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班》 1. 01 [] 电梯升到四十二楼,耳朵闷闷的,像堵进湿棉花,声音浸过水。 难得只有一个人,舒言斜倚厢壁,垂着脑袋发呆。 叮咚声后,轿门往两边打开,速度慢得奇怪。 舒言收回伸出去的脚,等门敞完,彻底停稳在楼层才继续。 到工位放好包,舒言给笔电开机,捧上马克杯。 踏几步又回过身子,她没忍住翻日程本看,序号密密麻麻列着,月历格零星打上红圈。在跟的案子有四个,昨天发来一份法律意见,按惯例,客户一会就得催,当务之急是把材料读了。 拐进茶水间,阿姨在收拾漏槽,侧过脑袋招呼:“早上好,舒言。” “阿姨早啊。” 杯子放去净饮机下边,舒言拉开抽屉,拆了包新的抽纸放到桌面。 阿姨捏着细提手,往垃圾桶沿磕掉茶渣,问她:“早餐吃了吗。” “正在吃。”舒言撕开小袋椰子糖,塞进嘴里。 阿姨打量她动作,笑出声:“吃糖怎么算早餐的。”得趁人多前倒垃圾,阿姨系好袋口,从舒言跟前绕出去:“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来这么早,车站那边的摊位也顺路,以后买点吃的。” “行,”舒言后撑桌面,给阿姨挪开位置,“我明天去看看。” 同事周一去海南开庭,在机场买了椰子糖。 办公室大半数嫌这糖甜到牙疼,舒言却很喜欢,每回进茶水间都嘴里塞一颗,口袋里塞一颗。她记了品牌名字,等哪天想起这味道了,自己买回家。 每回听见拆糖袋的动静,对面的陈相晗就开始叹气,说舒言牙口比胃口好。 舒言等得比平时久,水没接满,净饮机叫唤起来。揭开底箱盖子,进水的软管绕在一块,折角过不了水,舒言戴上手套重新接插头。 阿姨洗了手回来:“会弄吗,要不要我来。”茶水间不宽敞,被舒言躬着的身子挡住路,她也凑过来看。 “能行,”水流涌上来,舒言搓下手套,“上次物业也这样修。” 看半小时材料,办公室的人逐渐多起来。律所不打卡考勤,经常要外出跑,上下班时间自由,业绩多少自己门儿清。 咖啡和面包的香气飘到鼻子,空气像被烹调过。舒言推了推眼镜,听见那头人在问:“这冻多久了啊,还敢下口,吃完别进医院了。” “记不清楚,反正没坏,”陈相晗指尖捏住盘缘,边走边跟人说,“承认吧你,是不是早想偷偷吃掉。” “得了,我不喜欢面包,也不喜欢冻得跟石头块一样的面包。” 那边的人影快步过来,隔着外接显示屏,陈相晗朝舒言递盘子:“来一点?” “我吃过了,谢谢。”舒言摆摆胳膊,示意她趁热享用。 东西放回工位,陈相晗转身去接咖啡,来回跑这么几趟,也不嫌流程繁杂。 杭启法背着包匆匆进门的时候,陈相晗刚好喝完她的咖啡,拿了纸巾擦嘴。 “吃的什么这么香。”杭启法停住脚。 陈相晗咽掉嘴里东西,跟他数起来:“牛角包,商家说开酥压了十六层,杭律要来点吗。” “这我吃不饱呀。”不等陈相晗说完,杭启法笑着打量满盘酥皮屑。 陈相晗爱吃面包,附近能点上的外卖都尝过,先前还在群里找人拼单,后来都是自己买够,留一半冻办公室冰箱。 等二人探讨完夹心味道,舒言插上话:“杭律,船方的报告还没收到,我跟客户催了没用,可能得您去说一声。” “好,辛苦,”杭启法点头,朝自己办公室走,“我拿到转发给你。” 英文材料几百来页,扫描件拍照件混杂,字小如地缝蚂蚁,单词都分辨半天。 舒言眯起眼,倾身往笔电前凑,试图聚焦。 放大再放大,模糊也跟着放大。她不敢跳页,用扫描软件的会员拍照识别,再人工核对。 刚站起身,给材料拍照,摆弄手机让线条对齐,杭启法过来叩叩隔板:“跟客户沟通了,他们没联系上船方,等对方回了邮件,这周会发群里。” “那我等他们消息,”舒言滚动鼠标,“中文版快整理好了,一会发您。我有几个问题——” “不急,帮我去约个会客室,”杭启法翻过手表,“下午两点的。” “好的。”登进系统,舒言扫一圈:“二号有预约,三号会客室可以吗。” “可以。” “约好了,茶我下午帮您端进去。” “行,拿我新带回来的水仙。”手机有来电,杭启法悬着手臂往回走,末了想起舒言被打断的话:“等下来办公室讨论。” 掐准杭启法撂电话的点,舒言捧着笔电,找他汇报案件。结束时,临近午餐。 陈相晗在办公室走一整圈,带上人去楼底公共食堂吃饭。舒言落在最后,接了个客户电话,到梯厅碰上这群人。 餐点人多,话都聊完了电梯还没来。五六分钟过去,遇上那轿门颤颤巍巍的6号梯,陈相晗直接躲开:“电梯坏了吧。” “我在系统上报修了,人还没来,”舒言重新摁下梯键,“别坐这一班了。” 取完餐,陈相晗坐到舒言身边:“你那个案子到底怎么处理残值?上回听杭律提了一嘴。” “做成果酱,或者罐头,”舒言笑一笑,“接下来几个月别买牛油果。” 陈相晗“啊”一声,眉心挤出成排皱纹:“妈呀,无良商家。” 温度太高,几大集装箱牛油果烂在船上。舒言记得报告上的照片,那些牛油果像草原动物,带着长颈鹿那样的黑斑点,还有比鳄鱼更皱的皮肤。 坏掉的果子顺利折价卖出,杭启法受买方委托,处理追偿。 “你吃牛油果吗,叹什么气。”陈相晗碰碰她餐盘。 舒言下意识去想方才的公估报告,思维结成团:“吃饭不聊这些。” 午休结束,杭启法最先动作起来,拍亮照明开关。 舒言才架上眼镜,见老板递来车钥匙:“要麻烦你几分钟,帮我挪一下车。”他思考一阵:“西餐厅老板跟我认识,你报我名字,停去他们地面车位。” 舒言接过钥匙:“您约了客户,别忘了。” “人已经来了,车位是挪给他的,我先去会客室,”杭启法摊手,“今天车怎么这么多?” 确认好位置,舒言赶紧下楼。 车库有五层,舒言平常靠公交地铁出行,一出梯厅就走反方向。 地下磁场,连方向感都失灵。舒言绕回电梯口,再一次出发,终于在柱子旁找见杭启法的车。 另一边,有辆黑车候在那儿,隔开段距离。 舒言捏紧钥匙,迎着车灯小跑过去。等到那车面前,还略微欠身,向黑漆漆的车窗表达歉意。 直行出库,跟人路过的时候,舒言踩了脚刹车。她降下窗户,声音放大了点:“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车主没反应,窗膜仿佛面无表情的脸,耳边引擎声很近。舒言自顾自点点头,打足方向盘驶离,地库里浓浓的尾气味,这么几句就钻进车里。 沿着箭头往上绕,光线从外头袭来,一排水串也砸下来,下雨了。 高层建筑不透风,听不见雨,新风系统是这里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