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少年成了大将军》 1. 少年 [] 庆宣十七年,冬。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直到今日清晨方才停歇,放眼望去,苍茫天地间,尽染皑皑白雪。 绵长的官道上,一队车马自远处缓缓驶来。 马车通体素黑,暗沉的车壁上隐隐透着如意云纹,拉车的马匹也是乌黑的,鬃毛顺滑,四肢矫健有力,马蹄沉稳地踏在雪地里。 马车前后各有五名成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劲装,腰间带刀,将马车紧密周全地护在中间。 车队最前方是一名约摸二十八岁的男子,与其他人装扮别无二致,唯有腰间的佩刀不同。 其他人的刀鞘通体素黑,只有他的刀鞘上刻着流云纹,婉转流畅。 男子单手拽住缰绳,一双利目警惕地巡视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拐过一道弯,他突然一把拽住缰绳。 马儿一声嘶鸣,马蹄顿住,避开路中间那团被白雪覆盖的黑影。 整个车队骤然停下。 男子皱眉,下马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人,打个手势让其他人先守着,转身大步走到马车前,恭声问:“小姐,您现下如何?可有伤着?” “无事。”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李威,发生了何事?” 李威暗自松了口气,禀道:“属下失察,没有及时发现晕倒路中间的人,不得不拉住马,导致车队突然停下。” 马车里一阵沉默,李威也不敢擅动,耐心等待。 他正垂首站着,面上忽然拂过一阵暖风,下意识地抬头。 马车帘子被掀开,穿着浅碧色冬装的婢女探出半个身子,撑开油纸伞挡住风雪,又转身小心地扶着车里的人。 一名少女从马车里走出来。 她穿了件素色的缎面斗篷,兜帽边上是一圈白裘,不见丝毫杂色,越发衬得那张清瘦的脸庞无比苍白,只薄唇有几分血色。 她搭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抬眸看向李威的目光清淡如水,静若远山。 李威立即拱手道:“小姐。” 萧云漪轻轻地颔首,“去前面看看。” 两名侍卫还守在前边,见到萧云漪,行礼后便规矩地站在旁边。 萧云漪垂眸看向雪地。 寒意刺骨的冬天,少年还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夏衣,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开裂,乱糟糟的头发凝结成团,白雪满堆。 他的身后则是一捆结实厚重的柴火,几根松木枝上还留有松针,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青翠。 一阵凛厉的寒风刮过,萧云漪不由咳嗽几声。 身侧的婢女连忙替她拢紧衣裳,劝道:“小姐,外面天冷,您何必亲自过来看,这些小事交给李侍卫便可。” 李威即刻应道:“小姐,听雨姑娘说得在理,还请您尽快回到马车里,这里交给属下。” 萧云漪没有动,指尖轻捻袖中的念珠,忽觉衣角微微一沉。 她低头望去。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半闭着眼,伸出同样冻得通红肿胀的手,死死地拽住斗篷一角。 他的力气很大,手背上的伤痕崩裂流血,依旧不放松,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丝一毫都不放开。 “救……救我……” 少年艰难仰起头,费力睁开双眼,露出琥珀色的眼瞳,里面是对生的极度渴求。 萧云漪抬手,示意冲过来的侍卫停下,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解开斗篷,露出一身玄青色交领道袍。 她弯腰将斗篷盖在少年身上。 “小姐!” 听雨吓得赶紧解下自个的披风,紧紧地围在萧云漪的身上。 寒风吹过,萧云漪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把他抱到马车上。” 李威与听雨对视一眼,不敢多言,上前解开少年身后的柴火,用斗篷将他卷起来,一把抱起他走向马车。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白色毯子,中间放了张案几,上面摆着一盏鎏金香炉,香气袅袅,如兰似麝。 骤然从冰天雪地的郊外进到温暖如春的马车里,李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并未久待,将少年交给听雨后,转身退出去。 但他没有离开,而是拿起车夫的马鞭,亲自守在外面。 马车内。 听雨急忙给萧云漪换上一件新的斗篷,将温热的暖手炉塞进她的怀里,最后递上一杯热茶。 眼见着她的脸色好了些,听雨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萧云漪抿了口热茶压下喉间的痒意,端坐在上首,看向裹在斗篷里的少年,见他一直竭力保持清醒,问:“姓名。” 少年仍死死地拽住斗篷一角,整个人冻得昏昏沉沉,他嗅到一股清幽的淡香,方才清醒几分,意识到是在问他。 “宋……宋衍。” “几岁。” “十……十五。” 萧云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与同龄人相比,少年看上去格外瘦小,全然看不出是十五岁。 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宋衍累得气喘吁吁。 听雨见状,连忙帮他重新穿好斗篷。 宋衍浑身无力,软绵绵地由着听雨摆弄,重新躺下时,再次昏睡过去。 萧云漪扫了眼,吩咐道:“走吧,回城后先去医馆。” 李威在外面高声应道:“是。” 车队再次出发,仍按着先前的速度朝前走。 片刻后,听雨掀开帘子一角,笑道:“李侍卫,小姐说可以走快点。” 李威应了声“好”,又说:“我已派人先回去查了。” 听雨点点头,退回马车内。 时有刺骨寒风刮过,幸而没有下雪,一行人得以顺利回城。 城门守卫例行检查进城人员。 李威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一枚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守卫定睛一看,原先不耐烦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连声道:“小的眼拙,原来是……” 李威径直打断道:“有劳了。” 守卫不敢多话,也不敢掀开车帘,匆匆在外面检查一番后,赶紧放行。 “刚才那是哪家府邸?”旁边一名守卫插话道:“怎么见你那么小心?” 那守卫推开同僚,“问什么问,继续干你的活……” “切……” 一连多日的大雪,百姓大多待在家中不出门,直到今日雪停了,出门的人才多了些。 又恰好临近腊八,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倒也有几分过节的热闹气息。 因此进城后,马车便走得很慢,一刻钟过去了,也只往前走了一里。 李威皱眉看着拥挤的街道,一边继续驾车往前走,一边往四周寻找医馆。 又艰难地挪动半里路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家医馆。 褐色的木匾上,既未上漆,也未雕刻花纹,只写着“益心堂”三个字。 李威将马车停在门口,“小姐,医馆到了。” 过了会儿,听雨掀开车帘,“李侍卫,把他抱进去。” 李威应声,抱起宋衍,大步走进医馆。 医馆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诊 2. 醒来 [] 萧云漪走回桌边坐下。 宋衍躺在床上,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桌边的少女。 虽在屋内,但她还穿着一身素色的斗篷,神情淡然,细而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她抬眸看过来时,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地里,满天飞雪,苍茫空寂,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而她端坐云端,如同道观里的神明,生出一丝怜悯,向他垂下救生的拂尘。 “贵……贵人……”宋衍只觉喉咙犹有刀割,挣扎着一字一句开口:“贵人的……救命之恩……小人定当回报……” 萧云漪仍未言语,只抬眸扫了他一眼。 宋衍死死地咬住牙,下颌紧绷,绑满绷带的手悄然紧握,忽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 “贵人肯救我,是小人的福分……”他强忍喉间痛楚,飞快道:“还望贵人告诉小人,小人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屋里一片沉默。 萧云漪端起茶杯,轻嗅杯中残留的一丝茶香,又不轻不重地放下。 “起来吧,”她声音平淡,“不用你报答。” 宋衍猛地抬头,看向迎光而坐的少女,双眼瞪得浑圆,急切地开口:“贵人……” 李威和听雨恰好在此时进屋,一看见屋里的情形,两人瞬间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走到萧云漪的身边。 宋衍伤势未好,又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一阵子,身子不自觉地打起了颤。 萧云漪转头看了眼李威。 李威连忙上前扶起宋衍,不容拒绝地将他按回被窝里。 “宋小兄弟,”他笑着端起一碗药,“先喝药吧。” 听雨也从食盒里端出几道清淡的菜肴,“小姐,先用膳吧。” 菜式虽简单,但色香味俱全,然而萧云漪只用了几筷子,“你们也去用膳吧。” 听雨应了声“是”,又朝李威笑道:“李侍卫先去吧,我暂时不饿。” 李威有些犹豫地看向宋衍,迟疑着没有离开,正好之前那名侍卫回来了,他这才离开。 听雨重新装了碗饭,端到宋衍面前,亲自喂他。 宋衍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看向桌边的萧云漪。 她神色不变,似是默认了听雨的动作。 宋衍已经饿了几天,菜的香味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他终于压下心里的羞赧,张嘴吃下勺子里饭菜。 他吃得很急,几乎不曾咀嚼,囫囵吞下,有几次都险些呛到。 “慢些,”听雨忍不住开口:“不着急。” 宋衍耳尖一红,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萧云漪,怕她嫌弃自己的狼狈。 吃完了饭,李威又端着碗药进来,还让人请大夫过来给宋衍诊脉。 “没什么大碍了。”大夫收回手,“再喝两幅药,坚持擦药,养几天就好了。” “多谢大夫。”李威抱拳答谢,又问:“不知大夫该怎么称呼?” “杜仲。” 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后,杜仲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瓷瓶,“把这个喝了,对嗓子好。” 宋衍接过,一仰头全部喝下。 瓶里的药液不知道拿什么东西熬制的,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刺得宋衍差点吐了出来。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不消片刻,宋衍惊讶地发现喉咙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萧云漪扫了眼他惊讶的神情,淡声开口:“走吧。” 李威给宋衍穿上一件新的斗篷,“能走吗?” “能。”宋衍咬牙回答。 走到前堂时,杜仲坐在诊桌后,手里捧着本书,压根没有抬头看他们。 从桌边经过时,萧云漪往旁边一瞥,书页上画着人体各处穴位。 是一本医书。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医馆伙计几步上前,脸上堆着笑,“几位,今日的诊费和药钱一共三两银子,先前给了二两,还差一两。” 三两。 一听到这个数字,宋衍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把他卖了都不值三两。 “贵人……” 他急声开口,李威一把将他抱出医馆,笑道:“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或许三两银子对救他的贵人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可父亲亡故前,几番叮咛,教他要做人要对得起良心,不可不劳而获。 李威的力气很大,单手拽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已过午时,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亮了阴沉多日的天空。 宋衍踌躇不安地望着医馆门口。 两人等了许久,萧云漪等人都还没有出来,李威皱着眉,正准备进去看看时,萧云漪单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她瞧见满脸急色的宋衍,只道:“走吧。”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几名侍卫牵着马守在周围,无声行礼。 萧云漪在听雨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 宋衍留在原地,正愁眉苦脸地想着该怎么还钱,回去又该怎么样解释时,脚下忽然一悬空,整个人被举起来,塞进了马车。 他一时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听雨扶了他一把,让他安稳坐下。 “贵……贵人……”宋衍舌头都打起了结,着实弄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您……您……” 结结巴巴了半晌,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自上了马车,萧云漪坐在上首,一直闭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听雨笑着说:“不必担心,只是顺路送你回家。” 要送他回去,那岂不是要…… 宋衍比之前急切百倍开口:“贵人,小人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回去,不劳烦贵人操心了!” 萧云漪终于睁开眼,轻轻一扫。 “安静。” 宋衍瞬间闭上了嘴。 一路上,宋衍坐立不安,仿佛垫子上长满了尖刺。 他几次张嘴,又紧紧闭上,生怕惹萧云漪不喜。 听雨见他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笑着开口询问家在何处,家里有几人等等。 宋衍急得不行,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萧云漪静静地听着,抬眸看了宋衍一眼。 还算诚实,与侍卫探查到的信息相差无几。 马车继续朝前走,直到停下,宋衍急忙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胡同口太窄,马车进不去。 宋衍倏地松了口气,语气诚挚地承诺:“贵人,小人住的地方到了,贵人的恩情,小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完,不等萧云漪开口,他脱下斗篷,迅速跳下马车,催促驾车的李威赶紧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个臭小子死哪里去了?!” 胡同里冲出来一个高瘦的妇人,一把拧住宋衍的耳朵,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心里发毛。 “叫你砍的柴呢?少一根柴火,你今天就别想吃饭!” 宋衍强忍着不痛呼出声,压根没有理妇人,只希望眼前的马车赶紧离开,更希望那名清冷如雪的少女不要看到这一幕。 但马车没有动,李威还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妇人的手,略一用力,将她推开。 “哎呦!”妇人 3. 奴契 [] 一回到宋家,宋忠一把拉住宋衍,压低声音质问:“那人是谁?你怎么认识的?” 宋衍摇头,“我不知道,我在医馆醒过来以后才见到他的。” “医馆!”宋忠妻子声音突然拔高,被丈夫掐了一把后,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老娘没钱,你自个儿给医馆钱。” “别打岔!”宋忠低喝一声,急声追问:“那马车里坐的是谁?” “我不知道,”宋衍低头盯着地面,“也没见过里面的人。” “真的?” 宋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摇头,也不再多问。 宋家院子不大,杂七杂八地堆满了东西,一片乱糟糟的,前几日一直在下雪,直到现在,院子四周还堆满了雪。 “喂!拿着!” 空中忽然飞过来一把扫帚,低头想事的宋衍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他的额头瞬间红了一块。 “真没用,”说话的是宋忠的儿子,年纪与宋衍相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快点去把地扫干净,你看这院子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宋衍忍着双手的刺痛,拿起扫帚,走到角落开始扫雪。 “等会儿,你这衣服从哪里弄来的?”宋忠儿子看见宋衍身上的新衣,尖声叫:“脱下来,给我穿!” 宋忠妻子亦是眼前一亮,刚才光顾着骂人,居然没有看见他身上新衣服。 她直接上手扒。 “不给!” 宋衍旋即把扫帚横在身前,大声抵抗:“这是我的衣服,不给你!” “给我!你个死小子!” “不给!” “胡闹。”宋忠轻声斥责了一句,但他站在廊下,没有半分阻止意思。 院子里顿时变得闹哄哄的,宋衍竭力躲避,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还是被抓住了,被压在地上,无力反抗。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不等应答,径直推开院门。 李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院子的一场闹剧收入眼中,冷声开口:“抱歉,差点忘了有件要紧的事。” “大人还有什么要紧事?”宋忠小跑上前,谄笑道:“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李威睨了他一眼,“麻烦把药钱结一下。” 宋忠笑容顿时一僵,重复道:“药钱?” “自然。”李威脸上没什么表情,“五两银子,麻烦宋大人结一下。” “五两?!” 宋忠妻子尖细的声音响破云霄,干脆地一摆手,“我没钱!你找这个死小子要!” 趁着这个空隙,宋衍从妇人手里逃出来,爱惜地抚平衣服的褶皱,看向李威的目光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回来讨要药钱,还比之前多了二两? 想不明白的他低头不语,脚下悄悄往李威身边挪动。 “按亲,你是宋衍的叔父,在他父亲去世前,答应照顾他,”李威一字一顿道:“按理,他在宋家待了八年,况且……” 他环顾四周,语气嘲讽道:“给宋家干了不少活,就算雇个奴仆,八年下来,也不止五两了。” “那我们还给他吃给他穿啊!”宋忠妻子双手掐腰,下巴抬起,“老娘没钱。” 宋忠搓了搓手,不敢得罪李威,又不可能真拿出那么多钱,试探道:“大人,小的家穷,一大家子都等着吃喝,大人肯定也不缺那五两银子,不如……就算了吧?” “我还真缺五两银子。”李威抱着手臂,一点都不让步。 宋忠深吸一口气,算是看出来李威在找茬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全都消失。 京城达官贵人多,李威未必是什么大人物。 他冷冷道:“我们也没求着你救他,你自个儿瞎发善心,干我们什么事?” “就是就是,”他的妻子连声附和:“你要当冤大头,找我们干啥。” “所以,你们是不肯给了?” “不给!” “好。”李威转身,看向旁边沉默的少年,“那宋衍你给。” “什……什么?”宋衍下意识地反问,明白李威的意思后,声音坚定道:“好,我给,只是麻烦立个字据,日后我一定还清钱。” “你现在就还。”李威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与之前的温厚截然相反,“一天都不能拖。” 宋衍瞪大双眼,声音不自觉拔高:“现在?!” 李威点头,扫了眼拥挤的小院,“要么给钱,要么给物,要么……给人。” 气氛一滞。 “给人给人!”宋忠妻子用力一推宋衍,像卖菜一样笑道:“大人,这小子力气大,干活麻利,您买回去绝对不亏。” 宋忠拧起眉头,“不行。” 他毕竟有官职在身,若是被人知道他把同族侄子卖身为奴,怕是会被人瞧不起,还会引来非议。 “你起开,有本事你给钱啊?!”他的妻子腰一扭,挤开丈夫,搓手问:“大人,您看您出多少银子?” 李威平静回答:“五十两。” “五十两!”妇人惊呼出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大人,您看咱是不是现在就签那什么契书?” 一听五十两,连宋忠也有些心动,他一年到手的俸禄都不到五十两,现在不仅多得一年多的俸禄,家里少一个吃闲饭的,还可以省去日后诸多麻烦。 简直是一举多得。 宋忠不再多话,默许妻子和李威商讨如何签卖身契。 宋衍浑身冰冷,胸口急剧起伏,难以置信地盯着同姓同族的亲人。 为了不出五两银子,他们宁愿把他给卖了,还平白多拿了五十两。 他的眼里渐渐失去所有的光,整张脸毫无血色,苍白如雪,麻木地被他们牵着按下手印。 双方签的是死契,以后无论生死贫富,宋衍都和宋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李威叠好两份契书,从怀里丢出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给宋忠夫妇。 “行了,另一份契书我会拿到官府,人我带走了。” 宋忠和妻子正在扒拉荷包里白花花的银子,头都不抬一下,几个孩子围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地吵着要买新衣裳。 李威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少年,问:“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吗?” 宋衍死死地咬住唇,竭力不去看言笑晏晏的一家子。 他扭头往柴房走去。 狭小昏暗的屋里堆满柴火,弥漫着一股霉味,靠近门口的角落放了张单薄破烂的被子,旁边还有一个破了角的瓷碗。 宋衍跪在柴堆里,低头翻找。 不一会儿,他从柴堆深处翻出来一个灰色布包,轻轻地吹去上面的灰尘,小心叠好,放进怀里。 自七岁父亲亡故后,宋衍在昏暗潮湿的柴房里住了八年,现在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苦笑一声,快步走出柴房。 院子里只有李威一人,宋家几人不见踪影,而正屋的门紧闭,听不到里面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