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之罪》 1. 第 1 章 《欺君之罪》全本免费阅读 [] 三月春衫薄,护城河两岸的柳树抽了青芽,渠水哗哗地流淌过京城的街巷,也流进高墙,为高门大户的庭院山池添景作色。 平南侯府坐落于皇城东南的亲仁坊,独占坊东北一隅,单花园便有一亩地,亭台楼阁曲水池塘无一不有。 从护城河引进来的活水穿过整个花园,又从花园角落那座与侯府画风迥异的粗朴院子前蜿蜒流过,再流出侯府。 院内,许活正在打拳,一身黑色利落练武服,头发紧紧束在头顶,额上系着一根红色抹额。 这是本朝武人常作的装扮。 平南侯府战场起家,许活继承衣钵,自小跟着老侯爷练习武艺。 十年如一日,冬夏不停歇。 许活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动作大开大合却不减拳脚速度,拳拳生风,步步扎实,挥拳声、脚步声和衣袂翻飞的猎风声,响彻整个小院。 这个院子里只有许活一个人,老侯爷在世时定的规矩,为防子孙数典忘本,每月需得斋戒五日,一切自力更生。 幼时老侯爷与许活一起,三年前老侯爷去世,便只剩下许活独自践行。 半个时辰后,拳打完,筋骨全松,脖颈上泛起薄汗,初春的寒风吹过来,凉意浸透全身。 许活走进东厢房,亲自拎水往浴桶里兑,水七分满后,她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便单手解下皮束袖,随手扔在方凳上,随后褪下衣衫。 身体不着一物,一条干净的月事带落进火盆里,火苗忽地窜起,包裹住布料。 平南侯府最大、最要命的秘密彻底暴露—— 煊赫无比的平南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是她,不是他! 许活是个以假乱真的女娘! 侯府祖籍在北地,哪怕是女子,骨架也较中原高大些,可即便多年锻炼,身型依然瘦削,不见硬朗。 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有英气,脸庞的线条却带着几分细腻,是偏精致的俊秀,并非十足的男相。 可这个秘密已经保守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知情者也常常恍惚以为她就是个郎君。 因为只要一双眼睛,便足以冲淡她身上所有的弱质之气——许活没有受过闺训的女娘该有的顺服眼神。 老侯爷以超过继承人的标准教导她,学识、武艺、心性…… 因为是女子,许活想要成为侯府真正的继承人,必须要付出比寻常勋贵子多千百倍的努力,也注定此生都不能志得意满、随性肆意,更是绝对不能露出真身。 这些年,整个侯府的资源都用来培养她一个人,接受了家族的馈赠,便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活身上背负极多。 但她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皮囊下是欲壑难填,野心勃勃。 许活要当世子,要继承侯府和爵位,要出将入相。 “当、当、当。” 屋外传来门环敲击的声音。 随后,小厮的禀报声响起:“郎君,朱郎君来了。” 水面上隐约映出许活的面容,眨眼间,眼神变化,如同收剑入鞘,野心藏于胸。 许活没有回复,抬腿跨进浴桶,动作间,腰腹、脊背、四肢上附着的薄肌透出明显的力量感。 院外,小厮恭敬地立在门侧等候。 一刻钟后,许活迅速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抬脚前扫了一眼火盆,确认布料已成灰烬,证据完全湮灭,方才离去。 · 侯府人丁不厚,现在只有六个正经主子。 侯夫人老孟氏住在正院的寿安堂。 世子许伯山和夫人文氏住在宽阔的东院,两人育有一女,名为许婉然,已经出嫁五年; 许活是二老爷许仲山和夫人郑氏所出的“独子”,从小就没跟父母住在西院,七岁之前一直跟着老侯爷住在外院,七岁之后单开了个院子,叫芦园。 芦园内—— 来客是靖北侯的小孙子,朱振。 靖北侯府和平南侯府一样是勋贵武将出身,朱振自来熟也不懂看脸色,打从小时候第一次和许活见面,就自顾自地认为他们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一直到现在,连拜帖都不递,直接上门。 他浑身都是亮闪闪的金玉宝石,十个手指头也都戴满了戒指,要是有十一根手指头,十一根手指都得满满登登,活像一只打扮成孔雀的发面白馒头。 也像是一个行走的绸缎做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脑门儿上就写着俩字儿——“有钱”。 此时,这位钱袋子在跟奉茶伺候他的婢女调笑,“先前没见过你,跟小爷说说,叫什么名字?” “婢子青菡~” “青菡?”朱振笑得轻佻,“人美,名字也好听,你是荣安搁在书房里红袖添香的新丫鬟?他还挺有雅趣儿。” 荣安是许活的字,老侯爷临终前为许活取的,提前叫了。 青菡禁不住他的调侃以及心生的窃喜,俏生生的脸上羞红一片。 许活到会客的堂外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浑说什么,书房是读书静心的清净地。” 青菡含羞带怯地看许活一眼,屈膝行礼,声音似是能掐出蜜水一般,“郎君~” 随着她的动作,袭来一阵浓郁的香气。 院子里久些的婢女都知道,许活从来只熏清淡的香,不喜欢浓郁的脂粉香。 许活冷脸道:“叫青鸢进来伺候。” 青菡的娇颜霎时有些白,不敢回嘴,低低应了一声,预备退出去。 朱振怜香惜玉,见不得小娘子委屈,叫住她,“你这么可人,哪有人舍得责怪你,来来来,小爷给你个见面礼。” 他说着,从小指上拔下个金戒指,递给她。 青菡眸光闪动,轻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向许活,一副不敢收也不敢拒绝的模样。 许活不为所动,但也给朱振面子,淡淡道:“出去,这不用人伺候。” 青菡泫然欲泣地行礼,哀哀地扫了朱振一眼,袅袅地转身。 朱振直呼心疼,起身拦住,将金戒指硬塞到她的手里,“莫哭莫哭,拿着。” 许活视若无睹。 青菡攥着沉甸甸的金戒指,眼里的水雾霎时消失的干净,根本哭不出。 她怕露馅儿,赶紧小快步出去。 朱振只觉得她是伤心离去,控诉许活:“刚还说你有雅趣,其实你这人最没趣,我对着你总以为是在对着我祖父呢,这么俊俏的脸为什么要配你这种冷清的性格?” 只有他半点看不出旁人的心眼,许活神色冷淡,“一屋子姐姐妹妹不够,到我这儿来逞英雄?” 朱振对上她的眼睛,表情又是一滞,色厉内荏地强撑道理:“你没人性,小娘子有什么错?小娘子是用来疼的。” 他说话间,青鸢进来。 朱振的注意力立马转到她身上。 青鸢是打小伺候许活的大丫鬟,稳重,也熟悉朱振,任是他如何轻佻逗笑,她一言一行皆有礼有矩。 朱振也不在意青鸢的态度,用他的话说,他是“满腹惜花爱美之心,并无猥琐淫邪之意”。 确实如此,偶尔他言行过了,许活便提醒一二,不太计较他的作风。 朱振散财童子一样,又给青鸢塞了一枚更贵重的宝石戒指,盯着她啧啧感叹:“怎么你身边自小伺候的婢女气度这么好?” 青鸢神态恭谨,面上毫无骄色。 许活浅浅饮了一口茶,道:“你去看世家的婢女,比寻常官家小姐都要有教养。” 朱振满脸不以为意,“小家族还比不得你我家,正经大世家又不会邀请我去做客,我怎么见得到?我只见过你家的。” 本朝除皇亲以外的爵位皆由开国皇帝亲封,多是武将,也就是勋贵,像平南侯府和靖北侯府已是极为煊赫,上面还有忠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当年也有世家有功之臣封爵,不过文人清流,并不与勋贵为伍。 比如当今陛下的母族,便是诗书传家,太祖论功行赏时封为侯爵,陛下登基后又为他生母那一房单独封了侯。 一门双侯,世所罕见。 比如太子的母族金陵陆氏,太祖封理国公,权势滔天,钟鸣鼎食。 有底蕴的大世家历经几朝,瞧不上泥腿子武将出身的勋贵,长辈们在朝堂上共事, 2. 第 2 章 《欺君之罪》全本免费阅读 [] 烟花之地的一天,从黄昏开始。 平康坊十字街东北一曲的胭脂楼是坊内也是京城最大最奢华的青楼,方才未时末,已是灯火通明,光彩夺目。 门口护卫如高门大户那般威严,没有寻常青楼那般各种衣衫单薄的美艳女子在门前招揽客人,只有几位儒雅有礼的长衫管事迎客。 “朱郎君。” 其中一个鼻下蓄短须的管事向朱振拱手一礼,随即看向生面孔许活,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全身。 许活一身银色缎面圆领袍,脚踩乌皮靴,身如青松;因未及冠,便束半发,头戴一顶镶着红宝石的翡翠发冠,鬓下两捋黑发自然地垂落在胸前,额上还有一条与衣服同色系料子也相同的抹额。 手腕上一串泛着玉泽的绿檀手串,若隐若现。 一身行头贵不可言,和朱振一同来,气质却不像是勋贵子,反倒像是严谨诗书世家浸染的清贵公子哥儿模样。 管事不太摸得准许活的身份,恭敬请问,“这位郎君好风采,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哪家的贵客……” 朱振挺胸骄傲道:“这是我好友,平南侯府的许郎君,头一次来,白管事,你们可要好生招待着。” “原来是侯府的郎君!蓬荜生辉!蓬荜生辉!”白管事面露惊喜,“朝岚阁酒菜已备好,二位快请入内。” 他领两人进门,又召来一名气质打扮清雅的女侍为许活二人带路。 楼内别有洞天,雕廊画柱,温度宜人,大堂内赫然是一座室内花园,奇石小池,春寒料峭的时节,石上有青苔,池中还能赏荷。 池上一座十字小桥,在整个大堂的正中,步上桥。 许活环视左右,曲水流觞环绕小池四周。 十字桥正北,一座几步见方的戏台,乐师抚琴奏乐,歌姬咿呀婉转地唱曲。 桥东几座在宴饮,桥西几个着儒衫的文人墨客在饮酒作诗,中间有一长桌案,一俊美男子左手持酒壶,右手挥笔泼墨,一首佳作一蹴而就。 有人大声吟诵其诗句,有人喝彩: “好!” “好诗!” “好字!” 俏丽的女侍袅袅地穿行在各处侍奉宾客,其中一个捧着托盘走上桥,停在他们面前,姿态优美地屈膝。 朱振拿了两杯酒,献宝一样递给许活,“如何?” 许活不答,抬手拒了酒,目光停在热闹处。 朱振无所谓地耸肩,两杯酒都灌进自己嘴里,眼睛随着她望过去,“这不是那个、那个……”他一时想不起名字。 许活接过话,“青州顾笑舟,今科春闱的头名,惊才绝艳,极有可能三元及第。” “啊对,是这人,确实长得好看。” 美人爱才子,大堂内不少女侍看向顾笑舟的眼神都带着倾慕,他们身边带路的女侍亦然。 朱振注意到,戴着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指了指许活,调侃女侍,“才子没什么了不起,这位郎君才是前途无量,能救风尘。” 女侍怯怯地看一眼生人勿进的许活,露出一个畏惧而讨好的笑容。 许活道:“你对我倒是高看,竟然比得过状元之才。” 朱振回他:“无权无势,怎么比得上你?” 语气中透出贵族子弟生来对顾笑舟这种大才子的不在意和轻慢。 许活平静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他发达起来,怎么也得三十年。”朱振无所谓,“若不然,我太祖爷爷猪白杀了。” 靖北侯府祖上几代屠夫,一直受人嘲讽,他却引以为傲。 许活扯起嘴角。 朱振眼见,夸张地吱哇乱叫:“哦——你笑了!荣安你竟然笑了!” 周遭有客人循着声音望过来。 许活脸上刚浮现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大步向前。 朱振追,“荣安,你等等我啊——” 两人前后脚穿过一道门,进入内楼,行至深处,便到了胭脂楼最好的朝岚阁前。 许活骤然停步。 朱振堪堪收住脚,嘟囔:“怎么不走了?差点儿撞到……诶,许二叔?” 朝岚阁大敞的门内,在座除了忠国公府的世子魏璋、二郎魏琮、三郎魏琪,和永宁伯府的四郎娄晓,并几个许活不认识的年轻郎君,还有一个格外显眼的人——许活的父亲,平南侯府的二房老爷许仲山。 他坐在主座右下首第一个座位,贵客的位置。 而许仲山看见许活,更是见了鬼一样瞠目结舌,失声质问:“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是个有些肥腻的中年男人,脸颊的肉堆堆挤挤,眯缝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肥厚的嘴唇上两撇小胡子因为惊愕不住地抖动,样子颇为滑稽。 许活回过神来,微微躬身,声音如常,“父亲。” 许仲山表情扭曲,驱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 今日的东道主忠国公府世子魏璋坐在主位上,插言道:“世叔,只当今日是家宴,不必太紧张。” 说着给二郎魏琮使了个眼色。 魏二郎起身亲迎二人入内,顺便解释道:“恰巧碰见许世叔,便请过来小坐,先前不知荣安是否有闲暇赴宴,没有与世叔提及,世叔,荣安,你们不会怪罪吧?” 这只是场面之言罢了,国子监休假,许活就在府中,如何拒绝国公府送到脸上的请帖? 忠国公府这些年仗着权势,行事张扬霸道,尤其现在还涉及到成王,平南侯府非必要不能撕破脸皮深究。 于是,许活恭敬而疏离道:“世子见谅,父亲并无他意,只是家中对荣安一向严格。” 平南侯府对唯一继承人的紧张程度,满京皆知,忠国公府正是知道,才有今日一宴。 魏璋亲切地笑道:“无妨,来,我为你引见。” 他不容置疑地直接略过先前那一段,调转话题。 许仲山只能对着许活吹胡子瞪眼。 几个陌生郎君,都是武将家的子孙,父辈基本都与成王和忠国公府走得近。 许活一视同仁,并不因对方家世高或低而有态度变化。 事实上,论家世地位,许活只在魏璋之下,众人也不会觉得她高傲。 与许活相反,朱振熟稔极了。 他拜见过魏璋,和其他人打过招呼,便和魏琪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 魏琪没和魏二郎等人坐在同列,而是和朱振同座,坐到了许仲山下首第一个位置。 许活也婉拒了在对面独坐的安排,“我与父亲同座即可。” 许仲山排斥,眼里明晃晃的“你别过来”。 许活视而不见,径自走向他,眼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可就那么简单的注视,许仲山却如坐针毡。 那睥睨的眼神,跟老侯爷在世时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谁家老爷喝花酒,旁边儿坐个活爹? 许仲山感受着身边极强的存在感,疲累,“……” 许活少时跟随老侯爷参加过宴席,侯府闭门守孝之后,这两年只出入国子监读书,甚少在外露面。 此时,众人若有似无的眼神从他们父子俩身上划过,越发别扭。 一个痴肥庞大,一个瘦削挺拔; 一个眼神飘忽不定,一个正襟危坐; 一个浪荡纨绔,一个芝兰玉树; …… 完全是两个画风。 魏琪瞥着他们,不禁小声跟朱振耳语,“许世叔这样貌,怎么生出许郎君这样俊俏的儿子的?” 朱振深有同感,“我也常常有此感。” 两个人对视,深以为对方是知己。 “咳。” 朱振清了清嗓子,叫许活。 许活侧头,看向旁座。 朱振表情明亮。 他身边,魏琪也一脸天真无害地冲许活笑。 朱振一旦认为谁是朋友,毫不设防,一向得意他“知交”遍地。 其实好些人背后都说朱振是二傻子,冤大头。 许活与人结交则一直有所保留,有所衡量。 她想,这两人应是真的志同道合。 “荣安,你尝尝这胭脂楼的点心,别有滋味儿。” 朱振强烈推荐。 魏琪点头附和:“甚是甜软。” 许活捏起一块儿精致的糕点,尝了一口。 她不爱这种江南的口感,过于甜腻。 不过吃了好几日的粗茶淡饭,许活也没浪费,剩下半块儿也塞进嘴里。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喜恶。 朱振和魏琪两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就当她接受了他们的推荐。 朱振过来人一样,煞有介事地品鉴道:“糕点里一定是沾染了女儿香。” 魏琪眼睛一亮,抚掌称赞:“是极是极,就是女儿香!” 他深信不疑,还自行举证:“我妹妹房里的点心,总要香些,不过我最爱吃的,还是我表妹屋里的……” 朱振所谓的“女儿香”,暧昧旖旎,即便只是随便说说,将家里的妹妹们拿到男人们淫乐的场合说,也不合时宜。 许仲山都听到了,扭向他们,难保别座人不会听到,有害女娘声誉。 许活打断:“你们不通俗物,恐怕不知道,厨房里庖膳的基本都是粗手粗脚的男人,亦或是干惯这些活计的婆子。” “香吗?手艺精湛。” 两个爱娇多情的公子哥儿脸上纯然的笑容僵住。 他们一想到珍珠变鱼目,拂袖带香的纤纤素手变成带着男人汗臭的粗糙大手,嘴里的糕点滋味儿全变了,再也咽不下去,还有点儿想吐。 许仲山拿起来的糕点,也烫手一样放了回去。 许活微微颔首,给两人一个“不用谢她解惑”的眼神,转回头。 朱振和魏琪皆谴责地望着她的侧脸:“……” 显然,他们根本不想知道这种真相。 片刻后,朱振宽慰魏琪:“他这人最正直可靠,就是没趣,你别与他计较。” 魏琪点头,略嫌弃地睨许活一眼,悄声道:“六郎,与这样的俗人交好多年,你辛苦了。” 许活耳力颇好,深觉他们幼稚。 不过也留意到,父亲许仲山今日有些不同,安分了许多…… 他们几人闲话的功夫,一群如各色鲜花般各有娇颜的女侍进来候着。 世子魏璋率先对许活父子笑道:“世叔,荣安,你们挑两个伺候。” 许仲山的眼睛已经在女侍身上拔不出来。 贵族子弟身边有人伺候也是寻常。 许活对外不近女色,没有拒绝,还认认真真地挑起来,“熏得什么香?” 女侍们见多了奇怪癖好的恩客,一一答了。 许活便选了个熏香淡的青衫女侍,恰巧,也是女侍中最貌美最清雅的一个。 许仲山一言难尽,但赶紧也挑了个模样极美艳身段儿极妖娆的女侍到身边。 不多时,靡靡之音响起,薄纱覆身的胡姬飘入,曼妙的身体舞动,舞姿充满异域风情。 其他人自然地揽上女侍的肩腰,摸上女侍的手调笑,眼睛也凝视着舞姬们的身体。 许仲山身边的艳丽女侍直接靠近了许仲山怀里,喂他喝酒,只是眼神时不时地勾缠俊俏的许活。 许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她当然也在看舞,但是纯欣赏,没有欲色。 其他人可不觉得许活是洁身自好,只悄悄嬉笑平南侯府的继承人可能是个还没□□的愣头青,不识其中的滋味儿。 魏璋吩咐:“柳娘,伺 3. 第 3 章 《欺君之罪》全本免费阅读 [] 平南侯府,东院。 许伯山大张双臂,一动不动,任由妻子伺候他宽衣。 他是个十分高大英武的中年男人,眉目深邃,眼神如鹰,不怒而威。 夫人文氏秀雅,只到他胸前,对比之下越发娇小。 “老爷今日面圣,陛下如何说?” 文氏关心地问。 许伯山道:“只是觐见,未说其他。” “那何时能下旨封爵?”文氏解腰带的手慢下来,仰头问,“老爷会官复原职吗?” “并无空缺。” 许伯山原是从三品的卫将军。 “也不知会安置到何处去……” 许伯山未答。 官职一定会有,只是具体是哪个空缺,代表着何种深意,都是考量,不过这些,他不会跟一届内宅妇人谈及。 侯府的地位,文氏也不是真的担心许伯山的前程。 她觑了一眼夫君的神色,笑道:“我大哥在地方官绩好,这次回京述职,很有可能也升官。” 许伯山微微颔首,“以舅兄的官绩,可能平级留任京中或者调任到上州做刺史。” 文氏的大哥文鹤鸣也才不惑之年,已是正四品的中州刺史,调任到上州可升到从三品,不过京官比地方显贵,很多人情愿留在京城。 文氏自然也希望兄长留京,得了丈夫的话,欢喜之余,眼神中更有把握,试探地问:“母亲今晨才提过,让咱们对荣安的亲事多上心些,我突然想起我大哥家的馨儿比荣安小一岁,模样和教养都极好……” “你娘家侄女许给荣安?” 许伯山思索时,眉间挤出两道纹路,神情并不是一听便乐见其成。 文氏以为他看不上娘家,笑容微僵,“若不是大哥回京,我也没这念头。我想着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也是喜事一桩,老爷若是觉得跟荣安不般配,那便当我没说。” “不是般配与否的问题,若是不般配,父亲何必为我求娶你为妇。” 老侯爷当初便是看中江州文氏的底蕴,这样的世家家学渊源,可能会沉寂一时,却不会永远败落。不似平南侯府看着繁花似锦,可一来子嗣单薄,二来教养问题,子孙稍行不慎,就会走下坡路。 为了家族的传承,每一次选择都尤为重要,许伯山慎重道:“荣安的婚事,要多方考量。” 文氏的神情缓和,“自然要考量,我只是想着,我大哥他们一家回京,怎么也要见上一面,万一荣安中意,一双小儿女有缘呢?” 许伯山没有驳妻子的面子,微微颔首。 文氏展颜,说道:“若荣安随了老二夫妻的性子,哪怕他是咱们侯府唯一的男丁,我也不会提娘家的姑娘。” 二房夫妻的德性,许伯山很清楚,并无恼怒。 文氏说到这里,不禁感叹:“旁人家的孩子哪有荣安心性坚韧又稳重,小小年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偏偏投生到二房去了呢?” 许伯山并无他想,“只要是侯府的血脉,有祖辈的血性,便是平南侯府的好儿郎。” “好是好,”文氏满眼遗憾,“到底不是亲生的……” 许伯山沉默。 不多时,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大人,夫人,郎君和二老爷一起回来了。” 文氏奇怪,“他们怎么一起回来的?” 许伯山想得更深,道:“我去外院,不必等我就寝。” 文氏知道他们男人是有正事儿要说,便点点头,温柔叮嘱:“别太晚,我让厨房给你们炖了汤,喝一些。” 许伯山“嗯”了一声,换好常服,大步流星地离开。 · 外院书房,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打从“许仲山醉酒‘卖’了许活的婚事”,在这间屋子里说出来,气氛便极其可怖。 许伯山黑沉着脸,许久之后,怒火无法控制,喷薄而出,再不顾忌许仲山为人父的颜面,当着许活的面砸了个杯子。 “嗙!” “啊——” 许伯山一个武将,任何一个物件儿在他手中都可能是凶器。 许仲山看见了杯子,可笨重的身体躲闪不及,尖叫一声,蜷缩着肥胖的身体,捂头□□,“疼疼疼……” 而父亲挨打,许活不能坐视不理,劝道:“大伯息怒……” 许伯山抬手示意她别管,怒斥许仲山:“我再三耳提面命,叫你安分些,你寻常荒唐也就罢了,荣安的婚事怎能儿戏?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你要置侯府置荣安于何地!” 许仲山手紧紧捂着脑门,小声辩驳:“没有那么严重吧……” 此时此刻,他还有脸说这种话,许伯山怒不可遏,“你说得倒是轻巧!皇子争权,哪个成了,侯府都不会更上一层楼,可败了,阖府都要跟着遭殃。” “府里根本没有打算争从龙之功,一心效忠陛下便可保侯府平安荣华,你倒好,才出孝就把侯府送到刀刃上去!还坑害了荣安!” 许伯山越发火冒三丈,又抓起另一个杯子。 许仲山吓得闭眼抱头。 片刻后,杯子始终没有砸下,许仲山才悄悄睁开眼,微微抬起胳膊张望。 许活拦住了许伯山。 许仲山立马露出“得救”之色。 许伯山见他这没意识到过错的混不吝样子,挥开许活,便上去踹了他一脚。 许仲山“诶呦”一声痛呼,跌倒在地上,球一样滚了滚。 许活慢半拍拦住伯父,紧接着对地上的父亲意有所指道:“父亲,这不是小事,一个不好 4. 第 4 章 《欺君之罪》全本免费阅读 [] 宵禁不可夜行,魏家兄弟三人宴饮至月上,便在楼里留宿,第二日魏世子直接去当差,魏二郎和三郎魏琪回到府里,正好是晨昏定省的时间。 忠国公府人丁还算兴旺,老国公病故多年,两个老爷和世子魏璋不在,老国公夫人的堂屋里还老老少少挤了十四口人。 二郎魏琮是二老爷婚前跟通房丫头生的,不甚受重视,在外能给长兄魏世子跑跑腿,在府里只有长辈们问话时才有存在感。 连带着妻子怀着孕,也得站在嫡母身后赔笑伺候着。 老国公夫人已经七十高龄,颐养天年,偏宠谁无需顾忌。她最疼爱小孙子魏琪,见着便对这个宝贝疙瘩嘘寒问暖: “瞧你这脸……你向来娇贵,睡不惯外头,怎么不回家来?” 魏琪眼下疲累,眼睛却极亮,已经知人事了,性子还是天真无邪,依着老太太亲昵道:“祖母放心,睡得惯。” 这府里爷们儿吃酒,那是理所当然,更遑论有名头的。 老国公夫人只是不喜道:“家里什么都能安排,莫要觉得外头好,勾坏了性子。” 魏琪点头,“自然是家里好。” 他说话时,眼神时不时飘到老国公夫人身边。 老国公夫人夸他:“三郎最懂事。” 魏琪应了一声,终于耐不住急,冲着祖母身边关心道:“表妹,昨日可是又没歇好?” 老国公夫人座侧,立着四个美貌的小娘子,分别是国公府的三个女儿和表姑娘方静宁。 方静宁的母亲魏玉妍是老国公夫人的小女儿,闺中极尽宠爱,后来老国公做主将她嫁给了义昌伯府的独子,方灏。 义昌伯府爵位非世袭,到方灏时,便要降爵承袭,家世上算是低嫁,但方灏实在出色,勋贵出身,状元及第,当年风头无两,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且方家是巨富,太祖打天下时,方家提供大量财力支持,功劳不低于战功,因而得封爵位,方家前面两位老太爷都为陛下管着织造,也是到方灏,才终于得以转换门楣。 原本一切皆顺利,夫妻俩也琴瑟和谐,可惜命途多舛,方灏外放时染上恶疾,魏玉妍伤心过度,不到一年就跟着去了,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托付给了国公府。 此时魏琪一言,众人注意力皆投向表姑娘。 方家九岁的儿子方景瑜和世子魏璋的两个儿子坐在一起,担忧地望向姐姐。 方静宁一张芙蓉面上似玉生香,柳叶眉弯似愁非愁,仙姿玉貌、清新脱俗如白玉兰,面色苍白,更惹人怜。 她眼睫轻抬,张嘴便轻轻咳了两声,随即恹恹地回答魏琪:“不过是些老毛病,没有大碍。” 她幼时父母先后亡故,伤怀太过,落了点不大不小的毛病,一个思虑重,夜里难眠,一个稍稍吃些风便容易咳。 昨夜便是如此,她今日才精力不济,脸色不佳。 魏琪听她这般说,还不放心,催促道:“表妹快回去休息,别再病得重了。” 老国公夫人笑容和蔼地望着一双小儿女,“知道你着紧妹妹,昨个一刮风,便教大夫看了,注意些便好。” 魏琪稍稍放心,看表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静宁垂着头。 老国公夫人一直想促成他们,在场其他人也都知晓,含笑看着两人。 唯有魏琪的母亲娄夫人眼里闪过不愉,故作心直口快地关心道:“静娘这几日便好生休养,省得咳症加重,老夫人挂心,若再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你也得难过。” 寄人篱下,方静宁本就敏感多思,眼里一下子便不受控制地生出水意。 老国公夫人轻叱娄夫人:“哪里就那么容易过病气?” 娄夫人轻轻拍了拍嘴,“瞧我这不会说话的,静娘你别介意。” 方静宁强忍住情绪,冲老国公夫人一福身,半低着头如常道:“我也担心这个,来请安时便想跟外祖母请几日休,只是不好意思说,二舅母倒帮我开了口,我还要谢谢二舅母呢。” 娄夫人轻飘飘地夸赞:“你一向善解人意。” 方静宁便向老国公夫人行礼,提前回房“养病”。 方景瑜看着姐姐走出去,小小的手在袖中握成拳。 · 方静宁不是传染的毛病,姐妹们都不避着,午后,国公府的三个娘子便相约到她房里说话。 她们来时,方静宁正歪在美人榻上出神,听到动静身子不动,稍稍抬头。 美人抬眼那一瞬的风情,最是动人心魄。 三个娘子哪怕见惯了,也不禁呆了呆。 大房嫡出的三娘子魏梓月才十三岁,娇俏可爱,一团孩子气,傻傻地盯着她,“姐姐可真美。” 方静宁侧坐起来,“不过是皮囊,又有什么用呢。” 二房庶出的二娘子魏梓芊羡慕道:“怎会没用,姐姐未来的郎君定然会喜欢你。” 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在姐妹中最普通。 大娘子魏梓兰取笑地睨了方宁静一眼,“有一个,稍后就该巴巴地过来了。” 她也是庶出,只是记名在继室国公夫人小王氏膝下,也充作了嫡女。 魏梓月捂嘴笑。 魏梓芊也露出几分暧昧的笑。 方静宁当着一起长大的姊妹们,小情绪才表露一二,“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没得教人误会。” “怎么会是误会……” 方静宁不想说这个,打断大娘子的话:“方才我瞧你们神色有些不太对,像是有喜事?” 魏梓兰不说话了,羞意和喜意在眼睛里轮番显现。 魏梓月挤眉弄眼,“还真教姐姐说着了,是有喜事儿,大喜事儿呢。” 魏梓芊有些拈酸道:“可不是,大姐姐好福气呢。” 方静宁聪慧,“难道是……” 魏梓兰脸更加红。 魏梓月直接揭晓答案:“姐姐走后,三哥哥说二叔和平南侯府的二老爷吃酒时定下了口头婚约,除了大姐姐,还能是谁。” 魏梓月年纪还小,国公府上下皆认为,大娘子魏梓兰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二舅舅?吃酒?” 方静宁听得糊涂,又有些不舒坦,忍不住质疑:“惯来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能当侯府未来的女主人,魏梓兰才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出口维护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说出口的基本便是板上钉钉了,也不损害什么。” 方静宁听出她的态度,便转了话音,笑话她:“瞧你,还没嫁,便胳膊肘往外拐了。” 魏梓兰羞恼,“好啊你,笑我,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她说着,扑向方静宁,挠她的痒。 方静宁纤弱,哪里拗得过她,躲又躲不开。 “静姐姐,我来帮你。” 魏梓月扑上去,说是帮忙,却是个搅和的,一下左一下右。 方静宁和魏梓兰都笑骂她是个“见风使舵”的,又说旁边的魏梓芊是个“隔岸观火”的。 四个姑娘顿时闹作一团。 魏琪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正笑闹的姊妹四个猛然瞥见他,连忙分开。 方静宁气喘吁吁,面颊红润,眼睛水润,笑意未散。 魏琪看痴了,傻傻地盯着她。 方静宁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衣衫,她们玩闹有分寸,衣衫都还整齐,这才对放魏琪进来的李嬷嬷嗔怪道:“女儿家的闺房,怎地也不通报一声,就这样放人进来了。” “三郎君不是外人,奴婢便粗心了。” 她回话的语气还算恭敬,但主子责备,竟还狡辩,方静宁有些不满,想发火又压下来。 魏琪回过神来赶紧赔礼,“妹妹莫怪李嬷嬷,有气只管冲我发便是。” 方静宁一扭身,坐在绣凳上,只不理会他。 魏琪立在她身侧,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另外三个姐妹对视一眼,稍作整理,规规矩矩地坐下。 三娘子魏梓月招呼魏琪:“三哥哥,你坐吧,静姐姐什么时候气你狠了。” 魏琪小心翼翼地坐下,“表妹……” 方静宁咬了咬唇,给了台阶,扭回来。 魏琪一下子欢快起来。 魏梓月眼睛转了转,又瞧了一眼大娘子魏梓兰,好奇地问:“三哥哥,你与我们说说那平南侯府的许郎君吧?他模样如何,为人如何,还有、还有……” 魏梓月露出些嫌弃来,“我知道你们爷们定是去那寻欢作乐的地方了,那个许郎君可是个风流的?” 魏梓兰紧张起来。 魏琪慌张地摆手,觑向方静宁,“去的是风雅之地,不似你们想得那般。” 方静宁低着头,看都不看他。 魏琪只得对姊妹们说起昨日跟许活接触的种种。 他说得越多,魏梓兰眼里的喜意便越浓,魏梓芊帕子搅得越厉害,而魏梓月托着下巴满是向往,“若是我将来的郎君也这么洁身自好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