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今日气消了吗》 1. 第1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孟冬十月,寒风凛冽,霜雪塞道。 夜色昏暗,自山腰下望,整个贺家村无星点灯火,已然是陷入幽沉的梦境中。 此刻,贺疏弦背着一个人在雪地上疾行,一直回到院子中,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可她并没有放松太久,将那山林中捡来的女人放到床上,连烛火也没有点,便匆匆忙忙地跑到厨房中烧热水。 那陌生女人身上旧伤开裂,先前遇见的时候已经简单处理过来。可风重雪寒,她栽在雪坑中不知多久,不知道会不会得风寒。目前来看没有发烧,然而接下去便不确定了。如果生病了,又不知会花费多少金钱。 想到金钱,贺疏弦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阿娘当初给她留了金钱,可哪里花得过来啊?房屋破陋了得修不是?没粮米了得买不是?最最重要的是笔墨纸砚,她这指头一松又不知道多少流出去了。村中人每每见了她都要打趣,说等她考中进士光耀门楣。但——贺疏弦低头一看,被勒紧的胸脯,她能踏上科场吗?查出来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她有时候会去山中打猎,换些钱财,一个人的日子倒是能逍遥自在。可多余的善心,却没有太多金钱来补贴的。只是要她见死不救,她也过不了那关。贺疏弦漫不经心地想着,腿脚很是利索。没多久就端着热水回到屋中。可才迈步,就听到“咚”一声响,以及一声警惕的“谁”。 贺疏弦很是习惯黑暗,只要不读书,她从不在夜间点蜡烛。此刻思忖片刻后,她将热水摆在桌面上,摸索着取出蜡烛点燃。昏黄的烛火慢悠悠地散发着一团光晕,驱走黑暗。贺疏弦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立在一边,凝望着床上渐渐苏醒的女人。 先前在山林中贺疏弦也没仔细看,这会儿就着烛火瞧着女人。面颊苍白病态,双瞳剪水,仍旧是美得不可方物。贺疏弦觑了片刻,便收回无礼的视线,低声道:“抱歉。” 女人没说话,在贺疏弦看她的时候,她也在暗中打量。烛火边站着的少年身量不高,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可面如冠玉,双眸灿若晨星,端是一副好气度。其实在少年救她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她趴伏着的背脊,可不像是小郎君呐。 “你还好吗?”贺疏弦的声音清润。 女人默默地点头。 贺疏弦正准备将毛巾拧干递给女人,可倏地想起“男女有别”来。她住在村子半山腰,与村中人往来不算热络,下山几趟,都是风风火火的,不会跟人长久待在一起,时常忘记了些“禁忌”。她面色微微泛红,轻声道:“小娘子若是无事,贺某便回避了。” 女人没吭声。 贺疏弦也不在意。 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也没想太多,脚步一转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她这山间小院是自个儿改造的,算上厨房一共四间,在整个贺家村也算是阔绰了。天知道,为了住得舒服些,她这断断续续忙活了快三年。那小娘子运气好,若是早半年出现,可能留给她的是半漏风的墙面,享一回雪满山中“贫士”卧的困窘。 贺疏弦醒得早。 雪已经停了。 她抬眸看了几眼檐角垂下的冰棱,愉快地将练武抛到九霄云外。 她煮了一锅粥,随便地扒拉点盐丢进去,才冷不丁想起昨夜从山中捎回个人。 阿娘的厨艺好,可她没学到半分,反正她的要求也不高,得过且过。 但昨夜那女人……就算只是惊鸿一瞥,也能瞧出她出身不凡,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虽不知怎么流落到山中,可云端的存在,总不好与她一道踏入尘泥里。 贺疏弦重新弄了碗肉粥,又煮了两个鸡蛋。 她不会养鸡鸭,家里的鸡蛋都是用一条野猪腿跟山下的阿嬷换的。 还没怎么吃,用来招待 “客人”,应当足够了。 贺疏弦端着早食入堂屋的时候,女人才醒。 她屏息,轻轻地敲门,直到一声“进”传出,她才半梦半醒地推门踏入屋中。 但是旋即,她便意识到不对了,她怎么就能迷迷糊糊走进去呢? 她火急火燎地缩回腿,屋中又传出一道:“来扶我一把。”那语气端是自然,想来被人伺候惯了。 贺疏弦手指压着门框,听语气并非是病重不能起。她提醒自己“身份”二字,半晌,才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低低的笑声入耳,仿佛羽毛扫过铃铛,拨出清越的响声。 “男女?” 贺疏弦面色绯红:“我去山下请婶婶来。” 女人笑吟吟道:“小……郎君昨夜背我时怎么不念这句话?” 贺疏弦正色道:“事有轻重缓急,那是应权通变。” 屋中人又笑:“行了,贺小娘子快来帮我一把。” 贺疏弦:“……”她抿了抿唇,迈着僵硬的步伐入了屋中。她阿娘也没跟她说过怎么处理这些事情。要是被人识破身份怎么办呐?要如何塞住她的嘴?她呆愣愣地走到床前,觑见女人左臂的血迹,瞳孔骤然一缩。“伤口又开裂了?你怎么不提?”她匆忙跑去找药箱。女人唉了一声,手指只从粗布衣角滑过。 贺疏弦懂点药理,打小她阿娘便让她练武。原本只是在家中练些枪法,后来便挎着弓箭去山林中打猎,会碰到一些大货,这跟野兽搏杀起来,免不了受伤。本来嘛,是去村里找大夫看看,但是次数多了,贺疏弦也觉得烦,弄了点医书自己钻研起来。别的不好说,但处理伤口她是得心应手。她这箱子里的金疮药都是自制的,比城中药铺中卖的还要顶用。 “不碍事的。”女人含笑凝视着贺疏弦,又问,“我名云希音,贺小娘子如何称呼?” 贺疏弦“哦”了一声,终于升起那么点警惕心,没说自己的名字。 替云希音处理伤口后,她拉着凳子往后退了退,清了清嗓子道:“云娘子,我救了你。” 云希音慢悠悠道:“我知道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让我——” 贺疏弦赶在云希音将“以身相许”四个字说出来前截断她的话,她忙道:“我不需要你报恩,只盼你不要恩将仇报的好。” 云希音讶然: 2. 第2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饭后。 贺疏弦利索地收拾碗筷。 在此之前,她从箱中取出一张虎皮给云希音垫上,送了杯加糖的热水到她的手中。 “你猎的?”云希音打量着干净的堂屋,跟房间中布置不同,悬挂着的动物毛皮透着一种血性和粗犷。指尖从虎皮上轻轻拂过,她凝视着贺疏弦,眉眼含笑。 贺疏弦回答:“跟叔伯们一起。”这话一出,她就想起一件比买衣裳更重要的事来。她看着云希音,问,“云娘子,你还有亲旧在世否?” 云希音点头:“有倒是有,不过在长安。”她见贺疏弦蹙眉,忙道,“你不必担忧,待我伤好后便会离去,不会打扰你太久。” “怎么回去?”贺疏弦小声地嘟囔一句,长安何其远?这边可是河北道。云小娘子身娇体弱,路途迢迢,还不知会遇见什么风雨。但……人家总归要回去的,而且这事情说到底跟她无关,操心个什么劲。 云希音很随意道:“我尚有钱财傍身,到时候雇镖师护我回京。”她喜眉笑眼的,没将不能归去的事情放在心上,瞧着一点都不像落难的千金。 贺疏弦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你说得真轻巧。难道你不能去信一封,请你家中人来接你吗?”她从没离开过安阳县,可也知道行路之难。 云希音叹息道:“可以,只是他们没有空闲,真要寻来不知多久了。” “你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贺疏弦又道,狐疑的目光在云希音的身上打转,她抿了抿唇,又说,“你看起来并不伤心。”提起往事时也轻描淡写的,像是说别人的故事。 “那我当如何?以泪洗面么?都是数月前的事情了,再多的眼泪也都该流完了,不是吗?”云希音托腮,朝着贺疏弦眨眼。她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可眸光炯然清透,瞧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你的读过《庄子》吗?有言道,其为之者而不得也,命也夫!①” 贺疏弦不知道云希音是看得开,还是骗她的。今日雪停了,可天色阴沉,雪云连绵如重山,恐怕接下来还会有场大雪。要她将云希音赶出去,她是做不到的。倒不如放宽心,少想些烦恼的事情。她只是山中猎户,没什么值得旁人图谋。“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云娘子你留在屋中,切莫到处乱走。” 云希音道:“我这状况,恐怕也走不得哪儿。”这还不到一日的相处,她便摸清楚贺疏弦的性格。对人不设防,善良天真,在这偏远的村落里,倒算是一种美德。若是去了别处,美德就变成了“蠢”。 贺疏弦敏锐地察觉到云希音打量的视线,顿时生出几分局促,尤其是云希音纤细婀娜的玲珑身躯藏在她破旧的冬衣下,越发窘迫。她粗略地估量云希音的身量,回屋取了钱财抄在怀中,脚步匆匆地出去。 雪霁天高,村中的熟面孔出来行走,聚在一起话家常。 贺疏弦一路小跑,行走如风。 “哎呀,这不是小贺吗?今日怎么有闲下山来了?” “咱们村的小贺行情好啊,连邻村的都来打探。” 飘入耳中的话语热情又熟稔,带着一种令贺疏弦避之恐不及的亲切。 阿娘给她生了张好脸,俊俏风流,光映照人。自她十五岁开始,就不停有媒婆上门,也就在孝期的时候才消停点。贺家村的人很是热情,阿婆阿婶都想给她做媒,完全不顾她的拒绝。推说无用,贺疏弦只能躲。 此刻听到熟悉的声音如雷炸开,顿时蹑影追风,举步如飞。 贺家村离县城不算远,可要靠双腿恐怕得走一个时辰。贺疏弦从村民家中借了辆驴车便往县城中赶。 抵达县城中后,她直冲成衣店去。一匹不错的绢布五百文,可一件不错的布衫都要一贯钱,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过去倒是买了布匹阿娘制衣,她原也想着学刺绣,可弯弓搭箭时十分灵活的手指不受控制,只能放弃。如果是她自己的衣物,暂时请村中婶婶帮忙,但是云娘子等不得那么久。 贺疏弦还是头回到成衣铺子中,瞧着悬挂的衫袍、裙衫、裘衣,眼花缭乱的。她自己可以穿粗布的,然而云娘子肌肤细嫩,穿惯绮罗,恐怕不耐粗布,贺疏弦听说过有大户人家的千金碰着粗布起疹子的事儿,思忖片刻,还是放弃将就的打算。千金散尽还复来嘛,贺疏弦安慰着自己,这不是,才去了一金吗? 铺子里的活计很是热情,饶是一件粗布衫,都说得天花乱坠,讲是什么京城时新的样式,也不管贺疏弦买不买得起,带着她转悠相看。等到贺疏弦晕乎乎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套绢布衣裙。她垂眸看了眼,莫名有些眼热。迟疑许久,她才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个孪生妹妹,身量与我相仿,有合适的吗?” 伙计笑得越发热情,说着“有的有的”,忙带着贺疏弦去挑选。 等到贺疏弦离开铺子时,她那点儿可怜的积蓄所剩无几。花都花了,贺疏弦也没想继续省着,索性买了糕点、鲜肉、鱼以及酒回去。 贺疏弦的运气不好,还驴车的时候正巧遇见热情的婶子。她还没跑走,就被婶子大步拦住,在她耳畔大声叭叭,说隔壁村的小娘子年方二八,如何如何貌美如花。贺疏弦听得浑身汗毛起,连连推拒,那婶子语调转了又转,话题一拐不知道怎么到她阿娘身上,说她阿娘也想见她成家。 贺疏弦心想,她阿娘可从来没跟她交待过成家的事情。就连籍贯上的“男”,她阿娘也没教她以后怎么应付啊。 “阿婶,您家孙女喊您呢。”贺疏弦急中生智,往前一指,趁着婶子转身看,她赶忙脚底生风,直接开溜。回到屋中将院门拴上了,才惊魂不定地抹了把虚汗。 “你这出门一趟,怎么像是去了层皮?”云希音听到声音,从屋中走出来。她裹着云希音粗糙的衣衫,那张苍白的面颊上笑盈盈的。 “相差不远了。”贺疏弦跺了跺脚,抖去靴上的雪,片刻后,她回神,惊声道,“云娘子 3. 第3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贺疏弦在贺家村名声甚好,长得俊俏,读书识字,又有养家糊口的本事,父母皆亡,若是嫁了她都不用伺候公婆。故而村中适婚的小娘子都盯着她,想要通过“媒妁之言”将她绑死。谁承想,贺家早藏了一个娇娇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婶子离开的时候直叹气,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也没听说贺家小郎君成家的事儿啊?就那样在一起了,可不是平白让小娘子受委屈吗?可不成,他们贺家村不能出这等负心薄情的渣滓。若是放纵贺疏弦那么做,怎么跟蘅娘交待?贺婶子匆匆忙忙去找贺家族长,说什么都要将婚事落定了!要不然,坏名声传出去,耽误的他们整个村! 贺疏弦无言目送贺婶子远去。 “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云希音柔柔怯怯地问,她一双眼睛生得漂亮,她半撩帷帽,半遮半掩间,更是欲说还休的妩媚多情。 “没有。”贺疏弦吐了口浊气,瓮声瓮气道,“是我坏了你的名声。” “反正也是个偏僻的地方,传不到京城。再说了,你——”云希音的眸光刻意地在贺疏弦的胸前逗留,似笑非笑的眉眼一勾。 贺疏弦转身重新栓上门,她没看云希音,温声道:“外头凉,回屋去。” 云希音“喔”了一声,在庭院中的积雪上踩了几脚,听着吱呀吱呀的陷雪中,她又轻快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 贺疏弦心惊胆战地看着云希音,生怕她在雪地上滑倒。 云希音将帷帽摘下,她凝着云希音,莞尔一笑道:“昔日在家中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规矩,现在无人管了,很是痛快。” 贺疏弦憋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小心你的伤。”她看着云希音回了屋中,才转向厨房,继续折腾晌午饭。村里人家大多只吃两顿,但贺疏弦要练武、打猎,饿得快,慢慢地养成三餐的习惯。她的厨艺稀松平常,一碗小粥看不出什么,等菜肴端上桌时,她觑着云希音,怕她不习惯这儿的粗茶淡饭。 贺疏弦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云希音一览无余。她进食的动作斯文优雅,等到放下碗筷,才对贺疏弦笑道:“你就算给我个胡饼我也啃得。我借住在你这处已是麻烦,哪还能不分轻重挑三拣四呢?”她将先前取出的十两金推给贺疏弦。 贺疏弦眉头一蹙,薄唇紧抿。她救云希音又不是为了贪图那点钱财,她摇头道:“我不能收。” 云希音调侃道:“难不成是嫌少?” 贺疏弦听了这句话,更是一副收了委屈的屈辱神色,她猛然间站起身,木凳子在地面拖曳出刺啦一声响。 云希音见她生气,也意识到不好,忙收敛起调笑之色,正容道:“阿贺,我知道你是真君子。可就算是君子也得花销是不?你若是不收,你送的东西我哪里敢用?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不是仅仅十两金就能抵消的,除非你真想让我以身相许。”云希音的性子难改,说上两句,语调中就充斥着促狭的笑。 贺疏弦垂下眼睫,还在生闷气。 云希音又说:“我可是十分挑剔的。” 贺疏弦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气鼓鼓道:“你方才还说不会挑三拣四。” 云希音被她一噎,半晌后才说:“你先存着,我需要置办东西,到时候你替我跑腿。”她好说歹说,才劝贺疏弦收下十两金。此刻的云希音庆幸自己没多拿,一来逃难时身上携带金银财帛不多,二来嘛——她见贺疏弦就不是个能掌家的性情,省得她乱花。 等到贺疏弦收拾完锅碗出来,云希音又打探她的消息:“你家中就一个人啊?” 贺疏弦点头,黯然道:“是。” 云希音又问:“你为什么要做男儿装扮呢?” 贺疏弦道:“从小如此。” 云希音:“那以后呢?”她打量着贺疏弦,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些,可能相较郎君要瘦削单薄些,可时下长安流行宽袍大袖,一个个比得是飘逸绝伦,争得是神仙风貌。若是贺疏弦在长安,必定能博得风流美名。可到底是个小娘子,为何要充作男人? 贺疏弦诚恳道:“我不知道。”她阿娘得了场急病没的,似是有些话没有来得及交待。她以前想知道,但现在没多大兴趣了。阿娘都不来她梦中,无遗言相托,那就当没有吧。 云希音:“你读了书?难不成想参与贡举?” 贺疏弦脸红耳热,低声道:“云娘子何必打趣我。” “是我的错。”云希音很诚恳地认下。 贺疏弦见她如此,顿时没话。 安静数息,云希音又状若无意地提起:“我见屋中有一张琴。”那琴可不寻常,一张好琴价值千金,瞧铭文,似是出自制琴名家毛况之手。 贺疏弦依旧没什么防备心,她道:“我阿娘留下的。”她偶尔也会操琴一曲,可琴艺远不如她阿娘。阿娘那是鼓琴风雷动,而她则是万鸦齐飞尽归林。 见云希音眼中满是好奇之色,她又道,“我阿娘应是出自大户人家,至于我阿耶——我没出生他便死了,阿娘不提,我也不想去触她的伤心事。我有阿娘就够了。”可最后阿娘也离开了。喜与悲的转换只在瞬间,贺疏弦心中凄然,一双眼睛蓄满水雾,但很快,她又将寂寞孤单藏了起来,朝着云希音和气地笑了笑。 云希音勾起贺疏弦的伤心,当即低头:“抱歉。” 贺疏弦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昨日才跟云希音相识,哪里那么多可说的。 等等,昨日?她已经说了许多!贺疏弦回忆一通,被自己惊着了。 虽然是云娘子问的,她也不用都说了啊! 云希音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红红白白的贺疏弦,心中觉得甚是有趣。 长安那帮人恨不得多长八百个心眼,可最后还是蠢得碍人眼。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 贺疏弦默了默,她赧然地瞧着穿着自己衣袍晃悠的云希音,轻声道:“云娘子,我给你买了新衣。”两人相识不久,就算同为女子,她穿自己的衣裳也过于亲密。 云希音“唔”了一声,眉开眼笑道:“谢谢。”她站起身,可脚下一个趔趄 4. 第4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庭院雪地,脚印成串。 村中长辈们浩浩荡荡地来,没给贺疏弦说话的机会就将事情敲定,又风风火火地走。 天黑得早,四面幽静漆黑。 贺疏弦抬手关上院门,扭头的时候发现屋中一团蒙蒙的光,是云希音点了火烛。 院子中人声嘈杂,云希音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好奇地探出去看。等贺疏弦耷拉着眉眼回来,她才好奇地问:“怎么了?” 贺疏弦张了张嘴,觉得贺婶子他们说的委实难以启齿了点,她打定主意一直拖着,难不成还天天来她家催啊?名声坏了就坏了,她本就没打算“娶妻”。做下决定后,贺疏弦身上的颓丧消失了,她笑道:“没事。” “骗鬼呢。”云希音心思敏锐,打量贺疏弦一圈,猜测道,“是不是跟我有关?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解决呢?” 贺疏弦撩了撩眼皮:“真的没事。” 她这么一说,云希音更笃定自己的猜测了。她抱着手臂觑了贺疏弦半晌,见她面上起了局促之色,才轻呵道:“你不说我出门也会听见的。” 贺疏弦大惊失色:“你要出门?” 云希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难道不能出你家门吗?怎么?真要把我藏起来啊?” “不是,这——”贺疏弦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云希音,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赤红着脸吞吞吐吐道,“他、他们以为我们是、是那种关系?” 云希音何其聪慧,一点就通。先前来访的那婶子眼神足够明白了。贺家村的人还真是热心肠。云希音心想着,故意逗弄贺疏弦:“哪种关系?” 贺疏弦支支吾吾的,哪想到云希音起身贴了过来,淡香扑鼻,如一树红梅清冽。她往后跌退一步,手抓着门框,头晕目眩。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夫妻!” 说出这两个字,余下的也好开口了,“我推脱不了,他们要我写婚书!”婚书一成,那便是官府也承认的关系,她哪能耽误云希音?她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可别人不知情呐。 “那就写呗。”云希音笑盈盈的,没觉得贺疏弦的言辞冒犯她,“反正阿贺是女子,我也吃不了亏。” “怎么就不吃亏了?”贺疏弦一跺脚,替云希音着急,“婚书一成,你便是我家娘子。到时候你家人寻来你要怎么办?这不是耽误你的未来吗?”她是救了云希音没错,可也没想让人家小娘子用自己的一辈子来填补啊。 “耽误什么了?”云希音问她,“怎地,二嫁要被人耻笑啊?再说了,我也没那个打算。要是我家人找来,你就收拾东西跟我一道去长安,当我家赘婿,如何?” 贺疏弦拔高声音拒绝:“不要!”她发觉自己过于激动,立马降调,轻言细语地跟云希音道歉。 云希音睨着贺疏弦:“今日那婶子原想给你说亲的吧?” 贺疏弦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云希音:“猜的。”她拉住贺疏弦的手腕,打趣道,“门框都要被你掰断了。” 贺疏弦忙不迭松手,在云希音的牵引下,回到桌边。 云希音柔声地跟贺疏弦解释:“你看,你需要一个娘子替你挡掉婚事,而我,也急需一个身份安顿下来。” 贺疏弦暗暗琢磨云希音的话,察觉到一缕不对劲。她凝视着云希音,重复道:“安顿?” 云希音问她:“你还记得捡到我的时候什么模样吗?” 贺疏弦点头,当时看衣裳,她还以为是个俏郎君。 云希音笑说道:“得亏我离家时候做男子装扮,现在被我得罪的大官还以为我是郎君呢。不知道会不会查到贺家村,可防患于未然嘛,你借我个身份,咱们来做对假——” 最后两个字说得含糊,可贺疏弦练过武,耳聪目明,听清楚是“妻妻”二字,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顿时撇开眼,不敢跟云希音对视。“你家中——” 云希音不欲多提,截断贺疏弦的话:“不必管他们。” 贺疏弦分辨着云希音的语气,暗暗猜测她同家中的关系大约不太好。阿娘说了,世家大族,光风霁月,可有权力、利益之争,便会藏着许多龌龊阴私。贺疏弦没再细问,怕勾起云希音的寂寥遗憾。 云希音兴致勃勃地岔开话题:“你白日里都做些什么啊?”她并不困乏,生龙活虎的,那架势像是要拉着贺疏弦围炉夜话到天明。 贺疏弦言简意赅:“打猎、练武、读书。” 云希音觑着贺疏弦:“你还练武?”顿了顿,又道,“也是,猎户总该会写刀剑功夫,要不然怎么上山打猎。不过——”云希音的话音陡然一转。 “不过什么?”贺疏弦立马接上。 云希音问:“没想过以后如何吗?” 贺疏弦一愣,许久后,垂下眼睫:“多赚些钱。” 云希音瞠目结舌地看着贺疏弦,半晌后才在她困惑的神色中继续发问:“今年几岁了?” 贺疏弦:“十八。” 云希音:“本朝男子二十一为丁,你有想过三年后该如何吗?”她不知贺疏弦的阿娘是出自什么心绪让贺疏弦假扮郎君的,都不是官宦子弟,成丁后的劳役是免不了的。待这边乱象平了,她回去后得请州府关照一二。 贺疏弦脊背笔挺,垮着脸说了个“没”。 云希音看她变得萎靡不振,忙安慰道:“还有两年呢,你慢些想。”贺疏弦她阿娘看起来出自大家族,能让改户簿,怕是有点人脉在,只是不知这呆子晓得多少。 “你读了哪些书?” 贺疏弦不明白云希音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还是道:“春秋三经、史志以及辞赋。”她阿娘说了,三礼没什么读的必要,都是些蠢物的臆想。 云希音:“自学的?” 贺疏弦:“我阿娘教了我几年,后来勤于练武,诗书一道上便没怎么下功夫,反正也不用去应举。” 云希音:“别的不提,诗赋一道不可荒废,以前犹重文辞精巧,不过以后如何,就不好说了。” 贺疏弦敷衍两句,她生活很是规律,先前回夜半出去,也是听到山 5. 第5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枪尖雪亮,如梨花乱滚。虚实动静间,轻灵翩然。 云希音要看她练武,贺疏弦便耍得好看。武师傅叫她的是上阵杀敌的枪法,轻巧时如穿花蝶,可锐意一起,动如震雷,威声赫赫。 云希音鼓掌喝彩,她见过禁军演武,可闹哄哄的,都是熏人的气息。见贺疏弦动作停了,她眉开眼笑地朝着贺疏弦走去。 武师傅严厉,贺疏弦还没被人鼓励过,听了云希音的话,顿时面露赧然之色。忽然间,她听到一阵细碎的响动,神色倏地一变,忙大步向前,将云希音拢在怀中。屋檐上的积雪被劲气冲动,松松垮垮的,在云希音走出来的时候恰好滑落。 云希音眼前一闪,思绪还没转过来,整个人便栽在贺疏弦温软的怀抱中。一丝凉意没入脖颈,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微微仰起头,只看到贺疏弦紧抿的唇角以及一团团细碎的雪。“你没事吧?”云希音关切地问。 贺疏弦摇头,甩去身上的雪团。她松开云希音,见雪团没砸到她身上才放心。原本想演武给云希音看,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想到雪团险些砸到云希音,她便心有余悸。 云希音看明白她的神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没那么脆弱。” 贺疏弦也知道这点,若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哪可能带伤倒在雪地里,次日便能精气十足的?只是瞧着云希音的脸,她就觉得跟她阿娘一样,需要好好呵护。 云希音凝视窘迫的贺疏弦,不吝言辞地夸她:“矫矫如龙,卓然不群。” 贺疏弦越发不好意思,面色绯红,小声地催促着云希音入屋中去。 大大小小的雪下了数日方停。 等天一放晴,贺疏弦便收拾东西准备去县城里了。 云希音对县城很好奇,想跟着贺疏弦出门,可又怕被旁人瞧出来惹了麻烦。她还在犹豫中,贺疏弦便看穿她的念头,毫不留情地掐灭了。贺疏弦也没直白地说不带人去,只是很含蓄地瞥着她的伤手,又道家中需要人看顾。 大门一拴,也没贼会来,云希音暗暗嘀咕。 贺疏弦假装没听见,细细叮嘱云希音一番,便脚步匆匆地出门了。她过去并不会这般惶急,可现在想着云希音独自在她家中,心中便藏着点不安。明明相识的时间很短,但那种亲切感萦绕不散。云希音身上有一种很舒服的气质,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她。 贺疏弦在借驴车的时候碰到一个熟面孔。 她依稀听到一个“贺”字,便回头冲着熟面孔一笑,赶着驴车走了。 熟面孔正是这户人家的小娘子,名唤崔桃花。 贺疏弦跟她打过几次照面,甚少有言语交流。她想不起来小娘子的名字,也懒得去思索,车轮在雪地中吱呀响,将院子中的对话抛到后头去。 “姐姐你还在惦记贺大郎啊?你没听咱娘说吗?贺大郎她已经定亲了,那娘子已经住进她家里了。” “那小娘子也不知道从哪出来的,以前都没听贺郎提过。” “得了吧,姐姐,你跟贺大郎说过几句话啊?她怎么会跟你提。”崔桃花的妹妹说起话来压根不知道客气,把崔桃花气得够呛。 但是没多久,崔家小妹又给崔桃花出馊主意:“要不咱过去看看呢?提点蔬菜和鸡蛋过去,先前贺大郎救过咱阿耶呢。” 崔小妹嘀嘀咕咕,崔桃花被她说得心动。她爷娘对她管得松,她寻了个借口便带上小妹一起往半山腰的贺家走。两人走得不快,路上碰到几张熟面孔,看她们走的方向顿时了然。可人群中恰好有人见了贺疏弦出去,一语点破崔桃花的心思。 “贺大郎不在家,你们不会去看她的娘子吧!” 崔桃花面色赧然,惊得魂飞魄散,忙不迭捂住同伴的嘴。同伴眼睛滴溜溜转,掰开崔桃花的手,小声说:“我也要去。”之前从贺疏弦家中回来的长辈将那娘子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她也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 贺疏弦不知道同村的小娘子们惦记上了云希音。 她这回到县城里置办粮谷事小,主要是到保和堂一趟,她想买一罐去疤痕的药膏。金疮药她能自己配,但是其他的膏药没有方子,便做不成。 县城比往日要清寂些,来往的百姓中有些身上煞气极浓,不像寻常百姓。贺疏弦意识到不对,心中暗暗提高警惕。她低着头小步快走,到了保和堂外,刷的一声,一道银光映衬着雪色照亮她的眼眸。她抬头一看,发现是两个鹰鼻鹞眼的带刀侍卫。对方取出一张画像,照着她的脸对比一二,才放行。 刀虽然收回去了,可锐利的视线如影随形,尤其是贺疏弦要抓药的时候,对方直勾勾地看来。 贺疏弦心漏跳了一拍,她不欲惹事,只报了几味不重要的草药名,之后又小声地问掌柜买祛除疤痕的药膏。掌柜的从贺疏弦手中买过山珍,一边给她取药膏,一边用眼神暗示她快些离开。贺疏弦悄悄地点头,拿了药膏便快步离开保和堂。 直到远离保和堂,那阴鸷的视线才消失,贺疏弦暗松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县城里在大张旗鼓地找人,是找云希音吗?那官吏要报复她?贺疏弦心中乱糟糟的,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云希音带来的可能是什么。不过她依旧没有将云希音送走的想法,而是找了几个眼熟的乞丐跟他们打听消息。几枚铜钱下去,贺疏弦才知道,安阳县乱了好些天了,听说是有个大人物在安阳县附近失踪了,是魏王亲自下令找寻他! 魏王是传言中的凶暴人,但也远在天边。 贺疏弦被这个消息骇了一跳,不过很快地放宽心,云希音总不能是得罪魏王吧?魏王是当今天子的同母弟,就算是县中大户人家也见不到他的面。如果云希音得罪的是魏王,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贺疏弦安慰自己几句,又多打探了点情况,确认真与云希音无关。但是回去的时候,她的脸色仍旧阴沉冷峻。 还了驴车回家时,恰好遇到一串从她家回来的少女。 < 6. 第6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云希音眼皮子一跳,还以为贺疏弦这呆子忽然间开了窍。她不动声色地与贺疏弦对望,微笑道:“是。” 眼波盈盈的,像一汪秋水。虽然是贺疏弦主动凝视她,可等那双横波目也望来时,她便压不住羞赧,率先挪开视线。“长安还真是危险。”贺疏弦话题又跳跃到别处。 云希音十分赞同贺疏弦的话,但还是故意道:“你没去过,你怎么知道。” 贺疏弦诚恳道:“我猜的。” 在听了安阳县中魏王寻人的消息后,云希音存心跟贺疏弦打探消息。可贺疏弦没有继续问。她思忖片刻,决定主动出击。她含笑道:“万一寻的是我呢?” “不可能。”贺疏弦摇头,觑了眼满脸打趣的云希音,她回忆着看到的画像,一边比划一边说,“在寻一个年轻男子,身高、体型都不一样。”顿了顿,她又纳闷道,“不知为何,画像上没有画脸。” 云希音心中有数,没画脸,因为觉得没有参考性,毕竟她阿弟身边有人擅长易容。“他们迟早会找到乡里来的。”云希音又说。 “找就找呗,同我们有什么关系?”贺疏弦的心态已经完全放松了,忽然间,她想起一事,望着云希音道,“你是从长安来的,与仆从走散了,那过所呢?”过所是过关津时候用的凭证,有的查得严,有的查得松。如果安阳县要寻贵人,她猜那群好吃懒做的官吏会仔细勘验的。 整个贺家村都知道她贺疏弦有个“娘子”在,没问她的来历,可不代表别人不问啊。毕竟云希音的来历连她都说不清。 云希音收起笑容,摇头说:“在路上遗失了。” 贺疏弦眼跳心惊,吃惊地问:“那怎么办?” 云希音还没回答,外头敲门声便一阵阵来了。 贺疏弦一蹦三尺高,她道:“我出去看看。”没等云希音应声,就快步跑出去了。她打开头露出一条门缝,见是熟悉的村中人才松了一口气。她也没放人进屋,一脸纳闷道:“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贺二郎摸了摸脑袋道:“我阿翁让你重新写份手实。” 贺疏弦说:“……不是三年一造册吗?” 贺二郎也不大懂这些,只按照他阿翁的吩咐说:“你家娘子的情况需要重新申报。” 贺疏弦听明白了,手实便是她家的户籍,族长是要将云希音先记到她家来。云希音身上没有手实、路引,甚至连来历也不明,该怎么写?贺疏弦思忖片刻,说:“我晚些时候上你家同族长商议。” 贺二郎闻言立马点头,他压低声音说:“阿翁催你快些,最近安阳县不太平呢。一些逃户也忙着托关系上户籍。” 贺疏弦点头,心想,真够混乱的。律令在相州就形同虚设,不过这样也好,趁着各家都有动作的时候将云希音安排妥当了。她送走贺二郎后,便回屋仔细地跟云希音说了这事,云希音面露诧色,旋即便同意了她的举措。 云希音开玩笑道:“先前还是你死活不愿意呢,说什么坏我清名。” 贺疏弦被她三两句说得羞窘,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她拿了杆枪在院子中舞了一阵,等浑身热起来,才将枪收起,跟云希音打了声招呼后,就往山下的族长家去。 族长是贺家村辈分最高的,同时也是里正,管着附近村落的百户人家,贺疏弦管他叫叔公。她娘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不算大,都是叔公一家帮忙料理的。叔公说了有事去找他,可贺疏弦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格,能自己抗的就自己扛了。 叔公住在村中,比起半山腰的稀稀落落,山下的房屋密集不少,一家接一家的,狗吠与咯咯鸡叫声此起彼伏。贺疏弦走得很快,没几下便到了贺叔公的家中。 “叔公。”贺疏弦恭谨地喊了一声。 贺里正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将贺疏弦引到屋中,问道:“手实重新写好了吗?” 贺疏弦没回答:“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贺里正撇了撇嘴道:“不就是县城中姓云的那家的三娘子?” 贺疏弦惊了惊,县城中的确是有一户姓云的,但是他家只有两个小娘子,三娘子是从哪里来的?叔公这是连对方的身份都编好了吗?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不对,就这样胡乱编造户籍,合适吗? 贺里正微微一笑,说:“放心吧,都安排妥当了。” 贺疏弦:“……”这语气倒像是她指使的一样。她晃了晃,半晌后才神色复杂地说,“叔公,会不会——” “她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成家了。”贺里正打断贺疏弦的话,“先前给你介绍村中的姑娘,你总是不同意。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原来是想自己找一个。你既然看中人家的好颜色,那就不管从哪里弄来的,都要给人家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像什么样子?至于是哪家的,不重要,反正最后是你家的。” “我们村的人都承你爹娘旧恩,成家立业是顶重要的事情,解决这一桩,大家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贺里正的语调颇为感慨。他慈祥地望着贺疏弦,嘀咕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不留神就这么大了。” 接着,又催促贺疏弦:“来来来,我这有笔墨纸砚,你直接写吧,也不用给那二钱,叔公替你们出了。” 等到贺疏弦从里正家离开的时候,怀中还揣着两个热烘烘的蒸饼。 贺疏弦脑子晕陶陶的,她的人生大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不对,不算人生大事,只是权宜之计。 越过排排的房屋,走向屋宇松散的地界。那儿有条蜿蜒的小河,村中的妇人们都在那浣洗衣裳,捣衣的声音啪嗒啪嗒响。贺疏弦一眼觑了过去,见树下有几个二十出头的闲汉,贺疏弦眼神一冷,将地上的小石子踹起,啪一声落到闲汉扎堆的树边,算作警告。 闲汉吊着一双三角眼,正准备发怒,瞧见贺疏弦,立马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溜烟跑了。 浣衣的妇人听到动静回头,骂道:“又是那帮游手好闲的腌臜玩意儿。”顿了顿,又朝着贺疏弦露出笑容, 7. 第7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云希音能帮上的忙只有端菜。 对乡里的村民而言,这顿饭算是丰厚。贺疏弦炒了盘葱花炒蛋,又做了锅冬笋炖肉,热腾腾的香气逸出,十分馋人。 晚膳后。 贺疏弦收拾碗筷,云希音依旧想要帮忙,可贺疏弦拦着她,不让她碰冷水。 冬日的夜来得快。 云希音闲着无聊,又取出贺疏弦的书卷,点了灯慢悠悠地看。书卷是手抄的,是很端正的小楷。不过让云希音感兴趣的是一旁的备注,好一手飞白,一看就是练过几年的。她越发觉得贺疏弦她阿娘不同寻常。 “旁边的注释是你写的么?”在贺疏弦擦干净手出来时,她好奇地询问。 贺疏弦点了点头。 云希音:“书法也是跟你娘学的?” 贺疏弦“嗯”了一声,她阿娘真是无所不能。 云希音:“闲着无事,我们来对诗?” 贺疏弦:“……”她望了眼天色,哪里还算“闲”?该入眠了。可看着云希音兴致勃勃的模样,贺疏弦也不想扫她的兴,没迟疑太久就应了下来。 村子里别说是小娘子,就连郎君们也甚少读书的,只识几个大字就够了。贺疏弦跟着她阿娘学文,随着武师傅学武,可不管文还是武,在阿娘和师傅相继逝世后,就没人再与她切磋交流了。她就着灯火,凝视着云希音的眉眼,不由得怀念起往昔来。 云希音屈起手指在贺疏弦额上一弹:“你出神了。” 贺疏弦“哎哟”一声,忙跟云希音道歉。 云希音又问:“困了?”就这几天看,贺疏弦生活规律得很,睡得早起得也早。 贺疏弦顺势点头。 云希音吹灭烛火。 就着如水的月光掀开布帘,朝着她的屋中走。 贺疏弦就着夜色看朦胧的身影,抬起手在脸颊上揉了一圈。正准备回屋,忽地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贺疏弦霎时间警觉起来,猫着腰悄悄地从屋中走出。就着月色一瞧,正好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闲汉翻过院墙,蹑手蹑脚地走。贺疏弦面色一寒,眸中戾气横生。这些偷鸡摸狗的玩意儿竟敢摸到她家来了! 贺疏弦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那闲汉正贼笑着呢,可下一刻,整个人就腾空飞起,被贺疏弦一脚踹到院角的柴火堆里。另一个人见事情不好,正准备开溜。但扭头一看贺疏弦瘦削的身影,又觉得可以冒险。他没理会内心的警兆,任由贪.欲盖过一切。他一拳朝着贺疏弦打出。 贺疏弦冷冷笑了一声,猛地攥住贼人的手腕,咔擦一声响,贼人的手腕硬生生被贺疏弦扭断。贼人冷汗涔涔,哀嚎声尚未挤出,就被贺疏弦卸掉下巴。虽然半山腰的住户离得远,可万一呢?贺疏弦不想冒这个险。 贺疏弦身手利索,下手也不留情,很快贼人就没声了。 屋中的云希音也听到动静,等到贺疏弦入屋后,她才小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贺疏弦扯了扯嘴角,说:“没事。”她准备将那两贼人丢到山中,可将云希音留下她不放心,万一贼人还有同伙再上来就不妙了。思忖片刻,她朝着云希音歉疚道,“得麻烦你跟我一起往外跑。” 云希音挑眉,不让贺疏弦避开话题:“这叫没事?” 贺疏弦只得坦白说:“是附近浪荡子,不知怎么来我家了。”其实过去也有贼人来,不过被收拾一通后,便歇了贼胆,哪知最近又有人上门了。看面容,不是本村的,那就是邻村的懒汉。 云希音又问:“怎么处置?” 贺疏弦淡声道:“扔到山中,生死福祸看天意。” 云希音打量着贺疏弦,眸中掠过一抹惊异,像是此刻才真正认识眼前的“面团”。贺疏弦说话的时候神色无异,处置一个人就像解决剩饭一样简单。这至少说明她是见惯此事的,直至此时,她才流露出生死间游走过的残酷和血腥。 贺疏弦又问:“怎么了?” 短暂的对视后,云希音抚了抚鬓发,掩唇打了个呵欠,忙催促道:“出发吧。” 云希音没瞧过贺疏弦打猎,只看了她舞枪。她其实看得出来,贺疏弦是刻意舞给她看的,就像宫中禁卫演武的时候,多了观赏性,落到边关驻军的眼中,就是“花架子”。这会儿见贺疏弦拖着两个成年男子也轻轻松松,总算是对她的力量有直观的认知。 山间的道路不太好走,尤其是雪半化不化的。云希音踩在泥泞的雪道上,脚下吱呀吱呀。贺疏弦腾出左手,朝着云希音伸去:“我背着你,好吗?” 云希音忙摇头,稳稳地扶着贺疏弦。就算贺疏弦行有余力,她也不想让贺疏弦再增加负担。 山中摸黑走了段路,贺疏弦将那两个早已经昏迷的贼人丢了下去。那边山林荆棘多,北面都是荒地,根本不会有人往来。冬日里山里的狼、熊、豺狗都缺食物,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贺疏弦不会主动招惹事,但是阿娘说了,若是别人上门挑衅,她也不必惧怕,立身于世,不是为了让人欺凌的。你退一寸,别人就敢进一尺。 贺疏弦说:“你入山的时候,应该没往山背面走吧?” 云希音觑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贺疏弦压低声音:“那边都是荒冢,脚下吱呀响,踩到的可能不是枯枝,而是累累尸骸。你听,呜呜的风里,像不像孤魂野鬼在哭泣哀嚎?” 云希音朝着贺疏弦凑了凑。 贺疏弦见她难得的害怕,又故意逗她:“你看脚下——” 云希音立马弹跳起来,借着月光看地面的一截枯枝。她恼恨地瞋了贺疏弦一眼,抿着唇喊道:“贺疏弦!” 贺疏弦笑了起来,她垂眸凝视着云希音,柔声说:“劳你陪我走一趟了,我背你回去。这样就不怕踩到什么了?” 云希音愤愤地瞪着贺疏弦,挣开她的手跑了两步。没一会儿,她便扭头看慢吞吞走着的贺疏弦。“你怎地现在不困了?”云希音质问道。 贺疏弦连连点头:“困的困的。”她还刻意眯着眼装出一副困乏的模样。见云希音不动,她想了想往前走了两步,倏然将云希音横抱起。 云希音眼前景物颠倒,身体蓦地一空 8. 第8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大黑狗朝着贺疏弦吐着舌头,狂摇尾巴。 有贺疏弦在,云希音心中的畏惧消失了。她仔细打量着半人高的黑狗,扭头问贺疏弦:“怎么看着有点傻?” 贺疏弦道:“狗不可貌相。”她跟云希音说大黑狗的战绩。云希音正准备去摸黑狗的脑袋,听到贺疏弦提黑狗曾经一口撕下贼人一块血肉,立马就缩回了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云希音又问:“叫什么名字?” 贺疏弦:“大黑。” 云希音颇为无语地看着她,眼神似是在说,枉你还是读过书的人。 贺疏弦看懂她的眼神,解释道:“这名字好喊。”她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放眼扫视雪融后的院子。东边角落辟出小菜田,原本种着点青菜,可在她的伺候下,青菜们早已经魂归九天。山下婶子说,种子一撒,随便弄几下就能长好,但年年失败,就没有什么菜种能在她手底下成活的。 “我准备去山里看看。”贺疏弦说,一来是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二来则是瞧瞧昨夜那两个贼人下场如何。 “我也想去。”云希音眼眸中闪着光。她学过骑射,虽然比不上贺疏弦这般从事打猎的猎户,可也曾在围场中猎到过野兔、野狐的。 贺疏弦温柔地拒绝她:“不行。”山中危险,她一个人更自在。带着云希音,遇到危险可能护不好她。 云希音说:“可我在家中很无聊。” 贺疏弦想了想说:“那就去山下阿婶家。你会针黹吗?”她听说大家族出身的小娘子,鍼黹女工诗词书算,无所不能。 云希音:“会。”在宫中的时候跟着傅母学过,可没谁会让她亲自上手的。 贺疏弦笑道:“那就好。” “好什么好。”云希音腹诽道,不过看贺疏弦脸色就知道,是不可能让她一起入山的,云希音只得暂时打消那个念头。“我跟她们在一块,就多聊点你幼时的糗事。” 贺疏弦脸一红,辩白道:“绝不会有的。”她充作儿郎养的,那些小娘子怎么可能会谈论她? 云希音斜了贺疏弦不说话。 贺疏弦眨了眨眼:“我会很快回来的,你别生气。” 云希音歪头,笑吟吟道:“我没生气。”她睨着贺疏弦,又说,“好你个贺疏弦,是不是在暗示我小气?” 贺疏弦一听急了,连忙解释道:“我没有。” 云希音看她神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逗你的,我知道你心善,不会编排人、不会骂人。” 贺疏弦被那灿烂若春花绽放的笑容晃眼,不由得一呆。她匆忙挪开云希音的视线,小声嘟囔说:“那还是会的。”她也有好些个讨厌的人! 贺疏弦打定主意要入山,早食过后,正准备将云希音送到信得过的婶子家呢,便见一群小娘子提着小篮结伴过来了。她们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在看到贺疏弦的时候,眉眼间才多了几分怯怯。为首的小娘子是里正家的,朝着贺疏弦喊了声“大郎”,才细声细气道:“云娘在家吗?” 贺疏弦点头:“在。”先前村中的小娘子们来她家一趟,云希音并不排斥与她们一起玩。果然,云希音很快便出来了,语笑嫣然,院子中很快便充斥着活泼的气息。大黑缩在一角,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贺疏弦最后看了一眼,才提着弓箭出门。 她一个人行走,健步如飞,很快便抵达处理贼人的地方。泥泞的路上是一串野兽的脚印,地面上满是血迹,已不见那两贼人的身影。贺疏弦眼神沉暗,猜测对方凶多吉少。她并不后悔这么做,贼人起色心,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昨夜太晚,带着云希音,事情做得不够细致,山道上还留有脚印。虽然说是条无人往来的小径,贺疏弦还是小心地将自身留下的痕迹掩去,这才转入往常下陷阱的地方瞧瞧。雪后天晴,人出来走动,野雉也四处扑棱。 日光从树隙落下,碎金点点。 贺疏弦运道好,收获颇丰。除了那不幸撞到她手上的野雉,还有自投罗网的野兔,可惜不够肥。在山林中转悠大半天,贺疏弦提着猎物回去,心中盘算着怎么烧更好。然而她厨艺实在是不好,至于云希音——瞧她连切菜都手忙脚乱的模样,肯定是指望不上。 思来想去,贺疏弦还是决定靠熟悉的婶子。 婶子烧得一手好菜,出锅时真是十里闻香。 贺疏弦先是路过自家家门,听到屋中传来的欢声笑语,知道小娘子们还没走。她眼中掠过一抹艳羡,很快便又将它藏起。没推门进去,而是脚步一拐朝着山下去。 “小贺收成不错啊。”贺婶子在门外择菜,瞧见贺疏弦提着猎物过来,笑道。 贺疏弦谦逊道:“运气好。”她将猎物递给贺婶子,道,“麻烦婶子帮我处理了。” 贺婶子也不是头一回帮贺疏弦做菜了,她不觉得烦恼,每回都能借着贺疏弦的光,沾点荤腥。这年头生活艰难,就算藏着钱也不敢乱花,吃肉什么的,梦里想想就得了。她熟练地接过猎物,又问:“怎么不教你家娘子处理?” 纵然知道“娘子”是假,听贺婶子一提,贺疏弦也觉得心热脸热。她小声道:“您也见过我家娘子。” “也是。”贺婶子朝着贺疏弦挤眉弄眼,打趣道,“我家要有这么个天仙,也得日日供着,难能让她来干活?”顿了顿,她又关心地问,“你这成家的事情定了,那业呢?总不能日后都去山中打猎吧?我看还是得找个安稳的生计,省得让你家娘子提心吊胆。” “对了,你不是说要考进士吗?怎么不见你去县学或者学院读书?你隔壁不远的宋家你知道吧?他家小子在县学读着呢,听说明年就要参加考试准备上长安啦。那宋家郎君也长得俊俏,唇红齿白的,可惜人忒矮。”贺婶子摇了摇头,状若遗憾。 等到贺婶子说完后,贺疏弦才笑了笑道:“这等大事我要与云娘商议。”嘴上是这么答的,可没打算商量什么。云 9. 第9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云希音胃口小,多吃了两块兔肉,蒸饼便只尝了半个。贺疏弦则是饿得很,先是上山打猎,又是替大黑做狗窝。她很自然地接过云希音剩下的半个蒸饼,压根没发现云希音意味深长的目光,三下五除二地将蒸饼解决。 碗筷都是贺婶子家的,吃饱后贺疏弦赖了一会儿,才起来收拾碗筷,送回贺婶子家里。她一刻也没留,在贺婶子热情的招呼中,一溜烟回家了。 云希音点起了火烛在看书,贺疏弦也习惯她的举措,往书卷上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云希音是在看书,可等贺疏弦回来后,眸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身上去了。 屋中宁静,风声清晰可闻。 贺疏弦翘着腿坐在云希音对面,只觉得这样的氛围很是惬意。 但宁静很快就被云希音轻柔的说话声打破了:“你还没取字吧?” 贺疏弦放下腿,正襟危坐。村里的人哪会取什么小字?倒是有些取了好养活的贱名。 云希音兴致勃勃地说:“我给你取个,怎么样?” 贺疏弦没那么多讲究,名、字都是一种称呼。她见云希音有兴趣,便由着她,颔首道:“那就多谢云娘了。” 云希音沉吟片刻,道:“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①你觉得‘若渝’如何?” 贺疏弦读过《道德经》,知道“若渝”两字的出处。这句话后面还有“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正是“希音”二字的来历。 云希音狡黠一笑:“贺若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她不信贺疏弦不明白她的用意。 贺疏弦心中燥热,一抬眼就对上云希音灵动风流的眼,她清了清嗓子:“云娘取的,自然是好的。” 云希音凑近贺疏弦,俏皮道:“只要阿渝不嫌我多事就好。” 贺疏弦哪会嫌、哪能嫌云希音呢? 接下来的时日倒也清闲,贺疏弦时不时到山中转悠。云希音则是和村中小娘子们一起讨论女红。她自己不爱做这些,但是指导小娘子们做些长安时新的花样还是成的。小娘子们靠着绣品补贴家用,从云希音那得了好处,自然是要报答的。云希音不愿意收她们的钱,小娘子只能采摘些新鲜的蔬菜、水果送到贺疏弦来。 原本小娘子们视线在贺疏弦身上流连,这会儿都懒得瞧她一眼,嫌她多事,恨不得她天天在外别回来。 被嫌弃的贺疏弦很是无语。 她腾出时间给云希音和村中小娘子们玩,自己在外跑动。邻村贼人的死没声没息,没人管顾。倒是安阳县那股烈风吹到附近村落了,上头下了命令要里正排查没有手实的逃民。也不知哪个多嘴的,说云娘来历可疑,不过来调查的官吏被里正挡回去了,没影响到她家中事。 贺疏弦找个机会提着猎物去跟里正道谢,里正乐呵呵道:“无事。”顿了顿,又透了点消息给贺疏弦,说安阳县可能要变天了。贺疏弦可不管那么多,谁是刺史、谁是县令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贪还能贪过如今的那位县令吗? 北风渐紧。 眨眼间就到了冰天雪地的十二月。 雪下了停、停了下,寒意刺骨。 贺疏弦弄了个炭盆给云希音取暖。 云希音屋中的帘子也都换掉了,用些猎物皮毛做成的毡帘,拼拼凑凑的,不大好看,胜在能挡风。 贺疏弦准备好粮肉蛋,便不怎么出门了,偶尔在天放晴的时候才往山中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小东西掉进陷阱中。 屋中昏暗,烛火只照亮狭小的一团。 贺疏弦觑着云希音手臂上淡淡的疤痕,眉头紧紧蹙起,那支膏药的效果只能如此了。 云希音不以为意,凝着愁眉苦脸的贺疏弦笑:“一道疤痕而已,你怎么这般在意。” 贺疏弦摇头说:“不好。” 云希音:“怎地,怕我被人嫌弃啊?那这样吧,你跟我回长安做赘婿,咱俩一起过日子。” 贺疏弦被云希音打趣多了,那堪比纸薄的脸皮终于逐渐厚起来。她藏起眼眸中的一点羞涩,轻声道:“不要胡说。”停了停,又说,“你给家中递消息了吗?” “没有。”云希音眨眼,无奈轻叹道,“快年关了啊。” 贺疏弦急道:“那也不能不来寻你啊。” 云希音推了推她:“你就这么想让我离开啊?天寒地冻的,回长安至少要走三个月吧?寒风侵肌,堕指裂肤呢。” 贺疏弦低喃说:“的确不好走。” “算了,别想那些无用之事。”云希音指尖轻轻地戳着贺疏弦额头,小声呢喃,“阿渝,我冷呢。” 贺疏弦忙起身:“我再找找有没有被褥。” 云希音一把拉住她的手,直勾勾地凝着贺疏弦,直白地提出要求:“我想跟你一起睡。” 贺疏弦“啊”了一声,彻底呆住。 云希音仰头问:“有什么不合适的吗?”她摩挲着贺疏弦的掌心,常年拉弓握枪留下一层茧。 贺疏弦打了个激灵,掌心似是窜过一道电流,浑身上下都被电得酥麻。云希音动作轻缓,眼眸中带着点好奇。贺疏弦强压下捉住云希音那只柔弱无骨的手的念头,将手掌收了回来,缩到身后。 云希音没在意贺疏弦的躲藏,她再度追问:“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贺疏弦支支吾吾:“我、我不大习惯。” 云希音笑了一声,语调悦耳动听:“没事,我也不习惯,这点上我们扯平了。” 贺疏弦:“……”她哪里拗得过云希音?见云希音冻得面颊僵白,很快便妥协。 两人并肩而卧,屋中落针声可闻。耳畔缭绕着轻浅的呼吸,贺疏弦紧张地身躯紧绷。云希音没她那么局促,朝着贺疏弦身边靠。唉,有人体寒,而有的人就算是寒冬腊月也像是暖炉。她不让贺疏弦躲,抱着贺疏弦的手,心满意足地入梦。贺疏弦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困意卷来,她听着云希音的呼吸声,也慢慢地进入梦想,一夜好眠。 一回生二回熟,云希音毫无负担地拉着贺疏弦一起睡着,经过剧烈地挣 10. 第10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贺疏弦脸上写明对宋归仁的不喜,云希音也没追问,左右不过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挂心。云希音念着过年的事,在长安的时候典礼盛,还要在圣人跟前赔着笑脸。在小小的山村里,端是自在无比。 贺疏弦本来就不爱在山下走动,这会儿临近岁夜,东西办妥当、该走的人家走动后,她就懒得再动弹了,至于宋归仁,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贺疏弦不走动,却有好几家的郎君过来,请她一起吃年夜饭。贺疏弦一一拒绝了,先不说有个云希音,就算只是她自己,她也不愿意去别人家。 “你那些叔婶爷奶都很照顾你嘛。”云希音笑眯眯地开口。贺疏弦的性子也不大热情,得亏是山里人家淳朴记恩,要是在京城,她一不热络,就没人想着她。 贺疏弦抬眼笑了笑,很快又低下头处理手中的野雉。过年跟平时不同,就算只有两个人,也要准备好多道菜。她给云希音买了糕点,让她坐在小杌子上吃。可云希音闲不住,她蹭蹭蹭跑到贺疏弦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处理禽类。 贺疏弦道:“血腥气重。” 云希音摇头说:“不碍事。”她笑吟吟地看着贺疏弦,“我还没见过呢。” 贺疏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便也由着她去了。 待到贺疏弦处理完了食材,云希音又跳出来问:“挂桃符吗?” 贺疏弦:“……挂。”桃符上绘着门神神荼、郁垒画像,为讨个吉祥,贺疏弦还在底下刻了两句漂亮话。她的动作利索,轻而易举便将桃符挂上。 云希音连点忙都没帮上,眼中流出几分遗憾之色。贺疏弦看她这模样,正准备将桃符取下,让云希音挂一回。云希音忙摇着头阻止她,问:“等会儿还要做什么?” 贺疏弦道:“去祭拜我阿娘。” 云希音眼珠子转动,提出一个冒昧无礼的要求:“我能一块儿去吗?” 贺疏弦诧异地看着云希音,点头说:“可以。” 贺疏弦的阿娘没葬在贺家村的族地里,而是孤零零地留在山中。墓前种着几株松树,贺疏弦时常来处理,四面没有丛生的杂草。 “有人来过?”云希音看到墓前的脚印,小声地说。 贺疏弦一点头,道:“村中有些受过我阿娘恩惠的,每年都会来拜祭她。”在跪拜的时候,贺疏弦心中伤感,她没说出声,只在心中暗暗跟阿娘交待。若是阿娘泉下有灵,除了保佑自身,也保佑云娘子平安喜乐。 云希音也学着贺疏弦的模样祭拜,她没跪,贺疏弦也不敢让她下跪,只躬身全了礼数。等到祭拜后,云希音才悄悄地打量这座墓冢。有墓志铭,一手飞白书,怕是出自贺疏弦的手笔。上头没提到贺疏弦的父亲。贺疏弦的阿娘姓“柳”,单名“蘅”,可郡望却是弘农,但柳氏不是出自河东吗?云希音心中纳闷,也没跟贺疏弦提,这呆子八成什么都不知道。 晡时,家家户户都闭门了。 贺疏弦和云希音也坐了下来。 贺疏弦烧了八个菜,在整个贺家村也算是高规格了,毕竟人家是一大家,而她只有两个人。她给云希音倒了小半碗酒,自己则是满满一碗。 云希音看着她,抱怨道:“阿渝,你这太不公平了吧?” 贺疏弦不知道云希音酒量深浅,怕她喝多醉了,忙道:“吃完了再倒。”见云希音小酌一口,她又赧然道,“也没有什么好酒。”云希音出身堆金叠玉之家,入口的是珠翠之珍,在她这里,着实是委屈。 云希音的确尝不惯浊酒,她对茶酒之流比主食要挑些,可她没有展现出来分毫。冲着贺疏弦莞尔一笑,说:“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饮的人。” 贺疏弦的心因为云希音一句话变得熨帖,飘飘然如踏步云端。 饭后,她也没忙着收拾碗筷,而是在庭院中堆起木头枯枝燃庭燎,旧扫把、旧鞋子等无用之物都被她扔进篝火里。其中夹杂着竹管,烧起来噼啪作响。 云希音搬了小杌子跟贺疏弦并肩坐。 大黑也摇着尾巴,挪到篝火边烤火。 夜幕降临。 贺疏弦扭头看云希音被篝火映衬得亮堂的笑脸,忽然问道:“你想家吗?” 云希音摇头,说了句大实话:“不想。” 贺疏弦见云希音许久不跟家中联络,猜测她和家中感情不好,此刻听到“不想”两字,那种预感落实了。她眼皮子一跳,迟疑片刻后问:“你家——” 云希音挑眉,道:“富家大室容易生出龃龉,儿郎们为了争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至于娘子们——是他们争名夺利的筹码。” 贺疏弦长长叹气:“所以你是私逃的。” 云希音没否认。 贺疏弦替云希音忧虑:“那以后怎么办呐?” 云希音打趣她:“你自己以后的事儿想明白了吗?就替我操心上了?”见贺疏弦愁色更甚,她朝着贺疏弦靠了靠,半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阿渝,我要是不回去了,你养我么?” 贺疏弦被云希音的话语惊了惊,神色错愕。 云希音凝着她,一本正经说:“你看,现在贺家村都知道我们定了亲,是你家娘子呢。反正你也不知道日后打算,不恢复女儿身的话,我们凑着过,怎么样?” 贺疏弦连连摇头:“不成。” 云希音垂眸,神色伤心:“阿渝,你嫌弃我啊。” “不是。”贺疏弦一听云希音低落的语气,忙解释说,“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她心慌意乱的,才说了几句话就红了脸。 云希音说:“难道像货物一样被人送到夫家,坐在金玉锦绣堆里,才不叫苦啊?” “当然不是!”贺疏弦否定得越发快,她眉头拧起,只觉得唇舌间泛着苦味和涩味,三言两语说不清。 云希音见贺疏弦面上愁色更甚,也有些慌乱。这大好的日子呢,她怎么招惹得贺疏弦不快了?“对不起。”云希音很诚恳地跟贺疏弦道歉。 贺疏 11. 第11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云希音眉头微蹙。 听贺疏弦一说,她也不觉得不大妥当。她悄悄地往后挪动,但贺疏弦握着她的腰,她一动,贺疏弦便将她压回去了。两人呼吸纠缠,面如醉酒般绯红,眼神飘忽无处安放。 最后是贺疏弦先一步回神,松开云希音,她很轻很快地说了声:“抱歉。” 云希音赶忙从贺疏弦的腿上下去,捋了捋衣裙上的褶皱。 贺疏弦起身,从书箱中翻出诗集来看。 除夕要守岁,两人睡得要比平日晚很多。等到上床的时候,云希音困迷糊了,寻着热源朝着贺疏弦怀中钻。贺疏弦默不作声地缩了缩,可她一动,云希音也跟着动。眼见着就要从床上滚落,贺疏弦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云希音揽在怀中,自欺欺人似地闭上眼睛。 翌日,贺疏弦大早便起床。正月里不得闲,贺家村里大多是姓贺的,沾亲带故,贺疏弦怎么都要走一遭。她本来想一个人去的,但是转念一想,村中老老少少都知道云希音的存在,不带她过去,又得被贺家的长辈磨叨。 来来回回说得都是那些事,譬如“打猎”,年年都有人提。就算知道贺疏弦身手好,可也忍不住心惊胆战,毕竟猎户丧生于野兽之口,可是有前车之鉴的。昔日长辈们劝不听贺疏弦,这回把希望寄托在云希音身上,希望这么个美娇娘能让贺疏弦安分点。账房啊、县衙胥吏啊,总要去试一试,实在不行,留在村中当夫子教族中小孩们读书识字也成。 云希音不会替贺疏弦应下,扬着笑脸乐呵呵地称是。 等到回家的时候,贺疏弦紧皱起的眉头才松开。她朝着云希音歉疚一笑,说:“辛苦你。” “这算什么?”云希音一扬眉,不以为然。要是还在长安时,那才叫烦人呢,一个个没眼色地尽往身前凑。说来已经两个月了,她那没出息的兄弟抵达长安了没?相州总得要乱起来,要不然怎么浑水摸鱼? 云希音睨着贺疏弦,又问:“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耐得住催?” 贺疏弦垂头耷脑,唉唉叹气。她家有田地,只不过她不是种田的料,她娘还在时就尽数交给族中打理了。原想着打猎也挺不错的,至少自在。以前没“成家”要念叨,现在“成家”了更要相劝。比起前往县城谋生,贺疏弦更倾向于留在村里。“族中有请夫子教儿童学书,我要是贸然前去,夫子怕是不高兴,再看看吧。”贺疏弦的兴致不高。 云希音问:“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贺疏弦诚恳道:“不喜欢。” 正月后,天放晴。 篱笆上的迎春花抽芽,迎风招摇。 贺疏弦没管村学的事,空闲了直接提了弓箭入山,野兔留着吃,至于其他的,都卖了补贴家用。云希音有钱,但她不能用云希音的,要知道云希音到时候还要回长安呢,路上怎么能失了银钱打点?这般念头偶尔在脑子里盘桓,贺疏弦莫名难受,索性尽数抛到脑后。 正月底的时候,贺疏弦在陷阱里逮着一只被网死死地纠缠的鹰。 这玩意儿凶悍得很,不小心被它利爪勾到,可得皮开肉绽。 富贵人家好养鹰犬,不过贺疏弦没这个兴致,准备将它拿到县城里卖个好价钱。在出发之前,便将它关在一个生锈的铁笼里。这鹰很不老实,左突右撞的,把笼子撞得吱呀响。一侧的大黑死死地盯着鹰,吠声凶悍,看那架势,只要贺疏弦开口,就要上前狠狠地咬一口。 “怎么了?”屋中的云希音听见动静,脚步匆匆地跑出来。她现在不怎么怕大黑了,可还是绕过凶悍的它,小心翼翼地挪到贺疏弦的身侧。只是在朝着死命挣扎的鹰看上一眼时,她的神色不由得僵住。 贺疏弦还以为云希音是害怕,直接用箭将鹰抽晕:“我拿出去卖了。” 云希音无奈地瞥了贺疏弦一眼:“你看它爪子上的细小金环,极有可能是别人家豢养的。” 贺疏弦:“……”她没仔细看,往常也没哪个王孙贵胄来贺家村这边放鹰打猎啊?她以前也捉过野鹰,故而这次逮着这倒霉玩意儿,没做深想。如果是有主的……能不能卖出去另说,到时候还会惹来麻烦事。 “怎么办?”贺疏弦转向云希音。 云希音:“放了吧。” 贺疏弦说了声“晦气”,她的快乐像是浮沫,一戳就破。 云希音安慰她:“阿渝这样厉害,擒捉虎豹不在话下,区区猎鹰,有甚么好在意的。”晴光正好,她拉着郁闷的贺疏弦坐在檐下晒太阳,贺疏弦的不快瞬间就被云希音的轻言细语抚平。 放了那只猎鹰后,贺疏弦几天没出门。 里正着他家二郎送来了个消息,说是村学中的夫子准备告老,问她意下如何,愿不愿意在村中教族里的小孩。读书的事情耽搁不得,里正没给贺疏弦太多考虑时间,一旦她拒绝,就去请别的夫子。贺疏弦仔细想了想,最终应下了。 山中收成不好,云希音在,她不能再继续糊弄。 里正见贺疏弦答应,喜上眉梢,又请贺疏弦帮忙再去置办些笔墨纸砚,贺疏弦一一应下。 先前入仙城都是贺疏弦自己去的。 贺疏弦跟云希音提了一嘴,准备出发。 云希音一听,忙挽着贺疏弦手臂说:“我也要去。” 贺疏弦没找到理由拒绝,只得由着她。 村里儿童学书用不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可饶是如此,一百张也要六十文,至于贵的,一张就要几文,根本就不是寻常村户耗得起的。族中也没指望他们能走上仕进之途,只要能认点字、算个账,就算很不错了。 云希音紧靠着贺疏弦,低声问:“你自己的呢?” 贺疏弦道:“家中还有剩余。” 两人从铺子里走出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面熟的人,正是在县学读书的宋归仁。 宋归仁殷切地问道:“原来是大郎啊,也来买纸吗?”他直勾勾地凝视戴着帷幔的云 12. 第12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贺疏弦被云希音夸得心花怒放,一路上脸上的笑都没收过。 回到贺家村后,她将笔墨纸砚送到村学中,在婶子们满是调侃的目光中带着云希音回家。可能是云希音名字登记在她家了,这会儿婶子们看她再也不是“渣滓败类”,打趣的、教她心得的……那些无处挥霍的热情又有了新花样。 贺疏弦脚步匆匆,那真是落荒而逃。 院门一栓起,云希音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贺疏弦怕她跌倒,忙扶着她的腰,嘟囔道:“你这笑得真不顾人死活。” 云希音抱住她的手,眸光一转,说:“你先前打猎,不怎么跟他们往来。但是现在要到学堂中当夫子了,脸皮太薄,这哪能经受得住啊。” 贺疏弦道:“我拿出夫子的威严来。” 云希音不信她,说:“我看山中猎户一个个沾多血腥气,都有些凶煞。但阿渝你不一样啊!男装打扮的话,像温润如玉的清贵郎君。”没等贺疏弦接话,云希音又无不遗憾地说,“不过我还是爱你红妆扮相。”唉,她不知道贺疏弦日后要怎么打算,她也等不到贺疏弦做打算的日子了。如果到时候没能将贺疏弦带走,便让州府县衙多照应她吧。 贺疏弦敏锐地察觉到云希音的一瞬失落:“你怎么不高兴了?”她想了想,压低声音,“到夜间那般也无不可。” 云希音知道贺疏弦误会,因为这点“误会”,她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快乐。她偏了偏头,也小声嘀咕:“夜里睡觉呢,还穿戴整齐呐?”松开贺疏弦往后退一步,她的视线在贺疏弦胸脯停留瞬间,又说,“中衣就够了。” 贺疏弦耳廓发烫,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不太懂那些情绪,只岔开话题,催促着云希音进屋去。 村学夫子请辞后便没在学堂中讲学了,原本贺疏弦跟里正约好一旬后再去,可那些小孩们玩得心野,哪里能那么纵下去?不到三天,里正家又来人请贺疏弦早做准备。贺疏弦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只是认些字,里正对他们的要求不高。 贺疏弦在村学上教书,云希音半日找村中的小娘子们闲侃,半日留在家中。 大黑在院中巡视,半趴在狗窝里,尾巴一摇一摇的,很是悠闲。忽然间,一道石子如闪电激射而出,打在大黑的身上,一道尖锐的声音还没脱喉,大黑便被翻墙入院的人影制服,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是个身着窄袖胡服的女郎,面色凛然如霜雪。她挑剔的视线在院子中逡巡一圈,眉头深深锁起。在云希音出来的时候,她躬身行礼,喊了声:“殿下。” 云希音神色变了,哪还有与贺疏弦相处时的温柔活泼?她觑着来人,淡声问道:“碧河,人都找来了?” 碧河一颔首,得亏豢养的鹰发现殿下踪迹,要不然还得再费些功夫。她嗯了一声,又道:“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急。”云希音摇头,又说,“魏王以及相州刺史那边几时动手?” 碧河说:“快了。”她跟云希音解释近况,又想到打听到的事情,她们殿下给一猎户当娘子,这实在是气人!就算是殿下救命恩人又如何?哪能挟恩图报的?她恨不得一刀结果了那登徒子! 云希音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眼神一凛,冷声道:“别轻举妄动,你们在安阳县等我消息,没事别来贺家村。” 碧河眉头蹙得越发紧,她听说那郎君有一副好皮囊,可长安什么样的郎君没有?一个个芝兰玉树是能比小小猎户差了?她心中纳闷至极,但也知道殿下不容人反驳的独断性情,将话咽了回去。她只得留下一些金钱,不甘心地离开贺家小院。 云希音哪里是寻常人家的贵女?她是当今圣人的嫡长女,名唤杨云意,封号晋阳,而希音是她的小字。相州是魏王的封地,她与太子杨挚来此暗查魏王,看看她那位好皇叔是否有犯上作乱的野心,结果显而易见。只是没等他们将证据送往长安,便被魏王一党察觉行迹,遭逢追杀。最后她假扮太子,引开魏王的人马,才使得杨挚安然离开相州地界。她运气好,为贺疏弦所救。如今魏王的仇要报,而杨挚欠她的“恩”,等回长安后也要他偿还。 碧河找到这边还敢现身来,恐怕是消息递回长安,圣人已被惊动。若是她猜得不错,圣人会先寻找理由宣召魏王入京。不过得知事败的魏王必不可能如此束手就擒,怕是会煽动河北道的府兵与他一道犯上作乱。相州的兵马他能掌握些许,可整个河北道他就别想了。就魏王那点私兵,做什么谋朝篡位的美梦呢! 碧河来去悄无声息。 只是贺疏弦回家的时候,发现大黑萎靡地趴在地上,顺口问了句。她正准备去检查,却被屋中跑出来的云希音一把挽住手腕。 “可能是吃坏了?”云希音答道,很快就将话题扯到贺疏弦的教书事上。 贺疏弦说:“都是些六七岁大的小子,大的十一二岁吧,不听话的打一顿就老实了。”见云希音瞪大眼睛看她,她忙又解释说,“里正是这样叮嘱的。”她不太喜欢闹腾的小子,听他们嚷嚷只觉得心烦。天资愚钝这事儿是命里注定,但顽性还是能纠正一二的。 被云希音一打岔,贺疏弦也没想大黑的事了,她问道:“你一人在屋中怎么样?” “能怎么样?”云希音斜了她一眼,“你出去打猎时我不也一个人在家里么?” 贺疏弦听出她幽幽语调中的怨气和控诉,忙道:“打猎太危险了,村学那边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 “可别。”云希音打断她的话,“我嫌吵。” 再玉雪可爱的小孩她也觉得心烦。 听云希音拒绝,贺疏弦便歇了将她带在身边的心思。比起安阳县其他地方,贺家村还算是太平清静,那些浮浪人,也不敢青天白日 13. 第13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这猎户不好相与。中年人有了判断,见小厮们还想上前跟贺疏弦打成一团,他黑着脸说:“回去!”可等他们起身往山下走的时候,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不动声色地将去路一堵,不让他们走动。 中年人不耐烦地开口:“滚开!”他伸手去推搡挡路的,可手一伸出,就听见咔擦一声响,被人活生生地扭断了,顿时一道杀猪般的惨嚎传彻云霄。“你、你、你——” 贺疏弦松开惨叫的中年人,将他甩到一边,她阴冷的眼神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厮身上,一边擦拭手指,一边慢条斯理地问:“是谁家的?” 小厮被吓得心胆俱寒,没想到村里猎户这般豪横,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动手打人。他双股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道:“是、是戴、戴——” 贺疏弦心中了然。在安阳县这么霸道的“戴”,只有一个,那就是县令戴璞。他本人贪财好利,独子也是恶名在外,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贺疏弦知道自己惹了事,但人家都上门来了,就算她跪在地上求饶,“事”也不会跟着走。官要民的命,哪里还用罪名,直接一个“莫须有”,她动不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贺疏弦又问:“戴成业怎么找上来的?”她都不曾与戴成业碰过面,好端端的,那贪花的恶棍怎么会将念头打到云希音的身上?是谁传的消息?村中闲汉?还是其他人? 小厮都快被贺疏弦的冷厉残酷吓死了,生怕自己也被打出猪叫。他是贴身伺候戴成业的,知道事情的缘由,倒豆子似的将事情说出,把宋归仁给供了出来。 “啊?是宋三郎?” “咱们村那个宋家?疯了吗?” “他不是在县学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贺家村的村民议论纷纷,脸上愤慨之色更甚。 贺疏弦连连冷笑,记下宋归仁的名字。他们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没想到宋归仁还能龌龊到这样的地步,这个仇不报,她就不是贺疏弦!贺疏弦平日里一团和气好说话,但遇到事儿从来也不知怕的。 “小贺,这帮人打算怎么处理?”关切的询问声传来。 “交给我吧。”贺疏弦还没回答,里正便捋着胡须来的。他的身侧是他家三个郎君,随后乌泱泱的一群,尽是贺家的部曲,一个个眼神凌厉凶煞,像山中喋血的恶狼。 贺疏弦抬眼看里正:“叔公?” 里正朝着贺疏弦和蔼地道:“放心吧。”他只一抬手,部曲便一拥而上,将那群戴家的仆役尽数押下去了。 戴家仆役被带走后,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贺疏弦在家门外理了理衣襟,等到面上一团郁色化开后,她才敲了敲门:“云娘,是我。” 云希音在院子里早听到外头的动静,见闹哄哄的喧哗声消失了,大黑也不叫了,才放心地打开了门。她一把将贺疏弦拉入院子中,掩上门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声音太细碎,她听不大清楚。 贺疏弦露出一抹和气的笑容:“没事。” 云希音可不信她的话,双手环抱,拦在贺疏弦跟前:“那么大动静的,当我耳聋呢,别搪塞我。” 贺疏弦见云希音执意要知道,犹豫片刻,便一脸坦诚地告诉她宋归仁以及戴成业之事,只是略过其中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那宋归仁也忒不是人。”贺疏弦得气性又起,恨不得提枪去结果了宋归仁。他怎么做到将人往火坑里推的?! “别气坏了。”云希音抚了抚贺疏弦,又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在安阳县,县令可是算能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贺疏弦一介布衣,拿什么同安阳令斗? “他们既然这么打算了,退步也没有用。”贺疏弦知道自己的莽撞,可不管她怎么做,都没人会替她讨公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动手呢。“那些人被叔公带回去了。” 云希音低喃:“里正么?”里正虽然是杂任,可也不是白丁能当的,至少是个勋官。贺家村处处透着神秘,难不成此“贺”是“贺延秀”的“贺”? 贺疏弦说:“事情是戴成业、宋归仁招惹的,他们到来之前,那些杂役暂时无恙。” 云希音眨眼:“你还打算对他们动手?” 贺疏弦理所当然道:“祸患之源,总要除掉的。”她也没心思去村学教书或者在家等待了,带上云希音只往里正的家中去。贺家村宗族强盛,里正家自然是豪强富户,他在安阳县也有大宅,不过平日里,里正都留在村中。 云希音是头一次到里正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贺家的奴婢部曲,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贺疏弦早习以为常,她见到里正就询问如何处置那行人。 里正笑眯眯地望着贺疏弦、云希音,越看越是满意。在贺疏弦重复一次后,他才道:“咱们这边多山岭,有山贼出没劫掠几个富贵人家的仆从,有什么好奇怪的。” 贺疏弦拧眉:“那戴成业呢?” 里正瞪着她,语重心长道:“大郎啊,戴成业是戴璞的独子,他会追查到底的。” 贺疏弦冷哼一声,说:“只要戴成业贼心不死,迟早会再来。” 里正眼中闪烁着精光,他问:“那你准备如何?” 贺疏弦不假思索道:“让那仆役给戴成业写封信,将他和宋归仁一道引来。哪有山贼不劫主人只劫奴仆的?”至于戴璞,正好让他重视剿贼事务,跟窝藏在山中的贼人狗咬狗更好。 里正无奈道:“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他虽然对着贺疏弦摇头,可很快便朝着一个身着粗布短衣的小厮招了招手,吩咐他依照贺疏弦的话去做了。 从入屋到离开,云希音除了跟着贺疏弦打招呼便一言不发。她在观察里正的身侧,见他提起安阳令戴璞,也没有半点惧意。戴璞能在安阳县横行霸道,也是有点关系的,不至于在豪强跟前伏低做小。那只能说,贺家村背后的人地位在戴璞之上。那是在州府?还是说折冲府?朝中自定远侯惨遭灭门后便没什么姓贺的大官,但是地方上,极 14. 第14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虽然说事情有里正处理,可贺疏弦还是对它保持一定的关注。原以为隔日就会有动静,哪知道好几天过去了,都不见县中风波传出,像是没人知道戴成业失踪的事情。 贺疏弦一打听才知道,相州近来不太平,长安的使者抵达,要将魏王押解回京,至于罪名,似是谋反。魏王和相州刺史有姻亲,他那一乱,相州州府乃至底下的几个县也不宁静。身为安阳令的戴璞,正为谋求新出路忙得焦头烂额呢。再来就是戴成业本就是眠花宿柳、夜不归宿的浪荡子,戴家的人见怪不怪,以为他又去寻欢了,哪会刻意派人来找他。 “魏王谋反是真的假的?”贺疏弦对打听来的事情很吃惊,如果魏王不愿意束手就擒,那不就得兴兵?如果魏王手中兵卒不够用,会向相州甚至是魏州强征吗?贺疏弦将心中的忧虑跟云希音一提,想听她的意见。 云希音也在沉思,她先前见了碧河一面,从她那得到新的消息,还是有关贺家村的。贺家看起来跟定远侯没关系,是相州别驾贺群的宗族。贺群原先是定远侯贺延秀的旧部,明面上是依向魏王的。不过长安来的人说服他帮忙,条件就是替定远侯翻案。 云希音猜测这不是圣人的主意,毕竟当初就是圣人听从奸佞之言,导致定远侯满门枉死。圣人刚愎自用,让他低头比杀了他还难。她出京的时候,圣人已经卧病在床,要不然魏王胆子也不会那么大,是阿娘的主意吧? 贺疏弦很难从云希音的脸上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好奇道:“云娘,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云希音回神,朝着贺疏弦笑说:“长安既然来人了,那定然不会使事情朝着生灵涂炭的方向发展的吧?” 贺疏弦蹙着眉:“万一呢?” 云希音托腮,问她:“如果要强征你入伍,你准备如何?” 贺疏弦可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尤其是面对魏王这等鱼肉乡里的宵小。“那我就到山中落草为寇,等到战事了结再回来。” 云希音瞠目结舌地看着贺疏弦,她阿娘一定是个妙人,要是贺疏弦打小读了三礼,一定说不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贺家村看着宁静平和,其实暗藏着一种桀骜不驯与狂悖。“你就不怕追究罪责?”云希音又问。 贺疏弦扬眉笑道:“法不责众嘛,再者才清理了逆贼,长安那边会不愿‘施恩’吗?必定会给浮浪户一个落籍的机会。” 云希音打趣道:“那我呢,给你当压寨夫人?” 贺疏弦细细地打量着云希音的眉眼,心中浮想联翩,她听着云希音的问话,只觉得心情松快,若是真能和云娘一道度日,也没什么不好。可转念一想,云希音只是落难在此,不会长久停留。她们之间,飘萍逝水而已。“你家人要找来了吗?”贺疏弦问。 云希音闻言眉头攒起,脸上的笑容也少了些。等到相州事情结束后,她一定要回长安的。可贺疏弦……踌躇片刻,她还是问出了声:“你愿意跟我回长安吗?” 贺疏弦眼睫轻颤,她摇头,轻声说:“阿娘在此。”她去了长安举目无亲,就仰仗着那点恩情,怕是会被人厌弃。就算云娘的家人不提,旁人会怎么看她呢?再者,她以什么名义跟着云娘回长安?仆役?还是云娘的未婚夫婿?她的情况云娘清楚,可旁人不知道啊。她如何能够毁坏云娘的清名?贺疏弦想着,心中像是塞了云团,闷闷的,吐气都不畅快。“我不去。”她的这句回答更是明确,可语调间泻出许多莫名的情绪。 云希音也烦闷不已。她自认为不是重感情的人,因为她的计划注定她要走一条孤绝的路,她不能有软肋。跟贺疏弦相处时间很短暂,可想到分离,她的内心喷涌出强烈的不舍来。“我会记得你。”许久之后,云希音才说出一句话。 伤感的话题一起,就算转了话头,两人兴致都不高,一直到夜里躺在同一张床上。夜色阒寂,万籁无声,向来好眠的两人都没睡着。 “阿渝。”云希音朝着贺疏弦翻去,她很熟稔地抱着贺疏弦的手,低低地喊她名字。 贺疏弦屏息,轻声问:“怎么了?” 云希音想了想,小声道:“我阿耶去年就病笃了,恐怕不久后将离世。” 贺疏弦咬了咬下唇:“你要回去了吗?” 云希音没答,而是继续道:“我阿娘先前掌家,可等我阿耶病逝后,局面恐怕难以压制。我阿耶的妾室以及庶出的子弟,怕是都想分一杯羹。按理来说,我阿弟胜算最大,但是——” 贺疏弦:“但是什么?” 云希音脱口道:“那份家业我也想要,所以我……”不得不回去。余下的几个字云希音没说出口,贺疏弦也能意会。 “我明白的。”贺疏弦的声音很小,她压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 云希音察觉到贺疏弦身躯紧绷,她埋在贺疏弦的肩窝,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倾诉。良久后,她才轻声道:“阿渝,抱一抱我。” 贺疏弦没什么动静,像是睡着了。云希音去捏她的手,贺疏弦才像是惊惶的鸟雀般动了动,将手搭在云希音的腰间。她的手心滚烫,隔着单薄的布料贴在云希音腰侧,像是点起一团火。云希音轻叹一口气。黑暗中,借着月光只能看清楚贺疏弦模糊的轮廓。她低头,红唇似是无意间从贺疏弦的侧脸拂过,她低语说:“睡吧。” 一夜未眠,翌日,贺疏弦如往常般早起。她心情沉郁,便取了枪来练。一杆银枪飒飒作响,枪尖如风滚梨花,向下落时又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云希音起身站在窗畔看她,思绪纷乱如麻。 安阳县戴家。 数日不见戴成业踪迹后,戴家人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以往还有小厮递信,可这回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死了一样。 “阿郎,大郎他久未归家,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说话的家仆语调惶惑。 戴 15. 第15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贺家村。 贺疏弦也得到了安阳县戴家仆役来宋归仁家询问究竟的消息。宋家和她家相去不远,那日动静宋家的一定听见了,稳妥起见,宋家人也被控制了起来。他们本来就是外来户,哭天抢地,也没谁替他们求情。 贺疏弦蹙眉:“可戴成业的打算,未必只有宋归仁知道,如果戴家问过戴成业的同窗,兴许能够找到我们这。” 云希音心想,其实处理戴成业之事漏洞多得不行,不过里正胆子大,既然应下了贺疏弦的提议,一定有摆平的办法。她安抚贺疏弦道:“不用太担心,不是说魏王和相州州府出事了吗?安阳令自身难保呢,没闲暇摸过来。” 戴璞倒不是没闲暇,而是投鼠忌器。 戴家的人找了平日和戴成业玩得好的士子一盘问,才知道戴成业打上贺家村猎户家娘子的主意。戴成业是个混不吝的,可戴璞知道点事,贺家村看着朴实平常,但那是相州别驾贺群的地盘!贺家人都是他的同宗!就算只是寻常猎户,也不能随便欺辱。 “阿郎,这事铁定与贺家村有关,那宋家人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我可怜的大郎啊。”戴璞家的女眷也得知消息,如遭雷击,也在戴璞的跟前哭诉。 “那该怎么做?找人打上贺家村吗?贺氏是安阳县的强宗!”戴璞也烦得不行,心中怨毒。他既因戴成业的遭遇伤心愤怒,又怕贺群得知消息后找上他。“至少要找到证据,让贺群无话可说。”戴璞愤然而又无奈,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将戴成业找回来的。 就在戴璞全心全意为戴成业奔忙筹金的时候,魏王府上出了件大事,却是搜出诅咒当今圣人压胜之物以及私藏的甲胄,“谋反”的罪名坐实了。魏王昏迷不醒,他帐下的幕僚则是大胆地铤而走险,可兵马压根没出安阳县,关键人物就被擒抓了。而其中起了关键的,是和魏王走得极近甚至还有姻亲关系的贺群。 魏王幕僚瞪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贺群,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要知道定远侯被诛杀后,还是魏王力保贺群,并一步步将他推上相州别驾之位的。除了魏王,谁还会替他的旧主报仇雪恨?!贺群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在相州刺史入狱后,领了诏旨,接替相州刺史之位,成了相州的一把手。 魏王党羽被清扫,底下的几个县令也休想得免,还没等戴璞做什么,他就被罢免了,至于那才筹备不到一半的赎金,尽数被长安来的使者、军士瓜分,他要赎回戴成业,简直是天方夜谭。巨大的惊雷砸下,戴家一片哀嚎。可这还没完,戴璞这些年横行乡里,一连串的罪名在呢,新来的县令总要用他来搏一搏民心。 消息传到贺家村,贺疏弦不免咋舌,叹道:“这也太快了吧?”大到魏王、小到县令,一下子就失势了,相州彻底变了天,只是不知新上任的安阳令品行如何。 云希音道:“天下人毕竟厌恶兵戈。”这次多亏贺群倒戈,要不然还有些苦头吃。但是碧河查贺家村的事情没法再继续下去了。贺群已经有所察觉并给出警告。罢了,左右不是什么坏事,知不知情又能如何呢。 贺疏弦松了一口气:“反正结束了就好。”要真打起仗来,苦得还不是寻常百姓吗?戴璞下狱,她也不用担心戴家再用权势压人。“戴家真是活该啊。”贺疏弦又啐了一口,十分鄙夷戴家人的品性,想想都觉得愤怒。 云希音一点头,一双含情眉目凝着贺疏弦,语笑嫣然:“确实。” “可那其实都仰仗别人以及运气解决的。”贺疏弦又说,她深刻地反省自己,“如果将那些可依靠的势力剥除,我还是什么都做不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贺疏弦很是懊恼。单枪匹马能擒虎豹,可那又怎么样?人比虎豹可怕多了。 “为什么要把那些剥除呢?”云希音眨眼问,“如果都去掉权势之助,那阿渝你不是更厉害吗?你刀马娴熟,枪法比起将士也不逊色。如果你当了官,唔,一定是文臣中武艺最好、武将中最为文采风流的。” 贺疏弦说:“可我又当不了官。” “万一呢?”云希音扬眉说,雍容明媚,如玉山在侧,光彩照人。 贺疏弦被她笑容一晃,微微失神。半晌后,她才嘟囔道:“长安居不易,天子脚下,是不是没有权势,寸步难行?” 云希音也不想骗贺疏弦,她坦诚道:“是。”在长安,除非得到贵人的垂怜,要不然受到委屈,更不可能讨到公道。 “那还是小山村适合我。”贺疏弦叹息,“我阿娘也不许我与那些人接触。”说完后,她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了,自那天谈到“分别”,一股别离的愁绪就笼罩在院子中。 云希音注意到贺疏弦的“不许”,可没继续问,贺疏弦就转身劈柴去了。砍柴声在院子里回荡,云希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时日,贺疏弦一得空闲,便留在家中与云希音共处,要么是在县城中闲逛,要么就是在陌上看花。期间,贺疏弦也见到云希音往驿站送信。如此日子平淡地过着,直到三月中旬的时候,贺家村又来了一群陌生人,一个个身披锦绣衣,气度高华不凡。 贺疏弦本来在学堂中给小孩们讲课,一听有人去她家,生怕戴成业的事情再度上演,将书卷一放,健步如飞。 这回来的多是女客,见到贺疏弦后,很客气地朝着她行礼。 贺疏弦没感知到恶意,但是从她们的身上,察觉到一抹很细微的不喜,但是对方藏得很快。不管心中如何想,她们的礼节和笑容都很得体。 碧河道:“贺郎君,我们是来见我家大娘子的。” 贺疏弦眼皮子一跳,忙将看热闹的村人驱散了。 贺婶子心中紧张,一把攥着贺疏弦手腕,警惕地问:“你认识?” 贺疏弦低声道:“是娘子家的。”有些村中人糊涂,真以为云希音是从县城来的,但是贺婶子心中门儿清,她眼珠子一转,拍了拍贺疏弦,道,“ 16. 第16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三日的时间容易过。 村里人见马车再度前往贺疏弦家,还以为是云希音要回母家一趟。不知情的不会拦,知情的也没阻拦。倒是贺婶子那边给贺疏弦递了个口信,要她给学童们放一日假,可贺疏弦还是拒绝了。 送行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又不能改变什么。 可在学堂中的贺疏弦心不在焉的,连书卷拿倒了都不曾发觉。她听着学童念书的咿呀声,想到的是马车辘辘声,想的是入京路上多风尘。在贺婶子第三次着人来催的时候,贺疏弦终于没压抑住内心沸腾的情绪,将书一扔,拔腿就往外面跑。 马车已经到村外了。 云希音喊了声“停”。 “殿下?”碧河转头看云希音,生怕她要留下。 云希音掀开车帘,在碧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在路边折了一枝桃花,抬眸看一路奔跑过来的人。 贺疏弦出了一身汗,她眼眸湿漉漉的,凝望着云希音,半晌才喊了一声:“云娘。” 云希音:“我将旧衣、琴带走了。” 贺疏弦点头。 将桃花枝递给贺疏弦,云希音抬手抚了抚她的眉眼,柔声道:“阿渝,珍重。” 贺疏弦轻声回答,她捏着桃花枝,半晌后才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送信给我。” 云希音扑哧一笑,说:“给你信你就来吗?” 贺疏弦用力一颔首:“来。”就算是跋山涉水,就算是淌过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前往。 云希音心中轻叹,这样的贺疏弦,她哪里忍心将她卷入风波中呢? 贺疏弦挡住碧河,代替她扶云希音上了马车。 短暂的倾诉后,马车还是要回长安的。贺疏弦在道上驻足,她看着云希音掀帘回望,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只余下一个狭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云希音离开后,贺疏弦很是不喜欢空荡的屋子,在吃饭的时候 她一个人望着多拿的碗筷出神,最后挤出一抹极其无奈的笑容。明明阿娘逝世后,好多年都是她自己度过的,怎么短短数月就将数年习性驱逐得一点不剩呢? 可没了云希音,生活还是要照旧过的。贺疏弦没捡起打猎事,而是留在村学中教书。一开始,还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来询问云娘的事儿,可慢慢的,没人跟贺疏弦打探消息了。偶尔谈起,也不会让贺疏弦听见。 日子一天天过,到了秋收的时候,县里传来消息,说是圣人晏驾了,年方十五的太子杨挚灵前继位,仍旧沿用先帝年号。村中议论几句,可天高皇帝远的,除了读书人要注意忌讳,平头百姓哪里会管长安的那些事儿? 贺疏弦一边在村学教书,一边开始学习“三礼”。随着日子流逝,她非但没能忘记云希音,那前往长安的念头也与日俱增。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村中热情的婶婶们上门,再度殷勤地替她说亲事,贺疏弦用已有妻一一婉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她娘子是长安的高门大户,有门第之见,非得等贺疏弦考进士方同意她们的亲事。说亲的人少了,来劝她读书的人却是多了起来。贺疏弦啼笑皆非,可考进士的念头不知怎地在心中生根发芽。 如果真有幸考中,她就去看看云娘,只看一眼,知晓云娘是否安好,然后立马回乡,应当不会如何吧?可想是这么想的,贺疏弦没着手做。直到昌平二年五月,有自长安归来的游客,恰是贺家村的。贺疏弦跟对方打听,乍闻长安云府败落事,她立马就想到云希音。 “那云家本是长安富户,可长安多权宦,哪能跟对方硬碰硬?再加上子孙不合,更是给外人可趁之机。现在好了,云家彻底败落,男女俱为富贵人家的奴婢。”谈起云家事,那客人很是唏嘘。 贺疏弦听了一耳朵,回去的时候越想越不安,她想细细打探,可那人跟云府没什么交情,说不出所以然来。那人也是听了贺疏弦的一些事情,怕贺疏弦动念,立马谆谆劝诫道:“那可是浑水,黎民拿什么去趟呢?” 贺疏弦反问:“那要是官身呢?”落在心中的种子破土而出,在春风吹拂下,更是不可收拾。 里正听说贺疏弦的打算,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将贺疏弦请到家中来。他一双精明的眼觑着贺疏弦:“你阿娘对你可没这个要求。” 贺疏弦抿唇说:“可我不放心。” 里正吹胡子瞪眼:“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贺疏弦很歉疚地开口:“抱歉。”里正叔公的确帮了她很多,但是……她不想因为一时的退缩而懊悔终生。在得到云府的坏消息后,她总是做一些鲜血淋漓的噩梦,云娘问她为什么不救她,她根本不敢想。 里正意味深长道:“大郎,出了相州,风来雨来,得靠你自己了。京城是恶地,你阿娘若在,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我知道。”贺疏弦点头,“可我也有很多不得已。” 里正见劝不听贺疏弦,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摆了摆手,在贺疏弦出门的时候,才说:“带上你的长.枪去长安。” 贺疏弦眼中藏着困惑,半晌后,应了声“好”。 举子每年十月便要抵达长安,在此之前,得通过县试、府试方能获取资格。从五月到八月,贺疏弦一直在忙碌,从安阳县尉手中取得举荐书后,就是参加府试了。 按照往年惯例,府试是由司功参军主持的。但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相州刺史贺群竟亲自来当主考官。帖经、诗赋、试策三场后,刺史还亲自进行口问。 贺疏弦察觉到贺群在打量自己,生怕身份上出了纰漏。等到最后结果出来,被点为相州第一,取得解状,贺疏弦才暗松一口气,准备入京参加省试。 昌平二年,九月中旬。贺疏弦快马加鞭,抵达长安。虽然忧心云希音安慰,可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除了上尚书省交纳家状,还得找住处。举子集于长安,房租也跟着水涨船高。贺疏弦倒是还有些钱,都是当年云希音离开时留下的。一想到云希音可能面临的困境,她便不愿意再动那些钱财,只想着留下打点。贺疏弦打听过,家贫的士子大多借住在道观、寺庙里温书,她也做那样的打算。 重阳节后,西风下丛 17. 第17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小小的插曲贺疏弦没再放心上,她寄住在长安郊野的佑安寺中,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了,又去了趟长安城中,打听云家的消息。长安城里云姓的富户多,可今年出事的只有一家。贺疏弦花了点钱,才从乞儿口中得到一个地点——长安西市西南角的崇化坊。 贺疏弦循着乞儿的指示找到那户人家,敲了敲门,出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贺疏弦不能说她与云希音的关系,只是道数年前“一饭之恩”,想向主人家当面感谢。 老仆见贺疏弦一团和气,没有将她驱逐出去,而是颇为纳闷道:“我们家郎主、夫人以及诸娘子并无人出京。” 贺疏弦听了心中一惊,是老仆怕人知道那些往事?还是说当真没有?她张了张,想要提云希音的名讳,可又怕被老仆打出去。思来想去便先告辞,暗暗寻了云家的邻人打探这昔日长安富户的情况。 邻人之中颇有好事者,不用贺疏弦仔细问,就将云家子孙争财的不孝行径说了出来。最后摇头晃脑说:“可怜云家两位小娘子啊,不到二八年华,便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 “二八年华?”贺疏弦听着邻人唏嘘的语气,心中疑惑更甚。 好事的邻人没注意到贺疏弦的神态,慨然道:“是啊,真是可惜了。” 贺疏弦转悠一圈后,才离开崇化坊。她的心情谈不上松懈,但也没有最初来长安的那种沉重。年龄对不上,那此云府非彼云府,云娘的家宅又会在长安的哪一处呢?她总不能一家家打探。若是今岁能进士及第,云娘是否能得知自己的消息?只是多年过去,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怀着复杂的心绪,贺疏弦去了趟西市。大早上出门,没有进食。此时已是午后,腹中饥饿难耐。她买了两个胡饼,一边吃一边想日后的事。开罪权贵的云家不是云娘她家,那么接下来得将心思放在省试上了。本朝有行卷的风气,为求榜上有名,会多方结交名公贵人,她也不能自矜自傲,以为凭借才气就能出头。 举子之间时常往来结朋,可她身份使然,不好与人多方接触,而且交游多了,温书的时间少了,麻烦的事情还会增多,这点还是算了罢。 吃完后,贺疏弦举起袖子掖了掖额上的汗。正待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小郎”传入耳中。贺疏弦在长安没有认识的人,自然不会以为是在喊她。她目不斜视,迈步往前走。哪知没走两步,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奴婢朝着她福了福身,轻声说:“我家娘子有请。” 贺疏弦眉头紧皱起,很是警惕地看着前方。直到顺着奴婢的目光瞧见不远处立着两个小娘子,心中才了然。其中一人脸生,不认得。另一位便是先前在郊野救下的杜家小娘子。贺疏弦朝着她们颔首示意,依旧没有走过去的打算。可杜家奴婢不让她离开,一来二去,动静也是不小,惹得旁人连连观看。 贺疏弦心中无奈之意更甚,最后只得依着奴婢去见两位小娘子。 “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杜家的小娘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贺疏弦,笑语盈盈。 贺疏弦抿了抿唇,轻声说:“贺。” “贺郎君怎么不上我家来?”杜家小娘子又问,眼中一派天真。她名杜仰春,出身京兆杜氏,父亲杜审乃当朝宰相,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虽不是不谙世事,可也思虑得不够周全。 贺疏弦摇头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她都没打听过宣阳坊杜家是什么来历,也没有贸然上门的心思。要是真去了,落下个“挟恩图报”的名头,可就不妙了。 本朝虽男女之防不像过去南朝那般森严,可盯着小娘子看过于失礼。贺疏弦谨记着自己此刻的身份,没看几步外的两位小娘子。但是她察觉到有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探究。 杜仰春又问:“贺郎君如今住在何处?”那日萧天衡骏马失控,要不是贺疏弦见义勇为,她恐怕得没了半条命。这一恩情她牢记在心,总想着报答。 见贺疏弦不说话,她又笑道,“贺郎君是参加省试的举子吧?可有旧诗文在身?”她阿耶是宰臣,她能还恩的地方不多。拿了贺郎君的诗文,让阿耶给其他同僚传看,也算是助贺郎君在长安扬名。 贺疏弦温声道:“多谢杜娘子。”话说了,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九月的天很是爽朗,秋风吹面而来,遥遥送出酒香。贺疏弦心中萌生离去之意,停顿片刻,她又问,“杜娘子还有事吗?” 杜仰春哪会察觉不到贺疏弦的冷淡和疏离,她心中对贺疏弦的好感不住攀升,由此可见,这位恩人不是汲汲于名利的冒进之辈。“敢问贺郎君名号呢?”杜仰春又说。贺疏弦没带诗文,那至少要问个名姓才是。 贺疏弦见杜家小娘子的架势,知道不说的话,今日休想离开了。她心中暗暗叹息,答道:“某字若渝。” 杜仰春这才满意地点头,她给拦住贺疏弦的奴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让开,口中道:“便不打扰贺郎君了。”她到时候命人找来贺若渝的诗赋先瞧瞧。 贺疏弦行礼后忙不迭快步走,等到走出十字街,才擦了擦额上的汗,松了口气。 西市。 杜仰春还没走,她转向一言不发地闺中密友道:“三娘,你一直在看她。” 那小娘子道:“我觉得她瞧着很是眼熟。”她蹙着眉,半晌后才说,“群英,你看她是不是跟我几个阿兄很像?只是……要瘦削阴柔些。” 杜仰春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别乱想,我阿耶不是那种人。”小娘子拍了拍杜仰春肩膀,轻声道,“她姓贺。” 这小娘子是陈留县主杨云来,是宗室嗣曹王杨蒙之女。她家跟贺家很有渊源,当年老曹王还在时,便将她的姑母康乐县主杨蘅许给了定远侯贺延秀。后来贺家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族诛,嗣曹王也险些被降爵。定远侯是去年平反的,定远侯的遗腹子贺钧成被找回,继承了定远侯府的爵位。但是看着那位兄长,杨云来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巧合罢了。”杜仰 18. 第18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贺疏弦在听到嘲笑声时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眉头微微一蹙。 嘲弄贺疏弦的,可不就是那日碰到的世子萧二吗? 萧天衡看贺疏弦不大顺眼,想到那日横死的爱马,他的怒气就蹭蹭上涨。他是安国公萧道亨的嫡子,可文不成武不就的,虽然获封世子,可那位置坐得不是很安稳。他顶上还有个兄长萧天骏,这厮成日谋划害他。他怀疑马匹就是萧天骏下药的,回到府中质问,反倒被阿耶怒斥一通,说他成日斗鸡走马,是个酒囊饭袋。 明明他都快被马摔死了,他阿耶只会骂他,事后,萧天骏还讥讽他。他气不过,可跟萧天骏斗,总是占不到便宜。他母亲早逝,萧天骏想要他娘当上国公府夫人,门都没有。妾室扶正,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对付不了萧天骏,但萧天衡能够拿贺疏弦出气。他见贺疏弦不搭理他,眉眼顿时一片阴沉。他“哆”一声,又说:“那边的麻衣人,说得就是你呢。”他大步走到贺疏弦跟前,讥笑道,“你这田舍汉有一把子力气,怎么不去考武举?” 众士子配合萧天衡哄笑后,也将目光投到贺疏弦的身上。本以为真是个蓬头垢面的大粗人,可……哪里算得上啊?就算是一身麻衣,那也是神情萧散,如玉山在侧,光映照人。萧天衡也算是样貌堂堂了,但是跟那士人站在一起,萧天衡立马失色,倒像是一只着了锦绣衣冠的山猴。一时间,嬉笑声降了下来。 相州士人担忧的目光落在贺疏弦身上,当初来长安前,刺史可是暗暗叮嘱他们多照应贺疏弦的。 贺疏弦从容道:“难道圣人不许农家人来应省试吗?” 萧天衡越发厌恶贺疏弦,将对兄长的恼恨尽数投映到贺疏弦的身上来,他冷冷一笑:“牙尖嘴利。能在诸士子中脱颖而出,想必文彩出众吧?以菊花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贺疏弦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这世子只挑她一个,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她举杯起身,落落大方道:“今赏菊诗会,世子要我等一同赋诗,诸位学兄以为如何?” “自然可以。”一道清爽的笑声传出。萧天衡来自权贵之门,可诸生中也有官宦子弟,未必会怕他。见贺疏弦风度翩翩,他们心中生出好感,便出言替贺疏弦解围。 清都观中,可不止他们这些士子在游玩。 远处的亭中,一端庄高华的丽人坐在石卓边,身前放着一卷经书,正是晋阳长公主杨云意。 “今日清都观怎么这么热闹?”杨云意纳闷道。 “殿下,士子们在赏菊赋诗呢。”碧河小声地应答。 杨云意来了点兴致,朝着一侧的侍婢招了招手,吩咐道:“将他们的诗文取来。”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她要有自己的亲信,最好从进士中择取,成为那些人真正的“座主”。提拔之恩他们可不能不还。今年也有不少人往府上投递诗文的,可杨云意一直没时间看。 得了吩咐的侍婢一叉手,忙不迭地朝着水边的赏花宴走去。 萧天衡原想挑刺,将贺疏弦的名声一贬再贬,哪知道没等他动作,便有侍婢过来,一叉手说:“我们殿下想看诗文。”她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的,不管是萧天衡还是旁人,都没敢有意见。当今能称“殿下”的,其实只有一位——晋阳长公主。至于晋王、吴王,他们的侍从都喊“大王”。 萧天衡有种计划被人打断的不快,如果是那两位大王在此,他还有办法继续施计,但晋阳长公主是不会跟他讲道理的。他很不耐烦地剜了贺疏弦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喏”。 就算不认得这侍婢,“殿下”两个字也足够让士子们兴奋了。有些本来想搭上萧天衡的,这会儿有了更大的目标,能得晋阳长公主的青眼,不比萧天衡强?一个个绞尽脑汁,恨不得笔下生花。 侍婢耐心等待着最后一位士人放下笔。 萧天衡命侍从收了诗文,想顺道去见晋阳长公主一面。万一他那表妹愿意听他一言呢?一个田舍郎而已,怎么可能进士及第?晋阳必定不会为了这种身份卑劣的人让他没脸。 侍婢觑了眼跟着她过来的萧天衡,没说话。所幸萧天衡识趣,在几丈远的时候自发停下了脚步。 “殿下,安国公世子过来了。”碧河眼尖,一下子就瞧见萧天衡。 杨云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喊他过来。”她那舅父成天吆喝着萧天衡不成器,想让萧天骏当世子。要不是她阿娘压着,没人管的萧天衡日子还不知道多凄惨。“二郎怎么过来了。”杨云意觑着萧天衡,慢条斯理地问,“是有举荐之人吗?” 萧天衡:“……”他哪有什么举荐的?虽然跟士子们来往,可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住。他摇头道:“没有。” 杨云意:“那是有你厌恶的?” 萧天衡讪笑一声,道:“殿下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匹名贵的骏马,可它被人一刀扎死了。” 杨云意调侃道:“谁那么大胆?敢动二郎的东西?” 萧天衡愤愤说:“一胆大妄为的莽夫!”他没敢跟杨云意提骏马疯狂即将伤人的事情,只捡了贺疏弦杀马的事情说。 “那该报官才是。”杨云意慢条斯理地开口,哪会不知道萧天衡话语中有所隐瞒?她笑了一声,又说,“那莽夫就坐在士子里?能突破你的侍从得手,武艺不错啊。” 萧天衡假装没听出杨云意语调中的嘲弄,他遮遮掩掩道:“那人品性实在是坏。” 杨云意:“二郎说到如今,还不曾提他的名字呢。” “贺!”萧天衡打听到贺疏弦的姓,“跟定远侯府的那莽汉同姓。” 杨云意搭着眼帘,笑意收敛了几分。 一侧的碧河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又想起当年在贺家村的旧事。她很委婉地给萧天衡投了个眼神,希望他闭上嘴岔开话题。那知萧天衡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说出一句话来。 萧天衡 19. 第19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晋阳长公主宅邸在平康坊,占据半坊之地。 贺疏弦从同窗口中得知萧天衡的身份性情,有心借着晋阳长公主的名号来阻拦萧天衡。她以“谢恩”为名,在次日前往平康坊公主宅外参拜。道上见了不少面貌清隽的士人,贺疏弦暗想,对方怕是也来走长公主这条路。 公主府中。 杨云意在,听人通报贺疏弦来访,她恨不得立刻起身去见她。可起身后,她在屋中来回踱步,慢慢将心中那团火压了下去。原以为三年不见,对贺疏弦的想念会与日俱减,哪知故人常出现在梦中,问她为什么不肯相见。 她哪会不肯见,只是——如今不是个好时机。 好端端跑长安来做什么?碧河心中暗暗埋怨,她藏着心绪,对杨云意道:“殿下,要请她入府吗?” 杨云意沉默许久,吐出一个字:“不。收下她的名帖诗文,就说我不在府上。”顿了顿,又说,“去库房中挑一方上好的砚台送给她。”她不知道萧天衡和阿渝有什么过节,可要是她不给阿渝脸面,难保萧天衡胆大包天,暗中对阿渝下手。说来阿渝还是有些长进的,知道借势了,是受罪了吗?“命人去查查,她来京的时候吃了哪些苦头。” 碧河无奈地应了一声“喏”,暗忖道,这男人也能当祸水。的确有一副好皮囊,可殿下从来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啊。 贺疏弦没见到晋阳公主,她也不意外。毕竟是天潢贵胄,哪里会随随便便见一来访的士人?但是公主府赐下一方砚台在她的预料之外。贺疏弦没推脱,晋阳长公主的善意就是她的护身符。与她同来的士子们没这个好运了,不止没有得到好处,门房连拜帖和诗文都没收,不耐烦地驱着他们走。 “怎地那人能有好处?” “你要是有她那好皮囊,兴许也能得到那位青睐。” 士子们小声地议论,等到贺疏弦走近的时候,不屑地嗤笑一声,暗啐一声“小白脸”。 贺疏弦无言,哂笑一声,心想,男人果然都很小气、小心眼。 回到佑安寺后,贺疏弦静心温书。十三经她都已经背熟,诗赋主要是看辞藻、对仗,要下苦功夫的还是得是策文。她近年来关注一些进士的策论,可比起打小就训练的士人,底子还是很不足。 贺疏弦虽然没在长安城,可“贺若渝”三个字倒是传遍了。一来是菊花诗会上晋阳长公主赐酒,二来便是相府杜娘子招呼着姐妹们收集贺若渝的诗文,编成诗卷流传。 长安士人们见贺疏弦这般受欢迎,心酸得很:“也就是仗着那张脸罢了。” “京中小娘子们忒是肤浅。” “要是郑挺之还在长安,还能有她博名的余地吗?” 杜仰春听到那些言论后气得不行,贺若渝文武双全品性佳,除了出身差些,哪里不如那些门阀子弟了? 杨云意那处也查到了些贺疏弦入京的消息。贺疏弦救了杜仰春一命,也正是这个时候,她跟萧天衡结下了梁子。萧天衡那酒囊饭袋,不知感恩戴德就算了,反过来加害阿渝。杨云意眼神沉冷,心中对萧天衡的不喜攀升到顶点。 萧天衡也觉得自己委屈,他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明白贺若渝哪里好。难道真的跟外界谣传的那样,晋阳是看上那张脸?不太可能啊,那日在清都观中,晋阳根本就没有露面。不过这事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贺若渝将他得罪死死的,他要是不讨回面子,只会被那些朋友取笑。 但是晋阳那里,如果真对那人有意思,他就不能自己出面了。萧天衡想了一阵,最后脑子中跃出一个人来——贺钧成。作为定远侯的遗腹子,贺钧成过去一直养在农家,没文化没本事,可就是仗着与贺延秀的关系承爵。姑姑为了拉拢贺延秀的旧部,待贺钧成极好。而贺钧成也日渐胆肥,想要晋阳下嫁。 当初贺钧成暗地里怂恿人提过,圣人意动,但是被姑姑给否决了。要知道当初郑挺之想尚公主,都没成。贺钧成那厮,的确哪里都配不上晋阳。不过嘛,这条路走不通,不代表贺钧成做驸马的心死了,把消息传给他,他一定会上钩! 贺疏弦这是人在寺中坐,祸从天上来。 在前往山中溪流挑水回禅房的时候,贺疏弦一扭头就撞上三个肌肉虬结的健仆,还有个身着锦衣华服的阴郁青年。 贺疏弦皱了皱眉,正准备绕开,那阴郁青年阴测测一笑,吆喝道:“给我打断她的手!” 是冲着自己来的!贺疏弦眼皮子一跳,她将扁担一抽做防身之物,往后退了几步,谨慎道:“足下是——” 可阴郁青年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耐烦的眼神一投,那三个健仆当即朝着贺疏弦擒去。贺疏弦哪里会束手就擒?她没带长.枪,可一根扁担被她舞得虎虎生威。三个健仆怕是军中来的,腿脚身手很是利索。一开始贺疏弦只是防御,慢慢的,她变得不耐烦了。手中扁担宛如长.枪,或刺或挑,极为刁钻。 阴郁青年乍一见贺疏弦还以为是个寻常书生,哪知对方还会武功。本来只想打断她的手,眼下杀心顿起,拔高声音怒吼:“往死里打。” 那三个跟随阴郁青年出来的健仆叫苦不迭,这一试就知道,哪能打伤对方啊?分明是对方将他们往死里打?得庆幸那是扁担,而不是一杆枪,要不是早就被穿透心窝了。一刻钟后,别说是拿下贺疏弦了,三个健仆身上都挂了彩,鼻青脸肿的,看着好不凄凉。 “住手!”就在三个健仆被贺疏弦用扁担横扫在地时,一道高喝声传出。 贺疏弦眉头紧锁,一抬眼便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其中有带刀侍从、有仆妇,还有几个年轻的奴婢。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贵妇人,不知何等来历。贺疏弦将扁担收起,眼神朝着四面瞄,寻找脱身的办法。 三个健仆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阴郁青年吓了一跳,忙不迭转身露出一抹谄媚的笑,低声说:“外祖母。” “大郎, 20. 第20章 《驸马今日气消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贺疏弦哪有什么心情想贵人不贵人的,都住在长安城外的佛寺里了,还不得安心。她将一缸水挑满后回到禅房里,没多久便有一个师姑来敲门。贺疏弦认得她,正是在佑安寺出家的女师。 师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来了一张纸便离开了。贺疏弦展开一看,发觉上头记载着贵妇人的来历——正是当今嗣曹王杨蒙之母,老曹太妃。贺疏弦来长安后,已经知道一些事情。老太妃一女一子,子杨蒙继承王爵,而女儿康乐县主杨蘅,嫁给了先定远侯贺延秀。那么今日阴郁少年的来历也明晰了,正是贺延秀的遗腹子贺钧成。 贺疏弦暗暗纳闷,她与贺钧成都没有过来往,怎么贺钧成好端端地来寻她麻烦?一出手便是恶毒的打算,想要彻底打断她的手,影响她的仕途?依稀听见晋阳长公主的名号,难不成是因为公主?贺疏弦心烦得很,可她一介白丁,还真不知道如何对抗这些权贵之门。难道真要依附某家吗?找晋阳长公主?但清都观里,可能是晋阳长公主一时兴起,那般身份地位,哪里可能将一名举子放在心上。 那厢在侍从簇拥下的曹太妃回去后也记挂着与女儿相貌相似的贺疏弦,暗暗着人打探消息。 李嬷嬷是曹太妃的得意心腹,打小就跟在太妃身边伺候,她做事情很迅速,没多久就带了消息回来。对着曹太妃道:“那小郎君是相州安阳县人士,姓贺名疏弦,字若渝。她来京中的时候救了宣阳坊杜家的小娘子,又在清都观得到晋阳主的赏赐……”李嬷嬷将打探的事情细细说来。 曹太妃只听了贺疏弦的名字便心乱如麻了。她瞪大眼睛道:“也姓贺?” 李嬷嬷点头:“是。”她也觉得很是巧合,但定远侯府的谢文泽说了,当初大娘子只留下一子,便是贺钧成。谢文泽是定远侯的心腹幕僚,当初大娘子逃脱囚牢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应当不会认错。兴许只是个巧合。“大郎他太能惹事了,怕是招来长公主的不快。” 曹太妃对贺钧成也是无奈,这外孙是去年才找回来了,一身习性难以更改。读书不成,学武也不成,但是斗鸡走马,很快就沾染了长安纨绔子的习性,劝也劝不听。就这莽撞的性格,日后怕是会给侯府招祸。可她就这么一个外孙,总不能不管他。思忖片刻后,她道:“着人去定远侯府提醒一声,要他们看着大郎。” 李嬷嬷说了声“是”,又问:“那贺郎君呢?” 曹太妃扶额:“你亲自上山走一趟,跟她道歉赔罪。”贺钧成忒是心狠手辣,竟想打断别人的手。要是那小郎不会功夫,恐怕已经被贺钧成得手了。她心中甚为歉疚,再联想到那张与女儿相似的面庞,越发难耐伤怀。 晋阳长公主府中。 杨云意也得到讯息,知晓贺钧成上佑安寺找贺疏弦麻烦的事。但是她的人调查得要仔细些,连萧天衡暗中怂恿贺钧成的事也打听出来了。杨云意心有余悸,要不是阿渝会些功夫,恐怕就被贺钧成得手了。那些混账怎么这样心狠? “曹太妃已经着人前往佑安寺道歉了。”碧河道。 “那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杨云意冷嗤一声,又说,“贺钧成不会善罢甘休的。” 碧河问:“您想要如何?”贺钧成可是定远侯,昔日老定远侯蒙冤而死,就算贺钧成混不吝,朝中也有人替他说话。 “好好的长安他不待着,非要到处走动。”杨云意眼神闪过一道寒光,淡淡道,“我要他近段时间出不了门。至于萧天衡那边——” “打断他的手,但不要让他彻底残废了。”杨云意说。残废的世子很容易被废掉,萧家还有利用的价值。现在她只想看萧家兄弟相争,但不想阴毒的萧天骏轻而易举取代萧天衡坐上世子之位。 碧河听得心中发寒,她应了一声,又说:“太后恐怕会知道。”萧天衡是兄子,太后对他多有照应。 杨云意不以为然说:“知道就知道。”她那舅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再说了,舅父本人也不重要。 碧河只能依照杨云意的吩咐去办,她朝着边上的人招了招手,小声地吩咐几句,正准备走的时候,杨云意声音又响起来了。“她现在在佑安寺温书吗?以杜家的名义,将近年来进士的策文送到她的手中去。” 碧河叉手称是。殿下十分看重贺疏弦,可若是山中猎户,一介白身,和殿下很不相称。要是能够进士及第,日后殿下将她带入公主府中来,说闲话的人应当会少掉很多。碧河虽然不想贺疏弦来碍事,可毕竟都抵达京城了,那也只能希望她仕途顺利,日后能成为殿下的臂膀。 “我亲自去一趟。”杨云意忽又说。 佑安寺中。 贺疏弦听说曹王府来人,她是一点都不想见。但对方是宗室贵人,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曹王府的嬷嬷很和气,抬着礼物来道歉。可追根究底,是定远侯贺钧成的错,曹王府这般替他低头,其实也是一种娇惯。贺疏弦心中冷笑,原本对定远侯府上的同情荡然无存,对两家的印象低到谷底。 贺疏弦没收曹王府的东西,不冷不热地将李嬷嬷的话挡回去。 李嬷嬷觑着贺疏弦那张脸,心中也是亲切,不在意贺疏弦的冷淡,非要完成曹太妃的任务不可。 恰在此时,又有一帮人抬着箱子上佛寺找到贺疏弦,自称是宣阳坊杜家。贺疏弦掀了掀眼皮子,立马假借杜家名义脱身。李嬷嬷跟了上去,只是瞧见所谓“杜家人”时,她顿时吃了一惊,那些不是晋阳长公主府上的人吗?与杜家何干? “贺郎君,这是我家郎主替你准备的省试之用的典籍策文,望你能蟾宫折桂,一举登第。”小厮扬着笑脸说。怕贺疏弦拒绝,他又提了贺疏弦对杜仰春的救命之恩。 书籍策文恰是贺疏弦所需要的,她思忖片刻,没有拒绝。她朝着小厮温润笑道:“替我谢过杜相公。” 小厮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