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过的皇子登基了》 1. 第一章 [] 仲春三月,正是草木欣荣的时节。 清明连着三天细雨,将整个京城都浇透了,院里陈旧的大水缸都被洗出锃亮的深青色。 水缸里养着苏宜丹的三尾红鲤鱼。 她倒没有养鱼的喜好,是去年中秋府里采买团圆菜的时候,鱼市老板大手一挥赠送的。 厨娘觉得红鲤是好彩头,马上乐呵呵地给自家小姐送来了。 毕竟是三条小生灵,苏宜丹便顺手养着,想着兴许真能添点福气。 可现在不说福气吧,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倒霉呢? 天气晴朗,暖融融的春日洒满整洁的小院,少女却神色郁郁地歪着头、窝在檐下的藤编吊椅里。 层叠的荷绿色裙摆散开,似深春里一扇青翠欲滴的银杏叶。 旁边则搁着一只尺高的橡木桌,桌上放了一碟五颜六色的各式糕点,是苏宜丹最喜欢的七彩拼盘。 院里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吱声,只在干活的间隙里彼此交换一个八卦的眼神。 “小姐!你听啊!接姚家父女的人马真从咱门前过啦!” 扒在墙上听声儿的丫鬟脆桃突然气得直跺脚。 这院里就属她和大小姐苏宜丹最亲近,也就属她敢这般大呼小叫,叫得吊椅里的人终于慢吞吞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今天是姚曾柔回京的日子。 大皇子萧寂言登基为帝的第三十八天,终于还是迫不及待将这位青梅竹马的白月光接回了身边。 当年萧寂言作为皇长子却并不得宠,据说是因为生母身份格外卑贱、见不得光,因此先帝早年甚至想将他送养。 只不过毕竟没有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的道理,所以养到八岁之后,先帝便以拜师之名将他寄养在五品姚家。 到十八岁被先帝外派出京为止,萧寂言整整十年都在姚家度过,说他与姚曾柔青梅竹马倒也不错。 只可惜两年前阴差阳错一场闹剧,姚曾柔被迫外嫁,姚父也被贬至朗州。 这对青梅竹马本再无可能,可谁料到今年年初先帝突然病重,刚过正月十五就撒手人寰。 几位重臣自密室中捧出遗诏定睛一看—— 先帝选的竟是从不受宠的大皇子萧寂言! 这遗诏任谁看了都不敢信,但不管你信不信吧,当晚萧寂言就和司徒大将军带着数万精锐兵马从南边进京了,说是忧心圣体。 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下不信也得暂且相信了。 一个月后,皇长子萧寂言于崇英殿祭坛上昭告天地、荣登大宝,改年号为永安。 开朝第一天,便下旨赐姚父姚存玉正一品太傅衔,以示不忘十年师恩。 太傅虽是虚职,但一应规格待遇可与亲王、公主比肩,可见新帝对姚家的情谊深厚。 姚家父女今天进京也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 丫鬟脆桃跑过来,气得拳头都攥紧了:“明明从东城门进的京,不管面圣还是回姚家都有近得多的路,怎么偏要从咱府门口走!乌泱泱一堆人围着!这是生怕咱们不知道她姚曾柔回来了?” 最后得出结论—— “小姐!奴婢看啊,对方这是知道您是咱北魏的凤命所在!把您视作对手!给您下马威呢!” 脆桃是个急性子,一半天生、一半是苏宜丹脾气太好惯的。 但脆桃的心总归是向着她这个小姐的,何况说得也没错。 她的确是所谓的凤命之女,即北魏未来皇后。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苏宜丹的心便往下坠,好似坠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的。 她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悲伤道:“快别说了,我都要愁死了。” 这还要从她十六岁的时候说起。 她爹当时是个七品的光禄寺主簿,平日负责筹备前朝宴会事宜,和府中厨娘干的活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主人家是皇帝而已。 既非高品、又无实权,在这高官遍地的皇城只能算是个小喽啰。 不过一家人看得开,都没什么登高望远的野心,苏宜丹也从未望父成龙,只觉日子温馨富足就好。 结果谁知道,钦天监那位颇得圣上信赖的老监正仙逝前留下密语,非说苏宜丹是凤命之女! 可北魏当时连皇太子都还没册立,突然冒出个太子妃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谁是苏宜丹的夫君,谁便是北魏下一任天命国君么? 这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远亲近邻、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上门打探,一日能踩坏三条门槛。 起初还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可见了苏宜丹便都直点头—— 苏家虽地位微末,但苏家女确实生得雪肤花貌,有一副上天恩赐的好皮囊。 更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派,莹润娇贵、清丽舒雅,不像普通小官之女,倒的确是那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从此以后,上至有志皇子、下至无聊街坊,全都找各种借口来打探苏宜丹的消息。 京中贵女举办宴席,请帖也都突然多出她的一份。 更别说苏父—— 他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主簿,有一天回家来脚步虚浮,一问才知是正三品中书令柳大人竟冲他微笑颔首! 苏家的地位就这么在众勋贵诡异的默契中扶摇直上。 尤其那些皇子,流水一般的礼品往苏家送。 他们倒并不是都相信什么凤命之说,只是彼此之间暗自较劲、谁都不肯落后罢了。 但这可苦了苏宜丹。 毕竟她爹是个每月上两天早朝都赖床不起、最后在迟到边缘被妻子打醒的普通男子; 她娘是个贪恋美食、为此嫁给掌管宫宴御膳的小官、婚后一年吃胖二十斤的可爱妇人。 而她继承了父母亲的特点,是个吃饱睡好、万事大吉的姑娘。 一家子没一个精明人,看不清朝局也认不清人,难道真要她挑一个皇子嫁了? 恐怕最后皇后没当上,就先要结一堆仇家吧?别到时候她爹连七品主簿都做不了。 因此为了不得罪各位皇子,苏宜丹勤勤恳恳端水两年多,力求照顾到每一位皇子的心情和面子,又不和任何一人显得过分亲近。 这才有了如今一片祥和融洽的场面。 如此一来,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继位,至少不会迁怒她。 结果谁能料到,不在苏宜丹端水之列的大皇子萧寂言登基了。 登基了! 萧寂言跟她可没有交情呀! 甚至还有仇!! 可以说当初姚曾柔之所以被迫外嫁,少不了苏宜丹的搅和。 好吧,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天她中了迷魂香,回来足足睡了七个时辰。 大概是萧寂言打算与姚曾柔在灵德寺私会、互诉衷肠,结果误打误撞闯进个苏宜丹。 更糟糕的是,屋里有迷魂香,屋门也被人反锁了,姗姗来迟的姚曾柔当场撞破二人“奸情”。 苏宜丹不知道她是否看清自己是谁,但对方好像误以为萧寂言是个狗男人负心汉,伤心之下掩面而逃,最后不知怎么就匆匆嫁了人。 青梅竹马,从此一拍两散。 虽然苏宜丹不是故意挑拨,但这么痛苦的事,萧寂言肯定会记恨她一辈子。 更何况她还…… 哎。 老天爷,怎么就让萧寂言当上皇帝了呢。 苏宜丹生无可恋地嚼着口中糕点,隐约听到外 2. 第二章 [] 巳时三刻,苏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紧皱了一路的眉头在看到自家夫人时才松开一些。 苏母是位白白胖胖的妇人,面盘圆润温和,似满月一般。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温茶推到丈夫面前,刚坐下来便问:“陛下真让你为姚家准备宴席?” 对妻子没什么好隐瞒的,苏父点头,灌了口茶水道:“今日接风洗尘,三日后姚家该要办烧尾宴答谢,可又说刚回京城不熟悉,便让我搭手。” 京中每次有官员升迁,都会操办一场宴席宴请同僚,称为烧尾宴。 如果升迁的级别很高,那烧尾宴的规格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凡三品及以上重臣甚至还会宴请君王,以示感恩。 姚太傅的烧尾宴,新帝多半是会去的。 但以往其他官员的席面都由府中管事或女主人操持,是一种私人性质的宴席。 哪有让光禄寺帮忙的。 苏母再好的脾气,听了也有点不高兴。 自己家这口子再是个芝麻小官,那也是正儿八经上了吏部官册的正六品。 平常筹备祭祀宫宴是光禄寺丞的本分,但给别的大官当下人…… 她道:“堂堂正一品太傅,难道府中连个会办酒席的管事都没有么?” 苏父抚着胡子,乐呵呵安慰:“夫人不必怄气,且不说从前也有这样的例子,而且给谁干活不是干,不过是操持几桌酒席,我熟得很。” “夫人要是真心疼我,不如今夜别让我捶肩了,让为夫多睡两刻钟如何?” 苏母白了他一眼:“就知道睡觉。” 这事总归只是不太有面子而已,还没到伤自尊的地步,她性子豁达看得开,也就不问了。 但刚要起身,就又被丈夫拉住。 苏父脱下官帽,又说出一件事来:“三日后姚府烧尾宴,姚小姐也要在侧院宴请京中贵女。今日离开姚家前,姚小姐特地差人来找我,说——” 苏母狐疑地盯着他。 苏父讪讪道:“说想跟咱们丹儿交朋友,请丹儿也去。” 苏母便又一屁股坐下,道:“她如今是太傅之女,要交朋友也该找那些重臣家的千金小姐,找我女儿定是别有目的!” “何况丹儿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也不知道帮她挡一挡!” 苏父:“我哪里没挡?好赖话都说遍了,可那传话的丫鬟不听,还搬出姚太傅来堵我,哎!” 如果能挡住,就是冷箭刀子他也为女儿挡。 可这种事拒绝得太刻意,反而显得他女儿摆架子。 夫妇对坐沉默了一阵,苏母知道这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寺丞能扭转的,便起身说:“……那我去和丹儿先通通气,免得她整日糊里糊涂的。” 又吩咐丫鬟:“葡萄,去把今早买的西域红果拿上,丹儿喜欢吃这个。” 等丫鬟取东西的空隙里,苏母瞅了眼灰头土脸坐在一旁的苏父。 四十岁的男人正抱着官帽发呆。 这两年凤命压身,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瞧,一家子都不痛快。 连苏父这样好眠的人,一个月里都有两三次被噩梦惊醒,不知梦到什么。 她自己也总有几天愁得吃不下饭。 她知道,这是因为丈夫人微言轻没本事,所以才让家里陷入这种境地。 可当初嫁过来,本来也没奢望日后能飞黄腾达。 只是没想到流年不利,被稀里糊涂卷进这名利场里,竟连过点平淡顺遂的日子都成了难题。 难道就没有别的转机了么? * 接下来三天,苏父便开始着手姚府烧尾宴的事。 光席面就有八十一道菜,从选菜到上菜顺序再到实际采买本就繁琐。 偏偏姚家那边还要求颇多,时不时差小厮递一张写着意见的纸条来,苏父就要马不停蹄赶去姚家商议。 一天下来能跑几十趟,连在家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苏母则回了趟江州娘家,不知有什么急事。 府中只剩苏宜丹一个人,吃了两天厨娘烧的饭,她便有点嘴痒,带着脆桃跑出去吃酒楼了。 北魏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严,寡妇再嫁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昨日三月三、上巳节,是好友之间相约踏青的日子,想必有不少年轻男女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互诉衷肠。 所以苏宜丹嫌昨儿人多没出来,怕酒楼都订不到雅间。 看见自家小姐并未因为姚曾柔的归来一蹶不振,甚至还有出门觅食的心思,脆桃终于放下心。 趁小姐吃饭,她握着拳斗志昂扬地道:“小姐!明天就要去姚家赴宴了,一会儿咱儿去成衣铺子里看看吧?或者买些新的首饰也行啊?” “烧尾宴陛下也会到场,您可是咱北魏未来皇后!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呢,争取一个照面就迷死他!” “咳咳咳……”苏宜丹一呛,喝了口鸡汤才顺下去气。 她这小丫鬟,惯会给自己主子添堵的。 一想到明天萧寂言也在场,她就更不想去了,巴不得自己存在感低得像个无名路人。 被新帝盯上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这两晚总是做梦,梦里都是男人那双漆黑暗沉的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她,太影响睡眠了。 要不是没得选,谁愿意去过这个鬼门关,再好吃的席都不行! 她还琢磨着得想个法子不去呢。 装病不行,随便派个大夫一诊就露馅,她可没那手眼通天的本事,能买通人家。 最好是什么防不胜防的意外,比如崴个脚啊、磕到头什么的。 苏宜丹塞了个鸡腿堵住丫鬟喋喋不休的嘴,美美享用完剩下的菜肴。 吃完饭自然也不去什么成衣铺子,而是溜达去了城西最大的那座马场。 这地方好玩,不仅有各色骏马供人赏玩,北边空旷的场地里还每天都有人表演打马球。 而且表演的人经过马场精挑细选,不仅打马球技术炉火纯青,且面容周正、身材更是个顶个的健壮。 苏宜丹把脆桃打发去买零嘴,自个儿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站着。 放眼望去,一水的虎背劲腰包裹在深浅两色窄袖短衣之中,在高高的马背上展示着男儿蓬勃的气息,令人看迷了眼。 都是她们北魏的好儿郎! 苏宜丹看得津津有味,她好吃懒动,玩不来马球,但十分爱围观。 看到别人在场上如此挥洒汗水,她也跟着热血沸腾,便觉得刚刚吃的两碗大米饭都消耗掉了,实在是一个消食的好活动。 不过这处马场由皇商经营,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普通百姓没法进来取乐。 看台上一眼望去,能看到的人基本非富即贵。 以苏宜丹六品寺丞之女的身份,也是进不来的。 但她有一枚纯金腰牌,可随意出入,去年三皇子送的,堪称这些年最合她心意的礼物之一。 想到三皇子,苏宜丹恍了下神,默默叹口气。 自从萧寂言登基,她就没见过几位皇子了,只知道那个极其高傲的嫡出二皇子被派去为先帝守陵,还有段时间才回来。 最温柔体贴的三皇子则被派去西南赈灾,爱耍性子的四皇子如今还在府中思过…… 不对,现在该称他们王爷了。 总之都被新帝以各种理由打压,只是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步行动。 扪心自问,过去两年,他们虽各有各的毛病,但对她还算不错。 走着神,苏宜丹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人冲她大喊“躲开!” 定睛一看,马球竟偏离方向冲她这边快速飞来了! 她下意识想躲,接着迟疑了一下—— 等等!要真被球砸伤岂非不用去赴宴了? 虽然有点遭罪,但总比去姚家吃她爹准备的席、还要面对得罪过的新帝好吧? 她宁愿被十个球砸! 苏宜丹顿时心一横,假装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球往自己脑袋上砸—— 却忽然后脖一紧,有人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轻松把她扯开。 马球从她身边半尺远的地方飞过去、砸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后骨碌碌地滚远了。 苏宜丹眨了眨眼。 嗯? 她看不到身后的男人拉开她后微微抿了下唇,唇角压成一条冷硬的线,像是不高兴。 从这姑娘走进马场的时候,萧寂言就注意到她了。 只带一个小丫鬟就大摇大摆往这种地方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宜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救下了,虽然是不必要的好心,但还是想转个身给人道谢。 谁知衣领还被人牢牢攥在手里。 而且她震惊地发现—— 对方力气简直大得如犁地的老黄牛,她一点也挣脱不开! 上次被人这样拎着还是七岁的时候,她偷吃了她娘一整盒千层 3. 第三章 [] 第二天苏宜丹起来,一眼就看到檀木衣架上丫鬟准备好的衣裳,是一套桃粉色的折枝纹软烟罗百花裙。 料子是极贵的浮光锦,裙面暗纹里还掺了金丝,放日头底下一晃便波光粼粼的,很是华美贵气。 这可是她及笄礼的衣裳!只穿过一次的! 天杀的脆桃,连这压箱底的华服都翻出来!若损了一丝一毫她都要肉疼死! 她抓来脆桃敲几下脑门:“人家的宴席我穿成这样合适吗!你当是去会夫君的前妻、争奇斗艳呢!” 斗艳是话本里的桥段,她说话也算引经据典呢。 脆桃捂着头呜呜出声,这才去捧了平日里的常服出来,是一套中规中矩的湖蓝色广袖襦裙。 苏宜丹这才满意。 只不过穿戴整齐后,镜中的苏宜丹仍是一等一的美,精致的眉眼微微做出表情,便仿佛传世的名画动了起来。 连那套普通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好像借了仙子的光辉,越发清丽华贵。 脆桃看着,于是又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么美的人不做皇后谁做皇后? 皇帝陛下到底还是要被她家小姐迷死的! 苏宜丹却摸着脸,犹豫要不要再朴素一些。 可去赴宴穿着太寒碜也不像话,显得她们家没礼数,便作罢了。 昨夜最后虽然安稳睡着了,但想到巳时就得出门往姚家去,她到底有点紧张心慌,早饭只喝了两口粥便觉得没胃口。 说到底,谁能不怕死呢。 记得萧寂言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很少出来露面,一是先帝不喜欢看见他,二是他这个人本身也默默无闻的。 不像其他皇子,今儿办了这个差事,民间立即一顿夸;明天犯了什么毛病,又不时跑出来批判的声音。 却很少听到关于大皇子的消息。 只知道成年后他多数时候都在外地,做完先帝指派的任务才回京述职,然后没多久又领一个新的任务出去。 简直就像一条供主人家驱使的犬。 连那些整日盯着京中世家公子、好彼此说亲的夫人们都不了解此人的脾性喜好和忌讳,更别说消息闭塞的苏宜丹。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反正如果萧寂言真记恨她,怕是一会儿连左脚先踏进姚府大门都要被打一板子。 赴宴的马车里,苏宜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 对面的苏父闭着眼补觉,眼底青黑,三天却仿佛老了三岁。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才挪开眼。 娘亲之所以突然回江州娘家,好像就是夫妻两个商量了一宿,想了个什么办法。 如果真有什么法子能让日后的生活安宁,她是愿意的。 姚府坐落在泰华主街,原本是高祖时期涂老国公的府邸,后来京中局势起起落落,这宅子的主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但至少都是二品以上。 圣上将这处赐予姚太傅一家居住,可谓皇恩浩荡。 就这点来说,新帝还真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之人,街头巷尾的非议似乎都不知不觉变了风向。 姚府门前正对着宽阔齐整的官道,可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因而即便宾客盈门,门前往来依旧井然有序。 苏父让车夫到附近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下,免得不小心拦了哪位大人的马车,再带着女儿上门。 姚家拢共就父女两个主人,一个在前院迎接贵宾,一个在侧院陪同各府女眷,府门口站着的是个高瘦的家丁,负责验请帖。 高门设宴,都会小心排查宾客,免得有浑水摸鱼的,苏父自个儿就负责这些,倒是不稀奇。 一过去,那家丁便陪笑寒暄:“真是喜迎贵宾。” 苏父身边的小厮麻利地拿出请帖,那人翻开看了,点点头:“原来是苏寺丞苏大人,请进!” 父女两个正要抬脚往里走,家丁却手一横,拦住了苏宜丹,又陪着笑问:“小姐,您的呢?” 苏宜丹一愣,疑惑地看向父亲。 啊?谁家大人带孩子吃席还要两份请帖的? 退一步说,若是需要,那姚家为何只送来一张? 苏父也目露迷茫,显然连他这个专职宴席的光禄寺寺丞都没听过这种规矩。 “是这样。”家丁解释道,“我主家今日有两桌席,一桌是老爷的烧尾宴、宴男宾,一桌是我家小姐的春熙宴、宴女宾,这是两码事,自然就有两张请帖!可不能混淆的!” 确实北魏民风再开放,也没有陌生男女同桌吃席的道理。 但同一场席可以男女分桌,府中男女主人各管一头就是。 苏宜丹还以为她和她爹参加的都是烧尾宴,只不过她作为女眷被分到姚曾柔那边而已。 结果谁想到,姚家同一天办两场席。 而且只让丫鬟口头传信请她,还不补请帖。 苏宜丹无语凝噎。 其实前两年混迹权贵圈子还是有点用处的,比如她现在用脚指头也看得出姚曾柔是故意让她难堪。 不过她想错了一件事—— 难堪吗?苏宜丹根本不觉得难堪! 她甚至有些激动! 听到需要春熙宴的请帖才能进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了。 一路垂头丧气的少女忽然间容光焕发,大声地说:“什么,要请帖?天呐,我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太好了! “那爹!我先回家了!” “诶等等等等……”家丁凌乱一瞬,连忙把人拦住,脑子里飞速回忆着主人的安排。 等等等等!怎么和小姐设想的不一样啊! 小姐吩咐他把苏小姐拦下晾一会儿,等对方熬不住厚着脸皮开口了,再大方地把人请进去就是。 可没说真把人逼走啊! 而且对方怎么看着这么开心? 难道她其实并不想参加小姐的宴席!? ……怎么可能! 他家小姐可是圣上钦点的一品太傅之女!什么尚书嫡女国公孙女都上赶着交好呢!一个六品寺丞之女能不想么? 罢了,想必心里不好受得紧,面上强装吧! 家丁怕苏宜丹真走了,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赶紧道:“不过……来者都是客!来者是客!苏小姐您请进!” 苏宜丹被拦住,摸不着头脑,诚恳道:“不了,我没请帖。” 家丁:“不打紧,您进吧!” 苏宜丹顿时急了,心想姚家这找的什么家丁,怎么一点原则也没有! “我真没请帖!” 家丁也急了,心想这什么小姐,怎么是个死脑筋! “哎呀!真的没关系,快进去吧!一会儿该开席了!” 二人你拉我扯,倒好像是姚家家丁求着苏宜丹进去一样,路过的其他宾客不免好奇多看两眼。 这时街西头驶来一队马车,足有三辆,车前都悬挂着鎏金的齐字牌,贵气逼人。 车上随之呼啦啦下来一群人,为首之人胡须泛白,面容严肃,正是那出身名门望族的尚书令齐满江。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手握实权的正二品大员,在朝堂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比中书令柳梅丰总是面带笑容,这位一双鹰眼锐利、气度威严,底下的官员无论年资品阶,就没有不怵他的。 家丁一见就直冒冷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苏小姐,忙不迭快步迎下门前台阶,也算有眼力见。 苏父拉着女儿退到两侧,边惊讶道:“齐大人怎么来了?” 这事,连苏宜丹也知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