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权》 1. 第 1 章 [] 京城香烟馥郁,箫鼓喧阗。繁华的街道上,即使是夜晚,也华灯初上,笠歌迭奏。 大俞近几年来发展迅速,一改以往战乱纷争,街道上喜气洋洋人声鼎沸。 而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却总有几个身影从巷口屋顶上掠过,无人发觉,却又无处不在。 这些便是民间第一情报局——传音阁的人。 一抹黑影从传音阁后门飞出,转角间便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 他身材修长,剑眉星眸,几个转身便进了一扇正红朱漆大门。 上头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在逐渐出现的晨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龙飞凤舞题着三个大字‘将军府’。 “阁主,这个月的传音阁的情报都在这里了。”江一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行礼。 眼前的少女一身鹅黄长裙,配饰简单但细看会发现相当精巧。 杏眼薄唇翘鼻,胭脂随意点缀几笔,发梢上悬着一支发簪。 明明是俏皮可爱的长相,她的气质却异常地透露出常年身居高位的从容和威严。 她不甚在意地垂眸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嗯,你看过就好,我一会有个宴席,传音阁的事务你先看着处理。” 这种事情江一做得多了,白笙落不怎么担心。 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要抬眼调侃道:“最近阁内的事可不少,你可别让我出去吃个饭就破产了。” 江一早就习惯了白笙落时不时的揶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会。” 白笙落挑眉一笑,起身挥了挥手,江一便颔首退下。 她脚尖一点,轻身翻至街上,慢悠悠地向丞相府去。 白笙落是驻守在西北的安国侯白易平将军独女,自小便和白将军在沙场杀敌。 白母李音是当朝公主,去世之前给白笙落留下了日渐衰弱的传音阁。 毕竟是母亲留下的组织,白笙落便也顺势接管。 这传音阁打理起来不容易,不过在她的带领下倒是一路扶摇直上,势力渗透至大俞的方方面面。 碍于传音阁涉及实在太多,白笙落深觉公开的身份可能引来麻烦。 于是在刻意的掩盖和抹除下,大俞几乎无人知晓白笙落便是传音阁的背后主人。 所以此时她才能随心所欲的走在街上安然自得去参加宴席。 走到闹市尽头,恢弘大气的府邸映入眼前,朱门前热闹一片,前来道喜宾客鱼贯而入。 一位门童眼尖瞟见了白笙落,顿时恭敬行礼,大叫一声:“恭迎郡主!” 旁人纷纷转头,躬身行礼。 白笙落不在乎地挥挥手,门童殷勤地凑上来,脸上堆满笑容,“郡主里面请,里面请!” 进入宴会厅,里面嘈杂一片。 慕恭仁挂着客套的笑容坐在高位,望见白笙落,立马起身迎了出来。 “安乐郡主,恭候您多时了,里面请。” 慕恭仁乃大俞丞相。 慕家自开国以来皆以清正自居,家里的两位公子更是自幼便没和“优秀”二字分开过。 白笙落向来不屑在朝中派系里站队,这慕家也是如此,让白笙落一直颇有好感。 不过这次慕家小姐嫁入秦王府确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白笙落本是不齿,奈何这慕家小姐与她有些私交,只好按下心中烦闷,前来贺喜。 她端起客气的笑,疏离道:“我先不进去了,轻儿呢?” “小姐在这边。”门童连忙点头哈腰,领着白笙落步向偏厅。 推开门,里面穿着红色喜服的身影听到开门的声音忙转头看过来。 一看到是白笙落,她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慕承轻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白笙落的手,嗔怪道:“看看几时了?你怎么才来?” 这位慕承轻慕小姐,是白笙落回京后偶然救过的女子。 慕承轻是相府庶女,上头一个嫡公子,下头一个金枝玉叶的弟弟。 本来慕承轻作为相府第一个出生的女儿,改入慕家主母身下应该是受得恩宠的。 但是慕承轻生母王氏当时年纪轻,拼死不肯把女儿给他们。 加上此女爱慕虚荣,作妖作的勤,慕恭仁很是烦躁,便不再过问他们母女两的生活。 但这深宅之中,不受主家关注便已经像下人们传达了信号,于是这便导致慕承轻在丞相府几乎是当成婢女在养活,常常需要上街帮忙采购一些东西。 白笙落从西北被赶回来的时候,恰好在路边遇到有小流氓骚扰她,便仗义出手救下了她, 之后他们俩一直有联系,慕承轻也凭着白笙落的关系在相府有了话语权。 丞相府后来一直没有女孩出生,慕承轻作为唯一一个女儿逐渐受宠了起来, 慕恭仁向来不屑政党站队,对子女婚嫁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但是王氏一再跟慕承轻强调要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慕承轻深受其扰,但又不敢违抗,便应了王氏的建议嫁了当朝二皇子李启。 白笙落也能理解慕承轻的选择,毕竟自己未曾身处其中,无法得知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她笑道:“睡迟了。这不是没迟到吗?” 慕承轻点点她的手背,忙解释道:“郡主大人日理万机,我这是担心你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就不来了。” 白笙落找了个座位坐下:“那倒不至于,答应你的怎么可能食言?” 正说着,中厅突然热闹起来。 两人好奇地从屏风后偷看,只见一位气宇不凡的公子翩然而至,装束规整,衣裳一尘不染,长发紧紧束了起来,唇红齿白,目若朗星,一行一举都符合礼仪。 长得确实是好看。 白笙落挑眉,眼里全是探究与兴趣。 慕承轻侧眼看了白笙落一眼,顿时了然,打趣道:“哎呦,这就看上了?前几天不是还有个小公子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白笙落一个白眼扫过去,又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厅内的男子。 “那个小孩啊,本来也是玩玩而已。不过这个嘛……” 白笙落眼里一片笑意,瞄了慕承轻一眼。 慕承轻所说不假,白笙落确实常与俊俏的小公子玩乐,可能是生死看的多了,对红尘倒不是很在乎。 慕承轻平时也有稍微看不过去的时候,就会试图阻拦她,比如现在。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你可别玩玩了,这是我的弟弟,慕家三公子,慕时泽。” 慕家只有三个孩子,两位嫡公子,以及旁氏所出的慕承轻。 慕承轻一直很羡慕慕家的两位公子,可以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被人追捧,呵护。 她抬眼看向中厅里的身影,轻声说道:“我只是个庶女,他可不像我,嫡系的两个兄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在朝堂里可是风生水起。” 她无奈的看向白笙落,叹了口气: “也就是你,仗着身份高,什么宴席也不参加,愣是连他都不认识。” 白笙落心虚地看向窗外。 不过这事可不能怪到白笙落头上,郡主身份高贵,备受皇上恩宠,又立下累累军功,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凡百官有什么宴席,都要先问问她参不参加。 于是宴席帖子雪花似的被送到府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笙落喜静,将军府本就没几个仆人,府内的那些又都是些父辈留下 2. 第 2 章 [] 慕时泽一惊,转头看见慕承轻身旁的喜婆焦急地四处张望,他急急忙忙朝白笙落行了一礼:“臣先失陪了。” 白笙落点点头。 慕时泽得到回应后他便大步朝慕承轻走去,到了喜婆跟前不知说了什么,看样子应该是在道歉。 白笙落饶有兴致的看着慕时泽的背影。 秋意未起,似是嫌热,除了内衬,他只套了一层薄薄的外袍。 白笙落目光放肆得打量着他挺拔的背部,在他举手投足间仿佛能看透衣物见着他的肌肉线条。 慕时泽一直表现的很沉稳。 但是这份沉稳却只浮于表面,他站在一旁,和慕家众人有着轻微的格格不入,好似只是为了融入周围的人而故意装的沉稳。 白笙落笑笑。 这位才学兼优的慕小公子,好像只是在虚张声势啊。 时辰到,喜轿热热闹闹来到秦王府,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前。 出轿娘子上前掀起帘子,伸手扶住慕承轻,跨马鞍,步红毡,拜礼成后,两人双双进入洞房。 李启,便是众人口中的秦王了。 大俞皇家人丁单薄,皇上又忙于政事身心交瘁,无意再添皇子。 于是大俞便只有这位秦王殿下和嫡长子李盈两位适龄皇子。 其实宫内还有一位小皇子,年纪不过五六岁,名叫李愿。 但由于年纪太小,很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大家久而久之便很少提起了。 近日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多次表露出立新皇的意思,但也未曾明说立储之事,其实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这两位皇子公平竞争。 如皇帝所愿,两位皇子确实也暗暗比量着。 而如今慕承轻嫁入秦王府,慕家便是明晃晃的站队秦王。 李启握着慕承轻的手消失在视野中。 剩下的众人皆是各藏心思。 白笙落对他们这些帮派不甚在意,只是觉得一向中立的慕家都开始站队了,未来的局面还真是难以预料。 而慕时泽面色淡淡的盯着慕承轻的身影,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 他心中其实一片茫然。 对于慕承轻,慕时泽不太清楚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是成长过程中的依赖使然,他渐渐发现自己对慕承轻的感情隐隐超出了亲情。 他心中惶恐,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到爱恋的地步,却也分辩不清。 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大逆不道地爱上了自己的长姊,恐慌异常。 但如今慕承轻嫁入,他心中也只是郁结,并没有过多的痛苦。 也正是此刻,他才觉得,这种情愫或许不是爱情,只是让他被迫离开了一直给予他关怀和爱的人的不习惯而已。 但这份感情也还是让他在此刻多出一份别于常人的郁闷和委屈。 白笙落眼神落在慕时泽身上,略有所思。 整个宴厅混乱一片,早已过了半百的官员们喝起酒来仍是不褪年轻时的豪气,到处散落着一饮而尽的老头,以及混在其中四处攀关系的新官。 慕时泽默默坐在角落喝酒,几个前来搭话的人都被他好声好气地劝离。 白笙落笑意渐深,托着酒杯坐在他身旁。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本想再次礼貌驱赶来人,但见是白笙落,还是扯了一下唇,低声道:“郡主。” 白笙落弯眼,克制不住的一晒。 慕时泽敏感抬眼:“郡主笑什么。” “没有啊,”白笙落慢慢晃着银质的酒杯,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杯壁:“我只是好奇,慕公子您为什么会在自己姐姐的婚礼上闷闷不乐呢?” 慕时泽有些抗拒地皱眉,明显是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但碍于白笙落的身份,他虽心中不虞,也依然控制着表情,只是清清冷冷道:“我想这和郡主没有关系。” 白笙落低头抿去嘴角的笑意:“那好吧,我们换个话题,慕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这也和郡主没有关系。”似乎是觉得被冒犯了,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像一只被戳到了痛处的猫。 白笙落恶劣的神经被这一出刺激得兴奋起来。 她突然向前,眼里满满得印着慕时泽惊愕的脸,鸦羽般的睫毛短暂地眨了一下,带着隐晦的引诱,两人的鼻息几乎缠绕在一起。 “那就是有咯?” 慕时泽防备地拉开距离,他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郡主自重。” 白笙落没有管他,只是自顾自道:“既然喜欢,怎么不去追呢?以慕公子的外貌身份,应该没几个姑娘能拒绝吧?” 她细眉紧缩,似是在思考,突然眼前一亮:“难道,慕公子喜欢的那个人……” 慕时泽猛的起身,带着隐忍沉声说道:“还请郡主不要再胡说了!” 慕时泽近乎惊惧地小声喘着气。 他心中清楚自己对慕承轻的情愫不是爱,但他依旧害怕这种心思会被公之于众,被众人误解。白笙落明显的试探和揣测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白笙落无辜地看着他,缓缓伸手拉住他紧握的拳头,装出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我是想说,难道你喜欢的姑娘真的不喜欢你。没想到冒犯到你了,抱歉。” 她眼里一片歉意,低眉沉默了片刻,好像真的在反省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 慕时泽抿了一下唇,暗暗责怪自己太过敏感,有些对不住她,轻咳了一声:“没事,我没有生气,你以后……”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像是前辈一样告诫道:“郡主以后,还是不要把什么话都说出来比较好。” 俨然是一副把白笙落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 白笙落眨眨眼睛,点了点头。慕时泽叹了口气,拂袖坐下。 白笙落垂下眼睫,盖住眼里的笑意, 其实刚才两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慕时泽反应这么大。 看来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奶娃娃罢了,什么心思都没有。 不过看他都样子,应该是有心悦之人。 白笙落在脑内过了一下京城贵族略有名声的女子。 虽然她也不记得几个,但也略有耳闻。 思来想去,也没觉得有哪家的小姐会拒绝慕家的婚娶。 白笙落抿了口清酒。 不过,看慕时泽的样子,应该是只听闻过自己在战场上的事情,以为白笙落是个只知道打仗,没什么心眼子的人。 她笑着抬眼看向慕时泽,见他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刚刚被气到还是醉酒了。 看上去酒量一般啊,白笙落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端起酒杯,笑眯眯的开口: “慕公子,刚刚多有得罪了。我敬你一杯。” 慕时泽心中本就烦闷,对白笙落又没有防备,便接过她一次次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辣味在舌尖炸开,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慕时泽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张放大的笑脸和一双凝着笑意的眸子。 白笙落看着眼前慢慢趴下去的人,凑近了端详他俊美的面庞。 兴许醉意上头,慕时泽睡得很沉,呼吸声平稳而缓慢。 白笙落伸出手指,从他的额头轻轻向下滑过。 慕时泽的长相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清醒着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神灵动又充满着未经世事的懵懂与纯洁。 但当他闭上眼睛时,立体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峰,无一不在宣告着他长相的成熟与优越。 这人长得实在是对自己胃口。白笙落暗暗出神。 指尖轻轻刮着他的睫毛,再顺着脸颊滑至唇角,她漫无目的地在心里找着借口。 怎么办呢,这么大一人在这里醉酒。 她抬头扫了扫周围的人,慕家没一个人在。 想必是自家姑娘嫁人,又恰好还是在争储位的皇子,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 她叹了口气,笑得奸诈。 好吧,那本郡主只好勉为其难地帮帮你了。 白笙落向一旁的丫鬟招手:“慕公子喝醉了,叫个人把他扶到西边厢房吧。” 慕时泽被丫鬟轻轻扶上 3. 第 3 章 [] 慕时泽脑内一团浆糊。 迄今为止,能和他打上交道的女子几乎都是京中的贵小姐。 她们家中教导甚严,女儿们出来也是代表着自己家的脸面。 所以那些女子一般都端庄得体,即使表达好感也是委婉道来,千绕百转才能理解意思。 示好的人多了,慕时泽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应付她们。 没想到白笙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仿佛和京城女子隔了一道鸿沟,不在乎世俗,不在乎规则,甚至连男女间的亲密接触都习以为常。 慕时泽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与白笙落的相处已经震碎了他的感官,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离开那个充满幽香的屋子。 白笙落看他扭成麻花的脚步,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小孩还挺好玩的。 翌日,慕时泽走出丞相府,丞相慕恭仁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道:“昨晚和郡主遇到了?” “嗯。”慕时泽皱眉看向窗外,他早就知道自己跟郡主发生的事情必然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但又听见这个名字,他心中一片烦躁。 自从阿姐婚礼,这个人好像一直若有若无地环绕在他身边。 慕恭仁正色道:“白家镇守边关数十载,京城这边的事务都是安乐郡主在打理,这孩子风流是风流了一些,但是能力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你尽量跟她打好关系,不要得罪。” 慕夫人连连点头赞同,含笑看着慕时泽。 慕时泽敷衍几声。 已经得罪了。 还有,风流一点?那是一点吗? 他莫名觉得那晚的淡香依旧萦绕在他身侧挥之不去,便胡乱地擦了擦鼻尖。 马车行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秦王府,慕家一行人随着门童步入府中。 一进中厅,慕时泽便注意到了坐在慕承轻旁边的白笙落,三言两语逗的慕承轻抿唇憋笑。 她抬眼望向慕时泽,挑眉一笑,抬手小幅度的挥了挥,用口型说道:“又见面了。” 慕时泽脸色一僵,不受控的再次想起昨晚的事,沁人的幽香好似在这片区域里散开,他不由地舔舔嘴唇,喉结滚动。 慕承轻示意他过来坐。 慕时泽犹豫一瞬,便步向他们。 白笙落注视着他稳步走来,轻轻拍了拍右手边的位置。 慕时泽眼神躲闪,见慕承轻没有让他坐在另一边的动作,只好讪讪坐下。 他的小动作全被白笙落收入眼底,她不怎么在意,只是托腮笑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慕时泽瞪大眼睛,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在众人面前问出这种话。 他小声地咬牙切齿:“郡主!” 这一声实在有些控诉的意思。 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白笙落险些没忍住笑。 慕承轻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打转:“你们……”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担心又好奇地凑到白笙落耳边轻声问:“这么快?” 白笙落没好气地推开她:“没有,我是那种人吗?” 见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慕时泽坐如针毡,他也不知为何,突然认真地看着慕承轻解释道:“阿姐,我们不熟。” 慕承轻愣愣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侧目看向白笙落。 白笙落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转头拿了颗葡萄塞到嘴里嚼着。 慕时泽瞄了她一眼,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急着与她撇清关系的感觉,想与她道歉,又见白笙落垂眸不再睬她,只好紧闭着嘴巴也不说话。 桌上摆着精致的菜品,慕时泽各尝了尝,在那盘龙须酥前停了停。 这应该是府中厨子所做,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更酥了一点。 慕时泽戳了戳,色泽乳白、细丝万缕,他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口感酥松绵甜、香酥可口。 很好吃,慕时泽默默地多吃了两块。 白笙落余光一直在他身上,见到这一幕不由闷笑,先前的无语都一扫而空。 喜欢吃糕点什么的,真是没长大。 她把慕时泽桌上几乎没动的汤浴绣球端过来,慕时泽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 白笙落又把自己的龙须酥放过去,抬眼看他, “我想吃这个,”她指指这碗汤浴绣球,又指指慕时泽那边的龙须酥,“那个给你,我不吃。” 慕时泽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已经开始吃起了菜,只好转头,戳了戳新出现在桌上的龙须酥,瞄了一眼白笙落。 应该不会下毒吧。 他眨眨眼睛,终究还是没逃过美食的诱惑,悄悄地夹了一块。 白笙落余光一直看着他,见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被一口汤呛了一下,肩膀都抖了抖。 李启交谈间余光扫到他们,举杯有些讨好地对白笙落说:“郡主和轻儿关系这么好,日后我们便算是一家人了,可得要郡主多多关照啊。” 白笙落心中顿时不耐了起来。 谁跟你一家人? 但毕竟是皇子,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她还是掩下情绪,把汤勺放下,擦擦嘴,抿唇一笑,抬酒回应:“不敢,秦王英明睿智,还得是我要依仗您了。” 李启哈哈一笑,很满意白笙落这番话,与她隔空碰杯,一饮而尽。 一圈敬完,李启侧目朝慕承轻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会意。 她起身招呼道:“近日新得了一批新茶,若各位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去后院饮茶。” 中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诸位都有些犹豫。 慕承轻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 她到底是庶出,在场的人不是很瞧得起她。 但毕竟她现在是秦王妃,打结也并不想落了她的面子。 只是瞧着其他人都没动作,也不好第一个响应,于是一时间竟没人起身。 白笙落扫了在场一眼,她很烦这些人的繁文缛节,利落起身:“嗯,走吧。” 在场家眷见白笙落离席,也纷纷起身跟上。 慕承轻垂眸站在原地,隔了一会才再次扬起笑脸,招呼着大家离开。 中厅空了大半,只剩数位官吏仍端坐于此,明显是有话要说的节奏。 慕时泽抬眼扫视一圈,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也不适合待着,便也跟着离开。 李启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挥手让侍从退下,大厅安静的落针可闻。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李启坐于高位稳声开口:“如今皇上身体不适,隐隐有了退位的意思,我和李盈也已经开始争夺这位置了。” 厅内沉默一瞬。 高御史笑着奉承道:“大皇子骄纵跋扈,爱耍小手段,恐怕没有胜任治理天下的责任的能力,要说这治国之道,还得是我们秦王。” 众人纷纷附和,溢美之词层出不穷。 李启笑着挥挥手。望向在一旁沉默饮茶的慕恭仁:“慕相怎么说?” 慕恭仁心中憋屈,他向来两袖清风,不沾政党。 奈何自己女儿选了个风暴中心的人嫁过去,慕家便不得不被迫站队。 他抬眉对上李启的眼神,明白李启这架势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 于是只好忍下心中不适,坦然笑道:“大皇子自然是比不上您的,只怕他会搞些小动作骚扰我们。” 李启认同地点点头,似乎是很满意他的反应:“近日我注意到,李盈那家伙好像在打探西洋的战事。” “西洋?”慕恭仁眉头紧锁:“西洋军多年未犯,怎么会突然有异动?” 众人纷 4. 第 4 章 [] 后院里,慕时泽远离女眷独自坐在角落,繁茂的枝叶几乎将他整个人挡住。 枝叶间隙中印着那抹倩影,他静静看着,自嘲的移开视线。 别人的妻子,自己没必要,也不可以再这样了。 正想着,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个穿戴夸张的女子路过。 她们嫉妒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慕承轻,小声议论着:“要不是安乐郡主,区区庶女也能坐上秦王妃的位置?” “可不是吗?一脸得意样,我看秦王殿下啊,也没多喜欢她,估计就是想着慕家的势力。” “天天缠着人家郡主,沾人家的光,真恶心。地上的野鸡也想着跟凤凰一起上天呢。” 慕时泽在枝叶下攥紧了拳头,正想与他们争辩。 一道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骤然插入他们的谈话中:“哦?几位这是在聊什么呢?不如跟我也说说?” 几位女眷看到来人,吓得低头不敢言语。 白笙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女眷,吐出的言语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再让我听到一句,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运气了。” 她轻飘飘地说着,那几位女子却害怕得直打颤。 但见白笙落只是嘴上警告两句,并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几人连忙行了礼落荒而逃。 白笙落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头也不回笑盈盈地说道:“世子怎么一个人坐这啊?” 白笙落转过身来,精确地锁定了慕时泽的位置。 他收好情绪,走了出来,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躲闪地说道:“多谢郡主关心,不过凉亭内都是妇人小姐,我过去终究是不太好。” “哦,”白笙落随意地在一旁坐下,“那我也不去了。” 慕时泽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郡主不去到底是不好,这些场合,应该都是以你为首吧。” 听出慕时泽言语里带着的淡淡敌意,白笙落心中好笑,道:“也没有吧,我一般都是最先溜的,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慕时泽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似乎意外于她的无礼。 白笙落却以为他是不愿意与自己说话,侧头看着他:“不是吧?昨天我还对我和颜悦色的呢,现在就这么绝情了?” 慕时泽垂眸,掩下了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道:“怎么会?郡主能跟我这样无官无职的小人物说话,是我的荣幸。” 看着他像念话本一样的话,白笙落没有生气,她啧啧两声,语速飞快:“看看这语气,怨气都要把我呛着了,昨晚你自己喝醉了,把你一个人扔在多不厚道呀,我就留下来了。那凳子多冷,我坐床上也不行?谁规定你睡上去了我就不能坐了?你现在还怨我了。” 慕时泽被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是隐隐觉得这人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不多,气结道:“强词夺理!” 白笙落瞪眼,放出郡主的气势:“放肆。” 慕时泽顿时气焰小了不少,他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想也不想地随即行礼:“郡主息怒。” 这转变实在太快,白笙落简直被气笑了,咬牙道:“告辞。” 她便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她倒也不是说生气了,只是觉得不能一下子给人逗急眼。 还是要把握尺度。 白笙落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今日赏脸过来也只是为了给慕承轻捧捧场。 现在捧场也捧得差不多了,她便慢慢悠悠地走出了秦王府的大门。 暮色将至,众人纷纷告辞离开秦王府,马车上,慕恭仁沉默半晌后看向慕时泽:“和郡主相处得怎么样?” 慕时泽烦躁转头不语,耳边又回荡着那些人说过的话,庶女怎么了?郡主又算什么?就因为身份的原因,一个要被嘲笑至今,另一个就高高在上享受所有人的恭敬和讨好吗? 慕恭仁看他沉默,就知道了结果,叹了口气:“有个事情要交给你完成,就当是给你的历练。” 慕时泽转头,坐直身体道:“什么事情?” 谁不希望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慕时泽也是,他很早起便依旧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只等着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如今父亲要交任务给自己,他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 慕恭仁沉声说道:“江南战事,越详细越好。” 江南要发生战事了? 可朝堂上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父亲又是从哪得知的? 他想到方才李启将其他官员一同留下的举动。 难道是秦王? 慕时泽应了下来,皱眉思索。 时间很快晃过了几日。 深夜,慕时泽看着手里的密信,冷声问道:“这么多天就查出这些?” 眼前的黑衣人跪地解释:“公子,我们探查情报的本就是弱势,加上江南战事未起,西洋军只是蠢蠢欲动,我们没办法再探查别的情报了。” “既是弱势便抓紧提高,而不是拿着当借口。”慕时泽眉色都冷了下来,乍一看很有气势,吓得那黑衣人低头不敢言语。 慕时泽沉默半晌。自己查不到的话,只能借助外力了。 传音阁掌握几乎整个大俞的信息,从势力强大的他们手中夺去消息确实不太现实。 他挥手让暗卫退下,垂下眼眸。 看来得去一趟传音阁了。 京城百灯旷照,千里通明。闹市中人声鼎沸,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慕时泽快步走至最繁华的街道,正中间伫立着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水云间”三字。 传音阁的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到底不能在明面上太嚣张。水云间在百姓眼里只是一个夜夜笙歌的酒楼罢了,只有那些有门道的人才会知道里面暗藏玄机。 慕时泽走了进去,宇内清歌伴琼浆,八方酒客泱泱,一旁的舞台上还有几位舞姬翩然起舞,赢得底下看客连连鼓掌欢呼。慕时泽寻得一处空位坐下,一位侍女走过来,“公子需要什么?” 慕时泽低声说道,“一杯新林玉露。” 这所谓的新林玉露便是传音阁的暗号。 闻言,侍女微笑应下,“公子稍等。” 说完便转身离去。 慕时泽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的舞姬,猝然感到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敏锐地抬头,只见二楼红帘之下,映出一张极其惹眼的脸,眉如翠宇,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人心,迷人眼。 慕时泽一下看呆了眼,又很快反应过来,忙低头回避。 那是……安乐郡主?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常来,慕时泽有些气闷,但想到方才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又想抬头再看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悄悄酝酿着时机。 白笙落好笑地看着那颗低下去就不 5. 第 5 章 [] 丞相府。 慕时泽正准备出门,便被慕母叫住:“刚祭祖回来又乱跑?不休息一下吗?皇上赏的重阳糕还没吃呢。” 悬赏消息还是没出来,慕时泽实在忧心,那里吃得下重阳糕? 他拱手行礼:“我不吃了,母亲。有些要紧的事得去处理。” 慕母知道自家孩子有很多事情要做,便也没阻止。 她看着他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为人母,不管孩子多优秀,也还是会担心他会不会下手没轻没重地伤到自己。 丫鬟连忙上前:“夫人,天色渐凉,我们先进屋吧。” 慕母点头,眼里有些担忧:“才这么大点人,就已经像他大哥一样了,我倒觉得闲一点有何不好呢?” 大公子慕起年纪轻轻就已任下州刺史,平日里忙于政事,事事讲究亲力亲为,常年不见人影。 慕母原先得意于家中有儿初长成,后来慕起回府时间愈来愈少,她又不由得思念起那个优秀的儿子。 丫鬟笑着说:“夫人可别炫耀了,大公子如此优秀,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慕母本也只是感叹一下,丫鬟如此说,她也便如此抛开了这个话题。 她笑着点点丫鬟的脑门:“就你嘴甜。” 水云间内。 慕时泽言语间透露出一分焦急,冷声询问:“悬赏还没人接吗?” 接待女子笑着道:“是,近日悬赏接了不少,但您这一份却是无人问津。” 慕时泽紧锁眉头,隐隐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虽然江南战事确实未起,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他的悬赏吧? 他刚想出声,鼻尖便飘来一股淡香。 手臂被人轻轻一碰,来人好像是故意的,纤细的手指从手臂一路滑到手背。 他转头,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白笙落眉间还隐隐有些疲惫,她瞥了慕时泽一眼,敲敲桌子,指着慕时泽的悬赏令牌说:“那个。” 接待女子低眉颔首,恭敬的双手递上令牌。 白笙落随意接过收好,转身便走。 慕时泽呆愣了一会,意识到白笙落这是在接悬赏,连忙追上:“你接悬赏怎么不遮着点脸,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水云间接悬赏的地方虽然只有内部人手和发布任务的人可以进出,但若是被有心人看到,白笙落还是会有危险。 白笙落好笑地看向慕时泽,两人走的快,言语间已经出了水云间。 来到繁华的街道上,她随手从旁边摊位拿了一个糖人,递给摊主一块整银。 “不用找了,”她咬了一口:“怎么?关心我?” 她是这里的主人,周围有没有危险她自然是早就摸清了的。 只是慕时泽这副着急的样子,让她还真有点愉悦。 慕时泽舔舔嘴唇,转头否认:“没有,我是担心你被人认出来会有麻烦。” “那不就是关心我?”白笙落歪头看他,路边灯灯明亮,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慕时泽心中一动,他无意识地滚动喉结,躲闪着目光,忽然想起什么,他一把抓住白笙落的手腕:“你怎么会接悬赏?” 白笙落满不在乎地随口胡诌:“没钱了。” 慕时泽无言,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将门之女会没钱?慕时泽疑惑,想出声嘲讽,但又担心如果是真的,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慕时泽心中纠结,完全忘记了白笙落方才买糖人时的阔绰模样。 他余光扫到她咬下了糖人的脑袋,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女孩子不是特别喜欢这个糖人吗?哪有人一上来就咬掉人家脑袋的?” 白笙落瞪他一眼,带着些许任性,一字一顿地说:“我就咬。” 慕时泽噎了一下。 除了慕承轻,他没跟同龄姑娘有过什么交流。 而慕承轻始终端庄有礼,从未有过这般任性的时候,所以如今的场景,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好安静地跟在白笙落后面。 说话间已经到了闹市的边缘,白笙落一口咽下糖人,把小棍往慕时泽手里一塞:“谢谢你送我回家,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了!” 说完她便脚尖一点,回头对慕时泽抛了一个飞吻,不忘嘱咐道:“再见!小棍不要乱扔啊!” 慕时泽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着白笙落走了这么久。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小声嘴硬道:“我没有送你回家,只是顺路。” 他低头看着还沾着糖渣的小棍,望着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翌日,传音阁的回信就传到了慕时泽手上, 慕时泽惊叹白笙落速度之快的同时,又担心这份情报是否物有所值。 他拆开信件,潇洒的字体跃然而至,涉及的情报比他自己探查到的细致数倍。 信息量巨大。沉吟片刻,他捏着信转身向慕恭仁卧房走去。 “父亲。”慕时泽看了看旁边的侍从,慕恭仁了然,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慕时泽将信件递给他:“根据已经探查到的消息,西洋军确实有偷袭的打算,预计可能就是今夜,江南兵力勉强可以抵挡,但撑不了太久,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慕恭仁快速看完信件,沉默了片刻。 既然已经站队秦王,那便尽心些吧。 他起身说道:“去秦王府。” 江一帮白笙落沏好茶:“阁主对江南一事可有对策?” 白笙落瘫在榻上,疲惫地说道:“嗯,我在江南已经和胡将军通过气不用死守防线,暗中召集了附近的兵力,今夜也会全面警备,但是肯定抵挡不了多久。我终究是大俞郡主,本不该擅自离京,江南也肯定不能长留。” 白笙落抿茶:“今夜战役爆发,明日早朝必会派朝廷中人领兵前往江南支援,我一会进宫去说服皇上,一同前去。” 她示意江一靠近,低语道:“我在西洋军内部查到一点迹象,可能和李盈有关,你立刻前往江南,带人潜入西洋军内,收集相关信息。” 江一面色凝重的领命退下。 白笙落躺倒在榻上,望着屋顶。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这李盈就太愚蠢了。 寅时,江南战役爆发。 西洋军借道东瀛进犯,驶千百艘巨轮突袭。 众将士拼死抵抗,奈何兵力悬殊过大,炮火炸开了半边天。 江南沦陷过半,东海失守。 西洋军一路北上,打至壁江。大俞举国震惊。 卯时未到,所有人都聚集到朝堂之上,皇帝李伯昱听着前线的战报,捏紧眉头。 本打算近日便退位颐养天年了,没想到出了这事。李伯昱太阳穴一阵突突的疼。 “东海屏障一夜尽失,江南失守。”李伯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刘爱卿,你手掌兵部,你说说看。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兵部尚书刘满头冒冷汗,“臣以为,江南前线兵力薄弱,必须立刻召集各地兵马前去支援。” 李伯昱无语凝噎:“废话,我能不知道要支援吗?” 一群庸官,朕迟早换了你们。 李伯昱心中忿忿。 西南蛮族多年未犯,兵力也足够,且让西南支援一部分兵力,至于西北…… 不行,西北的防线绝对不能 6. 第 6 章 [] 李盈烦躁地在走廊下走来走去。 张进想骂又不敢骂,他尽量憋着气道:“殿下,刚刚您为什么不上前请缨呢,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这次一定要拿下这个军功吗?” 李盈甩开他的手,有些恼怒:“你还好意思问我?不是说佯攻吗?你知道什么是佯攻吗!佯!为什么现在半个江南都沦陷了?要是父皇知道,要是他知道是我……” 张进打断他,笑的有些扭曲:“西洋想做什么我哪能控制啊?但是殿下,沦陷越多,到时候你带兵收复的就越多啊!可是你不请缨出京,我们这就是再给李启做嫁衣啊!” 见李盈还是一副不听劝的样子,张进深吸一口气,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队。 慕恭仁独自坐着马车回府,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 皇上今日怎么会提起子衡? 他向来优秀,因为无法涉及政事一直无官无职,而皇上如今令其一同前去,便是给他一个加入朝堂的机会。 这明明是好事,慕恭仁却隐隐有些不安。 慕起看父亲满脸愁容,安慰道:“父亲,不必如此担忧,我倒是相信子衡可以凭借这次机会让慕家再上一层楼。” “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皇上点名道姓得要求子衡去江南,确实有点骇人了。如今轻儿嫁入秦王府,皇上怕是早早就明了我们站队秦王,若是皇上当真想要传位于秦王,在那之前,他本该打压慕家来震震秦王,怎么会突然提拔子衡,这太不合理了。” 慕恭仁越想越担忧,夺嫡之事他从来没想过参与,可如今却越陷越深,甚至已经到了漩涡中心。 但他实在猜不到皇上的想法,只好作罢。 “算了,看日后皇上怎么安排子衡吧。” 慕起一阵沉默,随后说道:“父亲,儿子认为慕家该渐渐的退出夺嫡了,至少不能再揽权。如今子衡去往江南,这个军功一旦拿下,京城的风向和权力都会发生偏移。这种时候,我们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慕恭仁点点头,两人皆陷入了沉思。 几个时辰后。 马车上,白笙落悠哉悠哉地坐在慕时泽对面。 慕时泽沉默不语,想起刚刚的画面。 慕承轻推着自己和白笙落上了同一辆马车,还振振有词地解释他们新婚夫妻要独处,堵的慕时泽哑口无言,只好坐在白笙落对面尴尬对望。 白笙落捻起桌上的单笼金乳酥:“怎么了,多少人想跟我做一个马车呢?你倒还不乐意了?” 她仰头把糕点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你过去凑什么热闹?不如跟我一起甜甜蜜蜜的,多好。” 她皱眉咽下糕点。 好甜,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小孩喜欢吃这个。 慕时泽咬牙,假笑着道:“郡主教训的是,不过甜甜蜜蜜就算……唔!” 说话间,白笙落翻出下面的盒子,闪身把一个龙须酥塞进慕时泽嘴里。 “你就说甜不甜吧?”她拉近了距离,托着腮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这笑容漂亮得让慕时泽晃了神,一抹绯红不受控爬上慕时泽的耳根,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控制住表情。 白笙落真的从不按套路出牌。 规则好像被一个根本不在乎规则的人打破了,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意料。 奇怪的是,自己明明向来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人,但自己对白笙落,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慕时泽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情愫是什么,但他却意识到,自己甚至不太愿意反抗。 美色误人。 慕时泽暗暗唾弃自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飞快地眨巴着眼睛,嚼着嘴里的糕点扭头假装看向窗外。 白笙落憋着笑坐回位置。 越是相处,她越是觉得这位慕家小公子不经逗,随意撩拨两下就羞得可爱。 不过白笙落也不傻,她很明显的感受到对面的人对她的抗拒。 虽然相比之前,他的态度以及缓和了些,但终究是有些抵触自己的吧? 白笙落不是很理解,就因为我平常风流了一点? 那应该是厌恶,而不是抗拒。 所以为什么呢? 还没等白笙落思考出个所以然,慕时泽冷静下来转头问她:“皇上怎么会让你也跟我们去江南?” 白笙落瞪大眼睛,好像是在控诉慕时泽对自己的刻板印象:“我好歹是将军府的人,小时候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皇上派我去不是理所当然?” 慕时泽无法反驳,他确实忘了白笙落精通战事。 他把吃完的糕点盒一个个摆整齐,踌躇着想问她悬赏之事,又突然记起来她应该并不知晓是自己挂的悬赏,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笙落把剩下的几盒龙须酥推过去:“还吃吗?这可是我从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的。” 慕时泽睫毛轻颤,他垂眸看着这盒装盘精致的糕点,有些恍惚。 她是第二个买这些玩意给自己的人。 慕时泽轻敲着侧面的盒壁,小声问道:“你也喜欢吃这个?” 白笙落舌尖舔舔牙根。 自己分明在宴会上说不喜欢吃。 嗯,很好,我说过的话一句不记得。 但看着慕时泽有些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挤出笑容:“嗯,我特别喜欢吃。” “特别”二字被她刻意咬的格外重,像是泄愤一般。 慕时泽抿唇:“那我们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也不好。” 白笙落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在他的注视下,视死如归地塞了一块龙须酥。 旧时的味道涌上心头。白笙落心中犯恶心。 她迅速地咽下,忍着不适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她抬起下巴示意他解决剩下的,慕时泽点头,安静的吃起糕点。 白笙落端起一盏茶,压下口中的味道。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撩开帘子伸出头,冲着前面马上的身影喊道:“小吴将军。” 吴方回头,一牵缰绳,与马车并驾,他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白笙落笑笑,指着小方桌上的糕点说:“没有,我是想问,吃糕点吗?” 吴方对上慕时泽的眼神,笑着摇摇头:“这些子衡爱吃,让他把我的那份吃了就行。” 慕时泽一噎,忿忿地瞪他。 吴方笑笑,快步赶上了前面的骑兵。 白笙落放下帘子,好整以暇地看向慕时泽:“你喜欢吃这些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啊。” 见他耳尖开始泛红,白笙落才不再逗他,憋着笑假装看向窗外。 行军速度很快,不到两天便到达濡须镇。 路上随处可见逃亡流离的百姓,众人的神色逐渐严肃,沉默着下了车。 濡须县令徐忠行站在一旁迎接,愁云惨淡的脸色挤出一抹笑 7. 第 7 章 [] 李启坐在榻上,慕承轻坐在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殿下,我们不用去前线吗?” 李启闭着眼,满不在乎:“去什么前线?我只需要坐在这,偶尔去营地转一圈说几句振奋士气的话就能镇定民心了,他们俩愿意跑就让他们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对了,这边也有个传音阁分部吧?” 慕承轻静了一下,垂眸点点头。 “你之前说白笙落在这传音阁有一定身份?”李启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慕承轻。 慕承轻没有抬眸,她放在李启肩膀上的手渐渐收紧。 良久,她才低声说道:“嗯,我亲眼看见传音阁的人对她很是尊敬。” 李启勾起嘴角:“那就好。” 见李启一副要做什么的样子,慕承轻突然有些后悔,她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不会对安乐郡主做什么吧?” 李启抬眼:“怎么?你都把这事说出来了,不就是想让我对白笙落做点什么吗?” 慕承轻沉默地按着肩,没有说话。 这明显是默认了。 李启瞥她一眼,突然笑了:“行了,不做什么,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能为我所用的东西罢了。” “什么?继续退守?”胡鸿飞一蹦三尺高,他连连拒绝:“小落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慕时泽也震惊地看着白笙落。 过了壁江几乎没有城池地势能抵挡西洋军。 按照现在军队的情况,壁江一被攻破便会一溃千里,西洋军能一举攻到大沽口。 到时候就不只是江南沦陷那么简单了,大半山河都会落入外敌手中,大俞便名存实亡。 别说愧对列祖列宗了,光是皇上就饶不了他们。 白笙落静静地看着胡鸿飞,等胡鸿飞冷静下来继续分析形势。 壁江守军拼死抵抗西洋军已经整整五日,几乎没有多少战力。 西洋军虽然也有死伤,但是攻势却半点没减。 很明显,他们准备的非常充足,是有信心打下壁江甚至更加北上的。 所剩不多的守军,加上京兵,多半只能抵抗两天,壁江必然失守。 “胡将军您这么看重大俞江山,壁江攻破后,您会为了自己的性命放弃壁江吗?” 胡鸿飞正想说什么,却被白笙落打断: “答案必然是不可能。您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刻,守军深得您的真传,多半也不会逃跑。到时候壁江失守,全军战死,剩下的几个苟延残喘的士兵,同样抵挡不住西洋军的攻势,他们依旧会迅速攻上大沽口。” 白笙落停了下来,接下来的结果不用再说,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大沽口撑不到陆丰支援,必然失守。 如此看来,撤退反而能拖延时间,等来援军。 这是及险的一招,险到只要出一点问题就会将所有人拉进遗臭万年的下场。 胡鸿飞双手颤抖,但即使白笙落的这招再险,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他权衡片刻后便哑声道:“好,我同意你的战术。” 深夜,慕、白二人回到县衙,徐县令还战战兢兢的在一旁等候。 见到他们回来,连忙招呼下人准备晚膳,上前行礼:“郡主,世子。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膳食了,还请移步正厅稍等片刻。” 白笙落大步向正厅走去:“嗯,秦王和王妃都吃过了?” 徐忠行快步跟上,沉默半晌才说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白笙落猛地停住脚步,看向他。 她不笑的时候很唬人。 徐忠行以为她生气了,哆哆嗦嗦说道:“秦王殿下说,为了更全面的指挥濡须的战役,他要去庐州统筹全局。” 白笙落冷哼一声,徐忠行“砰”地一声跪下了。 面前之人骤然跪下,白笙落吓了一跳,有些无奈道:“你跪下做什么?” 她将徐县令扶起来,抬脚离开,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统筹全局?不就是怕死吗?你告诉他,让他最好再往后退退,庐州也可能吓坏他金贵的身子。” 侍女端着菜品鱼贯而入,徐忠行还在一旁站着。 白笙落看他:“徐令?” 徐忠行又是一哆嗦。 “你吃了吗?”白笙落笑着道。 徐忠行斟酌着词句,小心道:“如今已是深夜,臣在黄昏时便吃过了。” 白笙落:“那你休息去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徐忠行“啊”了一声,白笙落侧目看他,眼里带着疑惑,似乎是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慕时泽跟在一旁点头,示意他不必拘谨。 见状,徐忠行才惶恐地行礼告退。 “这县令胆子有点小啊。”白笙落拿起筷子,看向慕时泽:“我很吓人吗?” 慕时泽抬眼看了她一下,对上眼睛后又有些慌乱地移开:“有一点。” 白笙落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常在战场上的人,气势多带血腥之气,大家怕她也是正常。 屋内安静下来,她慢条斯理地试了试菜色,却没吃几口。 慕时泽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意外道:“挑食?” 白笙落瞥了他一眼:“你管我。” 她每次任性的时候,都会无意识的微微挑眉,显得格外俏皮。 慕时泽笑了一声,道:“看不出来。” 两人安静的用着晚膳,各自思索着战事。 临到结束,慕时泽没忍住问道:“秦王走了京兵怎么办?” 白笙落无所谓道:“他只是代为领兵,实际京兵还是任我们调遣。不用管他,他在这还碍事呢,让他统筹去吧。” 闻言,慕时泽沉默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笙落看他半天不动,提醒道:“回去赶紧休息,今晚西洋军可能会攻城。” 慕时泽呆愣一刻,随即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笙落一脸高深莫测:“我就是知道,放心,已经跟胡将军通过气了。” 见慕时泽还是有些担忧,她推推他,道:“快回去吧,呆瓜。” 是夜,狂风阵阵,瞭望塔上的一位小兵裹紧了衣裳:“还没离开过江南呢,这个时节风就这么大?” 旁边的同伴应道:“是啊,才几日,我已经开始想家了,不知道江南那边怎么样。” 四周顿时静默了下来,他苦笑道:“算了,这事不能想,” 他望向海边:“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洋鬼子在想什么,天天打仗他不嫌烦……等等!” 他瞪大了眼睛,唰的一下直起身:“那是什么?” 只见远处的海上,无数战船迎着风向这里驶来。 众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敌、敌袭!快!快鸣鼓!” 急促的鼓声穿透了海风,四周的缓慢转着圈巡视的灯光骤然加速,疯狂旋转起来。 不过几个吐息间,各个瞭望塔的鼓声便接连响起。 提督严魏急匆匆的跑出来,自从东海兵线被推至壁江他就没合过眼。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战船,凉气从脚底冒上脑门。 他深吸一口气,大吼:“架重炮轰着!上锁链,战船先行,不用打招呼,楼船跟在后面,还有!商船民船都撤离了吗?” 重炮轰的一声拉开序幕,战船和西洋军的庞然大物正面相遇。 短兵相接,西洋战船横冲直撞的掀起仿佛能吞没战舰的巨潮。 8. 第 8 章 [] 远处忽地一阵喧哗。 慕时泽皱眉看向营地外,一辆马车缓缓走近,几个将士围了上去。 李启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慕时泽看向他身后的轿厢内,里面似乎没有其他人了,他垂下眼眸。 阿姐没来。 也是,这边这么乱这么危险,还是不来比较好。 他宽慰着自己,心头却涌起一阵失落和心酸。 其实阿姐也没把自己看得多重吧。 他发着呆,自嘲一笑。 白笙落看着在营地外慷慨激昂的李启,一个白眼翻过去, “什么忙都帮不上尽添乱。”说着把手中刚换下来的纱布甩到慕时泽身上。 慕时泽沉默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纱布,胸中烦闷莫名其妙地一扫而空,他抬头:“为什么说是添乱?他来这边不是刚好可以振奋士气吗?” 白笙落俯身,两人目光陡然对上:“振奋士气不一定要来现场,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战场,本来人手就不够,还要抽出一堆人去听他讲什么破道理,” 她直起身来,嗤笑一声:“不就是想展示一下自己有多爱民多关心战事,好为他夺嫡做好铺垫嘛,真是无聊。” 哪有人会在人多眼杂的营地里说这种事情的? 慕时泽趁机把纱布扔回去,提醒道:“郡主,慎言。” 白笙落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怀里的纱布,拿纱布抽了他一下:“不成礼数!” 她瞪了慕时泽一眼,恰好营内胡将军正在叫自己,便抬脚向将营走去。 慕时泽若有所思的看向李启。 只见他在众将士的簇拥下又上了马车,马夫挥鞭,甚至没有进营地,马车便掉头离开。 翌日,西洋军势如破竹地攻进大俞阵营。 看着眼前城门大开、寂静无声的城池停下来脚步。 将士们纷纷议论,犹豫不前。 领头将军谨慎的往前走了走,让旁边两个将士上前探路。 两人一步一顿的走进城门,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转身大喊, “没人!” 将军大喜,喊道:“小小中原人已经吓破胆了!大家拿下这座城!” 将士们闹哄哄地冲进城内。 突然大路中央一声裂开的巨响,西洋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中间道路上的土微微颤动,将军大骇,喊道:“快躲开!” 刹那间,尘土飞扬,巨响轰天。 埋在地里的火雷猛的炸开,巷子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西洋人阵脚大乱,大吼着“有埋伏”,便慌里慌张地往城外撤去。 很快,城内再次空无一人。 江一看着落荒而逃的西洋军,嗤笑着带兵离开。 他们的任务从来不是抵御西洋军,而仅仅只是骚扰他们。 西洋人逃出一里地才反应过来,大俞军队迟迟不追,必然是在虚张声势!他们根本没有多少人! 想通了这点,他们又气势汹汹地返回,见城内又是之前一样的寂静, 西洋将军不屑地笑道,“他们肯定藏在什么地方,给我搜!” 地毯式的搜查持续了将近一天。 而这城内根本什么都没有。 被耍了。 西洋军一无所获地坐在地上休息,哀声怨道。 而此时,大俞军队已经行至江北,有年纪小的士兵问江一:“我们为什么不在城内继续埋伏?” 江一莫名其妙地看他:“谁没事在城里埋伏?吓吓他们得了。” 西洋军一路向北,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倒是碰了好几处土地雷。 他们灰头土脸的出来,憋着气北上。 一路上骚扰不断,时而是突然爆炸的火雷,时而是山路上被掩藏起来的大坑,又或者是不知何处飞来的火箭,一把烧到粮草上。 西洋军不堪其扰,冲过去却一个人也找不到。 九月十八。 西洋军一路“打上”大沽口,却提心吊胆地累个半死,而守军精神抖擞全副武装地待战。 在西洋军被虚虚实实的招数扰的心神不宁的时候,慕、白二人已经悄悄的去了不远处的浔州城。 “之前还没问你,为什么这么赶着来浔州?”慕时泽跟在白笙落身后问道。 “那我还没问你呢?我来要浔州你跟着干嘛?”白笙落没好气的呛道。 “我那是担心你一个人出去有危险,就想来帮帮忙,”他顿了顿,问道:“而且你不在,他们大沽口怎么打?” 白笙落脚步不停,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慕时泽:“战争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胡将军领兵数十年,经验比我丰富的多,昨晚只是因为他一心死扑在守壁江上,才做出了那样的战略。但是你不能质疑他的能力,大沽口,包括一路上的合理撤退,他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我相信他,你也应该相信他。” 正说着,两人便到了来浔州的目的地,浔州米铺。 壁江被夺,沦陷之地的百姓必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白笙落其实在西北见过很多,最是清楚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粮食才是让他们撑到山河收复的根本。 而最近的富饶之地,便是浔州。 白笙落本向直接传浔州粮官征收粮食,但她很快放弃了, 一来,粮官收购管理的粮食是官家所有,留着的都是浔州百姓的救命之粮,官家不可能大量挪用。 所以收购此粮得一层层申请一层层审批,等拿到手再运到壁江中下游,百姓早饿死了。 二来呢,除去肯定动不得的粮食,能申请下来的远远不够。 粮官为了筹齐余量,多半会大量征收百姓屯粮。 为了一方百姓让另一方百姓受苦,这算什么道理? 于是乎,白笙落日夜兼程,直接来了浔州最大的米铺。 在这里收购粮米的话,有钱即可。 两人踏入米铺,大刀阔斧地要了几乎是所有的粮米, 老板为难地笑笑,“二位客官,你们把我这粮都买光了拿去江南,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白笙落皱眉:“我可以加钱。” 老板叹了口气,压着嗓子说道:“我就明说了吧,你们也知道,江南那边出了战事,谁知道那假洋鬼子什么时候打到浔州来?我这粮米是留着到时候卖的。” 白笙落看着老板贪婪的嘴脸,立刻懂了。 她毕竟是大俞郡主,若是与百姓发生什么大的争执,传出去了实在会有损自己的名声。 所以只能用朝廷稍微压一压了。 她连连冷笑,正色道:“古时列国纷争,尚有移民移粟;而今天下一统,何来的浔州江南?如今江南沦陷,百姓水深火热,而你却想着为私利囤积粮米,见死不救。可是不满江南,不满朝廷,妄图为斗米之利分裂大俞?” 商业纠纷上升到政治高度对普通百姓来说是非常惶恐的事情。 老板根本来不及细想,连连摆手: 9. 第 9 章 [] 说话间,她还牵着马靠近几分,眼里闪过揶揄的光。 慕时泽险些看晃了眼,他深呼吸,忍着没怼回去,一抽马鞭,先白笙落几步走到了前面的马车旁。 这人怎么说什么都能绕到这事上面? 凉风吹过他红得发烫的耳根,带着他的气息吹向白笙落。 后者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润州城外。 慕时泽上前远远的看了一眼,城门口驻扎着大量西洋军,他不禁担忧起来:“我们怎么进去?” “不急,我在润州与很多人有交情,粮米的事自然有人接应。”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长明街尽头有一处府邸,那是我在润州的家。你一个人躲过西洋军应该不是问题,能帮忙去看看那边有没有被西洋人占领吗?” 府邸?应该是白笙落父亲以前住的地方吧。 慕时泽点头应下:“那我们在哪里回合?” 白笙落避开他的目光,吩咐道:“你在白府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我就好,我很快就来。” 慕时泽点头,转身走向城门。 白笙落目送着他躲过西洋人的盘问进了城内,这才放出信号。 不出半刻,便来了数人。 他们训练有素地各自拉着粮车离开。 白笙落问领头人:“润州分部有没有被西洋军骚扰?” 领头人恭敬地回道:“西洋人经常出入收购消息,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传递了很多以假乱真的消息,他们也有过硬闯想拿下传音阁的,不够都被我们武力解决了。” 白笙落点头:“做的不错,江南难民你们多照拂,遇到西洋人欺辱百姓的,暗中击退即可,不要暴露身份。” 领头人应下,白笙落挥挥手:“行了,你们先去处理粮米吧,尽量分到每一个百姓手里。” 几个闪身间,粮车和传音阁众人都不见了踪影。 长明街,慕时泽踩在空落的街道上,左右寻找。 看着街上紧闭着的门户,他不由得心生悲凉。 早就听闻,润州繁华如仙境,夜市千灯照碧云,甚至独树一帜地取消了宵禁。 慕时泽读书时,时常诵读赞颂润州之诗。 对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繁华之都充满向往,一直想来见识见识。 没想到,如今来了梦想之地,这里却已经成了这幅样子。 眼前出现了一座低调的府邸。 慕时泽见着门匾上的“白府”二字便明白这即是目的地了,他凝神看去。 大门被粗暴的砸开,厚重的门锁仍在一旁,门前徘徊着几位西洋人。 慕时泽皱眉,看来白府已经被西洋人看上了,他不免有些担心。 肩膀被轻轻一拍,慕时泽一惊,猛地回头。 白笙落被他吓一跳,小声埋怨道:“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她抬眼看向白府:“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在府里,必须要取出来,不能落到西洋人手里。” 慕时泽会意:“我帮你引开他们,你进去拿。” 白笙落感激地笑道:“谢谢你!你注意安全,我很快的。” 慕时泽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飞铙,猛地向其中一位西洋人抛去,那人便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 “谁?”一旁的西洋人立刻戒备起来。 慕时泽脚尖一点,故意露出身形向远方掠去。 西洋人随即喊上还在府内搜寻贵重东西的同伴追了上去。 白府前兀然安静下来。 白笙落从角落里起身,四处看了看,飞快地进入府邸。 府内一片混乱,地上到处散乱着名贵的瓷器碎片和一些纸张。 她暗暗肉疼,但还是向深处走去。 书房内几乎被搬空了,估计是那些西洋人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看着精巧的东西都扫荡了个遍。 她回头扫视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摁下机关,书柜从中间悄然打开。 白笙落迅速走了进去,从角落的暗柜里抽出几张印着红章的文书。 她低头翻看两眼,见文书没有问题,便收好离开。 白笙落拿的是大俞关于民间情报机构的契书,契书之法早在传音阁建立之前便已经推出。 凡民间大型机构,皆可得朝堂的契书,契书是机构所有权的象征,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盗取契书,则以持有契书者为所有者。 只不过,盗取契书之人能不能活过处理转移机构,就不得而知了。 而契书法还有一条隐秘的规定,若是契约书被毁,且机构所有权未被转移,则机构便永久归前所有者。 为了防止有心之人觊觎,该契书暗中发放,只有机构所有者和负责此事的少数几位官员知晓。 不过,盗取契书之事在大俞从未发生,谁能保证自己能否躲过追杀,在保护好契书的前提下夺取机构呢? 虽说如此,契书丢了还是非常麻烦的,所以白笙落才要多跑一趟取回契书。 至于白府,里面有很多关于传音阁的文书,但是都藏的很好。 白笙落回头,眼里涌现了很多不知名的情绪。 时间紧急,自己没办法将所有文书都带走,但那些即使是丢了也可以补办,不成什么问题,便也就放下心来离开白府。 慕时泽虽说青涩,身手也还是不错的,不出片刻便甩开追兵与白笙落会合。 索性在润州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办,两人简单吃了一点干粮便准备回大沽口。 “时间算起来,西洋军应该快到大沽了,不过若是胡将军拖延时间,我们应该能赶在西洋军之前和他们回合。” 白笙落把水袋递给慕时泽,见他脸色不出意料地出现疲态,调笑道:“累了?之前是谁在来江南之前明里暗里的讽刺我金贵呢?” 慕时泽沾上灰尘的脸慢慢爬上红色。 以貌取人可不是君子之为。 他认错速度很快,立马小声道:“对不起。” 白笙落笑道:“没关系,本郡主大度。” 慕时泽还没来得及反应,临巷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好似是一位女子在哭喊,二人对视一眼,起身向声音来处走去, 只见一位壮汉用力的抓住一位妇人的手,拖着她向前走去。 那位妇人却拼命把自己的脸撞向布满沙石的地面,壮汉见状,骂骂咧咧地拽着她的手将她提起远离地面。 二人赶到时,妇人脸上已经布满血污。 慕时泽将顺手捡来的石子猛地打向壮汉的膝盖,那人便“扑通”一下跌倒在地,连声呼痛,束缚妇人的力道也松开。 白笙落正准备上前扶起妇人,可不料那位妇人一挣开便抓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的划向自己的脸。 白笙落始料不及,忙制止她:“等等!夫人,您……” 那妇人手上动作不停,等到脸上新鲜的血缓缓流了下来,她才顶着满脸血污,朝着白笙落笑得绝望:“看你们这个样子,应该是当官的吧?” 白笙落点点头,明白她只是想找人伸冤,指着慕时泽说:“对,他常年侍奉皇帝左右,您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们。” 慕时泽瞪大眼睛看着白笙落面色不改地胡说八道,无奈拿捏着姿态向妇人点头。 那妇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哽咽道:“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润州落入西洋手里不过几日,他们便四处掠夺强取财物,交不出钱的就要拿人补上。” 她愤恨地看向捂着腿嗷嗷直叫的男人:“他是我的夫君,平常待我一直不错,可谁知昨日西洋人看上了我,随口暗示了他几句他竟然就要休了我要把我抵给西洋人,我不愿, 10. 第 10 章 [] 两人日夜兼程赶回大沽口,西洋军恰好刚刚抵达。 这便说明西洋军在前进的途中被耽搁了接近三日的时间。 白笙落不由得夸起胡鸿飞:“胡叔您这骚扰行军的技术哪学的?真是卑鄙啊!” 胡鸿飞一捋胡子,得意洋洋:“哪卑鄙了?八仙过海还能各显神通呢,我能拖下来就是我的本事!” 白笙落笑着恭维几句便回房休息。 江一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阁主,刚刚得到的消息,西洋军一位新的将领过两日便会到达,应该是高位之人,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重新整队,估计不日就会攻来。”江一一身黑衣,恭敬的递上情报。 白笙落飞快的扫过,折起信件递给江一。 “销毁,”她紧锁眉头:“传音阁已经潜入敌营的有多少人?” “将近百人。”江一道。 “嗯,你们继续探查,带一部分人守住各路出口,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情况紧急的话,你们随机应变。”白笙落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了些什么。 “另外,让小陈去官道接应陆丰将军,把这封信带给他。” 江一接过信件。 白笙落抬眼看他:“注意安全,一切以你们的生命安全为主,去吧。” 江一眼眸里满满的映着白笙落的身影,道:“是。” “哦,对了”白笙落掏出从白府取来的文书:“传音阁总阁的文契,让人送到机要间。” 江一走后,白笙落揉揉肩膀,起身向将营走去。 九月十九卯时。 北海守军突袭西洋阵地,西洋军猝不及防,仓促迎战。 刚整好队,吼着冲出阵营,营外喊打喊杀的北海守军早已撤退,只留下茫茫黄土。 西洋军茫然的相互对视,骂骂咧咧的退回营内, 辰时初刻,一记火箭忽地从营外飞向西洋军的帐营。 火苗借着海风迅速扩散成大火,西洋军一边救火,一边奔向射箭之处。 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西洋军愤怒至极,无数士兵怒吼着出军迎战。 领头将士想到指挥未到,犹豫着命令士兵稍安勿躁,把今日之事传书给路上的指挥。 很快,回信便到了,上面字迹潦草的写着:全军戒备,等指挥到场,不可自行出击, 西洋军遵旨心惊胆战地戒备了一整天,三番几次的担心北海守军的突然袭击,夜里营里也不敢放松,防备着大俞一招虚一招实的骚扰。 全军几乎一宿没睡,直到一位将士大喊着:“海上是不是指挥的船?指挥到了!” 西洋军才放松下来,喜上眉梢。 有几个甚至已经撑不住倒头就睡,领头刚一舒心准备休息,就听外面一声巨响。 他脸色突变,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冲出帐营,整个夜空几乎都被点燃。 “大人快躲开!”领头瞳孔微缩,一只箭破风而来,他被一个卫兵猛地扑开。 他惊魄未定转头往来势方向望去,看见了瞭望塔上一位手持长弓的年轻女子。 领头旁边的亲兵立刻将手里的弓箭对准她。 那位女子好像不屑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离开瞭望塔消失在视野里,恰好躲过了那一箭。 领头脊背发凉,大吼着:“大家稳住!大俞没多少人,架炮轰击!弓箭手……” 一只带火的箭直直的捅进领头的喉咙。 他的话卡在嘴间,发出了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倒在背后的帐营上。 箭上的火顺着他的身体烧上帐营,熊熊烈火顿时肆虐一片。 西洋军手忙脚乱,完全不敌,纷纷上船向远处乌压压的船队逃去。 暗沉的夜色下,缓缓驶来的船队压迫力极强。 北海守军战旗挥舞,无数战船相继驶出,背后的炮火疯狂的砸向西洋军。 几番轰炸下,一旦有战船被炸毁,便会立刻有其他战船补上,西洋军的队形几乎不变。 胡鸿飞站在楼船上眉头紧缩:“这样下去不行,必须破开他们的阵型。” 白笙落扫了一眼,道:“嗯,我带人从右侧打穿他们!”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胡鸿飞吓得魂都要飞了:“小祖宗,你绝对不能去,你想……” 正说着,一声轰响从前方传来,两人都是面色一变。 只见一队战船在众多炮火的掩护下势如破竹地冲进敌阵。 胡鸿飞一脸诧异:“这是……” 白笙落眉头锁得更深:“慕时泽。” 胡鸿飞瞪大双眼,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说,慕小公子带兵冲进去的?胡闹啊!” 白笙落有些烦躁。 他这明显是在添乱。 但人都进去了,自己必然不可能丢下他。 她冷冷道:“这下我不去也得去了。丞相府的世子绝对不能出事,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胡鸿飞点头,招来一个将士:“立刻带几队兵马接应挺进敌方阵营的人!再找几个人……” 白笙落打断他:“胡叔,来不及的,带人接应的前提是,他们能活着撑到那个时候。” 她抬眸看向胡鸿飞,言语间尽是傲气:“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说完,她脚尖一点,踩上楼船的栏杆。 几个吐息间,便已经闪避着炮火踏上敌军的船。 胡鸿飞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他大吼着:“炮火掩护!快!” 白笙落手起刀落收下几个小兵的人头,江一从内舱走出来:“阁主,传音阁已就位。” “嗯,收网吧。”白笙落稍稍停顿,便向深处奔去。 慕时泽一路冲到西洋内圈,回头才猛地发现只有孤身几个战船. 他头皮发麻,看着周围将士们慌乱的神情,强行镇定下来。 就算再没有经历过战争,他也知道不管怎么样,军心不可动摇。 他深呼吸了几下,沉声鼓舞道:“不就是区区几个西洋军,我们几只战船就能给他捅出给窟窿来!将士们,成败在此一举了!” 慕时泽操控战船躲闪着炮火,船身在激浪中摇摆不定。 几声轰炸间,战船已经来到了楼船前。 慕时泽心中一喜,只见楼船上一只炮口冷不防的对上他。 慕时泽瞳孔微缩,这个时候躲避根本来不及了。 他心里一阵苍凉,就这么结束了吗?我还没跟阿姐告别。 还有……脑中不可抑制的浮现那抹倩影。 慕时泽几乎眼圈发红,抬眼望向对准自己的炮火,却诧异的看见楼船已经无暇管他们这只小队。 甲板上兵戈相见,厮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