈的画,除去略显悲凉的底色,是缱绻朦胧且诗意的。 对天文学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的乔蓝,能认出来的星辰名称,仅限于连成勺子状的北斗星。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的奶奶家曾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夜色和这里很像,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北斗星。可是回到城市后,她再也没看见过这么明亮的星星了。 周暮云还以为乔蓝已经回屋了,无意间地一瞥,看到躺椅上抱膝蜷缩的少女,乌发披肩,仰着脑袋安静地望着夜空,露出一截比月光雪腻的纤颈,干净清透的眼底盛着点点流光,似乎把天边的整条星河都装了进去。 除了少女望着的星空,周遭的其它事物,如墨的夜色,醉人的清风,仿佛都不入她眼。 少年的呼吸平静,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拎着易拉罐晃荡,细微的气泡在锡制瓶身里涤荡发酵。 在这不为人知的黑夜里,没人发现,她在看星星,而他在看她。 “操,这里的蚊子都不冬眠的吗?” 杜康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来,瞬间搅灭了所有气氛。 “有蚊子?”躺椅上的少年哼笑一声,“怎么没咬我。” “我特么怎么知道,专逮老子咬,合着这蚊子也会看人下菜碟,还是老子肉香?” 一阵翻箱倒柜的叮铃哐啷。 “明天换酒店,老子宁可多花点钱,宁可每天多坐半小时车,也要去住星级酒店,分分钟给我叮了五个包,这尼玛谁受得了——” 周暮云扯了下嘴角,看见乔蓝起身回了屋,更懒得管杜康的少爷病,迎着风继续擦着头发。 轻软地一声“喏”,周暮云抬眼,乔蓝努力垫起脚尖,伸直胳膊越过两个阳台的间隙,递过来一只玻璃瓶。 “这什么?” 周暮云起身接过,宽大的手掌握住玻璃瓶身,无意把她微凉的指尖也包住,乔蓝一僵,少年的掌心干燥温热,无意地一触,仿佛寒玉遇上火山石。 “驱、驱蚊水……”乔蓝莫名磕巴了下,不动声色地抽离手指,“我妈说浔理蚊虫多,硬让我带的,你拿给杜康用吧。” “你不用?”周暮云挑眉看她,“杜康皮糙肉厚的,被蚊子叮两下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房间里好像没蚊子,先紧他用吧。” 送出驱蚊水,乔蓝把指尖缩进袖口,更觉得周遭风凉寒重,丢下一句“我回屋了奥”,再度山闪身躲回了屋里。 杜康那厢已经被叮成了孙悟空转世,趴在床头抓耳挠腮,冷不丁一个玻璃瓶飞过来,沿着床垫惯性滚到他胳膊旁边,杜康眼睛都瞪圆了,如获至宝:“卧槽老大,你从哪变出来的?” “小乔的。” 清清凉凉的液体擦上被叮咬过的肌肤,磨人的瘙痒感顿时消除了许多:“啊,这哪是驱蚊水,分明是救命水,救我狗命……这女孩子就是心细,我是打死也想不起来带这玩意的……” 杜康感动得快哭了,只觉得这紧要关头送驱蚊水的情谊比雪中送炭还感人,全然忘了就在今天中午,他还吐槽过乔蓝她们带太多行李。 “老大,你要不要喷?” 杜康喷完全身,又把床头也喷了喷,顺口问了周暮云一句,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似乎不喜欢这类味道太浓的喷剂。 手里一空,驱蚊水已经被抽走。 “不然,”周暮云凉淡地瞥他一眼,薄荷色的清凉液体喷上少年青筋隐现的手臂,“房间就这么大,蚊子顶多从你那儿被驱到我这儿。” “……”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隔壁房间,刚洗完澡的乔蓝把吹到半干的头发,用浴帽严丝合缝地一点点包好。氤氲的水汽中,镜子里的少女皮肤如水煮鸡蛋似的光洁滑嫩,不见毛孔,蓬松的浴帽一扎,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 她低头蹙眉看着自己的手,那股若有似无的灼热仍在指尖萦绕不散。 刚才是……静电么? 乔蓝想不明白,在空气中轻甩了甩手指。 一定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阳过之后还是咳得厉害,不保证日更,隔日更或是一周三更,每章尽量我写多点,五千-六千字(其实跟日更三千差不多),剧情已经进行过半了,努力快点完结XD 第39章 039 ◎心机,实在太心机了。◎ 接下来的几天, 乔蓝跟着大部队们换着地儿地写生。 作息也相当规律,上午踩点选位置,下午写生画到天黑。每天至少一幅色彩画打底, 大多时候会画两张或三张。 来到浔理的第五天, 乔蓝起床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感觉比以往都要冷些。 拉开窗帘, 窗外白茫的冰雪世界撞进眼帘,乔蓝的呼吸都变缓了,本来亦睡意浓重的许梦晴一下子就精神了。 “卧槽,好大的雪。” 昨天的天气预报有说未来两天会有寒流降雪, 没想到这场雪来得这么急这么快,仅是一夜,便把外面的世界变了个模样。雪后初晴,屋檐上坠着透明晶莹的冰棱, 层层白雪模糊了远山的棱角, 一片玉树琼枝, 皎洁似画。 没过一会儿,民宿的老板娘敲门送来了免费的早餐,早餐是老板娘自己蒸的花卷和米粥。 “好几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如果今天不用写生的话,我们等会也出门踩踩雪吧……”许梦晴咬了一口花卷说。 “难得下雪,我想画一画雪景。”乔蓝一心只想着画画。 “那我们等会在阳台支画架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乔蓝和许梦晴一边吃着民宿老板娘送来的早饭, 一边聊天,抽空看了看手机。 南方数年难遇这么大的雪, 很快群里也炸开了锅, 热闹一片。范文希和助教们担心外面山路积雪湿滑, 果然放了他们一天假。 吃完早饭,乔蓝和许梦晴合力把阳台上的藤条桌挪开,一左一右地支好画架,在保温壶里灌上热水,备上暖手宝,开始动笔。 雪景比正常的风景色彩画更难,大面积铺就白色雪景的同时,还要画出色彩的变化和层次感。对着外面素洁纯净的雪景。 乔蓝还在斟酌怎么铺底色,忽然“嗖——”地一声,一颗雪球精准无误地砸在了阳台的栏杆上,炸起雪花飞舞。 “谁呀?”许梦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雪球吓了一跳。 俩人探头望去,在阳台下方,杜康手里握着刚搓好的雪球,上下抛接着,朝他们笑喊道:“卷王们能不能歇一歇,出来踩雪啊。” 杜康旁边还站着一人,穿着黑色棉服夹克,侧影挺正,黑发黑眸配黑衣站在皑皑雪地里特别显眼。他手里拿着一看就是老板娘塞给他的花卷,循着杜康的声音望过来的同时,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乔蓝一声不响地收回目光,坐回画架前。许梦晴心下已然蠢蠢欲动,她还瞧见他二人的身后,谈宇飞、江卓几个熟悉的身影奔来跑去,已经结伴打起了雪仗,冯灿灿和几个女生在堆雪人。 听着远远传来的欢笑声,许梦晴看着画纸,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干脆把笔一撂,拉起乔蓝:“走走,踩雪去。” “可是画……” “不差这一会儿。” 乔蓝想着时间还早,出门踩踩雪回来接着画也来得及,便由着许梦晴一起下了楼。软底棉鞋踩在软绵绵的雪上,舒适又解压,哈出来的热气溃散成雾。 数道雪球半空划过道道弧线,爆开点点粉末,男生们打雪仗打得上头,笑闹不已。而几个女生已经堆起了几个半米高的迷你雪人,在场都是美术生,堆出来的雪人也是造型不一,创意十足,随手用枝叶松果碎石等不起眼的物件,便把雪人的五官装点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有人把调色盒带了过来,用颜料在给雪人的“衣服”上染色。 乔蓝问旁边的女生借了点颜料,开始着手堆雪人。 堆雪人这项活动跟雕塑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多数人把雪人堆得有棱有角,连下颌线都给磨出来了,乔蓝不想堆得那么正经,干脆捏了一只小浣熊,许梦晴则堆了一只招财猫。 另一旁,男生们打雪仗打得难分难舍,甚至都已经分起了阵营。周暮云显得兴致不高,大部分都在防守躲避,害的和他一队的杜康连连中招。 躲掉雪球的间隙,周暮云远远看见许梦晴拿出拍立得,正在给乔蓝和她堆的小浣熊拍照,女孩唇边梨窝浅浅,把手轻轻放在小浣熊的头上,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映着清泓晶莹的雪色。 一时分神,一颗雪球爆开在他背后,周暮云扭过头,江卓正信手站在雪球丢来的方向,似笑非笑。 “偷袭?” 江卓罕见地用上耍赖的口吻:“打雪仗还分是不是偷袭?” 周暮云舔舔唇角:“行。” 他握起一团雪,毫不手软地回击,打雪仗靠的就是快准狠,江卓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击。 这颗雪球仿佛点燃了某种信号,俩边瞬间再度开始了混战。少年们精力旺盛,柔软的雪在他们手中存了须臾,就被捏成了成型的雪球。一时间场上雪球乱飞,看着惊险,实则男生们心里都有数,能躲则躲,躲不掉地便护住头脸,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许梦晴那厢给乔蓝拍完照,换到乔蓝给她拍照留念时,不知是谁扔的一只雪球横飞过来,把招财猫的耳朵打飞了。 “谁扔的雪球?”许梦晴气到跺脚。 许梦晴话音未落,乔蓝眼睁睁看着又有一颗雪球迎面飞来,眼看就要击中她的小浣熊,乔蓝心下一紧,正要用双手去接,一只手臂在她之前及时伸过来拦飞了那颗雪球。 雪球化作零落纷飞的碎雪,仿佛吹散的蒲公英,不仅在周暮云的胳膊上留下了雪痕,碎雪溅在了他的胸口和肩头,就连额前的碎发上也沾了一点。 这一球不知是谁砸的,直接把周暮云脾气打上来了,要知道这颗雪球砸得角度再歪一点,妥妥会砸到乔蓝的脑袋上。 周暮云压着眉眼,火气压不住地往外窜:“准头不行就别他妈玩了。” 这么空旷的场地,哪个不长眼的偏偏往乔蓝这边砸? 整个场子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认领那颗雪球。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提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打雪仗?” 周暮云戾气未消,直到一只戴着粉色手套的小手,轻轻拍掉他手臂和肩上的碎雪,最后一点点拂掉他头发上沾染的碎雪。 柔软地棉质手套覆上发顶,后者如同被施了定身大法,驻在原地一动未动。 乔蓝看到周暮云是为了保护她的小浣熊,才被溅了一身碎雪,下意识地就想帮他拍掉,她也感觉到周暮云似乎生气了,打圆场地安慰道:“没事,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去旁边堆雪人……” 许梦晴看着这一幕,脑海中莫名脑补出一副奇怪的画面,易怒的狮子暴躁地原地转圈,小白兔踮起脚尖,轻拍了拍狮子的脑袋,炸毛边缘的狮子瞬间偃旗息鼓。 不仅是许梦晴,深知周暮云脾气的杜康也都发现了,少年虽仍绷着一副能冻死人的冰块脸,原本降至冰点的气压好似在逐渐回暖。 乔蓝便拉着许梦晴换了个稍远的地方继续堆着雪人,男生们打起雪仗来略收敛了些,可雪球的攻势依旧猛烈。 敌方的主力江卓专盯着周暮云砸,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 雪球层层爆开,周暮云腿上不慎挨了一球,继而后背又被砸了一球,周暮云鲜少有这么吃瘪的时候,对方阵营瞬间振奋了起来,然而砸着砸着,江卓就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有些球明明可以躲开,倒像是他故意迎上去似的…… 江卓低头捏雪球的功夫,周暮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之间,再一抬头,对方已然跑到了乔蓝和许梦晴那边。乔蓝一脸吃惊,手忙脚乱地帮他拍掉满身的碎雪,嘴巴开合,似乎在询问他怎么会搞成这样。 周暮云低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高大的身躯弯伏着,方便乔蓝帮他拍雪,江卓看不清他表情,但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到,这人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看不出来啊,老大还会整这招?”杜康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心机,实在太心机了……” 江卓:“……” “你这是打雪仗,还是跑雪地里打滚了呀?” 乔蓝的语气无奈又带着点埋怨,皑皑碎雪覆在他深色的夹克棉服上显得特别明显,让她想到了以前乡下奶奶家养得一只大白狗,每次放它出去疯玩回来,白毛变成了黑毛,像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 “他们专盯着我打。” 周暮云看着她,竟然有些委屈告状的意味。 “那你就不会躲嘛?” 乔蓝是见过他打架的样子的,那天在巷子里,他一个人按着几个人打,身手那叫一个矫健,怎么雪仗打得这么菜?不科学啊。 “躲不过。” 周暮云头一回认怂认得这么利落。 “那就不跟他们玩了。” 乔蓝把他身上的积雪仔细拍打干净,尽管周暮云大多时候都在惹她生气,可到底她就这么一个竹马,见不得他被欺负,“打雪仗专针对一个人……也太过分了。” 周暮云愈发入戏,连“嗯”两声,上扬的唇角已经压不住了。 就连一旁的许梦晴都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就看他刚才拦雪球那身手,打雪仗能被欺负?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也就小乔会被他骗了。 “谈宇飞,相机拿来了没?” 许梦晴远远看到飞奔而来的谈宇飞,大声喊道。 这次出来写生,谈宇飞带了专业的单反,拍照效果比许梦晴的拍立得不知好了多少,女生们想用他的相机拍雪人和雪景,谈宇飞便专门回民宿取了一趟。 “来了来了。” 谈宇飞手捧相机,跑着路过乔蓝和周暮云时倏地一个急刹车,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打量着乔蓝,“咦”了一声,立马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周暮云。 “什么情况,情侣围巾?” 乔蓝一愣,她担心外面太冷,在出门前顺手戴上了周奶奶给织的白围巾。 而周暮云此时脖子上也戴着一条灰蓝色的围巾,虽然和她颜色不同,但经谈宇飞这么一提醒,乔蓝才发现两条围巾的织线纹路都一模一样,俨然也是出自周奶奶之手。 周奶奶手艺好,看起来就像是潮服店里的情侣款,谈宇飞眼尖,一个搭眼就发现了连当事人都忽略了的小细节。 谈宇飞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登时支棱起八卦的耳朵,正往这边走来的江卓也是脚步一顿。 周暮云尚未说话,乔蓝主动解释:“不是情侣围巾,这是周奶奶织的。” 众人起哄似地“奥~”了一声。 奶奶亲手织的围巾,这关系怎么听起来,比情侣还劲爆? 杜康明知道俩人清白得很,偏偏喜欢嘴欠,勾着周暮云的背:“老大,就咱俩这关系,什么时候让奶奶也给我织条围巾啊,脖子冷。” 周暮云眼神掠过有些局促的乔蓝,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小巧的下巴陷进柔软的白围巾里,一点点脸红就像是擦了胭脂般明显。 一副急于撇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唇边的淡笑收敛了几分:“行啊,你搬去我家对门你也能享受这待遇。” 同款围巾只是对门邻居而已,大家都听出了周暮云的话中之意,不过能让奶奶亲手织围巾,这俨然也超过了普通邻居的界限。 青春期对男女关系最为敏感,周暮云虽然发了话,大家不敢再起哄,但看乔蓝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的促狭和揶揄,许梦晴看出乔蓝的不自在,拉着她脱离人群,去稍远了些的地方堆雪人。 “别理那些男生,怪无聊的。”许梦晴低声安慰。 虽然她也觉得周暮云和乔蓝很般配,男帅女靓的,还偷偷地磕过CP,但经过刚才乔蓝的反应,许梦晴心里清楚,她并不喜欢被八卦和当成谈资。 糖还得本人发才好吃,靠别人起哄应堆出来的糖就变了味了。 乔蓝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私觉得大家如此热衷八卦,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是周暮云,那个走到哪都会自动成为人群焦点的人,而她的头衔不过是“校霸的小青梅”。 对此……乔蓝抬眸看了一眼被众星拱月的少年,周暮云应该会比她更困扰吧。 惦记着没画完的雪景画,又怕太阳出来晒化了雪,乔蓝没心思玩太久,赶在中午前回了民宿,继续坐在阳台上写生。 这一画就画到了夕阳落山,直到落完最后一笔,乔蓝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才惊觉已经过了饭点。 “我们去吃双浇面吧,这里的特色,就是不知道哪家的最正宗?”许梦晴放下画笔,抻了抻坐到有些酸痛的腰。 乔蓝想起来似乎是谈宇飞说过浔理的双浇面好吃,便发信息问了一下谈宇飞,问他有没有推荐的面馆。 过了会儿,谈宇飞发来了一处地址定位,乔蓝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时,许梦晴忽然面色微变:“等我一下,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随即迅速闪身进了洗手间。 片刻之后,许梦晴欲哭无泪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小乔,我来大姨妈了……” “那你就别出门了,外面寒气重,我去买回来吃,你想吃什么面?” “跟你吃一样的就行。” “好。” 乔蓝只身出了房间,谈宇飞推荐的这家面馆,是本地人都爱去的一家老店,但是位置相对隐蔽,她正想去前台找老板娘打听下具体的位置。刚走到一楼大厅,听到身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循声回头望了眼,江卓身穿羽绒服,正低头看着手机,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眼看来,眼底浮现点点笑意。 “小乔,你要去鸿兴面馆吃面?” 没想到刚出门就偶遇到了他,乔蓝一瞬间藏在袖口的指尖紧崩,面上强装淡定地点点头。 “宇飞看到你在群里问他,馋虫犯了又不想出门,也让我帮他带一份,”江卓把手机装进口袋,自然地说,“一起走吧。” 乔蓝愣了两秒,轻声:“好。” 入夜,暮色浸没大地,方下过一场风雪的缘故,星光比往常黯淡许多。 昨夜浔理下雪的事上了当地新闻头条,许多周边城市的游客自驾来到浔理赏雪,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古镇里的行人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尤其到了晚上,古镇沿街点起了大红灯笼,人声鼎沸,还有不少摊主在叫卖小吃,颇有一种梦回大唐的错觉。 江卓俨然也知道那家面馆,带着乔蓝在拥堵的街道里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家面馆。这家店店面不大,里面的人却排了不少,位置几乎坐满了,江卓没让乔蓝进去,过了会儿,拎着打包好的面挤了出来。 “你之前来过浔理?感觉你对这里的街道都很熟悉的样子……” 乔蓝接过他递过来的两份面,忍不住问道。 “嗯,每年暑假,我爸都会带我来浔理写生,”江卓把乔蓝护在人少的那一侧,俩人原路返回,边走边聊,“浔理一年四季都有不一样的风景,是个很美的地方,重点是,这里的双浇面也很好吃。” 聊天的功夫,乔蓝默默用手机把面钱转给了江卓,抬头瞄了眼和她并肩慢走的男生,男生高大摇晃的影子笼着她,红灿灿的灯影在俩人的脸庞打下道道暖光。 乔蓝眼睫轻垂,下意识地拉高围巾遮住下巴。 这氛围……怎么这么像约会? 江卓低头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同样看到她脖子上的围巾,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白天时,谈宇飞笑问他们是不是戴的情侣围巾的戏言,还有她为周暮云拍去身上碎雪的画面。 脚步不由得变缓。 “有件事,或许我问会有些冒昧了,但是我的确很想知道,你和周——” 话说一半,忽然间,几个半大的孩子手拿着糖人,提着花灯,从他身旁笑闹着疯跑而过,江卓偏开身子,只是一个擦肩和错眼,竟在茫茫人潮中找不到乔蓝的身影了。 乔蓝也在躲避那几个孩子,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街道边缘,陡然间被一股大力一把扯进旁边狭窄的巷口,心下又惊又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谁这么大胆,在大街上就敢抢劫绑架? 站稳之后,他反抗的一巴掌还没脱手,手腕轻而易举地就被钳制住扣了回去,整个后背都被抵在潮湿冷硬的墙砖上。 …… 第40章 040 ◎有事叫哥哥,没事就成了别人?◎ 街道上掩映交辉的灯光透进小巷, 将近在咫尺的“歹人”面容逐渐勾勒,乔蓝的眼神从惊慌到惊讶,再变成恍然和一丝荒唐, 整个人松懈下来。 “周暮云, 你发什么神经,我还寻思哪个歹徒这么有追求, 来抢我的面?”说完,乔蓝还低头检查了下塑料盒里的面有没有洒出来。 周暮云孤身一人,唇角叼着根烟,从巷子里突然冒出来, 还真不怎么像个好人,也不怪她眼花看错。 “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他压着眉眼,语气有些不善。 “我怎么了。” “你爸妈让我看着你,你晚上一个人跑出来, 和江卓约会?”周暮云冷笑。 “约你个头啊, 我俩就是出门时碰巧遇见的, 你别在我爸妈面前乱说啊。”乔蓝心虚中又带着几分理智气壮,她愈发小声,“再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别人看着了。” 他盯了乔蓝半晌,品念着她话里的俩个字:“别人?”脚尖朝她迈近半步,唇角不见笑意, 声线低沉,“有事叫哥哥, 没事就成了别人是吧?” 少年逼近的轮廓在暗窄的巷子里如同黑色的剪影, 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在黑夜里依旧清晰。 巷子里的月光清冷孤寂, 与街道上的喧闹鼎沸相比,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看着他因说话而随着震动的喉结,乔蓝莫名紧张了些。 她觉得周暮云说的有些道理,但又不能承认。 “不是,你怎么会是别人呢,不管有事没事,你都是我哥。” 乔蓝有口难辩,又怕周暮云真的跟爸妈告状,只好战术性认怂。 周暮云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仿佛在嘲笑她讨好的演技太假。 江卓在人群里转了半天,一直找不到乔蓝的人影,担心她对这里的路不熟悉再迷了路,拿出手机正想给她打个电话,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巷道里阴影中靠墙站着两个身影。 男生高瘦挺拔,俯身微微前倾着,女孩身材娇小玲珑,梳着简单的马尾,以后侧方的角度看,俩人近乎是依偎在一起,在暗调的窄巷里尽显狎昵。 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光凭轮廓就能认出来。江卓默然把手机放回口袋。 乔蓝上下打量了俩眼周暮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独自出现在这里也太过奇怪:“那你这么晚跑出来又是干什么?” “阿康他们拉我去酒吧玩,正准备回去。” 好啊,乔蓝整个一大无语,刚才还说她不省心,说她和男生约会,自己却跑去酒吧玩,要不要这么双标啊? 愤愤之余,乔蓝伸手拉过他夹克棉服的领口,放到鼻尖嗅了下,没有酒精的味道。 “音乐酒吧,很清。” 周暮云低头看着她像个小仓鼠一样,小巧精致的鼻尖一皱一皱,妄图抓住他把柄来反将一军,有点好笑又无奈,心里的不爽散掉了些。 乔蓝知道镇上有家音乐酒吧,挺有名气,晚上经常会请些乐队过来驻唱,也算是浔理为数不多的夜生活打卡点。 这条小巷连通着热闹的小吃街,而另一边的巷口出去则是那家音乐酒吧,难怪会在这碰见他。 她轻推了下他横在面前的手臂:“没空跟你斗嘴,梦晴还在等着我的面,再晚回去面都要坨了。” 周暮云往外撤了撤,故意挡在靠近小吃街的那一侧巷口:“那走啊,一起回。” “……” 乔蓝越过他肩头朝街道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群中,已经没有了江卓的身影,想着他找不见自己,应该会提前回民宿了,于是便乖乖跟在周暮云身后,穿过小巷,从音乐酒吧方向的那条路往回走。 音乐酒吧这条街道更加商业化,周围有许多贩卖纪念品和特产的商铺,甜品店的营业员身穿汉服手持托盘在向路人推销,在拐角亦有流浪歌手在深情卖唱,比挂着大红灯笼的传统小吃街,多了几分现代感。 今晚无雪,但仍是个呵气成雾的寒冷天,没有戴手套的手没一会儿就有些发冷,想揣进兜,但因为要拎着面,总是有一个手要露在外面。 乔蓝刚把冻得有些生凉的左手揣进口袋,换成右手去拎,手中忽然一轻,袋子不声不响地被身旁的人勾走了。 乔蓝意外地偏头看了周暮云一眼,忽然有俩个手持单反的年轻女孩拦住了他们:“小哥哥小姐姐,打扰你们一下,可以配合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什么照片?” “是这样,我们是浔理旅游公众号的小编,最近要开始准备春节和情人节的专题版面,只是拍个照作为素材,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的……”俩个女孩很有礼貌地解释。 乔蓝想,拍个照也不过几秒钟的事,便点头同意了。小编找了个角度,让他们背靠商铺,以繁华的街道为背景,举起了相机。 镜头里的乔蓝五官清晰漂亮,肌肤柔嫩白皙到反光,周暮云单手插兜,还领着个塑料盒,冷俊的眉眼有点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 举着单反的小编兴奋地对准聚焦,心下感叹,气质好真无解啊,拎个外卖盒都怎么能拎出名牌提包的既视感。 “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小编一眼能在人群中选中他俩当模特,自然是对他们的颜值很满意,可没想到这俩就直愣愣地站着,完全不会摆pose。 乔蓝本来就很不擅长拍照,依言往周暮云那边靠了靠,嘴角上扬,露出招牌式假笑。她没有去看周暮云,但想也知道,向来没什么耐心的他肯定连笑容也欠奉。 “能不能再靠近一些?或者做一点互动?就这样站着,实在太僵硬了……” 小编苦笑着说,明明刚才看见男生帮女生拎袋子的互动还挺甜的,为什么一对着镜头,这俩人都像个木头?她们要做的可是情人节专题版面啊。 随着他们在街道上逗留,引得有些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低声讨论他们是不是在拍广告。 这让乔蓝很别扭,寻思当免费模特又不给钱,还这么多要求。 正想撂挑子不干了,忽然腰间传来一股力量把她往后一带,身后仿佛抵上一堵温热坚实的墙,同时低磁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可以?” 小编眼睛一亮,在乔蓝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按下快门。 “很好。”小编检查了下刚拍的照片,少年微微俯下身,单手将女孩搂在怀中,女孩下意识地有些意外地扭过头,没有刻意修饰过的表情,反而显得自然可爱,配上浔理五光十色的霓虹夜景,氛围恰到好处。 挑选照片的时候,另一个小编怕他们等得无聊,没话找话地和他们聊了几句:“你们大几啦?”“谈了多久的恋爱?”“情侣围巾蛮好看的。” “高中。” 乔蓝有些纳闷,这围巾就真的这么像情侣款吗? 搭话的小编还在吃惊中,负责拍照的小编放下单反:“谢谢你们帮我们当模特,我们的公众号叫遇见浔理,感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下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给他俩的手中一人塞了一个,“这是送给你们的小礼物,祝你们情人节……” “不客气,我们走啦。” 乔蓝拉着周暮云,逃似地飞快逃离现场。 沿着商业街走出古镇,喧嚣的人声随之淡出,石板路上撒着月影清辉,宛若凝霜。 乔蓝闷头走在前面,步履飞快,用迎面吹来的风给微红的耳尖降温。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搂她的腰了,可若上回在教室里那次是个意外的情况下,这次呢?能不能……有点分寸感? 她觉得有点奇怪,又不奇怪。 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来例假,羞于告诉老师,忍着痛上完一天课。放学后同学们陆续离开,她一个人虚弱地趴在课桌上,腰都直不起来,是周暮云发现她的不对劲,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围着,一路把她背回了家。 那时候也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到了青春期,任何跨越防线的举动都会敏感地放大。 在她胡思乱想间,俩人已经到了民宿,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到了房间门口,周暮云停下脚步,她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 “傻了?” 乔蓝愣了下,回头看他,周暮云抬起拎着袋子的手,“面。” “哦。” 乔蓝糊里糊涂地接过袋子,刷了房卡进屋,轻轻带上了门。 “面!双浇面!” 许梦晴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拆开她带回来的外卖盒,一瞬间屋里香气扑鼻。 许梦晴一吃到食物,方才还姨妈痛到蔫蔫的身体,仿佛瞬间恢复了元气,点评说,“有点坨了,不过还是很好吃,面条很筋道,怪不得是这里的特色,名不虚传……” 乔蓝在沙发椅上坐下,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和周暮云连再见也忘了说。 一个为了给别人帮忙,连拥抱都算不上的搂腰而已,周暮云那个粗神经,肯定都没有往心里去,倒显得她大惊小怪了…… 此时的隔壁房间,杜康也没在意,周暮云说出去抽根烟把自己抽没了的事,等了他几分钟不见他回来,也直接回了民宿,差不多跟他前后脚回来。 周暮云推门刚进来,正好撞上穿上外套要出门的杜康,手里还拿着一瓶驱蚊水。 “又出去干嘛?” “行侠仗义。” “?”周暮云仿佛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看群啊。” 周暮云摸出手机看了眼群消息,几个女生在群里抱怨房间的衣柜里有蚊子,杜康发了张驱蚊水的照片,说免费提供上门驱蚊服务,瞬间引起了群里女生们的轰动,纷纷报出了门牌号码,排队等着杜康上门。 周暮云轻哼一声:“借花献佛?” 他记得那瓶驱蚊水还是小乔的。 “看你说的,都是同学嘛,小乔肯定也不会介意,”杜康一脸精神抖擞,“走了,哥们要为妹子们驱蚊除害去。” 虽然只在音乐酒吧里坐了会儿,也没喝酒,周暮云回到民宿的第一件事还是想洗澡,脱掉套头的卫衣,露出腰线分明的肌理,把衣服搭起来时,从口袋里掉出来一块巧克力。 周暮云捡起来,心型巧克力的印花上写着一行小字:“人生苦短,有你很甜”。 他拿在手里看了两秒,拆掉包装,放进嘴里含着,榛果牛奶的甜味中和了可可的苦涩,确实对得起这条文案,还挺甜的。 乔蓝和许梦晴吃完面条,正在收拾碗筷,忽然听到似乎是楼上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了整栋楼。 乔蓝和许梦晴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乔蓝好奇心作祟:“我去打听下怎么回事。” 她刚拉开房间门,隔壁的房门同时应声打开,周暮云腰间松松地系着浴袍,黑色短发湿漉漉贴在额头,宽肩窄腰,薄肌分明,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一路延伸到浴袍里面,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蓬勃力量感,已经在他身上完美展现。 他脖子上还挂着浴巾擦着头发,好似也是被那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给吸引出来的。 俩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乔蓝赶紧又把门合上了。 “什么情况?” “……” 见乔蓝不说话,许梦晴按捺不住好奇:“那我去问问。” 许梦晴再拉开门时,隔壁房门已然关上。 没过一会儿,探听到八卦的许梦晴返回来。 “你猜发生了什么?” 许梦晴笑得乐不可支,“杜康带着驱蚊水去给女生房间驱蚊,然后从柜子底下爬出来一只蜘蛛,女生们没怎么样,倒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 “那蜘蛛很大吗?” “听说也就比指甲盖大一点,被冯灿灿一鞋底拍死了。” 乔蓝脑补了下那副令人社死的场景,忍俊不禁。 乔蓝洗完澡吹完头发,和许梦晴一起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有一通未接电话,来自“江卓”,似乎只打了一声便挂断了。 写生的时候,乔蓝习惯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今天画完又忘记调回来了,棉服又厚,放在口袋里根本感觉不出来震动感。 乔蓝想大抵是她被周暮云拉走的那会儿,他担心自己走散才打的电话,还是要给他报个平安才是,于是连忙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我已经回民宿了,吃完面才想起忘记告诉你了,不好意思。] 没过几秒,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没关系。] 乔蓝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说些什么,问他回民宿了没?好像有点多余,抱着手机纠结了半天,又看了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便没有再回复。 房间熄了灯,只留下了淡黄的廊灯。 乔蓝戴上眼罩,开始酝酿睡意。 陷在柔软床垫里的身体开始放松,意识也飘飘然地仿若枕在云端上。 半睡半醒间,乔蓝仿佛看到还是在那条小巷,天色很暗几乎不透光,有个身量很高的少年朝她走来。少年的外形轮廓好似是江卓,乔蓝不由得屏住呼吸,而在他走近到一尺之距时,江卓柔和的眉眼却逐渐冷化了周暮云的样子。 少年逼近她,温热宽大的手掌拦在她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梢轻挑,薄唇开合,说了那句经典台词:“有事叫哥哥,没事就成了别人?” 乔蓝一时噎住,然后就看到他一言不合就开始脱衣服。令人费解的是,他的夹克外套下面居然穿着浴袍,把外套脱掉,露出赤/裸精壮的上半身还不算,他的长指依旧搭在腹肌和腰间浴袍系带的位置,扯住系带的一端,随即轻轻一拉…… 乔蓝瞬间惊醒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日有所思,夜有所…… 乔蓝:闭嘴! 40-50 第41章 041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乔蓝扶着有些发懵的脑袋,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活见鬼了。 许梦晴俨然也刚醒不久,披头散发地趴在被子上玩手机,见她醒来, 放下手机, 一脸探究地盯着她:“小乔,你昨晚说梦话了……” 乔蓝瞬间浑身僵硬:“我说了什么?” “没太听清, 好像是说什么不拖了……” 不脱了……救命,她怎么还说出来了啊! 乔蓝正想要怎么糊弄过去,许梦晴偷笑一声:“你是做梦梦见你妈逼你打扫卫生吗?” “啊?” “我也最讨厌拖地了,每次我妈让我做家务, 宁可洗碗也不要拖地……” 乔蓝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是啊,拖地可太让人心累了。” “别赖床啦,范老师已经在群里催着集合写生了。” 乔蓝应声, 借着穿衣服的动作, 遮住微微发烧的脸。 — 混乱的清晨有惊无险地度过, 乔蓝和许梦晴结伴来到写生集合点,已经有不少学生提前支好了画架,好位置所剩不多。 大家一边整理绘画工具, 一边闲聊。 杜康因为昨晚的驱蚊事件,顺利荣获了一个外号:“驱蚊侠”,甚至连范文希都知道了这件事,毕竟他那声惨叫实在太过惊天动地, 连隔壁民宿的老板都跑来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打架斗殴的暴力事件。 “怎么会有女生这么猛的, 敢用拖鞋拍蜘蛛的?你是没看到当时那场面, 都他妈爆浆了, 换你你能绷得住?”杜康被群嘲,脸上有点挂不住,望着隔着几米,冯灿灿支画架的背影,低声跟周暮云吐槽,“看着柔柔弱弱的,忒他妈吓人了……” 周暮云懒得评价他这种卖蠢行为,目光一直放在朝此处走来的乔蓝身上。 明明他旁边就有个好位置,还是他特意给她空出来的。乔蓝显然也看中了这边的位置,但随着走近,她似乎发现旁边坐的人是他,脚步一顿,瞬间拐了个弯,坐到了对面去。 周暮云挑眉,怎么个意思? 乔蓝此时此刻的心情跟她的脑子一样昏沉,她有些无法接受,十七年来第一次做春梦,对象不是江卓,而是周暮云这件事。 她觉得严格意义上讲,那并不能算是春梦,毕竟他们什么都没干,比她画架上的这张A4素描纸还要清白。 可是,她无法想通自己为何会做如此离谱的梦,以至于一见到周暮云,脑子里挥之不去地都是在梦中他要脱衣服的画面,实在无法直视他。 刚把画架支起来,熟悉的男声响在身后。 “胶带纸用一用。” 乔蓝身子一僵:“周暮云,你能不能……”抬头对上对方冷俊的眉眼,气势莫名弱了几分,“能不能出来前检查下工具啊?” 上回是白颜料,这次是胶带纸,下次是不是要问她借画板啦。 周暮云啧了一声:“吃枪药了?”摸着下巴,看了看她的画架和远处的风景,“这个角度,你上次不是画过了吗?” 乔蓝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她上次画什么角度,面不改色:“是画过了,但我还想再画一遍。” 周暮云不想跟她多废话,屈指在她的画架上敲了敲:“坐过去,还是我给你拎过去?” “……” 行,威胁她。 对峙了不过五秒钟,在周暮云失去耐心拎起画架之前,乔蓝乖乖地搬起折叠椅,挪窝。 不就是换个地儿,坐哪不是画。 她忍。 刚搬过去的乔蓝一搭眼就看见他画架下方敞开的工具箱里,正摆着一卷胶带纸,疑惑地偏头问周暮云:“你不是有胶带纸吗?” “是有,但我喜欢用粉的。” 周暮云模仿着她方才的语气,语调散漫地往画板上贴纸。 “……” 发火生气容易长痘痘,昨天十块钱的面膜就白贴了。 乔蓝深吸一口气,心里劝慰着自己。 她执起画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画纸和远处的风景之间,没过一会儿,就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 等到两个小时后,画至尾声,她才在涮笔时分出神来,看了一眼周暮云的画板。 然而只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运色。 整体的调子偏灰,风格近似美院喜欢的那种莫兰迪高级灰,可是总在不经意之处来上一抹出人意料的色调,不嫌突兀,更显韵致。 像是清晨的荷叶上那颗晶莹的露珠,清浅的溪水中划过的一尾锦鲤,在整体灰调里画龙点睛的一笔。 周暮云察觉到她在看他的画,微微抬眉,乔蓝顺势指了个地方问他:“你这里为什么加上一抹杏黄?” “感觉要加,没有为什么。” “感觉?” 正当乔蓝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便看到少年抬头,深邃的眼底映着远处的雪山,指间的画笔轻扫过画纸:“任何事物、人物包括情绪,都可以想象成一种颜色。” “比如愤怒是红色,理智是蓝色,嫉妒是绿色……” “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所以画出来的色彩也不一样。这片荒野在我眼里是杏黄,在你眼里可能就是其他的颜色,所以我只能归结于感受两字。” 乔蓝怔然地看着周暮云。 他的语气一贯的散漫慵懒,但她却觉得此时此刻执笔作画的少年,与平时吊儿郎当的他有了些许不同。 范文希的眼光很准,周暮云在画画上,的确很有天赋,乔蓝想。 — 天公不作美,写生回去的当晚,浔理又下了一夜的雨。 在严寒的气温下,雨后的积水只一晚便迅速凝结成冰。第二天,路面打滑到连画架都没法支,无奈之下,众人只好提前结束了这次的浔理之行。 回去的车是从中午出发的,刚好是吃饱喝足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乔蓝从上车就开始打盹,这次她备上了U型枕,安稳地睡了一路。 “小乔,到站啦。”旁边的许梦晴戳戳她。 乔蓝睡得迷迷瞪瞪,睫毛微翘,一缕刘海都睡到了后面状似呆毛,许梦晴帮她顺了顺头发,柔软的手感让她想起了家里养的布偶猫。 许梦晴抑制住再捏捏她脸蛋的冲动,拉着她下车,俩人排队来到大巴车的中部取行李。 排在乔蓝前面的是江卓,顺手把她的行李箱也给抬了出来。 “谢谢。”乔蓝从他手中接过拉杆。 江卓顺势问她:“你怎么回去?” “我爸来接我们。”乔蓝说。 我们? 江卓还未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就看见乔蓝似乎看见了来接她的家人,朝远处的某个方向招了招手,然后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便被另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拉走。 乔蓝跟在周暮云身后,对他跟许梦晴挥了下手:“拜拜,我们先走啦……” 许梦晴笑:“嗯呢,回头画室见。” 待俩人走远,同样在排队取行李的谈宇飞八卦地嘀咕:“回家都坐一辆车,他俩没谈恋爱狗都不信……” “人家谈不谈恋爱跟你有关系吗?”许梦晴不满他在背后嚼舌根。 “那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啊,上次我就说他俩戴情侣围巾还不承认,我这双火眼金睛能看错吗?”谈宇飞扭过头,拍了下江卓的肩,“江叔叔是不是也开车来接你?让哥们蹭个车呗。” 被搭肩的人毫无反应,好似没听到他说话。 “……江卓?”谈宇飞只好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江卓回过神:“哦行。” 坐上自家的桑塔纳,老乔从乔蓝上车就像没见过她似的,不断从后视镜里打量她。 “几天不见,怎么感觉闺女瘦了。” 乔蓝在大巴上睡够了,拿出手机玩消消乐,没什么精神地说:“我瘦没瘦不一定,不过这俩天你跟妈妈出去浪漫吃大餐,肯定是胖了。” 被闺女打趣,老乔只顾呵呵地笑:“这趟写生感觉怎样,我说让你们去庙里拜一拜,去了吗?” “没去成,浔理又是下雪又是下雨,路面结冰,去山上的路都已经封了。” 乔蓝本来是想走之前,去庙里求一下学业的,结果计划完全被天气打乱。 “那真是可惜了,没关系,明年有机会再去。”老乔安慰地说。 回家途中,老乔一直在问她在浔理写生的日常琐事,乔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神却忍不住地落在同排的少年身上。 自从那天离奇的春梦后,她连着两天,都没太主动跟周暮云说话,这几日,大家都聚在一起写生,周暮云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这两天琢磨下来,乔蓝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太久没去像公共泳池那样会欣赏到异性身体的地方,冷不防地撞见,冲击力太强,才导致出现的后遗症。 跟周暮云本人无关。 乔蓝心里有了结论,也就没有那么心虚了。 她默默打量着男生的侧颜,虽然俩人互损惯了,但实话实说,周暮云的颜值还是挺能打的,几乎是从小就漂亮到大。 冷白皮,高鼻梁,内双,薄唇,弧度刚好又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来。也许是因为每天开门都能看到这张脸,乔蓝一直都不怎么关注男孩子的外貌,反正再帅也没有周暮云帅。 换言之,她是一个重内在的人。 乔蓝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对江卓有好感,九成九是因为高一时的作业簿事件,和他温和的性格。 ……说起来,周暮云和江卓的性格,还真是天南地北,极具反差。 乔蓝正想着有的没的,周暮云冷不丁地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盯着我猛瞧。” “……” 看两眼就是猛瞧了? 乔蓝看到他唇角牵起一抹即将开嘲的弧度,自知躲不过他的打趣,先一步把他的台词说出来:“看你长得帅行吧。” 周暮云低笑一声:“行啊,随便看,不收费。” “暮云长得是很帅,像那个现在流行的什么韩国爱豆,在学校肯定不缺女孩子追。”老乔很热衷于加入他们俩的话题,什么都能接上。 “爸爸,”乔蓝有些不满地身体前倾,凑近问他,“你只夸他,你闺女就不漂亮吗?” “当然,这还用说,我闺女必须是最漂亮的,”乔蓝还没来得及骄傲,又听老乔问,“那在学校有人追你吗?” 乔蓝瞬间哑口,好像……还真没有。 前两年的情人节,她也就收到过两三封匿名的情书,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后来就抛却脑后了,对比当时周暮云被情书塞到快溢出来的桌洞,她还真不好意思讲。 老乔挑眉哼了声:“没人追就对了,谁敢,打断他的腿。” “……” 周暮云闻言握手机的手一顿,垂眸看了眼自己笔直的腿,莫名感觉有点凉飕飕。 老乔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你们早点回来也好,明天去市场逛逛,提前置办好年货。” 乔蓝这才想起来,还有不到两周,便是春节了。 “暮云,今年春节你跟奶奶打算怎么过啊?”老乔问。 乔蓝偏头看了眼正低头刷手机的周暮云,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和周奶奶一起过年,从未见过他父母回来,或是他们去别的地方过年,今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果然,他放下手机,回说:“在家过。” 乔蓝想起什么,忽然坐直身子:“爸,我们今年还要去外婆家过年吗?” 每隔一年,老乔总会带着她们去外婆家过年,她其实不太想去,总觉得没有在家里自在。外婆家远在隔壁省,坐高铁都要三四个小时,平日里联系不多,外婆跟她的俩个舅舅更亲近,对于沈秋琳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实则心都偏到北冰洋了。 她还记得上次在外婆家过年,无意间撞见外婆背着她偷偷给她的表弟塞红包,那场景她现在想起来都尴尬。 “不去了,我们也在家过。”老乔看了看后视镜里的俩个孩子,笑说,“要不今年我们俩家一起过吧,人多热闹些。” “好,回去我问问奶奶。”周暮云说。 乔蓝更不会有什么意见,她实在太馋周奶奶那手面点功夫了,甚至已经开始有了期待。 — 从浔理回来,乔蓝又开始家里和画室俩点一线的日子,临近春节,画室提前俩天放了假。乔蓝也没有出去玩,光闷在家里补寒假的文化课作业。 大年三十那一天,沈秋琳早早地给乔蓝和老乔父女俩派了活,一个帮忙做家务倒垃圾,一个负责在门口贴春联,乔蓝才算是久违地跨出了家门。 春联是沈秋琳挑的,每年的横批都是“家和万事兴”。乔蓝贴完左右的上下联,要贴横批的时候,才发现踮起脚都够不到,正要回屋里去拿凳子,一只手从她脑袋上方伸过来,轻松按住了摇摇欲坠的横批。 “胶水。”周暮云懒懒道。 乔蓝奉上双面胶,后者接过时垂眸看了她一眼:“今天穿得倒是喜庆。” 她今天穿了个洋红色的呢子风衣斗篷,因为今年是兔年,斗篷的帽子还特意设计了兔耳朵的形状。 她平日里极少穿大红色的衣服,总觉得太扎眼了,可是不得不说,她穿红色的确很显气色,本来皮肤就白,杏眸乌润,长款的斗篷配雪白的毛绒滚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为了应景嘛,新年好啊。”乔蓝笑盈盈的。 “新年好,”周暮云看着伸到面前的白嫩手心,“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包个红包?” “嗯哼。” “最近没钱,买车了。” “什么车?” “楼下停着的,你没看到?” 乔蓝回忆了下,楼下停着的……那辆公路赛级别的重型机车? “那是你买的啊,”乔蓝微微吃惊,“看来你们网吧工作室的业务发展得不错啊。” “还成吧。” 在高中靠自己赚大几万块钱买车,这在寻常学生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的事,周暮云却似并不以为然。 他现在大多时间都泡在画室,很少去网吧了,工作室的生意基本都交给了庞晨他们,他基本成了甩手掌柜,每个月收点提成而已。 乔蓝知道转艺之后,他很少踏足网吧,但他“七哥”的名头太响亮,只是用他的名号作招牌,庞晨等人的工作室生意依旧红火,每月收入不菲,周暮云有闲钱买车,她倒没有很意外。 恰逢此时,下楼倒垃圾的老乔回来了,看到门上俩人的工作成果:“呦,春联贴的挺正。” “叔叔,新年快乐。”周暮云问好。 “新年快乐,等着啊,我去给你拿红包。” 老乔这边刚进屋,对面的门又开了。 “暮云,蓝蓝你们没啥事去趟街上,买点炮仗回来。”周奶奶一边系着围裙,一边对她俩笑眯眯道。 “奶奶,新年快乐。”乔蓝立刻嘴甜地拜了个年。 “新年快乐蓝蓝,来,拿着红包。” 于是俩人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各拿着一个厚度不薄的红包。 单元楼下就停着周暮云新买的那辆锃光瓦亮的赛级摩托,黑红的配色,1000cc大排量的发动机,充满了金属和机械的美感,乔蓝感觉自己站在这辆庞然大物面前,都变得娇小了。 周暮云顺手就把老乔给他的那只红包塞进了乔蓝的口袋。 “谢谢哥,真大气。”乔蓝弯起眼睛,奉上彩虹屁。 “有条件的,”周暮云戴上头盔后,又拿出另一个给乔蓝罩上,“寒假作业帮我写了。” “……” “那你拿回去吧,这红包烫手,你知道寒假作业有多少吗哥,你想让我写死啊。” “那就只写语文,懒得写作文。” 少年骨感修长的指节擦过她白皙的下巴,啪嗒一声,把头盔的系带扣死。 戴着头盔的乔蓝像个圆头圆脑的小瓢虫,轻轻点头:“这还差不多。” 周暮云率先跨坐上去,乔蓝紧跟着坐上后座,刚伸手攥住他腰间的衣服,周暮云一拧油门,巨兽似的轰鸣响起,摩托猝不及防地朝前窜出,惯性之下,乔蓝难以控制地身体前倾,撞上他宽阔的后背,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乔蓝的圆头盔抵在他肩后,嗓音闷闷:“……你加油门前能不能打声招呼啊。” 在她的视线外,透明面罩下,少年的唇角轻扬:“你骑得又不是我,打招呼有用吗?” “……” 什么混话? 一路上风驰电掣,周遭的景致和行人倒退着,宛如电影里蒙太奇的片段。 乔蓝环搂着周暮云的腰,根本不敢乱动,隔着绵厚的布料,隐隐透过来的触感,似乎和她那天在浔里民宿撞见的画面对上了号。 跟女孩子的腰区别很大,轮廓很硬,一点也不柔软。 周暮云以为她会被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非但没被吓到,杏眼反而睁得跟小鹿似的溜圆。 “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乔蓝甚至开始打量他前面的仪表盘,“话说你车技可以啊,开得很稳诶……” 乔蓝沉浸在第一次坐摩托的新鲜感里,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感觉可以再快点……” 方才还抱怨他加油门,此时倒开始嫌慢了。 周暮云看了眼仪表盘,速度已经飚到了55迈,这是城市道路可不是高速,如果只有他自己,想怎么飙都行,他可不想带着她上演秋名山车神。 “周漂亮,你行不行,怎么越开越慢了?” 少年松懒的嗓音顺着风传过来:“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乔蓝:“……” 行,她回去一定熟读道路安全法。 有坐骑加持,俩人花了不到半小时就买回了炮仗。 俩人进了家门,沈秋琳接过来装着炮仗的袋子,低头一看,好家伙,都是小蜜蜂、魔术弹、仙女棒什么的。 “好在还有两把鞭炮,这些一看就都是蓝蓝喜欢玩的……”沈秋琳笑着吐槽。 乔蓝把脱下来的斗篷挂好,顺手接过周暮云的,一起挂在衣架上:“哪有,选炮仗的时候,我每挑一样问周暮云他都说行,所以就买了这些。” “好好好,放炮就是图个热闹,放什么都行。” “来来,你们来得正好,快去洗手,过来帮我包饺子。 既然俩家决定今年合在一起过年,于是商量好,共用乔家的厨房。大家各有分工,沈秋琳在厨房掌勺,老乔打下手,周奶奶则在客厅刚和好了一块面,准备包饺子,见他俩回来,立刻抓来作壮丁。 乔蓝会擀饺子皮,但是不会包饺子,每次她包得饺子一进锅就如同露气的皮球,皮馅各自分家,所以沈秋琳只让她擀皮。 她拿起擀面杖,往周奶奶切好的面团上撒了点面,不经意抬头时看到周暮云正不紧不慢地往上挽袖口,挽至肘部后,一手拿起一张擀好的皮,一手用筷子挑了团馅儿,往面皮中间一搁,乔蓝都没看清他是怎样的捏合手法,一只漂亮又标准的白胖饺子就在他的掌心里成型,随后立在盖帘上。 乔蓝震惊到目不转睛,周暮云会包饺子?还包得这么溜? “暮云还没这桌面高的时候,就会帮我打下手了,别的厨艺不敢说,这手包饺子的功夫,已经完全出师了。”周奶奶颇有些欣慰地说。 周暮云他妈早逝,他爸整日地不着家,这也导致周暮云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体恤她这个隔辈老人带着他辛苦,无论什么家务都会主动分担。 谁会包饺子,乔蓝都不会感觉奇怪,唯独这技能放在周暮云身上,让她出乎意料。此时的周暮云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站在周奶奶身旁愈发显得高瘦,卷至肘部的袖口下延伸出小臂流畅劲括的线条。 周暮云的手很好看,手指比例又直又长,乔蓝擀得大小正好的饺子皮,放在他手里仿佛缩小了一号。 她见过这双手在网吧敲键盘的样子,见过他执起画笔的样子,唯独第一次见这双手沾上面粉,跟方才骑着赛级摩托,带着她兜风炸街的少年,完全判若俩人。 ……这就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趁擀面皮的功夫,周奶奶和乔蓝闲聊:“蓝蓝,你将来想考哪里的大学呀?” “京都或者杭城吧。” 毕竟最好的两所美院都在那里。 周奶奶看了正在低头捏饺子皮的自家孙子一眼,也不知这家伙听没听到,接着说:“这俩城市都不错,杭城离得近,京都大城市,未来机会多,不管考去哪里都挺好。不过以蓝蓝你的成绩,这俩家美院一定都没问题。” 乔蓝笑了笑,说:“但愿吧。” 作者有话说: 未免有些宝子们感觉违和,再标注一下,文中此时的时间线为2010年。 下章文案剧情预警!~ 第42章 042 ◎她想起来明天好像是情人节。◎ “暮云, 你呢?”周奶奶问周暮云。 “没想过。” 周暮云放下一颗白胖饺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 乔蓝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在学习上, 周暮云的确不怎么上心。 话音未落, 少年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过既然决定要考美院, 当然就考最好的。” 言下之意,他属意的跟乔蓝一样也是国美和央美。 周奶奶虽然够了解自家孙子,知道他从来不说大话,可乍一听, 都觉得有点天方夜谭。 美院的录取模式是专业分和文化分数相加,除非专业分数特别靠前,考进全国前十,相应的文化课分数的要求就没那么高, 而如果专业分只达到合格的情况下, 那文化课要求的分数便直逼一本线了。 周暮云高二才开始学画, 专业课怎么可能拼得过如江卓那样从小就开始学画的孩子,文化课就更不用说了,以他以往的成绩, 只怕连国美的门槛都摸不到。 乔蓝也是这么想的,哪怕他专业考得不错,可如果文化课成绩太差,想上国美根本不可能, 何况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写作业。 “咱们尽力而为就行,哪怕不去美院, 去普通大学的设计系也挺好的。”周奶奶笑呵呵地说。 她太心疼这个从小没有妈, 爹还不疼的孩子, 所以对他是放养教育,从来不逼他学习,毕竟自家家底在这,只要周暮云不往死里狠败,足够他衣食无忧。 所以有时候她明知道,周暮云借口出门都是去上网,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不说。 周暮云不置可否。 他从来不轻易做决定,考美院这件事,在他决定转艺的时候,就已经列入了他的目标清单。 何况于他而言,这个目标并不难。 在千万玩家体量的网游里,他能打到全服排行第一,同届竞争美院名额的学生又有多少。 他这样“游戏人间”的心态,有些话讲出来会荒诞,他也不喜欢多废口舌。可事实在他看来,考美院这件事还真不比网游打到全服第一更难。 一颗颗白胖饱满的饺子下锅,在热腾腾的沸水里翻滚,电视屏幕里春晚主持人经典的开场白,配合窗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氛围中,逐渐酿出了久违的年味。 “周婶婶调得饺子馅,真的是好吃。”老乔不吝夸赞,其实沈秋琳包得饺子味道也不错,但是吃了十几年,总是有些吃腻了。 “你们不嫌弃就好,对了饺子馅里我包了硬币,你们小心点吃啊,别硌到了牙。”周奶奶笑说。 “暮云,来多吃点菜。”沈秋琳用公筷不住地给周暮云碗里夹菜,那厢,老乔又起身从玄关架子上取了瓶红酒过来,放在他跟周暮云之前:“来,暮云,陪我喝点小酒。” 沈秋琳瞪了他一眼:“你可省省,暮云还没成年呢。” “大过年的喝点怕什么,这红酒度数低,喝起来就跟饮料一样,再说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老乔旋开酒瓶塞,往玻璃杯里倒了些许,还关切地问他,“暮云,第一次喝酒吧?我就只给你倒半杯行吗?” “好,我陪叔叔喝半杯。”周暮云干脆应下。 乔蓝在一旁听得想笑,以周暮云平常在酒吧那千杯不醉的酒量,怕是能放倒十个老乔。 周暮云和老乔那厢把酒言欢,乔蓝只顾闷头吃饺子,吃得一脸幸福满足,周奶奶包得饺子是真好吃啊,调了三种不同的馅料,三鲜馅,冬笋鲜肉馅和虾仁蟹籽馅的,一咬就是一包鲜香的汤汁。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咯吱”声在饭桌上格外突兀,乔蓝蹙着眉头,一脸痛苦,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及时伸出手。乔蓝低头,一枚一元硬币吐在了周暮云手心。 “我的牙……”乔蓝捂着嘴巴,疼得眼泪差点飙出来。 老乔刚想给闺女拿张纸,周暮云先他一步,把硬币丢在桌上,抽了张新纸,无奈地塞她手里:“奶奶都说让你慢点吃了。” “没事没事,吃到钱是好彩头,蓝蓝新的一年要走运啦。”周奶奶抚了抚她的背以作安慰。 接近零点时,乔蓝想下楼去放鞭炮,周奶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已经提前回房休息。沈秋琳嫌外面太冷也不想下楼,于是就跟老乔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俩孩子在楼下草坪外,摆放着鞭炮和烟花。 黑夜星空下,俩个年少的身影在忙忙碌碌,少年蹲下身子去点燃鞭炮的引线,女孩寸步不离地用手机录着像。 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漫天的烟花和鞭炮的火光,在同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在小区上空炸开,少年也在此时恰点燃引线,女孩专注拍摄,没发现自己离鞭炮过于靠近,等到炮仗响亮地炸开,迸出爆裂的外壳,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少年伸手将其拉到身后护住。 阳台上的人将这幅画面尽收眼底,老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对咱家闺女有意思呢?” 沈秋琳瞪他一眼:“说啥呢,这俩小孩才多大啊。” “也不小了,我高中那会也知道追女孩了,就是没追上。” “我们家蓝蓝可不是会早恋的小姑娘。”沈秋琳了解自家闺女,一门心思在学习和画画上,而且她管得严,乔蓝哪有胆子去早恋。 “再说你忘了暮云他爸在国外是做什么的了?他家的条件,咱们蓝蓝也高攀不上。” “反正以后蓝蓝嫁人,绝对不让她嫁太远,最好一个市,最好一个小区,最好就住对门……” “你想得倒挺好,闺女大了留不住,到时候还能听你的?” 夫妻俩站在阳台上,未雨绸缪地为还未成年的女儿聊些有的没的闲话。 乔蓝家算是比较传统的家庭,每逢时令节日都会尊重习俗,冬至要吃饺子,重阳会去登高赏菊,过年更是会贴春联放鞭炮团圆饭一样不落,拍上几组精美的照片,郑重地发一发朋友圈来迎接新的一年。 象征仪式感的鞭炮放完,乔蓝终于可以玩上心心念念的仙女棒,他把手机交给周暮云,让他帮忙给自己拍照。 她有点怕用打火机点仙女棒,滚轮擦火声响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点上。 “点个火,手抖什么?” 周暮云看不过去,单手拿着手机拍着,另一只手抽走打火机,在她手里只能擦出火星的火机,瞬间变得乖巧听话,擦出一朵橙红摇曳的火苗。 乔蓝赶紧把仙女棒的一头靠近火苗,点火的功夫,她不经意抬眸,看到火光掩映下,煌煌的光晕里,少年的五官和轮廓仿佛被打了聚光灯,鲜明而清俊,鼻梁又高又挺,他专注做一件事时会下意识的抿唇,优越的唇线勾敛,显出几分性感。 乔蓝捏着仙女棒的手指紧绷了下,怎么回事,她最近怎么老是觉得周暮云帅? 伴随着“滋滋”声,金色耀眼的火花在她手中闪烁绽放,流光四射,乔蓝回过神来,低沉清冷的男声响在头顶上方:“小心点玩。” 乔蓝没有什么镜头感,还会不自觉地肢体僵硬,动作pose全靠周暮云指挥。 “仙女棒拿近一点。” “不要看镜头,低头看手……” 一支仙女棒燃尽,周暮云低头检视着手机里的照片,乔蓝拿上了两支新的仙女棒,问他:“你要不要试试,我帮你拍?” “不拍,”周暮云看她一眼,嘴角轻扯,“这是仙女棒,不是仙男棒,哪个大老爷们会拍这个。” “……” 说来也是,乔蓝想起周暮云似乎从不拍照,杜康还时不时会在个人动态里晒些搞怪的自拍,他的动态圈干净得像是空号,每逢节日也懒得发祝福语,谁也别想妄图从他的动态里窥见一点他的内心世界。 于是一捧仙女棒全被乔蓝给霍霍完了,照片拍了不少,乔蓝也难得有这样放松快乐的瞬间,当金花在指尖绽放,仿佛把漫天的流星都攥在了手中。 直到烟花燃尽,俩人把战场清理干净,将近凌晨一点,乔蓝才回到卧室。 窗外仍时不时有烟花炸开,铸成除岁的余响,蜷在被子里的乔蓝尚没有困意,打开手机,翻看着周暮云拍的照片。 乔蓝的眼睛越翻越亮,不敢相信这是用她的国产手机渣像素下拍出的画面,尤其是一张她手持仙女棒的照片。 灼亮的烟火光晕成了天然的灯板,倒映在少女清澈的瞳孔里,仿佛流星坠落银河。乔蓝忘记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垂眸看着仙女棒之时,唇角恰如其分地勾起三分莞尔,仿佛只是单纯因为焰火的美好而微笑,又仿佛是为憧憬未来、岁月静好而笑。 在特定的角度和聚焦下,低质的像素反而营造出朦胧的意境,足以去当写真照的程度。 她把这张照片居中,配上白天里拍的贴春联窗花,包饺子和年夜饭的照片,凑够了九宫格,编辑了一段新年祝福语,发布到了个人动态里。 很快,炸出了一群夜猫子。 许梦晴:宝贝新年快乐! 谷莹:老乔拍的?技术可以哇,这镜头感绝了。 江卓: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谈宇飞:这年夜饭看着太有食欲了。 杜康:我怎么觉得包饺子的那张照片里的爪子有点熟悉?像是老大的? 乔蓝把包饺子的那张照片放大了些,才发现真露出了周暮云的一只手,杜康的眼睛是真好使。 还未点开回复框,手机一震动,又收到了一条留言。 周暮云:摄影师不配署名? 他这条留言直接回应了杜康的疑问,乔蓝索性没再回复,没想到俩人竟开始旁若无人在她的动态下面聊起天来。 杜康:老大你今天怎么跑乔蓝家过年了啊,不对,重点是你他妈还会包饺子? 周暮云:我会得多了。 杜康:牛逼。 周暮云:过奖。 乔蓝同样觉得会包饺子这事对周暮云来说很牛逼,但更牛逼的,还是他这手构图与虚实取景绝佳的拍照技术。 果然,一入艺术深似海,审美都跟着提升了。 乔蓝趴在枕头上,越看这张照片越心水,指尖轻点两下,把这张照片上传到相册,替换掉了自己几年没有换过的铃兰花盆栽头像。 — 虽然今年的除夕没有在外婆家过,但年还是要拜的,大年初一的下午,乔蓝一家三口便带着几大箱的年货,坐上了去往外婆家的高铁。 本来计划在外婆的城市和周围的度假村多玩两天,结果乔蓝万万没想到在大年初五,就收到了初八就要回学校补习的临时通知。春运期间的车票不好买,乔蓝连着蹲了两个晚上才抢到三张无座票,一家人又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初八,教室的玻璃窗外,环卫工人还在清理路边鞭炮的外壳残渣,室内怨声载道。 “谁家初八就开始补课啊,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乔蓝跟着在心里腹诽:不仅是作业,她连答应帮周暮云写的作文都没有搞完。 “没事,老曹不是说了作业还是开学交,你可以慢慢补……” “唉,本来还想去长白山滑雪的,谁想窝在教室里补作业啊。” “就是说,我还定了冬令营,这补课通知得也太突然了吧!” 抱怨归抱怨,在曹岩抱着一沓新习册走进教室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假期诚可贵,分数价更高,这是大家都达成共识的真理。 补习比平时上课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没有早晚自习,上午四节下午四节,语数外和小六门轮番排满。 就算在这样密集的排课下,乔蓝感觉到同学们的心就像是被桎梏在笼中的鸟儿,越是束缚压抑,越想往外扑腾。 尤其是过了初十的这一天,乔蓝发现大家都有些莫名的躁动,课上偷摸看手机和小声聊天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快下课时,有个胆大的学生对曹岩明知故问:“曹老师,咱们明天还照常补课吗?” “不补课,”话音落,曹岩看着底下瞬间变兴奋的学生们,笑里藏刀,“还真信啊?明天照常上,谁敢不来可以试试。” 底下顿时“嘘”声一片。 乔蓝尚在迷茫中,谷莹用笔盖戳了戳她的胳膊:“小乔,你猜猜明天是江卓收得情书多,还是周暮云收得多?” 她这才想起来,明天好像是情人节。 “应该江卓多吧。” 乔蓝想起了去年的情人节,江卓和周暮云都收到了满满一桌洞的情书,但俩人处理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周暮云处理情书的办法简单粗暴,有署名的直接像发试卷一样原路发回,匿名的情书直接堆在教室后方垃圾筒上方的窗台上,放学前如果没人过去拿,直接会被值日生倒进垃圾桶。 然而会写匿名情书的,可想而知都是面皮薄的,谁敢在众目睽睽下去教室后面取情书呢。 乔蓝记得去年值日生倒垃圾时,就有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女生偷偷红了眼眶。 江卓却很爱护和珍惜这些心意,当时有几个和他关系好的男同学想拆开看内容都被他喝止了,但他回去后究竟有没有看这些情书,谁也不知道。 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今年大概没人会给周暮云那个钢筋大直男送情书了吧。 “我感觉还是周暮云多。” 谷莹持相反的意见,周暮云前阵子率领三班夺得校篮球赛的冠军,实打实地出了波风头,今年收到的情书只会比去年更多。 她推了推眼镜,凑近小声问乔蓝:“你今年不打算送一封吗?” “……” 乔蓝小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今年不送的话,就要等明年毕业季了,而且要我说,毕业季送情书是最愚蠢的选择。”谷莹表情认真地说。 乔蓝理解谷莹说的意思,今年从十二月份就要开始备战统考了,明年的二三月份正是四处奔波要考单招学校的时候,要表白只能等到毕业季,而毕业季大家各奔东西,除非考到同一个学校,绝大多数都成不了。 “我想想……”乔蓝说。 放学回到家中,乔蓝一直补作业到了夜深,起身拉窗帘的时候,看到窗外浮在云层上的圆月,并不明亮的星辰点缀其间——在皎皎月色中,所有的星辉在黯然失色。 她突然又想起了谷莹的话,弯腰从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粉色的信封。 信封里面装着她一年前就已经写好的一封信,尽管信里的内容,她几乎已经会背了,保险起见,她又拆开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唐突不恰的词句。 这与其说是情书,不如说是一封感谢信,感谢江卓在高一开学时,帮自己解围拿错作业簿的那回事,虽然没有署名,但一看内容和字迹便能知道是她写的。 曾经无数次无人的课间午后,她都很想这封信悄悄放进江卓的桌洞,但终究因为怯懦,没有送出去。 趁这次的情人节,她把这封信混在其中,倒是不会太打眼。 如果江卓会看情书,那也一定会看到她这封感谢信,她确信至少信里的内容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和误解。 乔蓝握着信封,发现自己送出这封信的心情并没有那么迫切了,似乎在这一年里,她的心态好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具体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就是因为周暮云那回说漏了嘴,让她知道了所谓的因缘际会和英雄救美,并不存在。 把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了信封,乔蓝拉开书包的拉链,把信封装进了包里的夹层内。 作者有话说: 预判失误,下章是文案剧情。 第43章 043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喜欢江卓。◎ 在乔蓝的印象里, 好像每年的情人节阳光都特别明媚,像是老天特意给有情人制定的约会好天气。 但对于众多学生来说,这天只不过是个不放假的虚假节日罢了。 乔蓝像往常一样骑着小电驴, 来到校门口。校门口的不远处, 有一家生意很好的便利店,很多一中的学生会来这里买些面包当早餐。便利店前人群扎堆, 那辆线条锋冷的撞色赛级摩托显得格外吸睛。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个头已经窜得很高,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嬉闹说笑,朝气蓬勃,又有些微妙的压迫感。其中最扎眼的那一个倚靠在摩托边, 校服外套没正形地搭在肩上,正和几个男生在闲聊,似乎在等人从便利店里出来。 经过的女生们都下意识地避开他们走,又忍不住侧目偷看。 乔蓝停下小电驴, 摘掉头盔放进筐里,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抬头,杜康抱着一堆袋装面包刚走出店,刚好和她打了照面。正和别人说话的周暮云闻声停下, 跟着偏头看过来。 杜康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面包袋:“早饭吃了吗?” “吃了。” 话音方落,周暮云从杜康的怀里抽出一袋菠萝包,隔空投进她的篮筐,眉梢轻扬:“光喝牛奶也叫吃?” 沈秋琳每逢单日要上早班, 没法做早餐,乔蓝有时候也会买这家店的面包, 或是喝瓶牛奶对付一下。 今天是单日, 她又是掐点来的学校, 周暮云一搭眼就知道她为了图省事,一瓶牛奶就把早饭打发了。 “……”乔蓝看着篮筐里的菠萝包,正好想起一事,把小电驴的撑脚架放下,“周暮云你过来,有东西给你。” 后者闻言直起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语调懒散:“干嘛?” 乔蓝把肩上的书包放在车座上,拉开拉链——既然收了他的红包,服务就要到位,语文作业里的作文部分,她昨晚全部都赶完了。 她找得太急,抽出习册时,粉红色的信封被带出来,滑落在地上。 乔蓝心一跳,刚想去捡,男生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信提起。 信封摸着有点厚度,不是空的。 “情书?给我的?” 周暮云纯粹就是嘴欠了一把,他压根也不记得今天是情人节这回事。 “少自恋了,上面写的署名。” 乔蓝咬咬唇,既然都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周暮云这才发现信封的右下角写着小字:to江卓。 “正好帮我跑个腿。” 乔蓝本来还在愁,要怎么把这封信不引人瞩目地送给江卓。她实在不好意思亲手给,周暮云跟江卓关系好,让他送最好不过。 以往,周暮云上网打架逃课,都是她给兜底的,这点小忙,他总不会拒绝。 周暮云控制不住跳动的眉心,捏着信封边角的指节收紧,柔软的纸面顷刻间被折出痕迹。 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女孩,恨不得掐住她婴儿肥的脸,使劲晃晃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水还是浆糊。 让他跑腿给别的男生送情书? “胆子真肥啊。” 周暮云气极反笑,语气听起来倒像是打趣。 他以为以她那蜗牛性子,别说是什么情人节、毕业季,就算是世界末日,她也没那胆子敢写情书跟人表白。 倒是他小看了她。 乔蓝轻拧秀眉,以为他不想帮这个忙,只好提高筹码:“一张游戏卡带够不够?” “你不帮我送的话,我让杜康送。”她小声说。 周暮云看了眼身后不远处正在和男生们一边勾肩搭背,一边啃面包傻笑聊天的杜康,一把将信封塞进裤子口袋。 “区区一张卡带就想让哥给你跑腿,”少年掩去眼中的晦色,“至少两张。” 乔蓝咬牙:“行。” 她这回也算下血本了。 催促进校的铃声响起,乔蓝把语文习册塞给周暮云后,匆匆推着小电驴奔进校门。杜康几人倒是不着急,悠悠地咬着面包,见他回来,随口问:“小乔找你什么事啊。” “没什么,”周暮云看着有些心不在焉,想到什么,不确定地,“今天情人节?” “你才知道啊。” 果然。 周暮云扯唇:“嗯,出门没看黄历……” 乔蓝几乎是踩着点进教室的,前脚刚在位置上坐下,把书包放进桌洞,后脚曹岩就进来了。曹岩没着急讲课,喝了几口枸杞水,背过身先在黑板上不急不慢地写板书。 谷莹见缝插针地和她八卦:“你来晚了,没看到别班女生来给江卓排队表白的盛况。” 乔蓝闻言抬头看向江卓的座位,他正专心地跟着老曹照抄板书,在他的桌角,放着好几盒包装好的巧克力。 如果她今天送感谢信,是不是也会成了“排队告白”的一份子? 乔蓝想,好在她机智托周暮云跑腿,避免了尴尬。 粉笔轻擦黑板的声音很适合放空,乔蓝托腮静静地看着他桌上那摞包装精美、印着粉红爱心印花的巧克力盒子,惊觉自己内心毫无波澜,丝毫没有吃醋的情绪。 或许曾经那点子情窦初开的情愫,就在她得知作业簿事件真相的那天,被完全扼杀在摇篮里了。 始于作业簿,终于作业簿。 诚然,她对江卓还是打从心里的感激,是江卓的出现解救了自己,没有让她在开学的第一天就成为“众矢之的”,让她正常地度过了一段愉快没有负担的高一学年。 所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是彻彻底底的受惠者,她都很感谢他。 而这份感谢的重量,难以宣之于口,更无法简单地用“谢谢”俩字表达。 也许在江卓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样也好,这封感谢信也算是给她这段短暂且无疾而终的暗恋,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点吧。 剩下的时间,她就能专心备战艺考和高考了。 …… 隔着一个楼道的三班。 此时,讲台上正在上历史课,周暮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在思索一个无比深奥的问题:到底谁发明了情人节这么无聊的节日? 光滑的信封摸起来有点烫手。 让人想一把火烧了,又想看看她在信里说了什么,更想去把江卓拉出来打一架。 而似乎唯一正确的选项,帮乔蓝把这封情书给江卓,周暮云压根没考虑过——他吃饱了撑的啊。 “?老大,你不是把那摞子情书都扔教室后面了吗,怎么还偷偷留了一封?” 周暮云的小动作怎么都瞒不了同桌的杜康,他的语气大感意外。 “……” 周暮云迅速把信封塞进桌洞,这反常的举动,愈发更激起了杜康的好奇心。 “啧,谁写的啊?这么宝贝。” 宝贝你妈。 周暮云拿眼尾扫他,一字一顿,嗓音低哑:“不八卦会死吗?” “可比死还难受啊,”杜康更来劲了,“这是不是兄弟啊,有什么八卦是我不能听的?……是四班的那个班花?还是广播站的那一个?” “那就去死。” 周暮云呛声,心里烦躁到了极点,没半点心情跟他玩笑。 杜康见他是真动了火气,没再上赶着嘴欠。 但心里的疑惑只增不减,他没看错啊,那信封粉粉的,肯定是情书,可老大的表情怎么仿佛跟收到了战书似的? 一上午过去,周暮云心有多烦,杜康的心就有多痒。 课间,周暮云起身出去了,杜康旋开运动水杯,喝了两口水,不经意看到粉色的信封从周暮云的桌洞里露出一角。 杜康对那封信好奇得要命,像是有蚂蚁在手背爬,不让他看内容,他就看一眼署名总行吧。 他装作起身要去接水,动作幅度大了些,撞到桌沿,那信封往下滑了滑,右下角的落款彻底暴露出来。 杜康眯眼。 to……江卓? 经常抄她作业的杜康,一下就认出来这是乔蓝的字迹,嘴里还没咽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 好大一瓜! 小乔竟然给江卓写情书! 难怪老大脸色那么难看…… 关键是,明明是给江卓的情书怎么跑他手里了? 杜康的好奇心不但没有被满足,反而更纳闷了,掩耳盗铃地赶紧把摇摇欲坠的信封往里怼了怼。 — 午休时分,学校食堂。 江卓和裴浩打完了饭,端着托盘来到靠边的位置落座。今天的菜单有荤有素,有汤还有水果,一高的校领导向来很重视学生们的营养均衡,只是这大锅菜的味道难以恭维。 裴浩往嘴里送了口菜:“食堂是不是换厨子了,怎么感觉宫保鸡丁比以前好吃了?” “有吗?”江卓也吃了一口,说,“我感觉没变化,估计是你太饿了。” “那可不,你可是一上午收了十盒巧克力的人,光吃那就吃饱了。” 裴浩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整整十盒啊,还都是高档的品牌,他这辈子都没收到过这么多巧克力。 江卓不置可否,或许在别人看来,收到那么多情书和礼物是值得炫耀的事。可对于他而言,这些近乎负担。 拒绝会伤同学情面,而他作为班长,又需要同学的爱戴和拥护,所以,他只能照单全收,实际上那些情书和礼物,他一封也没有打开过,去年收的巧克力在家里已经放到过期了。 手机震动一声,是公众号推送的新消息,裴浩一边往嘴里送食物,一边百无聊赖地点开看了一眼,手指机械地往下滑动,忽然间停住,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睛瞪大,伴随着吸气:“卧槽!” 等不及江卓询问,裴浩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屏幕分享给他:“看这个。” 江卓看了眼,标题起得毫无新意:[情人节已至,跟你的crush来一场浪漫的浔理之旅吧!] 上面大段的文字都是在介绍浔理的美食和美景,居中的一张街拍照片占据了屏幕大半。照片里,一对年轻男女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高大男生微微弯下脊背,手臂虚搂着女孩的腰,背后的长街灯火通明,氛围狎昵又暧昧,怎么看都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是乔蓝和周暮云。 江卓神色僵住,瞬间联想到之前那些微妙的细节。 情侣围巾,同坐一辆车,一起过年包饺子……如果这些都只是巧合,或是邻里之谊的话,那这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实锤了。 “早就看出来他俩不对劲了,在浔理的时候,谈宇飞说他俩戴情侣围巾,小乔还不承认,还怕传出去让老师知道啊?” 裴浩一直不明白谈个恋爱有什么可瞒的,尤其是周暮云那种无论在社会和学校都混得如鱼得水的人,换女友只怕比换衣服还勤。 不过转念又想,对方是小乔也说得通了,她可是老师们眼里的乖乖女和宝贝疙瘩,若是因为早恋被通报批评请家长,那可就闹得不好看了。 裴浩咬着筷子头,打量着照片,嘀咕了句:“不过还别说,这张照片拍的还挺好看的,跟模特一样。” 不止裴浩这么觉得,底下有不少评论也在讨论那张配图。 [前几天刚从浔理回来,怎么没有见到这么帅的小哥哥QAQ] [小姐姐皮肤好白,长得好乖,配一脸呜呜呜,想去浔理了!] [路人街拍有这颜值?该不会是公众号请的模特吧。] [明显是真情侣啊,男生的眼神骗不了人,浔理这波宣传到位了~有没有人情人节一起去浔理放花灯的,我请你吃双浇面~] “我吃饱了。”江卓放下筷子,端起餐盘起身。 “这么快?等等我啊。” 裴浩光顾着看公众号吃瓜,连忙匆匆扒拉几口饭菜,追着江卓的身影往食堂窗口归还处走。 — 临近放学,乔蓝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出教室,忽然看到周暮云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往常放学后,他都会跟江卓他们打会球再回家,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 她的信,他到底送出去没有? 乔蓝看了一眼窗边还在帮同学讲题的江卓,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变慢。 “小乔,好了没有,今天怎么这么磨蹭。”谷莹在门口探出个脑袋催她。 “来了。” 乔蓝只好把书包拉链拉上,走出教室的时候心下腹诽,周暮云要是忘记送信,她这辈子也不会给他写作业了。 周暮云并没有走,而是在另一侧的走廊里抽了根烟。烟头上的明火被摁灭,贯进来的晚风将辛辣驱散。 杜康也把烟掐了,问靠墙的少年:“今天不打球了?” 周暮云冷淡地“嗯”了一声,抬腿:“去网吧。” 杜康啧了声,道了句稀奇,自从俩人转艺后,周暮云再没踏足过网吧,以前的客户还在向他打听,问七哥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进去了——俩三月前,周暮云和诸神工会的人打群架的事还有不少人记得。 结果当然是被杜康臭骂一顿,说七哥是改邪归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了。 周暮云长得高,操作犀利,办事沉稳靠谱,接了那么多代打的单子,没有一笔搞砸的。 客户们都以为他是大学生,没想到才高二,好在周暮云先前带庞晨一众小弟打过一阵子竞技场,把他的技术提上来不少,现在代打工作室由他们在管,生意也不差。 “走走走,俩月没碰键盘,我都快忘技能咋放了,听说还出了新的团队副本,今晚要不要通宵啊?” 太久没上网,杜康兴奋异常,赶紧短信联系庞晨给他们留好机子,走到校门口时,余光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 杜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江卓,几米开外,他倏地勾住周暮云的肩膀,低声打探:“什么情况?” “感觉你俩怪怪的,连声招呼都不打?” 周暮云嗓音淡淡:“每天都见,有什么好打的。” 杜康想到什么:“对了,小乔的情书你是不是没给江卓?” 周暮云身形顿住,抬脚就踹:“你他妈——” 杜康预判着扭腰躲开:“我先声明,我可没偷看啊,只看到了个署名,”先把自己摘干净后,他义正严词地反问,“你藏人家小姑娘情书干嘛,这可不厚道。” 周暮云皮笑肉不笑:“行啊,开始说教起我来了,你是哪边的?” 杜康回忆起来:“今天早上,小乔叫你过去,是让你帮她送情书的吧?她要是知道你没送,不得急死?你不愿意送的话,信给我,我去送。” “……” 周暮云觉得杜康的脑袋有时候就像被驴踢了一样,索性转身喊了一声:“江卓。” 后者顺声回头,周暮云从兜里拿出那张对折的信封,朝他晃了晃:“你的情书,要不要?” “?” 江卓觉得莫名其妙,他给自己送哪门子的情书? 再说给他的情书,怎么可能会在周暮云手里? “没兴趣。”江卓皱眉道。 周暮云好似早知他会这么说,似笑非笑:“行,你别后悔。” 江卓心情有点复杂地看着神色坦荡的少年。 上次篮球赛那回,他试探地问了乔蓝和他的关系,周暮云的反应并不像是说谎。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就是在浔理写生的那几天吗? 他不懂周暮云此举是什么意思,多半是得胜者的炫耀吧。 于是没好气地转身走:“你自己留着吧。” 他本来就不习惯跟别人抢东西,公平的竞争他愿意接受,可是既然他俩都已经成双入对,他何必放下自尊横插一脚。 再说他有大好的前途和未来,尤其高考在即,更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校园恋情太脆弱了,跟高考分数相比不值一提。 江卓走得很果断。 “满意了?” 周暮云重新把信封对折,放回口袋,眉尾轻挑。 杜康挠挠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他的智商根本没发现周暮云根本没提情书是乔蓝送的这回事。 他还很疑惑,明明江卓不爱得罪人,对情书向来都是照单全收,不知为何却偏偏不收她这封。 可怜的小乔,哥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杜康搭住周暮云的肩,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上网上网去。” — 四季网吧。 喧闹的吵嚷声沸反盈天,七号机附近是唯一的去清净之地,只有清脆地键盘敲击和时不时的点烟声。 杜康把键帽都快按出了火星子,周暮云倚靠着沙发椅,只有双手覆在键盘上,看起来速度不快,但是认真看便会发现,他释放技能间完全没有空隙,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端的是一个稳准狠。 俩三个月没有碰游戏,他们原先顶尖的装备已经逐渐不占优势,可是这点不算差距的差距完全被操作所弥补,很快,对面被锤得毫无招架之力,在公屏上扣出投降的缩写。 屏幕前的人并没有手下留情,直到把对面的血槽清空,竞技场0:3的比分跳出屏幕,杜康喊了一声“牛逼”。 周暮云摘下耳机,虚挂在脖颈上,并不见赢了游戏的兴奋感,反而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也很奇怪,曾经跟兄弟们可以通宵消磨一整夜的游戏,如今竟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致。尤其是对面那哥们嗓门贼大,一口一句脏话,叫得他愈发心烦。 杜康还想着要通宵,结果不到九点钟,周暮云把键盘往前一推,拎起椅背上的外套,留下一句“不玩了,没意思”,提前走人。 回到家,陈姨在电饭煲里给他留了保温的饭菜。周暮云没有什么食欲,碍于奶奶,还是吃了一些。 关上卧室门,少年仰躺在床上,隔着校服布料,信封纸张微硬的触感难以忽视地传来。 周暮云心里清楚,今天一天宕到谷底的情绪,都是因为这封信。 起初,他发现乔蓝对江卓的小心思,还能稳住情绪,问她喜欢江卓哪一点。 他以为在小姑娘知道作业簿乌龙事件的真相后,这段莫名其妙的暗恋就该翻篇了。 他没有想到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江卓。 以至于到了送情书的地步。 薄薄的信封在指间转了两圈,周暮云终是没有拆开,而是拉开书桌最下方的抽屉。 藏女孩子的情书,周暮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 把信封丢进去的同时,他眼神倏地一顿,看到了一张画。 是之前帮小乔藏漫画为交换,她给自己画的那张素描像。 右下角签着她的名字,乔蓝。 相同的字迹现在签在给其他男生的情书上,摆放在一起,倒显得格外讽刺。 作者有话说: 江卓:他真该死啊,有什么可炫耀的。 周暮云:他真该死啊,小乔看上他哪了?? 第44章 044 ◎他怎么可能还去喜欢她?◎ 同样阳光明媚的早晨, 同样的地点校门口,仿佛是昨天的场景重现。 “周暮云,你过来……” 乔蓝叫他过去, 眼神却躲躲闪闪, 欲言又止。 等到他在她面前站定,她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开口:“昨天那封情书, 其实是给你的……” “我害怕被你拒绝,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把我当妹妹看, 所以只好假借江卓之名,”乔蓝委屈得眼眶都有点红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可是里面的信, 都是对你说的话……你能理解吗?” 周暮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哑, 他偏过脸:“嗯……我原谅你了。” 忽然间, 他感觉腰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搂住,香软满怀,女孩被风扬起的发丝拂过他脸前, 他闻到淡淡的铃兰花香味。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少年紧闭的双眼上,晃眼又刺目。 周暮云揉着眉心,掀开被子坐起来。 被打碎的梦境, 细节依旧清晰。 周暮云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做这么不要脸和不切实际的梦。 原谅了是什么鬼啊? 他起身去拉窗帘, 发现隔壁阳台上养的铃兰花开得正好, 被晨风一卷, 香味都飘到了自己这边来。 正要将窗户合上,他看到楼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撅着屁股蹲在电动车旁边,像一只蹲在树洞旁边掏坚果的松鼠。 “车坏了?” 听到从楼道口传来的脚步和熟悉的男声,乔蓝头也未回,蹙着眉尖:“嗯,电量是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启动不了。” 她昨天骑的时候就发现了,油门有些不灵敏,今天生怕路上出什么事,特意起早了点,结果小电驴彻底启动不起来了。 周暮云上前检查了下:“应该是调速转把的连接线坏了。” 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要送你吗?” “不用,你先走吧,我看看这个什么线能不能修好,实在不行让我爸送我……” 乔蓝几乎立刻就拒绝了,他那台机车动静太大,太扎眼了。她最怕被同学议论了,万一被老师或年级主任看见了,说都说不清。 周暮云跨上停在她小电驴后方的摩托,长指扣上头盔搭扣,嗓音冷淡:“随便你。” 乔蓝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他:“对了,那信你帮我给江卓了吗?” 周暮云“嗯”了一声。 确实给了。 只不过人家没收。 乔蓝松了口气:“游戏卡带我明天买给你啊。” “……” 周暮云舌尖抵着后槽牙:“不用,戒游了。” 话音落,直接一拧油门,机车轰鸣着呼啸驶远。 乔蓝本来还想说,不要卡带就请他吃顿饭什么的,结果话都不等她说完,腹诽倒是替她省钱了,继续蹲下研究她那突然发脾气尥蹶子的小电驴。 — 周暮云看到乔蓝几乎是踩着铃声从窗外的走廊飞奔过去。 好在没迟到。 第一节 是生物课,老师是退休后又返聘回来的老教师,上了年纪,有点耳背。在他的课上,回答问题需要提高三倍的分贝,私下想要聊天开个小差什么的,都多余传纸条。 跟周暮云同排隔着一条走廊的蒋勤今天格外不安分,椅子嘎吱嘎吱地响,一会双手抱头,表演头疼,一会捂着腹部,唉声叹气。 周暮云难得想看会书,烦不胜烦,问杜康:“他在发什么癫?” 了解内情的杜康说:“他暗恋的那个女生昨天情人节被人表白了,就是上次篮球赛,给他送水的那个女生。” “……” 周暮云哪里记得谁给蒋勤送过水,他只记得那回,乔蓝要给江卓的水被他给截胡了。 蒋勤就像一个负能量WIFI,周围人都被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影响,几个关系好的男生开始给他出谋划策。 “椅子都快被你晃散架了,喜欢就去表白啊。” “是啊,别人能表白,你为什么不行,别在这折磨兄弟们了,再墨迹下去,人家妹子真跟别人跑了。” “我感觉人家看不上我。” “人家篮球赛只给你送水,明显是对你有好感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表白也怂?白长一米九的大个了。” “可是情人节已经过了……” “谁说表白就一定要情人节啊。” 蒋勤受到兄弟们的鼓舞,一咬牙,还真的趁课间,跑到二班去和那个女生表白去了。 “陈婉,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蒋勤长得人高马大,平日在球场上逞威作凶,可是面对女生时怂的一比,挠着头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那女生看起来比他还紧张,抬头看着几乎比她高上两个头,手臂肌肉比她大腿还粗的蒋勤,声音有点发抖:“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啊蒋同学……” 蒋勤虽然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可发生时还是愣住了,追问:“那你那天为什么要给我送水?” 女生欲哭无泪:“那天我忘记带隐形眼镜了,把你认成了我们班的后卫,真的对不起。” “……” 围观了这一幕的杜康虽然很同情,身体却绷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噗哈哈哈哈哈,忘带隐形眼镜了,这是什么世纪乌龙——” 周暮云看了一眼那个跟乔蓝身形有些相仿的女生,面无表情。 有那么好笑吗? 蒋勤也被这反转搞蒙了,丧气中又带着点小心翼翼:“那我们能做朋友吗?” 女生看到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丢下一句“对不起”就红着脸跑开了。 …… 蒋勤告白失败的名场面,乔蓝并没有看到。此时,她正在和江卓在老曹的办公室里整理期末考的卷子。 一高的考试向来都是封名字所有班级混着批的,拆开封条后要把本班的试卷挑出来。乔蓝是语文课代表,只要挑出语文试卷就行。江卓身为班长,他的活就多了,还要帮忙把成绩录入电脑,打印出成绩单,这几天的课间他几乎都往办公室跑。 办公室里老师们都不在,除了他俩还有别班的课代表,在旁边的工位前整理卷子。乔蓝经常干这活,孰能生巧,翻卷子翻得飞快。 翻到一张五班的卷子时,她下意识就想翻过去,可是无比熟悉的字迹又让她停下动作。 姓名那栏写着“周暮云”,她再扫了眼成绩栏,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满分150分的语文试卷,他竟然考了121分。 理科班的语文试卷除了没有附加题,其余题目都跟文科班一样。作文扣得分有点多,像古诗词填空、阅读理解等都完成得不错。 这次期末考的难度偏难,乔蓝自己考得还行,有好几个平时成绩的同学,这次发挥得都不太好。若不算附加题的分数,周暮云这成绩放在他们班都算靠前了。 乔蓝犹记得高一的时候,周暮云每次语文考试作文都是摆烂不写的,考八九十分是常有的事。 他……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快了? 难怪上次包饺子的时候,他说想考美院,按照这样的进步速度,也不是没可能。 “小乔?” 乔蓝每找到一张本班的卷子都会放在江卓手边的桌面上,方便他登记。 她在这张试卷上停留的时间太久,江卓不见有卷子分过来,奇怪地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就看到周暮云的名字。 “还有一个月就要小高考了,我记得你化学偏弱,这段时间有提升吗?” 乔蓝没想到江卓会突然跟她聊学习的事,保守地说了一句:“有一些。” 她这次化学期末考的成绩比她预估的高了八分。 “嗯,学习是第一顺位,”江卓笑了下,似乎意有所指,“我希望你不会被其他事情所打扰,有不懂的题可以来问我。” 江卓连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双标。 明明他之前还说过想追小乔,现在知道她和周暮云谈恋爱,又说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这种假大空的话。 江卓心里自欺欺人地想,他只是在提醒她,现阶段该以学习为重,并无拆散挑拨他们的意思。 如果跟小乔在一起的是他,俩人说不定能共同进步,一同考去更好的学校,但她跟周暮云,就不好说了。 乔蓝根本不知道他俩在浔理拍的那张照片这俩天在班里几乎传遍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俩在谈恋爱,唯独她本人还蒙在鼓里。 她以为只是来自班长善意的劝告,亦或者是……江卓看了她的那封感谢信,算是一种鼓励? 甚至有些开心雀跃地点了下头:“好。” “……” 这反应,完全没有听进去啊。 江卓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 转眼到了正式开学。 继文理分班后,又迎来了第二次分班。这次是把转艺的学生从文理班里分出来,单独成立艺术生班。 整个年级总共就只有俩个艺术班,分别是七班和八班。乔蓝一进七班的教室,发现近乎全是熟面孔。 许梦晴、江卓、裴浩、蒋勤、杜康、冯灿灿都在,乔蓝看了眼座位表,她的位置在在许梦晴旁边,江卓的前一排。 向阳画室里一高的学生,几乎都被分到了七班。 看到此情此景,乔蓝第一个想法是,有这么多美术生在,今年的黑板报终于不用她画了吧。 “小乔,快过来坐。” 许梦晴看到乔蓝来了,立刻朝她招手,继而搂抱住她的胳膊,激动哭诉:“没想到我俩成了同桌,太好了呜呜呜,原本我还担心会继续跟裴浩坐同桌,那我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之前在五班,许梦晴和乔蓝就是前后座,如今晋升成了同桌。许梦晴心里乐开了花。乔蓝性格温软,从来不发脾气不说,而且问她问题,从来不藏着掖着,讲得特别细,许梦晴觉得和她做同桌,未来一年都会很舒心。 乔蓝也很庆幸同桌是许梦晴,而不是别班的陌生人。 而让她稍感难过的是,和她做了两年同桌的谷莹被分到了隔壁八班。 “砰——”教室后门被人猛地撞开,少年高大挺直的身影贯进来,好像是光顾着跟旁人说话,没收住力道。 这动静引得不少人侧目,但一见是周暮云,瞬间不敢再多看。 最后一排仅剩下一个空位,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周暮云拉开椅子,将书包撂在桌上坐下,认领了这个座位——他的身高窜到一米八以上后,他再也没被分到过最后一排之外的位置。 “老大,缘分啊,蒋勤江卓也在,以后约球都不用窜班了。” 杜康的座位跟周暮云就隔着一个走廊,身子歪过去,嬉皮笑脸:“小乔也跟我们一个班啊,又能有作业抄了。” 周暮云抬眼看到座位是前后座的乔蓝和江卓,唇角的弧度收敛了些。 一共就俩个艺术班,分到一个班有什么可惊讶的? “有作业一起抄呀。”旁边的女生笑盈盈地接了话头。 杜康嗓门大,乔蓝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扭头。她坐在第二排靠窗,周暮云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个对角线,几乎是最远的距离了。 不看还不知道,她刚才都没注意周暮云也分到了七班,而且他的同桌是周馨月——校篮球队啦啦队的队长,女神校花级的人物,听说从小就学跳舞,市里省里的舞蹈比赛拿了不少的奖项。 此时,俩人并排坐在一起,周馨月眉眼带笑,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 乔蓝收回视线,继续和许梦晴聊天。 “好说好说。”杜康倒是先替别人大方起来。 周馨月是很多男生眼中的女神,他没想到女神也这么接地气也会抄作业,瞬间感觉关系拉近,立马热络起来。 殊不知周馨月早因为拿了某省级比赛的奖项,被一所大学提前录取,高考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周馨月跟杜康说着话,眼睛却望着周暮云,在等他的回答。毕竟这段时间,学校里不少人在疯传,他跟乔蓝在谈恋爱,她同样也很好奇。 而就在他们讨论抄作业这一话题时,她的同桌居然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本书来看,眉眼收敛,没什么表情,更没有接话的意思。 周馨月略感无趣地耸耸肩,她被众星捧月惯了,眼光也高。周暮云虽然让她好奇,既然人家没有搭话的意思,她也不会上赶着去贴,自顾自地拿出小化妆镜,一边看美妆视频一边补妆。 一共历经了俩次分班,一高总共就只有八个班级,怎么分班都会有相熟的同学,教室里吵吵嚷嚷,完全没有高一初开学时的拘谨感。 当一道夹着保温杯的微胖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教室静止了一瞬,然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 老曹笑眯眯:“想不到吧,我又是你们的班主任。” 看到底下许多熟面孔,尤其是他带出来的班长和语文课代表依然在,老曹心情极好,把保温杯搁在讲台,说了句和上学期开学时近乎一模一样的话,“江卓和乔蓝,过来跟我去办公室拿教材。” 被点了名字的乔蓝起身,准备跟江卓一起去办公室时,莫名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冷津津凉飕飕。 她转过头,并没有找到那道目光的来源,江卓喊了她一声,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 分班的新鲜感尚未持续几天,众人就迅速被拉进紧张的备考状态里。 六科试卷轮番上阵,每天写到头昏眼花,连一向爱霸课的老曹,都暂且退位让贤,主动把体育课让给副科老师来上。 六科考试花了整整三天才考完,当乔蓝走出考场后,长长出了一口气,顿觉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模拟考后,乔蓝对考试已经完全脱敏,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紧张。 考完她预估了下分数,物生历政这四项她有把握拿高分,至于最让她头疼的化学,她保守估计考个C应该也不是问题。 小高考的考点在三中,听说旁边的小吃街有家铁板烧很火,乔蓝跟谷莹约好了考完去吃。乔蓝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谷莹还没有出来,外面又飘起了小雨,于是便站在旁边的文具店廊下等她。 文具店的旁边是一家书店,周暮云和几个穿着一高校服的男生站在门口避雨,淡薄的烟雾一呵出口便晕染散开。 乔蓝以为他又在跟一票男生聚众抽烟,仔细一看,只有周暮云的香烟细得过分,似乎咬得是棒棒糖? 乔蓝是侧身半背对着他们的站姿,又隔着门柱,周围来往都是刚散考的学生和来接孩子的家长,伴着小雨的滴答声,嘈杂纷乱。 她不确定周暮云有没有看到她,不过见他周围那么多人,也歇了和他打招呼的心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自从托他给江卓送感谢信后,周暮云就很少主动找她讲话,偶尔在楼道里碰见,又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这段时间又在忙着备考,好似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男生们的对话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这次小高考,我能考三个C,我妈就满足了。” “谁不是呢,三个C刚好达标,考A高考才能加分,考B还是C也没啥区别。” “老大,你最近可是天天看书,能达标吗?”杜康的声音。 顿了顿,周暮云的嗓音飘过来:“不好说,临时抱佛脚,我高一几乎没怎么学。” 确实,那是他上网打游戏最疯的一年,翘课通宵是家常便饭,白天上课就是在补觉,还经常跟做代打生意的同行混混打架、抢地盘。 乔蓝心下哼哼,快高考了才想起来学,早干嘛去了。 忽然,不知道是谁“诶”了一声,乔蓝抬眸看到周馨月打伞走到路边,被她妈妈开车接走。 “七哥,那就是你同桌吗?” “身材好正啊。” “跟校花做同桌的体验如何?” 乔蓝还没听到他的回答,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扭头,谷莹朝她挤眼睛:“怎么在这站着,走啊,去吃铁板烧,饿死我了……” “没感觉。” 周暮云倚在玻璃落地窗的墙角,用舌尖把棒棒糖顶到另一边,腹诽这个香蕉味的棒棒糖怎么这么难吃。 转眸间,看到俩个女生打着一把伞从隔壁的文具店门口离开,伞面将俩人的上半身全部挡住,只露出小半个书包,其中一个有点像乔蓝的那只浅蓝色书包。 一想到乔蓝,周暮云就有点烦闷窝火。 自从分班后,乔蓝每回转头找后座的江卓讲题,从他的角度看得贼清楚,看一眼都来气。 干脆闭眼不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不是吧,校花都没感觉?你眼光也太高了点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哪里是眼光高,是心有所属好吧。” “谁啊。” “小乔啊。” 周暮云“咔嚓”一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挑眉:“谁说的?” “别造谣。” 他怎么会喜欢小乔? 他只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不再黏着自己,开始朝别人摇啊摇。 不舒服是正常的。 他不乐意她喜欢别人,也不代表他喜欢她。 …… 她都给别人送情书了,他怎么可能还去喜欢她? 开玩笑的俩个男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周暮云可能是怕谈恋爱影响到乔蓝,毕竟马上升高三了,明智的都在地下恋情,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说。 周暮云是不怕影响,乔蓝不一样啊,那可是尖子生。 于是识趣地转移话题。 乔蓝跟谷莹走到铁板烧店时,雨势不减,有些客人为了避雨躲进店里,顺便点上两道小吃,导致店里的生意反而更好了些。 点菜的时候,乔蓝有点走神。 周暮云和周馨月……光这名字听起来就很搭。 她这个对门邻居,是不是要恋爱了? 直到谷莹抓着她的手臂晃了晃:“你想吃铁板鱿鱼还是鸡排?听说他家的铁板蒜蓉虾味道也不错诶……” “呃……我都行。” 乔蓝嘴上应着,心里还在想,周暮云最近倒是变化挺大,也开始看书学习了,这个时候谈恋爱,岂不是又功亏一篑?他不能这么傻吧。 除了担心,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绕在心尖,酸酸凉凉,像吃了一口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枣糕。 谷莹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眯眼看她:“小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分班之后,俩人虽然还像往常一样结伴回家,但总归不如以前当同桌的时候亲密。尤其是这段时间,乔蓝跟许梦晴走的很近,她们既是同桌又在同一个画室,谷莹自诩是跟乔蓝第一好的闺蜜,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吃味的。 “哪有。” 乔蓝摇摇头,哪有什么事比高考这件事还大呢? 谷莹有点狐疑地审度她,直到服务生端来滋滋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的铁板烧,瞬间吸引了两个女孩的注意力。 铁板上的鱿鱼烤的火候正好,两侧微微卷起了边,上面裹满了酱汁点缀着白芝麻,泛着诱人的光泽。 乔蓝和谷莹同时动筷,俩个吃货同时发出满足的喟叹。 谷莹想到什么,眼睛骤然发亮:“如果我们都考上想去的大学,毕业季我们去北疆吧。” “我想去看最美公路,看大草原,看赛里木湖,想吃烤全羊烤馕烤包子……” 乔蓝的眉眼和心情也因为食物的美味而舒展:“我觉得看风景是其次,你纯粹就是为了吃吧?” “这不是重点啦!” “好,我陪你去。” “呜……小乔你真好。” 手机“叮咚”的一声响打破了轻松的氛围,乔蓝拿过手机低头看,一条信息弹出来,来自向阳画室Q/Q群。 [范文希:大家都考完小高考了吧,明天准时来画室报道,开始集训了喔。(微笑脸)] 未散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作者有话说: 别别扭扭的男主啊,这样是追不到女鹅的。(来自亲妈的忠告) 第45章 045 ◎他最近很奇怪/火车站被抢◎ 只有经历过艺考的美术生, 才会知道集训有多么的可怕。 乔蓝深以为然,以至于看到这条消息时,嘴里的铁板烧都不香了。 学校的动作也很快, 第二天, 教室里就贴出了新的课程表。 文化课只在上午上,学习三门主课, 下午则不用来学校,留给艺术生们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专业课。 当天,向阳画室也出炉了新的作息表和课程安排,从色彩到素描再到速写和设计课, 几乎排的满满当当。 连画了三个小时的色彩,外加俩个小时的素描,乔蓝的屁股都快坐麻了。 前阵子都在备战小高考,有段时间没有这么高强度的画画了, 她趁着起身接水喝的功夫, 起身活动了下有点僵硬的筋骨。 保温水壶里泡着茉莉花珠和枸杞, 热气蒸发散着淡淡的清香气,乔蓝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注重养生了,对碳酸饮料完全失去兴趣, 就连以前最爱的青柠气泡水也不喝了,只钟爱花茶。 原因只有一个,足够提神醒脑。 乔蓝把保温杯放在脚下,准备再画俩张速写, 旁边的周暮云也刚好落笔。 他把画好的画揭下来卷好,又抽出新的画纸按在画板上, 一手拿起胶带卷, 嘴角咬住胶带的一头, 偏头往外一扯,只听“滋啦”一声。 嘴边咬着五厘米的胶带的周暮云愣了下,手里只剩下胶带卷的空芯。 乔蓝见状伸手去拿自己的胶带纸,正要递给他,后者却直接扭头去拿了杜康笔盒里的胶带纸。 杜康一脸‘终于遇到同道中人’的喜色:“老大你不嫌我胶带纸丑啊,太感动了,我就知道你跟我的审美是一样的……” 他的胶带纸带着金色骷髅头的印花,十分葬爱家族,不止被一个人“吐槽丑出了新高度”,“你不会把画具店老板滞销三年的胶带纸包圆了吧?”诸如此类。 “丑就丑点,反正用完都要撕掉,”周暮云把画纸的四个角黏上,“懒得再去柜子里拿。” 杜康瞬间由喜转悲,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含泪控诉:“……终究是我错付了!” 周暮云眉梢抽动:“你他妈正常点,别发癫。” 乔蓝默默地把手里的粉色樱花胶带纸放了回去。 晚些时候,管烁揣着手路过摆着成排画架的教学区,用最寻常平淡的语气,说着如雷贯耳的噩耗:“这周末外出画速写,每人要交五十张速写作业啊。” “什么五十张?”有学生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还好吧,十分钟一张,大概九个小时能画完,”管烁一副这算什么的口吻,“周末不是有俩天时间吗,一天五小时,足够了吧。” “问题是上哪里找那么多模特啊?” “这都替你们考虑到了,去人流量大的地方,南火车站、北火车站、中心广场还有市医院,每个地方限二十人,都有助教带队,现在就可以报名了。” 抱怨归抱怨,不论何时何地,写生都会是美术生最喜欢的环节,最起码,不用在画室里坐上一天坐到屁股麻,还能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选中心广场的人最多,交通便利,而且周围很多小吃商铺,画完速写还能去逛个街,仅过了十分钟人数就满额了。 最不受欢迎的是市医院,谁没事会想去医院呢,而且画出来的也是众生苦相。 乔蓝选了北火车站,纯粹是因为离家近,骑小电驴二十分钟就到了,许梦晴只想跟她一组,也跟着选了北火车站。 不过让她有些顾虑的是,北站鱼龙混杂,经常有丢电瓶的事,想着周暮云肯定也会选最近的北站,或许可以蹭他的摩托车去。 看到周暮云选完组回来,乔蓝刚开了个口:“周末……” “老大,听说南站那边有家台球室还不错,等周末画完速写,去打会球放松放松?”杜康从身后搭上他的肩。 如果画完五十张速写,他们还有精力拿得动球杆的话。 他选了南站啊,乔蓝轻抿了下唇。 看来这顺风车是搭不成了。 “也不是不行。”周暮云应下,又抬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乔蓝摆摆手。 这要是搁在以前,周暮云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如今便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绷着唇角,转身回到画架前继续捉笔画画。 江卓因为去收色彩作业,是最后一个来选组的,此时除了中心广场满员,其他三组都各剩一个名额。 当他看到北火车站那组人里,有乔蓝而没有周暮云时,着实一愣。 他以为周暮云一定会选和小乔一组,那家伙看小乔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打球赛喝水都要绕半个操场去喝乔蓝手里的那一杯,坐大巴也要并排挨着坐,这回,他放着近的北站不选,怎么偏偏选了更远的南站? 一直忍到快天黑,趁在水池旁清洗画具,旁边无人,江卓抓住机会,试探地问周暮云:“你怎么没去北站,你不选我就选了啊。” “你选什么,还需要跟我汇报啊。”周暮云把调色盘撂进水池,语调松懒。 “你和小乔吵架了?” “……”像是触碰到某个敏感词,少年的眉宇骤然变得锋锐,“有你什么事儿?” 他的语气不善又直接,江卓并没有在意,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个调性。 “关心下也不行,你倒是戒备得厉害。” 周暮云看着手里被水流冲洗得面目全非的调色盘,似笑非笑:“那你是关心小乔还是关心我啊。” 江卓噎住。 彼此都沉默几秒,江卓的神色认真了些:“出于友情,我只想提醒你,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分心。你不重视高考,小乔可不一样,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他上次就跟小乔隐晦地聊过这个事,显然她并没有听进去,只好再劝告下周暮云。 他了解周暮云这个人,虽然看着混,但其实是很拎得清的一个人,比班上多数男生强多了,不然他也不会和他成为兄弟。 他也大概了解乔蓝家的情况,父亲是公务员,她是独生女,是个相对传统的家庭,乔蓝自己也很在意成绩和高考。虽说他们俩家关系好,但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如果因为谈恋爱导致成绩下滑,高考失利,再好的邻里情谊,只怕都要出现间隙吧。 周暮云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卓知道小乔喜欢他了?是因为怕耽误乔蓝的学习,所以才没有回应?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干嘛跟他解释?难不成跟乔蓝一样,又把他当传话筒了? 周暮云关掉水龙头,把调色盘上的水珠抖落干净:“江卓,我也提醒你一句。高考如何,是自己的事,不要在别人身上找借口。” 江卓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而在周暮云看来,他是被戳中心事的无可辩驳。 谁不知道高考重要啊,这种大空话早就听得耳朵长茧。 这番话若是教导主任或是老曹说的,周暮云并不会感到奇怪,但从江卓嘴里说出来,这味就变了。 乔蓝如果知道江卓是这个想法,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高考和恋爱,从来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一道填空题,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这话,周暮云没有说,他干嘛要说,点醒江卓吗? 他才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周暮云拎着洗干净的调色盘,回到座位前拿工具箱,乔蓝还坐在画架前没有走,正拿着画笔,进行最后的补色。 “有空带你去配一副眼镜。” 周暮云弯腰把调色盘塞进工具箱的侧面口袋,语气冷淡。 “?” 乔蓝一脸懵,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什么眼光。” 周暮云看了她一眼,拎起画箱,转身走了。 乔蓝有些不解地问旁边的许梦晴:“是我哪里画错了吗?” 她有点生气地握紧笔杆,画错了直说啊,怎么还嘲讽人啊。 许梦晴见状探过身子,打量她的色彩画:“没错啊,这配色多好看呀,别听周暮云的,他有什么审美啊。” “……” 乔蓝抬眸,看到男生消失在玻璃门后的高大身影。 他最近……是真的很奇怪。 — 北站是A市最早修建的火车站,但自从南站建设完成,通了A市第一条高铁线路后,北站便只运行动车和老式的绿皮火车,但因为更靠近市中心,旁边又是长途大巴客运中心,北站的人流量依然不减。 正好带这组的助教就是管烁,他提前在群里发好了集合的位置。等到了时间,管烁也没有清点人数,直接领着一帮学生往候车室里鱼贯而入。 本来,这次写生就是个课外作业,可来可不来,也可不跟着助教自由行动,只要周一能交上质量和数量都合格的作业,管烁才不会管你在哪里画画。 北站共有三十几个候车厅,每一个都几乎是人挤人的程度,连个空座都难找。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车厢,众人把暂时用不到的画具包放在一起,由管烁看着,随即就三三俩俩地分开,开始作画。 乔蓝拎着速写板,并不着急下笔,视线在候车厅里梭巡,认真地物色速写对象。她一直觉得车站是最画人物神态最好的地方,而且各大院校也很爱出车站类的题目。 在她的右前方有个怀抱婴儿的妇女,用外套作遮掩正在给孩子喂奶,在她身前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好像是因为手里的玩具坏了,嘴巴一瘪开始闹脾气,女人只好腾出另一只手,轻拍着孩子的背以作安抚。 坐在女人身边的男人翘着二郎腿,事不关己地刷着手机,对妻子的为难和孩子的哭闹充耳不闻。 左后方角落,有个中年大叔刚从茶水间出来,端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泡面,他看了眼大屏上列车出发的时间,贴着墙蹲下,筷子一挑,吹了两口,便开始狼吞虎咽。 这两副情景都很戏剧又生活化,乔蓝权衡了下,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大叔把泡面吃完之前把他画完,随即翻开一张新纸,开始争分夺秒地画一家四口。 在画室,可没什么机会画小孩子。 但与画室模特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并不会老实等待你画完,随着一声列车到站的广播,一家四口直接起身走掉了。 “完蛋……” 许梦晴跟乔蓝一样,觉得这一家四口的画面很讽刺且真实,便也在以他们为模特在画速写,哪知画到一半,人跑了。 “没事,我记得。” 乔蓝还剩下男人的部分没有画完,但好在她记性不错,那男人傲慢的神情和动作又令人印象深刻,于是靠着回忆,用五分钟把剩下的部分迅速补完。 “帅啊小乔。” 许梦晴眼睛一亮,立刻照猫画虎,直接对着乔蓝的速写临摹了一番,挽救了一张差点作废的作业。 过了一个小时。 许梦晴捂着胸口,对还在专注画速写的乔蓝说:“不行了,我出去透透气。” 候车厅里本来就憋闷,空气中潮湿的汗味,再加上泡面的酸辣味,这味道都有点辣眼睛。 乔蓝一心想着早点画完,没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小姑娘画的真不错。” “现在的学生也真辛苦哦,跑到火车站来写生。” “能给我画一幅吗?我这辈子还没有当过模特嘞。” 不知何时,她身边围了一群看她画画的路人大爷大妈,友善地和她搭话。 乔蓝抬眼望了一圈,并非只有她有这样的待遇。江卓、冯灿灿等几个画画不错的学生旁边也围着不少的人。 毕竟等车的时候总是无聊的,大多数人都会自己找乐子。 “好,那阿姨您坐着我画您,不用刻意摆什么姿势,自然点就好。” 有自告奋勇要当模特的热心大妈,乔蓝求之不得,拿出新纸迅速开始起草稿。 大妈平时大概也是个不爱照相的人,越说放松越是僵硬,最后摆成了蒙娜丽莎的同款姿势。 乔蓝倒是下笔如有神,短短十分钟就整个人像勾勒完毕。 “小姑娘,能让我看看吗?” 大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乔蓝,她生平第一次有画像,想看看是什么模样。 乔蓝二话没说伸手把速写板递给大妈,忽然间,乔蓝肩膀一痛,被人大力地从后面撞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二人之间风一般地横窜过去。 乔蓝和大妈都怔愣在原地。 大妈后知后觉地护住腰间的包,可是包还好好的挂在身上。 等等,那人抢了什么? 乔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的速写板! 反应过来后,她想也未想地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帮帮忙啊,有人抢劫啦!” 大妈的嗓门洪亮,立刻吸引了候车厅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变故只在一瞬间发生,那人身手敏捷,飞快地没入人群,消失在候车厅门口,江卓、谈宇飞等人循声朝看过来时,只看到乔蓝跟着跑出去的背影。 刚刚拆开面包包装纸,正准备往嘴巴里送的管烁也惊愣住了。 被抢的人,难不成是乔蓝? 许梦晴在候车厅外的便利店,刚买了俩瓶气泡水,转过身,听到一声清脆的“站住”,声音相当熟悉。 再一看,乔蓝在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后面穷追不舍,人流密度实在太高,他们这仿佛警匪追逐片的行为,惹得路人抱怨纷纷。 “跑什么啊,看点路啊。”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管烁、江卓和几个男生也追出候车厅,看见傻站着的许梦晴,江卓立刻有些焦急地问她:“看见小乔了吗?” “她刚刚追着一个男的跑了,什么情况?”许梦晴还处在懵逼状态。 “她好像被人抢了。”江卓说。 “什么?!”许梦晴大惊,“那还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 “也不知道警察管不管这事。” “?” “因为小乔被抢的好像是一块速写板。” “……”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分头去找,找到了人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要起冲突。”管烁迅速下了决断,几个男生立刻开始分头找人。 与此同时,A市南站。 周暮云和杜康也在享受着被人群围观的待遇。 杜康站的累了,也不嫌地上脏,直接盘腿席地而坐,讨巧地把速写板立在膝盖上画。 周暮云斜靠转角的柱子上,穿着立领的黑色冲锋衣,衬得下颌的弧度凌厉又白皙,一根细白的塑料棒随着他笔下拉长的线条,从唇角滑到另一边——他这两天在戒烟,想抽的时候,全靠吃棒棒糖顶着。 在他俩面对的正前方,被他们当做模特的大叔,一边抱着登山背包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和他们聊天。 “你们都是一个画室的吗?学画画一年得不少钱吧,我也挺想让我闺女学画的,听说,艺术生考大学更容易些?” “这都是江湖传言,信不得,大叔你这要是亲闺女,可别她再往火坑里推了啊。” 杜康赶忙奉劝大叔,他当初也是信了这套话才转了艺。但真正学了才知道,美术生要想考个好大学,要付出的艰辛血汗,一点也不比正常高考生少。 什么所谓的捷径,都是糊弄外行人。 只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大叔有些理解地点点头,都跑到火车站来画画了,确实也不容易。 “那画完,我能把画带走当个纪念吗?” 杜康:“这可不行,这是我们的作业。” “我是问这个小伙子。” 大叔笑呵呵地指了指周暮云,杜康的画风潦草,他压根没看上。 “不是大叔,你怎么还挑上了。” 杜康有些忿忿,裤兜里的手机消息响个不停,他一边掏手机,一边有点不服气地反驳,“我这是美院画风,重在神韵,不在其形,知道不?” 周暮云倒是二话没说,把画完的速写撕下来,直接递给了大叔。 “你倒是大方,送出去一份作业……” 杜康嘀咕一句,看到手机里的群消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卧槽,有人在北站被抢了?” 周暮云手里的笔没停,面对着大叔旁边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大爷继续下笔作画,随口问:“北站?谁啊。” “好像说是小乔……” “啪嗒”一声,仿佛是太过用力,周暮云手里的炭笔芯断了。 北站光共有三十二个候车厅,分为上下两层。 乔蓝从17号候车厅追出来,一路往前跑,在追到14号候车厅的时候,正赶上一拨人出站,不慎把人追丢了。 周遭人潮汹涌,所有人都步履匆匆,抢她画板的人个头体型都不出众,还戴着帽子,钻入逆行的人群,如同抛进大海的沙子,再想找到就难了。 但她不想放弃,决定从最近的候车厅一间间地找。 乔蓝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好端端地抢她的速写板,是再没别的抢了吗?哪怕去抢一块儿童手表都比那块板子值钱啊。 可是对于乔蓝来说,那块不值钱的速写板丢了无比麻烦。 那速写板里不仅有她画好的三十多张速写作业,里面的夹层还夹着她的身份证。 连续找了三个候车厅,乔蓝一无所获。四周全是嘈杂吵闹的人声,时不时响起的列车即将出发的广播声,更像是一团阴云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难免猜想,万一那人已经带着她的速写板坐上火车跑了怎么办。 乔蓝目光不停地在人群里梭巡,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这是二楼的最后一个候车厅,如果找不到就要去一楼了。 正在乔蓝有些心灰意冷时,她忽然目光瞥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一边抖着手上的水珠,一边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乔蓝眼睛一亮,就是他! 她大步流星地朝那人冲了过去,而在她的斜侧方也有一个大爷正火急火燎地朝她这边走,在俩人即将对撞时,乔蓝一个急刹躲过了大爷,却难以避免地被他手里的拉杆箱跟绊倒。 “小姑娘,你没事吧?你说你,再着急也得看着点路啊,真不好意思啊,我这还要赶车……” 乔蓝从地上站起来,膝盖火辣辣地痛,也没时间去检查伤势,朝那大爷挥了挥手表示没事,再看向卫生间门口时,那人又消失不见了。 “……” 再度丢失目标,乔蓝很是丧气,她连忙向周围的人打听,但谁会注意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去向。还有人质疑她,明明不认识那个人,为何要问他去哪了,倒显得她是个乱打听别人行踪的坏人了。 乔蓝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处处碰壁。 忽然间,手腕被人从后方牢牢攥住,乔蓝身子一僵,立马做出防御的姿态,然而扭头看到拉她的人是谁时,紧绷的神色瞬间又松弛下来。 “你怎么来了……” 乔蓝有点意外地看着周暮云,他不是现在应该在南站吗? 周暮云另一只手还拎着摩托车头盔,单眼皮垂下,像检查什么似的扫视着她。 乔蓝之前跑的急,发丝有些凌乱松散地勾在脸颊侧,稍显狼狈,右腿的膝盖破了皮,正在隐隐往外渗血。 周暮云沉着嗓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为什么不接电话?” 乔蓝眨眨眼,想起来好像手机震动过一阵,但她那时候着急追人找人就没有接。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视线越过男生高大的肩头,眼神一凝,有些激动:“你给我站住!” 第46章 046 ◎嘴硬不过心动。◎ 周暮云顺着望过去,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男人正在角落里打电话,眼神游移,对上他俩的目光后, 竟然转身便要遛。 乔蓝抬腿就要冲, 后者把她摁回去:“就他抢了你的速写板?” “不然呢,别拦我, 等下他又跑了!” “你们在这儿啊,给我这一通找……” 杜康此时气喘吁吁地赶来,知道北站被抢的人是乔蓝后,周暮云就跟疯了似的, 一路就没踩过刹车,车速飙得他一下车就抱着垃圾桶吐了两回。 在他吐的时候,周暮云等不及先进了车站。杜康找了好几个候车厅,好不容易找到他俩, 还没来得及问乔蓝是怎么回事, 就听周暮云说了句:“跑不了。” 随即怀里一沉, 多了个摩托头盔,周暮云径直朝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大步冲过去,一个干脆利落的顶膝加肘击, 把人架倒在墙角的夹缝里。 “就这小子是吧?” 杜康反应过来,又把摩托车头盔塞进乔蓝怀里,摩拳擦掌地凑上前参架。 “大哥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错了……” 受了几记闷拳, 黑衣男子便遭不住了,蹲在地上, 双手护着头向他俩求饶。 “谁是你哥, 老子才十八岁, 小鲜肉。” 杜康分外嫌弃,这货看着都有三十多岁了,好意思管他叫哥? 周暮云单手拎起那人的后衣领,俯身问他:“你抢的东西呢?” “丢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了。”男子迅速招认。 周暮云便让杜康看着他,自己去了对面的男洗手间,果然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乔蓝的速写板。 “好在他扔之前,刚有清洁工更换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没有弄脏。”周暮云把速写板还给乔蓝。 她接过来检查了一番,只是速写板最外一页的速写作业被蹭糊了,板子里夹的身份证都在。 “你没事抢人家小姑娘速写板干啥啊,你是不是有病啊,还是心理变态啊?” 杜康这厢还在痛斥那鸭舌帽男人的无耻行径,男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乔蓝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抢自己的速写板,抢了还丢垃圾桶,正常人真干不出来这事。 奈何这男的除了求饶认错,一问他为什么抢劫便装聋作哑。 她觉得这男人大概率就是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专抢女孩子的东西,遇到比自己高壮的男生瞬间秒怂,完全没了之前跟自己上演追逐战的气势。 他们这边的骚动,不仅惹了些不明所以的路人围观,还惊动了在车站里巡查的安保人员,上前把杜康和鸭舌帽拉开。 “怎么回事?打架啊,跟我们去保安室!” “等等!”管烁拨开围观的人群,顶着一脑袋的汗,赶忙跟安保人员说明了情况,“我是画室老师,这俩都是我高三的学生。不是打架,是这个人抢了我学生的画板,我的这些学生,还有当时在17号候车厅里的人都能作证……” 说着,管烁还掏出来了向阳画室的名片、教师证。 安保人员检查了证件,看到管烁身边确实有好几个跟杜康、周暮云一般大的年轻学生。 “这么说,是抢劫?” 安保人员的神色更凝重了,直接一左一右把鸭舌帽架起来,同时对管烁说:“你跟被抢当事人跟我们来做个登记。” 保安室里,乔蓝说清楚事件经过,做了简单的登记后,便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从保安室出来后,许梦晴第一个扑上来:“小乔,你没事吧,你怎么敢的呀,就这么追出去,万一那人身上有刀可怎么办?” 乔蓝其实也有点后怕:“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追回自己的作业。” 进站都要安检,不太可能会有人带着刀具进到候车厅,不过,她当时的确太冲动了。 “许梦晴说的没错,下次在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找老师,再说不就一块速写板,丢了就丢了。”管烁跟着说。 平时看起来温温软软的姑娘,居然敢追着抢劫犯满车站地跑,也是颠覆了他对乔蓝平日里的印象。 乔蓝刚和管烁说完话,被人拉到一旁,紧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碘伏、创可贴和消炎去肿的药膏。 她看着周暮云,睫毛眨了眨。 应该是在保安室里登记的时候,他去附近的药店买来的。 “药也不会擦了?”周暮云目光沉沉,语气也不大好。 乔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这会功夫已经成了黑红色的血痂。她打开碘伏药瓶,拿出块棉团,刚弯下腰,忽然间,她仿佛被人按下了定格键。 救命,刚刚结痂的伤口,貌似随着她屈膝的动作又崩开了…… 她意识到好像不该说大话。 好痛! 周暮云看到她忽然静止的动作,又对上她有点尴尬的眼神,猜到什么,抽出她手里的碘伏,认命地蹲下身子。 “ 我真欠你的是吧,祖宗?” 少年清沉的嗓音咬牙带气,但手上的动作细致温柔,一点点蘸着擦拭伤口附近的灰尘,“这么大的人了,出来写个生也能受伤,那速写板是什么宝贝吗,你说你追他干什么?追到你又能打得过了?” 乔蓝知道他是出于好心的责备,但她刚被管烁教育过,经历了堪比电视剧被抢情节,膝盖还在疼着,委屈一瞬间涌了上来。 “还不是怪你。”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取出药膏,用棉签在伤口上一圈圈地涂着:“又能怪到我头上了?” 是啊,当然怪他。 怪他为什么不选和她一样的北站,反而选了离家更远的南站。 或许如果他选了北站,以他的运动细胞,肯定会第一时间抓到那抢她速写板的人,她可能就不会受伤。 乔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介意这件事。 她自己都觉得这么想,属实有点无理取闹了,所以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想,没有说出口。 周暮云也不是气乔蓝心大,他知道她是有些娇气在身上的,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也没生过什么病,这回膝盖摔破这么大一块皮,没叫疼已经很不容易了。 让他火大的是,同行的有那么多画室的男生,江卓在,管烁也在,居然叫人抢了乔蓝,还放她自己去追抢劫犯。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并非不想选北站,只是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的坎。 那封没有帮她送出去的情书,如果小乔知道了会如何? 他不想让乔蓝讨厌他。 他想着,如果和她一组的是江卓,她或许会开心一点。 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意外。 所以纵使乔蓝没有说,周暮云也责怪自己。 矫情什么,选什么南站,最后还不是颠颠地跑北站来了。 清凉的药膏驱散了些火辣辣的痛感,但肿起来的皮肤比往常更敏感,棉签轻扫过时,乔蓝痒得厉害,忍不住想往后躲。 小腿立刻被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别乱动。” 乔蓝就像被扼住了脖颈的鸟儿,一动也不敢动了。 怎么感觉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比伤口还胀热?而且他的手居然这么大吗,能完全握住她的小腿? 乔蓝捏紧手心,只好盯着远处的车站显示大屏转移注意力。 几分钟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尤其是他们还处在人来人外的车站,许多经过他俩的路人都会好奇地看一眼周暮云,寻思着小伙子蹲地上干嘛呢,然后再看一眼乔蓝,眼神就变得了然。 那古怪的眼神就像在看街上公开秀恩爱的情侣。 乔蓝更站不住了,手心冒汗,忍不住催促他:“好了没。” 膝盖上那处伤口看着不深,但是面积不小,周暮云用了三块创可贴并排贴才把创面全部贴住。 周暮云松开手,站起身,“好了,回去别沾水。” 乔蓝吁出一口气,难怪上次她给周暮云上药,他那么不配合,这简直就是受刑。 周暮云和一瘸一拐的乔蓝回到集合处。 管烁刚跟范文希通过电话,汇报了刚刚发生的小意外,看到乔蓝已经包扎好的膝盖,关心地问:“我还说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已经处理好了?” “没事,不用去医院。” “真不用去?” “真不用,只是破了点皮。” 管烁点点头,还好真没出什么事,不然他这个助教责任就大了。 虽然此时风波已解决,但经过这么一事,管烁看出来大家都没心思继续在车站写生了,便让大家各自解散回家,剩下没画完的速写可以用临摹代替。 在解散前,管烁特意多问了句:“乔蓝腿受伤了,你们谁顺路方便送送她?” “老师,我有小电驴。”乔蓝连忙说。 “你那腿走路都瘸,还能骑车?”周暮云一句话就把乔蓝噎住。 管烁想起来:“对了周暮云,你不是跟乔蓝住一个小区吗,要不你送她回……” 话音未落,江卓忽然开口说:“老师,我送吧,正好我家司……我叔叔开车来接我,顺路,坐车也方便些。” 司机俩字太高调了,被他咽了回去,改称叔叔。 看到乔蓝膝盖的伤,江卓心里有点愧疚和过意不去。 他画写生的时候比较专注,加上候车厅又吵,抢劫发生时,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等发现被抢的人是乔蓝,再追过去找时,已经来不及了。 乔蓝没来得及回答,管烁便替她定下来:“那也好,”又关切地对乔蓝说,“膝盖受伤也不能耽误写作业,你的速写被蹭坏一张,周一交49张速写就好了哦。” “……” 崭新的商务轿车等在露天停车场已经多时了,乔蓝跟着江卓快走到车前时,下意识地往某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马路边,少年高挑的身形跨坐在摩托上,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看她,刚刚好在她望过来的时候,单手卡住头盔,黑色的遮阳面罩迅速往下一拉,彻底阻挡住视线。 乔蓝停下脚步:“江卓,我想起来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江卓拉开车门。, 乔蓝不太擅长扯谎,小声地:“不用麻烦你,回头你就跟管老师说是你送我回家的就好了。” 江卓偏头,在乔蓝刚刚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到那辆熟悉抢眼的摩托车,心里了然几分,没在坚持:“好。” 周暮云正低头给杜康发信息,催他快些,再抬头时,不远处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开走了。 坐轿车不用吹风,坐着舒服,她也能早点到家。 周暮云这么想着,嘴里像是吃了块变质的坚果,莫名地发涩。 他戒了快一个月的烟,也没什么戒断反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抽烟。 然而伸手一摸裤兜,别说烟盒了,连火机早让自己丢了。 周暮云低骂一声,想着不然去便利店买一盒,忽然间眼前一晃,挂在车把手上的另一顶头盔被人抽走。 他顺着看过去,眉尾止不住地轻扬。 乔蓝正往下巴上扣着头盔搭扣:“送佛送到西,你来都来了,送我回家。” 周暮云伸手帮她把搭扣弄好,嗤笑,“这么会使唤人啊。” 低磁的嗓音里笑意藏不住。 “我晕车,你慢点开。” 乔蓝非要多解释一句,是因为她晕车才不想坐轿车。 周暮云故意逗她:“要求还不少,看在伤员的面子上,八十迈行不行。” 乔蓝瞪圆眼睛:“八十迈,你是开机车还是老年代步车啊。” 坐上摩托后座,乔蓝心里还有些惦记自己的小电驴,寻思过俩天还得抽空把小电驴开回去,不然妥妥地要被偷电瓶。 周暮云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钥匙给我。” 乔蓝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钥匙?” “小电驴不要了?” 乔蓝依言把钥匙放他手里,然后就听他叫了一声“杜康”,正朝这边走的杜康闻声抬头,看到一串钥匙呈抛物线往自己这边丢过来,一抬手便像接篮球似地接住了。 杜康看了看后座上的乔蓝,再看看手里的小电驴钥匙,瞬间会意:“行吧,那你们骑慢点嗷,我不认路。” 周暮云真的把摩托开得很慢,慢到后面骑电驴的杜康都快追上他们了。 乔蓝坐在后座,看着从后视镜里反射出面罩下,少年清隽锋利的眉眼,忽然想到一件事。 周暮云怎么好端端地忽然跑到北站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画室群的消息,四十分钟前有人在群里说了她被抢的事。她回忆了下,周暮云找到她大概是半小时之前的事。 他从看到这条消息,立刻骑摩托往北站赶的话,时间刚好能对上。 乔蓝放下手机,说不情是被人挂念的感动还是什么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放大。 当时有那么多同学还有管烁也在,又不会出什么事。 他大可不必这样。 周暮云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这个突如其来闪过的念头,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瞬间让她有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就像规划整齐的稻田里,忽然莫名长出了一株向日葵,下意识就像把这株向日葵拔掉,把它插回该长的地方去。 在她的印象里,周暮云好像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但他身边似乎从来没缺过女生。每次聚会出去玩,不管是男生女生都爱围凑在他身边,他永远是被拱着的那个月。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喜欢的应该是像周馨月那种,身材高挑火辣,性格外向,善于交际的女孩子。 她在他眼里,只是那个永远长不大,需要照顾的邻家妹妹。 而且,周暮云的性子就很护短,他对杜康也特别好。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越界的行为,在他眼里可能再正常不过。 乔蓝心里默默地把向日葵移栽出去,规整的田地新绿如初,没有被破坏,没有被改变。 她轻轻喘出一口气,像是心安了,但随之而来更多的,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小乔,你这电动车咋这么小啊,卡死我了。” 杜康骑着小电驴在后面奋力追着他俩,迎风把他吹成了苦瓜脸。 这小电驴女生开正好,但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小巧,腿别得难受,有种大人穿了童装的既视感。 这还不算啥,杜康看着他俩骑着拉风的机车,再看看自己迷你可怜的座驾。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个护驾的保镖啊? 进了小区,到单元楼下,杜康揉着发麻的大腿,把小电驴还给乔蓝。 “这一趟下来,我的腿也要瘸了。” 乔蓝心不在焉地:“谢谢你啊。” 旁边的人还大喇喇地跨坐在摩托车上,语气似有不满:“你是不是谢错人了?” 乔蓝抿唇,连句谢谢也这么计较,要是他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肯定要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了。 “大恩不言谢,”乔蓝见周暮云没有下车的意思,顺口问,“你不上楼啊。” 周暮云:“继续送人,总不能让阿康打车回吧。” 杜康接过头盔后,自然接替了乔蓝的位置,一手搂住周暮云的腰,一手朝乔蓝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走了走了。” 摩托发动,车上的俩人骂骂咧咧。 “手放下去,恶不恶心。” “只能小乔搂吗,区别对待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搂了?” “我猜的,坐后座不搂腰,谁信啊……” 乔蓝看破不说破,这俩人指不定要去哪里玩,或是去网吧或是去打桌球。 反正今天是周末,如果不是膝盖受伤,她也会想出去放松一下。 回到家,沈秋琳和老乔看到她的膝盖,皆是满脸惊愣,连连询问她怎么去车站写个生也会受伤? 乔蓝只好给他们原本地复述了下经过,看着爸妈半信半疑的脸,无奈地叹气,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是过得太魔幻了。 周暮云还真没有像乔蓝猜的那样去打桌球。 杜康是很想去,周暮云却没有那个心情,杜康见劝不动他,便去约了庞晨去上网。 从杜康家里出来,周暮云看了看太阳还未落的天色,掉头又去了画室。 他从不在家里画画,家里也没有画板,临摹速写作业要用的书都放在了画室。 今天大家都去写生了,画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只有几个不想外出速写的学生,在画板前临摹。周暮云从储物柜里拿来参考书,夹在画架上,把画板搁在腿上作画,这个姿势虽然别扭,但是很方便。 静谧的下午,夕阳透进窗格,画室的采光很好,被照的一片明媚亮堂。 画室仅剩的几个人,大家默契地没有人说话,都在埋头各自画画,炭笔划过纸张的的声音清脆又解压。 周暮云手里斜握着炭笔,在人物的背光面打上条条阴影。 他试图让自己沉下心来。 今天对于乔蓝是魔幻的一天,他又何尝不是大起大落。 在看到那条她被抢的群消息时,他恨不得飞去北站。 他从来没有那么方寸大乱过,直到确认她没事,那颗突突乱跳的心才归位。后来又因为江卓要送她回家,失意吃醋地犯了烟瘾。 他向来情绪稳定,但每次都会因为一个人而失控。 这些反常早就不能用占有欲来解释。 嘴硬不过心动。 他做不到再自欺欺人了。 纸面上,光影在人物身上投射下的交界线,仿若一条边界隔开两个世界。一面是向阳而生的雪白光明,一面是不见天日的暗河阴影。 乔蓝和江卓站在向阳的一面,只有他背道而驰地独自立在阴影下。 他不得不承认,江卓的话有几分是对的。 他们现在就像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看似未来前途光明,充满未知的可能。 但事实上,脚下能走的路只有一条:考上一所好大学。 什么代打工作室的老板,在长辈眼里,那是不务正业,赚再多的钱,也不及名校的一纸文凭。 如同今日,哪怕乔蓝上了江卓的车,他也没有底气迈出那一步。 因为他知道故事的结局,大概率跟错过在情人节表白的蒋勤一样。 而打破这条边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唯有他手里的这根画笔。 作者有话说: 实锤工具人·爱情保镖·杜康 第47章 047 ◎手模和姻缘树。◎ 火车站写生过去没多久, 小高考的成绩便出来了。 成绩单被张贴在教室黑板的旁边,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成绩的人。 乔蓝不想去挤,她也挤不过, 尚坐在座位上, 就听到有人给她报了喜讯:“小乔牛逼啊,四个A!” “江卓, 冯灿灿也是四A,我们班里一共就五人拿了4A。” “四A高考能额外加五分,这一下就赢在起跑线上了啊。” 往年一高能拿到4A以上成绩的学生,也不会超过五十个, 何况今年的难度比往年还高一些。 听到自己成绩是4A,乔蓝心里顿时踏实了,等到成绩表前没那么拥挤,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眼各科的成绩。 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物生历政四项拿了4A, 地理为B, 化学为C。 有些重点大学不允许学生的副科里出现D级的成绩,会在报考时直接将其拒之门外。小高考的制度说是为艺术生解压,在高二就将所有副科考完, 其实对不偏科的要求更高。 所以对于乔蓝来说,化学拿了C,比4个A对她的意义还重大。 乔蓝下意识地就去找周暮云的分数。 2B3C,分数倒是卡得刚刚好, 没有一门不及格,让她有些意外的是, 周暮云的物理还考了个A。 “2个D, 还好还好。” 看完成绩的杜康惊魂未定地坐回去, 4C2D的成绩刚好满足艺术生报考的最低需求,不然妥妥地要去复读了。 “老大,你可以啊,不声不响的,物理还考了个A,高考能加一分呢。” 杜康庆幸自己不用吃皮带炖肉,说不准还能吃上一碗红烧肉。 周暮云像是已经估过成绩,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翻动着手里的习册,嗓音清淡慵懒:“一分,聊胜于无吧。” 杜康啧啧了两声,他就佩服周暮云这副遇到什么都能处变不惊的性子,换成他要是考了个A能直接乐到原地起飞。 同排的左右,蒋勤考了3个D,正在抱着脑袋唉声叹气;周馨月考了4个D,但她早就拿到保送名额了,也不在意,正往手上涂着指甲油。 杜康心里刚涌出一股“差等生里拔尖”的优越感,就看到冯灿灿拿着4A的成绩单飘然而过。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 “再高一点,对对,再往左边一点,差不多了,就这,钉吧。” 谈宇飞和杜康分别站在两侧的板凳上,许梦晴在指挥他们往墙上钉画框。 画室刚送走了一批高三的学生,正要把画室走廊和楼道里展示的学生优秀画作更新一番。 他们这一届入选的只有两张画,一张是江卓画的人物素描半身像,还有一张是乔蓝在浔理画的雪景写生。 乔蓝手里捧着一摞子即将展出的画,心里感叹,学长学姐们的画真的是精细又好看。 就在他们把画框钉好时,管烁拉开画室的推拉门,兴致冲冲地走过来,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什么?” 许梦晴一听到八卦,耳朵都直了:“就上次在火车站抢乔蓝的那个鸭舌帽,是警方通缉的网络诈骗犯?” “还记得我们走了后,那个鸭舌帽一直被扣留在车站保安室么,就是因为做实名登记的时候,他就一直对姓名吞吞吐吐,也不掏身份证,果然真有问题。” 管烁自己也很吃惊,于是第一时间就跟学生们分享。 杜康摸了摸鼻子:“这么说我们误打误撞还抓了个通缉犯?” 北站的治安不太好,电子检票还没有完全普及,大部分都是人工检票。 管烁说,这个人貌似都是利用人工通道混进车站,已经辗转了好几个城市,终于被抓到了。 “当时他抢乔蓝的速写板,也是怕他的肖像被人画下来。” 乔蓝奇怪:“可是我就没画过他啊。” 她画的只是坐在前面的大婶。 管烁摊手:“可能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乔蓝想了想,也确实合理。 这件事被众人当成了一件小插曲,震惊过后也就抛去脑后了,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绘画所占据,实在没有时间在其他方面耗费心力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艺术生集训已经从紧张的氛围,变成了一种常态。 从早到晚,画板不离手,这种工作量让乔蓝觉得比街头的画像艺人还要拼。 然而很多时候,这种“拼”都是卷出来的。每回乔蓝收起画架准备回家休息时,转头看见左边的江卓还在画色彩临摹,另一边冯灿灿还在练习动态速写。 助教管烁还站在门口盯着,见她一副要走的模样,就会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手表,眼神似是在说:这才十点,就想回家了? 这腿是怎么都迈不开了。 乔蓝有点怀疑人生,她是怎么会觉得考完小六门就会变轻松了?明明这才是地狱的开始啊。 “画完了没有啊,我的胳膊肘已经麻了……” 许梦晴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地放在膝头。 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胳膊已经开始颤颤发抖。 “马上,再坚持两分钟。”乔蓝手握画笔,眼神专注。 下午的五点半到七点是画室的自由活动时间,基本大家会各自练习薄弱的单项。 统考包括许多美院的单招考试都会考半身像,半身像就需要画到衣服和手部。 画人难画手,而且手部画得奇怪,会更加一目了然,会瞬间拉低整个作品的分数。 乔蓝这几天一直在自己练习临摹画手,但临摹画册上的手和画真人的手,区别还是蛮大的。正巧许梦晴也在为画不好手发愁,于是乎,她想了个办法,俩人轮流当手模,互相画。 刚开始就只有乔蓝一个人在画,后来大家发现有免费的手模可以蹭,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临近结束时,乔蓝正前方已经坐不下人了。 两分钟一过,许梦晴立刻从椅子上下来,甩动着两条快麻木的胳膊,然后像检阅巡视般地去看每个人的画板。 结果越看,许梦晴的脸越黑。 她的手有那么粗短吗? 还有这指甲……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灰指甲? 更有甚者,直接把她的指关节都画错位了。 看来看去,还是乔蓝画得顺眼。 乔蓝放下画板 ,正要上去当模特,忽然被许梦晴伸手拦住。 “小乔刚才做过了一回手模了,既然这么多人都要画,咱们轮流上呗?” 问话一出,不但没有人应声,还有几个人偷摸地把座椅搬走了。 手模一当就是半小时起步,还累人,有免费的模特大家都想去蹭一蹭,但是一到轮换的时候,谁也不愿意了。 “我去吧。” 周暮云刚拿了画板来,还没蹭上画,倒是主动请缨揽下了这活。 他把椅子往乔蓝的方向拉了拉,然后掉了个方向,倒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椅背,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垂下。 周暮云的手本就好看,生得瘦长且直,指甲修剪的整齐洁净。 当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同一处,优点就会被愈加放大。 “还是男生的手好画,轮廓分明。” “周暮云的手,怎么比许梦晴一女生的手还白,以后真可以去兼职当手模了。” 许梦晴差点被气七窍生烟:“什么意思,我的手不好看啊?” 毕竟是自由活动时间,助教不管,少不了交头接耳。 乔蓝自动屏蔽了四周,眼神在画板和周暮云的手上流连,逐渐留意到一处其他人没有注意的细节。 他右手小拇指骨节的外侧,有两处微微凸起的淡红痕迹,那是手长时间抵着画板磨出来薄茧。 她的手上也有,只是没有那么明显。 这才几个月已经磨出了两个茧,可见平日没少用功。 乔蓝若有所思,小高考拿了个A,画画也肯下功夫。 这家伙真的转性了? 画手模的环节一直持续到晚间的素描课,直到素描课下课,才真正是一天里的休息时间。 每天回到家,差不多已是晚上一十点多。画室自带宿舍,有不少人都选择在画室住下,住宿费也不贵,一个月三百块。 但是乔蓝家离得近,骑小电驴只要十五分钟,也不习惯住集体宿舍的日子,于是每晚都坚持回家。 身后传来机车低沉的轰鸣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前照灯把她前面昏暗的路照得一片明亮。 说起来,老乔和沈秋琳能放心她那么晚归,也是因为有周暮云同行的缘故。 每天都是如此。 乔蓝把小电驴上好锁,走进楼道,上到二层楼时,故意在楼道里等了他一会儿。 楼道里的声控灯,刚刚暗下去,又随着少年不紧不慢的脚步重新亮起。 周暮云双手抄兜,似乎在想什么事,一直在低着头爬楼,直到由下而上地看到乔蓝的小白鞋,方抬起头,脚步定在她下面两阶的楼梯上。 头顶的灯投下阴影,遮住了少年眼里的光,衬得眉弓愈加深邃,俩人相顾无言。 乔蓝摸着口袋里的东西,总觉得要说点什么先铺垫一下 。 “管烁老师今天给我说,上次在火车站那个鸭舌帽,是个网络通缉犯。” “嗯,我知道。” 周暮云点头,中午的时候,杜康已经把这事翻来覆去地说了三遍了。 这件事听着荒谬,也有误打误撞的成分在。 听说,那人是搞诈骗传销一类的,这次去车站也是想转移阵地,没什么武力值,如果真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身上带着什么刀具,那结局就不好说了。 “我想想也觉得挺后怕的,还是谢谢你,不但抓住了他,还找回了我的速写板, ” 乔蓝铺垫了一大段,终于把要送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个给你。” 周暮云接过来,是一支药膏,他借着灯光看到,药膏上写着“水杨酸软膏”几个字。 “干什么用的?” “长时间涂抹可以让皮肤上的角质层软化。”乔蓝解释。 “什么层?” 见周暮云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乔蓝叹了口气,直白道,“就是可以去手上的茧子。” 女孩子嘛,都比较在意这种细节。她第一次发现手上磨出茧子后,就买了这药膏坚持涂抹,还挺有用的。 “……” 周暮云微愣,他又没想真去当手模。 他把玩着手里的水杨酸软膏,撩起眼皮,打量他面前的女孩,她这是在关心他吗? 女孩不自然地把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眼神有些躲闪,他心里立刻便有了判断。 想来也不会是。 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和欠人情,托他送情书也要用游戏卡带来交换,这种“交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无非是感谢他的见义勇为。 “谢了。” 周暮云把药膏揣进兜,径直越过她上楼,“上去吧,冷。” 乔蓝“哦”了一声,抬脚跟在他身后,心说这人的反应真是比她想象中还冷淡啊。 两道关门声几乎同时响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对面尚未合上的门缝里,传出沈秋琳关切的声音:“蓝蓝回来了,快去洗澡,衣服都给你拿好了……” 客厅冷冷清清,一片漆黑。 周暮云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他怕吵到已经入睡的奶奶,放轻脚步,摸黑进到卧室,关门打开台灯,随即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这抽屉是他的百宝匣。 里面放着从小到大乔蓝送给他的东西,都保存得完好,包括她给他画的画像,他生日时乔蓝送的盲盒潮玩,他怕落灰也放进了这抽屉,以及那封没有帮她送出去的情书。 周暮云此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拆开这封信,看看乔蓝到底对江卓表了什么衷肠,说了什么情话。 他指尖动了动,终是打消了这与自虐无差别的念头,掏出兜里的药膏,压在了情书上面,推进去,锁上了抽屉。 — 全省统考过去没多久,又再度迎来了寒假。 然而一到长假,逃不脱的就是外出写生。在放假前,范文希就征求过学生们的意见,今年的写生是照旧去浔理,还是去南边的另一座古镇。 经过投票,浔理以压倒性的优势出线。 没办法,浔理实在是太美了,上次去写生,给他们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短短一周的写生,根本不够把浔理所有的景色画完。 同样念念不忘的还有那份在别的地方都吃不到的双浇面。 于是,今年依旧是画室包大巴去浔理,照样还是老乔送乔蓝和周暮云去车站。 路上,老乔又说起了浔理山上的那座很灵验的明禅寺,让他们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拜一拜,求个“学业有成”回来。 到了浔理的第一天可以自由活动,未免上次下暴雪封山路的事再次发生,乔蓝打算这次先去寺庙。 正好许梦晴的奶奶信佛,也交代了她要来寺庙上香的事,把行李放进房间后,乔蓝和许梦晴便来到前台询问民宿老板娘去明禅寺的路线。 “明禅寺在山顶,走登山步道要三个多小时,坐观光大巴走盘山公路,半个小时便能到了,”老板娘很热情,笑眯眯地叮嘱她们,“现在是旅游淡季,大巴车每天只有两趟,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了。不过你们可以在山脚下包当地人的车,四人起包,价格也不贵。你们可以跟住107的俩个小伙子一起去啊,刚刚他们也问了我去明禅寺的路线。” 乔蓝想了下,分配住在107房的不就是周暮云和杜康吗,看来他俩都想到一块去了。 她正想给周暮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何时出发,此时隐约听到走廊拐弯处传来杜康的声音:“最近有点倒霉哎,去寺庙上柱香,去去霉运也不错。” 另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一贯的慵懒低沉,带着点笑,“别人是去求学业,你是去驱霉运,也不知道佛祖有没有这项业务。” 俩人拐过走廊,看到乔蓝手里的那拿着的那张去明禅寺的路线图,杜康一乐:“巧了,你们也去寺庙驱霉运啊?” “……”乔蓝没有揪他字眼,直说,“现在的时间大巴车停运了,只能包车。” 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想直接步行上山,反正她和许梦晴是没有那个体力,而且人多一点包车更划算。 “那走呗,包车早去早回。” 杜康应得十分爽快,也不问周暮云的意见,好像他俩是早就商量决定好了一样。 乔蓝觉得有点奇怪,她以为周暮云不会对寺庙感兴趣,他这人没什么信仰,连周奶奶也不信佛。 似是感受到她眼中的疑惑,周暮云看了她一眼,俩人的视线短暂的碰撞又错开。 他或许只是纯粹陪杜康吧,乔蓝想。 沿着老板娘说的石板路,走到山脚下,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一辆当地的私家车。 隔着车窗,行驶在盘山公路,俯瞰脚下连绵的古镇,别有另一番风景。 半小时后达到了目的地,山顶的风景远比山腰处的更为阔丽。 这座山头本来没有名字,只有山顶的明禅寺这一处景点,后来当地人图省事便直接叫它明禅山。 古朴的寺庙遗世而独立地矗立在山林之中,颇有诗文里“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意境。 寺庙的庭院中,半米高的三足香炉鼎里燃尽的香灰聚成了塔,可见此处的香火旺盛。 乔蓝和许梦晴在入口处领了线香,杜康财大气粗,买了两大筒香烛还有两只莲花灯。 乔蓝和许梦晴先行进了寺中,杜康抱着一堆香烛,看着还在廊下站着的周暮云,问:“来都来了,不进去拜拜吗?” “我不信佛,拜了也没什么意义,你们去吧。” 周暮云随口说道,好似来这纯粹是为了看风景。 如果全靠上两柱香就能考个好大学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学渣了。 “行吧,那我帮你求了。”杜康抱着香烛也入了寺。 游廊檐下,周暮云兀自背靠在廊柱上,微风细软,日光透过林间树叶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碎片,没由来的让人心绪沉静。 他有点后悔没带画板来,不能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被庭院角落的一处独特景致所吸引。 一颗足有三人环抱的参天古树笔直地朝天生长着,因为入了冬,树上的叶子快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树桠上绑着的万条朱红色的丝绦,乍一看像是无数条红色垂下的葡萄藤,随风轻盈飘动。 而在这颗古树的四周,围起了一圈的紫木栏杆,栏杆上面挂满了同心锁。 在树荫下有个摊位,摊位上写着“千年古树,月老赐福”,还有个中年大婶在售卖栏杆上挂着的同款同心锁。 看到周暮云走近,大婶热情地朝他招手:“小伙子来求个同心锁吧,可灵验了。” 先不说灵不灵验,这颗树能长到这个“腰围”,的确至少是有千年树龄的古木了。 想来,乔叔叔当年便是在这里求得姻缘吧? “每年都有上万的情侣来我这求姻缘,成了的更是数不胜数,只要把刻着两人姓名的同心锁,挂在栏杆上就好。” “那树上的丝带呢?” “哦,那个是求子的,”大婶耐心解释,“我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是学生吧,应该用不到那个……” “……” 看来,这月老的业务也挺宽泛。 大婶见周暮云似乎还不为所动,干脆指着一对正站在板凳上往树上绑丝带的男女,对他说:“看见树下那一对情侣没,他俩就是去年来我这求的姻缘,今年刚刚领证结婚,去年求姻缘,今年就来求子了,多效率啊。我跟你说方圆百里,就属这颗月老树最灵验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奥……” 两分钟后,周暮云从摊位前走开,手里多了两只同心锁。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我不信神佛。 大婶:这锁保姻缘。 周暮云:来两把。 第48章 048 ◎你别哄我啊,我会记着的。◎ 乔蓝三人上完香从寺里出来, 刚好看到周暮云从游廊走出来。 乔蓝往周暮云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游廊的另一头,除了一棵参天的银杏树, 也没什么特别的。 周暮云看到他们, 淡声问:“许完愿了?” “嗯。” “那就回吧。” 果然,她就知道他纯粹是陪太子读书, 压根就不信什么佛祖庇佑之说。 好在她方才拜佛的时候,也帮周暮云上了柱香,许愿他高考顺利,能上自己期望的大学, 也不枉来一趟。 从山上下来,回到民宿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民宿的房间分配是随机的,这次乔蓝和周暮云没在住隔壁,她和许梦晴住在二楼, 周暮云和杜康住在一楼。 坐了一上午的大巴, 下午又上了趟山, 乔蓝和许梦晴都感觉电量耗尽,打算不出门吃饭了,叫个外卖对付一下。 打开手机, 俩人惊喜地发现上回吃的那家双浇面居然拓展了外卖业务,于是迅速点菜下单,舒舒服服地躺在民宿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了一顿心心念念的双浇面。 来浔理的每一晚, 乔蓝的睡眠质量都前所未有的好。 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冬天又没有蝉鸣, 往往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乔蓝很喜欢这种来自自然的白噪音, 甚至把它录了下来, 当做催眠曲,晚上听着这个声音,很快就能秒睡。 第二天,正式开始了集合写生。 作为第二次来浔理的熟客,大家都已轻车熟路,不用范文希多说,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属意的写生地点。集合之后,拿起画板就四散开来,去往不同的地方采风。 乔蓝也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这里是她昨天包车上盘山公路时意外发现的,风景很别致。 画至日落时分,范文希再度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收取当天写生作业的同时,公布了大家前些日子的美术统考成绩。 民宿的网络不太好,这些成绩还是范文希一早去了趟镇里的网吧,一个个输入准考证号查出来的。 在成绩下发之前,范文希就对他们的成绩有过预测。 “乔蓝和冯灿灿的画风都很干净,是统考喜欢的画风,江卓、周暮云、谈宇飞、杜康你们的画风更偏美院一些,统考未必会出高分,不过没关系,统考只是最低的保障,我们的目标都是美院,分数低了些,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范文希预测得果然很准。 乔蓝和冯灿灿的成绩并列前茅,江卓意外的成绩只考了中等,杜康、谈宇飞、周暮云等人的成绩也都大差不差。 如范文希所说,统考相当于保底考试,适合文化课成绩不错的人考一所好大学,而对于真心热爱画画,并且以后想从事艺术行业的学生来说,考美院才是第一选择。 而各大美院只看单招考试成绩,统考成绩就相当于废纸一张。 但统考成绩高总归是一件好事,统考成绩和小高考的成绩一下来,乔蓝心里就像有了双重保障,只要高考发挥正常,至少能上一所还不错的一本大学。 然而,乔蓝对范文希那句“是统考喜欢的画风”十分在意,这句话看似是表扬,但潜台词不就是画风不适合美院? 于是等散场后,乔蓝单独找范文希问出了这个困惑。 范文希听后,从刚收上的一堆写生作业里找出一张,递给她看:“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乔蓝接过来低头一看,整个画面不但用色脏兮兮,光影关系还画错了,甚至上面的树枝都是扭曲的。 “……很狂野。” 乔蓝犹豫半天,才想出来一个较为中性的词。 她把画纸翻到背面,大大的两字落款:杜康。 “对,可以说是狂野,也可以说是随性,你这几天有空的时候,可以临摹下这幅画。”范文希说。 乔蓝眼角隐隐抽动,让她去临摹杜康的画?范老师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她的反应尽数落进范文希眼底,他笑着说:“乔蓝,你的天赋很好,画风也很有灵气,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太怕犯错了,你总是想面面俱到,把每一块光影和明暗关系都画得完美无缺。这就会导致失去了你本身的特色,画说到底是绘者本身的情绪表达,久而久之,你的思路就会被框定,难以进步……” “不光是你,冯灿灿、江卓还有几个画室的学生都有这个毛病。” 范文希本来也想找个时间跟她聊这件事,有些惊讶于乔蓝能自己发现,“所以,才会让你临摹杜康的画,他的基本功虽然不好,但在个人的情绪表达上做的很不错,这点你也可以像周暮云学习,不过他的画风个人色彩太浓烈,配色不太好临摹,你还是用杜康的吧。” 听着老师的话,乔蓝忽然想起,上次浔理写生,她问周暮云为什么要加一抹多余的杏黄色,他回答说:“任何事物、人物包括情绪,都可以想象成一种颜色。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所以画出来的色彩也不一样。” 当时,她并没有领会更多,而此时此刻,结合范文希的话,她好像明白了一些。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她白天写生,晚上临摹杜康的作业,偶尔画风景的时候,也会把杜康的画放在旁边参照。 有一次被杜康发现了,奇怪地问她:“我的作业怎么在你这?” “范老师给我的,用来临摹。” 杜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啥,你临摹我的画?我这破画也值得临摹?” 乔蓝尴尬地笑笑:“别那么说,还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的。” 杜康忽然想起来游戏里的一句至理箴言,摸着下巴:“我明白了,这就是菜鸟克高手。” “……” 乔蓝想到范文希说冯灿灿也有这个毛病,便找时间跟她讲了这件事。 “范老师让你临摹杜康的画?” 冯灿灿有点奇怪:“范老师怎么没有跟我说。” “是我主动问的。”乔蓝说。 画风这个东西其实很难改掉,自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情况下,光靠老师说,恐怕作用不大。 冯灿灿看着画板上,乔蓝确实比之前改变了些许的画风,若有所思。 后来,冯灿灿问杜康借画的时候,杜康的表情比看到乔蓝临摹自己的作业时,表情更像是吃到了一口不明物体。 “你是认真地问我借画,没在嘲讽我?” “……” 冯灿灿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着成见,她张这个口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不借就算了。” 杜康摸了摸鼻子,他本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一张画而已想要就拿去呗,回头我去给范老师说一声。” 刚开始,只有乔蓝在临摹杜康的画时,大家都在疯传她“走火入魔”了,而当冯灿灿、江卓等一干好学生都开始临摹杜康的画后,新的谣言传出来,说杜康是大智若愚的奇才,临摹他的画能让画技飞涨。 一时间,杜康的作业竟成了人人争抢的紧俏品,杜康自己也有点飘飘然。 敢情他就是那种被掩埋的宝藏男孩啊,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出师了? 范文希的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这几次交上来的作业质量都不合格,透视都画错了,要不要把你送去初中班重修?” 比起杜康这几日如同坐云霄飞车的心理活动,乔蓝的心态却在稳步上升。 她发现临摹运笔和大胆用色的确有效,仿佛打破了封闭已久的壁垒框架,给了她全新的体验,画出来的画比以前有趣自由了许多。 写生结束的最后一天,天气还算好,但因为昨夜刚下过薄雪,温度太低,雪化成水后又凝结成冰,地面有些湿滑难行。 从郊外到民宿有一截水泥地的坡,往那坡上走,就会一直走到明禅山的登山步道,往下走,是回镇上的路。 乔蓝和许梦晴拎着画板,小心翼翼地沿着山根往坡下走,忽然感觉到旁边“嗖——”的一声。? 好像有只大黑耗子窜过去了? 乔蓝眼神追过去,似是周暮云的背影,他以屈腿坐的动作瞬间从坡顶一路飞速下滑,比骑行的速度还快,她定睛一看,他屁股下面垫着竟然是画板。 紧接着,耳边又是几声“嗖嗖”。 杜康、谈宇飞、江卓紧随其后,显得兴奋极了,杜康嘴里还发出了兴奋的猴叫声。 “喔喔喔!刺激啊!” 率先滑到底的周暮云迅速起身,给后面的人腾位置,随即又拎着画板往坡上走,似乎打算再玩几轮。 “这也行?” 许梦晴也看呆了,“这帮男生是真会找乐子啊,杜康周暮云就算了,江卓怎么也跟他们这么疯。” “可能是最近集训压力太大了吧。” 乔蓝表示理解,这大概就是男孩子快乐的方式? 这道坡路是写生完回民宿的必经之路,周暮云他们玩得放肆,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男生加入了他们的滑雪行动,同时还试图拉女生们下水。 “来一起滑啊。” “不要啊,脏死了。” “不脏的,你坐在画板上把腿盘起来,碰不到地,这你要是去景区里玩滑道车,不得五十块一次?” 乔蓝和许梦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跃跃欲试。 “我想玩。” “我也想试试。” “这坡看着还挺陡的。” 许梦晴嘴上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把画板铺在了地上。 “那我先来吧,你跟在我后面。” 乔蓝倒是一点都不胆怯。 开玩笑,她可是能脸不红气不喘得连刷大摆锤和云霄飞车的人。 乔蓝在画板靠后的位置坐定,双腿盘起,两只手抓住画板的前沿,身体前倾,借住重力的作用,如崖边飞坠的鸟儿,从山坡飞快滑下。 “啊啊啊——” 许梦晴保持距离跟在她后面,兴奋尖叫。 两侧的山景从眼旁掠过,清爽的山风呼啸着从身侧向后吹去,卷起柔软的发丝,鼓起外套的长袖,身上的压力在失重的几秒内,仿佛消解一空。 周暮云弯腰捡画板的时候,正好看到乔蓝从坡顶滑下,她不叫也不喊,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水润清亮的杏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快乐小鸟,一路顺畅地滑到坡底。 放眼望去,女生里只有她这么不顾形象,像是很久没有这么撒过欢了,连裤腿都被碎冰染湿也毫不在意。 周暮云眼中闪过笑意,收回过于关注的视线,和杜康等人笑闹聊天。 短暂的滑行让乔蓝意犹未尽,慢她一步的许梦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伸手拉起许梦晴:“再玩一次?” 眼见滑冰的人越来越多,谈宇飞站在坡顶,双手作喇叭状,大声道:“我宣布向阳画室第一届滑冰大赛现在开始!” 不比滑的快慢,只比滑行的长度,滑的最远就是赢家。 没有奖品和彩头,临时起意的比赛,却莫名激起了大家的胜负欲。 “那就冯灿灿当裁判吧,”杜康把裁判权交给围观不玩的女生们,斗志昂扬,“输了的叫爸爸。” 杜康的豪言壮志立刻遭到其他男生的回怼。 “还没开始就这么狂?” “你等着,在场的都是你爸爸。” “小乔,我来推你,相信我,直接秒杀他们。” 许梦晴站在乔蓝身后,朝她使眼色,滑行的快慢和长度跟自身重力有很大的关系,乔蓝的体重肯定比不过那些男生,如果有人在身后帮忙推一把助滑,滑行距离应该能远不少。 乔蓝也想听杜康叫爸爸,立马答应下来:“好。” 这个下坡的宽度能最多容纳五个人并排往下滑,于是就按人数分成五人一组。 第一组的人里有谈宇飞和周暮云。 乔蓝不用看都知道,这种考验体力和技巧的竞技向游戏,周暮云基本都是锁定第一。 第二名的谈宇飞甚至落后了四五米的距离,在画板彻底停速后,他不甘心地悄悄双脚踩地,往前蛄蛹了几步。 围观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当场戳穿:“蹭的距离不算啊,你这双脚都沾地了。” “第一轮,周暮云赢。” 前一波的人都捡起画板,从赛道走开。下一组的人铺好画板,找好各自的位置,准备开滑。 随着冯灿灿的一声“预备——开始!”,许梦晴双手扶在乔蓝的腰间,像推冰球似的使劲往前一送:“走你!” 许梦晴握拳呐喊:“小乔加油!冲冲冲!” 乔蓝也不负期待,如离弦之箭往坡下冲滑,虽然刚开始起步慢了些,但隐隐有加速的趋势。 然而就在滑行的坡道刚过一半,意外发生了。 乔蓝听到一声清晰的“咔嚓”,随即就是杜康一声惨叫:“卧槽!我的屁股!” 杜康的画板忽然不受控制似的,歪向了乔蓝的赛道。没有了木板光滑的平面加速,加上衣料的摩擦,他的滑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眼看俩人的距离越滑越近,乔蓝有点焦急地喊:“杜康,快让开——” 杜康自己也急得不行,可身下的画板根本不听他的控制,他只能伸直了脚,蹬在地上,试图用双脚把画板刹停,这么做虽然成功让画板停下,但再转向却根本来不及了。 乔蓝已然在脑子里预设好了,等下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摔倒,才不会像狗吃屎那般难堪,她有些幸好出门前穿了厚些的羽绒服,摔倒应该也不会太痛,她轻轻松开握住画板边缘的手,准备在摔倒之时及时护住头脸。 “小乔!” “糟糕,要撞了!” 围观群众纷纷大呼不妙。 就在她撞上杜康后背的前半秒,乔蓝忽然感觉身体腾空了,她眼睁睁看着画板从她的脚下滑了出去,同时杜康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画板,整个人往左边滑去两米,同时因为惯性在原地打转了两圈。 “卧槽!谁踹我!” 众目睽睽下,周暮云像拎小孩似的抓住乔蓝的腰间,把她整个人直接提了起来,一个刚刚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的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叫你让开,偏要刹车,找踹?” 熟悉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是在对杜康说话。 乔蓝能感觉到后背贴着的胸膛,随着说话传来的细微震动。 虽然隔着柔软的羽绒服,算不上亲密接触,她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她晃了晃还悬空的腿,腰间的力道为之放松,把她放了下来。 周暮云滑完第一波的时候,就没有再往坡上走,在原地抖了下画板的碎冰。 也还好他没往上走,在这个位置刚好接住了乔蓝。 “我的锅,”杜康揉着屁股从画板上爬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不是周暮云这一脚,以当时乔蓝下滑的速度,俩俩相撞肯定要摔,他不好意思地挠头问,“小乔你没事吧?” 乔蓝看了眼身边有点黑脸的少年,轻声:“没事。” “杜康,你太人才了,居然能把画板坐烂……” 有人过去捡起了杜康落在地上的画板,中间赫然一个大洞,木屑散落一地。 “肯定是这画板的质量问题,老子又不胖。” 杜康气不打一处来,回头他肯定要找这家画具店老板好好唠一唠。 什么质量啊,滑两下居然就能破了。 为了减轻学生外出写生的负担,大多数画板都是空芯的,承重力的确不是很好。 而且估计没有一家画板生产厂家会想到有人会用画板来滑冰,属实是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 “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写生,你这画板破得还真是时候……” 杜康玩心不减:“重来重来,这局不算,谁借我画板用用?” 周暮云往前走了几步,捡回了乔蓝的画板,问她:“还玩吗?” 手上的画板却没有一点递过去的意思。 乔蓝想了想,商量的口吻:“再玩一次?” 周暮云眸色微沉,“呵”了一声:“画板坏了,玩不了。” “哪里坏了?” 他抬手指了一个地方:“这儿。” 乔蓝低头看了看,他指的地方只有些灰色印记,是铅笔灰正常留下的擦痕,看不出是哪里坏了。 她还想说什么,周暮云挑眉问:“你是不是想跟杜康一样?用屁股滑冰?” 乔蓝想到杜康方才那两声惨叫,尾椎骨顿时隐隐作痛。 “好吧,那就算了……” 杜康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借了画板,又拉上刚才一波的男生们跑去重滑了。男生们皮糙肉厚,也不怕摔跤,何况坐坏画板也是小概率事件。 乔蓝看着眼热,周暮云一向惯会唬人,她也不确定画板是不是真坏了,心里开始盘算起了小九九,要不问许梦晴借一下画板?她的画板看着还挺结实的。 周暮云看着她眼眸乱瞟,知道她没死心:“说到底这里就是土坡,没什么好玩的。” 乔蓝默不作声,寻思这活动的发起人好像就是他吧?用画板当滑板的点子,换成别人也想不出来。 身边的小姑娘还是不怎么开心,不经意嘟起的唇,可以挂油瓶了。 他无奈低声:“等高考完,带你去雪场玩单板,行了吗?” 乔蓝眨眨眼睛,淡定地“嗯”了一声。 心里此起彼伏地绽开了烟花。 滑雪场,单板,周暮云请客。 乔蓝恨不得现在就掏出备忘录记上一笔,省得到时候忘了。 “别哄我啊,我会记着的。” 乔蓝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画板,没再看他,径直转身走过去和许梦晴汇合。 “刚才吓死我了,杜康那画板是什么三无产品啊,关键时候掉链子,还差点连累你……” 许梦晴先是谴责了一番倒霉鬼杜康,又颇有些庆幸地说:“好在周暮云眼疾手快……拦住了你,不然铁定要摔惨了。” 她说到“拦”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用什么动词形容合适。 乔蓝干笑了下,他哪里是什么眼疾手快,以他俩的身高差,而且她当时还是坐着的,那动作大概跟拔萝卜没什么区别。 “小乔,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许梦晴奇怪地盯着她瞧。 乔蓝伸手摸了摸一侧的耳廓,温度还没散下去,摸起来还有点烫手。 “冻的。”她笃定地说。 第49章 049 ◎不行去挂个男科吧。◎ 乔蓝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耳朵, 尽量忽视方才因为跟周暮云靠得太近,而产生的那股异样的感觉,站在许梦晴身后给她做助推。 许梦晴第一次玩有些害怕, 后面倒是有些上瘾了。 另一边, 周暮云也没有在滑雪,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好像是谈宇飞的单反在滑雪时不慎被磕了一下,拜托他修一修。 周暮云对这些电子设备颇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教室的投影仪和空调都是他在维护,上次老曹课讲到一半, 笔记本死机了,临时也是他救得场。 周暮云检查了一遍单反,发现上面的矫正旋钮有点松动,不仅旋钮松了, 内存也爆了, 一开录像功能就会卡顿。 他打开内存相册, 不经意地发现一张人像照片。 倒不是他想窥探谈宇飞的隐私,只是一堆名画的照片里突然混入一张人像,太过显眼。 应该是画展那天拍的,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跟以往不同的夹克外套,小脸雪白清透,梳着高高的马尾,比平时清纯的模样多了几分飒气, 她一手推开展厅的玻璃门,像是刚刚发现镜头, 微微张大的眼眸里带着点错愕。 周暮云下意识的念头是, 谈宇飞那小子也对乔蓝有想法? 想想觉得哪里不对, 他依稀记得,去看画展的那一天,这单反最开始是拿在江卓手里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坡顶的乔蓝,后者倒是听了他的话没有继续玩滑冰,正在专注地做助推员。江卓离她的位置也不近,俩人没有什么交流。 好像情人节那天之后,她并没有对江卓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 是因为江卓没有回应彻底死心了,还是在故意避嫌? 周暮云唇角微抿,大概率是后者。 这丫头的心思藏得深,像一只严防死守的河蚌,若不是他偶然间撬开了一点点,窥见了她的秘密,他完全看不出来她喜欢的人会是江卓。 过了会儿,谈宇飞过来看单反相机修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旋钮有些松动,”周暮云把单反还给谈宇飞,语气如常,“另外内存也快满了,帮你删了几张拍糊了的照片。” “牛逼,这么快就修好了,大恩不言谢啊,回去我爸要是知道我摔坏了单反,能把我剥掉一层皮……” 谈宇飞全然不知内情,还傻乎乎地道谢。 “管老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正在玩耍的学生们皆打了个激灵。 乔蓝以为管烁是来叫他们回去的,结果一扭头,管烁拎着画板,冲下坡的动作娴熟老练,瞬间甩出同行的人二三十米远。 “你们玩得比起我们当年还是逊色多了,画板可以两三块绑在一起,滑起来更爽,还不硌腚。”管烁甚至开始教授他们画板滑雪的技巧来。 “……” 乔蓝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啊。 管烁是助教里年纪最轻的,才刚毕业两年,跟学生也能打成一片。有了管烁的加入,众人玩起来愈发肆无忌惮。 江卓对滑雪并不太感兴趣,同在坡顶做助推员,刚推完一个人滑下坡,发现乔蓝也在当乐于助人的活雷锋,出声问她:“怎么不玩?想玩就去玩啊。” 乔蓝踌躇着说:“我怕摔,还是不了吧。” 实则是周暮云怕她摔,乔蓝心想周暮云的责任心也太强了些。临行前她爸妈是托他多照顾自己,但她要是因为玩滑雪磕了碰了,老乔也不会怪他的呀。 盯她盯得这么紧,有时候,她真的会误以为他在关心自己…… 江卓只以为她是害怕,安慰说:“没事坐下,我推你。” 乔蓝心里也是想玩的,她这时候偷偷滑一趟,那周暮云说请她去雪场玩单板的话不知道还作数吗? 于是下意识朝周暮云刚才所在方向看去,诶,人呢? “画板拿来。” 少年清沉的嗓音响在身后,语气不容拒绝。乔蓝吓了一跳,因为没多问就把画板给了他。 周暮云受到管烁那句话的启发,把自己的画板垫在下面,把乔蓝的叠在上面,用胶袋缠住固定,还在用洗笔筒的布卷起来,在画板两侧做了两个可以拉住画板的把手,当成简易刹车。 反复确定安全后,周暮云把改造好的滑板递给乔蓝:“拿去玩。” 同时,眼尾淡淡地扫过江卓,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动嘴不如动手。 江卓扯了扯嘴角,做滑板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吗,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 直到乔蓝发出赞叹的惊呼,“这是你刚才做的?厉害了!”她敲了敲新画板,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蹲下身试滑了一下,瞬间欢快地窜出去老远。 江卓:“……” 有了这张滑雪板PLUS,乔蓝瞬间成了全场最靓的崽,兴冲冲地又要去找杜康比赛。 管烁来的时候就看见周暮云在帮谈宇飞修相机,现在见他又做起了改造画板的活,不由打趣:“行啊挺有动手天赋啊,要不改行去做维修师傅?” 周暮云轻笑一声,大言不惭:“那多屈才啊。” 霁蓝的天空下,画板划过雪地冰层,卷起碎冰飞沫,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似露珠。 少年少女们争先恐后地飞速冲刺,几欲腾空而起,欢笑长久地荡在空旷的山谷间,此时此刻他们的世界,只有天地间的那一抹洁净雪白,还有手里的那张画板。 哪怕很多年后,乔蓝回忆起此时的情景,仍然觉得那是她学生时期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 — 从浔理回来后,乔蓝就再度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甚至比先前的集训节奏更紧,作息表排得更满。 因为在寒假过后的三月中旬,就到了单招开考的日子。 这次单招考试才是实打实的决定他们能否考上美院的一场硬仗。 单招考试在隔壁的W市,路程比去浔理还要远一些。 考试地点都在W市中心的几所重点学校,附近寸土寸金,比浔理的物价高了不少。 画室为了节省经费,给每个学生定的房间是人均一百的快捷酒店,藏在闹市的巷子里,楼下是烧烤店,隔壁是网吧。 来之前,沈秋琳不放心她,都准备好跟单位请长假要陪着一起来W市,最后被老乔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有老师带着去有什么不放心的,全画室都没有家长陪同,就你要去,给咱家闺女搞特殊么?” 每当这个时候,乔蓝都会特别感谢老乔。 一个时常拎不清,但在闺女的事情上总是很理智的爸,跟一个平时很理智,但在闺女的事上总是拎不清、关心则乱的妈,这个组合就很互补。 倒也不是担心搞特殊,沈秋琳一来,她俩肯定要住一间房,单招至少要连考一周,她一想到每次考完回宾馆,就要被沈秋琳问“今天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考过?”,她真的会压力山大。 幸好,她这次的室友不是可敬的妈,是可爱的许梦晴。 许梦晴趴在床尾,把弄着手机:“小乔,群里说要去楼下吃烧烤,你去吗?” “我最近肠胃不太好,不太敢吃烧烤,一会儿我点个素馅饺子吃。”乔蓝说。 “那我也不去了,烟熏火燎的,我们一起点饺子。” 吃完晚饭,乔蓝和许梦晴陆续洗完澡,俩人各自抱着一本专业书,打算临睡前再温习一下,明天考试能更快进入状态。 乔蓝倚靠在床头,除了翻书的声响外,一阵奇怪的响动穿透门缝,此起彼伏。 “什么动静?” 许梦晴也听见了,放下书本,疑惑地看向乔蓝。 俩人对视两秒,逐渐从那响动中分辨出只言片语,俩人瞬间面红耳赤。 “这隔音效果也忒差了,”许梦晴有点气愤,“我要打电话给前台投诉!” “投诉估计也没用。” 乔蓝语气无奈,她刚才下楼拿外卖的时候,前台连个人都没有。 她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个小盒子:“我带了耳塞,你要不要?” “要。” 给许梦晴分了副耳塞后,乔蓝躺回床上继续看书。 然而,那动静实在太过刺耳,带着耳塞也无济于事,扰得人根本没法静下心。 大约过了十分钟,那动静渐渐停止。 乔蓝松了口气,关掉台灯,打算酝酿睡意,结果没过五分钟,咿咿啊啊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 这次,饶是乔蓝的好脾气也差点掀了被子,还有完没完了!这都十一点了! “咚咚咚。” 忽然,门外传来响亮的敲门声,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趿拉着拖鞋伴着开门声,“谁啊?”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好事被打断的暴躁。 乔蓝也下了床,带着吃瓜的心态轻轻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对面的房门前,周暮云正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和一个穿着浴袍的中年男子正对峙着。 他的语气还算礼貌:“叔,我是隔壁房间的,你们动静能不能小点,我们明天还要考试。” “你们考试关我屁事,怎么,我开房还不能办事了啊,嫌吵你去住五星酒店啊。”中年男子气势汹汹,一脸不耐烦。 周暮云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是个不讲理的主,当下也眉眼轻佻,换了副嘲弄的口吻:“那您能不能一鼓作气啊,十分钟一次,中场休息五分钟,你搁这表演杂技呢?” 中年男人一愣,继而暴怒:“你他妈——小崽子你睡过女人吗?毛长齐了没?在这嘲讽老子!” “睡女人怎么了,我撸/管都能四十分钟,不行就去挂个男科吧叔,我听里面的大婶演的也挺累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出来开房,是婚外情呢还是有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需不需要我报个警?” 周暮云语调慵懒,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把人气个半死。 中年男人脸涨通红,骂骂咧咧,当下撸起袖子眼见就要打起来,房里的女人见状不知是被说中了心虚,还是担心事情闹大,拉扯着中年男人的胳膊,愣是把人拉回了房间,顺带关紧了门。 周暮云轻蔑地啧了一声,双手抄兜,一转身正对上一只从门缝里探出的脑袋,散漫的表情瞬间僵住。 乔蓝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人固有一死,但不能社死…… 第50章 050 ◎这就是独属于艺术生的浪漫吗?◎ 俩人面面相觑。 “你……” 周暮云动了下唇。 “啪。” 乔蓝当即把门关得死死的, 全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看见乔蓝表情复杂地回来,许梦晴也想分一口瓜:“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了周暮云的声音?” 乔蓝“嗯”了一声。 “这他都敢去敲门,没打起来啊?” “差点。” “害, 那就是没打, 周暮云的话,还不一定谁打得过谁呢, ”许梦晴抻了个懒腰,取下耳塞,“这下能睡个好觉了。” 乔蓝也重新躺下,盖好被子。 方才还困意浓重的, 现在倒是清醒起来。 她知道他说话没正形,却也没想到是这么浑的? 他平时跟他那帮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说话做事会不会更出格? 她翻了个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了, 周暮云发来的消息。 [这么晚还没睡?] 乔蓝打字回复:[被吵的。] 对面好像尴尬沉默了两秒, 换了个话题:[晚上吃烧烤你也没来?] [不想吃。] 周暮云皱眉盯着手机屏幕, 就不能多打两个字? 他平时就不擅长手机聊天,当面说话他能看到她的表情,听到她的语气, 他就能有所判断。 但现在仅靠着这俩三字,他摸不准乔蓝现在是什么情绪,于是一时也词穷了。 过了两秒,对面主动发来消息:[你好像在那方面很有经验?] 周暮云微微一愣, 而后手指飞快,连发数条。 [没有。] [真的没有。] [我吹牛批的。] 他想了想, 生怕造成误会, 补充:[但是有一句, 我没吹牛批……我真有四十分钟。] 等了半分钟,不见回复,他发了个问号过去,却显示消息被拒收。 乔蓝把他拉黑了。 “……” 周暮云才反应过来,单手捂脸。 他在聊什么玩意啊。 乔蓝要被气死了,耳朵比滑雪的那天还要红。 如果此时周暮云在她面前,她一定给他一拳头。 谁关心他时间多久啊? 他嘴巴到底有没有把门的啊! 乔蓝暗暗发誓,她再也不想理周暮云了。 至少俩个月。 隔音差,设施简陋,床难睡。 这家快捷宾馆唯一一个优点,就是离考试地点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单招考试的内容跟统考差不多,素描画人物照片,色彩画静物照片,速写根据命题作画。有些学校的特定专业,比如动画设计专业,会额外加一门设计考试。 乔蓝总共报考了八所学校的单招考试,整整考了八天。 许梦晴比她更拼,报了十二家学校,用她的话说叫广撒网,总有中鱼的时候。 考虑到城市的远近,八大美院里,乔蓝也只报考了四家,国美、央美、西美和鲁美。 最后一场就是鲁美的单招考试,是这四家美院里离A市最近的一所,画室里绝大部分的学生也都报名了。 散场后,考生们鱼贯而出。校外的林荫道上学生扎堆,都在往外面涌。 乔蓝对这个考场还不太熟,一时忘记了回宾馆的路线,正想着找个人问个路,忽然间一道身影堵在她面前。 面前的男生身影高大肩宽,画板松松地挎在肩后,优越的身高和五官自带气场。乔蓝能感觉到他往这边一站,附近经过女生的回头率明显变高了。 周暮云低眸看她:“考都考完了,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看我心情。” “你现在的心情?” 乔蓝偏过头:“一般。” “……” 周暮云看到她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手机,直接伸手抽了出来。 乔蓝没想到他会动手,一顿连蹦带跳,愣是连他的手腕都没摸到。 周暮云高举着手机,轻而易举地用她的生日试出了锁屏密码,点进聊天列表把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 在看到“周漂亮”三字时,周暮云眉头一皱。 “你就给我备注这个?” 乔蓝气结:“你管我啊,手机还我!” 周暮云把备注顺手改掉,才把手机还给了她。 “什么暮云哥哥,你恶不恶心……” 乔蓝看到新备注,忍不住控诉。 “叫哥哥才对,”周暮云想逗逗她,“来,叫一声哥哥听听。” “……” 乔蓝紧握手机,指尖气到有些发颤。 上回在她面前开黄腔,现在又抢她手机,这么欺负她。 她在他眼里是什么人,是可以随便轻挑地开玩笑的女孩子么。 莫名地鼻尖发酸,他深吸了两口气,眼泪不仅没憋回去,反而顺着下睫毛啪嗒落了下来。 周暮云整个人都愣住了,眼里闪过明显的慌乱:“不叫就不叫吧,怎么还哭上了?” 这几天考试,她整个情绪都是紧绷的状态,猛然一考完,还没有调整回来。 她说她心情一般并没有骗他,她现在就是一个轻轻一戳就会破的流心团子,敏感又低迷。 乔蓝手背擦泪:“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我跟你开玩笑的……” 周暮云是真见不得她哭,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想哄她,又无处下嘴。 上次她哭,是因为他不小心说出了当年作业簿事件的真相,这次是因为什么? 他也没干啥啊。 周暮云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她手里:“手机密码六个零,你随便看,你想把你的备注改成什么都行。” “谁稀罕看你手机。”乔蓝塞回给他,又抹了两下泪。 “咳……” 乔蓝发觉周暮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像在忍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把手机屏幕对着她递过来:“你还是看一下吧。” 借着手机反光,乔蓝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差点惨呼出声。 刚刚考完素描,她手上还沾着不少铅笔灰,没有来得及洗手,这一抹泪,全都蹭在了眼眶周围,一双浓重的黑眼圈胜似国宝。 “救命,丢死人了,快带我去洗脸……” 乔蓝扯了扯周暮云的袖子。 “我想想,洗手间在哪来着……” 周暮云对这考场也不熟,中间还找了个考生问了下路。 乔蓝就全程揪着他的画板背带,躲在他身后,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去。 好不容易摸到洗手间,乔蓝埋头就冲了进去。 铅笔灰难洗,她洗了十几分钟才全部洗干净。 对着镜子擦脸时,乔蓝的情绪平复了些。 想想周暮云也不是第一次嘴欠惹她生气了,他不会说哄女孩开心的话,但是做的事都是对她好的。 她想起周暮云陪她改黑板报,送她回家,想起他给她做画板滑雪;想起她在火车站被抢时,他也是第一个赶来,各种点点滴滴的好来。 好像又没那么生气了。 从洗手间出来时,乔蓝看到周暮云还没有走。 少年背对着她,画架随手放在树根下放着,蹲在树荫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数蚂蚁呢?” 乔蓝走近,看到周暮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看,地上连蚂蚁都没有。 “我在看这块砖。”周暮云说。 “砖?” 乔蓝仔细一看,他面前的砖似乎有些不同,右上角的部分有数条裂纹,侵占砖头三分之一的位置。 “唔,一块裂了的砖,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换掉吧。” 周暮云眼眸闪动:“或许能挽救一下。” “你喜欢什么动物?” 乔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松鼠。” 她记得小时候去乡下奶奶家,附近的山林里就有松鼠,那时候的生态好,松鼠肥肥胖胖的很可爱,而且也不怕人,偶尔还会问路过的人要吃的。 周暮云紧接着便打开颜料箱,调制了些颜料,拿出画笔,往那块砖头的裂纹处涂色。 纯黑带点沥青的深色涂满了右上角,顺着裂纹本身的形状描摹填充。 乔蓝歪头看了看,他好似在画一个洞?但是这洞却有一种真实存在的向下延伸感。 这让她想到了网上大火的街头3D绘画,在平地上利用空间透视和视角错觉画出一个向下行走的阶梯,其逼真程度让行人都以为是真楼梯,下意识地绕着走。 周暮云画得这个黑洞,原理跟3D绘画异曲同工,加上阴影的渐变,空间感一下就拉出来了。 铺完底色,周暮云重新蘸取新的颜料,不消多时,一只棕色的松鼠活灵活现地从洞口里“钻”出来。 乔蓝默不作声地蹲在旁边看周暮云画画,眼神越来越亮。 她起身在树下转了两圈,从落叶堆里找出一颗完整的松果,轻放在小松鼠的手边。 看起来就像是小松鼠从裂开的地洞里钻出来,双手抱着松果正在往自己的洞口里搬。 画龙点睛。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它……” 乔蓝托着腮,有点惋惜的说。 从一块开裂的被人嫌弃的地砖,到成为一张会让人驻足停留的插画,可爱美好的事物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周暮云看了她一眼,手中添上最后两笔:“我不希望有别人发现,这是给你的松鼠。” 他握笔的姿势标准且专注,乔蓝发现周暮云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才会褪去几分痞气,沾染上几分文人墨客的斯文和内敛。 乔蓝有些怔愣地看向少年清晰俊逸的侧脸。 咚、咚。 她好像听到了心跳动的声音。 这就是独属于艺术生的浪漫么? 乔蓝双臂环抱着膝盖,看着高大英气的男生弯腰蹲下,手中勾勒着与自身气质全然不相符的可爱松鼠。 眼尾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 “现在心情好些了没?”周暮云抬眸问她。 乔蓝轻点下巴:“还不错。” 少年文静不过三秒,看着画好的砖块,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这砖带不走,不然我找找看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撬下来你带回去?” “……” 她收回浪漫这两个字。 这可是人家考场场地的砖啊,等下万一有保安看到了,他们会不会被当做奇怪的人抓起来啊。 乔蓝眼见周暮云真的开始在画具箱里翻找什么,以为他是真的想撬砖,一着急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别撬了,就让它留在这里吧,这是砖头的宿命。” 周暮云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停顿了会儿,薄唇微抿:“你说得对。” 铺设在地上,供人行走,本就是砖头的宿命。 乔蓝做贼心虚,慌手慌脚地帮他收拾家具颜料。 微风起,落叶莎莎地被卷着在地上滚动,她仿佛听到周暮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又没有听清。 “你刚才说话了吗?”乔蓝问他。 后者喉头滚动了下:“没有。” “那快点回去吧,我都饿了。” “嗯。” 回到宾馆,乔蓝跟几个女生一起去附近吃了顿快餐。 隔壁房间的那对中年情侣在被周暮云搅了好事的第二天就退房了,现在隔壁住着的也是来考单招的学生。 考完试的浑身轻松,加上安静的环境,当晚乔蓝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一早,画室的大巴返回A市。 乔蓝拖着行李箱踏进家门,果不其然,沈秋琳第一句话便是:“考得怎么样?” 她没有发挥失误,画出了该有的水平,但是能考个什么名次,她也说不好。 “就还行吧。”乔蓝说。 “先坐下来,边吃饭边说,姑娘刚回来,也不让孩子歇歇。” 老乔为了给乔蓝接风,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饭桌上,沈秋琳依旧绕不开高考的话题:“我跟你爸商量了下,以你的统考成绩,只要高考正常发挥,上A大应该没什么问题,A大的设计系虽说一般,但怎么说也是211,还离家近……” 乔蓝拿着碗的手微顿,这还没到高考呢,怎么感觉爸妈就开始给自己考美院找后路了? 她心想,考不上美院,大不了再复读一年。 但是她知道这么说,沈秋琳肯定不同意,A大的设计系虽然不出众,但A大的名头响亮,以后毕业了在本地也好找工作。 乔蓝理解爸妈为她今后的打算,于是嘴上说:“知道了妈。” 心里更加坚定了“不上美院终不还”的念头。 — 四月,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春雨,总算天气放了晴。 乔蓝骑着小电驴回家吃午饭,刚走进楼道,就看到周奶奶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拎着俩袋子蔬菜,步履沉重,每上几层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乔蓝忙从她手里接过去:“周奶奶,怎么是您买菜呀,陈姨呢?” 周奶奶解释:“小陈她儿子要办婚礼了,回老家去了。” 乔蓝想,难怪这几天中午不见周暮云回来,都是在学校吃食堂,估计也是怕麻烦奶奶做饭。 “要不您来我家吃午饭吧,省的您再开火了。” “不用不用,暮云给我点了外卖,”周奶奶笑容和蔼,“我买的这些菜是留着晚上烧的,总吃外卖对身体也不好,尤其你们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老一辈的人都觉得外卖不干净,周奶奶心疼周暮云这段时间备考辛苦,每天都看书到凌晨,就想让孩子吃些好的,宁可自己动手做。 “行,那我帮你把菜拿上去。” 乔蓝把俩袋子菜送进玄关,周奶奶往她手里塞了俩个新鲜芒果:“蓝蓝,晚上奶奶做蜜三刀,记得来拿啊。” “好。” 乔蓝笑着答应。 中午吃饭的时间都在争分夺秒,为得能提前回学校多刷一套卷子,多看一会书。 自从考完单招,乔蓝除了去画室收拾了一次东西,就再也没去过画室。 他们的画室集训生涯,从考完最后一场单招,就已经宣告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就是专心备战语数外三门主科。 听着好像比文理生轻松,但这一年多来,别人在上主课的时候,他们在苦练素描色彩速写,文化课不知不觉落下去不少,全靠剩下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来补齐。 下午,二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这是单招后的第一次校考,乔蓝依旧稳定发挥,成绩都在意料之内。 但这次模拟考,让不少人大跌眼镜的是,周暮云这次数学竟然考了全班第三,语文和英语的成绩也在前十。 “周暮云怎么进步这么多,是不是作弊了啊。” 裴浩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刚好被前排的乔蓝听见了。 周暮云的数学成绩比他多考了两分,把他从前三挤到了第四,自然愤愤不平。 乔蓝当即转头,瞪了他一眼:“造谣不犯法是吧?” 裴浩没好气:“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有本事你就大声点说,别在背后嚼舌根。”乔蓝冷声道。 短短几个月,周暮云从吊车尾到考进全班前三,这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进步速度了。 他们俩家的卧室阳台是并排的,每次乔蓝入睡前拉窗帘的时候,总能看到周暮云卧室的灯光还亮着,可见没少用功。 再加上他本身底子就不错,之前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现在他能考出这种成绩,乔蓝并不意外。 以周暮云的性子,要么交白卷,要么就好好考,是不屑做作弊这种事的。 裴浩也不知道平时好脾气的乔蓝,今天怎么因为一句话就要跟他杠上。 他这人怂,怎么敢大声说周暮云的坏话,想到乔蓝跟周暮云关系近,怕她告状,只好服软:“行行行,姑奶奶,是我嘴贱我造谣,我错了行吧。” 听到裴浩承认是造谣,乔蓝这才放过。 转身坐好的同时,她朝教室的后排看了一眼,周暮云正低头看着成绩单,眉头微皱,好像对成绩并不算满意。 最后一节课是老曹的,还没到上课打铃的点儿,老曹就提前来了。 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敲了敲门,喊了句:“周暮云,出来一下。” 周暮云起身,跟着就出去了。 乔蓝一边改卷子上的错题,一边不时地看向窗外的走廊。 不知道曹岩说了什么,周暮云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老曹抬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周暮云竟然直接转身,大步匆匆地走掉了。 乔蓝一脸懵然,什么情况,该不会是跟老曹吵架了吧? 周暮云这一走,整节课都没有回来。 一直到放课,乔蓝借着要作业的由头,跟在老曹屁股后面去了办公室。 乔蓝把写着作业的便签收好,借机问:“曹老师,周暮云他是请假了吗?” 曹岩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嗯,他家里有点事。” 乔蓝哦了一声,心里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竟然连书包也不拿? 曹岩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水杯,抬头问乔蓝:“对了,你跟周暮云是住对门吧?他家平时是只有他和他奶奶两个人生活吗?” 乔蓝点点头:“是的。” 曹岩叹了口气:“这就难办了。刚才医院打来电话,周暮云的奶奶正在抢救,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希望不要影响成绩才好……” 作者有话说: 周暮云被风吹走的那句话—— “那我的宿命是什么?” 50-55 第51章 051 ◎男儿有泪不轻弹/金榜题名◎ 曹岩知道周暮云二模的成绩考得不错, 所以第一时间考虑的是高考在即,周暮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分心。 乔蓝心里则是一团乱麻,怎么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都不知道。 周奶奶怎么会…… 她下午见她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给周暮云连发了几条询问的短信, 后者都没有回, 乔蓝心里愈发不安。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她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掣赶回家, 停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三楼隔壁的窗户没亮灯。爬到楼上,对面屋门紧闭,更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乔蓝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疲惫的老乔。 “爸爸?” 按照老乔的通勤时间,早就该下班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老乔看着闺女一脸疑惑, 摆摆手:“进屋说。” 沈秋琳这边刚把饭菜热了热, 一扭头, 看到父女俩竟然一起回来了:“你们俩倒是回来的凑巧,饭菜刚热,”放下手里的菜盘, 转而问老乔,“医院那边怎么说?” “我走的时候,老太太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算是抢救过来了, 人还没醒,”老乔进厨房洗了个手, “暮云在那边看着, 我一会还得过去, 你多准备一份晚饭,我给孩子送过去。” “这还要你说,我都准备好了。”沈秋琳拿出三个装得满满的饭盒,放进保温的手提袋里。 老乔嗯了一声,坐下来,端碗扒饭:“暮云那孩子也是可怜,咱们好歹也是十多年的邻居了,能帮衬就多帮衬着些。” 乔蓝在旁边听懂了大概,插话道:“爸爸是你送周奶奶去医院的啊?到底什么情况?” 老乔便把中午的情况长话短说了一番。 中午,乔蓝吃饭的时候,说起隔壁陈姨这几天请假的事,正好沈秋琳包了饺子,乔蓝吃完饭早早地回了学校,沈秋琳又多下了一锅,让老乔给对面送过去。 对面的门是虚掩的,老乔喊了几声,没人应,一进屋就看见老太太躺倒在玄关边上,怎么也叫不醒,当下赶紧开车拉了她去医院。 “医生说是突发心梗,再晚来半小时,人都没了……” 听着老乔的叙述,乔蓝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她光听转述都觉得惊心动魄,更不敢想象周暮云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有多难过。 乔蓝戳着碗里的米饭,斟酌着问:“是哪家医院?我也想去看望下周奶奶……” 沈秋琳看她一眼:“有暮云在那里看着,你去看什么,你又不是医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备战高考。” “……” 乔蓝无法反驳,只好低头扒饭。 晚上十一多,乔蓝刚把当天的作业写完,老乔也从医院回来了。 乔蓝迫不及待地跑到玄关问他:“怎么样,周奶奶醒了吗?” “还没有。” “那……周暮云还好吗?”乔蓝很担心周暮云现在的状态。 老乔摇摇头:“还没成年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些,我带过去的饭他也没怎么吃,周婶子这情况要做手术,少说几万块,我想着先垫上,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要,还把我先前垫付的诊费都还给了我,” 老乔把外套挂起来,奇怪地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一个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 乔蓝知道他之前做代打工作室赚了些钱,当时她还觉得他这是逐小利而弃前途,为此耽误学习很不值得。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理解了。他不像自己,有爸妈在身边,他只有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年纪大了,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钱在关键时候,可是能拿来救命的。 临睡前,乔蓝反复看了手机,周暮云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第二天,乔蓝早早去了学校。 直到上课铃响,周暮云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乔蓝预料到他今天不会来上课了,但确认的时候,还是感觉心里坠坠的,仿佛绑着颗沉重的石头。 课间的时候,乔蓝去找了杜康。 “啥,周奶奶住院了?”杜康一脸吃惊,“我不知道这回事啊,老大没跟我说,是哪家医院啊,放课我去看看……” “……” 得,白问。 杜康一向跟周暮云好得穿一条裤子,她以为他能知道些消息,没想到杜康竟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不会她信息就算了,连杜康也不说,真打算全都自己抗么。 乔蓝有些气他无论大小事都是自己闷声解决,从不会向别人示弱求助,同时也气自己帮不上忙,担心周奶奶的身体状况,担心他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 各种情绪和忧虑揪在一块,乱成一团。 同桌许梦晴都发现了她的反常:“小乔,你怎么了?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乔蓝摇摇头:“没事……” 第一堂课正好是老曹的课,老曹走到讲台刚把教案放下,周馨月就很勇地举手问:“曹老师,周暮云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 周馨月本以为周暮云跟她一样是个学渣,毕竟校霸成绩差是每个学校都通用的铁律,直到后来,她从周暮云每次都写的满满的试卷里发现,他原来是个隐藏学霸。 周暮云也从不介意别人抄作业,每次写完就放在一边,可就造福了她。他这一不来,导致她今早的作业都没得抄。 “周暮云家里有事,这几天都不会来上课了,”毕竟是周暮云的家事,老曹不好多说,“好了,我们上课。” 周暮云以前三天两头的旷课,大家都有些习以为常,只以为他是老毛病犯了。 只有乔蓝和杜康俩个知晓内情的人,如坐针毡。 乔蓝想着今晚要不然旷一回晚自习,怎么都要去医院看一下,她才安心。 中午回到家,乔蓝发现今天的午饭格外丰盛。 “一大早就收了这么多信封,就等着你回来拆呢,”沈秋琳满面春风地捧着一摞信封放在桌上,催促她,“快去洗手,拆开给我和你爸看看。” 乔蓝猜测是单招的合格通知书到了。 沈秋琳之所以这么开心,是因为信封有八封,这代表她单招考的八所学校全部过了。 尤其是她最属意的国美,专业名次相当靠前。 信还没拆完,门铃忽然响了。 她起身过去开门,一个身穿邮政标识的年轻小哥,一脸打扰的歉意:“您好,请问隔壁是没人在家吗?” 乔蓝点头:“您有什么事吗?” 邮政小哥从包里拿出几张信封,递给她:“这里有几封通知书,我怕放门口会丢了,能否请你们代收一下?” 乔蓝接过来,发现是周暮云的单招通知书也到了。 “好,你给我吧。” “那麻烦您签下字。” 乔蓝签完字,把通知书拿了进来,沈秋琳擦了擦手:“我看看,”接过一看也是满脸喜意,“嗬,六封呢,暮云那孩子也蛮争气。” 乔蓝印象中,周暮云只报了六所学校的单招。 跟她一样,通过率百分百,满门红。 乔蓝鼓起勇气,又提了一次:“妈,我想去趟医院,给周暮云送通知书。” 沈秋琳看着那一摞合格通知书,心情大好:“去吧去吧,别让你爸送你了,你自己骑小电驴去,医院那边不好停车。” “把通知书送到就早点回来,别耽误下午上课。”沈秋琳叮嘱。 乔蓝用最快的速度吃完午饭,把几张通知书都装进文件袋里,骑着小电驴赶去医院。 她从来没自己一人来过市医院,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大厅里转了半天,问了导诊员才找到住院部。 乔蓝从电梯出来,正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护士站前,手里正在整理着一叠清单。 “周暮云。”乔蓝叫他。 男生应声转头,眼睛里闪过惊讶,似是对她的出现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周奶奶,顺道给你送通知书。” 乔蓝递上文件夹,这几家学校和她报考的学校几乎重合,通过率都很低。 她想说恭喜他已经拿到了入场美院的门票,但此时此景,实在不适宜说恭喜俩字。 周暮云伸手接过,连看也没看,像是接过某样无关紧要的东西:“谢谢了。” 他看起来比她想象得镇定,除了眼底有些隐隐发青,似是熬了一夜没睡。 “奶奶情况怎么样?”乔蓝问。 周暮云看向对面的一间病房:“还没醒,医生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要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 隔着病房的玻璃小窗,乔蓝看到往日随和健谈的周奶奶此时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口鼻带着呼吸机,床边堆着各类检测体征的仪器。 乔蓝动容抽气,轻捂住嘴巴。 从她记事起,周奶奶就已经住在她隔壁了,每次做好吃的甜食面食,都会想给她送一份,会关心她长没长高,会拉着她聊家常,每到冬天都会给她织围巾织帽子,比她的亲奶奶对她还要好。 她眼睛酸涩,强忍下泪意,她知道自己要是这时候哭,肯定引得周暮云会更难过。 “做手术的费用不便宜吧……” 她手里还存了些压岁钱,将近一万块,本来打算高考完出去旅游的,如果他和奶奶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地贡献出来。 周暮云低眸:“不用担心,我搞得来。” 乔蓝想来也是,他连老乔的钱都不要,怎么还会要她的钱。 “那什么时候做手术?” “就这几天吧,”周暮云说着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的时间,“午休时间快过了,你早些回去,别迟到了,我就不送你了。” 乔蓝总觉得还没说上几句话,听到有护士喊了句“周彩梅的家属呢”,似是要作病情登记,周暮云转身要走。 “周暮云……”乔蓝最后叫住他,安慰地笑了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相信奶奶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少年强撑着的沉静仿佛被柔化了几分,眉眼轻敛,声音低哑:“嗯。” 乔蓝前脚刚走,仿佛是映照她的吉言,周奶奶没一会就转醒了。 周奶奶意识还有些混沌,但睁眼就看到了床边陪护的周暮云,虚弱地开口叫了他的小名。 周暮云再绷不住,握紧奶奶的手,红了眼眶:“我在。” “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刚才好像听到了蓝蓝的声音……” “嗯,她刚刚来看您。” “奶奶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害得你担心,”周奶奶抬高胳膊,满是皱纹的手指抚上少年发红的眼眶。 高大的少年刹那间褪去所有坚强伪装,哭得不像样,肩膀发颤,热泪一滴一滴晕湿了白色的床单。 “……傻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医生跟我说,要不是乔叔叔送上来的早,您就……”周暮云止住话音,少不得埋怨,“医生说这病是早有迹象的,您平时上楼梯气喘胸闷,怎么不和我说呢?” “你马上就高考了,不想让你分心……”周奶奶只觉得是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也没往心梗那方面想。 周奶奶不适应地动了动胳膊:“我这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周暮云如实说:“您这情况要做手术。” “还要做手术哪?”周奶奶苦着脸。 周暮云想起奶奶一向怕疼,平时感冒发烧能吃药绝不打针,只好骗她:“小手术,到时候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杜康来医院病房探望时,周暮云正在给周奶奶喂米粥。 奶奶一直催他去学校念书,生怕耽误他学习,周暮云只好扯了个谎,说是二模考完试,学校怕学生压力大,给了三天假期。 他担心杜康说漏嘴,没等杜康问候奶奶两句,就把他推了出去。 杜康挠头:“今早小乔来问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逗我的呢,这也太突然了,你奶奶身体不是一向挺健朗的?” “我哪里不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事发突然,如果我能早半年发现奶奶身体的异样,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俩人边说边走到室外的连廊,杜康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这也不怪你,这半年集训,我们就差睡在画室里了,连我爸都说我给他打视频的次数少了。” 周暮云从他烟盒里抽了一根,直截了当:“我想转院,京都那边医疗条件比这边好,做手术更有把握。” 杜康记得他已经戒烟很久了,这个时候抽,想来是烦心得很了,抽就抽吧。 他递过去火机,听到周暮云说:“你这两天有空把我那辆机车开走卖了吧,还有我的游戏账号,上面极品装备不少,应该能卖个四五万。” 杜康诧异:“你手里钱不够?这手术费这么贵的?” 周暮云:“嗯,我算了下,至少三十万。” 他想给奶奶用最好的进口材料,再加上转院费手术费住院费,三十万都是往少了说的。 他身上将近有十万块的存款,车和游戏账号加起来能卖个十万左右,还短十万块。 目前能上凑多少是多少。 要是凑不够,少不得要去求那个人。 求就求吧,他的自尊和面子比起奶奶的健康,算得了什么。 “行,我回头找人问问,你那辆机车配置那么好,买回来都没怎么骑,肯定有人收……”杜康也跟着掰手指盘算起来,“我账号上的装备和你的差不多,应该也能卖个四五万,剩下五万再想想办法。” “转院这事你跟小乔说了吗?”杜康问。 “没有,”周暮云看到手机上乔蓝发来的几条消息,一条条看完便退了出去,“她爱多想,马上高考了,没必要让她知道。” “那你呢?不打算回学校上课了?” “再说吧。” 周暮云嗓音淡哑,他现在全身心都记挂在奶奶身上,哪有心思再去顾学习,“大不了明年复读。” 缭绕浅白的烟雾拂过少年清隽的眉眼,顷刻间被廊外的风吹散。 这一夜之间,被风吹走的还有青涩和稚气,留下的是与年纪不符的坚毅和持重 …… 两天,三天,一周,乃至一个月过去,周暮云的座位还是空的。 乔蓝每次回家,看到安静无灯、紧锁房门的隔壁,心情都会在一瞬间宕下来。 以前哪怕和他不同班,最长也不过几天没碰面。 这阵子,乔蓝感觉好像生活里缺失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不习惯不适应,导致她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敲一敲隔壁房门。 尽管每一次,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入夜,乔蓝伏在书桌上写完一张试卷,合起笔盖时,忽然听到窗外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机车轰鸣。 她飞快地拉开卧室的窗帘,看到周暮云一直停靠在单元楼下的那辆摩托车灯亮了,有个人影跨坐在上面。 她赶紧推开窗,朝楼下喊了一声:“周暮云?” 车上的人摘掉头盔,朝她招招手:“是我。” “……” 乔蓝认出是杜康的声音,难掩失望,冲楼下喊了声:“你等下。” 随手拿了件外套披着,小跑下了楼。 “你大晚上过来骑车去干嘛?”乔蓝从楼道里出来问。 “那个……”杜康磕巴了一下,“是老大就让我把开走卖了。” 乔蓝敏感地蹙眉:“他是不是缺钱了?要卖车?” 杜康连忙改口:“哪能啊,你不是不知道,老大前两年做代打工作室有多赚钱,就是觉得这车放在这也是落灰,不如卖了。” “周奶奶的身体恢复得怎样了?”乔蓝总觉得像是被刻意瞒着些什么,“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不参加高考了?” “这个不好说,手术完的恢复期很长,周奶奶病床前离不开人,”杜康拍着胸口打包票,“现在都是复习阶段,自己在家看书刷题跟来学校是一样的,他那个人自律起来,对自己特别狠,放心吧,成绩是肯定不会落下的。” 有了杜康作保,乔蓝稍稍放心了些,没有往最坏的方向想。 高考在即,每天黑板上的倒计时让人仿佛背着一座大山,乔蓝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分出来。 她对周暮云还抱有信任,她很清楚他为了考取美院,这一年来付出的努力有多少,总不会在最后一俩个月功亏一篑。 高考的那天,正是雨后初晴,天空湛晴,如同被水洗过的镜面。 老乔专门请了假,女儿奴如他还给乔蓝买了一束花,跟一群家长翘首以盼地等在校门外,就为了能第一时间迎接考完的孩子。 乔蓝走出考场的刹那,偏头看到室外被雨水淋过的银杏树叶子新绿如茵,只觉得呼入鼻尖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怡然。 穿着各色衣衫的年轻考生都在外校外涌,讨论题目的答案。乔蓝无声地独自走着,骤然间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 一米八八左右身高,清爽乌黑的短发,斜背着单肩包…… 乔蓝快步往前追近了两步,看清了少年的侧脸,才发现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心头不可抑制地漫上失落, 从周奶奶出事的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回过家。 她有整整两个月都没见到他了。 A市属于高考大省,光市区就有八个考点,周暮云说不定在别的考点。 乔蓝心里这么想着。 一出校门,老乔见乔蓝出来,立刻迎上来,送出手里的锦带花,激动到泪眼汪汪:“闺女辛苦了,恭喜你妙笔生花,金榜题名!大鹏展翅,构筑辉煌!” 乔蓝接过花,嘴角微抽:“这都哪整的词啊?” 老乔指了指花束包装里的一行祝福小字:“现学现卖。” “感觉难度怎么样?” “还成。” 数学的大题她押中了两道,作文的题目跟她之前写过的一篇高分作文有些相似,稍作改动就能套用上了。 乔蓝拿到语文试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作文题目,看完后她就知道语文十拿九稳了。 老乔一听她这么干脆的回答,心里瞬间也有谱了,喜不自胜:“走,回家,你妈在家都快把满汉全席搞出来了……” 回到家的乔蓝,仔细预估了一遍成绩。 按照一般学校,专业和文化课各占一半的分数比例,第一志愿报考中国美院基本没啥问题。 沈秋琳和老乔起初还不太相信,直到高考成绩出来,成绩还比乔蓝预估的高了十三分,把夫妻俩可是高兴坏了。 “这孩子才学画一年多,就考上了美院,我当时还寻思考上A大就不错了……” 成绩出来的这一天,沈秋琳的电话粥就没断过,恨不得让她所有的闺蜜都知道乔蓝考上了国美。 “那可不是有天赋嘛,对了,你家孩子明年也要高考了吧,别给孩子太多压力,我就是没怎么在学习上管她,谁知道这孩子这么争气……” 乔蓝听着尴尬到脚趾扣地,逃回到卧室,一个背身起跳仰躺在床上。 像是紧绷了许久的弦,突然松开了,有些无所事事。 在先前,她设想过许多高考完后要干的事,要去旅游,要补番看漫画,要去游乐场,要去海边看日落。 但是真正到了闲下来的时候,就只想在床上躺平。 她拿过手机,打开社交软件,里面消息闪动不停,谷莹第一个来给她报喜。 [宝子我过了中传的分数线了啊啊啊啊啊!] 乔蓝牵起唇角,发过去一个“恭喜”的表情。 想到她要报考国美,谷莹又有点怅然:[可惜京都离杭城太远了呜呜呜,以后我们岂不是要异地恋了。] 乔蓝敲字回:[区区一千二百公里,又不是出国,小问题,摸头.jpg] 画室群里也接连爆出喜讯。 助教们算了下,这一届总共有二十三个学生拿到了美院的专业合格证书,有十一个学生过了美院文化课分数线,破了历年来过考美院人数的新高。 范文希开心到在群里连发了几个红包,大家都在抢。 管烁:[下午大家有空的话都来画室,我们合照留念,晚上聚餐唱K,统统范老师买单。] [好啊,烧烤走起!] [范老师豪气!] 群里一片欢天喜地的热闹。 乔蓝看到在群员列表里,周暮云的头像还是灰的,仿佛切断了一切社交。 她点进和周暮云的聊天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问他高考预估多少分。 向上翻了几条,都是自己在单方面在输出,好似在对空气说话。 乔蓝握紧手机,有些赌气地想,还不如当初让他死在黑名单里。 她把手机锁屏,翻了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过了一会,一只白嫩的小手从薄被里穿过,再度摸过手机,下巴无力地枕在棉花枕头上,带着雾气的双眸里映出手机屏幕莹莹的光,编辑发送一条消息。 [今天晚上画室聚餐,你会来吧?] 第52章 052 ◎我喜欢的,是不会喜欢我的人/毕业典礼◎ “来来来, 站齐一点,前排的再蹲一蹲……” 管烁在调试相机,几秒后, 灯光闪烁, 一张人均笑脸的大合照定格。 在画室集训了一年多,今日是最后一次聚会留念, 因此除了周暮云,全员无一人缺席。 拍完照,管烁便张罗着去吃烧烤。 好巧不巧,定的还是周暮云之前过生日的那家烤肉店。 “这家的烤鸡翅特别好吃。” “牛里脊也不错, 还有炸物拼盘……” 众人在兴冲冲地点菜,乔蓝坐在角落,默不作声,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烤盘滋滋地散发热度, 分层均匀的五花肉色泽被烤至酱色, 香味直往人鼻底钻。 “该说不说, 你们是我带过最省心的一届。” 范文希看着一桌子即将奔赴前程、青春当年的学生们颇为感叹地说。 “范老师,你是不是对每一届学生都这么说啊。”许梦晴打趣。 “这可是真心话。” 范文希像师父嘱咐临行前的徒弟们,挨个点名:“许梦晴, 管烁就是西美出来的,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这个学长。” “冯灿灿,你分数都过了美院线,怎么还要报A大啊?” “我不爱出远门, ”冯灿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顿了顿补充道, “A大好就业, 还有奖学金。” 范文希表示理解, 并不是所有人学画都是热爱艺术,就业这个问题的确很现实,他尊重每个选择。 “江卓呢,确定选择央美了?” 江卓点头,他父亲江俞光就是央美出身,铁了心让他去央美。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乔蓝,如果让他自己做选择,他更想去国美,但他没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乔蓝,你决定好选什么专业了吗?” 被点名的乔蓝回过神,没有犹豫地说:“动画设计。” 乔蓝更喜欢操笔作画的感觉,所以美术史论、美术教育就不考虑了,要是考虑就业的问题,雕塑系、油画系也不能选,剩下几个设计类专业,服装、园林、新媒体之类她都兴趣不大,所以决定报考动画设计。 “范老师,你咋不cue我啊。” 杜康强行刷了波存在感。 以他原来成绩顶多上上大专,如今考上了一家还不错的三本,恨不得路过一只猫,他都要贴耳边说一句:老子考上大学啦。 范文希忍俊不禁:“对对,我怎么能忘了我们的色彩模范标兵?” 众人哄笑。 他这是在说,先前让乔蓝临摹杜康的画,导致杜康的画被众人当成宝,在画室里疯传的那桩乌龙事件。 聊起杜康,范文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少年。 如果没有出意外,这届美院升学人数就会是十二个人了。 想到数日前,周暮云给他发来的一长串致歉的短信,范文希也没了脾气,只剩惋惜。 从烧烤店出来,众人紧接着又杀去KTV。 因为人多,最大的包厢也显得局促。 范文希想让他们玩得痛快点,坐了一会,便和几个助教提前先走了。老师们前脚刚走,后脚几个男生就让服务生上了两箱啤酒,洋酒也来了两瓶。 乔蓝看着几个男生像二傻子似的,互相搂着肩唱水手。 压抑了三年,终于在今天能得以放肆一番,就连许梦晴都跟一向不对付的裴浩碰了下酒,对吹了一瓶。 酒足饭饱,乔蓝看到杜康起身,似乎是出去找厕所。 乔蓝紧跟着也站起身来,有人趁机起哄:“小乔唱歌也很好听的,小乔来一首!” “你们先唱,我去趟洗手间。” 乔蓝推开门出去后就一直在门口处等着,直到堵住从洗手间回来的杜康。 “他现在不回我消息,你一定知道什么。”乔蓝开门见山。 杜康有点喝得酒精上头,佯装茫然地抓抓头发:“谁?” “别演了,”乔蓝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参加高考,他想复读?” “……怎么可能,”杜康笑容牵强,“他就是最近太忙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瞒我?” 乔蓝又不傻,从四月份失踪到现在,高考不见人,连最后的散伙饭也不来,哪怕是为了陪护周奶奶,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太反常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只有你一个好兄弟啊,你认识他六年,我认识他十二年,我就没有知情权?” 杜康被她质问得抬不起头,知道再也瞒不住,叹了口气:“他确实没高考,他手续都已经办好,今天就要出国了。” 乔蓝心里“咯噔”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爸一直想让他去美国,因为照顾奶奶他才一直没去。” 乔蓝想到去年周暮云生日那天,她在走廊处,无意间听到的那通电话,应该就是跟他爸爸打的? 她还以为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既然决定了要出国,为什么还要进画室,这一年的努力又是因为什么?单纯的陪跑吗? 乔蓝一瞬间觉得恍惚。 “怎么都站在外面,进去唱歌啊。” 谈宇飞顾忌着屋里有女生,想出来抽根烟,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杜康和乔蓝面对面站在外面不知道在聊啥,气氛有点古怪。 乔蓝抿了抿唇,没说话,直接转身推门进屋了。 “小乔,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想躲酒呀,”许梦晴也喝得有点醉,脸蛋红扑扑地,给她递了一瓶啤酒,“我考去西安,你去杭城,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你必须跟我喝一杯。” 乔蓝二话没说,用开瓶器翘掉酒瓶盖,和许梦晴手中的酒瓶清脆对撞。 “Cheers。” 乔蓝对自己的酒量压根没概念,沈秋琳夫妇管她管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对瓶吹。 手放下的时候,一瓶子酒已经空了。 “小乔,别喝多了。” 江卓转头想吃果盘,正好看到她仰头干完整瓶酒的壮举。 乔蓝喝完酒,眼神变得更加清亮,朝他举起酒瓶:“江卓谢谢你,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江卓不知道她谢自己什么,愣了一下,和她碰杯。 “小乔,别光跟江卓喝,咱俩也碰一杯!” “是呀小乔,一年多来,你帮我改了好多次画,我敬你!” 乔蓝起身挨个去给大家敬酒。 许梦晴挠挠脸颊:“小乔是喝多了吗?” 看着不像,乔蓝说话利索,脸也不红,但是酒已经干掉三瓶了。 话音方落,方才还能不打噔地说完祝福话的女孩,转眼就已斜靠在沙发的软靠背上睡着了,柔软的发丝发梢微卷,鼻尖有点微醺的红,睡相文静又安稳。 许梦晴见状不由感慨,小乔的酒品真是太好了,喝醉了不吹牛皮不吐酒,只睡觉。 斑斓的灯光逐渐模糊成圆点,乔蓝睡过去的前一秒,朦胧间,好像看见KTV的房门被推开,那个人的身形轮廓好像周暮云。 随着周暮云推开门,鬼哭狼嚎声戛然而止,整个包厢静止了数秒。 “卧槽,稀客啊。” “失踪俩月的人诈尸了?” “我就说嘛,咱们的最后一次聚会,周暮云怎么可能不来……” 连杜康也懵了:“你不是今晚的飞机吗?” “晚上零点的航班,来得及。” 他面上跟杜康说话,目光却寸寸扫过坐的众人,定格在角落那个陷在沙发里的娇小身影。 他径直走过去,发现人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个酒瓶。 “……” 他伸手把她手里的酒瓶抽出来了,放在茶几上,“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去。” “送,怎么送?”江卓问。 乔蓝现在醉得连路都走不了。 下一秒,周暮云在众目睽睽下,毫不费力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 江卓感觉他就多余问。 周暮云刚来两分钟,甚至还没坐一坐就走了,顺便还拐走了小乔。 众人继续一边唱歌喝酒,一边吃瓜八卦:“啧,周暮云真是眼里只有小乔。” “毕竟是小情侣嘛,毕业了可不就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 “他俩什么时候成情侣了?” “许梦晴你可真是村通网啊,长点心吧。” …… — 周暮云一路抱着乔蓝出去。 乔蓝睡得很死,周暮云也没想避着人,碰到了KTV的大堂经理,问他跟乔蓝是什么关系,好像是他诱拐无知少女。 无奈到了歌厅外的花坛边,周暮云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来,乔蓝依然一脸睁不开眼的迷糊,需要他扶着肩膀才能坐稳。 “小乔?” 周暮云用手背拭了拭她的脸,看着不红,温度却烫得很。 在他印象里,乔蓝就没喝过酒,今天是玩得有多尽兴,能醉成这样。 少女终于睁眼,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周暮云,你干嘛老在我梦里出现,很烦的。” “……” 周暮云眉尾挑了挑,轻啧一声,看着她低声:“以后没有人烦你了。” 乔蓝上下瞄了瞄他,点头:“这次倒是穿了衣服……” 周暮云:“?” “什么?”周暮云拧眉,加上她口齿含混,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虎狼之词。 而面前的少女上一秒还傻愣愣地和他对视,下一秒,眼皮微阖,一头便向前栽了过去。 周暮云条件反射地伸手,双臂穿过她的腋下,猝不及防地将人抱了满怀。 乔蓝的下巴正好搭在他肩头,像抱着个人形抱枕似的,还埋脸进去蹭了蹭。 铃兰花的清香拂过鼻尖,混着淡淡的酒气,少女温热的气息像是盛夏的微风,周暮云瞬间仿佛被咒语定住,明显的红意从脖子一路攀延到耳根。 “小乔……” 周暮云嗓音低哑,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他怕自己动一下,就会把怀里的人惊醒,打破这个只会在她不清醒时才会发生的美梦。 若是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投怀送抱,一定会羞愤到想钻地缝,又或是骂他是色狼,趁机占她便宜。 但无论如何,他此时只想自私地想多抱一会儿。 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像这般拥抱着他的月亮。 歌厅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璀璨夺目,招牌下人来人往,花坛和篱笆相隔的昏暗处,无人发现阴影中融着一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趁人之危实在不太体面,周暮云掐了自己的虎口一下,试图让沉溺到空白的脑袋清醒。乔蓝陷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心,小巧的鼻翼一翕一动,气息均匀。 醉酒的人不易吹风,周暮云把她的两条胳膊环在自己的脖颈间,转身把她背了起来。 这家KTV离乔蓝家不算远,走路十五分钟。乌云盖过繁星,有点像起风或是下雨的前兆。 乔蓝伏在周暮云的背上,处于迷糊和昏睡之间,安静了没一会儿,嘴里又开始嘀嘀咕咕,话音黏黏软软,像是在说梦话。 “为什么要出国,难道国外的空气比国内质量更好嘛?” 她趴在他的肩头说话,周暮云这次听得一字不落。 “还是你更喜欢M国女生那一款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暮云双手托着她的膝窝,背着她完全不费力,就好似背着大号的登山包,闻言眉眼微提,自言自语:“我喜欢的……” 顿了顿,话音带着自嘲,“是不会喜欢我的人。” 他心里明白,自己再努力也成为不了她喜欢的那种男生。 他没有完整幸福的家庭结构,也没有江卓那样乐于助人的品质,阳光和暖男俩个字和他从来不沾边。 他很自我,也很护短,哪怕对待同学也只有两个分类,自己人和事不关己。 嘴也很硬,有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和心里截然相反的话。 这是他骨子里的冷漠,难以改变。 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温柔全给了她,一个冰块再努力也只会把自己融化成水,成为不了能照耀他人的太阳。 乔蓝对他的话并没有反应,像是又睡着了。 进了单元楼,离乔蓝的家门还剩两层台阶。 背上的人仿佛感知到什么,搂着他的胳膊忽然收紧,声音小若蚊蚋。 “别走……”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湿濡感,周暮云顿住脚步,怔在原地。 她哭了。 “咔嚓”的开门声响起,从门缝里倾泄而出的亮光照亮楼道,沈秋琳拎着塑料袋出来正准备去丢垃圾,没想到竟看到周暮云背着自家闺女上楼。 她还以为是闺女受伤了,赶忙把站不稳的乔蓝扶住,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倒是松了口气:“这死丫头怎么喝成这样……”继而看向周暮云,“谢谢你啊暮云。” “乔叔叔在吗?奶奶的事,还没机会跟他正式道谢。”周暮云说。 “老乔今晚补班,还没回来呢,”沈秋琳想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关切道,“暮云,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奶奶身体已经转好了?手术情况如何?” “手术还没有做,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医院,”周暮云看了眼被沈秋琳搂着的乔蓝,“所以这次回来,也是跟你们道个别。” …… 乔蓝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最后的记忆是在KTV包厢里,她被轮番敬了一圈酒,最后好像睡着了,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秋琳推门进来的,手里拿着瓶牛奶,递给她:“把牛奶喝了。” 乔蓝乖乖接过来:“妈,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啊?” “同学送你回来的。” 沈秋琳毕竟是过来人,光从周暮云对乔蓝的眼神就感觉出他不一般的心思了。 乔蓝被她保护得很好,就像一张白纸,这一去外地上大学,她总担心会遇到心术不正的男孩子,所以想着等这俩个孩子毕业了,若真是走到了一起,也是一桩好事。 她至少不会担心周暮云做出什么伤害乔蓝的事。 沈秋琳昨晚多问了周暮云两句,得知他会在国外上大学,短期内不会回来,便知道这俩孩子是有缘无分。 未免闺女知道后又难过多想,沈秋琳干脆只说是同学。 好在乔蓝没有追问,沈秋琳提醒她:“快点起床吧,你是不是忘了下午还有毕业典礼。” 乔蓝才想起来这回事,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下午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稿子还没顺下来。 今早下了点小雨,下午倒是晴空无云,有些潮湿的闷热。 操场上,清一色的蓝色校服比以往都整齐,所有人都无比珍惜这最后一次穿校服的机会。 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后,排队给各科的老师献花。 曹岩陆续接过乔蓝和江卓手里的花,嘴巴笑得就没合拢过。 紧接着便是拍毕业照环节,拍完照后,校服便沦为了纪念的道具,人均一只记号笔,在对方的校服上留下一个个字迹各异的签名。 谷莹特意从隔壁八班跑过来,亮出了校服最中心的地方,让乔蓝给她签名:“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乔蓝提起笔,签下名字的同时,又多加了一句,山水一程,万事皆安。 谷莹看到的时候差点哭了,她给乔蓝写了一句:“愿我的宝贝前路永远平坦,天空永远湛蓝。” “你们俩这怎么感觉比告白还肉麻啊?” 在旁围观的杜康不理解女生们之间的仪式感,他的好兄弟们给他签的字一个比一个潦草。 “你不懂。”谷莹朝他摇了摇食指。 “小乔,签这。”杜康朝乔蓝递过来一只袖子。 签完后,他紧接着又伸过来另一只:“这边再帮我签一个。” “签那么多干嘛?”乔蓝有点奇怪。 “不是签你的,签老大的名字,”杜康挠了挠脸颊,“没有他的签名,我总觉得少了点啥,你知道他的字迹,帮我仿签一个吧。” 乔蓝抿了下唇,一笔一划没有停顿地签下“周暮云”三个字。 杜康收回来一看,啧啧赞叹:“你这字迹真像,以假乱真了都。” 他前脚刚签完,后脚就出去炫耀。 蒋勤看到了,问他是搞来的签名,杜康就把乔蓝供了出来。 蒋勤便也来找乔蓝代签,之后跟周暮云好要的几个男生都来了,最后陆续演变成这个七班都来找她要周暮云的签字。 “小乔,周暮云到底是出国了还是复读了呀?”有同学要签名的时候,顺势问她。 “出国了。”乔蓝头也不抬。 “那你们岂不是要异……” 身旁的另一个同学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眼神里写着“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后者硬生生把剩下的“国恋”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于是这天下午,乔蓝不仅要签自己的名字,还莫名其妙地成了周暮云的笔替,一直签到手腕发酸才算结束。 晚上,回到家的乔蓝把校服脱下来,铺开在书桌上。 校服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但在胸口的上方有一处明显的空白,像是被刻意留出来的。 她握着马克笔,在校服上方悬停比划了几下,最后又放回在了桌上。 算了,自欺欺人的事,她不想做。 毕业后,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在家里咸鱼躺了几天,乔蓝想着干点什么来打发着漫长的假期。 想和谷莹去旅游,结果谷莹的爸妈报了旅行社,一家三口去新加坡玩,旅行计划泡汤。 她又去买了一堆漫画书,废寝忘食地看了几天,看得眼睛不太舒服,兴趣也淡了下来。 为了让自己忙起来,乔蓝干脆去奶茶店做了一份兼职。连沈秋琳都觉得她太懂事了,别的孩子暑假都是去打游戏或是毕业旅游,只有她闲得想去打工,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老乔甚至给她办了张银行卡,给她存进去一笔旅游资金,让她出去放松放松。 乔蓝收下卡,却没有去。 她知道一个人的旅行也开心不起来,还不如忙一些,能让她感到充实。 熬到八月底,各校迎来了新生报道。 第53章 053 ◎和喜欢的人看第一场初雪/漫画爆红◎ 这是乔蓝十八年来,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出远门。 夫妻俩请了年假,自驾开了数个小时的长途,送乔蓝去报到。 床上四件套和洗漱用品、四季的衣服, 全都是沈秋琳一手归置, 甚至连学校食堂的饭卡都帮她充好了。 校门口依依惜别时,从来不喜欢煽情的乔蓝头一次没忍住, 主动上前抱了抱老乔和沈秋琳:“爸妈,你们回去时路上注意安全,平时多保重身体,爸爸, 你平时少喝点酒,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然而一天后,还沉浸在伤感情绪里的乔蓝,无意间在朋友圈刷到夫妻俩去周边自驾游的快乐自拍, 配文“女儿去外地上大学, 总算能过一过夫妻二人世界了。” 瞬间悲伤全无。 她就说, 报道总共要不了两天的时间,老乔怎么把一周的年假全请了。 果然,她只是个父母爱情的意外产物。 军训很累很苦, 而且那年是杭城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 让从未上过寄宿类学校的乔蓝,初以为自己会不太适应,但没想到室友们都很好相处,虽然来自五湖四海, 操着不同的方言,但相处却意外地和谐。 四人每天约着一起上课, 一起约饭, 一起洗澡, 一起八卦聊男人。 每回聊到乔蓝身上的时候,总离不开一个人名:“薛远。” “薛远,又在我们寝室楼下等着了,小乔,你不下楼看一眼吗?” 室友刚从楼下打完水上来,跟乔蓝汇报情况。 乔蓝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上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她的外号永远是小乔。 另一个室友的床铺靠着阳台,拉开窗帘朝楼下看了眼,也在帮腔:“下去看看吧,这哥们至少在楼下站了半小时了。” 乔蓝看了眼手机消息,她四十分钟前就回复过他不要来了,可见他根本没听。 她无奈地叹口气,换了个拖鞋就这么穿着连体睡衣下了楼。 清瘦的男生穿着白衬衫,拎着两个袋子就站在寝室门口的台阶下面,乔蓝一出楼道就看见了他。 薛远一见她就笑了起来,迎着上前两步。 “我不是说,不要来了么?” 乔蓝不太会说驳面子的伤人话,这种程度已经是她不耐烦的显露了。 可是她嗓音天生温软,在男生听起来,不像是埋怨,倒像是撒娇。 薛远把手里的袋子塞给她:“我就是想见见你,然后给你送点吃的。” 一袋子装得是零食,另一袋子装了四杯奶茶。 乔蓝低头看着那刚好和寝室人数对上的奶茶,总算知道为什么室友们总是帮着他说话了。 乔蓝塞回给他:“无功不受禄。” “这是赔礼。” 薛远重新塞回去,未免她再次拒收,直接后退两步,朝她挥挥手,“我还有晚自习,回见。” “……” 乔蓝无奈地将两个袋子拎回去,给室友们分了。 “哇,远哥讲究!”室友们快乐欢呼, “小乔,你不喝?好歹是给你买的。” “你们都喝了吧,我不爱喝奶茶,我喜欢喝柠檬水。”乔蓝坐在书桌前,撑腮看书。 薛远的长相放眼在女生居多的设计系,算是个帅哥了,个头也不差,是她审美偏爱的那种干净,爱穿白衬衫的男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每次室友们打趣她和薛远,她只会感觉到尴尬。 与薛远的意外结实是在大学第一节 专业课。 课的内容是画静物,意在检验入学新生的基础功底。 这种景物色彩,一画就要耗费一个下午。乔蓝画到中途,课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生,手里握着画笔,正在往自己的作品上涂色。 乔蓝都懵了:“同学,这是我的画。” 男生也愣了,和她对视两秒,低头看了看画具箱上标签的名字,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像是才反应过来地站起身来:“对不起同学,我是隔壁班的,不小心走错了教室,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画……” 乔蓝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走错班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画都认不出来。 心里不快,但还是接受了他的道歉:“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 “能不能加个微信?我赔你一张画纸。”男生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不用。” 一张画纸几毛钱,她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后来,薛远不知道通过班里的哪个同学分享的名片,还是加上了她的微信。 乔蓝觉得那天就不该下楼,导致之后,薛远比之前更热情了,一直找各种理由来请她吃饭。 她婉拒了几次,但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又总能偶遇到他端着餐盘来拼桌。 一来二去,俩人也渐渐熟了。 乔蓝发觉薛远并非轻浮的男生,便以对待朋友的态度和他在相处。薛远也看出她的态度,并不急于求成,只在适当的时候嘘寒问暖。 连室友们都被薛远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感动了,问乔蓝:“都大学了,你难道不想谈一场恋爱吗?” 乔蓝不置可否。 大三的下半学期,寒假来临前,杭城下雪了。 乔蓝坐在教室窗边看书,不经意看到外面的飘飞的雪花,一时看呆。 下课后,薛远的身影及时出现在教学楼下。 乔蓝对他刻意制造的偶遇已经屡见不鲜,俩人结伴回宿舍。 “你有看到刷爆朋友圈的那条文案吗?”薛远找了个话题。 乔蓝当然知道是哪条,一打开朋友圈,满屏都是相似的文案:“要和喜欢的人看今年第一场初雪,”“有人愿意陪我看今年的初雪吗?”“男大学生在线等约初雪”等等。 跟“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异曲同工地被赋予了仪式感。 乔蓝没有回应,此时正好身边经过几个男女,其中一名男生故意聚起一团雪球,往其中一个男生身上砸去,雪球爆开,男生一身狼狈,同行的女生扯住他的衣袖,帮他把雪渣拍掉,不满地怒瞪出手的那个男生。 看着那一对情侣,乔蓝的思绪不自觉地被拉扯到高二的那个冬天。 周暮云打雪仗被人偷袭,她也是像这样替他拍去衣服上的雪沫。 “南方的雪还是小,在北方的这个时候,可以用画板滑雪呢。”又有两个女生经过乔蓝身边,声音飘过。 又是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浮掠眼前。 她坐着画板从山坡上滑下,差点撞上前面急停的杜康,他眼疾手快地捞起了她,给她做了张独一无二的滑雪画板,后来答应带她去滑雪,却食言至今。 乔蓝不禁想,当他看到这样漫天的飞雪时,也会想到她吗? 她一时出神,甚至连薛远开口说了些什么,都和周遭的飞雪声隐去了。 或许是初雪的气氛到位了,又或是她看似听进去了的沉默给了他勇气。 薛远下定决心,趁机表白:“小乔,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紧张得声音发抖,但又有些成竹在胸的坚定。 他明里暗里追了她快三年,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乔蓝像是突然惊醒,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对不起薛远,我们不适合,我不想谈恋爱。” 这次为了避免对方再有幻想,她直接拉黑了联系方式。 乔蓝想到了那句网络上被广为流传的话:“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安宁度过。” 大四陡然开始忙碌起来,虽然乔蓝没有考研的打算,但要准备毕设,要考六级,一堆事情要忙。 被拒绝的薛远或许是被伤透了心,也再也没有找过她。 毕业后,乔蓝顺利进入一家动画公司实习。工作半年,学习了些工作经验后,她又找了个机会跳槽去了京都。 这可把谷莹开心坏了,她在毕业后也留在京都,进了某家影视公司做编导。谷莹问她要不要一起合租,乔蓝和她许久未见,而且谷莹租的房子离公司也算近,便一口答应。 乔蓝把行李搬进谷莹的出租房时,一个漆黑的身影瞬间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待看清那一团漆黑是何物后,乔蓝惊喜地蹲下,一把抱起:“朱古力!你什么时候把它接过来养了?” 谷莹笑眯眯地帮她拿行李:“我大学宿舍不养让宠物,好在范老师好说话,一直在画室帮我养着朱古力。毕业后我找到了工作和房子,第一时间就把它接来了。” 此后,乔蓝便开始了和谷莹的合租北漂生活。 乔蓝和她的上班时间偶尔错开,但这可造福了朱古力,多了一个主人宠爱后,她的小零食成倍增加,猫砂盆总是保持干净。 转眼又是两年。 临近下班,乔蓝正在自己的工位前整理文件,项目负责人的杨经理满头大汗地从旁边路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喊了句:“乔蓝,来我办公室。” 同事们循声投来同情的眼神,杨经理每回临下班前叫人准没好事。 乔蓝回忆了下自己的任务都定时完成了,应该没什么要被训斥的,起身推门进了办公室:“杨经理,您找我什么事?” 杨经理喝了口水,直截了当:“你的新人物设计图,投资商不满意,要重新设计。” “具体哪里不满意?”乔蓝蹙眉问。 杨经理把电脑屏幕旋转过来,上面是投资商发来修改意见。 好家伙足足写了三页纸。 但概括下来就只说了两点,人物的体态不够丰满,服装不够暴/露,外加还贴心地附上了一张符合他们审美的网图,供她参考。 乔蓝这一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压着火气,跟杨经理说:“这个图上的服装是唐朝的坦领襦裙,我们游戏的背景是设立在汉朝,这跟史实不符……” 杨经理大手一挥:“那就把背景改到唐朝。” 乔蓝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的文件:“那样我一百多张设计稿全部都要重新画,文案那边也要重新修改世界观。” 杨经理慢条斯理道:“文案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他们的修改量不大,两周就能完成,主要就是你这边,”留意到乔蓝有些难看的脸色,杨经理放缓了语气,“小乔,不是我为难你,这是甲方的需求,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投资啊。” 乔蓝抿唇道:“这家拉不到,可以去找别的投资商。” 本来好好的二次元古风向宫廷经营游戏,硬是要改成卖肉的劣质页游风,这跟自断前程有什么区别? “投资商那么好找的话,你给我变出来一个?”杨经理不耐地敲敲桌面,“你有这功夫跟我抬杠还不如早点回去改稿,甲方那边催得紧,一个月的时间够了吧?” 同事们看着小乔沉默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玻璃门没那么隔音,加上杨经理的大嗓门,周遭同事都听到了只言片语。 有人劝她:“小乔,你别和杨哥顶嘴了,他让你怎么画你就怎么画呗,拿着工资混就完事了。” “……” 乔蓝知道公司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而她作为职场新人,怀揣梦想和抱负却显得像个异类。 她笔下的人物都是她精心勾勒创造出来的孩子,给人物设计的每一套服饰,都是无数次在深夜查阅史实资料,期间跑了好几趟博物馆,修改打磨好几遍后的成品。 仅仅是因为投资商男凝向的喜好,就要抹去她半年多的心血。 乔蓝觉得心冷又可笑。 更何况这样临时变幻风格,所有的服装元素都要大改,时间只有一个月,能达到什么质量,她无法保证。 乔蓝此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从动画行业,跳槽成游戏行业的美术,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夜晚,月挂枝头,寂静无声。 乔蓝还在电脑前抱着手绘板改稿,两杯续命咖啡已经见底。 起夜上厕所的谷莹看到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过来敲门提醒她:“小乔都凌晨两点了,别熬夜啦,早点休息。” 乔蓝应了一声,按了按有些酸涩的双眼。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熹微的光隐约从窗帘后透出,她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灯光打开的一瞬间,乔蓝不适地眯起眼,半晌缓过来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失神。 她的五官容貌跟刚毕业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眼底熬夜后的乌青,显得整个人萎靡不振,眼睛空洞无神,写满了疲累和憔悴,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也许是她在镜子前站得太久,朱古力跳上洗手台,蹭了蹭她的脖子,又舔了舔她的脸颊。 “喵~” 朱古力软绵绵的叫声像是在安慰她。 乔蓝伸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清晨,公司大楼,经理办公室。 杨经理刚准备起身去开晨会,乔蓝拿着一份文件进来了,径直递给他。 “这么快就出方案了?” 杨经理笑眯眯地接过来,刚想感叹年轻人干活就是麻利,结果看到文件明晃晃的标题“辞职报告”后大吃一惊。 “……” “乔蓝,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经理把辞职书拍在桌面上。 “我写的还不够清楚吗?”乔蓝反问。 “……” “乔蓝,你别冲动,再考虑考虑,如果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不够改完,我再多给你半个月总行了吧。” 人物设计方面一直都是乔蓝负责,她这一甩手不干,自己一时上哪里找人顶去。 想到这,杨经理只好换上笑脸挽留,见乔蓝似乎还不为所动,又继续加筹码:“按照你去年的业绩评估,今年年底是会涨工资的,你若是对薪资不满意,我可以帮你申请提前涨薪……” “不必,我会尽快跟同事办好交接。” 说罢,乔蓝头也不回地推门走掉。 乔蓝走出呆了两年的公司大楼,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回到家,先是没日没夜的睡了两天,补足了这阵子缺的觉后,趁着谷莹这两天出差,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 她和谷莹平日工作都很忙,清洁工作都是每周找保洁阿姨来完成,阿姨只会做些表面的清洁,这次趁着有空,她把家里彻底深度清理了一遍,从沙发和床下的角落里清出了不少朱古力的猫毛,细致程度就差给地板上一层蜡了。 当谷莹出差归来,打开门刚踏进去一只脚又缩了回来,直到听到开门动静的乔蓝走出来,谷莹才不敢置信地跨进屋。 “天呐小乔,这还是我们那个狗窝吗?我还以为走错门了,你请年假了?怎么有时间干大扫除的呀。” “我辞职了。” “啥?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出差的那一天。” 听乔蓝讲完事情原委,谷莹也气得不行:“辞得漂亮,我早就觉得你们那个项目经理不靠谱,他这是把你当廉价劳动力啊,”随即心疼地搂住她,“小乔别灰心,在你找到新工作之前,房租水电我全包!” 乔蓝心里感动,笑说:“我还不至于付不起房租。” 她平日里开销不大,工作两年手头有些存款,不然也没有那个底气辞职。 “谷莹,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咱俩的北疆之约吗,我想出去旅行。” 高中毕业她没有去旅行,大学毕业也没有去就直接工作了。 她一直都觉得亏欠自己一趟毕业旅行,趁现在有钱有闲,她想把这个遗憾弥补,去看看高楼大厦之外的世界。 谷莹自然没有忘记,本该高中毕业那年就去的,是她放了乔蓝鸽子。 “小乔,我可能陪不了你,月底我们部门筹备的新综艺就要上了,忙都不忙过来,实在抽不开身,” 谷莹一脸为难歉疚,继而又兴奋地直起身子,“而且你知道我们那档新综艺请的嘉宾是谁吗?是柯佑贤!” 乔蓝记得这个明星,是谷莹从小粉到大的男神,她进入娱乐圈做编导就是因为他。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谷莹决定报考编导时就许愿,以后要做大导演,要让柯佑贤来演自己导的戏。 现在柯佑贤参加的综艺,是她参与编制的,年少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 “明年,不,后年好不好,后年等我升了职,肯定就没那么忙了。”谷莹说。 乔蓝不确定自己俩年后,还有没有那个冲劲和心情去旅游,干脆一个人干了票大的,直接去办理了签证,独自买了去往瑞士的机票。 她自己带着一副自拍杆,走过了日内瓦湖,苏黎世大教堂,莱茵瀑布和百达翡丽博物馆,留下了许多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瑞士很美,开销也不少。 乔蓝玩了两周,就让她的钱包岌岌可危,给家人和谷莹买了些伴手礼后便回了国。 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乔蓝并没有急着找工作,作为设计行业工作者,她实在厌恶极了不专业的甲方对她的作品百般挑剔的感觉。 静心思考了几天,乔蓝决定还是干回老本行:画画。 但是这次她不要当打工人了,她要画自己想画的作品。 可是画什么呢? 乔蓝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手绘笔,迟迟无法下笔。 她无意间看到吃饱喝足的朱古力正慵懒地躺在飘窗上晒太阳,纯黑的猫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它抬起一条美腿,优雅舔毛。 乔蓝想起和朱古力初见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小流浪,意外落水被救起来,身上的毛湿漉漉的打结,身材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只。 真是猫大十八变。 看着朱古力无忧无虑舔毛的样子,乔蓝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伸手摸了摸它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毛皮。 撸猫真得会让人心情变好啊。 忽然间,乔蓝好似有了灵感,提笔开始作画。 她把和朱古力的初见和相处日常化成了分格漫画,同时新注册了一个微博,发在了微博动态里。 刚开始追看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个位数的转发。 随着她勤快的更新,追更的读者越来越多,到开始有了超话,每天追更的读者在下面打卡,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微博浏览量从几百,攀升到几千,再到破十万。 当有广告商找到她问接不接商业合作的时候,乔蓝才切实地意识到她的漫画真的火了。 她拿到的第一笔漫画收入,甚至比离职前的月薪还高了几倍。 当天,她请客买了一堆食材,和谷莹在家里吃火锅庆祝,连朱古力也有罐头加餐。 谷莹骄傲捧脸:“朱古力被你画得太可爱了,你知道你的漫画现在有多火么,我前天中午还看到我同事在追你的漫画,我忍了又忍才没有告诉她,她追更的漫画作者就是我最好的闺蜜兼室友哈哈哈……你一会多帮我签几个名,不然以后你火了,找你签名还得排队。” 乔蓝被她说得脸红:“哪有这么夸张。” “一点不夸张,”谷莹夹了颗牛肉丸,咬了口,含糊不清地说,“要我说,你就适合干这行,我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你最喜欢看漫画了,海贼王的单行本期期不落。” 乔蓝想想也是,刚毕业的时候总想着要找个工作才踏实,却从来没想过可以靠画漫画养活自己,论这件事她还得感谢那个杨经理。 “对了,江卓要结婚了,给我发了电子请柬,说是在老家办,他给你发请柬了吗?”谷莹问。 乔蓝愣了下,打开手机一通翻找,才在邮箱里发现一封未读邮件,打开来就是江卓的电子请柬。 她自从离职后就不怎么看邮箱了,幸亏谷莹提醒,不然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发了。” “我下午和江卓聊了几句,他的意思趁这个机会搞一次同学聚会,以前高中的老同学能来都来,毕竟也好长时间没聚了嘛。” 乔蓝“唔”了一声,确实前两年就有高中同学组织聚会,那时候她刚来京都,是最忙的时候,连续两年都没有去。 谷莹看她:“这回你去吗?你去的话我也去,正好回去看看我爸妈,去年春节我忙得就没有回家,我已经一年多没见他们了。” 乔蓝低头吃了口青菜:“同学聚会,都有谁去啊?” “杜康,裴浩,许梦晴……除了咱们几个北漂的,应该都会去吧,”谷莹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有周暮云。” 乔蓝拿筷子的手瞬间僵停住。 谷莹咬着筷子头,不确定地说:“我记得高中周暮云和江卓关系还挺铁的,经常一起打球。周暮云出国后就没消息了,江卓如今是我们班里最有人脉的,应该会联系上他吧……” 第54章 054 ◎同学聚会/回忆杀◎ 飞机落地。 看着窗外熟悉的机场和四周操着乡音的乘客, 乔蓝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回A市,说白了她对同学聚会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两年前没有参加, 这次也不会专门跑一趟。 嗯, 她只是回来看看爸妈,加上参加老同学的婚宴。 跟谷莹提到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乔蓝拉着行李箱走出接机口, 老乔早早地就在出口等待,一眼从人群里认出来她,挥手:“闺女,这里!” 老乔看着亭亭玉立朝自己走来的女儿, 眼角泛起泪花:“闺女瘦了,这头发怎么也短了。” 他记得大学毕业时,他闺女的长发都到了腰,现在才刚刚及肩。 “短发好打理嘛。” 乔蓝撩了撩发尾, 重点是洗头方便, 省时间。 “短发也好看, 走,回家,你妈做了一桌你爱吃的。” 老乔开车的技术一如既往地稳当, 一边和乔蓝聊工作聊家常,一边风驰电掣地就到了家楼下。 上楼时,老乔要帮她拎行李,被乔蓝拒绝, 然后老乔就看见穿着长裙的闺女单手拎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轮子不沾地, 一步一阶上得贼稳。 “哟, 真是长进了。” 看着以前娇气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儿, 现在单手就能拎得起大几十斤的行李箱,老乔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同时又有点心酸。 “明年新家就装修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再爬楼了。”老乔说。 前年,老乔夫妻俩用攒的钱买了一套电梯房,明年差不多能装修好入住。 上到三楼,乔蓝把行李箱放下来,一低头就看到眼前落满灰尘的户外门垫,门口贴的福字仍是她高三那年贴的,门把手上也积了一层的灰。 乔蓝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对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沈秋琳朝她招手:“傻愣干什么呀,家门也不认识了,快进来。” 一踏进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是久违了的家的味道。 “多吃点,喏,你最爱的四喜丸子。” “还有糖醋排骨,这是你妈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新鲜黑猪肉。” 一家三口聚在饭桌前,老乔和沈秋琳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夹菜,都快把乔蓝的碗摞成了小山高。 “够了够了,你们吃。” 乔蓝双手护住碗口,再夹她真的吃不下了。 “难得吃一回你妈做的菜,还不往撑了吃,”沈秋琳弯眼笑,“你这次回来呆几天?下次吃妈做的菜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乔蓝想起来,她还没有跟爸妈说已经辞职的事。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爸妈,如果你们很想我的话,我就回来。” “真的?”沈秋琳和老乔异口同声地惊讶问。 乔蓝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嗯,我辞职了。” 沈秋琳还没说话,老乔抢先说:“辞职了好,我跟你妈都觉得你一小姑娘在外面打拼太累了,A市虽然不如首都繁华,但房价低,山好水好空气好,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在家里啃我们就行。” 乔蓝作势拉过爸爸的胳膊,笑说:“怎么啃呀,是横着啃还是竖着啃?” 老乔哭笑不得。 沈秋琳则敏锐地觉察到什么:“蓝蓝,为什么会辞职呀,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怎么可能,我还能让别人给欺负了?” 乔蓝感受到爸妈的关心,心里像泡在温泉里暖融融的。 那句话说得准没错,别人只会看你飞的高不高,只有父母担心你飞得累不累。 “爸妈,你放心,我虽然辞职了,但还是有收入的,我在自己画漫画,做自媒体,能养活自己的。” 为了不让爸妈担心,乔蓝说的信誓旦旦。 但其实心里也没太有谱。 她也不想离家太远,可是真让她去啃老,她也做不到。 她的漫画梦想才刚刚开始,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当爸妈老了需要人陪在身边照顾的时候,她会义不容辞地回来,但还不是现在。 — 谷莹不比乔蓝现在是自由职业,她只请得下来三天假期。 同学聚会定在江卓的婚礼前一天,谷莹当天晚上才刚到机场,乔蓝开车去接她。 接到谷莹后,俩人又遭遇了堵车,紧赶慢赶仍是聚会上最后俩个到的。 推开包厢门的刹那,酒桌上推杯换盏的众人,同一时间都扭头看来,气氛瞬间更热烈了。 “谷莹,小乔!” “你们俩可算来了,这是搞压轴出场啊。”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乔蓝进门先道歉。 “迟到要罚酒啊。”一个微胖的男生说道,乔蓝认出来是有些发福的裴浩。 谷莹拉着她坐下来,半笑半认真地说:“小乔回去还得开车呢,我替她罚,有我在,谁都别想灌她酒奥。” 六年过去,大家变化不算大,乔蓝看上一眼就能和记忆里的面孔对上号。 杜康、许梦晴、蒋勤……坐在主位的是江卓,他看起来比六年前成熟许多,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眉宇间都洋溢着好事将近的喜气。 她心里期望的那个身影,一如六年前那般缺席。 “小乔,你还是那么好看。” 身旁的许梦晴握住她的手,她俩虽然时常打电话通视频,但现实中已经数年未见。六年过去,有的人发福,有的人变得市井气,但许梦晴觉得小乔几乎没有变化,还像她记忆中的那样,容貌清秀姣丽,皮肤白皙细嫩,尤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澄澈动人。 变化最大的当属发型,从学生时期的马尾辫变成了及肩的中短发,少了些清纯的稚嫩,多了几分职场人的坚柔爽利。 “梦晴,你的笔试过了吗?”乔蓝问。 “过了过了,下周准备面试。”许梦晴笑答。 许梦晴大学毕业后就回了A市,做了一年的美术培训机构的老师,今年开始考公了。乔蓝看她十拿九稳的样子,今年估计就能上岸了。 当年高考后,大部分同学都留在了A市,只有乔蓝和谷莹大学就考去了外地,毕业后也鲜少回来。 冯灿灿在毕业后就直接考编了,现在在园林局工作,蒋勤坚持最擅长的体育事业,现在是国家一级运动员,江卓子承父业,现在是一名画家;杜康则开了家画室,今年刚开始招生。 有人开玩笑:“杜康你开画室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怎么说话呢,我只当老板,又不教课,我请的助教全是美院出来高材生。”杜康一手倒酒,手腕上的名牌表锃光发亮。 “当年我们班那么多转艺的,现在还干美术这行的,除了江卓和杜康,就属小乔了吧,你们三个不喝一杯?开车也没关系,回头找代驾,别想逃酒啊。” 杜康看了看江卓,又看了看乔蓝,摊手:“还是你俩喝吧,我就不掺和了,说起来当年,乔蓝还跟你送过情书呢,你们这不得喝个至少三杯?” 江卓满脸意外和惊讶,乔蓝比他还惊讶:“我什么时候给江卓送过情书,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高二的情人节那回啊,你把情书给了老大让他转交,我看见署名了。” “……” 江卓表情复杂:“周暮云没给我,我没收到。” 乔蓝蹙眉苦想,终于想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恍然:“那是封感谢信啊,怎么就成了情书了?” “是感谢信啊,我还以为……” 杜康挠了下头,“害,这都是上学时的陈年旧事了,我就随口一说,别在意啊。” 杜康的嘴巴向来没有把门的,大家笑一笑便过去了。 乔蓝却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原来当年,周暮云也以为那是一封情书吗? 他以为那是封情书,偷偷昧下了,没有转交给江卓。 她记起来有一段时间,周暮云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且冷淡,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集训太累的缘故。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在她托周暮云送感谢信之后。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在…… 乔蓝觉得喉咙像是哽着一根鱼刺,发紧得难受,餐巾纸都被她抓的有些起皱了。 江卓发觉乔蓝不自然的脸色,连忙打圆场:“别开玩笑了,当时全校都知道小乔在和周暮云谈恋爱,她怎么会给我送情书。” 乔蓝闻言一愣,这话又是从何谈起? 然而并没有人给她解惑,今日的主角是江卓,被这么一打岔,话题又回到了他身上。 有同学问他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江卓说是长辈们介绍,相处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 许梦晴附耳过来跟乔蓝八卦:“三个月不到就闪婚,这一听就是联姻啊,听说女方家里是高干,跟江卓家里倒是挺门当户对的。” 一家有钱,一家有权。 乔蓝对江卓家的八卦并不感兴趣,轻声对许梦晴说:“这里酒气有点大,我出去透透气。” 卫生间外的洗手台边,乔蓝正在冲洗手上的泡沫。 明知道那个人不回来,但还是不甘心地想试一试。 最后一丝希望就像这满手被冲进管道的泡沫,乔蓝在心里嘲笑自己傻得天真。 忽然身旁的水龙头被人旋开,乔蓝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冯灿灿也正透过镜面看着她。 乔蓝顺口问:“你也出来透气吗?” “不,我出来是找你的。” 冯灿灿用水流反复冲着手心,垂眸道:“有件事,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 “高二那年,你的黑板报其实是我弄脏的。” 乔蓝微愣,说起黑板报,她倒是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来。 当时发现黑板报被泼墨,她耗费了一整个周末才重新画了新的版面,从此之后再也不想接黑板报的活了,给她的印象深刻。 那时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是谁干的,没成想到了今天能得知真相。 乔蓝愣了片刻,笑了笑说:“没关系,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你都不问为什么吗?”这让冯灿灿有点意外。 如果是七年前,乔蓝一定会问,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现在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工作,甚至有人都已经结婚组建了家庭,谁会在乎少年时期的这些小龃龉呢。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乔蓝说。 “其实你也应该能猜到,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嫉妒和醋意吧,”冯灿灿倒是直言不讳,自嘲一笑,“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幼稚。”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周暮云吗?” 乔蓝摇摇头。 冯灿灿以为她是心有芥蒂,才不跟自己说,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还想和他道个谢,如果他当时直接把监控捅到教务处,我是一定会背上处分的。” 高中生活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怀念的青春,可对于冯灿灿来说,那就是难熬的地狱。周暮云真的做绝了,把监控交给老师,当初霸凌她的室友更有了借口去欺辱她,她最好的下场就是转学。 一中的教学资源是最好的,转学后她未必能考上大学,未必会有现在人生。 当时的自己,为了自尊心和面子,还把杜康当成了工具人利用,搞得现在见了杜康都尴尬。冯灿灿真想穿回去,扇当时的自己俩巴掌。 “我是真的联系不上他,他从出国后,我们就没有交集了。”乔蓝如实说。 冯灿灿看了她一会儿,叹气:“好吧,那就当我没有问过。” 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留乔蓝一人还在洗手间发懵。 冯灿灿喜欢过周暮云? 她当时一心学习,真的是忽略了好多细节。 吃过饭,众人还要继续去唱歌,江卓作为准新郎还有一堆事要忙,给他们开了包厢就先走了。 谷莹喝得有点多,行李还放在她车里的后备箱,乔蓝本来还想找机会问问杜康当年的那封“情书”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看他也喝得烂醉,只好先忍下,随后也拉着谷莹撤退。 她们本就迟到,现在还走得这么早,引得其他人不满,谷莹拿出了在酒桌上应对领导的本事:“下次一定啊下次一定!” 乔蓝把谷莹安全送回后,转道往家的方向开。 行驶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隔着车窗,忽然余光扫见路边一个熟悉的招牌。 乔蓝把车停好走下来,左右打量一番,发现是这里没错,但是周遭已经大变样了,左边的小饭馆变成了便利店,右边的理发店变成了快捷宾馆。 就连门面被彻底翻新过,从一层的小平房变成了三层精致楼房,从招牌到装修,都高端时尚了许多,店名倒是还没变,朴素且好记的“四季网吧”。 乔蓝一推门进去,前台的小姑娘就热情地招揽她:“您好小姐姐,是来上网的吗?有没有办我们家的会员卡呀,我们店对新顾客有半价优惠的活动喔。” 乔蓝环顾一圈,店里的设备也升级不少,全都换上了4K大屏。当年烟雾缭绕的黑网吧,如今在大厅里也贴上了禁烟的标志,显得正规又明亮。 这个时间段,网吧大厅里几乎坐满了,只有在第一排的角落,贴着数字7的机位还空着。 霓虹色的灯光交错,浮光掠影中,乔蓝仿佛看见了少年慵懒地倚靠在沙发椅上,冷白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地敲打,唇边叼着香烟和旁边的人谈笑扯皮。 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坐在他旁边,低头玩着手机上的三消游戏,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少年留意到女孩流露出的困意,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默默地给女孩盖在身上。 “您好?” 前台的声音把乔蓝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她定了定神,对前台说:“给我开一下7号机。” 后者一脸为难:“别的机位可以吗,我们老板吩咐过7号机不对外开放。” 乔蓝皱眉:“你们老板是……?” 话音未落,就见前台对着她身后的方向九十度鞠躬:“老板好。” “小乔?”来人仅看到了她的侧脸就认出了她。 乔蓝转头,看到面前西装革履、梳着油光瓦亮三七分的男生,犹豫地叫出两个字:“庞晨?” “你竟然还能认得出来我。”庞晨喜出望外。 “你长相变化不大,就是这造型……”乔蓝指了指头发,“差点没认出来。” 庞晨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头黄毛,如今染成了黑色,领带一打,西装一换,若不是这口熟悉的乡音,走在大街上还真未必能认出来他。 “害,以前那非主流街溜子的造型还是别提了,都能把客人给吓跑了。” 庞晨引她来到旁边的吧台,给她倒了杯现磨咖啡。 乔蓝好奇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成了这家网吧的老板了?” “三年前吧,那时候我做代打工作室,手里攒了些钱,加上老冯那时候经营不善,想把网吧转让,我就低价谈了下来。”庞晨说。 乔蓝想想也是,之前的四季网吧虽然生意也很火爆,但是环境那叫一个脏乱差,而且老冯爱贪小便宜,未成年给钱就能进,根本不查身份证,后面经营不善导致生意惨淡也在情理之中。 她一路开车过来,发现周围只有他这一家网吧独大,不得不说,庞晨还是有几分经商头脑的。 “说起来这事我还得谢谢七哥,当年若不是他出国前,把代打工作室给了我,我真攒不下那么多钱来。”庞晨颇为感慨地说。 那家代打工作室的本金都是周暮云和杜康出的,他只是跟在后面混的小弟,后来周暮云和杜康都忙着集训和高考,他就慢慢接手了工作室的事务和客户。 周暮云出国后,杜康就更没心思管这个了,便直接把工作室送给了庞晨,成了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庞晨想,若不是认识了周暮云,他如今只怕还是个街边的小混混,或是跟他那届职高的同学一样,学洗剪吹或者汽车维修去了,哪有现在天天吹空调数着钱,被人喊“老板”的舒服日子。 “那台7号机我从来不给别人用,专门给他留着的。” 庞晨知道周暮云的习惯是只坐七号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空着这台机器,他就期盼着哪天周暮云会回来,再坐在这台机器前,一边和他谈笑风生,一边用神级的微操打爆对面。 他生怕小乔不知道当年周暮云的技术有多厉害,吐沫横飞地科普:“小乔你知道吗,在七哥出国的那一年,这游戏就推出了全国联赛,后来我一瞅,夺冠的那小子在前几个赛季全是七哥的手下败将……” 庞晨打心里觉得可惜,他觉得当年周暮云若是没有出国留在A市,哪怕是走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职业选手这条路,现在也混的风生水起了,要知道,头部选手的年薪都是千万起。 “七哥哪天回来了,小乔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用最大的排场给他接风。”庞晨认真地说。 “……” 乔蓝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地碰到的人都是要通过她感谢周暮云的。 好像一回到A市,那个人在她留下的身上烙印就显了形。 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 她忍住不去想,和他有关联的人和事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小乔,你要玩吗,我帮你开机,7号机别人不能用,你可以。”庞晨刚才听到了她和前台的对话,要去给乔蓝办开机。 “不用了。” 乔蓝放下咖啡杯,起身告辞,“我就是闲来无事路过来看一眼,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离了这家写满周暮云青春的网吧。 — 第二天,江卓的婚宴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举办。 占据了整个横厅的大屏上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新娘文静漂亮,看着和江卓很般配。礼成后,江卓和新娘一桌桌地敬酒,乔蓝这次躲不过去了,举杯和众人一起喝了杯喜酒。 婚宴结束后,乔蓝又被许梦晴和几个老同学拉着去搓了会麻将。 打麻将的间隙,乔蓝还问许梦晴:“今天怎么没有见到杜康?” 许梦晴随口道:“他今天家里好像有事,提前给江卓包了个大红包。”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总觉得这次老同学相见,杜康像刻意躲着她似的,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生怕她问他关于周暮云的事么? 既然都心照不宣,那她委实没必要再去上赶着追问了。 一直到了晚上,乔蓝终于回到家,有了自己闲暇的时间,开始挑灯夜战。 这几天她的漫画更新都用的是存稿,追更读者们嗷嗷待哺,再不往里补新话,存稿箱就要见底了。 从一开始的不知道画什么,到现在每天都有灵感冒出,乔蓝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全职漫画家这个身份了。 手绘板连接着笔记本,pad架在旁边,作画的乔蓝时不时地看上一眼。 pad的屏幕上显示着出租屋里的监控,她俩不在的这俩天,谷莹托了住在附近的同事过去喂朱古力。 监控上能清楚地看到,朱古力发现家里来了陌生人,不但不害怕,还直冲冲地迎过去,然后一个翻滚把肚皮露了出来,小脑袋蹭来蹭去。 真是个来者不拒的渣猫啊,乔蓝忍俊不禁。 房门响了两声敲门声,沈秋琳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看着乔蓝埋头坐在书桌前的样子,沈秋琳回想起乔蓝高考那年,她纤瘦的身影就这么匍匐在书桌上,上面垒得小山似的题册和试卷。 自己每晚都来送水果和热牛奶,不敢打扰她,就这么搁在桌边。 时间过得真快啊。 沈秋琳把果盘放下,想起了一件事,叮嘱乔蓝:“蓝蓝,你这回来一趟不容易,抽空去一趟浔理吧,去明禅寺还个愿。” 乔蓝沉浸在创作中,随口应了一声。 沈秋琳见她没往心里去,有点不高兴:“你别不当回事,按理说,你考上了大学后的第二年就该去的,这都多少年了,再不去还愿,佛祖会怪罪的。” 未免她继续唠叨不停,乔蓝只好满口答应:“好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去行了不。”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章男主出来找媳妇了。 第55章 055 ◎你以为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单着?◎ 乔蓝借了老乔的车, 独自自驾去了浔理。 浔理这地方她来了好几次,但是以往都是冬天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自驾在春天来浔理。 一路上的车景都是青山绿水、白云袅袅, 美到每一帧都可以拍下来当屏保的程度。 驶入浔理地界, 乔蓝发现六年前的那家民宿依然还在。 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 只不过民宿里的顾客们常来常往,老板娘已然不记得她了, 但见她是个独身来的小姑娘,特意给她安排了一间安静、风景好的房间。 乔蓝办好手续放下行李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最后一班去山顶的观光车也已经停运, 于是她决定先去镇上填饱肚子。 最近几年,浔理大肆发展旅游业,镇子里比六年前热闹繁荣了许多。尤其是本地特产双浇面,得到了当地旅游局的大力扶持, 几乎每走十米就有一家特色面馆。 乔蓝因为没有做攻略, 随便挑了一家人少的。这条街上做面的厨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 基本不会踩雷。 下了单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颜值和香味都在线的双浇面送至面前。 乔蓝没忍住拍了张照,顺手发了发了一条朋友圈。 [打卡双浇面,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乔蓝不常发朋友圈,离职的时候都没有发过,偶尔诈尸一次的朋友圈,评论的人格外的多。 谷莹:[你动作好快, 这就跑出去玩了?] 乔蓝回复:[玩不了一点,是来还愿的。] 浔理的风景很美, 但也仅限于此了, 镇子里也多是饭店小吃, 娱乐项目乏善可陈。 杜康评论:[你怎么跑浔理去了?] 乔蓝怀疑他是一点都不看上面的回复,只好又说一遍:[去还愿啊。] 杜康:[TAT] 乔蓝疑惑地打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彻底没回音了。 下一条是许梦晴的:[六年了,你可算想起来还愿去了,记得多上两炷香,我要是佛祖,多少得扣你点利息。] 乔蓝觉得许梦晴说得很有道理,为示诚心,她第二天买了最早一班去山顶的大巴车票。 明禅寺的香火比六年前更盛,早班车坐得满满当当。 乔蓝请了三份香火,两份用来还愿,另一份求了事业,希望未来的自己在漫画这行当顺顺利利,不求赚大钱,只求不受阻。 从庙里出来,她拉开随身小包的拉链,拿手机出来想看一下时间,结果连带出一张薄薄的纸票,飘落在脚下。 刚想弯腰去捡,一阵山风吹过,纸票瞬间被卷出去数米。 那是下山的往返车票,明禅寺还没开通电子票,她要坐车下山,还得全凭这张车票。 乔蓝快步追过去,那张纸票就像跟她作对似的,不断地向前滚滑,飘至十几米远后,直到刮到一棵粗壮的树根处才被挡了下来,她弯腰将其捡起。 头顶的红丝带像舞女的绫罗披帛般飘扬,艳丽的红丝配上春天刚染上新绿的银杏叶,浓烈的色彩瞬间让这座苍凉的古刹都鲜活了几分。 乔蓝这才发现明禅寺外竟然有这么大一棵千年古树。 而在她身旁的栏杆处挂满了一排排的同心锁,这些锁有些像是新挂上去的,有些年份久远,锁孔处都生了绣。锁面上都留下了刻刀划过的痕迹,并不规整,歪歪扭扭,像是情侣们手刻的痕迹。 乔蓝鬼使神差地凑近一步,手指触碰离她最近的那枚同心锁,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刻刀留下的痕迹历久弥新。 “ql&zmy” 微风惊起,少女的发梢和裙摆一同被吹拂起来,定格的表情在树荫光斑间渐渐模糊。 良久。 少女松开手,黄铜的锁身回落栏杆,撞击出一声空灵且悠寂的脆响。 — 从浔理回A市的路上,连碰了四五个红灯。 乔蓝看着红灯的倒计时不断跳动,紧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指节泛出浅白。 一些被放在记忆角落的碎片被翻找出来。 周暮云写Z的时候,中间的斜杠总是划得特别长,看起来像个小沙漏,她这么多年只见过他会这么写Z; 第一次去明禅寺祈福,大家都入庙上香,只有他没有去,独自在外面等了很久; 她托他转交江卓的那封感谢信时,他脸上不自然的神情; 从那天起,他好似对她划清了界限,不再借用她的胶带纸,不和她选同一个写生地点,她好心送他护手膏,他的反应算得上冷淡。 加上种种她过去以为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却从未见他对其他人有过的特殊照顾…… 她明明是那么敏感又细心的人,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滴——”身后的轿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持续了数秒,后车不见她动,从另一个车道超到前面来,司机降下车窗,没好气:“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看不见绿灯了吗,别挡道啊——” 气氛凝固了几秒。 “这咋还哭上了,我也没骂你啊……” 司机大叔悻悻挠头,一面嘀咕我刚刚话是不是说的有点重了,一面脚踩油面迅速溜远。 乔蓝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她缩着身体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人如何能克制得了身体的本能呢。 她的额头抵着手背,伏在方向盘上,放任温热的泪水一滴滴地沿着臂弯滚落。 跟同事撕逼的时候没哭过,在领导面前甩辞呈的时候也没有哭过,急性肠胃炎大晚上一个人去医院打点滴的时候也没哭过。 离家打拼的这几年,眼泪似乎已经成了奢侈品,乔蓝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哭得不能自抑的时候。 — “爸妈,我回来了。” 乔蓝面带笑容地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着几道热腾腾的菜肴,还有她最爱吃的甜糕。 老乔正在摆弄家里的路由器:“蓝蓝,快来帮你爸看看,这是接口坏了还是怎么回事,从下午开始家里的无线网就不好使了。” 乔蓝换了鞋,过去研究了一下,同样搞不明白:“要不联系维修师傅上门看看吧。” “这路由器都买了两年了,不知道过没过保修期……”老乔兀自嘀咕。 乔蓝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情绪平复下来,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甚至肚子有些饿,见沈秋琳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便叫了她一声:“妈,别做了够吃了,要做多少菜呀,今天是过年吗?” 沈秋琳闻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乔蓝伸爪子想去拈一块甜糕,果断拍掉:“先别吃,老邻居回来了,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嗯?什么老邻居?”乔蓝转而求其次,吃了一块盘里洗好的草莓。 “你傻了,除了对门,还有哪个邻居?” 沈秋琳防贼似地,拿了俩个新盘子把做好的菜肴扣起来,“你刚开车去浔理的那天,暮云正好回来了,这俩天好像在收拾屋子。我想着你今天回来,正好也叫他来家里吃顿饭,不然我们三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菜。” 一转身,见她还傻愣愣地站在不动弹,奇怪地催促:“快去啊……” 乔蓝像是惊醒般地擦了擦手,冲到门口。 站在隔壁门前,她才发现原先满是灰尘的门垫已然被清理过,老式的门锁也换成了密码锁。 他真的回来了? 那个害她至今没有谈成恋爱,害她牵挂了六年,害她独自在路口落泪的人,此时就只有一门之隔。 乔蓝手握成拳,手心紧张得冒汗。 深呼吸了两下,抬手敲门。 “咔哒”一声,门锁被人从里打开,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宽松的深色丝质睡衣,头发沾染着水汽,像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干就来开门了。 俩人毫无阻隔地四目相对。 眉眼还是她熟悉的模样,没了少年的青涩和张扬,锐利的眉角平缓了些,多了成熟男人的稳重沉静。 即使在人群中,她都能一眼就能认出来他。 乔蓝设想过许多和周暮云重逢的场景,或是某次聚会中,或是在同学的婚礼上,但没想到却会是在这个情景下。 周暮云看人有两个习惯,一种是轻飘飘地扫过,明显是没放入眼中,一种是定定地看着你,有种静观默察的专注感和看似深藏不露的深情。 乔蓝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拢着,率先不自然地移开,但以她的身高平视,又正好看到男人领口处的喉结,发梢上的水滴悄然滴落,沿着线条分明的下巴蜿蜒至喉结处,被男人顺手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去。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妈……呃……让我叫你,去吃饭……” “几年不见,怎么变结巴了?”男人低笑一声,嗓音醇厚。 “……” 乔蓝一被调侃就会流露出本性,瞪他一眼:“爱吃不吃。” “等我换身衣服。” 周暮云侧开身,乔蓝看到他身后的家具陈设。 当年他们走得匆忙,门垫都落灰成了那样,家里的状况想来也好不了多少,但现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地板光洁可鉴,玄关处旁边还摆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想来是一直在打扫卫生,还没来得及整理。 乔蓝咬咬唇,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问他为什么当初一定要出国,为什么这些年都不联系她,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突然回来。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当年,你为什么偷藏我给江卓的信?” 周暮云眯起眼,高大的身躯倚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在上楼。 乔蓝手腕一紧,直接被拉进了门里,门锁再次咔哒一声锁住。 背后抵着的是冰冷的铁门,面前高大的身影仿佛囚笼般地罩着她,男人的手臂撑在她的头顶,上身前倾,挨得极近。 潮湿温热的气息混着荷尔蒙,在只能容纳一人转身的狭窄玄关滋长。 “你这么问我,是还对江卓念念不忘?” 乔蓝听到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她耳边说。 “可惜,人家都已经结婚了,上个月给我送了请柬,因为航班临时取消,我没有赶上婚礼,你应该去了吧,没喝上一杯喜酒么?” 话音里饱含醋意和轻嘲。 六年不见,张口就从她嘴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周暮云没有被她原地气死,真的算是他心脏强大。 “乔蓝,你以为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单着?” 年少时没底气说出来话,此时终于得见天光。 “那不是情书,”乔蓝坦诚地和他对视,轻声纠正,“那是封感谢信。” 周暮云一愣,嘲讽的表情也凝固在唇角,疑惑皱眉。 “感谢……信?” “我以前高一的时候,是喜欢过江卓,或许那并算不上喜欢,只是年少时的懵懂,” 乔蓝看着他的眼睛,一向温软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细微哽咽,眼眸里蒙上了层雾色。 “后来,我才知道喜欢是无可取代,是无法将就,是无论过去多久,只要走过他走过的路,遇到和他相熟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女孩眼底雾色渐浓,说着说着,眼眶和鼻尖都跟着红了,“可那个人不打一声招呼,一走就是六年,到现在还以为我喜欢别人,你说他是不是很混蛋?” 随着她一字一句的控诉,周暮云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突浮,仿佛她的每句话都在冲击着他的认知,一般是得偿所愿的狂喜,一般是痛到心扉的自责和歉疚,把他几乎割裂成两半。 粗粝的指腹抚过女孩白嫩脸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的像是抹去瓷器上的水渍,哑着嗓子:“……小乔,我不知道,是我混蛋,我该死……” 怎么会有男人在短短一天,让她哭两次。 乔蓝真是越想越委屈,闭眼歪头,朝着那只给她擦泪的手就是狠狠一口。 “嘶——” 她这口咬得实实在在,正好咬在他的虎口处,顷刻间就见了血。 周暮云轻吸了下气,没有把手抽出来,任她咬着。 唇齿间尝到了铁锈味,乔蓝才缓缓睁开眼,松开他的手:“为什么不躲?” “我皮糙肉厚,随便咬。” 男人低头敛眸看她:“消气了么?” 乔蓝点点头,虽然没有全消,但看着他已经冒出血珠的手,气也泄了一大半。 而后不到一秒,周暮云低下头,她眼前一晃,唇瓣被一个比手更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乔蓝的眼睛瞪得溜圆,清冽好闻的薄荷气息被渡了过来,似燎原的烈火又似泻堤的洪水,来势汹汹,几乎把她吞噬淹没。 她身后是门,面前男人的胸膛更是像一堵钢铁浇筑的墙,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她整个人都被桎梏其中,进退不得。 品尝到她嘴里的铁锈味,周暮云吻得更深,大有一种“没消气你也尽管咬”的意思在里头。 乔蓝却不敢再咬了,任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唇齿间作乱。 他的吻没有技巧,却带着浓烈的侵略性,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毫无保留地倾巢而出,对她的唇又吸又吮,品尝她美妙的甘甜,箍着她腰的手越搂越紧。 乔蓝被吻到站立不稳,头脑昏沉,异样的酥麻感从双唇传遍全身,两条胳膊也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子。 “这孩子怎么让她叫个人,还能把自己给叫没了?” 沈秋琳把最后一道菜盛盘上桌,见乔蓝还没有回来,只好指挥还在捣鼓路由器的老乔,“你去隔壁看一眼,快叫孩子们来吃饭。” 【正文完结】 第56章 056 ◎暗恋成真。◎ 腰间男人手掌的温度滚烫, 乔蓝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节节攀升。她不用照镜子便能知道,她现在的脸肯定红得塞过煮熟的螃蟹。 零经验的她只会笨拙地用鼻子换气,差点憋过去, 周暮云也没比她好多少, 期间喘了没两口气,又再度贴了上来。 乔蓝被他亲到后仰, 后背靠在门上,撞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随后她听到走廊里传来开门的响动,紧接着身后的门被敲了敲,她爸爸的声音清晰可闻:“暮云, 小乔,饭已经好了,快点啊。” 乔蓝浑身打了个激灵,使劲推了推面前还不知足的男人。 没有得到回应, 身后的门又被敲了两下。 她急得忍不住轻咬了一下他的舌尖, 禁锢她腰肢的手才渐渐松开。从她唇上离开的男人, 眉眼间情-欲暗涌,薄唇沾染着一层透明水光。 乔蓝见他似乎要说什么,做贼心虚地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红着脸可怜兮兮地朝他摇头。 周暮云眼里划过笑意,把她的手拿下来,包在掌心里揉了揉,镇定道:“叔叔, 我们正在换鞋。” 乔蓝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快是二十五岁的人了, 在这种情境下, 乍一听到老乔的声音, 还有一种早恋被现场抓包的慌乱失措。 “鞋带缠住了,不太好解。” 周暮云加了一句,为他们没法立刻出去做铺垫。 “哎,不着急啊,不行就穿拖鞋吧,也就这么两步路。”老乔也没起疑,转身回去了。 听到自家门关上的动静,乔蓝松了口气,整个人彻底脱力。 她快速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起皱的裙角,不再管他,自己先偷偷溜了回去。 不到五分钟,终于“解开鞋带”的周暮云登门造访。 头发被吹得清清爽爽,居家的睡衣也换成了相对正式得体的休闲西装,再配上本来就卓越的身高和英俊的五官,乔蓝都有些看呆了。 这狗男人收拾一下,还挺有欺骗性的。 乔蓝生怕爸妈看出什么端倪,招呼都没有跟他打,吃饭的时候,也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沈秋琳还以为是他俩太久没见,有些生疏了。 怎么都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子功夫,俩人已然学会了在父母眼皮底下偷-情的本领。 乔蓝也想不到自己和周暮云的再遇,竟然这么干柴烈火。 明明今天在十字路口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发誓,要彻底地忘掉他。 这才半天不到,就已经啪啪打脸。 一想起方才她不但没拒绝,还主动勾着他的脖子迎合他的吻,乔蓝就面皮发烫。 “暮云,你爱吃这道素三鲜,多吃点啊。”沈秋琳不住地用公筷给他夹菜。 乔蓝心里感叹,这么多年,她妈居然还记得周暮云喜欢吃什么,真是当着半个儿子在养了。 周暮云连上门的礼盒都是提前备好的,送得还是老乔最爱喝的酒,一看就是上了些年份的拉菲。 老乔的爱好不多,就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小酌几倍。平时沈秋琳和乔蓝都不陪他喝,他在单位又不敢喝,只偶尔和老友聚会的时候能解解馋。 这次可算逮到机会,拉着周暮云,杯子里的酒就没空过。 “暮云,你这手怎么了?”老乔发现了他手上的伤痕。 血已经结痂,但这么明显的牙印怎么都不像是磕了碰了的,情急之下,周暮云只好说:“狗咬的。” 换来桌下某人恼羞成怒的一脚。 “……”周暮云求生欲很强地低声补充,“是一只特别可爱又温柔的小狗。” “再可爱的狗也不能乱摸啊,”沈秋琳瞅着那伤口挺深,吩咐乔蓝,“快,去药箱里拿点碘伏过来。” 乔蓝不情不愿地起身拿药。 沈秋琳和老乔继续问周暮云和他奶奶的近况。 “奶奶的两次手术都很成功,身体已经大好了,只是她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没有跟我回来。” 得知周暮云在国外上的是一流的大学,还考了建筑和金融双硕士后,沈秋琳和老乔同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美国那边是学分制吧,双学位硕士差不多要读两年,你这相当于一毕业就回来了?” 周暮云点头。 那地方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待,更重要是,国内有他迫不及待想见的人。 乔蓝把碘酒塞给周暮云,坐下端饭吃饭,对爸妈夸张的反应不以为然。 你们女儿也很优秀好吗? 只是当时她没有选择考研,要是考了,她也稳能考上,双学位很难么。 “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在这定居了吗?不回去了?”沈秋琳跟着问道。 周暮云点头:“公司在京都,打算去那边工作和定居。” 乔蓝持筷的手一顿,就听见沈秋琳惊喜地说:“这么巧,蓝蓝也在京都,那你们这次可以顺路搭个伴。” “妈,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回呢。” 她刚回来的那天,这夫妻俩不还说让她回来住么,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沈秋琳:“这还能是说搬就搬的呀,你那么多东西还放在出租房里没收拾呢,总得回去一趟吧。” 乔蓝想想也是,没再吭声。 老乔不住地夸周暮云送的酒好,还要让乔蓝尝尝,被沈秋琳拦下。 “闺女都多大了,喝两杯也无伤大雅吧。”老乔不快。 沈秋琳瞪他:“你忘了就咱闺女这酒量,喝醉了倒头就睡,高三毕业那年,还不是多亏暮云给背回来的。” 乔蓝及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果汁,化解了爸妈的矛盾,听到沈秋琳的话,她面露疑惑,水杯抵在唇边做掩护,手指戳了戳身旁男人的手臂,小声问他:“我喝醉了还让你背回来,有这回事?” 周暮云轻咳一声:“高三毕业,画室聚餐那次。” “那天你不是没来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喝断片了。” “……” 吃完了饭,老乔想起他那琢磨了一个小时都没研究明白的路由器,结果到周暮云手里三两下就给捯饬好了。 “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不然,晚上的电视剧我都没得看了。” 沈秋琳就喜欢晚上在被窝里用pad看电视剧,家里没了无线网,她还正愁晚上要怎么打发时间。 沈秋琳紧接着又指派乔蓝去做苦力:“蓝蓝,你下趟楼,把厨房那两袋子厨余垃圾给倒了。” “我去吧。”周暮云说。 乔蓝紧跟着讨巧说:“那就他去吧。” 沈秋琳就看不过去她偷懒,硬是一人分了一袋。 夜色之下,俩人相继把垃圾丢入筒中,乔蓝想到什么,问他:“你这么快就找到京都的工作了?” “嗯,”周暮云没藏着掖着,把他的行程和盘托出,“本来是计划直接去京都的,知道你要回来参加江卓婚礼,我就想着也回来看一看,结果你又去了浔理。” 乔蓝“哦”了一声,又觉得不对。 他怎么对自己的行踪这么了如指掌啊,饭桌上,她爸妈也没提她去了浔理的事啊。 盘问之下,周暮云直接把内鬼杜康拱了出来。 乔蓝就知道是杜康准没跑,那家伙在聚会上三缄其口,又在她在浔理吃面的那条朋友圈底下哭嚎,合着一直通过她的朋友圈,给周暮云通风报信是吧? 乔蓝也不急着上楼了,拿出审问的架势:“你还知道什么?” 周暮云认真回想:“你大学毕业就去京都实习了,换了两份工作,前段时间辞职了,目前单身,大学时还有个叫薛远的追过你……” 她每说一句,乔蓝便惊讶一分。 他这哪里是了如指掌,他这是就差在她身边按个摄像头了吧? “杜康可真是你的好兄弟。” 乔蓝凉飕飕地说,她觉得不是谷莹,就是许梦晴那个大漏勺告诉了杜康,然后杜康又偷偷汇报给远在国外的周暮云,毕竟他俩的社交圈子几乎完全重叠。 “确实。” 周暮云很认可这点,他这好哥们可算为他俩的事操碎了心。 也多亏了杜康这些情报,让他每天都提心吊胆。一拿到学位证书,他立刻就订了回国的机票。 再不回来,他真怕再有个叫什么薛卓或是江远的,把她给拐跑了。 周暮云唇角微勾,望着她的眼眸里映着夜空中的星光,熠熠发亮:“以后得让杜康坐主桌。” 乔蓝反应过来,耳根瞬间红透,转身就钻进了楼道。 老旧的楼道里还是那盏不太灵敏的感应灯,要跺一跺脚,才会短暂地亮一亮。 身后缀着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一如六年前。 她集训晚归,身后永远跟着一个少年,一步一阶地护送她上楼。 乔蓝突然萌生出不真实的恍惚感,他们的世界好像总是在错开。 他奔着她欲来京都,她却辞职回了A市;他后脚跟来A市,她又跑去了浔理; 在她以为他不会出现的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时,他匆匆赶来; 她一点点把他装进心里的时候,他却在误以为她心系他人。 六年后,他们的世界再次相交,但她再也不想要这种错和误会了。 昏黄的灯光中,周暮云看到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秀气的细眉微挑,带着几分娇气和颐指气使,朝台阶下的他伸出白皙的双臂:“周漂亮,背我。” 周暮云二话没说,依言弯腰蹲下身,乔蓝趴上他宽阔的脊背,看他毫不显吃力地抬腿上楼,夸赞:“可以啊,还挺稳的,平时没少健身啊。” 周暮云颠了颠身后的姑娘:“似乎……重了十斤。” 温乎乎的气息扑在他的颈窝,乔蓝为自己的体重申辩:“那我可是比高三那会儿又长高了三厘米呢,”小声嘀咕,“而且……该发育的,也发育了。” 乔蓝听到他低笑了一声,难说是嘲笑还是单纯地觉得好笑,于是示威地用指腹擦过他脖颈右侧动脉的位置,比划了两下。 周暮云身体微微紧绷,挑眉哑声:“你该不会又想咬我。” 乔蓝轻哼:“我刚才是不是咬轻了?还说我是狗,周暮云,最狗的就是你了……” 声控灯骤然熄灭,乔蓝吓了一跳。 黑暗中,她从周暮云的身上跳下来,用力跺了两下脚。 “这破灯怎么又不听使唤了。” 正当她准备拿出手机用闪光灯照明时,忽然听到身旁的男人低声叫了她一声:“小乔。” “你知道么,我最不喜欢画素描。” 听到他没由来的一句话,乔蓝拿手机的手顿住,浓墨似的黑暗中,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却更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因为每次画明暗交界线的时候,我都感觉我在暗面,你在明面。” “我们就像那条交界线,界限分明,永远不会相融。” “但是现在,我终于能跨过了那条界,站在了你面前。” “我不用再暗恋了……是吗?” 乔蓝感受到他轮廓的前倾,气息的靠近,鼻尖相触,柔软的薄唇贴上她的唇角。 与方才情绪失控而霸道侵略的吻不同,是小心翼翼、确定心意的轻吻。 她没有迟疑地反拥住他,踮起脚尖,极力回吻。 声控灯莫名在这一刻恢复如常,将楼道里的一切照得亮如雪色。 十八岁的少年身处暗河,穷途末路,终于在这个充满花香的春天得以拥抱曙光,暗恋成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还有几章番外,男主出国的原因还有些家里的事,都会在番外里交代,番外真的很甜(拍胸脯保证) 因为榜单字数要求,番外要在14号(下周四)更新。 下本写预收《不如教你谈恋爱》现代校园,钓系妖精女主X伪·高岭之花男主,或者另一本预收《四姑娘的食盒》古代美食言情文。 在两本里面选一本开,看哪个收藏多些再决定开哪本,我估计追这文的宝子们更喜欢校园多一些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