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正当午》 1. 贼人!哪里跑!!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正敬十二年初,春寒料峭。 东风未至,北风仍甚嚣尘上。飞雪肆意席卷四洲,却唯独越不过闽地的连绵群山。 山里的人间四季常青,入春后雨水日渐富足起来,淅淅沥沥沁润山中林木。 林间,不少人背着箩筐躲在树下避雨。春雨又至,到了祭祖的时节,落雨时山路难行,众人纷纷趁着天边只挂一层浮云的清晨出发,却还是在山中被雨水拦下片刻。 那便只好待雨停后,再清出一处地焚纸,寄托对前人的思念。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驻足高树之下。 雨并不大,秋禾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拿着锄头一点点清理祖父墓附近的杂草。耳边细雨敲叶的沙沙声不绝,脚下泥土掺着新叶一并蔓延出淡香,手上不紧不慢忙着,都于她心间化为一悠然小曲。 埋头忙活着,不多时,她便将大片杂草挖出,敛好抛下山崖。 秋禾的爹娘也忙活完,见雨快停了,招手让林子里的亲戚们出来:“哥哥嫂嫂弟弟弟媳们,咱把东西摆出来吧!” “雨还没停的嘞!都是你们家偏要上山!给我家儿子搞得风寒了怎么办!”二伯母站在原地不动,埋怨道。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见她管,她的小儿子此刻还在无树遮蔽之处淋着雨玩泥巴,给他的小蓑衣也不知被他扔到哪儿去,早就变成了个只顾着玩的“落汤鸡”。 他的“慈母”方才怕是一刻都没留意他。 见小堂弟玩得满脸泥,秋禾瞥他一眼,又看向远处林中的二伯母。 “看什么看!”二伯母呵斥道,却还是干站着不肯出力,“反正都上山了!再说我儿子玩泥巴都有一股聪明劲儿,三弟家的秋禾倒是……” 又来! 秋禾转过身去不想再面对那一大群只会指手画脚的懒汉,左右勾住了爹娘的手。 “你可别不听!我告诉你,秋禾,我这个不识字的村妇也知道,按大熙律法,女十八不嫁,家人坐之!”二伯母喊着,很是威风。 一旁总在村里惹是生非的四叔也笑道:“哎呦,都差点忘了!过了年,咱家秋禾都年芳十八啦!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派人领着你全家去寻个好汉子啊!” “啧啧啧,可惜了,咱家男丁多,都是堂兄弟,没法‘肥水不流外人田’呐!”二伯母附和道。 “如果三哥家实在困难,我们兄弟姐妹可以帮你们种好那些田地,咱一大家子人还能照顾你们!只要三哥愿意,田地也不会被官府收去!毕竟只有一个女儿……这家,迟早得散,三哥还是早做打算吧!”四叔谈论到这种美梦,才晃晃悠悠走出树下。 “胡闹!!”秋禾的父亲秋良终于忍无可忍,“今日我们是来是祭奠先人,不是到这个时候了还净说一些胡话!” “哟哟哟,不就开开玩笑,三哥怎么还当真了?”四叔啧嘴,忙背好箩筐,从小土坡下来。 “就是就是…………” “就是……当哥哥的,怎么还发这么大脾气!”二伯母拍拍身旁的丈夫,“还是你这个做二哥的安分。” 二伯木着脸点点头,有这个婆娘在他身边,他自然是“老实”得不得了。 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出来,家家都有斗笠蓑衣,方才避雨的时候不见他们主动寻一点儿活干,偏要催着今年“做主”的秋禾一家“挑大梁”。 秋禾实在不情愿与这群人多待半刻。 这类亲戚,平时在村里尚可避着不见,但每逢祭祖,出自一脉之人不得不“团聚”之时,如何都避不开…… 好在,她的爹娘都是明事理之人。 一家人都知,秋禾的婚嫁之事不是三两句玩笑话就能草草过去的。 作为独女的她若是就此离家,父母老无所依,在村里定会遭致一些刁蛮的亲戚邻里欺辱。 秋禾不希望此事发生。 如果还有时间,她想做点小买卖,为家里挣钱。 “女儿,你不是打算去镇上摆摊么?”母亲季桐搭住她的手,“爹娘支持你,过两日就去镇上帮你挑挑菜。日子还长……咱别管他们瞎说。” 秋禾抬眸看向母亲,她不意外父母满心为她着想,因为她也满心想父母过上更好的日子。 有父亲秋良挡在前,母女二人的对话再无刻薄之人打断。 祭祖结束之后,亲戚们一哄而散,还是秋禾一家静心打理好最后一些事才下山。 - 其实,秋禾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苦。 秋良季桐夫妇俩早年在外地做买卖,勤劳踏实,挣了些钱后回到乡里。都是农村出来的,肯干便能继续生财。一来二去,家中种地的收成也好。不过小百姓的生计总会不安定,谁家都不例外。 过往十多年,某些亲戚面上与她家关系还行,却每在她家有困难时落井下石,条件好些后又舔着脸论起“兄友弟恭”。 秋良季桐心中有本经,从来不让闺女受这些人影响。 直到今年,秋禾到了律法上规定的“最迟”成婚年纪,这些亲戚就变本加厉,三番五次为夫妇俩“出谋划策”,实际是盯上没了秋禾后秋良家的一切。 那些人私下都说:秋老三家的大姑娘嫁出去之后,这隔着一座座山,她可再不回来了,那这和丧子有何区别呢?哈哈。 - 秋禾才不在乎这些人的瞎话呢。 她要翻过一座座山做生意去,再一座一座翻回来,把路上见闻告诉那些村民朋友们,将赚来的钱留给家人。 虽然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山外的山会不会更陡峭,但她常听赶路的外地人说太阳会自田间落下,而非山头。 只待明日,便会有她做生意翻过的第一座山。 想着,她扛起专属于自己的大锄头,背着大箩筐,脚步轻快地往山里挖笋去。 她同地里耕田的老牛打招呼,也与路旁成群奔跑的鸡鸭问好。 大公鸡见是她来了,扑哧起跳,陪她走上半里路。 …… 春雨连绵,今日稍稍放晴半日,山间亦是湿漉漉一片,足下泥泞不好走,倒也让土地松软不少。 笋尖染着土色冒了个头,山外人要一番好找,秋禾却再熟悉不过,几锄头下去便刨上来一根又嫩又圆的笋。 这些笋可称“肥美”,想着,她拨开上头附着的泥土,一根一根放进箩筐里。 不多时,她便挖了快一筐的笋。 秋禾歇息时,拍拍身旁高如箭簇的竹子,又与整片竹林“闲聊”起来。 “话说……各位生得高大,望得更远,能否告诉我,山那边的山是什么模样的?……” 她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身后高竹都回应。 “无事,过些时日,想必我也看见了。”她自言自语着,顺手采下一片翠绿长叶,将竹叶对半折起,放于嘴边吹气,忽而有“鸟叫声”回荡林间。 此刻便是“鸟语”同“竹香”相伴。 半晌,待身上薄汗被春风敛去,秋禾掷去手中的竹叶。 “正同爹娘所言,日子还长!”秋禾自顾道,一鼓作气站起,对着眼前一片翠竹,一拍自己的胸脯。 却不料脚底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 太阳近山头时,秋禾背着满满一筐笋下山。除了屁股上两处圆溜溜的泥土印,今日的一切都值得她再哼一小曲。 父母待她百般好, 2. 有人翻越千山而来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这里有一个人!!” 听到动静的众人赶忙围上来。见秋禾脚边确实横躺着一个没了声息的人…… 余雨躲在秋禾身后,懦懦道:“不会是个死人吧……” “还有气。”父亲秋良探他鼻息,转头让谢弥音上前帮忙,“来,谢小子,搭把手,给他扶起来先。” “好嘞!”两位汉子使使劲,一下将此人扶起,面朝月升处,背靠高竹。 月色还不明朗,勉强足够让众人看见此人模样。 他满身泥泞,头发散开杂乱不堪,或许是着一身乌衣,或许是脏成了一身乌衣。 借着月影,一旁的秋禾和余雨眯着眼靠近些。 看这脏乱样儿,怕是个流民。 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脸上沾满污泥,却更衬得他皮肉白净。眉骨线条分明,与高挺的鼻梁起伏相连,生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留下半张脸藏匿于夜色中。 余雨看得出神:“他眼睫好长哦。” 秋禾问道:“爹,娘,他不是进了我们家的那个贼人,我们还管他么?” 谢弥音点头:“对,不是他。哎!实是可恶,让那小贼逃了!” 季桐:“他看上去是饿晕过去了,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吧。孩子爹,你看行吗?” 秋良:“我当然可以了,看女儿怎么想吧。” 秋禾:“不管他的话怕是要死在山上,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行嘞,谢小子,再来搭把手啊!” 于是,三人背着镇上买回来的东西在前面开道,后头二人小心翼翼地扛着他下山。 “爹,谢弥音,你们当心啊,累了说一声,换我上!” - 到家后,其间狼藉一片,又需好一顿收拾。 秋良季桐也没抱怨什么,十分麻利地自厨房开始整理,就当过年后再除尘一遍。 救回来的那人如今躺在收拾出来的小塌上。每人分工忙活,趁爹娘收拾的空隙,秋禾把小灯烛拿近些,稍稍给他擦擦脸。 脸上的污泥都擦去,借着摇曳的火光,秋禾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素来对他人的脸不生兴趣,今日倒是因眼前人的样貌双目凝滞。 在山上只见他半张脸,到了家里,看清了剩下半张。 确实如余雨所说,此人眼睫颀长,面容白净,生得一副好模样。 “同我一般年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秋禾自顾道,“个子不矮,长得像个姑娘家。” 恍惚间,她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又伸出手,想探他鼻息。 “秋禾!干啥呢?”谢弥音进屋,问塌前那人。 “没有!”秋禾急忙转身,手上还紧攥着被污泥染黑的布。 余雨也跟着谢弥音进来:“姨母清点过了,那贼有问题,不仅偷东西,还将咱明日出摊要用的菜糟蹋去了不少。” 秋禾有些诧异地站起:“怎么会这样?那……你们家还有这些菜么?” 她没想到那死贼偷东西时还真像与她家有血海深仇一般,连不偷的东西都要特意糟蹋一遍。 余雨笑道:“嘿嘿,我家当然有啦!你等着,我给你拿来。咱要出摊,我这个做‘小二’的当然不会什么东西都不备着,全留给秋禾大掌柜忙活!” 谢弥音:“我家也还有些,我也回去拿来。秋禾,你在家先忙着哈!啥事都放心,还有我们俩呢!” “嗯……”秋禾想送送两个伙伴,还没到屋门,就见他俩一溜烟消失在土路尽头。 她转头,爹娘此时也将厨房腾出来,季桐先一步去整理连窗户都没了的卧房,留秋良一人在厨房踱步。 “爹,我来煮饭吧。”秋禾上前道。 秋良:“不用,女儿,爹来煮,爹是在想煮些什么庆祝你明日小摊开张……你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就好。” “好……”秋禾犹豫着离开,一步三回头见父亲双手叉腰,不知思量何事。 其实,秋良只是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呢? 晌午时分,他们夫妇俩在镇上挑菜,恰好碰见一家铺子里卖着品质优良的好米,价格还实惠。却想到家里还有不少米,今日要是又买米,得吃好些日子,就怕旧粮生虫。 二人纠结着,还是把米买回来。谁知好巧不巧,家中就遭了窃,“新粮”换“旧粮”…… - 另一边,秋禾上了二楼小阁,从窗外钻出去,小心翼翼地攀上房顶。 还好,今早放上房顶的地瓜干都还完好无损躺在晾网中。 近日云雨连连,她本不该将需要晾晒的地瓜放在外头的,可今早忽而生了念头,想着趁天晴,晒半日也无不可……于是幸运地躲过了那贼人的惦记。 秋禾想着,拾起一小长条地瓜干,软硬适中,真好,又为她的小摊添上一种小零嘴。 这百年前自外洋异域传来的红心地瓜,转眼已在闽地山林有了远近闻名的小吃——地瓜干。 口感软糯,薯香味甜,惹得尝过的人都再忘不去此番甘甜。这红心地瓜干,不仅深受平民喜爱,更是年年送去朝廷的贡品。 红心地瓜干制作所需时日长。 还是前段日子,雨水终于歇去。 赶在下一次阴雨到来前的空档,秋禾将自家农田挖来的地瓜洗净,用她的竹片刀刮去外皮,再将地瓜片成长条,而后放入蒸锅蒸上一炷香的时间。【1】 之后,地瓜条被整整齐齐码在晾网上,放在二楼小阁窗边晾了一夜。 到次日一早,秋禾将晾网端下楼,再把地瓜条放回蒸锅蒸制…… 由此反复,三蒸三晾,一次次蒸制晾晒后,地瓜干慢慢化为金黄色,寸寸皆浸满着晶莹的蜜糖,流溢着红地瓜特有的喷香。 眼下,秋禾将这忙活了好些日终于完成的地瓜干拿下楼,以布带装好,明日挂在小摊车上。 这边,父亲秋良也将方才煮好的粥端到大厅。秋禾洗净手,帮着父亲拿来碗筷摆好。 “娘!吃饭啦!” “夫人,吃饭啦!” 父女俩异口同声道。 “我们三人轮流吃吧,得留一人去屋里也给那小公子喂点。我先去看看那小公子,你们吃差不多了再进来换我。”季桐从卧房出来,看上去并没有因被贼人偷了屋子而气愤,她擦擦手,舀好一碗粥,特意多加一勺肉与菜,看向身旁的女儿,“秋禾,爹娘今日本打算庆贺你明日小摊开张……眼下委屈你了,你阿爹多煮了些肉,你记得多吃点。” “娘,没事的~那你的粥就出来再盛啦,怕凉得太快。”秋禾点头,替父亲和自己盛粥。 “诶,给他加个荷包蛋。”秋良一只手持筷夹起一个煎蛋,一只手护在底下,将蛋轻轻放在给小公子的那碗粥上。 这蛋也煎得软嫩弹滑,可以说是秋良最擅长的。 父女二人坐在餐桌旁抓紧吃饭,听见屋里头季桐似乎真的把那昏迷的小公子唤醒了。 想着也是苦命。 说实话,纵使他满身污泥,也让人在看见他第一眼时,便觉着他是哪家跑丢的小公子。 不说曾享富贵泼天,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村口荒山上呢? 还好他们一行人那时上了山,若是山中无人,亦或是他晕倒在更远处……这小公子怕是真会在天明前一命呜呼。 - “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晕倒在山上呢?看你面生,是哪家的人啊?还饿着么?……”塌前,秋良端着碗,给刚醒不久的公子喂粥的同时,不停问人家问题。 吃完粥的季桐进屋便听到丈夫没完没了的唠叨,看小公子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又怎么有力气回答? “秋良,小公子吃饭呢,你一下问好些问题!要人家怎么答?安静点!” 她出声制止后四周忽而静下来,秋良瘪着嘴,继续给小公子喂粥喂水。 屋外,余雨和谢弥音将他们家中的一篮子菜送来。 秋禾见他们要走,问道:“再进去坐坐?” 余雨:“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我先回去对对账。” 谢弥音:“我也。” 余雨说的那肯定是实话。至于另一个,秋禾知道谢弥音是个读书人, 3. 大大大大元宝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秋禾之前与伙伴们合计好了主营是卖各类炖汤,不过今日初开张,小车不大,没法一下带去太多,还是打算先试着卖卖他们这山里特有的清汤粉。 “清汤”听上去像只有一勺白水,其实,清汤粉光是一个汤底的制作就十分复杂。 她若是不赶着在天明前到厨房去,这摊怕是真出不去。 凉意席卷全身,秋禾裹紧衣物,轻声走进厨房。 真应该在昨晚就将骨头洗净的。此刻,水缸里的山泉水何其冰凉! 她撇嘴,压住哆嗦的双手,将两根大骨头洗净,放入开水中焯焯血水。再放入另一边的大锅中加上好几大瓢水,倒入一小勺醋去去腥。【1】 至此开始漫长的等待,猪骨熬出白汤,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秋禾睡眼惺忪,转头泡发香菇,将爹娘昨日从镇上买回来的东西备好。 还有她一心想做的盖菜炖笋。 她在一旁另起一锅,加入大块盖菜与厚片春笋炖上…… 听着两锅咕噜噜的沸腾声,等待着,迷糊的脑袋逐渐垂下。 在天光微微放明之时,撑在灶台棚打瞌睡的秋禾又因院子外三声鸡鸣而醒。 也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她将泡发好的香菇、党参、马蹄以及小油鱼倒入发白的骨汤中,再等上两柱香的时间。 一旁,盖菜与春笋也为满屋添上清香,素菜的香气尚与肉汤势均力敌。 捣碎油炸的小鱼干,倒入炖出香气的汤中,稍后加入鲜鱼汁,冰糖,盐与特制的鲜物粉。 这锅汤便不再像昨夜阿爹做的粥那般清淡了,调味还需咸点,等会儿配着粉面才入味。 另一边她将肉切丝加盐、鲜物粉,下手抓两下,再添些生粉,混着少量水抓匀。 接着处理泡发好的肉皮,这些肉皮蓬软酥松,秋禾将它剪成小片,以开水烫过,很快捞起,放入冷水中将油分滤净。 她再端来另一个小锅,小心翼翼挪开沉重的大锅,放上小锅。从一旁大锅中打出一些汤水,稍稍稀释一些。 等水重新煮沸后,加入方才腌制好的肉丝,煮熟后捞起备用。同样锅中加入肉皮,注意柴火的添与减,切忌将肉皮煮烂。 另一边盖菜炖春笋也已出锅,今日大致只能准备清汤粉与炖笋这样两种美食,稍带上薯香四溢的红心地瓜干,转眼也到了该出摊的时候。 此时窗外已是碧空如洗,天公知晓他们今日要出摊,便将云雨拦去。 幸好昨日未将小摊车放在家中,不然难逃贼惦记。 她感慨的同时,听见屋外乡村小道上,谢弥音与余雨推着小车叮叮当当而来。 一进屋,俩发小就被满屋香气吸引,见大锅里骨汤花白,肉香味四溢,咸味尚可。一旁的瘦肉与肉皮也弹软鲜嫩。 他们一眼便知,自己当初绝对未看错秋禾这天赋极佳、又勤勉善学的厨艺! 谢弥音同秋禾将大小锅搬上屋外小车,余雨拿上几盘配菜与满满一筐粉面。 余雨看着二人忙活样,笑道:“出发么?” “可别忘了重头戏——油葱!” 余雨轻敲车上小碟子:“没忘没忘!” “慢着,最重要的……”在谢弥音推车前,秋禾拦下他,从兜里掏出母亲昨夜送给她的那面小旗帜,迎风一甩,垫起脚挂于小车的木杆子上,“这是咱的招牌。谢弥音,你过几日往上面写点儿大字……” “好的掌柜!” 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后,他们推着车启程。 晨曦高耸,穿透芦苇荡,目送他们跨过小河,踏上唯一一条去往小镇的路。 三人的说笑声自土路回荡至山中。 惊起林间飞鸟,扑朔双翅而飞;也令过路人驻足相看。 走了大约一个多个时辰,众人已翻过几个山头,到了离小镇不远的大路上。 停下小车,便引来不少人围观。 一个大伯问道:“这是卖什么的?” 秋禾笑盈盈道:“清汤粉。” 另一个大婶问道:“怎么不进镇上卖?镇上人多。” “来往过路人可以成为我们的客人呀,舟车劳顿,这几日又忽而降温,在路上来上一碗清汤粉,总是极好的。” “一碗多少钱?” “九文便可,有肉有菜有汤有粉。” “小掌柜!给我来一碗吧!我要瘦肉肉皮粉,加煎蛋。” 三人一齐道:“好嘞!” 谢弥音将锅里的汤重新煮热。 秋禾往另一锅烧开的水里加入一捆粉与一把豆芽,不多时便捞起,盛入碗中。 将瘦肉与肉皮铺于米粉上,从另一小碟中打入一汤匙油葱,最后自大锅舀起一大勺鲜汤倒入碗中。 一碗鲜香无比的清汤粉被推到客人眼前。 “您还可按自己口味加入蒜醋或姜醋调味哦!” 不久,摊位前便是人头攒动,路人先是好奇几个少年模样的人在忙活什么,很快却被小摊的香气和各种十分亲切的美食撬动味蕾。 “来碗清汤面!” “掌柜,来碗盖菜炖笋!” “掌柜,地瓜干怎么卖?这味道正……” - 与此同时,村里,秋禾的二伯母家。 二伯母打开托人送来的包袱,见里头有不少闪着光的首饰,得意洋洋笑道:“秋老三家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家中进贼,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出自我手笔,哈哈哈……” 听着屋里的动静,二伯母的大儿子秋略推门问道:“娘,你说啥呢?” 二伯母手上还戴着季桐的镯子,见人来了也没有丝毫躲藏之意,依旧得意道:“娘新打的镯子,好看么?” “好看……话说,娘,今日一早我听说秋禾进镇上摆摊去了?” “真的?” “嗯。”秋略双手皆缩在衣袖中,抓在一起,微微打颤道,“要不咱再去秋老三家看一眼吧,估计那小丫头片子的东西不能好卖。” “行啊儿子。但你人前不许叫人家‘老三’,免得人家听到了反而说咱家不是。” 二伯母将一袋子好东西裹在破被褥下,下了床,也将双手缩起,佝偻着背,带着大儿子往秋良家去。 秋略在后头跟着,边走边问母亲:“娘,秋禾她要是嫁不出去,是不是真得进牢里去啊?” “是啊。”二伯母道。 “娘,你也知道儿子一直讨不到媳妇……不如让她和……”秋略奸笑道。 “不成!她家可连一处好地都没有。而且娘一定给你娶来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娘多少彩礼都给得起,你别委屈自己!更别想秋禾那土姑娘,一看就好欺负,你难道想学着那样抬不起头么!你可不许瞎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秋良的小院子附近。 “等娘给你威风一个啊!”二伯母说罢,就准备用力捶门。 她抡起右手,却在触及大门的那一刻忽而顿住。 透过门缝,她忽而窥见院子里有位身着青罗色衣裳的公子哥! 他衣衫洁净,束起的发髻整洁端庄,坐在秋良家朴素的木椅上,背对院外 4. 马到成功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众人将信将疑,却还是拿钱自镇上租回一驾马车。 小摊歇业一日,三人徒步而去,于未时归来—— “该说不说,有马车赶路真是快!”谢弥音放松下来,背靠车厢,整个人纵是随车颠簸得一颤一颤依旧舒眉展眼。 “不到半个时辰……”一旁的秋禾自侧窗向外张望,见乡野之景掠过眼前,很快,便到了她家门口。 听闻马车吭哧吭哧而来的声音,院里的承望放下择菜的盆子,拿了根竹竿,一瘸一拐推门出来。 “他……走路都不利索……”见此状,余雨蹙眉道。 “不行的话,就让师傅把马车驾回去嘛。”秋禾道。 门帘之外的师傅一听他三人之言,忙道:“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们不要这马了,今日的钱也得给我结。” 秋禾笑道:“那是肯定,今日怎么说也是师傅选了匹好马,多谢师傅。” 马车很快稳稳停于门口,秋禾撩帘下来,转身为余雨搭一把手,提醒她慢点。 众人下车后,是谢弥音先开口:“承望,喏,来吧。” 承望点头,拄着竹竿上前。 “你也慢点……”秋禾道,刚一说话,身旁两位伙伴外加一位师傅便转头看向她,惹得她马上闭嘴,低头为承望让开一道。 他脚底趔趔趄趄,终于攀上马车,将竹竿置于车厢,倒是很快娴熟地坐下,牵起缰绳,平静问道:“去哪儿?” “沿土路绕一圈吧。”谢弥音道,两步也上了马车,又一次钻进小车厢,“我跟着看,秋禾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吧。” “嗯嗯。”余雨点头很是积极。 ——“驾!” 马儿一仰,腾步而起,转眼奔出几丈远。 站于原处的三人见马车驶出,心里皆捏上一把汗。 马车上,承望倒是熟练驾马,沿土路七弯八绕,不久便消失于茂盛的杂草丛中。 他身后的谢弥音紧紧环抱自己,蜷缩于车厢一角,觉着方才不该为了在两位伙伴面前逞威风,眼下将自己立于危地,实在是怕前头的跛子等下要了他这小读书人的命。 窗外光景变迁,艳阳一缕一缕穿过草丛,待终于越过层层阻碍,彻底洒进车厢时,谢弥音见马车外广阔田野。 田间百姓俯腰插秧,听见土路上传来怪声,纷纷抬头张望。 便见谢县令家的小子于马车上挤眉弄眼。 而前头驾马之人,更是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甲:“这是镇上来的人吧?” 乙:“没见过……” 丙:“我忙完了,我倒要看看去。” 丁:“那三小个又瞎捣鼓些什么呢……” 一说“三小个”,在村里可是人尽皆知,从小到大,这三人最喜捣鼓些有的没的,不过都是小孩,不生坏事,他们大人也不计较。 甲打断道:“可不小了,秋老三家的秋禾今年再不嫁人,就要被官府抓去了!再过两年余商人家的余雨也得走这一程!” “哎,看看去,看看去……” 不多时,马车平稳地绕土路一圈,回到了秋禾家门口。 一趟下来,谢弥音自忐忑不安转为气定神闲,他稳步踏下马车时,果然收到了伙伴们炯炯目光。 “承望,靠谱!师傅,结账!”谢弥音一拍胸脯,道。 “善哉。”师傅笑着,接过余雨这几日新兑的银两,“祝各位掌柜生意兴隆,有空我也去光顾啊!” 秋禾为他指路道:“师傅,回去的路您慢走。” “嘿,谁说我走回去!”师傅揣好银两,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后头,取下了一块小板子。 师傅将小板子置于地上,众人才发现上头还有四个极小的轱辘。 “回见!”师傅言罢,一脚踏板,一脚蹬地,溜着这怪异的木板子离开了。 没空多张望这师傅的“巧思”,众人忙转头看向新的“驾马师傅”。 承望缓慢地自马车上下来,还是那副颤颤巍巍的模样。 跛脚不是装的!会驾马也不是装的! 谢弥音向承望递去那根竹竿,道:“佩服。” - 次日拂晓,秋禾照例起床熬汤,院中尚有微光,除了那匹一身牛劲儿的新马,还有忙于择菜的承望…… 自打承望暂居她家,也不知爹娘为何总让他择菜,或许是他也仅能忙活这个,不过如今,他有了新活儿。 二人依旧没有交谈,各自埋头忙活。 天明时,谢余二人又欢声笑语着自土路而来。 如今有匹良驹,那辆随三人出走半月有余的小推车也可暂时歇下了。 谢弥音倒是还记得将那面小旗帜招牌揣来,而上头,已经由他题好“秋禾铺子”四字。 落笔豪迈,颇有生财之意。 秋禾牵马走上门口土路,见承望纵是歪着身子也三下五除二将马车接好,她未多思,转身回屋搬上小摊所需的东西。 准备启程时,秋良季桐推门出来。 “孩子们,慢些啊……” “爹,娘,不必忧心啦!” …… 马车又一次疾驰上路,实是平稳。 去往镇上的路并不复杂,沿小道一直走便可,难的是路途蜿蜒曲折,山峦起伏。 “想着只需半个时辰便到地方,舒心万分……”谢弥音眯眼,如昨日那般闲适道,“悠着来,好日子长着呢……” 听谢弥音讲这话,余雨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小秋掌柜,有些犹豫问道:“秋禾,不过…那件事……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那件事? 想来也知道,仅能是因那“女十八不嫁,家人坐之”律法,而缠上秋禾的婚嫁事宜。 众人不提,她也不能不思虑。 “未见男人。”秋禾摇头道,忽而盯上谢弥音,她笑道,“姊妹倒是见着一个。” “我……!小生不与姑娘家生气……”谢弥音双手合十,继续闭眼休息。 余雨不知从何生出鬼点子,低声道:“若是论熟悉,谢弥音确实可以先与你‘结亲’,待官府走后,你俩‘和离’,倒时我也快到年纪,再借谢弥音一用……” “嘿!我爹要是知道我这德行,非得抽死我不可!”谢弥音喊道,好似已经在与他那县令爹求饶,“皆是姊妹,莫说这些有的没的……” “是啊,皆是姊妹……若是能寻来个赘婿入门,此事好办多。”秋禾伏着脑袋,静静听着车轱辘声与土地相碰、接连不断的声响。 家中田契遭人觊觎已久,秋禾明白,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弥音觉着里头太闷,扶着厢壁钻出车厢,一屁股坐在承望身旁,同他闲聊起来。 5. “他”既已现身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正所谓“马到成功”。有了这驾马车,省下不少路途奔波的时间,让秋禾每日清早能多歇上半个时辰。 春日后,白昼渐长,秋禾再无需摸黑备菜。 前几日仅有红心地瓜干与清汤粉,远是不够卖的。 今日起,她便要在小铺中正式加上各类炖汤。 炖汤繁琐之处在于食材选取搭配,真进入了烹制阶段反倒清闲。 秋禾一边搬着瓦罐,一边数着今日汤品样式—— “绿豆小肠汤、黄豆排骨汤、黑豆生地汤、茶树菇老鸭汤。” 绿豆、黄豆、黑豆等,泡发所需时候长,她昨夜就已处理好。 而生地、茶树菇等不必泡发太久,到今早再拿出来也不迟。 她装好水将小肠洗净,切段后加入放有绿豆的瓦罐中。 一旁的排骨也是同理整齐剁好,与黄豆置于同一瓦罐。 依此类推,四种汤品均匀分于数十瓦罐中,加入八分满的山泉水,盖上瓦罐盖子,放入蒸锅。 接下来,只需静候一个时辰,炖汤便烹制完成。 另一边,秋禾继续照前些日子那样,用大锅熬清汤粉所用的骨汤。 生意好,客人喜欢,让她撤不下任何一种美食。 “等天热之后,再将小铺变变样。”她想。 伙伴们知今日秋大掌柜一连备了好些炖汤,也是早早就来帮忙,一盘一盘将还热着的瓦罐端上马车新装的木架中。 “掌柜的,我也想吃了。”余雨闻着炖汤散发出来的各式浓郁香气,肉香四溢似入仙境,甚而叫人有些口干。 谢弥音端着一大盘炖汤走来,笑道:“余雨,你方才可是跟我说在家中吃过了,现在还贪嘴?” “才没有!等今日小铺开张了我要第一个往咱小竹筐里扔铜板,做第一个客人。” 三人忙活的同时,来回打趣着。 承望牵着缰绳,坐于一旁听他们言语,目光置于村外高山,不知心中思索何事…… - 辰时,马车带着大锅小锅、众多瓦罐而来,一路叮叮咚咚回响,颇有阵仗。 镇上百姓见“秋禾铺子”今日又开张,纷纷上前捧场。 等一盅好汤的百姓自马车前排出的队伍足有数十丈远…… 实是可惜,连半滴汤都没为余雨留下。 又是要早早收摊的一天。 唯一让余雨不那么沮丧的是,一筐铜板还算十分赏心悦目。 余雨作为一个商人之女,最擅算账,回程路上,她指着铜板对秋禾道:“这一筐,你先放回屋里去,等我回家把前几日租完马车结余的拿来,就可大致算个总账了。” “好。”秋禾点头道,从始至终,她最信任他们。 三位伙伴于小土坡分开,各自先回家去,约定半个时辰后再聚秋禾家,顺便一起清洗瓦罐、一齐备菜。 马车在她家门口停稳栓好后,秋禾哼着小曲下车,拍拍衣袖,让“驾马师傅”承望先进屋歇息去。 谁知承望拄着拐,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 他一改往日平和,语气中似带有一丝厌恶:“有人。” 秋禾不解地看向他,很快便听见家中传来动静…… “秋老三!你们家莫要太嚣张!!” 是二伯母。 顺着这声响,秋禾快步走进院中,见大厅处,二伯母和四叔带着四五个人,一脸不客气地翘脚仰于她家木椅中。 “这些可都是当年说好的……”四叔对着秋良道,转头见秋禾冲进来的那副模样,“哟,秋禾做买卖回来啦?来来来,坐四叔这儿。” 秋良伸手拦下方才进来的女儿,让她先回卧房去。 二伯母语气刻薄:“咱今日来就是关心小秋禾来着!秋老三,你让人家姑娘回屋,是不是不给我们几个亲戚赏脸?” 秋良点头:“是。各位今日来想要什么,我会不知道么?我再说一遍,我秋良不会让步分毫,劝各位早日打消这些念头!” 季桐也不甘示弱道:“若是再不走,我便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论此事!兄不友弟不恭、私闯民宅、强抢土地……” “报官?谁怕你报官!我还就不怕你报官!”四叔歪着嘴鬼叫道,他脸颊瘦削凹陷,面色青黑似猴,一伸手掏出张大字条。 ——“雁村村民秋良家中有女十八未嫁,至今仍无意婚嫁,官府务必严惩不贷。” 话音落下,四叔一脸得意样,借着这段话,来秋良家闹事的众人一下挺直腰板,几人甚而将脚架得更高,颠起腿来。 二伯母像是早就知有这张字条,鄙夷地看向秋老三一家三口:“看我做什么?难道你家姑娘明日便嫁人?” “与你这等外人无关!!”秋良呵斥道。 “来来来,都听着啊!我是外人……那你季桐又算什么东西?!”二伯母走上前来,想对季桐动手,却马上被秋良拽开。 手腕一疼,二伯母顺势倒地撒泼。 “啊啊啊啊,秋老三打人啦!秋老三打人啦!!” 四叔见二伯母在地上打滚,也不知扶,还翘着脚指责秋良一家人:“爹当年分田宅便是偏心你!我年纪小,就分得你一个零头。二哥成了家,那时分到的也远不及你!秋老三!你有良心么?!如今有律法在上!你怎敢不从?那就等着官府来收你全家狗命吧!” “是啊!”二伯母发疯般滚地,她浑身脏兮兮反将秋良家地板搞得污浊,上了年纪滚不动了,心中惦记他家田契,又是急不可耐起身,直奔秋禾而去——“臭丫头!若是实在没人要你,二伯母给你寻一家山外的,你过去之后好生伺候那一大家子就行!” “休想!”秋良拉开女儿,让她免受眼前着丧心病狂之人的冲撞。 谁知二伯母绕开他夫妇二人之后,顺势伸出双臂,便要抢秋禾今日赚来的一筐铜板。 ——“哗啦啦……” 竹筐摔地,撒得到处都是。 这一群美其名曰“亲戚”的狂徒顿时化身豺狼模样,如饥似渴地扑在地上捞取铜钱。 秋禾只想保护好爹娘,眼下这些钱明日也能挣回来,她左右手拉着秋良季桐,想往后撤。 “秋禾你个死丫头,胆敢畏罪而逃?!” 二伯母此刻倒是不再只论小财,为了田契,掷去手中那一点铜板,飞身扑上来就要扇秋禾一掌! ——“咻!” 一支箭矢穿堂而过,飞掠瞬间紧贴着二伯母杂草般的头发丝,啪地一声死死钉在她身后长柱上。 尖啸声于众人耳中回荡,霎那间,四周寂静无声。 “滚。” 承望道,他并未放 6.告别之期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春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洒落人间。 今日众人将马车停于离小镇几里地远的大路上,方便更多过路人品上一份美食,而不耽误太多时间。 忙于支起小摊时,秋禾举竹伞遮好盘盘美食,护着它们不受风吹雨打,却因伞面不大,反让自己半个肩头被雨水淋湿。 落雨滴答,不知怎么,身后好像被一人掩去半道光,雨声也消逝一半。 秋禾转头,发现是承望为她撑伞避雨。 而他另一只手上还拄着季桐前两日特意为他定制的拐棍。 秋禾微微笑道:“多谢承望公子,不过我淋上一点儿雨不碍事。我这来回走动的,你跟着也不方便,很快雨停啦,你慢点儿回马车那儿歇着就好……” 谢弥音余雨此刻还在马车厢内寻着竹伞,迟迟未下来,谁料转头一看—— 便是远处身处弥漫水雾中共执一伞的二人…… “啧啧啧……”谢弥音学着余雨最爱摆的模样,撇嘴道。 “谢小子,别老学我。……哎,我很想为掌柜干活,可我此刻不忍心打扰他们。”余雨捂着脸说道,视线倒是十分实诚地不愿挪开分毫…… 将瓦罐重新摆放,难免生得一片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与小雨滴答很是相衬。 伞下,承望秋禾再无交谈,他静静为掌柜遮雨,而她言谢后,躬身忙活。 润泽歇去,过路人放缓赶路的脚步,到小铺前来品上一盅汤。 待余雨谢弥音上前时,承望收好伞让开位置,一瘸一拐回到马车处,就这么安静看着他们三人售卖美食。 走这道的行人不少,还有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日日往返于群山中,为生计奔波,如今就已成了“秋禾铺子”的常客、老客。 谁知没多久,这山脚下还算宽阔的土路间,又传来轱辘轱辘之声。 不见其人,但先闻其声。 ——“精品炖汤!一盅七文!精品炖汤!一盅七文!” 喊话的是二伯母的大儿子,秋略。 他一人在前领路,后头三人气喘吁吁推车。 跟着他的三人,在秋禾看来,也算得上村中“恶霸”。 他们虽只是小推车,远不及马车气派,却有整整三辆。 不少客人听闻秋略那边价钱更低,纷纷跑上前将他拦下。 当然,秋禾这儿依旧有客人留步。 那秋略让三个“手下”停好满是泞泥的小车,一边招呼新客,一边朝秋禾挥手道:“小丫头,哥哥我跟你是同行啦!” “哦哦!你们俩认识啊!那就是一家店是不是?味道肯定也一样了!”不知哪个客人说出这段话,还叫周围不少人应声附和。 “是啊,小娘子!”秋略绕开围住他小推车的客人,朝秋禾的铺子走近,满脸猥琐样道,“实在抱歉啊。那日是我娘冒失,妹妹你也知,我可没去惹你伤心。哥哥读过书,知道所谓生财才和气,有钱一起挣,更是一家人!而且,哥哥心里有你,我会说服我娘,娶你回家……” “咳咳。”秋禾并非嗓子不舒服,她别开脑袋,朝承望那儿看去。 “?”秋略像是感知到什么,脖颈僵滞缓缓转头,顺着秋禾的视线而去,见那跛子不知从何时又擦拭起长弓…… 承望抬眸那一刻,便锁定秋略,他手边箭囊忽而少了一箭,是已上弦。 “……我开玩笑的。”秋略汗颜道,忙退回自己小车。 “各位客官!小女与伙伴的小铺仅有一家!请认准‘秋禾铺子’!”秋禾举起手来拍了几下,让那些一时弄不清状况的客人转头看过来,她顺势一扬自己那飘逸的招牌旗帜,“小女重申一遍!‘秋禾铺子’,仅此一家!” 于是,喜欢秋禾他们铺子的客人留下,而想图个便宜的去了秋略那儿。 只要秋略不是个傻子,他出摊第一日定会做得面面俱到。 但谁知他与他亲娘那如出一辙的计较劲儿,又能保他不缺斤少两多久? 秋禾自然无所谓,这当地美食本就不只属于她一人,她当初也是尝过这番鲜香,之后学着大师的手艺,做出同样独特而又正宗的美食。 如今,同一条路上有了对家,她依旧能样样卖完,不过时候较往常稍长些,却能见到更多忙于过路的生面孔。 请他们停步片刻,品品山中人间烟火。 - 这天归来,已是将近入夜。 天黑后山中漆黑,将漫漫长路与险峻山崖一并隐去,还不时有大虫出没。 追着最后一缕暮色,承望快马加鞭驾马车赶回。 与往日一般,伙伴三人一齐洗净瓦罐,早早互道晚安,各自回家去。 奇怪的是,今夜秋禾没有直接回自己屋里去,而是怀抱着一叠崭新衣裳踱步于承望暂居的卧房外。 想着,她还是一鼓作气,敲了敲承望的房门。 屋里头的承望听见敲门声,很快道:“您直接进来就行。” 秋禾一愣,伸手推门进去。 承望坐于墙边小木椅,还以为来寻他的是二位长辈,没想到是秋禾。 承望愕然,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主动有事来寻:“秋禾姑娘……何事?是需要我去喂马么?我这便去……”他说着,自一旁取来拐棍,慢慢起身。 “不是!”秋禾将那叠衣物放下,忙上前扶住他,叫他不必起身,继续坐着便好。 承望这才坐下:“姑娘有事不妨直说。” 秋禾指了指她方才带来的衣物,轻声道:“不止我,我爹娘这些日子都挣了不少钱,买了些好布帛做衣服,我娘也做了你的……应当合身,她年轻时就靠看人身板制衣,是乡里出了名的裁缝……” 承望含笑道:“多谢。” 他看向秋禾那双眼瞳,却看见了一些犹豫踌躇…… 她想说的怕是远不止这些。 果然,不一会儿,秋禾接着问道:“承望公子,过些时日,你还要留在山中么?” 过些日子…… 承望也不知。 眼下暂居秋禾家中,实是感恩她全家收留之情。他当时出手相助,报恩在前,也仅是办了力所能及之事。 再过几日,他为秋禾众人驾马也一月有余,总是有分别的时候,就看秋禾何时不再需要他这位“师傅”了。 他一边思索着自己去处,一边也听见秋禾也说起自己的难处。 她说:“官府之上,有律法相逼,我也该嫁人了。小时候,我见过很多十来岁的姑娘嫁人,此后再没回过村里……” 是的,承望明白,女子嫁人,尤其远嫁……便是与少时的一切告别。 山路遥遥,走出去后,她们身上负有一家老小,可再难往回走。 看来,秋禾也将离开这儿…… 那么他便不该再寄人檐下了。 承望看向那 7.你要结婚了,新郎____我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回到前几日。 秋良季桐叫来女儿谈心。 这般交谈在她家是常有的,无论大小事,总有可议之处。 此次要小聊的,便是那些亲戚带人前来胡闹的杂碎事…… 讲到这儿,秋禾很是气愤。 秋良却让女儿缓一缓,莫要置气。 一旁的季桐,拿出一叠衣裳,想叫女儿拿去给“恩人”承望。 秋禾觉着让她一个大姑娘送去,有些怪异,但这是母亲心意,她还是犹豫着伸手接过。 父亲秋良看出她的顾虑,请女儿待承望可宽心些。 他道:“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承望小公子可也是温和之人,有先前一事,咱更知他是文韬武略一身技艺……” 听父亲说着,秋禾默默转头,望向那长柱中因箭矢留下的凹陷处。 那一支长箭,当初他们也是废了大力气才拔下来的。 几个恶亲戚落荒而逃后,也没将这种丢面子的事情说出去,使得村里那些村民只知秋禾家自镇上雇来了位略有腿疾的驾马师傅,而不知此人实是来历不明。 甚而还会箭术。 要知道,一般人家日日忙于生计,是没有闲钱也没有闲工夫习武的。 秋禾从未去过群山外,她不知身份尊贵之人如何生活,或许会将承望的话全当真。 但父亲秋良知道。 这山外,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各世家大族都想敛上大片土地,因而是处处见血。 秋良不清楚北方有几家参与分羹,但他知这承望,是自其中坠下的“败者”。 名门望族斗争不断,小人当道,叫原先这些锦衣玉食的人连活下来都难。 更别说当强取豪夺一事落于平民百姓头上时…… 闽地尚有群山阻隔,秋良不愿打破女儿对山外的美好幻想,没有告诉她外面的混乱。 若有一日,她动身前往山外,这位父亲也希望她能在知晓一切后,依然保有那份善良与天真。 秋禾看着父亲陷入沉思的模样,心生困惑。 父亲却只是告诉她:“你若是好奇山外,便去问这真真切切翻越千山而来之人吧。” 一月相处,家中生了不少事,承望几次帮忙,秋良都看在眼里。 只要这孩子心思不坏,不论身份,仅那一身本事也足矣保他在山中平安。 让他教教秋禾,未尝不可。 - 秋禾不愧是秋良的亲闺女。 她也看得到,承望为人踏实,勤劳肯干,会在她家有难时出手相助。 她夜夜思虑婚事,想不出个所以然,直至一日,承望又在她苦恼之时,与往常一般端着盆从她眼前经过…… 她如若与一个无家可归之人成亲……便不用离家了。 她想着余雨那时打趣所言:先成亲逃过官府稽查,再和离,也不迟。 她又想,那时承望说他迫切为自己寻求个身份。 而人人也知秋禾所面临的窘境。 那日,秋禾试探承望。 若是承望愿意,她便可与他搭伙,先了却这些麻烦事。 若是承望另有打算,她也可继续大大方方待人,少些纠结。 她为他送新衣裳时,只觉自己进退两难,攒着一口气将话全说完…… 未成想,承望应下了。 他甚而道,愿意入赘她家。 一下叫秋禾慌了神…… - 晴日,山脚土路,一行四人又支起小摊。 艳阳高悬于空,照得人人心情舒畅。 一盅盅炖汤的鲜香弥散开来,却让余雨谢弥音察觉到了一丝反常。 生意还不是太忙,他俩心照不宣地走开,独留承望一人在秋禾身后。 秋禾未察觉到伙伴的离开,转身寻东西时,一下正对上承望……她强装镇定,又缓缓转半圈回去…… 承望目光如炬,问道:“秋禾姑娘,需要我帮忙么?” 秋禾还记着那日自己如何对着承望“口出狂言”,实是尴尬,苦笑道:“啊哈哈,‘驾马师傅’,您坐着休息就好,切忌不能坏了身体……” 余雨看着,小声对身旁的谢弥音道:“她有事瞒着我们。” “你直接去问不就好了?还跑来偷窥。”谢弥音吐槽道。 余雨:“是我拉你过来的么?你不也是自己两条腿挪过来的?” 谢弥音:“哼,从小说不过你……你不去问,那我去了!” 余雨忙拉住他:“别去啊!你这样子不懂照顾女孩的心思,一辈子娶不到姑娘!” 谢弥音倒是轻轻一甩衣袖,整理起衣裳,得意道:“怎么可能!待我谢弥音考上官,定明媒正娶那个我最心爱的姑娘!……” 一说这个,他可是来了劲儿,继续道:“你还别说,科举改制,正可谓是被我捡了好时候,暮春时节我便启程往北走,你和秋禾不要过分惦念小生我啊。”他笑着拍拍余雨肩膀。 “谁惦记你?但你不许在秋禾面前瞎问!”余雨懒得理他,也不在这儿瞎闹了,土路上一下来了好些百姓,她该上去帮掌柜干活了。 眼下,三人还是有说有笑相互帮衬着。 但其实,他们三人过去常说并肩而行的日子还长…… 是不长了。 少年人相伴的日子一去不还,谢弥音知晓,余雨同样知晓。 不过心照不宣,对如今“心事重重”的秋禾说不出口罢了。 不仅谢弥音日后另有打算,余雨亦是。 今年十六岁的她,与父亲已有三年未见。 他走时,说要去北境做生意。 他还说,没有闽地人渡不过的汪洋,没有闽地人走不过去的路。 余雨没有母亲,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让她不愁吃穿,还在家中雇人照顾她,却从此消失了。 直到昨日,她终于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信。 他还如同多年前那样,爱说些大话。 山中也没个人影,他说他要回来了。 世间也无牛鬼蛇神,他说他在外面寻到了灵丹妙药…… 余雨自然一笑了之。 只有信尾两句话,叫余雨一怔。 “阿爹此次回来,便带你走,离开这群山,去外头看看。” “阿爹想陪着你,阿爹不想你过两年先一步离开家……再也不认爹了。” …… 秋禾一连煮了好几碗粉面,见余雨愣神,不知盛汤,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无事。”余雨笑笑,麻利起来。 同样卖着炖汤的秋略今日进镇上摆摊,不与大路上的秋禾他们争生意。 至少不见此人,眼不见为净,叫他们都能开开心心继续忙活一日,见过路人的笑颜,而暂时忘了自己的来日。 - 另一边。 时隔一月多,“秋禾铺子”又歇业一日。 余雨谢弥音以为秋禾是累了,要休息休息。 谁知一大早,就见她全家乘马车往镇上去…… 他二人各揣着心事,也未多言。 余雨思念父亲,到底是她女儿,更是有走四方的心。 可不知如何与最好的伙伴告别。 谢弥音在乡里算得上小有学问之人,到底也是谢县令的儿子,一心考学为官。 离乡考学一事,他面上同余雨说得轻描淡写何其潇洒,其实也知自此再难与伙伴团聚。 又要怎么和如今为律法所困的秋禾说呢? 他二人站在土路上目送马车离开。 一言 8.一脚回魂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东风如约而至,大地回暖,土路上车水马龙,很快又让秋禾一行人早早收摊。 每日烹饪美食,秋禾已是驾轻就熟,一人也完全应付得过来。 大伙儿挤一挤,马车上其实还能多塞下些东西。 于是,秋禾又开始往小铺中加入新的吃食。 余雨看着她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些大簸箕,一下就明白秋禾这是要做什么。 不同的是,这簸箕不在家中使用,而是要带去“秋禾铺子”现场烹制小吃。 这天,众人腾出位置,与簸箕、蒸锅一齐坐上马车,颠簸着往镇上去。 到山脚大路时,已有不少常客在树荫下等着,一看马车来了,纷纷围上前,看看小秋掌柜今日带来了什么吃食。 于是,他们便看见了那样大的几叠簸箕。 “掌柜,这是要做簸箕粄?”当地人自然知晓这竹编大盘子的用处。 “是啊!能做不少!”秋禾应声道,手中不停忙活。 倒是有外地而来的过客不知这簸箕与簸箕粄是何物,生起疑惑来。 于是,一个当地人看他似乎是自南岭借道而来,便向他解释道:“这簸箕粄是我们闽地山林的特色小吃。簸箕粄的那层粄皮,与南岭的龙龛糍【1】相似,不过我们这儿是往粄皮中卷入馅料,十分好吃。像现在时候早,最适宜早晨出工前来上一盘。” “哦哦,那小掌柜!给我来上一份尝尝!”过路人听后,对这吃食心生兴趣。 “好嘞!” 少年人们已支起小摊,谢弥音余雨在旁边卖炖汤,煮些粉面,这边秋禾就拿出新来带的一筐家伙,为客人们当场做起簸箕粄。【2】 她今早熬汤时,借着那半个时辰的空当,往已经浸湿的粘米粉中缓缓加入凉水,制成米浆。不可太浓,也不得太稀。 现在于众人注视下,秋禾往烫净的簸箕上抹好薄薄一层油,打入一勺米浆,左右晃动使米浆均匀铺平。 蒸锅中加水烧开,她将簸箕置于其上,几乎只是她将炒料取出的空闲,粄皮就已蒸制完成。 起锅后,再用筷子轻刮边缘,缓缓剥离下整块晶莹软嫩的粄皮。 秋禾手边放有两种已经炒制好的馅料,问客人:“您是要豆角馅的,还是萝卜干馅的?” “都要。” “好的,您要加些瘦肉么?” “好好!照掌柜喜好做。” 于是秋禾手一挥,叫旁边谢弥音自清骨汤中装一碗瘦肉来。这铺子中吃食种类不少,真是无形中为他们又增加了多种搭配。 谢弥音早就想过来看秋掌柜做簸箕粄了,这下马上屁颠屁颠两步跑来,嘴碎得不行:“我来了掌柜,掌柜,我留在这儿给你打下手吧……” “嗯?清汤粉煮完了?”秋禾一挑眉,想逗逗他。 “没有没有,怕面煮烂了,小生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谢弥音假笑着,又回到那大锅旁。 这边,秋禾往铺开的粄皮上加入几条长长的馅料,用汤匙把粄皮划为几份,依次卷起,装盘。 黄绿相间的馅料,隔着薄薄一层粄皮若隐若现。 最后一步乃是重头戏,往热乎的簸箕粄上打入一勺油葱,又使这看似质朴的吃食覆满油水。 炸好的葱末携着喷香的油自簸箕粄上流下,所着痕迹流光四溢。 客人接过瓷盘,夹起一条簸箕粄,一口咬下去,豆角的清新咸香混合着油葱那好似大鱼大肉般的香气,又有米浆制成的粄皮解腻,一下吃完一大盘,真是如何都吃不腻。 只要米浆、炒料、油葱备得够多,这吃食怕是真能叫客人们从早吃到晚。 不过到了时辰,秋禾一行人还是要赶路回雁村,这山路漫漫,夜里除了月光,再无通明处。 客人们多是不舍,盼着小秋掌柜明日再来。 - 马车奔出不久,经过镇上,秋禾带着两位伙伴下马车去先前约好的店拿货,承望一人在街边等他们回来。 该说不说,镇上的货较村里,可选的更多,品质也更佳。 秋禾打算让自己铺子中吃食的口味再细腻些,便来这儿选些更好的货。 谁料,三人刚提着货出来,就看见二伯母的大儿子秋略。 算算,他摆摊做生意有些日子了,虽然车都是他几个“弟兄”推的,但也还算吃苦耐劳。可这很快就要天黑了,他不回村里去,怎么还在镇上……闲逛? 是的,秋略就这么一人在街上走着,不见他那三架小推车。 秋禾本懒得多看这人一眼,却忽而见秋略走至街边花铺旁,大手一挥掷去一把铜板,抱来一盆花,送给了不远处一位似乎在等着他的姑娘。 “哦?”余雨一眯眼,歪头道。 “呵呵。”秋禾拍拍自己的好姐妹,让她快些跟上,承望还在等他们。 这脚步加快的模样,很快被秋略看见,他带着收下了花的姑娘过到街这头,一下喊住秋禾:“小妹,见到兄长也不打招呼了?” “啊哈哈。”秋禾看向秋略,又看看他身旁满含娇羞的姑娘,看上去年纪比余雨还小些…… “阿霞~”秋略伸手揽过抱着花的姑娘,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堂妹,也学着我这个兄长的样子做生意。不过不像我在镇上,这几个小孩都在山路上摆摊。和我说得一样吧,我家中的人的温和勤劳!大伙儿要是见了你,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呵呵,家中人温和勤劳。 二伯母的模样隐约浮现,十几年来那都是不忘初心,未曾改变。 秋禾心中嗤笑道。 秋略又转头向眼前三个“小孩”介绍道:“这是镇上的姑娘,夏霞,善良大方,喜好美食。” “小妹好,我是夏霞,唤我阿霞便可~” 该说不说,纵使秋略让人看着不顺心,他身边这姑娘却是真生得清秀,笑起来也是十分和善。 才让秋禾放下些芥蒂:“秋禾。姑娘年芳?” 夏霞:“十六。” 秋禾点点头:“我十八。唤我本名就好,时候不早了,回见。” 说罢就要带着两个伙伴走。 秋略却一下拦住她的去路,低声道:“哥哥前些日子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是不是吃醋、后悔了?你若是想哥哥,哥哥可以来日再寻阿霞。你也知你十八,你怎么就不急呢?官府马上就来了啊……” 他这么一拦路,谢弥音和余雨首先不乐意了。 余雨喝到:“怎么样都轮不到你这个混蛋!” 谢弥音:“这里是镇上,你要是敢动手动脚,官府才是马上就到。” 秋略看夏霞似乎听见了什么,忙假惺惺微笑着溜回她身边,带着她,同秋禾几人告别。 秋禾回到马车附近,刚一出现在承望眼前,就被他用那双 9.自投罗网了吧?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自打秋禾往小摊中加入了簸箕粄这道美味小吃,不少镇上的百姓都自发走上一段路来光顾‘秋禾铺子’。 这当然叫秋禾一行人干劲十足。 前几日算账,他们早就将租马车的前赚回来了。摆摊的收入,实是可观。 有些常客虽明白秋禾为何偏要留在这条大路上,而不常留在镇上摆摊,还是难免有些抱怨,盼着秋禾再去镇上几日,好让他们有些时候在家门口就能吃上一口美食,而不用走这么远的山路。 秋禾想着有人喜欢就好,便答应下来。 每旬选上几日去镇上,几日再来这山脚土路…… - 不知不觉,已是临近清明。 暮春的雨总是不着痕迹而来,也让秋禾他们在镇上多摆了几日小摊。 客人们倒是不因雨水阻断这一心探寻美食的步子,依旧日日在她铺子前排上一长队。 秋禾忙碌,却心中闲适。 直至这日,她终于明白闲适之感的由来了。 她与承望“成亲”后,再无须忧虑官府寻她,大可放心经营她的小铺。 少了令人忧愁烦扰之事,如何不舒心? 不过他俩本就只是搭伙过日子,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就并未将这桩婚事告知他人。 关心秋禾的人还想着为她出些点子,想她安稳生活下去。 可这不想秋禾好过的人,就生了歹念。 秋掌柜依次招待排队上前的客人,忽而就排上来个熟人。 “秋禾,随便来一碗汤吧。”二伯母穿了身干净衣服来,十分“豪迈”地一挥手。 “好嘞。”秋禾看着这人,先是一怔,很快还是笑道,麻利地拿来一盅绿豆小肠炖罐,“伯母,这有小位,您请落座。” “好好。”二伯母面上“慈祥”道,由秋禾带着,在摊子旁坐下。 她缓缓打起一勺热汤,看秋禾又回去忙活了,端详起手中这盅炖罐。 “绿豆……小肠……啊呀!!” 只见二伯母两手一歪,将炖罐往前一泼,一盅靓汤砸在地上,瓦罐顿时四分五裂! “………”秋禾就料到有这么一出,不过她没想到,二伯母已是急不可耐成这样,才给她端上,秋禾都还没来得及招待下一位客人…… “哎呦!……”二伯母捂着自己的手,像是被烫伤了,还蹲下身来想捡瓦罐碎片。 “您可慢着!”秋禾上前将她拉起,可别等下故意划伤手鲜血直流,更赖着不走,“您怕是累了,先歇歇,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可我真是烫着了!”二伯母哭丧着,衣袖间露出手上一片红。 “……”一旁闲不下来的余雨和谢弥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齐放下手头忙活的事情,准备过来理论理论。 秋禾拦下他二人,取来块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二伯母手上。 她轻轻握住二伯母手臂,帕子还未覆上,二伯母就隐约有些要缩手的意味…… 敷上帕子,秋禾叮嘱她先在位子上歇着,别再走动了。 不少客人还等着,秋禾没法一直陪着她,毕竟说到底也不是秋禾伤的她。 谁知,没多久,二伯母又闹起来——“秋禾!你要卖到什么时候?伯母这喝也没喝到,你不再上点吃的?” 一旁有客人被她这一叫嚷吓到:“做甚么!一惊一乍……” 这次是余雨端上来一盘凉些的簸箕粄——“簸箕粄总不会烫着您了吧,您慢点吃啊。” “什么叫总不会烫着我?难道我是成心往自己手上倒汤的么?!”二伯母明显不悦。 余雨有条不紊道:“您请便,我们不收您铜板,也不要您赔那瓦罐钱。镇上还有许多地方,您四处逛逛去吧。” 二伯母看小姑娘要和她讲理,那便直接开始撒泼:“我还没说呢!就是你们汤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才吓得我手抖摔的!” “怎么会?我们都是小秋掌柜的老客了,她做的吃食从来没问题!”无需秋禾开口,那群常客就已经站出来为她说话。 “谁知道是不是这小丫头片子看不惯我,方才给我‘下料’?又将我手烫伤!哼!你们还得陪我钱!起码一两银子!”二伯母叉腰道,见不远处的承望,这次,她不再惧怕这跛子。 会点破箭术又如何?如今可是在闹市!给你多少胆子,你这跛子也不敢在此放箭! “请您离开。”秋禾忍无可忍,蹙眉上前向她伸出一只手,“帕子还我。” “你……”二伯母忽而哽住,“手疼,包着呢!” “还我。” “不要。”二伯母后退半步,眼前这姑娘没高她多少,此刻气场倒是压她一头…… 秋禾也不与她演了,自她腕间扯下那块帕子。 “啊!你做什么?!”二伯母惨叫一声,退后半步。 “什么伤病也不至于将帕子染上花色吧?我唤您一声二伯母,您却特意往手上抹胭脂,就为了诬蔑我?” 秋禾高举那半面皆被染色的帕子,见其质地,绝非血迹,更何况二伯母方才说自己是烫伤,都不见血,怎会沾上帕子? 而二伯母的手,此刻已是被帕子抹净,根本就没伤着分毫! 那片红,只能是她自己提前涂上的! “你……你!”二伯母咬牙切齿道,一下变得灵活不少,跳起抢不过帕子,更加气愤。 “天啊,这人怎么这样……还是小秋掌柜的亲戚……” “这是什么恶亲戚啊!” “可惜了满地鲜汤!这绿豆小肠汤,你不喝,我还买不到呢!!” 客人们从满心期待买上一份吃食,到见人撒泼打滚,再到真相大白确是此人无端生事,最后吃得一嘴“好瓜”。 二伯母不做不罢休,迈步上前,像是又要对秋禾动手——“妖精,卖点破东西只会亏钱!都是你将我儿子骗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掌,还是在落下前,被秋禾伸手捏住。 二伯母可不再年轻,力气怎么比得过一个日日搬食材、扛锅的姑娘? 与此同时,人群后,承望忽然喝到——“官府到!” 方才二伯母看他那一眼,便叫承望心领神会。 哦,看来您老受尽委屈,需要官府主持公道…… 还是承望心善,为给二伯母“申冤”,拄着拐也要替她报官去。 人群中心的二伯母听见这声,立马慌了神,她想跑,却被秋禾按住手,如何都挣脱不开。 “无故在镇上生事……带走!”一下上来几个官吏,连拖带扛地将二伯母拉走了。 “放开我!放开我!不是无故!不是无故!都是这个叫秋禾的,她‘女十八未嫁’!!请官爷们把她抓起来!!她‘女十八未嫁’啊!!”二伯母喊叫着,被挟走好远。 “情况不实,闭嘴,否则罪加 10.山有樱花再盛开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清明时节,家家都要进山祭祖。 “多谢承望小公子啊……” 山中,秋禾家中三人与“赘婿”承望相互搭把手,沿着那已被新生杂草覆盖的陡峭小道去。 秋禾原以为承望还同初识那样,行动不便,谁知他自打跟着她出摊以来,走路愈发稳当。 她不是没见过那些跛脚了几十年的人,可从不见谁能有如此进步。承望的腿,怕是并非他自己说的那样,瘸了好几年。 不过承望如今在她家,日日勤劳肯干,相处下来,怎么看都是个没有心眼子的淳善之人。 就算秋禾怀疑承望的脚是在进山前不久才伤的,也没什么意义。 她与这搭伙过日子的“夫君”,搭伙逃过官府稽查,也搭伙做生意,恰如其分,二人皆不贪图此外任何东西。 “多好啊,承望小公子身子好得快,如今还能帮着背竹筐……”季桐道,但也怕累着承望,“等下走上这小道,有片缓坡,你到时歇歇,将竹筐里的东西拿给我一些。” “都行,听您的。”他所走每一步都稳着身体,身后竹筐不重却块头不小,承望身形高大,背着还算合适,若是叫“丈母娘”来,不见得稳当。 一家人走走停停往山上去,很快便听到亲戚们的声音。 “不是?你们家一点力都不出么?!” “什么叫我家不出力?!我家人少啊!”听这声音,是二伯母的大儿子秋略。 “噗嗤。”秋禾一下没忍住,在竹林里笑出声来。 原以为会被秋良季桐说上一句,谁知这老夫老妻俩,看女儿笑了,也跟着压不下扬起的嘴角。 只剩下承望一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秋略家现在人少……不就少了二伯母一人么?看来没了她这“主心骨”,就有人敢骑在她家头上了。 秋禾一家往前走去,爬上小坡,到了空地上——“好啦,和气生财~我们家人多,我们来帮忙~” 秋略一见是他们家来人,咬着牙一跺脚,手上拿着锄头就准备上前“讲道理”。 “?”承望只看秋略一眼,缓缓放下身后竹筐,从里面取出长弓,问身旁“岳父”秋良,“您说趁今日晴好,在山中抓些野鸡,需要我现在用弓箭射一些下来么?” 秋良点点头。 听他们这话,秋略仍是面不改色,脚步不停,迎面向他们家走来,一锄头下去——勤勤恳恳锄起竹林旁的草。 “干活干活!” 这一次,秋略可是出了大力,“带领”一群亲戚将坟墓附近清理得干净平整【1】。 清扫后,每家都将提前备好的香、纸元宝、纸钱、祭品取出摆好。 秋家人祖上十几代就生活于雁村,年年祭拜的都是这秋氏大祖宗。 开枝散叶去往山外的秋家人也已数不清有多少。今日在祖宗墓前的,是与秋良同父的一大家子。 可惜多年生活下来,儿时关系尚好的亲兄弟,如今不太像“一家人”。 “其实,我没太明白,二伯母那日为何突然跑来闹事?她总不会是为了清明不上山吧?”各自忙活时,秋禾低声问当时也目睹一切的承望。 承望摇摇头:“二伯母那时对你说了什么话?” …… 在被围观的客人揶揄后,二伯母很不是滋味。 她不做不罢休,迈步上前,要对秋禾动手——“妖精,卖点破东西只会亏钱!都是你将我儿子骗去!” …… “她说,我骗了秋略……?”秋禾想起来。 “我猜啊,是秋略摆摊亏钱了,还要她老人家倒贴。”承望笑道。 秋禾一歪脑袋,不常见承望笑,他这一笑,惹得她也想跟着笑。 多好啊,二伯母如今还能在镇上歇着…… 她若是今日上山,也要废好些口舌,实是怕累着她老人家。 秋良点上一大把香,分给各家每个人三支。 秋禾双手接过父亲递来的香,点头道:“谢谢爹。” 季桐转头跟女儿说:“记得啊,跟祖宗说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愿望原原本本在心里念出来,让祖宗听见,知道了么?” “好的,娘。” 一大家子人在墓前站成几排,由这次做主的大伯在最前,依次向泉下有知的祖宗介绍今日前来祭拜的都是他的哪位子孙。 也只有秋禾还未离家,才能不被落下,再点上一次名。 她举香,微微转头看向四周,再没有比她年长的秋家女子来祭拜祖宗墓了…… 从小到大,她这农家女都是那般有气运。 父母疼爱、能上学识字、有最好的伙伴、被善良的人们喜欢、命中有财…… 甚而在受困于律法时,忽然出现了一位愿意陪她搭伙过日子的“新朋友”。 听见周围亲戚喃喃自语起来,秋禾也直起腰默念心中愿望—— “祖宗,小女秋禾,年十八,是您的子孙,我会继续勤勤恳恳,求您保佑我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 心中想着,秋禾持香躬身祭拜三下,却不小心忘了数数,多拜一次……自幼,爹娘就说拜四次不吉利,秋禾忙接着往下拜,一直拜到十八次,因为她记得爹娘以前还说,十八次最吉祥。 她也默念了十八次“发财”,还不小心在最后几句将这朴素的心愿吐露出来…… 一旁承望举香只拜三次,看秋禾不停地拜了一下又一下,想着这山中祭祖仪式真是特别。 他也听着“丈母娘”方才所言,心中默念起来——“小生承望,年二十一,生于隶州,如今入赘秋氏……” 想到这儿,他忽然顿住。 接下来,该说心愿…… 他有何心愿? 他捡回一条命、名正言顺有了身份、有了住处…… 他还缺什么? 是要隶州那些混蛋死于非命么? 可这是秋家人的祖宗,与山外那些不算人的东西有何干系? 更何况,那些东西还不配他承望下咒。 …… “小生承望,年二十一,如今入赘秋氏。小生愿好好待夫人秋禾,愿岳父母福寿双全。顺吾妻之愿,家业蒸蒸日上、金玉满堂……” 承望不受那条瘸腿影响,直着身子,将深思后的心愿一并默念出。 求秋良全家日后皆顺心如意。 因为承望也知,虽然他与秋禾一向只说二人间是搭伙过日子…… 可秋良季桐夫妇俩却 11.风水轮流转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清明过后,天很快热起来。 秋禾好似突然下定决心,直接将清汤粉撤了去。 曾经,三人都忙不过来,如今撤下些吃食后,一下叫三人都轻松不少。 至今,秋禾一行人已经挣了不少钱,他们去镇上兑成银两,除去承望那一份驾马车的工钱,三人均分,都分得不少。 日日起早贪黑,他们也该挣这个钱。 谢弥音曾对余雨说,暮春初夏时节,他要离开雁村,北上考学。 他一直是瞒着秋禾的,瞒到后面,连读书都变得有些偷偷摸摸…… 他和余雨还是很操心秋禾的婚事,但作为伙伴,又不能按着秋禾的头叫她与谁结亲…… 挣钱舒心,他们依旧担心秋禾掉钱眼里,不打算出来了。 谢弥音与承望已经可称得上熟悉,他几次想着干脆直接跟承望讲清楚,麻烦承望“追求”一下秋禾,却总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瘪嘴说不上话。 就一直拖到这天…… 村里回来了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 正是余雨离家三年的爹。 余商人站在秋禾家院前时,院中择菜的余雨上前不是,坐着也不是。 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归来,可也意味着,她要和伙伴们分别,离开雁村了。 秋禾全家看这当年的邻居跋山涉水回乡,很是高兴,一大家子人做了一桌好菜,请余商人留下吃饭。 余商人看他们那副兴奋的模样,有些受宠若惊道:“若是算这寄信的时间,我几月前就说暮春要回村啊……是我丫头没同你们讲么?” “余雨你知道?”谢弥音诧异地问她。 “啊……我……”余雨忙摆摆手。 秋禾见此,忙笑道:“哎呀,叔父平安归来就是最好,何时归来我们都高兴!余雨日日同我去镇上做生意,忙坏了。叔父,您是不知,余雨同您一般,算账可厉害了!小时候上学堂,就是余雨书数最佳!” “哈哈哈……小秋禾还是这么聪慧……”余商人也跟着笑道,小时候那般机灵的姑娘,现在还是伶牙俐齿,叫人喜欢,“小秋禾,今年可是十八岁了?什么时候嫁人呀?” 听到这话,余雨的脸马上黑下来。 你们大人,见到适龄的,是都不会说其他话了吗?!!! “爹!”余雨一拍她爹。 “啊,哈哈哈……叔父开玩笑的,都别往心里去。秋禾年纪还小,我家余雨也是,咱吃饭,吃饭……” 作为邻里,两关系一直都不错,便是都很懂分寸。 不多嘴,不拌嘴。 余商人那身奇装异服,很叫秋禾一家好奇。 他会笑着解释道,这是来自西域的胡服…… 一顿美宴过后,余雨同父亲准备离去。 余商人:“不知道家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女儿,咱们回去看看……” 余雨却走得很慢,似乎有话要同秋禾说。 秋禾上前,推着她后背,一直把她推上土路。 “余雨,你早些回去休息啦!哪有什么话要说?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早点回去啦~” “我……” “拜拜!拜拜!”秋禾挥舞双臂,还瞥了一眼走过的谢弥音,“谢弥音,你留下。” “……”谢弥音像被教书先生点了卯,立马僵住身子。 - 余商人行事稳健,素来不拖泥带水。 他先前在信中说要带女儿离开雁村,便是回来第二天就带人走。 次日一早,余商人等来外地请来的马车,结完家中雇人的工钱,和女儿一起将些行囊放上马车。 余雨看着这驾马车,轻轻抚过马匹的鬃毛,想起过去与伙伴一同乘马车去镇上的日子。 她不舍,却又很想离开村子,更不愿到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被人逼着出嫁,随意嫁给个不及谢弥音或是承望半分好的男子。 她少女怀春的年纪,并非对谢弥音这个时常照顾她的“竹马”全无感觉,可他要考学、她家是商人,她从一开始就知晓,三人总会散。 她终归是没帮上秋禾…… 她还要先离开…… 对不起。 ——“余雨!” 听到这个声音,余雨急忙转身,见是秋禾与谢弥音飞奔而来。 眨眼的功夫,秋禾笑着,已扑进她怀里。 一旁的余商人见此,也是拍拍手,回屋里去收拾其他东西,只留三个伙伴在这土路上。 抱了许久,秋禾才缓缓松开余雨。 “秋禾…对不起……我……”余雨垂着脑袋,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泪痕,却不知眼泪早就沾上了衣裳。 “哎呀,我的小余雨,哭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秋禾拉来余雨的手,塞给她一个小荷包。 余雨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这是什么?” “红木手串,祝你一路顺风~”秋禾说着,请她收好。 余雨点点脑袋,抬眸看向秋禾:“你怎么知晓我今日便要走?” “我一直都知道。在你开始会心不在焉的时候。”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余雨说到一半,又瘪了嘴,她也没同秋禾说,她不配在此时反问人家。 “如若与伙伴告别一事,叫你心里委屈,往后日日难安……那我们于最后一日告别就好。莫叫忧愁之事碍着咱的舒心。” 秋禾盯着余雨泛红的眼睛,认真道。 二人身旁的谢弥音,也是缓缓低下头。 昨夜秋禾请他留步,就是叫他今日一早随她一道上余雨家。 他谢弥音是迟钝,没察觉余雨过去总是心不在焉,也完全不觉余雨会离开,甚而走在他前头。 “你呢?谢弥音,你又是何时启程?”秋禾转头问谢弥音。 谢弥音有些磕巴道:“再过一旬,我爹也回来……抱歉,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还盼着你早点考过,当个好官呢!道歉什么?”秋禾看着他一脸“窝囊”,真是要憋不住笑。 余雨拭了泪:“秋禾……等我在北境给你寻上好的琉璃手串,到时送回来给你。” 秋禾点点头:“好啊,我等着。” 谢弥音却缓缓举起一只手:“书上说,琉璃手串在北岭,而非北境。” “…………” 余雨秋禾二人“暴起”,再锤谢弥音一顿。 秋禾觉着把该说的话都同伙伴说完了,却看余雨还是满脸愁容。 秋禾:“把话说出来呗?什么事?” 余雨有些犹豫,是担心她:“……你年内何时成亲?” “啊这……” < 12.远赴山河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秋禾姑娘,今日既然不出摊,不如与我一道去青印寺赏樱花吧。” 秋禾见承望眉眼含笑,向她伸来一只手。 哦~……她没有丝毫犹豫,“啪叽!”一拍他摊开的掌心! “?”承望直接愣神。 “承望你还知道我小时候常玩的‘拍手心’啊?”她大笑着,很快走到承望前头,“走吧,去青印寺!” 在后头的承望心中还有些疑惑…… 他也是小时看那些达官显贵如此做,先伸手邀请,而后牵上女伴…… 或许,是应该与姑娘家“拍手心”才对。 想着,他跟上已经走出几步的秋禾。 - 秋禾怎么都没想到,承望要徒步走几里地去青印寺。 承望却只是笑着说,得让自己动作再利索些,才能跟上小秋掌柜的步伐。 二人各自走着,秋禾见他走得不太快,便跟着放缓步子等他。 越往青印寺去,二人也似乎越走越近。 秋禾没了当初那么多的顾虑,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就开口同身旁的承望讲。 如今眼前是这样青绿,待绕过前面拦路的那座山,就是开遍漫山的樱花了。 不知走了多久,秋禾忽然不再等承望,先奔出两步路,站定于土路拐角之处,朝他道:“清明祭祖那日,我们在半山腰看见的便是此景了——” 承望跟上,被山峦隔去的另一方天地就此现身—— 这抹粉黛不再如远眺时那般朦胧轻浅,而能让人看清花枝摇曳,其间落英缤纷,将春意悄然铺满林间…… 二人并未停步,继续往前去。 走着走着,秋禾又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来寺庙附近看樱花,总都是我去找他们,他们不会来找我,唯独这余雨会缠着我。你不知,余雨与他父亲多年来都是聚少离多……” 承望问道:“余商人不在时,她家中只有她一人么?” 秋禾摇头:“还有两个她爹请来的‘家仆’,不过她们家不会那么唤这两个老人,就说是请来陪余雨的,平日里看看家。” 听到这儿,承望心生疑惑:“余雨家中只有老人,为何不见村里有谁欺负她家?” 秋禾:“余氏亲戚多从商,还留在村里的不多,都各过各的……但这两个老人身体不好,不常走动,使得她家从前总遭贼窃……贼……” 看秋禾欲言又止,好像也由此想到什么,承望替她道:“老人身体不好,家中时常被偷。唯独在那日,贼没去她家,只偷了你家。” 是的,秋禾便是想到此事。 多年来,余雨家都只有如此三人,老人们年岁大了,也没法下地做农活,全靠余商人寄回的钱生活。 秋禾也知道,老人记性不好,总会忘关余雨家的院门。 她家中比别家稍稍富裕些,这样十来年,实在没少遭小偷小摸过。 却唯独在秋禾即将出摊的前夕,那贼扛着个布袋“大驾光临”秋禾家,几乎将她家中翻了个遍。 此言并非说哪家该被偷,而是他们几家离得近,那贼怎么就如此笃定地只去了秋禾家呢? 论钱,村里都知余雨家更有钱。 而暂且不论从秋禾家掏不出多少银两…… 不同于余雨家,秋禾这一家三口,个个有力啊。 若是被秋禾他们逮住,是真能给打个半死的。 回想起来,这贼懂上山,熟悉山路,绝非外地人,那便不会不知余雨家钱多。 他不挑在余雨离开家时去偷她家,而是紧紧盯着秋禾家,知晓秋禾家此刻无人,马上动手。 这么看来,他不是奔着钱来的。 他是奔着捣乱来的。 至于…… 那贼人顺走了母亲季桐年轻时的首饰…… 怕就是有雇主另外交代的了。 秋禾想。 承望将她的想法听了个大致后,道:“那小偷不会将首饰卖去么?” 秋禾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我方才一想,便觉着会是有人喜欢,戴上那些首饰好生炫耀一番。” 承望笑道:“你说的在理。” 秋禾轻轻叹一口气:“不过,若是没有去抓那个贼,我们一家那日不会上山。” 也不会救回承望。 算得上是,有失便有得吧。 - 不多时,在沿途樱花的相伴下,他们终于行至青印寺。 寺中清净,并没有什么人。 既是奔着寺庙与樱花而来,二人一齐入寺拜神【1】。 请香后,秋禾于一片烛火通明处点香,后将手中香分予承望半数。 二人站于高大佛像之前,先朝庙外苍穹行三拜,再转身拜佛。 秋禾十分虔诚地默念心中希冀。 不过,不同于前些日的招财进宝之愿,这次她想的是:余雨一路顺风,在北境有更好的生活;谢弥音考学顺利,做个好官;爹娘事事顺心,与女儿来日方长…… 或许是秋禾有太多心愿,来不及念完,一旁的承望已经起身准备插香了。 秋禾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想着,他或许能不是个跛子…… 就此,秋禾又默默加长了自己的愿望。 “愿承望的腿早日好起来,能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默念完,秋禾跟上承望,一同以左手插香入香炉。 离开寺庙前,二人最后再朝天、朝神像双手合十,鞠躬三拜。 期间,四周皆静。 一直到走出青印寺,秋禾才同承望敞开说话。 承望自以为,对秋禾的心愿已是了如指掌,依旧是那一长串的“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不过他错了,秋禾今日不仅一时半会儿都未念完,甚而还为他添上一句。 二人十分默契地没有过问对方,毕竟许的愿要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也不知承望与秋禾,何时就这么熟悉了…… 叫二人能从一开始“避而不见”,到现在共游青印寺。 这种转变,与秋禾而言,还有些熟悉…… 秋禾眉眼含笑,想起儿时的事情,边说边与承望往山上小路去,身边经过棵棵樱花木,她道:“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小时候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村里那么多小孩,渐渐与他们玩到一起……那时候,村里最大的农田就像是专程留给我们玩的,若不小心踩了村民的菜,我们就一哄而散躲回各家,却不能次次都逃过,总让家里人赔上一些钱……” “不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一群伙伴,人越来越少……男孩呢,有些离开村子了,有些不懂为什么,再也不同我玩了……女孩呢,有些个子还不及我高,就嫁人了,从此再没回村……慢慢地,就只剩下余雨和谢弥音在我身边。” 秋禾平静地说着,眸光中仅有追忆流年而泛起的光:“到现在,最常在一起的三个人,也就这样分开了。” “承望,你小时候有这样同伙伴们告别么?” 承望拄着拐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片刻后才语气温和道:“往后,我会陪着秋掌柜出摊,我这个做“驾马师傅”又做“小二”的,要好好干活……” “你也是早就察觉到他们要走了,是么?” “与他们最初的模样一比较,便可知。”承望应答道。 听着他说,秋禾回想自己小时候,被某些长辈指着鼻子说教,因此很小就十分懂得看人脸色。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她这脸皮也愈发厚起来,纵使被人点名道姓地骂,也不再同儿时那般哭鼻子。 如今…… 承望与她一般,看人脸色便能将所生之事猜个大差不差。 他少时又经历了何事呢? 秋禾没打算问,毕竟现今看承望的神情,他是不会说的。 他曾说山外是“ 13.一切安好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秋禾与承望连日忙于备货出摊,叫日子过得飞快。 不知何时,本应在县城忙于公务的谢县令也回了雁村。 他当年发迹,曾把儿子谢弥音带去县城读书一段时间,谁知这孩子太过顽皮,也不愿在县城待着。无奈,谢县令只好又将儿子送回雁村,为让他将来能考个官,县令带着手下在周边好些村落都请来有学问的先生教书。家家户户的孩子也因此有了识字的机会。 安顿好一切后,他才安心些,离开雁村回县城去了。 谢弥音顽皮,却也聪慧,多年以来,深受十里八乡的教书先生喜欢。 等到他突发奇想,开始跟着秋禾去摆摊时,已无需忧心会落下功课。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想离开雁村,就趁着走之前,再在这山林间往返几次,与伙伴们多些有关“好日子”的回忆。 而如今,谢县令真的要带着谢弥音离开了。 秋禾与承望如约而至,来送送他。 谢弥音知晓他二人要来,可当这“小两口”真的站于他跟前时,他倒是有些尴尬地搓起手来:“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感觉余雨走的时候,都已经交代完了……” 承望顺势向他行礼道谢:“小生承望多谢那日弥音兄弟救命之恩。” “嗯?”谢弥音看眼前这无所不能的人为向他道谢,竟连拐棍都掷去,吓得他忙将承望扶好,“别别别,承望兄弟,我受不住你一拜……你要谢,也应该谢你的爱妻……” 谢弥音一手拉过承望,缓缓将他“交给”一旁的秋禾。 秋禾:“?” 谢弥音颇有老者姿态道:“秋禾啊,我就将这承望兄弟交予你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日子一天天的好好过……” 转头,承望又拉来秋禾,反将她一只手放于承望掌心中。 谢弥音更是语重心长道:“承望兄弟,我就将我从小的伙伴交予你了,我了解她,她表里如一得不能再如一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谢弥音比眼前二人的年纪都更小些,却也懂得那些道理。 愿山静日长,吾与诸位来日方长。 - 暮春时分,山间已翻涌起夏间热浪。 白日,暖风自谷地沿山峦爬升;至夜,又从山林漫回谷地,催着日子一天天热起来。【1】 从前,生火的活儿总由谢弥音揽下。如今,小铺只剩秋禾与承望二人,秋禾总是忙不过来,自然而然,又将生火之事交予承望。 可看他方才生火时的生疏样…… 秋禾生了些怪异念头。 难道,承望在北境隶州,素来不生火做饭么?何况北境寒冷,他无需生火取暖么? 这让她回想起承望的瘸腿。 一般的跛子难以抛去依赖多年的拐棍,腿瘸久了,心也会默默“跛去”。 承望却不一样。 他较当初刚来时,已是大不相同…… “秋禾姑娘,生着火了。”承望轻轻喘气,慢着些起身,额间已然挂上一层薄汗。 “多谢。”秋禾的思绪一下被他打断,渐渐有客人来了,她只好马上做起簸箕粄来。 一旁的承望也是为客人们送上一份份炖罐,不知忙了多久,大清早启程赶路的过路人终于过去些,让秋禾承望有些时间歇息歇息。 “坐下歇歇呗。”秋禾对他道,“你别久站,人不累,也叫腿休息休息。” 承望却无动于衷,数着方才卖出了多少份鲜汤,问秋禾:“这一日下来可挣多少铜板?” 她一听,还以为承望是惦记“工钱”,笑道:“我会直接与你对半分,不必忧虑。” 他却摇头:“我并非此意,你我二人既是夫妻,本是多为家用,这钱便都交予你打理。” “?承望,我们是搭伙……” “没有情谊我知晓,纵是搭伙过日子,你也是我的夫人。秋禾姑娘不愿我唤‘夫人’,这点我依……” 秋禾忙伸手拦下,让他别继续说了:“话虽是这个道理,但你别多想,只把我当‘秋禾’就好,行么?承望公子?还有,该拿的钱就拿着……” 说着,又来了几位客人。 她很快忙碌起来,将承望的话抛之脑后。 清早尚存微凉,人们出门时多添了些衣裳。谁料正午烈日当空,走出树荫不久,就会浸得满身汗。 有些客人知暮春时节天热,也不可贸然大减衣物,还来“秋禾铺子”前寻热汤下肚。 而有些忙活了一早的人,就差将自己剥个“精光”,喝不下汤,就只好寻小秋掌柜讨杯凉水。 秋禾自是很乐意,不收铜钱,送上水后,请客人们去树荫下先歇着。 “掌柜,天马上就更热了,您何时为铺子添上‘仙草蜜’啊?”一位取凉水的常客问道。 “仙草蜜?”秋禾思索着,抬头看被树荫遮下一半的骄阳,实是毒辣,叫她又眯着眼缩回视线,“那我便尽快挖仙草去,过几日就做些仙草蜜带来!” - 秋禾请客人们歇着,她可是歇不下一日,这日趁天明时赶回村,刚一进屋就背上箩筐、取来农具,急匆匆地要出门。 承望刚进屋,就见她要走,问道:“去山里?要去多久?” 秋禾看看天色:“大致半个时辰,太阳落山时。”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承望和声道。 “嗯。” 秋禾走时,还不忘掩上院门,转身背着箩筐就往山里去。 其实她也许久没有一个人上山取食材了。 也不知山上那些由春雨浸润,肆意生长的仙草成了什么模样。 她只知,没有人能在炎炎烈日下,心里不惦记一碗清热解暑的仙草蜜。 怀着满心欢喜,秋禾一路往上,很快在山南较平坦处寻见仙草。 仙草低矮,有着翠绿色的叶子,上头扁圆,到了叶尖却忽而收紧,其上附有绒毛,叶片小而密,十分好认。 “今年的仙草生得比去年好多了。”秋禾想着,便是一锄头下去,直取仙草根茎。 制作细腻的仙草蜜自然需要原料仙草品质上乘。 其根茎越鲜嫩、质地越好,制成的仙草 14.有言在先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慢点……” 承望终究还是慢一步,他到跟前时,秋禾已下到平地,稳稳放下那捆仙草干。 秋禾把仙草干洗净,取来一盆水,将其浸泡于水中,等候软化。【1】 趁这个空当,秋禾又去忙活其他事,等她回来时,仙草干已泡软。 她接着将浸泡好的仙草干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和碱,水沸后还需煮近一个时辰,直至仙草呈现墨绿色。 制作美食总是这样,有数不尽的漫长等待,借着空当,秋禾多会生出些新点子来。 这也是小铺常上新的原由之一。 爹娘还未归,秋禾就在这不短也不长的一个时辰中与承望闲聊着度过。 待那一大锅仙草煮至浓稠,色泽深绿,香味四溢,秋禾将仙草捞出放入大盆中,加入少量冷水,缓缓搓出浆来,而后用捞勺过滤去残渣,留下纯净的仙草汁。 将过滤好的仙草汁倒入新备的盆中,放置一旁待其自然凝固便可。 说着要打下手,却帮不上什么忙的承望在一旁张望,终于插上话道:“草药制成的,会苦么?” “我觉着不苦,不知你以为?从小,每逢夏日我便与伙伴一道去买仙草吃,也还没见外乡人吃过,正好你试试。” 又是漫漫等候,待到秋良季桐也做工回来,仙草液终于凝固为弹软的仙草冻。 “爹!娘!回来得正好,做工辛苦了,一人一份先尝尝吧!”秋禾将凝固好的仙草蜜从容器中取出,用刀切成小块,放入碗中,加入适量的凉水与蜜糖,便递给爹娘。 “好好!”夫妻二人十分爽快地接过,“谢谢女儿,你也辛苦了。” 秋禾笑盈盈回到厨房时,见承望那有些眼巴巴的样子,觉着有趣。 承望被她这么一看,马上直起身子,十分平和道:“秋禾姑娘,辛苦了。” 秋禾掌起大勺,歪头问他:“承师傅,要大碗还是小碗?” “那…小碗吧。” “行,先尝尝味儿。”说话间,她递来一碗。 承望接过仙草蜜,见这成色,总觉得与从前吃的草药一般苦涩。更别说承望当年要防着一些有心之人往药里下毒害他,素来对这些像草药的东西心生防备…… 他还是想着这一大锅都出自秋禾之手,她与秋良季桐夫妇皆是好人,才叫自己缓缓放下戒备。 舀起一勺仙草蜜,仙草竟还因过于滑嫩自勺中溜去一半,承望也不急着多舀些,将半勺仙草冻与深绿色的蜜糖水送入口。 刚一轻抿半口,就迎上它清凉滑嫩的口感,仙草蜜的质地细腻,入口即化,如同夏风轻轻拂过舌尖,带来丝丝凉意。 缓缓咀嚼,仙草蜜的香甜味道逐渐弥漫开来,甜而不腻,香而不浓,清新的汁液又恰到好处为人解渴。 承望有些意外会是如此清甜之味,很快又舀上一口,大块些的仙草冻还带有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气,这种香气独特而清新,让人仿若回到林间树荫下,乘凉拂风之时。 这种独特的草药香气与蜜糖相互融合,化出了清爽宜人又十分美妙的口感体验。 秋禾看他喝得倒是“勤快”,问道:“不苦吧?” 承望摇头,很快把这碗清新甘甜的小吃送下肚:“姑娘手艺真好。” “也非我手艺好,是仙草的味道好,简直是为我们山中百姓而生的,知我们难逃酷暑折磨。村里年年也有做仙草的人家,不过是山脚那条土路上暂时只有我一家罢了。” “我是第一次见……” 秋禾听着,眼珠子一转,问他:“你怕苦?还是怕喝药?” “幼时担惊受怕罢了。”承望擦了嘴,起身去将空碗洗净。 秋禾好像想到什么,一下跟上他走不快的步子,接着问道:“那些贵些的药煮出来也很苦么?” “苦。”承望答道,却马上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 他顺着那口气,没有停住脚步,继续往院外去。 却一下被秋禾拦住去路:“承望,等余雨到了北境,你是什么人,也就明朗了。” 承望有这瘸腿拖着,如何都慢于她。 “小生便是本家,隶州承氏。”他答道,没有看她。 承望自始至终都用着自己的本名,知自己来处,也想过去处。 “也正如姑娘所想,自幼,我家中用药皆是名贵草药。”他坦然道。 承望纵是从前活得再提心吊胆,也承认自己是绫罗绸缎裹着长大的。 他明白无论从前如何难熬,也不可对底层百姓抱怨,这与“何不食肉糜”无异,绝非他本心。 秋禾从未听过隶州,也不知什么世家大族,可这一前一后种种都指出,这承氏不是一般人家,但到头来,她只好奇一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闽地?” “不知。”承望将碗洗净,又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这腿就是南下时伤的,先前是骗了你,抱歉。可隶州有人要杀我,我只能走。余雨去了北境,查我不要紧,我是怕她问了我的名字反而自己先被人盯上。” “她无事。”秋禾摇头,“你哪日若想走了,提前告知我一声。你在外头有身份,离开闽地的话,我就当你死了,算我‘和离’。” “好。不过当下还要将‘秋禾铺子’经营好。”承望把擦干的碗放回原处,回屋去,“辛苦了,秋禾姑娘,早些休息。” “嗯。” 秋禾答应得爽快。 “对峙”到此为止。 回到卧房后,秋禾复盘起方才一切。 今日与一家人共品了新做的仙草蜜,如何都不会生出不悦之情。 确是如此。 秋禾便是在将仙草蜜递予承望时,觉着与他之间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可她先前对他还有疑虑,更是不能忘了二人只是应允下“搭伙过日子”这点。 她不能自己先逾了“矩”。 想着承望先前不会生火,那条瘸腿还有好转的迹象…… 如何说,都算可疑。 正好有话想问,那便问了吧。 果真,承望先前说了谎话,他并非流民。 可这一切,不过是山高路远,这山中人不知千里之外的纠葛罢了。 自然,秋禾也是诓他的,余雨这小姑娘哪会帮秋禾办这种事?她到时还能记得“琉璃手串”就谢天谢地了。 眼下还是先将生意做好,承望亦是良善之人,她还放得下心。 她想着,都知“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到了此人真要走的时候,再送也来得及。 - 雁村另一头。 夜深人静之时,二伯母家的门微微开出一道缝。 很快,钻进来一条腿,拖着半个身子挤进院里。 秋略蹑手蹑脚地去往那有些漏风的房门,刚想回自己屋里,却发现这门不知何时早已被人落了锁。 “哪个不长眼的敢锁我的房间?”秋略心中十分气愤,就是小骂一句。 “你还敢回来?!!” 听着这声怒吼 15.她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先前被他默不作声掏走那么些钱,家中如今已近清贫。 二伯母身体不太好,也还是要早早做工去,一改往日,为讨口饭吃,再没法懒着了。 趁着家里没人,秋略悄悄溜进了二伯母的房间,翻箱倒柜起来。 虽然也没什么可翻的,这家中已是连个像样的柜子也没有了。 半天都没翻出什么好东西,秋略双手叉腰,长叹一口气,却忽而看见悬于头顶的竹篮。 还记得他小时候,这上头总放着些好东西,二伯母生怕秋略拿到,就挂得那般高。 小秋略同儿时伙伴讲,他们却说竹篮是用来防秋略“大耗子”的。 这叫秋略一直很气愤。 而眼下,又是这样一个竹篮……看着让秋略有些不舒心。 二伯母在吊着竹篮的绳子上系了结,若是将竹篮取下,定会解开绳结,就算重新系上也与先前不同,会被人发现。 秋略不可动这绳子。 好在,他已经“长大”了。 个子高些,搬来个椅子,便能揽到那竹篮。 于是,“长大成人”的秋略就这么踩凳、垫脚去取篮中之物…… 很快,他捞下来一个有些精致的布袋,一看就贵着呢。 “奇怪……两个来月之前……秋禾家还遭贼窃了……我娘就这么放着这些宝贝?不怕被贼偷了么?” 他心中十分疑惑,手上也还是打开布袋,往里一看—— 天哪! 竟全是做工精致的首饰! 秋略随便拿出个镯子,就是琉璃色泽;稍稍碰一下,就是清脆玉响! 他二话不说,忙将布袋口一系,揣于怀中。 其中几个看着还不错的,可以送给夏霞,以拉进二人关系。 但他也清楚,家中如今穷苦,他就是再喜欢夏霞,也不能将钱全花姑娘身上…… 他还要想办法,让“钱”生“钱”! 于是秋略顾不得脸上有些破相,带着一袋子宝贝沿村道逃之夭夭。 “给我三月,定于家中盖新院!”他立志道。 - 这边,秋禾与承望还同先前一样,搭着伙,到山脚土路上摆摊。 二人间并未起什么冲突,昨夜那一出之后,不过是对将来有了些准备,还要先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 支起小摊后,秋禾又拿出块拼接而成大竹板,上头端端正正写着“仙草蜜”三个大字。 这牌子本应是秋禾来写,认字写字她皆会,可惜差些意思,那一手的字完全不同于她端端正正的样貌,落笔便生得歪七扭八,不太雅致。 承望见着,自然是揽下这一活儿,一下就写得几个干净利落的大字。 至少那刻,承望过去享有的锦衣玉食,又一次在这乡间派上用场。 小摊前,二人忙着招待络绎不绝的客人。 客人们十分欣喜今日终于上新了仙草蜜,一大锅仙草蜜很快售罄。 好在,秋禾知晓一锅定是不够卖的,就还备着些…… 天气还不算太热,却闷着人难受,来上一碗仙草蜜是极好的。 当真没人能拒绝一份入口即化、清凉滑嫩的仙草蜜。 就这么一连大卖好些天,叫秋禾自己都生出错觉…… 能挣这些钱,还不用担心被人算计…… 承望会不会也不想走? …… 算了,她在自己的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去,不再想此事。 明日还要早起出摊,睡了睡了…… 直到又是烈日当空的一日正午。 小摊前来了位新客人。 “秋禾掌柜!仙草蜜怎么卖呀?” 这声音听着熟悉,秋禾含笑抬头一看。 是夏霞。 可纵使知道她与秋略关系好,看着她也还是让人觉得舒心,她生得眉眼舒展,初见便觉良善。 秋禾道:“一文两文皆有,夏霞姑娘要哪种?” 夏霞:“两文的。” 很快,一碗仙草蜜就被端到夏霞眼前。 “早就听说秋禾姑娘的铺子有好些美味的吃食,今日真是大饱口福!”夏霞吃完这么大碗后,将空碗递回,就站在小摊旁不走了。 秋禾稍微闲下来时,看姑娘还在,便问道:“夏霞姑娘今日寻我可是有事?” “无事,我爱好美食,总是四处走走而已。” “那好。”秋禾见她都这么说了,很快低头继续忙起来。 “啊?……嗯……”夏霞看秋禾还真不理人了,搓搓鼻子,又靠在一旁等着。 还是等到承望往这儿多走两步,才注意到这个久久不肯离去的姑娘。 承望问道:“姑娘这是?” “仙草蜜好喝,仙草蜜好喝。”夏霞佯笑道。 听他二人聊起来,秋禾一下将手头的生意三下五除二做完,探头看来:“夏霞姑娘,有话不妨说开?可是为了秋略而来?” “不不不!我不会为了他!”夏霞忙摆摆手,否认道,她衣着轻盈,一抬手,左手腕上便滑下一只镯子…… 秋禾明显注意到了这镯子,一眼就觉十分熟悉……不过她还是先问道:“听闻秋略很是倾心于你。” “是……” 秋禾:“你也知晓我家与他家关系并不太好吧,所以才有些‘心虚’?” “是……” “所以同你说的,与秋略无关,姑娘今日来又是为了何事?” 夏霞一听对方似乎愿意信她,才坦然说明来意:“我喜好美食……来来回回吃,吃久了都腻,就想着在镇上租个小店,开一家自己随时能吃上的美食铺子。其实我在秋禾姑娘刚来镇上摆摊时就品尝过你做的清汤粉、地瓜干了,很是喜欢!所以能否请姑娘移步我的小店?钱的事情可以再议!夏霞主要是喜欢秋禾姐姐……姐姐的手艺。” “?”秋禾从未想过她这干流动摊贩的,会有人愿意包下。 “夏霞姑娘,我倒有一问,为何你不去请秋略?”承望先于秋禾反问道。 “说这些有什么用……”秋禾压低声音,从背后轻轻一戳承望,不让夏霞听见,“他俩以后两口子,哪有包圆自己丈夫的?” “也是。”承望听后,觉着在理。 夏霞不知他俩嘀咕啥,只是回答承望方才问的话:“秋略他人是不错,可手艺不行,我现在都不与他约在他那小摊子附近了,都去镇上酒肆见面。哎,可我真是好不容易寻见秋禾姐姐……你们考虑考虑吧,过几日我会带着诚意再来。” 说完,她抬手就要走,腕间玉镯又 16.你CPU谁呢?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说着夏霞喜好美食,秋禾却如何都想不通夏霞是怎么看上秋略的。 此刻,周围所有人都觉着夏霞这“桃花”是劫,秋禾也是这般想着的。 难道夏霞看上了秋略小摊上的美食? 可她难道不知道这些都出自秋略的三个弟兄“旺、福、贵”之手么?秋略这人哪有手艺哇? 不能因为秋禾自己是坚持“搭伙过日子”,就叫其他人都凑合过了。 秋禾也想尽量拉夏霞一把,哪怕就这一次,若是夏霞真是爱得太深,她也点到为止,不再管此事。 想来,十个做“小姑子”的,也挑不出一个像秋禾这样,先为“嫂嫂”打算的人。 邻居们等到自己那份的吃食,也不多与夏霞讲理,吃完便各自散去了。 夏霞看秋禾掌柜闲下来,才上前搭话:“秋禾姐姐,你考虑好了么?” “先去看看可以。”她点头。 “那就请姐姐收摊后随我去镇上吧。” …… 今日要多走这一趟,时间打紧些,秋禾将备好的吃食售罄后很快乘马车出发,没多久就到了镇上。 “就是这儿了。”夏霞示意承望“师傅”停车。 由夏霞带着,秋禾跟着拐过街角,走到那小楼底下。 “我打算将一二两楼租下,姐姐看这地段如何?”夏霞笑意盈盈道。 这间店铺坐落于小镇主路附近,依水而建,临河而居,门前是一条古朴的青石板路,通向四面八方。 “看着还行……”秋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头问她,“夏霞,你怎么生出开小店的想法的?雇了师傅做工,要是你吃腻了也没法一下换人,说到底,开间店铺也要照顾更多百姓的口味。” “那些师傅们做日工便好……”夏霞或许也早对此有些顾虑,却一直没下定决心,如今还想着说服自己,顺带向秋禾解释道。 秋禾听了只是摇头:“如果一直干赔本的买卖,姑娘不如把钱省着一天一家把全镇都吃一遍,吃完一遍再吃一遍……” “姐姐说得也对,那开店的事情……” “夏霞!”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秋禾就觉不适,下意识捏住鼻子,便看见秋略大摇大摆地走来。 “秋略……”夏霞见秋禾姐姐明显同上次那样不想看见秋略,马上露出那可人的微笑,小跑上前拉住他,不让他再走近。 “夏霞,今日怎么不去酒肆等我了?我方才出来都不见你。”秋略难得有这般“柔情”,满眼都是这个与他“两情相悦”的姑娘。 夏霞一只手拉着秋略,一只手在身后朝秋禾比划比划,示意她快些走,嘴上还对秋略道:“我刚吃饱,想着消消食,到处溜达溜达……你看,你这也找到我……” “——咕咕。” 话音未落,夏霞的肚子先叫唤道。 “你骗我,夏霞。”秋略不乐意了,立刻沉下脸,松开她的手。 秋禾本来想从小路先走一步,看见秋略这副嘴脸,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怒气。凭什么啊,怎么可以有男的直接就把情绪甩在脸上,全说是姑娘的不对,要姑娘负责? 这才多大的事? “她是不是…跟你说我不好?”秋略很有“自知之明”,指着后头的秋禾就质问夏霞。 夏霞忙否认道:“不是姐姐,和姐姐无关。” “姐姐?”秋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前人,有些眼珠微凸,“你与她就这般熟识了?” “不是……”夏霞有些为难,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给你,都给你。”秋略从怀里掏出好些铜板,直接塞到夏霞手上,“我辛苦做工一日,挣来这些钱都给你!你看看你,都不用做这些苦力,我待你多好啊,还拿钱拿首饰给你。她,她秋禾,她能给你钱么?” “秋略,秋略,你别说了!”夏霞将手上快拿不住的铜板往回递,“一两件首饰,我当是‘定情信物’,我也常戴着,可钱我是真不能收!” 秋略却完全忽视了夏霞的话,只顾着自己越说越激动:“秋禾她连钱都给不了你!她是什么人?她‘女十八未嫁’!夏霞,你今年十六,你与她待在一起,两年后你也嫁不了!能吃是福,可也只有我容你吃啊,到了年纪,容貌走了样,还是只有我疼你!有我在,不会让你吃苦!但你要是十八不嫁,这种事就算是夏大人也帮不了你!我话今天说到这份上,还请你不要作践我们间的情谊!” “你先把钱拿回去……”夏霞摇摇头,还在往秋略怀里塞钱。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眼前人的婉拒不知怎么,忽然激怒秋略,他一只手将夏霞向一旁推开,就大步往还站在原地没离开的秋禾而去。 夏霞揽不住那些铜板,一大把钱币撒落地上,叫她身子一歪,险些磕在地上。 还是承望拄着拐的一只手抵着她后背,才承住她。 夏霞发觉被人扶了一把,很快起身,不及道谢,就见这方才帮了她一把的跛子书生又拄着拐快步朝秋略追去…… “秋禾,你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吗?抢我生意就算了,还要抢我女人!”秋略呵斥道。 “我的摊子和你都不在一个地方摆,你生意不好,怎么不想想是自己做的太难吃?怎么还怪到我头上?”秋禾才不听他无理取闹,“说我抢女人,你这样待夏霞,她能一直心悦你才怪!” 如此“实话”纷至沓来,听着秋略头疼:“尽讲一大堆废话,你们这些婆娘真是啰嗦!” “好啊,那就不必说理了。”秋禾一摊手,随便他怎么想。 秋略没本事又气不过,指着秋禾的脸骂道:“以后我见你一次啐你一次!” ——忽然,秋略感觉喉间冰凉! “以后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承望不知何时现身,自后一只手用拐棍锢住秋略,一只手持脍刀,以刀背抵着秋略的脖颈。 “大侠!大侠大侠!手下留情!我知错了!”秋略一听这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我方才对你家掌柜说的都是玩笑话!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错了,我以后见着秋禾掌柜都问好!” 听着这些敷衍话,承望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 三人就一直僵持在此,还是夏霞跑上前,想拉开承望与秋略。 这脍刀锋利,正是先前在小摊上切肉用的,真戳着人怎么都得流一身血,秋禾也不想真叫人血溅当场,她还是摆摆手道:“承望,松开吧。” 17.道阻且长路漫漫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夏霞不是在骗人,这桩生意可以做。 秋禾收下荷包,答应下来此事后,继续忙着接待后头排上来的客人。 却不知怎么,夏霞还未离去,她站在一旁,偷偷一瞥不远处的承望,忽而压低些声音,问眼前还在“埋头苦干”的秋禾:“姐姐,您这驾马师傅是叫‘承望’?” “嗯。”秋禾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好,姐姐,明日见~祝生意兴隆!” 哈哈,好。秋禾忙起来真是快没命,她都有些不敢担着‘生意兴隆’四字了。 好在,忙了之后,还是赚钱的。 - 秋禾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对夏霞总是多些耐心与信任。 回到秋略与夏霞双双“失联”的那几日。 秋禾与承望带着那一大把掺入了不少私铸钱的铜板,前往上交官府。 而好巧不巧,当差的正是“夏大人”,也就是夏霞的父亲。 夏大人办事效率高,总是忙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一年歇不上几日。 不过上次休假正是“二伯母关也不是放也不是”那会儿,此事暂且另当别论。 秋禾将那一袋钱币上交时,夏大人神色严肃。 他先前就知道秋禾是个好姑娘,自然是信她的话,也仔细询问起这些钱币的由来。 秋禾如实交代,说是她的堂亲秋略“做工”得来。 夏大人好像也是知道秋略这人的,知晓他与先前在秋禾铺子前闹事的妇人是母子关系。 其品行或许不好评价…… 事到如今,秋禾不能隐瞒不报,说出了夏霞在此事中处于的位置。 夏大人听后,却不太震惊,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他也多少知道夏霞与秋略有来往。 当初二伯母闹事,夏大人就事论事,并没有对其子秋略生厌。 也因夏霞难得“交上朋友”,夏大人一心补偿女儿,从不阻拦她。 - 夏霞一家与余雨一家其实十分相似。 都是自幼没了娘,父亲又常常不在身边。 可两位姑娘又各自有完全不同的经历。 余雨身旁一直都有秋禾这个“青梅”兼“大姐大”与谢弥音这个“竹马”,喜怒哀乐有处说,三人也相互作伴,一起学会各种为人处世的道理。 夏霞却并非如此,幼时因为某些事大病一场,便很少同别人出去玩。不知是在一次次错过还是失落后,久而久之,身边就没有什么伙伴了,也闲时没处打发,她喜好上了吃,珍视每一顿饭,这让她的身体渐渐好转。 可也就这么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碰上一个“用心”些的,她也就沦陷了。 这么算起来,也不算太糟,但夏大人仍走不出愧疚。 只能说,夏大人有心做好官,却难做个好父亲。 当年镇上仍有土匪残余,夏大人在清算他们的同时,为了保护女儿,将年幼女儿一连送去好些地方。 风调雨顺时,这连绵群山是遍地黄金。 可到了灾荒之年,这重峦叠嶂就成了天堑。 年幼的夏霞被困在荒山上,等救回来时,还是落下病根,自此再鲜少与同龄人玩耍,成了如今所有事的“因”。 “我曾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霞要是真喜欢,也行。但这人……” 不仅是秋略接触到了私铸钱一事。 夏大人听了百姓们所说的,如今又知晓了秋略“疑似”为了不丢脸,通过夏霞请夏大人提前休假,想捞母,却“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孝举。 “……”他的女儿……当真是少些辨别人的本事。 “大人,民女挺喜欢夏霞这姑娘的,想拉她一把,您以为呢?”秋禾本就有此意,借着今日与夏大人说清楚。 “秋姑娘,若你真能救她,我感激不尽……”听秋禾主动提出能帮夏霞一把,夏大人很是激动,甚而可见他眸中泪光,“你看…我在她面前,真是什么本事也没有。还得你们去叫醒她……” “此还请大人严查私铸币一事。”秋禾行礼道。 - 与夏大人搭上线后,算得上“兵分两路”,一方彻查整顿镇上不正违法之风,一方帮助夏霞自日后无尽苦难中脱身。 唯独令秋禾感到奇怪的是,自打她上交那些私铸钱后,镇上再没了秋略的影子,连夏霞都再寻不见他。 不过这也让夏霞欣喜啊,至少她不用在美食、新朋友与秋略之中为难了。 她把秋禾当做“新朋友”,也隐隐约约感觉这朋友不一样。 她接连包下几日的仙草蜜,免费发放给烈日下还在做工的人。 秋禾姐姐与那武功高强的“小二”承望在闲下来时,竟然都还十分耐心地陪着她! 他们都是好人。 他们都是同秋略一般好的人。 回想那日,夏霞“不小心”撒落了秋略的铜板,而后众人不欢而散,二人独处时,秋略没有再凶夏霞。相反,他流着泪与她道歉,恳请她等等他,等他挣钱。 夏霞信他眼泪中的“铮铮誓言”,就答应下来。 她想着,我去做善事,你去挣钱。 来日再见时,就可终成眷属了。 ………… 所以道阻且长啊,秋禾要是跟着忙活了这么久,听着夏霞这句心声,怕是要昏厥过去。 - 生意与善事就这么并行下去,直至入夏后,正午时分当真没人能熬得住那骄阳。 春季的热风尚且只会偶尔光临群山,到了夏季可就是盘踞山中称“大王”了。 并非人人都能在屋檐与树荫下避暑,不少百姓为生计奔波,也只好硬扛着。 连日升温更意味着仙草蜜“供不应求”加剧。 单就此事,秋禾决心与夏霞好好谈谈。 如今镇上有售卖各种品质的仙草干,夏霞家也有场地可制作仙草蜜,秋禾打算直接把仙草蜜的制作方法教给夏霞。 这样不仅能为马车省下空间,也能为夏霞每日都省去一大笔包下仙草蜜的钱,去买更多原料、做更多仙草蜜。 秋禾是看出了,夏霞机灵,能学这门手艺。 只要这姑娘能好起来,自立自强,秋禾甚而愿把那些深受客人喜爱的吃食都教她一遍。 夏霞听到这个打算,却意外地有些不乐意。 不过她这软性子也拗不过任何人,另一边秋禾又没有什么暴脾气,互相干瞪眼,最后双方各退半步,夏霞暂且先用秋禾自山上挖来风干的仙草干学做仙草冻。 等天更热之后,就交予夏霞自己把握。 也因此,秋禾又要扛起锄头镰刀,往山上跑好几次。 接连几日收摊回村后,她将备菜那样不难的活留给承望,而后独自一人走在土路上。 也不知如今夏大人顺着她 18.大喜之日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 天幕泛黑时分,有村民看见村南山头冒起火光,便喊叫起来。 一时间,不少人听着声响跑到屋外,纷纷被眼前的景象吓住。 日暮后本因隐于夜色中的火焰烧亮村南半座山,烈火占据风头在山中横行肆虐,已然吞去一片小山头。 众人不知这火是从何而来,情急之下更是一下慌了神。 忽然,人群里,有人喊道——“村南秋老三家的女儿是不是每日都上山?!” 人群里,方才慌忙跑出四叔屋子的秋略听到这声,一下顿住脚步。 秋略听这群人现在提到秋禾,这句话在他看来,是村民们认为她有放火的嫌疑。 他仔细想想,秋禾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有胆子放火烧山。 既然不会是这样的话……他接着眼珠子一转,随即想到的…… 是秋禾被困在山上了! 这个念头一生出,他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秋略而言,就算秋禾是个再“蛮横”的姑娘,也是他的堂亲,他不会真想她家发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秋略慌忙沿土路,狂奔而去…… - 烈火在林中蔓延,以极快的速度爬上树梢再将其吞噬殆尽。 天几乎完全黑下了,秋禾却迟迟未归。 如今大火封山,这条路如何归? “秋禾!!” 承望拄着拐棍,十分麻利地往山里去。 不久前他同往日那样,提着那盏小灯来接秋禾,临近山脚时忽而见山中冒出火光,没有丝毫犹豫,急忙上山寻人。 他没法走得同熊熊烈火太近,只好绕开些,沿着周边走动寻找秋禾的踪迹。 可无论他怎么喊叫,周围都没有活人的影子。 眼看大火又朝这儿蔓延来,他不得已逆着风,往后山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承望都有些乏困,他担心是自己吸入太多黑烟,就加快速度往更远处去…… 至少那大火能慢一些追上来。 更何况这般火势下,也只有没被大火吞噬的地方,还有人生还的可能…… 承望也经历过这等大火,明白想活命的人会如何挣扎。 如此烈焰腾腾,如果天意要收她,他也救不回。 可如果她本来能逃过一劫,他有责任去渡她那一劫…… “秋禾!!”承望继续吼道,已不知道是走了多久,慢下些步子时,忽而发觉足下泥泞,有些黏滞他的每一步…… 见此状,承望忙停下查看四周,果然,这一处再不同于方才那些近火的土地,满是皲裂的痕迹。 而今足下泥土显然长期被水浸润…… 附近或许有清泉! 承望忙催着自己静心下来,很快在烈火灼烧的相伴下,听闻细微的流水声。 他顺着附近的声响而去,攀登至平地时,视线终于开阔起来。 只见清泉旁碎石上,是一个大箩筐! 承望当然认得这大箩筐!这可是他日日帮秋禾背的那个箩筐啊! 可这四周只见这装了些仙草的箩筐,再无人之踪迹。 “秋禾!你在哪儿!”承望举拐棍敲打石块,造出些声响。 天已完全黑下,除了那正向此处而来的火光,此处漆黑不见五指。承望手持那还没被他摔去的小油灯,这种时刻,他只能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聆听周遭的一切。 “……” 秋禾的箩筐既然在这儿,她人应当走不远,或许就是方才为了躲避山火一路跑来这小潭前。 可眼下,人又去哪里了呢? 承望连去胡思乱想的功夫都没有,提着灯,沿水潭后小坡看去…… 此处地貌实在有些熟悉…… 他再走近些,忽而发现,几棵高树后,有一处看似平缓的地方。这个他以为的缓坡,实则在往下两步路后就拦腰断去!成了个小山崖! “秋禾!”承望扶着树,探出一点身子自小山崖下看去—— 果然,秋禾就卧在那里,已是神志不清。 …… 烈火席卷而来,很快燎上水潭附近的小坡。一簇簇火焰攀上高耸的树木,很快又将烧得散碎的残渣吐出,自漫天落下,坠入水潭中…… 那大箩筐也被满地绿草“牵连”,一齐被吞噬于火海中。 - 承望背着秋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山脚土路下,已有不少百姓等着,他们挖好了极长的一条沟渠,不让山火落入村庄。 他们也或多或少都知道秋禾人在山上,却没想到是这个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她死里逃生。 没空再管那么多前因后果,承望方才下山匆忙,完全丢了拐棍不说,脚还崴了好几次。 要不是他当年南下逃命时腿伤比这严重得多,承望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撑着一口气从火场跑出来了。 也还好,秋禾没什么事,下山时不小心被承望摔了几次之后,终于醒来。 “承望……放我下来吧。”她声音沙哑,想来还是不慎吸入不少黑烟。 “好。”承望听她的,在村民们的注视下将她缓缓放下,一只手托着她后背,另一边向周围村民借点水喂给秋禾。 就在众人有条不紊地帮秋禾再缓口气时,人群里上来一个家伙。 秋略伸手抓住秋禾手臂,劲儿十分大,一下准备将她拉起。 承望劲儿更大,一掌拍落秋略那“不干净”的手,拦在秋禾前面:“秋略,做什么?” “你叫承望是吧?别拦着我!秋禾都伤成这样了……我作为她堂兄,我带她回家!” “我会送她回去,用不到你。”承望厉声拒绝道。 “你是她什么人!你可不就是个破驾马车的师傅!我是她堂兄!让开,我带她回去。” 承望还拦着,就像当初把脍刀架到秋略脖子上那样坚定。 他心中当然对自己与秋禾在官府登记的关系十分心知肚明,可却摸不清二人间到底是什么,有些话当初与她约定好不能说,如今被人堵着,当真也是堵在口中说不出,那就不解释好。 “咳咳……多谢秋略的好意,但承望吃住都在我家,你不顺路,你早些回去吧。”秋禾也不想承望被人逼着说出二人间的秘密,在咽下那口凉水之后,终于开口道。 秋禾此话一出,秋略吃瘪。 村民们都将此话听在耳朵里,有些人听得懂秋禾这“拐弯抹角”的话,心中大致明白秋禾了至今未被官府找上的原因,纷纷识趣地摆摆手,附和道就让承望送秋禾回去好了。 见连一个撑腰的人也没有,秋略骂不过承望更打不过他,十分气愤,转头就走。 承望下山摔到脚的时候最疼,这一来一回,到现在,他都没什么不适了。而秋禾看着还差点,承望便继续以她为重,背起她,走上回家的土路。 不少村民“顺路”,帮着照亮周围,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漫漫乡道不再只有一片混黑。 他们也很震惊,这过去看着多少有些跛脚的“驾马师傅”,如今竟能如此稳当地背着姑娘回去。 渐渐远离山南,那烈火还在往上蔓延,誓要吞天,眼下也只能盼望天公与之抗衡。 那样一片耀眼的 19.入洞房(确信)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夕阳彩霞近山头时,秋禾还在山中挖野仙草。 她吭哧吭哧干着,天虽燥热,不过她出发前已经喝了一大碗家中的仙草蜜,神清气爽,加上心情不错,哼着歌儿干活十分趁手。 到处走走,不久就挖了大半筐。 如今时候好,仙草在山中生得很快,村中有许多人家也时常上山挖些,真可谓是这群山于夏日的馈赠。 就在她再次背起箩筐准备去往下一处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附近仙草多,是个什么村民也正常。 可秋禾却觉着这步子怪异,有些蹑手蹑脚之感。 听声音,不像初次上山的人那般小心谨慎,而像个贼。 这一下让秋禾想起那日家中被盗一事,随即警惕起来,轻声扶着周围的树便躲起来。 却半天都没等到这人朝这儿走来,那这又是上山做什么的? 难道是祭奠逝去的亲人,所以动作小心些? 不该啊…… 秋禾更加想不明白,便鼓起勇气往方才声响传来处走去。 她自一个小坡往下看,忽而看见四叔那头发有些稀疏的脑袋,一脸紧张地站在底下,手上不知拿着什么,还死死盯着一处看。 他?他怎么会上山? 秋禾疑惑的同时,也看向四叔盯着的地方。 可被这陡峭的山崖拦去,秋禾看不见,只好背着箩筐再往别处挪挪,还得小心四叔发现她。 她的直觉告诉她,四叔干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秋禾走到视线不被遮挡处,就看见一股黑烟正缓缓向上蔓延! 几乎在火焰冒出头的一瞬间,秋禾吓得一后退! 她所能看见的是冒出一个苗头,但她清楚,火焰四处蔓延,烧起来,就已不可阻挡。 她心中无数个念头都指向四叔,是他纵火…… 四叔也在发现火势顺利蔓延上这山坡后,沿另一小道下山去。 秋禾几乎没有犹豫地,也跟上四叔的步伐。 可越追,越不对…… 这无论大道小道,只要是村民们上下山常走的道,都被火焰吞噬大半! 不知四叔是不是察觉到了秋禾的存在,好似要甩开谁,竟往被烈火包围的林中钻去…… 秋禾气喘吁吁地停下,眼看着四叔消失在不断向上攀的大火中…… 四叔要是去寻死的,那便随他去……四叔要是想活命,也是趁着大火没完全封去这条路时下去。 火焰瞬息间的变化不可预测,秋禾冒不得这个险,顿步缓上几口气后,忙背着箩筐往逆风处而去。 她知道,顺风的地方必死无疑,只能往后山去。 天已经差不多黑下了,与她当初救回承望时一样,快连脚下都看不清,要是此时承望还那样横躺着,保不齐还要挨上她一脚痛踹! 秋禾无论怎么跑,都隐约能感受到身后热浪,唯恐自己马上被火焰吞噬,更卖力地沿山崖狂奔,连身后的箩筐都忘了扔去。 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已是精疲力竭,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秋禾才终于感觉自己甩开些烈火,如果没记错的话……后山绕半圈,也有可以下山的地方…… 秋禾安慰自己,都到这儿了,如何都一定能捡回一条命,就小心些下山去。 很快绕行至一片小空地。 秋禾见潭中清泉,都没想到自己奔出这么远,跌跌撞撞翻了一座山…… 再走两步路,她真的要到几里外的青印寺了。 她终于想起自己还背着那装了好些仙草的大箩筐,将其放下,走到潭边双手合并掬起一捧水,带走方才吓出的疲惫与一身汗水,想让自己清醒些。 山域广阔,这火或许很快也会烧上来,秋禾与那大箩筐告别,准备独自下山。 她庆幸自己真的跑过了儿时只见过一两次却令她生怖的大火。 秋禾想,要是当初她也像如今这样,能跑得这样快,或许在土路上就能把那贼人抓住了…… 她绕过小潭,沿着几棵高树旁的缓坡,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山下去。 却不料,真是一跃下了“半山”,就这么摔到小山崖底,撞了一下,本就昏沉的脑袋遭不住,拖着她整个人失了知觉。 等她自再次醒来,身后灼热,想来烈火已经追上。 都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自己要命丧山中,秋禾又被人扶起,背上后背,跌跌撞撞向山下去…… 那人紧咬牙关,还是累得不时呼吸声重,时而掺入本音,秋禾一听便知是承望…… 承望居然,还上山来救她…… 秋禾惊诧,想自己下来与他一起跑下山,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劲……无奈,她只好依着承望,不给他生阻。 逃命要紧,秋禾都来不及思量如今与承望的分寸问题。 她揽着他的脖颈,再使不上力也不松手,只求二人都能逃出生天…… 好在很快到了山底下,他和她都活了…… - 秋禾回忆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方才承望背着她回程时,那与送亲队伍“别无二致”的情形…… 她好似再次听见了胸口中砰砰心跳,却觉着不该如此,趁着爹娘还在谈论这人是四叔的时候,及时遏制住自己那份已然生出的感情。 她将在山中见到四叔一事说出,很让秋良季桐震惊。 虽说不应以四叔曾经“罪孽深重”就将此次山火全归结于他,可他确有干此事的动机。 秋良不愿意想的,就是那“田契”。 季桐秋禾不愿想的,就是秋禾的买卖已然做出名头,在镇上出了名,各乡各村也就多少知道她,知道她生意好、挣得多…… “报官,请官大人们查。”秋良摇摇头,也只得这样。 秋禾就算看到了真是四叔,也是空口无凭,就像她们母女先前看夏霞那镯子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还得真真切切从中搜出些证据才行…… 那就交予官大人处理吧…… 或许会有结果。 此事议论到此,爹娘觉着秋禾该休息了,准备帮她熄了灯烛,而后离开。 “爹,承望怎么样了?” “承望……没什么大碍,他的脚是旧伤,今日也不算加重,人没什么事,我方才在他更衣时给他拿了药,他现下应当休息了。嗯,你也早点睡。” “好……” - 自打承望把昏昏沉沉的秋禾送回家后,就再没在她眼前出现。 说到底这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秋禾此刻倒是庆幸,那日抓贼慢了些,才能在山中碰见承望…… 不行…… 这样翻来覆去也是睡不去,何况身上还摔得有些脏。 20.念头又起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秋禾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承望早已不在身旁,等她悄悄走出承望的卧房时,只看见他一人在院中喂马。 “承望……我爹娘呢?” 承望倒是坦然地直接答道:“我也不知……方才我出来时便不见他们。还有,山火已经被大雨熄灭了……” “……好,那真是‘好彩头’。”秋禾尴尬一笑,抓抓后脑勺,转身去准备家中午饭。 昨日承望备了一些菜,今日可不能浪费,那就做给家人吃。 爹娘近来做工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一般正午都会回家歇歇,也能吃上这顿饭~ 秋禾忙活时,时不时朝院子那儿看去,见承望就在那处不曾离开,叫她莫名安心。 - 季桐今日清早出发做工前去了秋禾的卧房,轻声推门后见屋里没人,她还想着人是不是在院子里,不出声地来回看看后都没寻见人,就同秋良说了。 秋良是觉得秋禾这个时候要是不在家中忙活她的事,就只会在呼呼大睡…… 嗯……那也就剩承望房间…… 季桐只微微将门开出一个缝,果然见床榻上隐约躺着两个人,随即合上屋门。 秋良满是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季桐见此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就拉着他走远些:“女儿果真在咱女婿那里。” “那就好。”秋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夫妇俩皆是认可承望的,早就没把承望当成“搭伙过日子”之人,而是真正的家人。 显然,他一向待人和善,更是待秋禾一等一的关心照顾。 二老早就安心了。 - 秋禾接连几日都未出摊,却没想到这一“怠工”,竟把夏霞给从镇上催来了。 夏霞知晓雁村那夜大火,十分担心秋禾,这次来也不是空手来,在镇上买了些好补品,还做了几份仙草蜜,一起带来。 她来时正直午时,刚好碰见秋禾在家中做饭,那便帮着打打下手,再留下来一起吃一顿。 “姐姐,这是我今日一早做出来的仙草蜜,那一大锅已经请人在城中分发了,我这再带了一些来给你和承望哥哥吃。”全都忙活完之后,夏霞指了指自己那精致的食盒。 “好,夏霞有心了。”秋禾点头,“等我爹娘回来,咱们一起尝尝夏霞的手艺。” 很快,人都到齐了,秋禾向爹娘介绍了这位镇上姑娘夏霞,不过未提及秋略这人,只说秋禾自己与夏霞是因美食结缘。 毕竟不久之后,私铸币一事应当也会有个定论,到时夏霞也该与他撇清关系了。 哪怕季桐当初因女儿问起首饰一事时,其实知晓夏霞与秋略那点关系,如今也不比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众人在饭后皆来上一小碗夏霞所做的仙草蜜,用料依旧十分扎实。 她是个实诚人,不会因这些仙草蜜做了不挣钱而偷工减料,也是照着秋禾说的,去寻合适的蜜糖与其他原料。 二老初见夏霞,也同秋禾那时一般,一看便觉这是个和善的姑娘,秋良笑着说:“你看,一家姓夏,一家姓秋,自然是十分好啊。” 秋良认识的人多,听到是镇上姓夏的人家,不必秋禾说姑娘家中事,他也一下知道是官府那“雷厉风行”的夏大人之女,今儿倒是见着他女儿温婉,两家姑娘有缘分,甚好。 夏霞听着“秋氏”,却忽而想起那个消失了好些时候的心上人。 当初刚分开时,夏霞高兴不用再日日看秋略的脸色,可以畅快地去寻秋禾姐姐。 可这分开久了,夏霞每每见着那镯子,就想起他的“铮铮誓言”,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夏霞此次来雁村,为避免太招摇,没有再明晃晃地佩戴那几样精致的首饰,只是把它们都揣在身上。 “秋禾姐姐,能带我出去转转吗?”一起收拾完碗筷后,夏霞问道。 秋禾本该婉拒的,她前几日才死里逃生一回,做事好似皆缺点劲儿,这些日子连家门都不常出。 季桐也觉着秋禾眼下身子弱,就帮着解释道:“夏霞姑娘,秋禾也走不了太远的路。” “那便在附近田野看看就行,我带姐姐晒晒太阳……”夏霞目光如炬,或许也是真喜欢乡间风光。 “行,我陪夏霞稍微走走。”秋禾其实没觉得自己如今是弱不禁风,况且夏霞难得来家里做客一次,还带了好些补品,陪陪她也没什么。 二人走到院子时,屋里季桐忽而道:“走慢些啊,不然叫承望也陪着?” 秋禾停下来,回头对母亲摆摆手:“承望不必来,在家中歇着就行。” 等她转回去时,却总觉刹那间夏霞神色微变。 夏霞本是有些失落的神情,在秋禾转头与其对视的瞬间又有些慌忙地露出笑颜。 “……”秋禾如今心思多了些,也就察觉到了不同。 当然,她还是十分平和地与夏霞往土路走去。 穿过那茂盛的杂草丛后就能看见一片广阔的田野。 正是当初承望第一次驾马车时,载着谢弥音所看见的。 时过境迁,已不再是村民们忙着插秧的时节,如今化作一大片娇艳的青绿,转眼再过段时间,就是收夏粮的时候了。 今年长势喜人,而且秋禾家中也都挣了些钱,她想着今年可以去雇两个人来家里收稻子。 好友余雨谢弥音如今都不在,稻花中不见伙伴的欢笑声,这要忙的活儿就多了。 秋禾也不想爹娘一下负担太重,那便花些钱,让大家都轻松些。 夏霞边走边与秋禾分享起近几日在镇上发生的趣事。 也“帮忙”转述镇上百姓对小秋掌柜手艺的思念之情。 二人聊着聊着,也不知走出多远,有些热了就寻棵树下乘凉。 当两个还不算十分熟识的人将话聊得差不多时,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夏霞或许也是不想一切都止步于此,又迈出两步。 秋禾见她还有继续往远处走的意思,伸手拉住她:“再往村北走,那路我就不熟悉了,我们往回走吧。” 但显然,秋禾的理由编得不够好,她一个自幼在村中长大的,怎么会不认得路? 夏霞也从她的话中听出了那一层意味,可也不得不承认秋禾姐姐猜中了她的心思:“不然姐姐先行回去吧,姐姐只需给我指个路,我自己去他家看看……听说他家中困难,我也有首饰送去。” “……”这话好似正中秋禾眉心,实在有些打击秋禾对帮助夏霞的积极性。 夏霞又问道:“姐姐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秋禾平静道:“山火那日,他或许是要帮我,我不麻烦他,他就跑了,之后 21.一目了然 《锄禾正当午》全本免费阅读 “夏霞,这曲子说的是什么故事么?”她唱完后,唯一的看客秋禾问道。 “大致是一位女子被迫出嫁葬送一生的故事。山外人觉得‘秋花’与‘冬蝉’都是非常诡异的事物,所以也唱进了这出悲剧之中。” 方才某一瞬,秋禾也确为故事中的女子伤神,却没品出那“秋花翩跹”与“冬蝉林鸣”的怪异。 这些情景在闽地还当真属实。 要不然也不会有春夏之交这满地枯叶。 看来她真需要出去看看,看看山外的模样。 也不知要驾马车多久才能到没有山的地方。 也不知要是叫上承望出去,他还愿不愿意回来…… 秋禾如今倒有些舍不得了。 …… 溪水潺潺,清波荡漾,宛如碎玉撒落,映照云霄之飘渺。 秋禾笑盈盈道:“你也下水吧,夏霞。”便向她伸出手,而她轻挽裙角,踏石而来。 于溪水中嬉戏,欢声笑语与淙淙水声相伴,两位姑娘便不顾衣裳被打湿,由着裙摆随着水流轻轻荡漾。 待将身上燥热皆驱散后,秋禾与夏霞才互搭着手上岸去。 方才夏霞玩的时候还有些不小心,不慎坐在泥沙中,裙摆脏去了一块,好似当初秋禾在山中摔的屁股墩。 “现在正热着,洗了衣服也很快能干,不如先回我家换我的穿?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洗了这身衣裳?” 夏霞点点头:“行,都听姐姐的,反正我爹日暮时分才来接我。” 秋禾:“夏大人还要来?” 夏霞:“是啊……姐姐和我爹认识?” 秋禾:“夏大人办公务很上心,当然知道大人。” 秋禾并未正面回答夏霞,毕竟也只是当初上交“私铸币”时见过一次,不过既然今日大人要来,那不妨找个机会询问下那件事情。 回到家后,秋良季桐看两个姑娘裙摆湿漉漉的,就知道她俩跑去哪儿玩了。 季桐心中十分欣慰女儿如今还能有这份单纯。余雨谢弥音离开后,她这个母亲总忧心女儿会不得已担下所有,心力交瘁,好在如今看来,秋禾还可以与往日一般,想闹便闹,想笑便笑。 做爹娘的也没说什么,一齐回卧房去了,将外头留给他们。 “夏霞,你拿着这身去换吧。”秋禾递给她一套衣物。 夏霞接过,还从自己身上的小兜中逃出来镯子、耳坠,放在桌上:“那就麻烦姐姐帮我看着这几个首饰啦!” 说罢,她便更衣去了。 秋禾一看桌上的镯子,就知是夏霞初次来寻她时所佩戴的那只…… 她当初就十分疑心此镯子是母亲季桐的,既然眼下时机正好,那就叫母亲出来辨认辨认吧。 那只镯子色泽温润,流转着淡淡的光华。镯身上,细腻的纹理清晰可见,似云又似雾。 季桐只看了这镯子一眼,便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秋禾大致读懂母亲的意思,事事果真都在意料之中。 季桐轻拍秋禾的肩膀,让她安心:“这镯子现在还是夏霞的,不可变成我们偷……那家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明白。”秋禾点头。 她知晓全部追回已然无望,此事成了无底洞,那更重要的便是二伯母与秋略在其他地方栽跟头。 片刻后,夏霞换上了秋禾的衣裳出来,重新将桌上的首饰收回小兜中。 这么一对比倒确实可以看出夏霞平日里就算随意打扮,也会因衣裳料子更好而看上去与乡野丫头不同,精致不少。 当然,两位姑娘都对此不太在意,各有喜好罢了。秋禾平日忙个不停,闲下来时也只想乘凉吹风,没什么打扮自己的心思。 夏霞也是十分好意地,就着秋禾姐姐这身穿着舒适轻便的衣物给出自己的看法:“姐姐适合穿淡青色的衣裳,显气色。” …… 二人各自抱着换下的衣物,再出发去溪边洗衣。 方才一来一回也未花去多少时间,眼下太阳依旧毒辣,秋禾索性带着夏霞再往上游去,那儿树木多,还能避暑乘凉。 抵达溪边,秋禾先将木盆置于岸边,然后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撩起清澈的溪水,洗涤衣物上的尘埃。 夏霞也是看着有样学样,学着她双手于水中穿梭,似鱼儿游弋,愈发灵活而熟练。棒槌在她们手中化作了敲击乐章的工具,时而轻轻敲打,时而用力捶击,将衣物中的污渍一点点震落。【1】 洗衣的过程中,二人闲聊着,不知怎么又十分自然地聊到了那日“火烧山”。 其实夏霞进村时便看见村南那儿一整座山被燎成焦色,与周围的青绿相映,显得十分割裂。 那夜火势之大,她实在想象不到在山中挖仙草的秋禾是怎么逃出来的。 也是这挖仙草的事,一直让夏霞十分愧疚,甚而觉得带多少补品来都是不够的,今日还麻烦姐姐陪她玩…… 秋禾明白这小姑娘所思所想,道:“我无事,过来了就总是好的。我忧心的倒是其他尚可挽回之事……有些事若是发生后,就再难挽回了,还需慎重。” 她话中有话,请夏霞好好看看那山中如今的破败样,是不想将来有人的日子走到那样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 夏霞被秋禾提醒过许多次,姐姐没将话说得太明白,夏霞也感觉到了秋略这人的怪异。 她当初还是念着旧情的,虽然与之相识不过短短几月,她还是不去质疑他,就此只跟着他,觉着自己待他是“一心”,也是不愿一不小心被人指责“不检点”。 衣物洗净后,她们将其晾晒于溪边石头与树枝上,等着骄阳携着风把残存于衣间的清水都敛去。 二人也寻了棵枝叶繁茂的树下纳凉。 无话可聊时,就静心去听溪水淌过之声…… 还让她们渐渐泛起了困意…… 直到又一脚步声的闯入,打破了那片刻宁静。 “秋禾,天热了就不出摊了?” 是二伯母,她也抱着个木盆,手持棒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