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高枝》 1. 解药 [] “给我好好地找!这院子总共就这么大,她难不成还能插着翅膀飞出去不成?” 漆黑的夜色中,一伙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公主府的后花园中,为首的那名宫女打扮的人对着底下的护卫怒声喝道。 “是!”得令的众人立马四散开来。 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与交错的脚步声,云疏躲在假山的小洞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决计不能让外边的人找到她。 这个念头跃入脑海的瞬间,假山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云疏所在的洞口前不远处。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以免被人发现。但身体里的药性发作愈演愈烈,云疏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沉重的喘息和难以压抑的呻.吟。 苍白的月光透过假山的缝隙,撕开斑驳的影,将假山外那人的影子拉长。 云疏捂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的影子,判断他的动作。 脚步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靠近假山搜查,下一刻,有人在不远处出声询问:“你站那干嘛?还不赶紧搜,别耽误了公主殿下的事情!” “哦,我想看看假山里有没有人。”影子边与那人对话,边调转方向,似乎要离开。云疏悬起的心落下一截,却又在片刻后猛然提高。 “那就快点进去看看!” 闻言,影子转过身,朝云疏所在的假山飞快靠近,大约只有十步的距离就能发现她。 黑暗中,云疏蹲下//身,伸出手迅速在地上摸索,接着夜色的掩映,她捡起一块小石子,赶在“影子”走近前,从假山的另一边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扔了出去。 这点不大不小的声音显然引起了暗卫的注意。 “那边有动静,你别看假山了,赶紧过来!”不远处的那人再次出声,催促“影子”离开。 “来了!”影子转身跑过去,和那人汇合,两人一起走向花园深处。 在假山里等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人后,云疏才松了一口气,扶着石头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她用手背摸了摸脸颊,烫得吓人的温度自皮肤传向心尖,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中的药想必是那种不干不净、让人情//欲大作的药——云疏不懂岐黄,但对于这种下作的手段也是略有耳闻。至于害她如此狼狈的人,不用猜也知道就是那些暗卫口中的“公主殿下”。 当务之急是消解掉身上的药性,可她该怎么做才行?云疏一边倚靠在冰凉的假山上,借此来缓解体内的燥热,一边飞速思索对策。 饶是她未经人事,也知道要解这种药,恐怕还得找个男子......解决一番才行。 后花园里的人不行,这里都是公主的手下,自己现在出去找他们就是送死。至于前厅举办的宴会上确实还有别人,但她若是以这幅样子走到前厅去,只怕从此以后庄国公云家就要成为京城里的笑话。 云疏咬唇,一时没有对策,最终还是决定先找个被搜查过的房间藏起来。毕竟此刻体内欲.火越来越旺盛,若她不赶紧躲起来,只怕一会儿身体无力,还是要被公主的人发现。 少女缓缓撑起身体,扶着周围的柱子一点一点往回廊下的房间里挪动。每走一步,体内肆虐的药性都要更盛一分,勉强走到一间屋子前并推开门时,云疏差点支撑不住身体而倒下去。 “公子非得找借口说自己喝多了酒离席,只怕回去以后王妃又要说道——” “宗宁,不得对母亲不敬。”一道低沉懒散的声音缓缓出声打断随从的话。 昏沉间,忽然有两道男声闯进云疏的耳朵。从声音的大小可以听出来,这两人正在向云疏这边靠近。 “是。”被叫做“宗宁”的随从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嘟囔了几句话,但云疏没有听清。 她的思绪纷杂,唯一能想明白的是——这个人应该是前厅某位来参加宴会的公子。 他的母亲被侍从称为“王妃”,说明他不是宸王李翰家的,就是博陵王陆家的人。 不,不可能是宸王的儿子,云疏摇了摇头,她想起来那孩子今年才三岁。 那么这个即将走到云疏屋外的人,就是博陵王陆谦的儿子——陆谦膝下三子,而他的长子正是云疏的未婚夫陆尧。 奈何云疏记得陆尧的声音,显然与屋外这人不符。云疏想起,陆尧今日没有来参加五公主举办的宴会,博陵王只带了他的次子。 屋外的人便是陆霄——云疏在一瞬间做出决定,咬着牙在那人经过回廊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拉进了屋里。 “什么人!”陆霄反应极快,迅速掐着云疏的脖颈,将她锁在地上,身后的宗宁也立马上前,想要查看屋里的情况。 “让他......出去。”云疏提了口气,对陆霄说。 并不明朗的月光下,陆霄看清了地上人的样貌——面颊绯红,皮肤滚烫,本该清澈温婉的双眸此刻却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不是庄国公家的嫡长女、他即将过门的嫂嫂云疏又是谁? 女子原本整齐的衣衫此刻有些凌乱,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白皙的、随着剧烈呼吸而不停上下起伏的皮肤。 陆霄了然,对身后的宗宁道:“你先出去守着。” 随着房屋门被半关上以后,陆霄立即松手,刚想扶着云疏坐起来,那人却主动贴了上来。 “帮我。”云疏说不了太长的话,生怕下一刻就会有难言的声音从嘴里吐出来。 她与陆霄打过的交道并不多,仅仅是宴席上有过几次照面,但也听说过此人纨绔风流,哪怕是端方稳重的博陵王亲自教导,他依旧本性不改,时常流连烟花柳巷。 本着叔嫂有别的态度,陆霄原想将贴上来的云疏推开,但想起方才触碰过的温热肌肤,他的动作顿了顿。 “若我不帮你,你会如何?” 昏暗的房屋内,仅有一丝惨淡的月光透过半掩的门缝钻进来,正好照见陆霄的表情。 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深邃的眸子看似盯着云疏双眼,实则在上下打量她的神情与动作。 “我会死,很快。”云疏的手扶上他的胳膊,一边借肌肤相触来缓解身上的燥热,一边回答陆霄的问题。 纵使她再不通医理,在这烈药的折磨下也明白了几分——公主给她用了最猛的药,炽热的欲.火灼烧着她的五脏,令她头晕胸闷喘不上气,只怕若药性还得不到缓解,云疏最后会因为窒息而活活憋死。 “你还能撑到我去请个大夫过来吗?”陆霄眯着眼,依旧不太想答应云疏的请求。毕竟两人非亲非故,忽然就要他在这里帮她用那种方式解毒,寻常人都会拒绝。 云疏带着痛苦的表情闭眼摇了摇头,忍住快要逸散的喘息说:“撑不到了。”药性越来越猛,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神智快要不清醒了。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叹息:“那真是不好办啊,虽然我名声不太好,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在这里和你......更何况你还是国公府的嫡女,若日后你——” “少废话了,”云疏伸手扯住陆霄的衣领,将他拉下来与自己对视,“左右你也,也不吃亏,还能救我一命,算我,我欠你的人情,怎么看,对你来说都是好事,不是吗?” 2. 逃脱 [] 一场荒唐后,云疏从床上收拾好自己杂乱的衣服,慢吞吞地穿上。倒不是她不想快些回到前厅去,实在是身上没什么力气,能坐起来都不容易。 “救命恩人”已经穿戴好了,此刻正站在窗前,将封死的窗户支开了一条缝,让外面微凉的晚风吹进来。 云疏被这风一吹,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神思立即清醒。她飞快地将最后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大致检查了一番衣物有无破损。 陆霄动作还算轻柔,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就连衣服上都没有太多的褶皱。 “多谢陆二公子,”云疏起身,“我先走了。” 这边陆霄还没开口说什么,那边云疏已经从门口飞似地逃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在她身后的陆霄忍不住挑眉:这是......用完就跑? “吱嘎一声”,门再度被推开,一直等在外面的宗宁探个头进来说:“二公子,人已经走远了。” 男人点点头,一边从地上捡起个东西,一边说:“走,出去说不定还能看一场戏。” 听不懂陆霄在说什么的宗宁迷茫地挠挠头,转身跟着自己主子一起离开。 陆霄不是傻子,像云疏这样的高门贵女居然会在宫宴这种场合被人下药,背后之人肯定位高权重,并且算好了一切。 若云疏没有碰上他,而是被背后算计她的人抓走,只怕她的名声便要毁在今晚了。只是如今就算云疏用陆霄解了药性,那背后之人肯定还留着一手来对付她。 望向月色中云疏离开的方向,陆霄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看看究竟有没有“好戏”上演。 ** 云疏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前厅宴会走去。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她没时间休息。如今她离席太久,只怕前厅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云姑娘。” 一道脆若银铃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云疏心中一惊,脚步慢下来,顿时被人团团围住。 众人中走出一位身着浅绯色云锦宫装的女子,梳成惊鸿髻的头上簪了一只振翅欲翔的金凤,额间坠着一颗色泽莹白的珍珠,衬得女子月色下的容貌艳丽明媚,月光也要逊色三分。 此人正是今日宴会的主角——深受皇帝宠爱的大祈五公主,李清凝。 贵为公主的人眼中带着一抹戏谑,不怀好意地对着云疏上下打量一番,接着朱唇轻启:“云姑娘可是叫本宫一番好找,你不是吃醉了酒药找地方休息吗,正好本宫的屋子里备下了醒酒的汤药,云姑娘不若前去歇歇脚?” 盯着李清凝的双眼,云疏大概知道她为何要对自己动手了——为了她的未婚夫,陆尧。 “多谢殿下好意,”云疏向李清凝行礼,“我身上的酒已经醒了,现在准备去前厅找父亲母亲。” “急什么?”李清凝轻哼一声,“本宫已经向庄国公说过了,特请你去本宫那里坐坐,云姑娘是要驳本宫的面子吗?” 难怪一路上没有遇到前厅来寻她的人,原来是李清凝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只怕那公主的房间才不是什么温暖香甜的地方,里面说不定早已经有她安排好的如狼似虎的男子等着一饱口福。 李清凝既然敢在云疏的饭菜里下药,势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云疏自己找人把药解了,李清凝也有法子把她绑进自己的房间,再找个人来污她的清白。 如此一来云疏便不能再与博陵王一家结亲,届时只要李清凝去皇上面前撒个娇,这桩婚事最后肯定能落到她头上去。 决计不能让她得逞——云疏的思绪飞快转动,她正在思考对策时,李清凝忽然朝她走近,贴在云疏的耳畔悄声说:“就算你解了药,我也依旧有办法传些东西到外面去。若你今日跟我走,日后庄国公一家荣华富贵少不了,可若是你不识相,就等着在京城身败名裂。” 闻言,云疏后退一步,语气坚定:“公主殿下盛情难却,只是我思念母亲,还是想快些回到母亲身边陪伴。” 言罢,她勾唇冲李清凝轻轻一笑,接着动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我不在乎。” “你——” “云姑娘。” 懒散又漫不经心的声音打断李清凝的话,紧接着声音的主人从影影绰绰的园子中走出来,停在众人面前。 “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陆霄双手抱胸,随意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扬了扬下巴对云疏说:“母妃在前厅找你,想和你说些体己话。过不了多久,云姑娘可就是我的嫂嫂了,母妃还想多和你聊聊家常呢。” 他故意加重了“嫂嫂”两个字,不知道是在刺激李清凝还是在硌应云疏——毕竟两个人不久前才纠缠沉溺一番,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陆二公子,你在前厅的时候没有听到吗?”李清凝脸上没了笑意,声音冷漠,“本宫可是对众人都说了,今夜要请云姑娘去我那里休息闲聊。” “没听到,”陆霄勾起嘴角,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母妃好像也没听到,不然怎么会叫我四处找云姑娘?” “既然是王妃急召,那我也不好在这里浪费时间,免得劳累王妃久等,”云疏顺着陆霄的话说,“毕竟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嫁入王府,可得和未来的婆母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两人一东一西,将李清凝气个半死。可她偏偏不敢招惹陆家的人,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博陵王陆谦手握兵权,守卫大祈边疆二十余年,不惑之年成为大祈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异姓王。是以李清凝才要趁着云疏还没嫁给陆尧的时候算计她,否则在这样位高权重的家世加持之下,她这辈子都别想成为陆尧的妻。 云疏的父亲庄国公空有地位却无实权,所以李清凝才将主意打到了云疏的头上。但如今陆霄站在这里给云疏撑腰,明摆着就是告诉李清凝,就算云疏还没进陆家的门,已经被视为陆家的人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好多留云姑娘了,”李清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希望云姑娘能如愿嫁入陆家,好好享受你未来的荣华富贵。” ** 从后花园出来时,云疏一直绷紧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又帮了我一次,”她对陆霄说,“算我欠你两个人情。” 原本走在前面的陆霄闻言,侧身轻笑:“你我之间不需要算的这么清楚,嫂嫂。算作一个人情就行了,只希望嫂嫂不要忘记我们定好的事情就行。” “不会忘的,”云疏下意识回答,话语顿住片刻才接着说,“别叫我嫂嫂,我还没进门。” “行——”陆霄拖长尾音,语气中带着点不正经,“都听云姑娘的。” 云疏不再与他多言,深吸了一口气,从陆霄身边擦肩离开,走向前厅。 “公子,”宗宁从黑暗中探出头,“王妃没叫云姑娘 3. 逃婚 [] 马车里,沈兰月扫了一眼低着头缩在一旁的云疏,不满地轻轻抽了口气,扭头对丈夫云靖说:“是该好好管管这丫头,都让母亲给宠坏了,方才宴席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胡闹去了。” 原在闭眼假寐的云靖在坐进马车时,便察觉到母女间的气氛不对劲,本是不想掺和的他如今却不得不开口:“左右再过半个月疏儿就要嫁人了,让她在没成亲之前好好歇歇又如何?” 他没睁眼,但也能感觉到妻子的不满:“你对她倒是好,却没想到叫茱儿也来这席上热闹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最憋不住的——” “你我都瞧见了,公主殿下的帖子上只写了疏儿的名字,”云靖放缓语气,不想和沈兰月争执,“我又怎么敢带茱儿一起去?这不是要惹公主殿下的嫌吗?” “你这倒是为茱儿着想了,当初请陛下赐婚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茱儿?”沈兰月的语气沉了几分,显然更生气了。 云疏攥着自己的手帕,又往角落里缩了一寸。 “怎么好端端地提这件事?”云靖皱起眉,“当初不是茱儿说不想嫁,我才选......”似乎是才想起云疏还坐在这里,云靖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博陵王世子是多好的姻缘,她说不嫁你就不让她嫁了?”沈兰月轻哼一声。 “他家的确是好姻缘,”云靖拉过妻子的手拍了拍,语气柔和,“但要给茱儿选夫婿,我还是想挑一个她自己喜欢又品行贵重的人,毕竟我们云家暂时还不需要牺牲女儿的姻缘来维系现有的地位。” 闻言,云疏的头更低了,手中的帕子绞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被她的手指抠出个洞来。 父亲的话没错,亲生女儿的姻缘自然不用拿来牺牲,但养女就没关系了——牺牲一个养女的终生来换取云家往后的荣耀,是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 “姑娘,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房间后,素弦关紧门,才敢问云疏宴席上的事。 “有人给我下了药,”云疏慢吞吞地说,“我......解药的时候花了些功夫。” 素弦神色一惊,凑到云疏旁边压低声音问:“什么药?该不会是那种......用在暗门子里的东西吧?” 这丫头自小就跟着云疏,脑筋一向转得快,如今一看自家小姐的脸色,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饶是红烛的暖光照在素弦脸上,也依旧能看出她的面色苍白:“那,姑娘你是怎么解的?找人?” “陆霄。”云疏吐出一口气,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缠绵时的片段,热意蔓延上了脸颊。 听到这个名字,素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姑娘,那可是你未来的小叔子!” “嘘!”云疏急急忙忙伸手堵住素弦的嘴,“你一定要把这个秘密守好了,我答应了陆霄,这件事情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至于什么小不小叔子的,只要世子不知道就行。” 由于被云疏捂住嘴,素弦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上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我们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吗?”素弦拍了拍心口,还有些惊魂未定,“我明日偷偷给您抓一副避子的药来。” “不能告诉祖母,”云疏摇摇头,“会让她担心的。” 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操心——那枚丢失在公主府的玉佩,是否落在了李清凝手里。 ** 跟着自家马车回到王府后,陆霄将缰绳递给宗宁,示意他栓马。 “公子明知道王爷和王妃都不喜欢招摇,今日赴宴为何还要骑马?”宗宁一边不解,一边老老实实地接过缰绳。 “你不懂,”陆霄抱着胳膊看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他们越不喜欢,我越高兴。” “备点水,我要沐浴。”说完后,也不看宗宁的反应,自顾自地朝房间走去。 宗宁动作利索,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准备好了东西,乖乖地守在浴堂外面等陆霄的吩咐。 屋子里摆放着浴桶,氤氲的热气缭绕,陆霄慢悠悠地脱掉衣裳,忽然瞥见肩膀上有一圈牙印。印子周围泛起一圈薄红,足见下口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啧,还是只牙尖嘴利的兔子。”陆霄“呵”了一声,想起缠绵时云疏的神情。 好面子的贵女在那种时候连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哪怕已经难受到了极点,也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死守防线。最后抵死缠绵时,甚至一口咬上陆霄的肩膀,没有泄出一丝不堪。 清洗一番后,陆霄懒洋洋地从浴堂中出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却意外在回廊里遇到了熟人。 “兄长这么晚从外面回来,干什么去了?”他挡住来人的路,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被拦路的陆尧有些不快,皱着眉说:“管好你自己就行。” “让我猜猜,”,陆霄吸了口气,似乎闻出了什么味道,“兄长这是出去会佳人了?这么晚才让人家柳小姐回家,也不怕她的家人担心?” 话音落下的一瞬,衣领骤然被人攥紧,陆霄的身体不由得被陆尧拉着前倾了几分。 “你胆敢乱说一个字,我就将你做的那些事情抖出去。”陆尧压低声音,语气不善。 “放心好了,我没空管那么多闲事,”陆霄掰开陆尧的手指,“只是兄长可要好好想想,半个月后云家姑娘进门,你的柳小姐该怎么办?” ** 云疏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发现李清凝似乎并没有任何动作。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敢松懈,还派素弦到公主府外向进出的下人悄悄打听公主府里的动静,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说不定是掉在哪个角落里没被人捡到,”素弦关上门走进来,“姑娘别太担心了,就算是被公主殿下拿到了,她也不能做什么的。” “咚咚咚。”房门在此刻忽然被人敲响,素弦走上前打开门,听外面的侍女说:“季姑娘来了,在院子里等姑娘过去。” 季初与云疏关系甚好,两人时不时地便去各自府上做客,偶尔还一起约着出府游玩。今日她来,说不定又是寻了好用的胭脂,拿来送给云疏。 走在去花园的路上,云疏又想到了和陆霄的约定。她虽然嘴上答应要替他在季初面前美言几句,实则心里却不希望季初嫁给那个纨绔——陆霄的风流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那些寻欢作乐的地方,总能找到他的身影。 远远地瞧见云疏,季初便从亭子里跑出来迎她。还不等云疏开口,季初就挥挥手叫周围服侍的人都下去,随后压低声音问;“京城里的流言你听到没有?” 这话没头没尾,云疏迷茫地摇摇头:“什么流言?我这几日都在府上没出去,不曾听到什么话啊?” “传的就是跟你有关的话!说是前两天晚上的宴会,有人撞见你和个男子在公主府的园子里幽会!” 那日宴会英国公一家都不曾出席,是以季初不知道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季初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云疏也不敢将真相告诉她。 “没事,都是些流言而已,”云疏拍拍季初的手背安慰她,“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 “可是你爹娘......”季初咬唇,眼神无意地飘向沈兰月屋子的方向,“他们对你一向严厉,会不会训斥你?还有你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云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不会的,左右也就是一天禁闭而 4. 成全 [] 此言一出,四下皆愕然。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沈兰月便迅速开口斥责:“真是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女儿没有胡言乱语,”云疏依旧看着陆谦,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原本我以为能有幸嫁给世子恩爱偕老,但如今来看却没有这份缘分。今日见了王爷次子,心中欢喜,左右也是和陆家结亲,还望王爷王妃和父亲母亲成全。” 话音落下,云疏还不等众人的反应,便立即跪下行了大礼。 她伏在地上,等了片刻,才听到陆谦悠悠开口:“二郎,你是怎么想的?如今云家大姑娘可是点明了想嫁给你的。” 如同领兵上战场时的沉稳一样,陆谦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动,云疏也无从辨别他的喜怒。 她依旧恭敬地埋头趴着,忽然听耳边一阵窸窸窣窣,悄悄侧头,看见一双石青长靴停住。紧接着,那人撩起玄色的衣摆,跪在了她身侧。 “得云姑娘青睐,实属陆某人生之幸。能与姑娘结秦晋之好,执手百年,儿子虽惶恐,但乐意之至。”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陆霄同样叩首,与云疏并肩。 一直严肃的陆谦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好好,既然你们两个人愿意,那依本王之见——” “王爷,”沈兰月笑容勉强,出声打断陆谦的话,“这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让他们自己决定婚姻大事,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云靖跟着附和:“是啊王爷,他们还小,这三言两语地就要——” “云公爷,我家二郎已经弱冠,你家姑娘不是也早已及笄?都到了懂事的年纪,怎么还说是孩子呢?”刚才还伏低讨好的徐祯徽挺直腰,连声音都舒展了不少,“不如今日就将亲事定下,反正之前大姑娘也许的是我们陆家的孩子,二郎也是一样的。” 眼见说不过她,沈兰月求救似的看向云靖,指望他能再出来争辩几句。谁料云靖原本凝重的表情换成笑意盎然的脸:“实在是王爷抬爱,不嫌弃小女不懂规矩,还愿意接纳小女进门。既然如此,那就将亲事定下,你我明日一同去禀明圣上,世子也好少受些责罚。” 直到这句话说完,云疏和陆霄才直起腰,一同向父母道谢。自始至终,两人甚至连眼神上的交流都没有。 从前厅出来的时候,云疏仍然觉得恍惚,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连带着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想快快回屋去沐浴一番,却不想被人喊住。 “姑娘,”沈兰月身边的胡妈妈快步上前,面无表情地说:“国公爷和夫人请您去琅月阁一趟。” ** “那陆家二公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家的女儿?” 伴随着怒气高涨的话语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迎面飞来的茶杯。云疏闪躲不及,被滚烫的茶水浇个正着,胸口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灼烧她的皮肤。 见到茶杯砸了人,沈兰月才回过头看一眼,发现来人正是“不知好歹”的云疏,顿时怒火中烧,平日里维护许久的端庄自持全然崩塌。 “还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敢跑到前厅去给自己说亲事?我看你的胆子真是大了,之前就敢勾引——” “夫人!”云靖怫然的声音打断了沈兰月的话,接着示意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才继续开口,“陆王爷摆明了要成全这门婚事,你现在骂她也没用。不如赶紧收拾收拾,看看嫁妆还有没有要增减的地方。” 华服锦衣的女子拂袖冷眼坐下,看着云疏恭恭敬敬地跪下,又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另外一个茶杯,狠狠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养不熟的白眼狼!” 云疏吃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着头,像一只乖顺的白兔。 但沈兰月清楚,云疏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兔子,在她弱小的外表下,藏着锋利的爪牙。她只等着用乖训迷惑敌人的心,趁其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看着云疏荏弱地扶着自己被砸痛的肩膀,跪在地上不出声的样子,云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们?” “女儿不敢。”云疏低声开口。 一听到这话,沈兰月又想发作,愣是被胡妈妈按了下去:“夫人,外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您是当家娘子,还是少动怒为好。” 这句话点醒了沈兰月,她长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词句,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你在怨我们,没有像对茱儿那样,给你找一个你喜欢的夫婿,是不是?” 还不等云疏回答,沈兰月的话连珠炮似的接着响起:“你知不知道那博陵王世子是何等显贵的身份?将来他继承了爵位,你就是满京城最显赫的王妃。就算他逃婚,我和你父亲还能再给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嫁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陆霄?” “父亲母亲安排的这桩婚事,女儿不敢有任何怨言,”云疏依旧低着头,“父亲和母亲喜欢博陵王家的身份地位,那嫁给次子也是一样的。虽然陆二公子没有爵位在身,但将来能得荫官,想来前途也不差。” 听到这话,云靖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你个女儿家没见识,不知道他陆霄是个胸无大志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人,将来你嫁过去,那宅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腌臜事等着你呢。”说完后,云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怒其不争”。 云疏沉默了片刻,缓缓伏低身子,对云靖和沈兰月磕了头:“这条路是女儿自己选的,就算将来跌破了头,摔得一身泥,也绝不后悔。” ** 从琅月阁出来后,云疏才缓缓吐出了胸口那股压抑许久的气。 身后跟着的素弦见左右无人了才敢开口:“虽然国公爷和夫人看起来是在为姑娘着想,却从来没问过姑娘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世子。” “我不在乎。”云疏低着头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素弦没有听清楚,皱着眉问:“姑娘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云疏抬起头,望向回廊尽头洒进来的那一抹阳光,无声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他们想用她来攀附高门显贵,那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 晚膳时,云疏还要和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饭。 “陆家那边派人送了聘书过来,说之前的婚事闹出太大动静,这次决定一切从简,也免得旁人看热闹。”饭菜吃了没几口,云靖便又谈起云疏的婚事。 在他身侧,坐着个粉裙子的少女,一脸嘲讽地说:“姐姐这次可算是让我们云家出了名,前脚才被逃婚,后脚又腆着脸非要进陆家的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话我们呢。” 说话的人,正是云疏的妹妹云茱,那位从小被爹娘捧在手掌心,娇生惯养出来的正统嫡女。 被女儿的话这么一刺激,沈兰月的脸又掉下来,冷着声说:“你姐姐这是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连爹娘的话也不听了,你可千万不要向她学。” 话题中心的云疏柔顺地笑笑: 5. 兄长 [] 夜色浓重如仙人倾倒的乌墨,无边无际的蔓延。半开的窗边露出一角冷月,幽幽寒光洒在地面。四下安静极了,连虫鸣鸟叫都收了声,云疏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分别三月有余的兄长云澈此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度溢满温热,让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本来才到京城郊外,还想在那里住一晚,明日再回来,”云澈牵起云疏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攥在掌心,“可我听说陆家长公子逃婚,你和二公子又订了婚?疏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向持重有礼的云家大公子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焦急,凛然的长眉蹙起,眸光紧紧盯着眼前抿着唇的少女,迫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见云疏迟迟不说话,云澈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又将她拉近了几分:“为什么要嫁给陆霄?那陆尧既然逃婚,你怎么不等我回来,请父亲母亲成全你我的——” “兄长,”云疏忽然开口,用了最淡漠疏离的称呼,似乎在提醒云澈他们表面上还依然存在的关系,“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然你为什么会被外派离京,我和陆尧又为何被别人催着完婚?” 好似被人卸掉了全身力气一般,云澈牵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他在昏暗的夜色中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你都愿意不等我去争取,又怎么知道结果?” 听到他这番话,云疏哑然而笑:“兄长,你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夫人怎么会让我嫁给你?恐怕连侍妾的名分都不会给我,你又如何去争取?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话语的尾音还没有落下,一双稳而有力的手扳过云疏的肩,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啊。”被云澈捏到了肩上的痛处,云疏忍不住轻哼一声。云澈立即收了力道:“怎么回事?我弄疼你了吗?” “没什么,”云疏不在意地笑笑,“只是今日惹母亲不快,被她拿茶杯砸了而已。” 至于为什么沈兰月会生气,云澈不用问也知道。 握住云疏双肩的手挪到她的胳膊上,而后稍一用力。下一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随后雪中春信的香味铺天盖地袭来,将她全然笼罩在温暖的怀抱中。 深挚又带着一丝哽咽的话语,如散入晚风后消失不见的叹息一般,落在云疏耳畔:“就算不等我,你怎么能,怎么能选陆霄?” 月光不知何时换了方向,那一缕原本还照见方寸地面的冷清,转而落在了更高的树梢,为另外一处天地带去光亮,将这一双人锁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静默了许久,而后才鼓起勇气,抱住了男子的腰。 “对不起。”云疏说。 苍白又无力的三个字落下,环在周身的手收得更紧了,像要把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让云疏有些喘不上气。可她什么也没说,沉默了许久后才伸出手在云澈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细语道:“兄长,你会有更好的姻缘,切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无言的寂静像夏季潮湿的梅雨绵延,无尽的酸痛顺着五脏六腑爬进云澈的心脏,如针尖戳刺,虽带来不了致命的疼痛,但足够折磨。 良久,久到素弦的脚步在回廊中响起,伴着她焦急的低语:“姑娘又上哪透气去了,怎么这会儿了还不见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云疏伸手,轻轻攥住云澈的手臂:“我该回去了,兄长。” ** 转了两个园子,急得满头大汗准备再多找几个人出来找人的素弦,在回廊前碰到了自家姑娘。 她气得直跺脚;“我的好姑娘,你又跑哪里去了?我差点以为家里出了贼,将您给掳走了!” 嘴上虽然埋怨,但素弦还是上前挽住云疏的胳膊,两人一同朝屋里走去:“我早早就备好了热水,就等着您回来洗漱了。” “在祖母房里闷得有些热了,于是去前边园子里坐了一会儿,”云疏拍拍素弦的手背,“倒是劳烦你为我担心,等明儿一早,我亲自下厨给你炖一碗鲈鱼羹赔罪,好不好?” 她狡黠地眨眨眼,那双眸子在明灭的烛火中闪着灵动的光,就像一只卖弄讨好的小狐狸。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则却更像姐妹。素弦在云疏面前不以“奴婢”自卑,她也不会摆小姐架子。 洗漱后,素弦一边帮云疏整理床褥,一边试探着问:“今日晚饭时,老爷定下了婚仪的日期吗?”那时她正在屋子里收拾云疏的嫁妆,不曾陪着云疏去用膳。 坐在镜子前给头发上涂抹茉莉梳头水的云疏动作一顿,漏掉了一缕还未照顾到的发丝。她抬眸看着镜子中还在忙活的素弦的身影,轻声说:“定了,下月初七。” “那是没几天了,”素弦停下手里的活,掰着手指开始算日子,“好像也只剩一旬的时间了,不过好在之前该准备的都已经差不多了,只等老太太再添些东西,就可以等陆二公子上门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就算陆家因为世子逃婚的事情不想张扬,但这也太仓促了些。” 云疏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愣神。 ** 入夜,云疏拥着薄被躺在床上,眼皮虽然沉重困倦,但思绪却意外地清醒。 朦胧的纱帐外有一点摇晃的烛火,散了一缕微弱的光照进来——她害怕独自一人深处全然的黑暗中,总要叫素弦为她留一盏小小的光亮,如此才能安心入睡。 今夜有些失眠,飘飞的思绪不知逡巡到了记忆里的哪个角落,居然叫云疏想起了刚来云家的那几年。 她原本也是有过宠爱的——那时候的云靖和沈兰月蔼然可亲,将她视为亲生女儿,对待她与对待云茱一般无二。 那时她好像才九岁,被云靖接到庄国公府以后就由原先的姜姓改为了云,名字记入族谱,对外说是年幼体弱,送去乡下庄子养了几年才接回来。 也是那一年,宸王与几个官员查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巨大腐败案,皇帝一怒之下抄斩流放幽禁百余人,这其中就包括云疏的家人。< 6. 取舍 [] 月色的清辉倾泻,为万物笼上一层朦胧的纱影。疏散的流云缓缓拂过碎星,交映成迷漫的长河。 陆霄让下人温了一壶酒,就着月光独酌——倒也不算“独酌”,毕竟一旁还有个犯困站不稳的倒霉蛋宗宁。 “都二更了,您老人家不去睡觉非要出来喝酒,”宗宁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擦去眼角因此而泛起的泪花,忍不住抱怨,“自己喝就算了,干嘛非得让我出来陪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宗宁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脚下一个不稳,居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他疼得瞬间清醒过来,再抬头一看自家主子,发现陆霄正端着酒杯无情地嘲笑他。 “行了,困就回去睡觉吧。”陆霄见状也不忍心让他再陪着自己,慷慨地挥挥手,示意宗宁可以走了。 一肚子气的宗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多谢公子,小的现在已经不困了。” “啧,”陆霄斜睨他一眼,“给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枚空杯子,倒上清澈的酒液,接着拍拍身边的石凳:“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过几天就要娶美娇娘进门,公子你干嘛今夜借酒浇愁?”宗宁抱着酒杯一饮而尽,喝罢似乎觉得这酒不够烈,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发愁了?”陆霄不满地踹他一脚,“眉毛底下长的是装饰吗?” 宗宁已经被他调侃习惯了,无所谓地摇摇头:“那您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着跑出来品酒吗?” “想喝而已,”陆霄敛去笑意,示意宗宁再给自己倒一杯,“是觉得有点可惜,英国公现在在吏部任职,若是娶了他女儿,入朝为官会更方便些。” “我不懂,”宗宁又灌下一杯,“庄国公不是也在朝中任职?而且公子你今天不是去求了王爷,让他帮你安排职位吗?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是不懂,”陆霄轻“呵”了一声,“不过云家也还行,好歹表面显贵,只要我能借此机会顺利入朝,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发愁了。” 宗宁喝得高兴了,忍不住咂咂嘴再续了一杯,直接干掉陆霄壶中大半的酒。他一边为自己个陆霄各倒了一杯,一边道:“我看云家姑娘是很好的,之前就听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遇上了水何亭里的姑娘都彬彬有礼,日后公子你要是想纳妾进门,想来云姑娘也不会生——”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杯子便被陆霄夺走。宗宁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说错了,紧接着一个爆栗落在头上:“别胡说八道!” “以前在水何亭的那些事,不准在云姑娘面前提,知不知道?”说着,陆霄又挥了挥拳头,对宗宁恐吓。 吃痛的宗宁抱着头忍不住叫喊一声,接着又嘟囔:“知道了。公子您也没在水何亭做什么啊,左不过是喝了几次酒,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 第二日一早,云疏还沉浸在梦乡中与周公下棋,素弦风风火火冲进来,掀开云疏的被子将她拉起来:“姑娘别睡了!长公子今天就要回来了,大家都在前边等着迎接呢。” “知道了......”云疏含混地答话,眼睛还闭着,伸手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似乎想将打扰她美梦的素弦扒拉开。 “长公子!是长公子马上回来了!”素弦扳过云疏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姑娘你不是之前还念叨长公子吗?赶紧起床了!” 素弦动作麻利地将云疏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推着半睡半醒的她坐在梳妆台前,命小侍女拿来洗漱的东西。 昨夜已经和云澈见过面,并拒绝了他的心意,云疏现在哪里好意思去他面前招惹他的视线? 她赖床不起,本想让素弦放弃叫她,奈何这丫头力气奇大无比,愣是拉着云疏洗脸梳头。 “不要太张扬了,淡雅一点,”云疏看见素弦将妆奁里那支点彩琉璃海棠步摇拿出来,急忙摇头让她换一只,“那支翡翠镂花素簪就好了。” “可是您和长公子都很久没见了......”素弦的话吞吞吐吐。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她又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您和长公子,不是一向亲厚的吗?” 云疏和云澈从未向对方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所有的感情都融于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是以本没什么人发现异样,只有素弦曾听云疏隐晦地提起过自己对兄长不一样的依恋。 只是这份藏于暗流下的感情,不知怎么被沈兰月发现了端倪。她罚云疏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云靖也干脆将云澈外派离京,同时沈兰月催促国公爷快些让云疏和陆家完婚,以绝后患。 素弦为云疏带好耳环后,她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对素弦淡淡道:“以后那种话不可以再说。我和兄长不是亲兄妹,往常亲厚是因为我不懂事,这日后定要注意分寸,不得落人口实。” “是。”素弦低声回答,她抬眼悄悄看向镜子里的云疏,发现自家姑娘表情无悲无喜,没有丝毫波动,就好似在平静地与她商量今日穿什么衣裳一样。 ** 昨夜见过云疏后,怕父母发现他们二人偷偷见面,云澈又趁着夜色骑马赶回了郊外,今天一早才正大光明地走城门回来。 沈兰月和云茱早早地就等在门口,一个二个伸长了脖子,路过匹马都恨不得将上面的人拽下来仔细瞧瞧是不是自家长公子。 云疏缩在人群后面,没有露头。 “我看见了!”云茱忽然指着街道大叫一声,“那是不是哥哥!” 众人急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待马跑近后,沈兰月和云靖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走上前去迎他下马。 云澈骑在马上,远远地看见人群最后那一抹月白色,心不自觉地揪了一下。他掩去面上一瞬的痛惜,换上一副镇定的表情,从马上下来。 “澈儿可算回来了,”沈兰月拉着他的手,“这一去可真是许久,连书信也不知道多写几封,为娘和你爹都快担心死了......”说着,她掩面哽咽,一边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一边又笑着说:“不过可算是回来了,你妹妹天天念叨你,想你想得不得了。”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云澈拍拍母亲的手背,缓缓开口,声音像春日里潺潺的流水一般柔缓:“是儿子的错,早知母亲如此担心,该日日写一封信回来,你们到时收信收得烦了,便也不想我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忍俊不禁,即使是躲在人群之后的云疏,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只听云澈接着道:“茱儿妹妹三月不见,倒是圆润,想来是记挂我以致胃口大好,都被爹娘 7. 再遇 [] “若川兄,你可是来晚了,必须得自罚一杯才行。” “就是,我们可是一番好等,陆兄,这杯必须得喝。” 陆霄刚推开门走进雅间,里面坐着的几个公子便开玩笑地递上满满一杯酒,非要他喝下才能入座。 饶是被如此“围攻”,陆霄也不恼,面上带着淡而不厌的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若川就是痛快,”为首的人名叫钟聿齐,他带头鼓掌叫好,“我就爱跟若川一起喝酒。” 围坐在一起的众人连连捧他的场,跟着一起将陆霄吹上了天。 “聿齐兄谬赞,”陆霄走到空位上坐下,“我不过是在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值得说道罢了,可比不上你的威风。”他一边客套,一边又拿起酒壶倒酒:“听闻聿齐兄高升,如今已是工部郎中,可喜可贺。” 说着,他举起杯子向钟聿齐敬酒。 “算不得威风,不过是陛下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许升迁的。”钟聿齐口中谦虚,但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众人心知他这是等着别人来向他献媚,便也跟着奉承。 毕竟是工部尚书的儿子,捧得好了,日后钟聿齐飞黄腾达,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分一杯羹。 就在众人互相敬酒时,陆霄身侧的男子压低声音问:“你这几天不是要准备婚仪?怎么还有时间出来喝酒?” 说话的正是御史大夫裴知言之子裴墨,他与陆霄如兄如弟,这一帮人里,他二人最为交好。 才回敬了一杯酒的陆霄双指捏住杯口轻晃,敛去面上的笑意回答:“母亲说用不上我在那碍事,让我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闻言,裴墨扯扯嘴角:“......怕是王妃嫌你添乱,不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赶你出来?” “谁知道呢。”陆霄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功夫里,钟聿齐又叫人送了两壶新酒过来,将其中一壶推到陆霄面前:“虽说若川已经为晚到自罚过了,但你的酒量可是我们当中最好的,只罚一杯有些说不过去吧。” 陆霄没有拒绝,脸上挂着恬不为意的笑:“聿齐兄拿出如此好酒招待我,想罚几杯都行。” 趁着他倒酒的功夫,有人出来调侃:“陆兄方才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该不会是遇上了哪位美娇娘,同人家又眉来眼去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间爆出一声笑声,另有一人接着道:“上次我去水何亭,那些姑娘都缠着我,问我若川怎么不来。” “可别说这种话了,”钟聿齐与陆霄碰杯,调笑道,“若川过阵子可是要成家的人了,这话要是传到云家大姑娘的耳朵里,万一再坏了陆家和云家的姻缘怎么办?” 这话说完后,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钟聿齐的话看似是在为陆霄帮腔,实则却是在嘲笑——笑话世子陆尧做出逃婚这样丢脸的举动。 “是是是,怪我们考虑不周了,若川可千万不要怪罪。” “何来怪罪一说?”陆霄看向说话的那人,“到时府上婚宴,诸位可不能缺席,在下定备上最好的酒菜来招待。” 一番话缓解了气氛,热闹的人声再度响起,真情假意的笑容堆满各人的脸颊,伴着酒液一同咽进肚子里。 **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边一帮公子哥还喝得正开心,云疏和季初这边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两人手挽手从酒楼里出来,一同走向马车旁。 季初拉着云疏的手,依依不舍地说:“等你成婚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一同出来小聚。” “总会有机会的,”云疏轻轻捏了捏季初的手,笑着安慰,“虽然成亲了,但我还是住在京城里。要是想见你,随时给你下帖子就好了。” 听到这话,季初才红着眼点点头。云疏看着她坐进马车,又掀开帘子冲自己挥手告别。 素弦挽上云疏的胳膊:“还好有季姑娘能陪着姑娘排解,不然这糟心日子也太难过了。” 云疏扭头对她笑笑,拍了拍素弦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家。” 一阵夏日的微风拂过,吹乱了云疏散在耳畔的一缕发丝,她伸手将那缕作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却不想摸到耳垂上空空如也。 出门时还带在耳朵上的玉扇耳坠不见了——那是及笄时,云澈送她的礼物。 “诶,姑娘咱们不是回府吗?”素弦疑惑地看着云疏扭头朝合春楼走,虽不解但还是追了上去,“怎么了姑娘?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 “耳坠不见了。”云疏说着,伸手摸了摸另一边。还好,另一只还在。 两人急匆匆地跑回方才待过的包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小厮还在走廊和楼梯上都转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姑娘,说不定是出门前就掉在了家里,又或者是落在马车上了,我们一会儿回去了再好好找找。”素弦看着自家低落的姑娘,上前安慰。 云疏单手撑在桌子上,目光还死死地盯着地面,希望耳坠会自己钻出来。 “罢了,”她摇摇头,“人和物都没有缘分,丢了便丢——” “云姑娘,是不是在找东西?”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只见陆霄没骨头似的靠在雅间的门框旁,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折扇形状的金丝玉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耳坠末尾坠着的小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正是云疏丢失的那枚。 “怎么会在你这里?”云疏匆忙上前,伸手就要娶拿陆霄手里的东西。谁知那人存心逗她似的,在云疏的指尖将要触到耳坠的时候猛地抬高自己的手腕,将耳坠举到了云疏够不着的地方。 “你!”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东西?” “公主府宴席那天见过,”陆霄上前一步走进雅间,接着对素弦道,“小丫鬟,我和你家姑娘想单独聊几句,行不行?” 素弦看向自家姑娘,只见云疏点点头,于是她便从门口退出去候着,走时还顺手掩上了门。 “还我。”云疏向陆霄伸出手。 那人此刻双手抱胸,耳坠被他攥在掌心,云疏不能硬抢。 陆霄却没有动作,而是眯了眯眼,语气好似有些不满:“云姑娘,我家下人说你对谁都温和有礼,怎么对我凶巴巴的?陆某可是你未来的夫婿,你这般态度,我实在是伤心。” 这话让云疏沉默了片刻,她后退一步,身上的气焰消了一半。接着她僵硬地扭转语气,温声道:“是云疏失礼了,不知二公子能否将我的耳坠还给我?”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独独对陆霄不一样,也许是那一夜的缠绵 8. 礼物 [] 坐上马车后,云疏才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玉佩递给素弦,让她小心收起来。 “还好是叫陆公子捡去了,”素弦一边仔细地将玉佩揣进怀里,一边感慨,“若真是让公主府里的人捡到了,只怕就不是编排流言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素弦,不可以胡言乱语,”云疏开口,“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怎可妄断公主殿下的是非?” 素弦方意识到自己失言:“是我大意了。” 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姑娘如今不用嫁给长公子,想必也不会再受到旁人的耽耽虎视,只是不知道跟着陆家长公子一起逃婚的是哪位姑娘,只怕她日后要吃些苦头了。”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也只有自己清楚了。”云疏闭眼假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陆尧来求她时的神情。 素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量着云疏的脸色有些疲累,也不再开口。 ** 陆霄这边回到雅间后,钟聿齐他们几个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东倒西歪地醉成一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原本还有些清醒的裴墨此刻也酒意上头,虽然还勉强坐着,但不得不一手撑头,免得自己栽下去。 陆霄悠然倒了杯茶,怼了怼裴墨,将杯子递到他面前。 醉眼朦胧的人迷迷糊糊地接过茶杯,含混不清地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见人,”陆霄坐下后,又为自己续了一杯清酒,“见我……未来的夫人。” 迟钝的思绪反应了好一会儿,裴墨才想起来陆霄的夫人是谁,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成婚了,可就得、收收心,别去、去水何亭那种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裴墨终于撑不住歪倒在一旁,整个人醉晕了过去。 看来那杯淡茶对他的醉酒不起任何作用,陆霄也只能认栽,将裴墨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把人扶了起来。 陆霄出门将宗宁招呼过来,让他把这位喝醉的“祖宗”送回家。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不知去向。 ** 虽说婚期将至,但庄国公府上下还是淡然处之,仿佛即将出嫁的不是他们云家的姑娘。 清晨,素弦抱着半人高的箱子,艰难地走进房间。 “咚”地一声,她费力地把箱子放下后,叉着腰愤愤不平地对云疏道:“明日就要去铺房*了,结果夫人到现在还没给我安排人手,难不成只要咱们自己院子里的人去吗?” 女儿家的婚事,多半是由母亲来操持的,照理来说“铺房”这等大事,该是由沈兰月点几个身边的人跟着素弦一起到陆家去的,没想到她却像事不关己一般,甚至都不曾过问一句。 云疏对此好像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在妆奁里挑选发簪,语气淡淡:“我自己做主了婚事,母亲还在气头上,肯操持嫁妆便已是恩赐,我哪敢再请她操持铺房的事情?” “可是……”素弦耷拉着脸,似乎还想为云疏争辩几句,但看着她那不在意的神情,也只好将埋怨再咽回肚子里。 屋子里另一个收拾衣服的小姑娘从衣柜里抱出一件衣裳,扭头问云疏;“姑娘,这些要带去陆家吗?” 素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藕荷色衣服,抖开左右瞧了瞧,好笑道:“朱音你个傻丫头,姑娘以后嫁过去就要当夫人了,这种衣服可是不能穿了,到时候要叫人笑话呢。” 被叫作“朱音”的小姑娘瘪瘪嘴:“那我们多带些布匹过去,到时候给姑娘重新做衣裳。” 两人正说着话,云疏忽然走上前,拿过素弦手里的衣裳端详。素弦和朱音则一左一右,将她围在中间。素弦感慨道:“我记得姑娘第一次穿这衣服时,刚好是英国公夫人下帖子,请姑娘去打马球。” “我也记得!”朱音亲昵地抱住云疏的胳膊,“那次姑娘和季姑娘都看上了同一件彩头,姑娘还不敢去争,明明比季姑娘打得厉害,最后反而故意输掉。” “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云疏笑笑,放下手里的衣服,“难为你们两个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清楚了,”朱音晃晃脑袋,有些疑惑地问,“我记得姑娘可喜欢那件彩头了,为什么要输给季姑娘呢?” 听到这话,素弦“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傻呀,季姑娘和咱们姑娘当时又不认识,不知道季姑娘的脾性,咱们姑娘要是抢了彩头,惹季姑娘不高兴怎么办?” 言罢,她还得意地看向云疏:“姑娘,我猜的对不对?” 云疏莞然而笑,伸手点了点素弦的鼻尖:“一点不差,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素弦姐姐真厉害!”朱音乐得拍手,三人一同跟着纵情笑起来。只有此刻,才能从云疏脸上窥见几分十九岁少女的天真。 ** 月上柳梢,如瀑的月光倾泻洒落,今夜无风,热气一层一层蔓延上涌,就连蹲在回廊乘凉的宗宁都有些受不住,跑进陆霄的书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下去。 喝光了茶壶里的水后,宗宁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转头去看还坐在书桌前的陆霄。 一捧明亮的烛火轻轻跃动,摇晃的光影打在男人神情专注的脸上,描摹出俊朗的眉眼。陆霄双唇微抿,一手执着一把小刻刀,另一手捧着一枚玉色的簪子,十分小心地雕琢。 宗宁毛茸茸的脑袋凑近,好奇地问:“公子,后天可就是婚仪了,您这个还没弄好吗?” 陆霄懒得理他,慎密地细化簪头圆月和流云的轮廓,一言不发。 自讨没趣的宗宁扁扁嘴,拿起剪子将烛火挑亮了一些,顺便又点了一盏新烛,推到陆霄身边。 “笃笃”,敲门声响起,宗宁抬头朝门口望,发现是王妃送给酌月轩的侍女栾枝。 “奴婢给公子做了枸杞排骨汤,公子这几日夜夜挑灯,仔细伤了眼睛。”她端着盘子袅袅地走进来,语气轻柔。 “东西放那,你就可以走了。”宗宁指指一旁的桌子。 栾枝好似听不见似的,径直端着盘子走到陆霄的书桌旁放下羹汤,接着伸出嫩白的双手,好似要问为陆霄捏一捏肩膀。 “哎,你——” 那双手将要触及陆霄时,他放下手中即将成形的玉簪,攥住栾枝的手腕,一使劲将她拉到一旁:“我不需要人伺候,端着你的汤赶紧滚。” 初见他生气,栾枝倒也没怵,反倒是宗宁默默退到了一旁。 只听栾枝粉唇轻启:“公子,奴婢这是怕您累坏了,这羹汤里加了明目的——” “宗宁,”陆霄的声音好似挟霜裹雪,“把她和东西都扔出去。” “ 9. 初六 [] 六月初六,大婚前一日。 向云靖和沈兰月请过安后,云疏又钻进了老太太盛昭书的房间里。 这会儿时辰尚早,但盛昭书没有贪睡,已经洗漱好了坐在桌前,等着下人安排早饭。 云疏进来时,姚妈妈正好盛了一碗粥递给老太太。一见她来,盛昭书也不吃饭了,急忙伸手招云疏过来。 “疏儿,快坐到祖母这里来,”她笑眯眯地拉过云疏的手,“吃过早饭没有?祖母这里刚好有你喜欢的八宝饭,快来吃一点。” 云疏挨着盛昭书坐下,亲昵地同她贴在一起:“我不饿,祖母快吃吧,我就在这里陪着您。” 听她这话,盛昭书也没强求她吃饭,捧起粥碗来喝了一口,接着开口,语气里带着不舍:“明日我的疏儿就要出嫁了,今日再好好陪陪祖母。” 说话间,老人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带着云疏也感到难过,她端起一旁的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盛昭书唇边:“祖母放心,日后只要您想见我,一封帖子送到王府,孙女立马就回来看您。” “那不成,”盛昭书咽下粥,摆摆手道:“你得先在王府把公婆伺候好了,别让人家觉得我们云家的姑娘没规矩。” 云疏笑着,继续喂她:“听说王爷和王妃都是不喜欢陆霄的,说不定孙女做得再好,也不讨人家的喜欢。” “那也不成,”盛昭书吃饱了,推开云疏的手,“王爷王妃是不喜欢陆霄,那你也得孝顺恭敬些,不能叫他们挑错处。说不定你日后做得好了,那陆二也能多得些王爷和王爷的照拂。” 云疏从怀中掏出手帕替盛昭书擦嘴:“是,孙女知道了,一定将祖母的教诲记在心里。” 盛昭书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让云疏扶着她走到软椅上坐下,接着将坐在脚榻上的云疏揽进自己怀里,柔声道:“一眨眼,我们疏儿都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初把你带到我院子里来时,你才十二岁。” “如今都过去七年了,”云疏像小猫一样在盛昭书怀里轻轻蹭了蹭,“孙女还可以陪祖母好多好多个七年呢。” “那祖母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盛昭书咧开嘴,揉揉云疏的脑袋,“就是舍不得你嫁人,夫婿又是个不成器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由着你爹,让他去请什么劳什子赐婚,该我亲自为你选一个好人家才是。” 云疏伸手环住盛昭书的腰:“说不定陆霄成亲后就收心了,之前不是还听说,成婚后他就要入朝做官了,圣上也准许了吗?” “但愿他能好好得成家立业,将来也好照顾你,”盛昭书长叹一口气,趁着云疏看不见的功夫又擦掉眼角泛出的泪花,“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你可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一定要告诉祖母……” 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哽咽,靠在她怀里的云疏也红了眼眶。她像小时候哄云疏睡觉一样,轻拍孙女的后背:“我们疏儿,嫁人了也要记得祖母。” 云疏吸了吸鼻子,任泪水滑过脸颊:“孙女忘了谁,都不会忘掉祖母的。” ** 入夜,素弦和一帮去陆家铺房的侍女们都回来了。 一进门,素弦凑到云疏旁边,压低了声音怕旁人听见似的,语气既焦急又生气:“我的好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在那二公子里的院子里,起码瞧见了五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 正在梳头的云疏好似毫不在意,轻笑着摇了摇头:“哪家公子没几个通房丫头?” “咱们家长公子就没有,”素弦愤愤不平地去收拾床铺,“明面上是叫我看见了五个,私底下万一是八个十个怎么办?若日后姑爷喜欢得不得了,都抬进房里做妾怎么办?” “啪嗒”一声轻响,云疏放下手里的梳子,转过来对素弦道:“若是那妾室安安分分不惹事,我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但若是非得作妖,你以为你家姑娘是好惹的?” 一听这话,素弦乐得笑了:“好姑娘,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定是帮着你对付她们的,你可千万不能当缩头乌龟叫人欺负。” “放心,”云疏拉过素弦的手拍了拍,“以后定然不会再忍让了。” 从前在云家垂首帖耳,是感激云靖和沈兰月的养育之恩,不愿为他们添麻烦。明日去了陆家以后,她也算是能管事的当家主母了,自然不能再畏首畏尾。 正说着话时,朱音抱着明日要戴的钗环走进来,言语吞吐:“姑娘,外边……主君在外边,想见你。” 云疏诧异了一瞬,接着点头说“好”,起身去见云靖。 小亭子前,云靖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抬头望月亮,大抵是在欣赏那一轮缺失的弦月。 听到脚步声后,云靖低下头,正好看到云疏向他行礼。 “过来坐吧,疏儿。”他招招手,同时转身朝亭子里走,挑了个石凳坐下。 云疏依言跟着他一起走进去,却没有坐下,只是乖顺地垂首站在一旁,贴心地为云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见她站着,云靖张口似乎想叫她落座,最终却还是摇摇头,叹气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云疏飞快地答话,目光始终垂落,不曾抬头看向云靖。 自知亏欠,云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表达自己的歉意,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到了陆家以后,日子要是过得不顺心,你……”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措辞:“你就告诉我们,云家始终会帮你的。” “是吗?”一声轻问飘散于空中,落进云靖的耳朵,紧接着是自嘲的笑声:“女儿不敢奢求那么多,我感激爹娘的养育之恩,不敢为您二位添麻烦。” 一句话将云靖哽住,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儿”,恍然间才发现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什么时候再未对她施舍过关爱的?云靖有些想不起来了,大抵是从沈兰月日日在他面前提那些往事,让他越来越厌烦开始的。 那时他在想,若没有因为恻隐之心而将云疏接回来,是不是便不会家宅不宁、夫妻不睦?是以他总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就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可现在,云靖忽然感到心疼了——这个养女和她的生母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受尽了委屈也从不开口,只是一味忍让。 就像之前的赐婚——她明明都没见过陆尧的面,就答应了云靖,答应 10. 婚仪 [] 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云疏一大早便被素弦叫醒,连眼睛都没睁开,沾了水的巾帕就猛地贴在脸上,凉得她一个哆嗦。 素弦如临大敌,手忙脚乱地一边为她擦脸,一边拿来刷牙子*,塞进云疏嘴里。 困意还未消散,但素弦这阵势让云疏也不敢再打瞌睡,哪怕眼皮还有些沉重,她也老老实实地洗漱一番,坐到了梳妆镜前。 朱音小心翼翼地散开云疏的头发,十分轻柔地帮她梳发髻。 另一边,素弦则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将嫁衣挂在了衣架上,整理上面的褶皱。 望着镜中的容颜,云疏恍然间以外自己还在梦中。今日一过,她就要从虎穴踏入另一个狼窝了。 不过日后风浪如何,她都认了——毕竟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 博陵王府同样被大红的绸缎淹没,每个人脸上挂着喜气,却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陆霄穿戴好喜服,走到镜子前左右瞧了瞧。 宗宁围着他转了一圈,一边检查衣冠是否端正,一边啧啧感叹:“没想到公子你把这喜服一穿上,还是挺像模像样的,一点也不吊儿郎当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霄斜睨他一眼,指尖不自觉地搓了搓衣摆——他有些紧张。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宗宁的眼睛,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凑上来:“您是不是怕一会儿去了云家,被他们为难?” “我会怕他们?”陆霄松开衣角,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赶紧去前头看看马和轿子备好没有。” “嘁,嘴硬,”宗宁是最了解陆霄的,自家主子什么心思,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东西都备好了,就等着您马上去迎亲,只要您别后悔了就成。” 他偏头去看陆霄的神色,发现此人表情淡薄,瞧不见一点新婚的喜悦之情。宗宁一惊,压低声音凑上前:“公子,你真后悔了?难不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娶别人了?” “没有,”陆霄望着窗外一株盛放的广玉兰,缓缓开口,“没有后悔,没有想娶别人。只是……”他顿住了,后面的未尽之语变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没什么”。 只是从前最想娶的人,再也见不到了而已。反正只是一段充满利益的姻缘,陆霄想,他绝不会为此付出真心。 ** 素弦守在门口,一边打听外边的动静,一边催促房里的小丫鬟们快些给云疏梳妆。 “戴发冠的那个,手脚仔细些,别扯疼了姑娘的头发。”素弦一边听前院小侍女的汇报,一边留心屋子里的情况。 “什么?姑爷都到门口了?” “快!快给姑娘把口脂涂上,一会儿就要去前厅了,你再去前边让长公子多拖一会儿,姑娘还有几只簪钗没戴呢。”素弦一边朝屋里喊,一边又催促前来汇报的小侍女去传话。 屋内,朱音端了杯热茶递给云疏:“姑娘再喝点吧,要不要吃几口点心?这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吃东西呢,别饿坏了。” 云疏只接过了茶杯,而后摆摆手说:“不吃了,扛一扛便不饿了,陆家那边估计也给准备了吃的,总不能叫新娘子饿肚子。” 朱音点点头,又从桌上拿起一只簪子,插在了云疏左边的发髻上。 小侍女拿来口脂,刚想为云疏涂抹,就被她自己接了过去:“就剩口脂了,我自己来吧,你们可以下去了。” 衣物首饰都已穿戴妥当,只剩最后一点朱红。 云疏用手蘸了那明艳的红,一点点抹在唇上。 涂口脂的功夫,素弦从屋外进来:“听说长公子正在前边考姑爷学问呢,派去的人听不懂,说是一堆‘道’啊‘礼’啊的东西,估计还能再让姑爷费些时间回答呢。” 闻言,云疏涂抹的手指一顿,一点红晕出唇边,将朱音和素弦都吓了一跳。 “好姑娘,还是我来吧,”素弦抢过云疏手里的小盒子,又对准备擦拭口脂的朱音道,“仔细点,别把姑娘脸上的玉容粉给擦掉了。” 素弦没注意到云疏脸上的异样,专注地为她化妆:“长公子也真是,明知姑爷不懂什么学问,还偏考他不会的东西,也不怕姑爷答不上来叫人家笑话。” 朱音偏头,语气单纯:“说不定姑爷知道长公子博通古今,专门提前准备了呢。” 云疏揽过镜子照了照,莞尔一笑:“笑不笑话的也无所谓,都准备好了,我们出去吧。” 看见她起身,素弦急忙将准备好的团扇塞进云疏手里:“行,估计前边也闹完了,正好去见主君主母。” ** 公府正堂外人头攒动,不少好奇的侍从探个头,忍不住去瞧里头的新娘子。 虽说是他们自己家的小姐,但云疏一向穿得素净,比不得二姑娘云茱穿红着绿,她今日身上明艳的颜色还是众人头一回见。 里头的新人正在听父母的训话,云靖这边已经说完了,那头沈兰月又开口说了几句“孝顺公婆”“伺候丈夫”的话。 这样热闹的场面上,盛昭书没有来。她怕自己到时舍不得云疏,于是便在她出门之前去见了一面,如此也不算遗憾。 敬过茶后,素弦将同心结的另一边递给云疏。 于是她一手持扇遮面,另一手拉着红绸,和陆霄转身,准备出门。 余光间,云疏瞥见了站在正堂角落里的云澈。 他们的目光没有对视,可云疏分明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好像要焚烧她的五脏,看透她的真心。 团扇之下的云疏微微抿唇,刻意去忽视这道不合礼数的目光。 望着新人渐渐走远的背影,云澈好像被人卸掉全身力气一般,挺直的脊背松垮下来。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上前两步似乎想追出去,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差一点就要摔倒。 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椅背,垂下头强迫自己不再去张望。恍然间,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无声地掉落,在地上绽放。 “澈儿,”沈兰月看着他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房。”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嘈杂的人声中,云疏缓缓转身,和陆霄对拜。起身时,透过团扇朦胧的纱影,她看见了陆霄那张模糊的脸。 她瞧不出陆霄的心情,也无法从他周到的话语里判断这人究竟高不高兴,只能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在众人的簇拥下和陆霄一起走进新房。 婆子们拿来撒帐的东西,一边朝两人抛洒五色彩果,一边说着“百年好合”“幸福美满”的吉祥话。 用扇子挡住脸的云疏没见过这阵仗,骤然被这么多人给团团围住,忍不住悄悄红了脸颊。 还好有团扇能遮挡一二,只是她在暗自高兴的时候,却听一旁忽然有人喊道:“若川兄!作首却扇诗,让新娘子把扇子拿下来呗!” 于是一众亲友纷纷开始起哄,叫嚷着要让陆霄赋诗一首。 裴墨跟着附和,用激将法刺激陆霄:“你指望若川作诗,只怕是白话连篇,笑掉大牙。” “善章,你可别胡说了,方才在云家那长公子考问若 11. 夜晚 [] 一句话让云疏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张着嘴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陆霄一撩衣摆,随意地在云疏身侧坐下,意味不明地朝云疏贴近几分:“这算什么胡言乱语,夫人?” 两个字叫得云疏脸红,她不得不偏头躲过陆霄灼热的视线,抿着嘴没有答话。 陆霄好像存心要戏弄她似的,不仅伸手揽过云疏的肩,还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上次夫人可是主动得很,今夜怎么这么害羞?”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那天的事,当时的种种景象又浮现在云疏的脑海里,脸上的热意顿时更甚,烧得她心悸。 “上次事出有因,”云疏移开视线,盯着地上的双喜鸳鸯团纹地毯,“你我没有情意,有些事还是不太妥当。” 她自认为已经说的十分清楚,可陆霄却好像听不懂似的,又向前逼近,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可你我已经成婚,怎么能说是无情?” 他们二人没有感情,这明明是事实,可话从陆霄嘴里吐出来,云疏居然听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委屈。 她眨眨眼,也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那夫君说一说,你对我的情意如何?” “呵。”陆霄撇过头轻笑一声,心道这小兔子真是狡猾。 他又转过来看着云疏那双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语气郑重不像说谎:“我对夫人的爱意,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说着,他动作温柔地轻轻握住云疏放在床边的一只手,拿起来贴在自己胸口:“陆某惟愿和夫人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陆霄这番话说得看似动容,要不是提前与他打过交道,云疏差点就要相信了。 只见她反握住陆霄的手,垂下眼眸,语气缱绻:“原来夫君对我情深至此,既然夫君有如此绵绵情意,那——” “那想必夫君非常愿意体谅我,今夜我只想一个人睡,夫君不会生气吧?”云疏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陆霄:“……” “怎么会呢。”他勾唇莞尔,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猛地牵着云疏的手将她拉近。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云疏慌乱了一瞬,她微微后仰想要逃离这暧昧的气息,却被陆霄伸手按住后腰,挣扎不得。 “不能洞房,那夫人总得补偿些什么给我。” 温热的呼吸纠缠,陆霄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的鼻尖相碰,随后是充满亲昵意味的轻蹭。 云疏懵懵地看着陆霄的动作,没想到此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她屏住呼吸,眼睫轻颤后,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反倒是慌张的心先安定下来。云疏睁开眼,发现陆霄正一手捧着她的脸,视线向下,落在她殷红的唇上。 一片静谧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就在云疏猜测陆霄的想法时,唇上忽然多了一抹温热的触感——不是缠绵的吻,是陆霄的指腹,正在轻柔地摩挲她的唇瓣。 下一刻,陆霄向后移了几寸,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一脸可惜地摇摇头:“既然夫人不想洞房,那为夫只能克制一晚,以免夫人劳累。” 口脂的红染上他的指尖,于是云疏唇上的颜色也淡了。 她抬手,攥住陆霄的手腕,将他那作乱的手指从自己的唇上移开,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不止今晚,夫君可要多克制一些时日,这才是君子所为。” “都听夫人的,”陆霄坦然地收回手,“不过为夫今夜得宿在这里,以免旁人瞧见,以为你我夫妻不睦。” “随你。”云疏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动手卸掉头上的钗环和脸上的脂粉。 陆霄看着她的动作,莫名感觉自己好像着了某只兔子的道。他有些闷闷地盯着云疏收拾自己,一言不发。 从镜子中望去,云疏能看到陆霄正盯着自己,这让她还有些担心,怕此人一会儿还要耍花招。 不过直到云疏和衣躺下,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多年相处的夫妻一样,在云疏盖好被子以后,陆霄便下床去吹灯。 “等等,”云疏支起身子,叫住正要熄灭最后一盏灯的陆霄,“留一盏。” 闻言,陆霄的动作一顿,借着昏暗的光看向云疏,随口问道:“夫人怕黑?” “嗯,怕黑。”云疏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才放心继续躺下,同时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陆霄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床边坐下,脱掉鞋子以后,顺手拉上了床帐。 他仰面躺下,甚至还在他与云疏之间留出了几许距离,才扯过另一床被子,随意地盖在身上。 “睡吧,夫人,”他闭上眼,听到身边人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忍不住勾起嘴角,“明日还有豺狼虎豹要对付。” 已经转过去背对陆霄的云疏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侧头:“公婆还会刁难你我不成?” “他们不会,”陆霄说,“但我爹有几个弟媳,她们不好惹,你可得做好准备。”他的语气平和,好似在讨论明天早上该吃什么。 “多谢。”云疏感激他提醒自己小心,于是小声道谢。 身后的人不再回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恍若已经进入梦乡。 云疏也不再多想,虽然明日可能还会遇到麻烦,但今日婚仪劳累许久,她的眼皮已然十分沉重,才思考了没多久,便坠入熟睡。 ** 时过三更,弦月渐渐换了方向,今夜没有乌云遮挡,于是冷寂的月光便全然落在了人间。 陆霄坐起身,微微侧头扫了一眼朝里睡得正香的少女,放轻了自己下床的动作。 他没有睡着,哪怕是闭着眼酝酿了许久的睡意,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陆霄并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共枕,哪怕身侧躺着的是他未来要共度一生的妻子——就是在这样一个月色明媚的夜晚,身侧的信任之人趁他熟睡时,将他迷晕后送上了陆家的马车。 他并不记恨陆谦让他与家人分离,但他总在幻想,若当初能陪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或许他们便不会早早病死。于是陆霄便养成了独自入睡的习惯,更不喜欢任何人在床前等着伺候,哪怕是宗宁也不行。 沉重的旧事让陆霄有些喘不上气,他窸窸窣窣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接着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吸了一口夏夜微热的气息。 熟睡中的云疏没有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全然没有发觉某个人不见了。 ** 今夜的确是个晴夜,繁星点点洒落,就好像云疏那顶华美发冠上缀着的珠玉。陆霄抬头望着遥不可及地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酌月 12. 算计 [] 两个小丫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黏糊的话,一个二个都红了脸,朱音给云疏梳头的手都抖了几抖。 素弦一边给云疏戴上耳环,一边偷瞄坐在一旁的陆霄。只见此人神色坦然,好像真和云疏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不必,”云疏没有转头看他,自顾自挑了妆奁里的眉笔,准备递给素弦,“我这两个丫头手艺都很好,不劳烦夫君了。” “怎么能是劳烦?”陆霄稍稍凑近,想去夺云疏手里的东西,却被她轻巧躲过。 云疏将手里的眉笔递给素弦,她的小丫鬟立马会意,走到云疏与陆霄中间,开始专心地为云疏描眉。 素弦这么一挡,刚好阻隔了陆霄的视线,他看不见云疏的神情,于是便一手撑在台面上,用手托着自己的脸,从镜子里看自家娘子。 铜镜里的人影不算十分清楚,但也能窥见女子的容颜——云疏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地盯着镜面,像一个无暇却无情的瓷娃娃。 他就这样盯着她,原想再开口逗逗她,宗宁却不识相地在门口探头:“公子,夫人,厨房那边送来了早膳,要让人端进来吗?” “端进来吧,”陆霄无趣地起身,边走还边对身后的云疏说,“忘了提前问好夫人的口味,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府里的膳食。” 云疏没搭理他,是朱音大着胆子开口:“我们姑娘没什么忌口的,劳烦姑爷操心了。” 她昨日才第一次见到自家姑爷,之前总听素弦悄悄给她吐槽姑爷吊儿郎当,因此心里也没多少好感,却又怕失礼数惹他不高兴,说话时都没敢看着陆霄。 “话虽如此,”陆霄拉开椅子,“还是要麻烦朱音姑娘一会儿将夫人的喜好告诉宗宁,日后便按照夫人的口味准备膳食。” 听着两人的话,云疏伸手,轻轻挪动摆在台面上的镜子,刚好能照见陆霄的背影。 她有些看不透他——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有一夜的露水情缘,可也算不上交付真心。陆霄却表现得真心喜欢她似的,总说些暧昧耳热的话。 云疏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陆霄不会对自己动情。当初他如此坦然地便答应了和自己的婚事,背后一定有原因。 “这镜子有些花了,”云疏轻轻拂过铜镜的边缘,“素弦,你回头去找个磨镜客,将镜子再重新打磨一下。” “是。”素弦低低应声。 ** 收拾完后,云疏刚坐到桌旁,陆霄便已经盛好一碗粥,放至她面前。 “还热着,娘子一定饿了。”陆霄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云疏有些受宠若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神色自如地点点头:“有劳夫君,但这实在不妥,该妾身服侍你——” “酌月轩不讲那些虚礼,”陆霄语气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怎么能干伺候人的活?合该为夫好好服侍夫人,让夫人开心才是。” 云疏没见过如此对待自己妻子的人,一时捧着碗愣住,烫了手也不知道放下。 在云家,就算沈兰月贵为安阳郡主,她也从没见过云靖会亲手为她盛饭端汤。 “夫妻合该如此,”陆霄见她指尖泛红,轻柔地取下她手中的碗,“夫人快些用膳吧。” 云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低声回了句:“多谢夫君。” 朱音和素弦立在一旁,一边给云疏夹菜,一边留一耳朵听二人的对话。在听到刚才陆霄那番“服侍妻子论”后,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互相瞧了一眼。 宗宁对自家公子说的这番话不以为意,无所事事地立在一旁发呆,忽然瞥见朱音为陆霄夹了一枚玉露团,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动作:“朱音姑娘,公子不爱吃甜的。” 那双伸出去的筷子僵住,云疏开口:“朱音,放到我这里来。” “你们只需照顾夫人就行了,”陆霄开口,“我自有宗宁伺候。” 某个压根没想到给自家公子夹菜的手下此刻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望天,假装没听到陆霄的话。 ** 那道玉露团做得很好,和云家厨子做得不太一样。这道不似云家厨子那样放许多糖,微甜中混着酥香,虽然有些占肚子,但云疏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个。陆霄见状,让素弦直接将那道菜移到了她面前。 他应当是吃饱了,放下筷子对宗宁吩咐:“你去定心堂看看父亲母亲起来没有。”余光中,他看到云疏也停了筷子,于是转头问:“夫人可吃好了?要不为夫再让下人送些解暑消食的汤过来?” “不必,”云疏摇摇头,边说边起身,“看这时辰,想必父亲母亲已经等着了,我们还是快些——” 话还没说完,云疏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剧烈的晕眩感让她无法站稳,哪怕已经伸出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身形还是摇晃不已。 素弦和朱音俱是一惊,在她们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陆霄已经从食桌的另一边飞快地冲过来,稳稳地揽住云疏的腰,让她跌进自己怀里。 “公子,王爷和王妃已经——夫人这是怎么了?”宗宁也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是,是太累了还是——” 眼前的人脸模糊重叠,和景物混在一起,云疏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桌子椅子。 她被人牢牢得半抱半托地按在怀里,还不至于摔倒,但脑子就像一团浆糊,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夫人可对什么食物有过敏之症?”陆霄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素弦和朱音。 “没有,夫人不对任何食物过敏,”素弦连连摇头,接着扑到食桌上去看那些菜,“这些,这些东西,夫人以前在家里也吃过的。” “宗宁套马去请郎中,朱音把桌子上的菜都收好,不许让任何人碰,素弦你去倒一些茶给夫人喝。”陆霄沉着的声音灌入云疏耳畔,温热的手掌隔着单薄的衣衫贴在她后背,缓解了不少眩晕带来的呕吐感。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陆霄身上,微微仰头看去,朦胧间里能看见陆霄双唇紧抿,一贯轻佻的眸子此刻也不见了戏谑。 下一刻,云疏被人横抱起来,轻柔地放到了床上。陆霄接过素弦递来的茶杯,对她吩咐道:“你去前院,说夫人身体不适,今日恐不能拜见公婆。” “不行……”云疏去推他,“我得去……不能失了礼数……” 抬眼撞上男人冷峻的 13. 刁难 [] 正堂内坐着的两人闻声,齐齐向门口望去,只见云疏与陆霄并肩站在屋外,正躬身行礼。 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两人靠得很近,云疏似乎是借了陆霄的力才能站稳,上半身还有些摇晃。 “哎呦好孩子,”徐祯徽见状,急忙招招手,一脸担忧地对云疏道,“快进来坐着吧。” 她的目光紧盯着云疏,看她被陆霄扶了一把才直起腰,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表情十分揪心,似乎十分心疼这个进门才一天的新妇。 “早听酌月轩那边的人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原想让你晚些再来,没想到你这就过来了。”见云疏走进来,徐祯徽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挂起温和可亲的笑。 谁料夫妻二人进屋后,并未坐下,而是走到陆谦与徐祯徽面前,直直跪下行了跪拜大礼。 “这是干什么?”徐祯徽吓了一跳,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话间就要去扶起云疏。 “儿媳不懂礼数,劳累父亲母亲在此等候许久,是儿媳不敬,请父亲母亲责罚。”云疏的声音低低传来,期间还咳了两声。 陆霄没有开口,只是和云疏伏在一起,等待陆谦和徐祯徽的发落。 上首的两人对视一眼,陆谦轻轻摇摇头,徐祯徽立马会意。原本还惊讶的面庞立马换上一副亲和的笑,语气也柔缓许多。 只见她扭头示意邬妈妈去扶起云疏,随后温声开口:“你并非故意,实在是身体不舒服才来迟,我和你父亲不是那不体谅孩子的苛父严母。如今你们才新婚,正是喜庆的时候,责罚就不必了,快起来喝杯热茶舒缓舒缓。” 云疏由着邬妈妈将自己扶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陆霄也跟着起身,于她身侧落座后,立刻为她倒上茶水。 直到两人都坐定后,陆谦又看向徐祯徽,示意她开口训话。 “你既嫁入陆家,以后便是咱们陆家的人,日后定要好好扶持丈夫,操持内宅。还要为陆家开枝散叶,不得生妒胡闹,惹是生非……” 耳畔嗡嗡作响,云疏有些听不清徐祯徽后面的话,只能低着头表现得和顺。陆霄也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回答徐祯徽那些“夫妻和谐”的话。 手不自觉地攥紧桌面,掌心被尖锐的桌角磨得通红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方才靠药丸压下去的晕眩再度席卷而来,让云疏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这头晕呕吐绝不是偶然,云疏猜测是有人想让她在今日出丑,落下不敬尊长的把柄后,便可任人拿捏。 不过从徐祯徽方才的一番话与动作来看,她似乎并不是背后主谋。种种迹象表明她似乎是那种体贴儿媳、温和亲厚的婆母,甚至比云疏的养母沈兰月还要和善。 好似是瞧出云疏的痛苦,徐祯徽并未再训诫太多,吃过二人敬来的茶后,接着道:“我瞧疏儿还是有些难受,二郎,你先带着她回屋再歇一歇,等彻底爽利了再去里边见婶婶们。” “是,多谢父亲母亲体谅。”云疏在正堂中站定,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勉强的笑。 陆霄的手正扶在她身后,贴着腰侧将她虚虚地揽进自己怀中,直到回房后才放下。 ** “若不是实在撑不住,只怕夫人还要去见过婶婶们才会回来休息。” 一进屋,陆霄便递上素弦和朱音熬好的汤药,盯着云疏喝下。 “是有这个打算,”云疏一边吞咽苦涩的药汤,一边忍不住皱起眉,“只怕在屋子里晕倒,又被人说身娇体弱,不如先回来。” “一会儿我不能陪着你,”陆霄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的手背撑住下巴,“内宅的女子,我是不方便去见的。” “无妨,”云疏苦着脸放下药碗,“你去又帮不上忙。” 她嘴里酸涩得厉害,一说话那药气的酸苦便直冲嗓子眼。是以一句话说完后,她便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小糕点,来缓解嘴里四处乱窜的药气。 陆霄将盘子朝她推了推:“她们可是很厉害的,势必还要借着今天你我晚到的事情发挥,你可得想想怎么回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喝过药后,云疏的精神好多了,说话也不再虚浮嘶哑,脸上甚至都有了红光。 “甚好,”陆霄好似鼓舞地拍拍手,“我这夫人果然没娶错。” 言罢,他又道:“饭菜已经让大夫都验过了,说是都没问题,不过有两道菜里面的食材相冲,你吃了才会如此难受。” “玉露团里面的东西,和另一道菜相克?”云疏皱起眉,难怪这道玉露团和家里的味道不太一样,原来是里面放了别的东西,专门等着给她下套。 “夫人聪慧,”陆霄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宗宁再将玉露团端上来,“有人想借机拿捏住你我的把柄。” “呵,”云疏勾唇轻笑,“想不到我才嫁进来,就有人开始忌惮了。” 她的精神已经大好,能够自如地在房子里走动,晕眩和呕吐感在药物的作用下也全部消失。 她边说边转了两圈舒缓筋骨,接着走到陆霄面前,双手撑住桌面,勾唇展露笑颜:“怎么办,二郎,我好像有些后悔嫁给你了。” 闻言,陆霄轻哼一声,表情不为所动:“夫人果然是大好了,都能同为夫说起玩笑了。” “没开玩笑,”云疏一本正经道,“我嫁给你本是享清福的,却在新婚头一天被人暗算,如今还找不到凶手,夫君,你可得为我做主才行。” 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陆霄挑眉,用叹惋的语气道:“夫人,你夫君我可是个扶不上墙的王八蛋,没办法为你讨公道啊。” 云疏终于演不下去了,她掩唇莞尔:“行了,本来也不指望夫君,不如我亲自去会一会那‘豺狼虎豹’,出口气才行。” 看着云疏离开后,陆霄眼角眉梢的笑意悉数褪去,他起身喊来宗宁,沉声道:“去好好查一查,今日在厨房做早膳的都是哪些人。” 他懒懒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低声自言自语:“当初还真是瞧错了,我这娘子私底下可和婉顺温软搭不上边,倒像个露出尾巴的小狐狸……” 陆霄原以为云疏会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谁料早该发现他的小娘子牙尖嘴利,什么贤良淑德,大抵都是装的。 思及此,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我家娘子倒是和她的爹娘一点也不像啊……” ** 回房休息得越久,一会儿见了那几个婶 14. 反击 《折高枝》全本免费阅读 [] “嫂嫂,你是心善,但我总替你难受,”郑妙英握着手帕,蹙起精心画好的长眉,满脸疼惜,“要我说,这云家的丫头嫁到咱们陆家来,也不算咱们高攀,怎么能委屈自己?” “我这怎么是委屈?我家二郎那个混球,能娶到云家这么好的媳妇,我可是高兴得两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呢。”徐祯徽掩唇轻笑,向云疏投去欣赏的目光。 而被打量审视的云疏一直没有说话,打算仔细观摩这三人你来我往的表演。 只见康俪接着开口:“我看啊,嫂嫂家里娶到这样的好儿媳,不光是嫂嫂有福。这二郎夫人能碰上如此有容人气量的婆婆,倒也是她的福气。” 听她这般话,云疏便顺着往下说:“三婶婶说得对,母亲不仅没有责怪儿媳,反而还关心儿媳的身子,实在是儿媳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上母亲这样的好婆母。” “你看看这丫头,嘴真甜,”徐祯徽高兴得合不拢嘴,招招手就想让云疏坐下,“好孩子快别站着了,仔细一会儿又头晕了。” 看着婆媳其乐融融的画面,郑妙英朝椅子上懒懒一靠:“瞧着这丫头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倒不像是刚病好的,别不是早上贪睡起不来,故意找借口晾着自家公婆吧。” 云疏坐下后,才笑着回答:“三婶婶真是哪里的话,我哪敢因为自己的小性子就怠慢了父亲母亲?只怕三婶婶这番话真是折煞儿媳,儿媳可不敢戴上婶婶送来的高帽子。” 郑妙英斜睨她一眼:“我可不是空口无凭,那是嫂嫂身边的邬妈妈亲自说了,早上去叫你与二郎时,你们非说病中不见,那邬妈妈都没瞧见你生病的样子,这不是你们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三婶婶,”云疏看着她,“我的亲婆母心善不想怪罪,但三婶婶如今却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儿媳还是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也好让三婶婶消气。” 一番话说完,郑妙英的眉毛一挑,显然是被戳得跳脚:“是,你家婆母心善,不忍怪罪,我可是心疼我的嫂嫂,今日定要替她好好管教管教你。瞧瞧你这幅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样子,日后若有了孩子,还不知道要被你教坏成什么腌臜样子。” 云疏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场上的主要对手便是郑妙英,其他二人唱红脸,推她出来做白脸。 她这边也不坐着了,生怕自己气势上不够,干脆走到屋子中央,正准备开口时,又听徐祯徽出来当和事佬。 “三弟妹,我知道你是想替我打抱不平,”她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受受委屈也就罢了,孩子以后得日子还长呢。” 闻言,云疏忍不住挑眉——她这婆婆是不打算装了,直接挑明说自己“受委屈”? 只听徐祯徽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是不爱和他们这些孩子生气的,就算二郎成天不着家,我也不想说他,毕竟是孩子,我自己受受气不算什么,不能让孩子委屈才是。” 这下徐祯徽成了柔弱占理的那一方,若云疏还坚持自己没错,那可真就是不懂事了。 “母亲,儿媳虽然才进门一日,但又怎么忍心看您受苦受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徐祯徽的手,“我家夫君是个不着调的,日后我替您好好管教就是。今日的事确实是儿媳的不对,三婶婶教训的是,儿媳回去面壁思过一日,好好反省就是。” “用不着用不着,”徐祯徽反手握住云疏,亲昵地轻拍她的手背,“你和二郎新婚燕尔,要是面壁思过一日不见他,还不知道他要着急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反倒是我苛待儿媳了。” “嫂嫂,若不让二郎媳妇好好长长记性,日后她还会做出更无礼的事情,今日必须得让她知道礼数二字究竟是什么东西。”郑妙英一拍桌子,一旁的康俪都忍不住侧目,朝后躲了躲。 “三婶婶自认为通达礼义,那儿媳怎么听说您家儿子不久前殿前失仪,冲撞了陛下,这会儿还在家里禁足?”云疏松开徐祯徽的手,笑眯眯地朝郑妙英走去。 她知道,徐祯徽不会真的责罚自己,她们三个今日是想在口舌上让自己好好吃一顿亏,非得让她落下风才行。 “适才婶婶说我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可知儿媳的礼仪自小是母亲亲自教的,我母亲安阳郡主可是从小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您说我歪,这岂不是在说是太后娘娘不懂礼数,教坏了我母亲,更教坏了我?” 她停在郑妙英面前,示意素弦倒一杯茶来。而后她接过温热的茶杯,恭恭敬敬地递给郑妙英:“婶婶,喝口茶消消气吧。” 那人被呛得说不出话,哪里愿意去接她的茶,冷哼一声别过头;“二郎家的,我看你才是在折煞我呢,我哪里敢污蔑太后娘娘的尊名,你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拉我下水。” “还有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犯错自有我和他父亲来管教,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新妇在这儿置喙。”她迟迟不接云疏的茶,高高在上地垂落目光,盯着云疏捧着那有些烫手的瓷杯。 只是云疏也不会让自己白受气,她转而端着茶杯坐回去,悠悠开口:“婶婶说的是,这自己家门里的事情,别人自然是管不着的。所以三婶婶,我今日与你争辩,也是怕外人说您越俎代庖,不顾母亲的威严,非要替她来管教小辈。” 末了,她还加上了十分有理有据的一句话:“三婶婶,我这也是为您的名声考虑呀。” 郑妙英气个倒仰,转头瞪着云疏恨恨道:“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管教起长辈来了!今日正好你婆母在场,我非得——” “哎呀婶婶,”云疏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您还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我的正头婆母在这里,还不曾说什么话,您就是再气我不识礼,也不能下了婆母的面子呀。” 在二人瞧不见的背后,徐祯徽的脸黑了一瞬。 她像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愿意出来打圆场:“好了,疏儿,不得对尊长无礼。” 说着,徐祯徽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三弟妹,你也别生气,仔细再气坏自己的身子,我 15. 世子 《折高枝》全本免费阅读 [] 眼前的光线骤然被人遮挡,落下大片的阴影,云疏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应来人的问好。 少年长身玉立,微微躬身,低垂的眉眼遮藏住他的神情,随着主人的起身,才慢慢显山露水。 云疏没见过他,但也能猜出身份,于是回礼:“原来是小叔,你我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昨日嫂嫂和兄长新婚,我不曾亲自送上祝福,还望嫂嫂——”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冷冷的声音穿过回廊,打断陆舟的话。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陆霄负手穿过庭院中的石板路,目光在二人身上走了个来回,最终停在云疏脸上。 “夫人,夏日炎热,屋里备了冰碗,快些和我回去消消暑吧。” 就在陆霄说话的同时,陆舟转过去,冲他也行了礼,不过……被忽视了。 那只大尾巴狼十分亲昵地揽过自家夫人的腰,接着拍了拍陆舟的肩:“行渊,你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膳?” “正是。”陆舟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在云疏身上停了一瞬,接着与陆霄对视。 对面的那人勾唇:“那就去吧,母亲今日心情不好,你可得好好安慰她。” 说罢,也不等陆舟反应,他便自顾自地揽着云疏离开。 心情……不好?望着夫妻两人离开的背影,一行疑问默默爬上陆舟的脑袋。 ** 走到陆舟看不见的地方后,陆霄自然而然地松开手,和云疏保持一定的分寸。 “你怎么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云疏偏头,扫过陆霄的侧脸——他不笑时,眉眼是淡漠的,不似平日里总染着一抹轻佻,反而透露出些疏离。 下一刻,那张脸忽然生动起来,唇角勾起了然的笑:“听说二婶三婶黑着脸从定心堂离开,想必她们是吃瘪了。” “所以——”陆霄拉长尾音,又变成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一定是我娘子威风凛凛,大战她们三百回合,让她们落荒而逃。如此一来,我那母亲又能高兴到哪里去?” 云疏被他这夸张的比喻逗笑了,忍不住抬手轻搡了他一把:“净胡说。今日早上的确是我不敬,婆母心中有气却还得拿出容人的气量,心里委屈是自然的,想借二婶三婶帮她出气也无可厚非。” “夫人,”陆霄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云疏一本正经道,“我在陆家待了十年,自然比你更了解她。你得记住,母亲是最豆腐嘴刀子心的。” 云疏骤然没反应过来,于是便停在原地思考:“母亲也没有刀子嘴……等等,你再说一遍……” 再抬头时,陆霄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于是云疏提着裙子追上去:“你说得对,我对陆家的了解不如你,日后还得仰仗夫君才行。” “可是夫人早上不是还说,指望不上我吗?”陆霄眯着眼吐出一口气,放慢步速,“夫人变脸可真快,真担心你哪一日变心也像这样迅速。” 云疏:“……” “和你说正经的,不许东拉西扯。” “好,都听夫人的,快点回去用膳吧,宗宁去厨房换了菜谱,保准以后吃食都不会再出错了……” 细碎的日光穿过回廊建筑上的缝隙,零星地洒在这一双人身上,照见一对并肩渐行渐远的影。 ** 入夜,云疏准备洗漱,陆霄还待在书房里,没有回来。 按照两人的约定,陆霄会在新房里住一个月,后面再和她分房别住。 等到她洗漱好,正在给头发上涂抹护发的茉莉头油时,陆霄才推开门走进来。 “我回来晚了,夫人都准备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宗宁将盥洗的东西拿来,自己也打算收拾一下。 “马上就睡。”云疏盯着镜子,头也没回地说。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往日都是心细的素弦来帮她打理,但今天早上的事情让她这个小丫鬟急出一肚子火,半下午的时候就发起烧,这会儿还在休息。 朱音伺候过云疏洗漱后,就被她派去照顾素弦了。素弦在时,后边够不着的头发都是交给她的,只是今日事发突然,只能云疏自己慢慢摸索。 和陆霄随口说了两句话后,那人便没了声音,透过镜子去看时,才发现这人不在屋里。 “又跑哪去了……”云疏低声嘟囔,拿起梳头水,往掌心倒了一点。 这一罐即将用完,但云疏却没有存货了——这是云澈从江南托人带来的,而他上一次从江南外派回来时,将带来的梳头水都给了云茱。 她的目光微微垂落,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遮藏住了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她一边低着头涂抹发尾,一边盯着梳妆台上那一瓶已经见底的茉莉头油发呆。 忽然,有人从她手中轻柔地抽出那一缕已经不知道涂抹了几遍的发丝,接着从桌上拿起了精致小巧的瓶子。 “娘子若是发呆得再久一点,剩下的头发可就都涂不上梳头水了。” 疏懒的声线自头顶传来,打破屋内的寂静。那人捞起云疏的头发时,指节轻轻摩擦过她的脊背,让云疏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这点细微的动作逃不过身后那人的眼睛,只听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接着谩不经意道:“放松点,娘子。” “娘子”是比“夫人”更亲近的称呼,但在云疏听来,无论从陆霄口中吐出的是哪两个字,都带着十足十的狎昵。 她依言放松脊背,感受陆霄的指尖沾着幽香的梳头水滑过发丝。云疏揽过镜子,刚好能从里面看到陆霄神情。 那人眼睫半垂,挡住些许深邃漆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抿起的薄唇,如此表情让陆霄无端显得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些……如临大敌? 想到这个词时,云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正巧此刻陆霄抬头,与镜中的她对视。那人的表情立马变成不满:“娘子嘲笑我?” “不是听说陆二公子最是流连花丛,可我却感觉你涂抹头油的动作十分生疏,难道没有在别家姑娘头上好好练过?”云疏挑眉,对他开玩笑。 “娘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陆霄放下一缕已经照顾得当的头发,又捞起另外一片,“不知是谁传的闲话,为夫可一直守身如玉,从不曾在烟花柳巷和他人纠缠。” 守身如玉……难不成,那天晚上他也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后,热意 16. 真相 《折高枝》全本免费阅读 [] 大约是吃过午膳的半个时辰后,陆霄才和宗宁回来。 两人的声音在屋外的回廊中由远及近地飘进云疏的耳朵里,她正准备午睡,没成想两人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会儿你去请个大夫回来。对外说是给母亲请的,到时候直接带到她那边去,她自然明白。” “是。” “吱嘎——”,随着话音落下,房屋门被推开。 云疏原本躺在床上,听见这动静,便支起半个身子,看向陆霄:“王爷可还生气?” “还好,”陆霄走到桌旁为自己倒茶,大概是当了一早上的和事佬以致还没来得及喝水,他连灌了三杯下去才继续道,“兄长始终不肯认错,最后父亲懒得管他,自顾带着母亲去用膳,罚他在祠堂一直跪着。” 云疏起身下床,披上外袍走过来,和陆霄一同坐下:“那王爷有没有因此迁怒于你?” 大抵是觉得好笑,陆霄勾起唇角摇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兄长好像很生气,看我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说话时,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云疏,不知为何,那人好像做贼心虚一样,默默别开了头。 “他吃了你做什么,怎么说也该去吃了那些抓他回来的护卫才是。”明明一点也不口渴,云疏还是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抵在唇边不自觉咽了一大口下去。 她说完话后,谁都没有再开口。长久的沉默凝固在空中。云疏喝完一杯茶后,准备起身回去继续午睡。 谁料此刻陆霄忽然拽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劲后,那准备逃离的少女便一个趔趄,差点摔进他怀里。 云疏一手撑在桌子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被陆霄攥住,她吓红了脸:“你,你干什么?” 她刚想挣扎,可陆霄却牢牢地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温热的触感自皮肤传递,顺着血液流向心尖。 “为夫在前院饿了一上午的肚子,不知娘子有没有吩咐下人留一份午膳?” 云疏迷茫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想到这回事。 “这个,这个,我怕饭菜凉了不好吃,现在去让厨房给你做一份。”云疏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一边说着,一边又想从陆霄掌中将手腕挣扎出来。 可那人的手紧紧环在她如霜雪般白皙的皓腕上,若她强行挣扎,陆霄还会将她再向前拉扯几寸。 像是为了惩罚她似的,陆霄轻轻摩挲着指尖下细腻的皮肤,甚至还作恶似的捏了捏:“看娘子这意思,是根本没想起来要为自己的夫婿准备午膳咯?” 眼看他步步紧逼,云疏干脆认栽,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确实没准备,你饿了自己去厨房找吃的,那里应该还有些大饼,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陆霄才不是想吃东西,他就是想借机调戏自己,看自己跳脚而已。 真是个坏心肠的男人! “唉,”陆霄表情十分受伤地垂头叹气,“我这新欢果真是失宠了,这兄长才回来,娘子便如此对我。” 原本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缠的云疏听到这话,倏然抬眼,目光冷然,语气也带上一丝愠怒:“陆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霄敛去眼角眉梢的笑意,换上一副挟风裹雪的冷漠,“娘子,你可以去午睡了。”言罢,他松开手,也不等云疏说话便起身离开,走时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看他这幅莫名其妙的样子,云疏也懒得去和他掰扯,鬼知道他今日又抽什么风。反正陆霄嘴里吐出来的话从来都是惺惺作态,自己也不过与他逢场作戏。就这样虚情换假意,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 回到书房后,陆霄冷着脸给自己灌下一大杯冷茶,耳朵边又萦绕起陆尧被抬进自己房间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霄,云家的那个,你可小心点。” 说完这句话时,哪怕已经被陆谦打得站不起来,陆尧依旧露出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意有所指,陆霄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从前和陆尧有些许关联的云疏。 难道她是故意嫁给自己的?这个猜测在方才见到她之前就已经浮上陆霄的心头,因此他才说了那一句看似玩笑实则试探的话,以观察云疏的反应。 从她刚才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对这样的言论感到十分气愤,连一向良善的目光都暗了几分。 若是伪装,那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有了陆尧这句话,陆霄反倒怀疑起云疏嫁给他的目的——陆尧的确知道一点他的秘密,若他想让云疏借此来监视自己,从而获得更多的消息,将来捅到陆谦面前,那自己辛苦多年的筹谋可就全泡汤了。 说不定,这一场退婚再嫁,根本就是一出巨大的局。 可若真是如此,陆尧又何必说出那句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陆霄他的妻子有问题? 看来还是得找机会好好探一探云疏,必须把这件事情弄个清楚才行。 ** 被陆霄气得睡不着的云疏在床上闭着眼躺了半个时辰以后,最终窝着一肚子火坐起来,准备去外面的花园里吹吹风。 她的确不在乎陆霄所想,但那人却平白无故地要污蔑自己与陆尧的清白,这是一个丈夫会做出来的事情吗?这不是明摆着在侮辱她? 云疏没叫来素弦和朱音为自己穿衣收拾,她这会儿心里正烦躁,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随手挑了枚素簪盘好头发后,云疏换上轻薄的衣衫,离开卧房。 屋外夏意正浓,繁花尽相盛放,绿树郁郁葱葱地连成望不见尽头的回廊,随着微风拂过而轻轻摆动。树上恼人的蝉已经被下人尽数打去了,只有一两只“漏网之鱼”还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不厌其烦地鸣叫。 博陵王府修建得十分气派,出了酌月轩后便是一片人工凿出来的湖,其间种了满湖无穷无尽的藕花,绿叶连着绿叶,在水波荡漾中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间或露出几支粉嫩的花,正随着拂面微风轻轻摇曳。 云疏走到湖边的连廊中坐下,掏出扇子轻摇,薄纱做的扇面送来一阵微凉的风,掀起她落在鬓边的发丝。 她随手将那一缕别在耳后,可却有一阵恼人的风反方向吹来,将那几根青丝再度吹起,遮挡住视线。 恰在此刻,眼前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来,为她拂过发丝。 云疏霍然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陆霄那只为她拨动发丝的手顺势贴上脸颊,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好似在漫不经心地摩挲自己的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