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江湖前先报名》 1. 第一章 各有所谋 [] 传闻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进江湖前先报名。 去到相爱客栈,坐在报名者聚集的席间,冲着店员喊一声:“上一盘饺子!荤的!” 在围观侠士见证下,一盘半生不熟的肉饺入肚,便算是入了江湖。 关于这饺子馅儿,说法诸多。有人说这是进贡给皇家的牲畜,吃了你就是人上人,也有人说这不是甚的猪肉,是那杀人嗜血的老板从活人身上剔下的生肉…… 关于这老板本人,说法更多。庆和年间女子做掌柜虽不少见,但仍会遭受四处白眼,且做的大多是小本生意,如开家小铺子卖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儿。像她这般一上来便将客栈开得风生水起,自然是流言纷纷,在此便不作陈述。 这一日生意做得正红火,却让官府一张海捕文书搅翻这一池静水。 为首的衙役领着浩浩荡荡一帮人走进门,唰一下甩开手中画像,上头绘了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寥寥几笔在粗犷的轮廓中描出剑眉星目,却不忘点上几颗散落于鼻尖、眉头各处的痣,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声俊俏。 “官府最新发放的海捕文书,抓捕朝廷要犯,都看看,有认识的赶紧往上报,胆敢包庇,同罪论处!” 在座皆惊叹,海捕文书向来只抓踪迹难寻的江湖人士,竟不知还能有寻不着人影的朝廷要犯。 一时间客栈内鸦雀无声,忽而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抬头遥望,见着个身形婀娜的美娇娘正缓缓下楼,开口却是与温柔外表风格迥异的泼辣。 “刘捕头这是几个意思,要找人,将这海捕文书往集市上贴,往城墙根下洒,哪个不比您辛苦迈着腿来我这小店快。” 这便是相爱客栈的老板,姜义。 那刘捕头陪两声笑,扬声道:“姜老板说笑了,贵店生意做得如日中天,来往食客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哪里称得上小。今日来只是提醒您,人来人往难免混进些脏东西,您可睁大眼睛看清楚,别一不小心让人住进去了。” 这话的前后有依据,再合理不过,可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猜测客栈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姜义也不同他客气,直言道:“刘捕头是怀疑我这店里藏了人,奈何没有搜捕令,只能站门口恐吓我一个小姑娘吧。” 那刘捕头的脸色是又憋屈又如她所说般无可奈何,耷拉着一张长脸,目光始终不离姜义。 姜义冷笑几声,开始火上浇油:“我这小店的罪名可太多了,一下是和官府勾结,一下又是包庇罪犯,不过啊托您的福,您来这一趟恰好帮我洗清了这前一条罪名,我还得好好谢谢您,这么着,您留下来吃一顿如何?” 刘捕头心中气愤,不自觉地用力,捏烂手中画像一角,来这一趟本想借着警示这些个江湖混混,顺道耀武扬威一番,谁曾想竟让一个小丫头利用了。 他哼一声甩头就走,身后衙役纷纷让出一条道,紧随其后。 姜义莞尔一笑,抬手示意,也转身离去。 兄嫂在后厨门口观望许久,便在这时走出,热情地招呼着,气氛才又回归如常。 “各位客官吃好喝好啊,扰了各位的兴致,真是该死,每桌再加一盘小菜以示歉意!” 在吵吵嚷嚷的店里,屋内男女二人沉默对坐,做生意的人哪有愿意先开口的,都在等着对方先抛出自己的筹码呢。 这女子自然是出了趟门又回来的姜义,而对面的男子,神色轻佻,脸上两三颗几不可察的小痣,可不正是海捕文书里待捕的朝廷要犯,乔牧也。 乔牧也思索半晌,二人当前处境都算不上好,虽说各有各的倒霉,可他的遭遇确实更为不堪,对方在衙役面前有意维护,想来应是愿意帮他的忙,只是摸不清这人究竟要什么做报酬,于是主动开口。 “姜老板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您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总算是开口了,姜义答得语意不明:“我要求学。” 乔牧也疑惑道:“姑娘要与我同行去学堂?” “是。”姜义手中杯盏与桌面磕出轻响,面不改色道,“乔公子也看见了,我现在腹背受敌。官府拿我当诱饵,江湖中人视我为敌,我却束手无策。” 乔牧也道:“姜老板过谦了,贵店经营的情报生意远近闻名,相爱客栈早已是都城中一大名景,如今谁人不知,进江湖前要在相爱客栈报名。” 姜义一噎,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怪气,就算你吹捧再多我也不会给你让利。” 她正了正神色,道:“乔公子身居官位,官府却只能发海捕文书抓你,说明你在江湖中的身份也是有些名气的。你一定也看出来了,我这所谓的江湖报名地只是个乱世中求自保的幌子。实际上连江湖的门槛都没摸着,还误打误撞查到些不该知道的,惹祸上身。” 那夜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姜义睡眼惺忪打开门,高大的阴影倾盖而下,她看不见屋外的情况,但她听见铁甲重响,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追兵的呼喊。 成客挡住左邻右舍窥探的目光,压低声音道:“任何跟学堂相关的事情都不要再查。” 追兵已然抵达身后,他受人压制佝偻着身子,开始大声痛骂。 “我呸!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受你们蒙骗!要不是你们劳资早就发大财了!趁早倒闭吧……” 在他之后,参与那次情报调查的几人陆续入狱,姜义雇佣来搜集情报的江湖人士纷纷请辞,谣言四起。 “我要的不仅是上学堂求学,还要向乔公子请教。” 乔牧也笑得爽朗,道:“我一个家破人亡的通缉犯,还能当上姑娘的老师?姑娘莫不是见我样貌俊俏,故意接近我吧?若是要牺牲美色,那我可得多收点学费。” 姜义也呵呵地笑几下,咬牙切齿道:“乔公子对自己认知很清晰啊,知道自己是个不能露脸的通缉犯就别有那么多要求,对你的恩人我客气点。” 乔牧也脸上笑容僵硬,叹口气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言语诚恳万分,可听不出来半点的抱歉,只让人觉得这人在暗 2. 第二章 敌友之分 [] 此行目的地便是这状元村里私设的学堂。 若是没点路子,要想进学堂可不是件易事。 有路子的通缉犯乔公子道清前因后果后,次日便要动身。 车辆晃晃悠悠前行,驶离都城,走上大道,奇也怪哉,官道竟是这样荒凉,姜义还记得初到都城时走的也是官道,一路车马络绎不绝,哪像现在这样,走出二里地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正想着周遭寂静得令人心生恐慌,一阵嘈杂的步履声突然出现,行至他们前方又骤然停止,马车便被迫停下。 她试探着掀开帘子,有一只手飞快将其拉回原位,只这一眼,姜义瞧见马车前站满相貌凶狠手持兵械的山匪,人墙密集得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好好待着,别出来,一切有我。” 语气不容置疑,算不上温柔,还听得出来几分吊儿郎当,却让人感觉到对方十足的自信。 一时之间,周围只剩刀剑相触的清脆声响,慢慢的,又多出人体被刺破的闷响。 马车四周无人,姜义便推开小窗,看见前方两拨人的争斗不休,或者说,是乔牧也一行人单方面殴打山匪。 乔牧也手持双剑,瞧着轻巧灵活,一剑反握护着身侧,一剑向前挥刺,进攻极快极猛,只能从剑身晃眼的光电分辨出他的动作,看着像是没多少耐心,预备速战速决。 山匪皆是手持大刀,身上被刺破几下要害后,早已砍不动那样重的一柄武器,当即手脚发软,失了准头。 正当一个身形矮小的人从侧边的草丛钻出,瞄准了时机,正要趁乱往马车的方向来。 乔牧也遭人围困,站在人群中央,周围一层是山匪距他不足一臂远的刀尖,再往外一层是同样凶狠的江湖人士,对峙半晌,圈外一人一剑刺出,一名山匪躲避不及,无力倒地。 那人蜷缩着身体,小心地走几步,见乔牧也等人四面受攻无暇顾及,便站直奔跑。 就在这时,乔牧也从那空隙跃起,足尖轻点刚从山匪身体里抽出的剑,借力弹出包围圈。 那人跑没两步,一柄长剑穿喉而过,他只来得及咯咯几声涌出满嘴鲜血,便瘫倒在地,长剑被人抽出时,尸体早已不动弹,成了块擦拭剑身的布料,而鲜血没了阻挡,自喉咙的一个洞里,如山泉般汩汩涌出。 血液飞溅,泼洒在车壁上,和洒水声没什么分别,就好似这些拦路者杀过路人,也跟洒几滴水没什么分别。 姜义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感谢,乔牧也却是面无表情,重重地关上窗。 车外喧闹声逐渐平息,姜义还维持着翻账本的姿势,帘子被人轻轻捏住一角,带起几丝风,吹动许久未经翻动的书页。 乔牧也看了一眼但没喊她出去,她就一直这么坐着。 直到帘子又一次被掀起,她终于看清车外情形,除了满地瘫倒的山匪,还有几名农户装扮的男子在四处巡查。 方才那只好看又结实的手伸进来,掌心托了只草叶编成的蝴蝶。 这个小玩意儿和此时的景象未免有些不搭,瞧着令人忍俊不禁。 姜义忍不住弯起嘴角,接过这个哄小孩一样的小蝴蝶。 乔牧也见状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歪在车门边,道:“笑了?笑了就行。” “哄小孩子呢?” 乔牧也大言不惭道:“我当你的老师,也算是你半个师父,师父关心一下徒弟,应该的。” 姜义沉默着盯他半晌,只憋出来一句:“好大的脸……” 姜义不理会他的揶揄,暗自感叹,这是官道,尚且如此,其他路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我们能凭借高强武艺平安脱身,那普通百姓呢? 此时那几个人察看完毕,清出中间一条道路以便车马通过,朝乔牧也点了个头,往各处散开。 乔牧也没再插科打诨,兀自擦拭车壁。 等到他坐回车前牵起缰绳,姜义听见他说:“世间俗人,命数多样,这一路上,你且看着。” 这一句话,其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感叹人的命运多舛,又像说她多年处在庇护中,对世事全然不知,只会做戏台子下的看客。 两人各怀心事,仅隔一道帘子,气氛却有些凝滞。 在官道上行了半日,不再有山匪拦路,但同路人依旧稀少,只有道路两旁半人高的杂草相伴,想来外边不太平,也没多少人愿意冒险外出,这倒也方便他们改换装扮。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驿站,条条大路通往此地,住客落脚,商业来往,人群纷杂,倒也算得上热闹。 乔牧也叫停马匹,停在路边,转头说道:“前面就是驿站,我替你看着,你先把衣服换好。” 姜义应了声好,搁下翻了一路的账本,将不起眼的寻常衣裳换为都城内胡女常穿的窄袖裙装,加快手脚收拾好随身的行囊。 乔牧也揶揄道:“你何必亲自跑这一趟,花钱找人办事,或是向你几位兄长撒撒娇,这事不就解决了。” “牵扯进来的人越多只会越麻烦,何况有了前车之鉴,我不能平白无故叫人为我卖命。” 姜义掀开帘子,看着眼前的背影:“你我各有所图,友好合作便是,我不嫌你是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你也别张口闭口嫌我是娇弱小姐。借过,多谢。” 车厢轻微晃动,压在前部的重量消失,姜义跃下马车,转着腰部活动筋骨,在车厢里坐了一天,且未进米粮,这会儿浑身酸痛得像被人揍了几拳。 乔牧也瞥她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塞给她一块品质上乘的玉佩,头也不回进了车厢。 再下车时,风流倜傥的侠士成了身着绫缎的公子,先前的马尾披散一半,簪起部分,令过路人不禁回首赞叹 3. 第三章 相杀客栈 [] 姜义无奈一笑,答道:“你都这么问了,那想必是敌。” 乔牧也道:“对,知道以后又该如何处理?” 姜义轻皱眉头思索一番,没等开口,听见屋外一阵吵嚷。 “快点啊,大爷我要饿死在你们这破店了,还不快点送进来。” “这位爷,这是隔壁那间房的饭菜,您的那份还没备好,很快就送来了,您先……” “什么隔壁的,隔壁的刚才已经送过了,这一层除了我就是他们,不是我的还能是鬼的,拿来,滚吧。” 之后,便是隔壁木门哐的一声被关上,他们屋子的门被敲响。 “进。”乔牧也问道,“想出办法了吗?” 姜义看看他,又看看满脸无辜与茫然的小二,摇了摇头。 乔牧也言简意赅道:“杀了。” 小二眼神瞬间凶狠万分,以极快的速度弯下身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刺向乔牧也的大腿。 乔牧也没有闪躲的迹象,反而拎起托盘里的酒壶,高举倾倒,毫无顾忌地喝了一大口。 姜义惊道:“别……万一有毒……” 他轻佻一笑说道:“放心,没人敢杀我。“ 在无暇顾及小二的这一会儿,刚进门的男子快步上前,以小臂扼住小二脖颈,朝自己的方向掰让头颅仰起,掏出一包药粉就往小二嘴里倒。 小二此刻呼吸受阻,憋得满脸通红,又被粉末这么一呛,咳嗽不止,再一挣扎,扬起一阵烟尘,男子略带嫌弃地偏了下脑袋。 乔牧也抛去酒壶,男子精准接住,二话不说就给人灌下,没多久,那小二就无力地瘫软,不再动弹。 姜义看着这一幕,莫名感觉自己喉咙好像也有点干痒,便拿起茶杯,却被乔牧也拿走搁回桌上。 “脏了,别喝,待会换一套茶具。” 那男子将小二丢到一旁,敷衍地拱手行礼,叫了声“老板”,便随手翻了个杯子喝茶。 姜义正想阻拦,乔牧也示意无碍,说道:“没事,再来一斤都毒不死他。怎么突然改用药粉,飞得到处都是。” 男子委屈答道:“老板,不是我不想,是你说别见血,我带的药丸就在路上全用光了,药粉也没剩几包了。” 乔牧也喃喃道:“看来这事比我设想的还要复杂……” 姜义问道:“为什么不能见血?怕被谁发现吗?” 乔牧也道:“怕吓着你。” 姜义无所谓地说道:“不用在意我,你们该怎样就怎样,我真的不怕这些的,小时候长辈们给我讲的睡前故事都比这血腥可怕得多。” 男子赞叹道:“姑娘好胆量!我就跟我们老板说不用吧,他非要,那我只能照办,反正他有钱,不怕花费多。我叫常乐,姑娘贵姓啊?” “常公子不必客气,我叫姜义。” “姜姑娘哪里人啊,我是远州的。” “东北来的啊,怪不得讲话那么直爽,我是江州的。” “江州女子果真如传闻般清秀水灵,我家中嫂嫂也是江州的,也是个温柔的大美人。” “我店里有不少远州来的客人,也都是豪爽的性子……” 乔牧也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闭着眼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出声打断。 “二位好兴致啊,要不再叫桌好酒好菜你们吃着聊?” 常乐一拍大腿,懊悔道:“哎呀!我本来给你们买了这驿站最好吃的一家烤鸡,来的路上被隔壁那人抢了,花了我整整一两银子呢。” 姜义道:“一两银子一只烤鸡!驿站就算比别处贵,也不能贵这么多吧,都城里常见的烤鸡也才它一半的价。” “就是嘛,贵得要人命了,可那烤鸡是真的香,等会得空了我再去给你们买一只。” 姜义开心地点头,下一秒却出现乔牧也的呵斥打断了这场关于美食的交流。 “空什么空,待会赶紧给我滚去干活!”乔牧也深吸一口气,对姜义说道,“看见了吧,四处是追兵,你惹到的人怕是来头不小。” “是谁?” “暂且不知。”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只是把你也牵扯进来,如今要想脱身,却是不易。” “无妨,那些人里面也有冲我来的。再说,我还需要你的协助。” “力所能及之事,必当尽力。” “我需要你建起情报网,供我使用。” “范围是多大?” “全国。” 姜义担忧地说道:“怕是不太容易。我店中的情报是从江湖中大量雇佣侠士,花银子请他们去查的,这些日子不仅没赚,连本金都快赔空了。” 乔牧也疑惑道:“这是为何?” 姜义叹口气,道:“人嘛,有好有坏,在哪都一样。起初是由几名江湖好友组成情报部门,后来人手短缺,就招了些人,再后来那几名好友陆陆续续被捕,那些人没了领头的,就开始找各种理由要银子。” 每回开会报账,姜义都要听一遍好友金银的埋怨:“那些人简直过分,昨日说水路晃得一肚子东西全吐光了要加饭钱份额,今日说他走陆路磨破鞋子要重买,明日说岭州路途遥远山道崎岖要加钱,后日说他错过一路美好风景要给精神损失费……天天要钱,我这账怎么对的上!无耻!无耻至极!” 句句痛骂,犹在耳边,听得常乐由心底里心疼地说道:“管账的可真累。” 乔牧也道:“总而言之就是一句缺钱是吧,没问题,叫常乐回去取,明日就送到你客栈。” 姜义顿时扫光愁绪,欢喜道:“真的吗?谢谢老板!你真是我见过最慷慨的合作伙伴!” 常乐趁机问道:“那老板,我那只被抢的烤鸡能报销吗?” 乔牧也几乎是咬着牙关回复道:“报,现在给我滚出去再买两只回来,一只给你,都报销。” 常乐笑着跑出门,险些被小二绊倒,走前他贴心地把尸体踹到不碍事的墙角,这才飞奔而去寻找烤鸡。 乔牧也随意往地上一躺,心想总算清净了,头一歪,看见姜义从柜子里搬出另一套被褥。 “你放那,等我要睡了自己铺就行。” “我铺给自己的,你要防备追兵,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放那,我喜欢睡硬床。” 姜义选择尊重他的喜好,但还是帮着把被褥铺好了。 此时屋顶传来说话声,声音极小,但乔牧也耳力极佳,将两人的谈话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 “现在你放心了吧,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知礼数的,哪会做出什么唐突行为。” “不行,你不懂。我上次见隔壁村铁柱看住村口的翠花就是这种眼神,刚开始吵吵闹闹互相嫌弃,后来他俩成亲了,成亲了你懂不懂!” “张四方你别猜了,买匹马,赶紧回去把这事告诉姜和,让他们做好准备。” “唉,怎么说了你还不信呢,行吧那你看着他们点,我尽快回来。” 是夜,相爱客栈传出姜和压不住的声音:“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煮那该死的饺子了!” 一阵细碎声响过后,又听见姜和大喜道:“那我是不是可以雇人来煮那该死的饺子了!” 光州地处国土中央,都城设立在此,其中自是热闹非凡,今日尤甚,还有近些日子生意惨淡的相爱客栈,来客尤其多。 具体多到什么地步呢,大概是连刚包好的饺子都来不及煮,过了遍水捞起来就装盘上菜的匆忙程度。 “张四方!别蹲在破屋檐上看热闹了!下来帮我包饺子!” 万里早料到今日来客少不了,怕应付不过来,便强硬留下张四方,虽然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有个人帮忙照看着也是好的,只是可怜齐修,应承了嘱托,竟真在屋顶守着,一夜没合眼。 姜和双手沾满面粉,仰头怒吼,管账的金银和理货的周全也没能闲着,四处奔走,打客栈开门,他们就在不停地煮饺子上饺子。 4. 第四章 功德牌坊 [] “你莫不是想借着合作,省下昨日约定好的投资吧?” “非也,两家客栈合作与情报网的合作是两回事。相杀客栈归根结底是五皇子做主,我只是拿钱办事,但情报网的合作将由本人亲自出资,乃是我与姑娘间的合作。不出意外,常乐这会应该把钱送到你们店里了。” “你的俸禄有这么多?” “是我的私产。” “你做生意赔这么多,还能赚得私产呢?” “父母生前留下不少资产和铺子,那些铺子都由专人打理。” 合作伙伴这般坦诚相待,姜义在心中盘算,同他合作,既解了人身安危无法保障的燃眉之急,又能在今后继续发展副业,这桩生意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不欣然接受。 忽然,姜义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坏了,忘了写信告知我兄嫂了。” 客栈若是突然出现一群送银钱的彪形大汉,她那联想力超群的大哥估计要怀疑她被人拐了。 如今看来,她对自己兄长的了解可谓深刻且清晰,仍是那间会客室,姜和几人同这一排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江湖人士大眼瞪小眼。 这些个专门杀人的社会边缘人,在常人标准看来,都是罪大恶极的该死之人,更别提一身的戾气,打眼一看便让人不自觉地提起防备。 全不知突然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走近屋子,把信鸽刚送来的小纸条递给张四方。 是的,张四方还没走。他想着,反正都迟了,见面后肯定会被齐修唠叨,那多几句少几句,也没太大分别。 “小妹说今后两家客栈合作,让我们要友好相处,具体事宜之后写信细讲。还说……” 张四方顿了一下,犹豫地看了眼常乐。 常乐道:“张公子但说无妨。” “还说,相杀客栈很有钱,叫我们大胆地花。” 常乐一下有了自信,连带着声音也铿锵有力:“没错!我们客栈虽然人有点多,亏得也有点多,但是我们有钱!” 据乔牧也所说,相杀客栈并非一间真实的店铺,只是冠了这么个名字,说起来好听些。 姜义听时不敢吱声,关于取名这件事,她不愿发表任何见解,因为她文学素养极差,几年前取这个名字被哥哥姐姐们嘲笑了大半个月。 相杀客栈位于城外一座村庄,严格依照排班轮值,不用外派或是执行任务的人,都要在村里勤勤恳恳地种田,以免引起怀疑。 所做之事,自然是杀人,所杀之人,皆是官场政敌、边境奸细…… 势力范围主要聚集在边境和官场,唯独少了民间,难怪乔牧也会找上她合作,他想建造情报网,所需所求的一切,非相爱客栈不可。 姜义翻看手里极厚的一本情报记录册,暗自腹诽道官场竟有如此多的惊人秘闻,半晌又忍不住想到同样为官的父亲。 百姓皆知当朝那位姓姜的尚书令是个孤家寡人,无亲无故,却不知他有两个孩子自小养在乡下。 虽说多年来相见较少,可她的生活也不比那些小姐公子差,若不是长辈们都说父亲曾交代不要打听他的消息,她又怎么会真的那般无情无义,对断联几年的父亲漠不关心。 走神片刻,她没注意到自己在旁人看来失落不堪,只呆坐在椅子上回想。 乔牧也悄无声息走近,唰一下抽走书册,扬声道:“走,带你出去逛逛。” 姜义果断拒绝,摇头道:“客栈合作要安排的事不少,你去找你手下一起逛吧。” “新调来了人手,手下都忙着重新安排轮值,今日难得休息,掌柜的还不肯陪店员逛个街吗?” “我真的挺忙的,你不如自己去?” “今日本该抵达学堂的,要是不假装为了逛街而停留,林家人怕是要发现了。再说你独自留在屋里等着,,我也不放心。” “那我去屋外等着?” 姜义瞧见他动作明显一滞,而后勾起嘴角,笑道:“你知道那些大户人家豢养的死士如何执行主子的吩咐吗?他们平日受尽主子折磨,不断服用毒药,所以在外出杀人时,借机泄愤,尤其是遇到一些肤白貌美的姑娘……” 最终姜义还是出了门,且逛得不亦乐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看什么都新奇。 乔牧也紧跟在她身侧,问道:“你从未出过远门?” 姜义摆弄小摊上的骆驼摆件,道:“是啊,从小在村里长大,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去都城。” “乡下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不觉得无趣?” “好像还真没觉得。家人好友都在,除了全不知跟他父亲外出好些年,其他时候都是大家一同读书习字,漫山遍野地疯跑,或是帮长辈忙农活,一天有好多事情想做,怎会无趣。” 她走走看看,随口问道:“听全不知说你家也不在都城,离得远吗?” “千万里之外,像天边一样远,是马匹和骆驼都走不到的地方。” 乔牧也丢出银钱,将她摆弄许久的陶瓷小马和骆驼摆件收进袖袋,跟在她身后离去。 一日延误,二人不可再拖延,天一亮便匆匆赶路,等走到状元村时也日近黄昏。 乔牧也一边赶路一边观察四周,心想状元村若处在边塞,必定是个军事要地。 此处地势辽阔宜农耕,几条河道分散经过村庄内部,四周却是各种不同的地形环绕,易出不易进,为学堂选址的人,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军事奇才,竟能找到这么个堪称完美的风水宝地。 村道狭窄,马车不能再进了,两侧农田井然有序遍布,道路旁长满半人高的杂草,稀稀拉拉走出些干完农活的青年,乔牧也便临时雇几个村里的青年,借了板车帮忙运送行李,顺便能为他们带路。 姜义下车和他一起走,一抬头,瞧见沿着村口走下的那条路上立了数道牌坊。 赞贺状元功名的,祭奠贞洁烈女的…… 牌坊崭新,应是考出了那几名状元以后才立的,有了状元带来的名声以后又想再锦上添花地再写多些受人夸赞的事迹,可又叹村中青年人无功无就,只能往上写几个无名妇人。 乔牧也见她看了牌坊许久,便用眼神询问缘由。 姜义佯装好奇,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面不改色,小声道:“这些人,一边读着圣贤书,高高供起人伦常理,一边又欺压弱小,残害一条又一条活 5. 第五章 白墨非墨 [] 兵家有一适用于行走江湖的妙招,名曰遇事不济走为上计。 乔牧也下意识后退半步,与他并肩而立的姜义登时成了站在最前方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道:“先生好?” 乔牧也有样学样,小声地问好。 即便胡子残缺凌乱,也难掩为人师者的威慑力,那老先生转头一瞥,竟叫几名青年生出一股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当即与二人匆匆告别,连板车都撇下不管,快步离去。 先生冷漠地点头,嗓音沙哑:“东西自己搬,跟我来。” 言罢转身就走,乔牧也推起其中一辆板车,姜义忙打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先生年纪不轻,步伐却轻盈飘逸,一路走来竟半点声音没有。 车轮在转动时和青石路碰撞,乔牧也推动时看着毫不费力,可发出的声响依旧不小。 这会儿几人已经走到住宿区,姜义眼力不差,许是幼年姜和时常夜出抓蝙蝠用来入药,她死活要跟,慢慢地这么练出来了。 她瞥见有好几间屋子的窗户被小心掀开一角又阖上,窗缝里露出数双窥探的眼睛。 走到尽头的一间屋子,先生停下脚步:“来人说林家公子离家求学,恰好还有一间房,我们就收了,此处也没有其他屋子可以住人。” 先生转身欲言又止,末了只是说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莫行逾礼之事。” 姜义慢慢点上灯,屋子逐渐明亮,在整座院子里很是显眼。 乔牧也把东西搬进屋内:“你先休息,我去把剩下的搬过来。” 姜义哪好意思真就歇下了,她分拣出自己的东西,打算着手收拾床铺。 未踏出门,乔牧也便瞧见个人影在门边探头探脑。 来人是个灵动的年轻公子,语气中满是好奇:“你们好啊,我是白墨。你们还没成亲吧?” 真真是没有丝毫顾忌,上前就问这样隐私的问题。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他打声招呼,说了借用的名字,一个叫林时敛,一个叫长孙云。 这长孙云是姜义随口捏造的化名,国土周边族群众多,若非刻意了解,普通人是连哪族哪地都分不清的,只知道大多是族群都有这么个传统,便是胡女的姓名不可透露给外人。 虽不知林公子这位心上人属哪族,但长孙一姓在胡人中是个大姓,各族皆有,统管胡人的王庭亦是长孙一姓,当年也是凭借家族势力广泛、人马众多夺得优势。 若是有人问起,也可以说她是在汉人堆里长大,没有那些顾忌。 白墨见乔牧也还要出门,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可是缺了什么必需品,我可以先借你们点。” 乔牧也答道:“不是,我们还有一板车的行李在屋外。” “还有行李啊,那我帮你一起。” “不劳烦白兄跑一趟了,我自己去就行。” “哎呀没事,你刚来还不熟悉路呢,我可以带着你走。” 说罢提上门口的灯笼就走。 人家好心帮忙,也不好拒之门外,姜义简单擦洗一下桌椅,在他们回来时邀请白墨进屋坐会。 白墨欣然应下:“好啊!” 没有茶水招待,可白墨抱着块干粮点心也吃得津津有味。 “所以你们俩是不是还没成亲啊?” 姜义无奈点头应道:“是。” 对方登时双眼发亮,还不忘压低音量:“那你们是不是私奔出来的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激动不已,一副相见恨晚的沉痛状,将苦楚一一道来。 “你们都不知道啊,我在这里简直要无聊死了。那些人一个个的要不就读得像要钻进书里,要不就是被家里送来托管的,根本没人能和我讲话,好在你们来了,我总算有相同境遇的同伴了。” 姜义听了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乔牧也回想一番,问道:“令尊可是当朝尚书令白大人?” 白墨忙不迭点头:“嗯嗯嗯,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听闻白大人在为家中独子的亲事着急,白夫人寻访了好多家小姐都没有一个他家公子满意的,后来那位白公子抗拒婚事,离家出走了。你说你和我们境遇相似,我就猜了个七八分。” 白墨了然一笑,继续啃那块点心。 姜义疑惑道:“尚书令……换人了?” 乔牧也从容答道:“没换,而是新增,两位并立。” 这位受病所累多年的圣上,每日疲累,天天身体不适,太医院的人就差和他同住同吃了,可还是对那陈年旧疾无计可施。近些年病症愈重,圣上也不再上朝,全交由太子代理。 早在养病前,皇帝就嫌官位冗杂,琐事过多,干脆一挥袖,去了那些个繁杂的分部,只留下几个大头,和替他总理事务的尚书令。 太子摄政,自认虽有才干却历练不足,力不从心,便请奏,又封了一位尚书令,这才有了两官并立的局面。 非官职人员不接触政务,了解不多也是常态,更何况姜义身边人有意阻断消息,她又从何得知。 姜义并不关心官位变动,只是以为父亲官场失利却不回家,还当是出了什么事。但往里一想,要是真有什么事发生,这么大的官位变动,民间应该也传遍了,不至于半点动静没有。 白墨吃完点心,一步三回头约着他们明日一定记得找他一起吃早膳。 屋里清净了许多,稍加收拾后两人也都睡下。 可今夜注定无法安睡,合眼没两个时辰,屋顶上又是一阵话语声。 “我跟你说了吧,这小兔崽子意图不纯,连客栈都模仿着小妹起的名字。” 张四方紧赶慢赶可算是跟上他们了,齐修数不清多久没休息,顾不得骂他几句,只想赶紧睡一觉,却被拉起来听这些无来由的猜测,累得没有精力反驳。 “兴许是巧合……” “巧什么巧,我问过那个叫常乐的,相杀客栈是在小妹开店之后的几个月设下的,原本是要取个帮派名,可是他们老板,就这个小兔崽子,非要叫个客栈名。” “有才情是好事……” “才不是呢,这小子还跟小妹住一间房啊,万一图谋不轨我立马把他剁了。” “不得无礼……” 听见这一桩又一桩疑似的罪名,乔牧也想回怼的话已经堆到嘴边。 “他肯定图点什么……” 确实如此。 “他这么关照小妹你说是为什么?” 受人所托。 “他就是在模仿小妹……” 只是好奇。 “你说他不会早 6. 第六章 昏晓混淆 [] 话语间倒无怨气,只充满可惜。 他一大早为了招待新认识的朋友,特意跑到村子里最好吃的一家摊子,买下各样早膳。 姜义拍拍手招呼他进门:“没有,清晨让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耐不住就先垫两口,离饱还远着呢。” 白墨也不计较,坐下就开始拆油纸:“那你可得习惯了,这些人天天早上都要起来念书的,比鸡都准点。快尝尝这个,我特意买的酸枣糕。初到那段时日我水土不服,什么都吃不下,天天就指望着这口酸枣糕。” 几块带着分量的酸枣糕酸甜生津,最适合旅途奔波后口干舌燥的人食用,他也是有心了。 两人毫不吝啬地夸了许多句,白墨接受赞扬后献宝一样地每种都让他们尝尝。 未及吃个尽兴,一阵钟声萦绕盘旋,钻进庭院。 白墨着急忙慌手拿一块,嘴塞一块:“快快快,赶紧走,路上再吃两口,不然去晚了先生要罚你的。” 姜义以为他们跑得够快,可三人衣袍纷飞进到课堂时,其他学子均已入座。 坐在最前方的便是昨夜接送他们的先生,白墨悄悄道别,去到自己的位置。 两人齐步走上前,朝先生作揖鞠躬。 “林时敛,你为何无精打采?” 姜义偷偷斜眼看他面色,清晨在屋里光线昏暗,姜义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而这里整室通透明亮,乔牧也脸上的疲态一览无余。 “无碍,只是初到此地,睡得不太习惯。” 姜义分明看见他掩在长须下的嘴张了又合,提气欲言,如此好几次之后,眼神不明地看着乔牧也。 “嗯,入座吧。” 二人落座边上一排的最后两个位置,乔牧也在这时看来就是再守礼不过的林家公子,举手投足都是刻进骨子里的谦谦君子做派,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和舞刀弄枪时的乔牧也简直判若两人。 姜义只心想,若不是这几日相处下来,天天见着他的纨绔样,她或许就真信了这场戏。 好几名胆大的男学子悄摸着偏过头,看看姜义,又看看乔牧也,丝毫没有发觉先生那道像含着刀片飞来的眼神,待到回神,与先生对上目光,一个紧接着一个都被吓得一哆嗦,抄起桌案上的书册就举在眼前挡住,也不管是正是反。 姜义从没上过学堂,听着枯燥的讲学也兴致盎然,下学时白墨甚至怀疑他们上的不是同一堂课,他在大半天的书香洗礼下,困得走路都没个正形,左摇右晃,哈欠不停,两眼亮晶晶,蓄满眼泪。 自个儿再困也不能忘了招待好友,一出讲堂他就精神抖擞,浑身的劲是爬几座山也使不完。 “走!今早为了请你们吃酸枣糕,连学堂的早膳都没来得及去吃,午膳可不能再错过了。” 姜义早晨来得匆忙,昨夜又四处黑暗,没得机会看看这个学堂,这时得空观察,发现学堂原来是在这个废弃的祠堂里摆了桌案充当课室。 半包围课室的屋子应该是从前管理修缮祠堂的本家人所用,如今成了学子们苦读诗书所用的住所。 神龛是木制,叫虫蚁蛀得坑坑洼洼,不难看出原先有多么破败不堪,拾掇成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学堂主人怕是费了不少工夫。 姜义抬手挡阳光,看着牌匾上随意贴着的大字念道:“昏晓堂……是什么意思?” “昏晓堂你都不知道啊。”白墨站在她右侧,语气惊讶,故作神秘地道,“这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昏晓堂!” 乔牧也站到她左侧,高大身形正巧挡住正午烈阳,姜义便放下微微酸痛的胳膊。 白墨挪啊挪,慢慢弯下膝盖,直到高度和姜义相差无几,他也刚好不会晒到。 他满意一笑,为他们解释道:“昏晓堂,江湖人称混淆堂,因为它来者不拒,不论你是乡野牧童还是王公贵族,只要交了钱就都能来。” 姜义回想方才见那课室里有好几位同窗是女子,便问:“也包括女子?” “是的。总有些嘴碎的,说昏晓堂啊轻重混淆男女混淆,连带着礼义廉耻也混淆,说什么念书成才是男子才该做的,女子会识字就足够了,要紧的是把院子里头的事情管好,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事,我呸,误人子弟,害人不浅。” 姜义忍俊不禁道:“白兄看起来对这些话很熟悉,看来是听过不少?” 白墨撇撇嘴:“听得可多了,我家里姨娘教育小妹的时候就是满嘴这样的胡言乱语,每回我去喊小妹上学堂,都要趴在外面的树上听她教育好半天,念叨完了才能借着出去玩的由头偷偷送她去学堂。” 姜义瞧他并无懊恼之意,便问道:“有白兄这样善解人意的兄长,令妹想必已经在学堂里安心念书了吧?” 白墨颇为得意,扬起嘴角:“那是,我是什么人。母亲从小就跟我说了,小妹天资聪颖,书读几遍就能记住,不像我读一遍后就只会在书册上为先生作画。只要小妹能不受干扰精心读书,他日定当才能过人,那我怎么能让她被拘在小庭院里荒废余生呢。所以我就想办法打听,总算给我找到了这个学堂。”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我骗我爹说是看上一幅极美的画要买来收藏,找他要了钱,全都给我小妹,还把我大半的积蓄都给她了,托我潜心修学的好兄弟多照看她。” 少年笑容灿烂,喜道:“果不其然,小妹成绩优异,每回来信都可开心了,连学堂先生都对她赞赏有加,我这个入学机会都是她向学堂求来的。” 姜义赞道:“令妹才学深厚,前途不可限量。” 白墨笑得苦涩,叹道:“乱世之中哪来的前途可言,可惜了我小妹是女儿身,要是个男子,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枭雄,虽然我也不一定放心她外出闯荡。不过也没关系,就算她一事无成家里也能养她一辈子,不愁吃喝。” “谁说女子不能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姜义走出遮挡,沐浴在暖阳下,“令妹或许有自己的抱负,乱世之中,机遇遍地都是。保不齐哪天她学成归来,比你这个兄长 7. 第七章 闲谈落花 [] 此话在民间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都城人耳中。乔家驻守边境线多年,战功赫赫,在民间又声望极高,百官怎能不忌惮。 于是就有了乔家怀有异心的传言,这传言又从都城传起,先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知过了多久才传到在边关打仗的乔将军耳边。 这乔将军向来一心只在战事,不在乎所有风言风语,可当皇帝的人不这么觉得。 皇帝当即让应天阁夜观星象算了一卦,这一算,竟算出乔家后代有天子命数。 好巧不巧,前一日乔夫人产下一子,名字都没来得及取,便收到都城来信,说边关日子艰难,要把孩子带去都城同世家子弟一齐教养。 这一养就是十余年,等到乔牧也长大,夸赞乔家的话语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家人通敌卖国的指点,茶余饭后时聊到这一家,顶多说一句当年我就看出来了,他们家怎样怎样的。 老皇帝念在乔家为国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杀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杀他,便指了个藏书阁的闲职,随他去了。 这些个官场陈年旧事,姜义自然是不知的,她只感觉到对方应该是有些难过的,便想说点别的缓和一下。 “我也没上过学堂。” 乔牧也配合地答道:“可我看你学识不比正经上学堂的差,是受家中长辈教导?” 姜义略有遗憾,道:“兄长们上过学堂,他们都说很累,可我就是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的。好不容易等到能上学堂的年纪,我一提出来,长辈们都说我是女子,若是上了村里的学堂,先生们也不会尽心尽力地教。” 说到这里她好似回想起童年趣事,言语中带了笑意:“后来哥哥姐姐们闹着说我不去他们也不去,长辈们干脆就让所有人都不去,由婶姨叔伯们亲自教。” 乔牧也不自觉地被这笑意所触动,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忽而听见外头细微得几不可察的声响,立即“嘘”了一声。 过了一阵子,两人听见打更人的吆喝声,默契地保持安静。 木门嘎吱的声响在刹那间揪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几步急促的步伐足以见得此人的焦急。 书册翻动时的沙沙声和故意压低的讲话声在黑夜中分外显眼,不难辨别出是某位挑灯夜读的同窗疑问难解,趁先生查寝的契机追出门来答疑。 姜义惊叹这人竟然不怕先生责罚,可转念一想,寝室都是单人独间,就算读得再晚,只要不吵不闹,也影响不了其他人。先生们查寝估摸着也只是虚晃一枪,为的是给那些个苦读的学子深夜解惑。 两人没再讲话,不知何时都安静地睡去,没想到姜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乔牧也把人叫醒,不曾想对方哼唧两声后把头埋进被子里,看着像要不管不顾睡个饱。 无奈只能使出万能绝技,道:“早膳还有半个时辰停止供应。” 姜义不甚清醒地“嗯”了一声,又拔高音调再“嗯”一声,扑腾着踢开被子。 白墨总在还没有进入课室的时候精神百倍,今早也是如此。 姜义问道:“先生查寝一般是查些什么呀?” 白墨走得随意,道:“哪有什么查寝,就是夜间特意来答疑解惑的。怕传出去以后人家说这学堂个个熬到三更半夜,学子们听了不敢来,这才向外说是查寝。” 他又转身倒着走,道:“不过吧,那个时候大部分人一般都睡了,他们宁愿隔天早起几个时辰也不愿意熬,一般只有陈杰会读到这么晚。” 昨夜的那位同窗原来叫陈杰,姜义奇道:“熬到这么晚,还要早起念书,身体该受不住吧?” 白墨伸出一根手指,横向摇摆两下,道:“并不,他熬夜,但不早起。昨日是个例外,因为前一晚你们来了,先生去开门所以没来查寝,大家伙都睡得早。但平日里他都是睡到敲起床钟才起,然后狂奔到后院拿走剩余的早膳,再一路狂奔一路猛塞,敲上课钟前正好跑进课室。” 谈话间,几人抵达用膳的后院。 后院布置简陋但整洁,几套桌椅板凳,几块油布撑起的棚子,学子们就在那几处供以遮风挡雨的地方用膳。 条件虽能用一句大道至简来戏称,膳食却非如此。简单的一顿早膳竟摆了二十来样餐食,厨子把每个人的吃喝习性摸得透彻,每日只会多出一两口,绝不会少。 即便是官立学堂,姜义也只曾听店里客人揶揄道,进了学堂就成了和尚,人和菜式都是和尚庙的翻版。 却不知竟有饭菜这样好的学堂,这可真怪不得昏晓堂备受称赞,怨不得百姓纷纷来访。 读书人做什么都讲究些礼仪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姜义是一个也接受不了。 她就喜欢在睡前听见点声音,听人讲也好,自己讲也好,总之要有点声音陪着。吃饭时吃两口停下来讲几句,或是同桌人说些街坊八卦给她听,她都乐意至极。 所以她喜欢和他们一起吃饭,白墨总会和她讲些学堂的事情,遇到没听说过的,乔牧也接下话头,为她解释。 “来了来了。” 吃了许久,姜义觉着手中的馅饼味同嚼蜡,听见白墨的小声提醒,顿时燃起兴致,不露痕迹地偷偷看着来人。 陈杰果然如白墨所说,跨着大步跑来,远处与他反向的同窗皆是徐徐而行,唯他一手扶簪一手抱书,虽不似翩翩君子所为,但面上淡然,仔细看着还有几分倔强。 姜义心想这人若是不做书生,改做跑堂的一定包客满意。 这话她自然是不敢说出来,她不大在意身份地位之别,毕竟她自己都是个徒有虚名的尚书令千金,可人家一个大有前途的读书人若是被说成做苦力讨生活的跑堂小二,恐怕会怒不可遏。 陈杰匆匆拿了早点,还腾出空子来向几人点头问好,这让姜义对这人的印象莫名的好。 “新同学早!快走吧!” 姜义这才反应过来,陈杰都来 8. 第八章 诗会风波 [] “无人知晓,无从得知……” 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乔牧也,都希望他能够说出个震撼全场的答复,谁料听见这几个字后,亮光齐齐熄灭。 这着实令人诧异,偌大的基业,背后操控之人居然这样神秘。 他解释道:“昏晓堂在江湖中颇受争议,一方说学堂由某位高官权贵所创,是为了培养人才供自己所用,一方说是学堂创办了就为往官场送些蠢笨的歪瓜裂枣搞垮政局,不然怎么从这考出去的学子这样愚钝。” 姜义听这说法很是无理,疑惑道:“昏晓堂不是出了多个状元郎,怎么还有人这样说?” 白墨话说得磕磕绊绊:“他……这些状元……”末了满脸一言难尽道,“唉你过些天见到李状元你就知道了。” 姜义以为,大名鼎鼎李状元受学子敬佩,受乡人追捧,应是位不可多得的文学大才,便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转而聊起诗会来。 “你们要参加诗会吗?” 乔牧也摇摇头,白墨甚至嫌弃地撇嘴。 “才不去呢,一群人聚在一块唱衰怨世的,唯一一个能写出好诗来的估计也就陈杰了。想读的话找他借就是了,何必浪费这一日大好时光。” 姜义见两人兴致缺缺,反倒松了一口气,她对诗词一类的也并不热衷,闲下来一天正好可以捋一捋这些天收到的情报。 在学堂数日,半点收获没有,乐观如她也不免心生忧愁,只好找点其他事情来做。 白墨回了自己屋以后,姜义摆了一桌子的册子,面色严肃。 “我这几天把两家客栈的账本都翻过了。” 乔牧也变回那个潇洒的少侠,笑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姜义浑身脱力般用一只手臂抵住桌子,撑着额头,道:“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五皇子真的很有钱。” 她又歪着头疑惑道:“怪了,五皇子怎么这么有钱?” 五皇子的身世是民间多年来都议论不休的话题之一,毕竟真假难辨的八卦难得,皇室相关的真假难辨的八卦更是难得。 皇家子弟,却是婢女所生,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母亲便叫人一刀抹了脖子。 这婢女是何许人也,无人在意,人们往往只看得到他们想看见的,他们想看见高高在上的皇家闹出不一样的热闹,想看藏于深宫的秘闻是否能叫人惊掉下巴。 可听来的却只有五皇子在宫中生活安宁,和寻常百姓家孩子并没有多大分别,顶多比他们乖点。 没有别的热闹可看,那得以被谈论的自然只有身世一事了。 乔牧也道:“我借他本金,他投资了不少生意,除了相杀客栈,其余的铺子都赚得盆满钵满。” 姜义直言道:“原来你也知道你们铺子不赚钱啊……”又感慨道,“听起来你们二人一定情谊深厚,否则常人也很难接受这样一间跟貔貅似的,只吃钱不吐钱的铺子吧。” 乔牧也点头道:“一起长大的兄弟。但我不是只拿钱,相比之下,他欠我其他东西的多着呢。” “原来如此,一起……”姜义一怔,似是想通了什么谜团,惊道,“一起长大!你说的寄宿在公子家念书,原来是指住在宫里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吗?” 乔牧也毫无隐瞒之意,点点头。 难怪他说读书的地方规矩森严,也难怪他摆出气势来气度不凡,极具威严。 姜义暗自心想,和某位未来的天子一同接受教导,培养出这一身的震慑力也不足为奇。 她犹豫地问道:“那这五皇子……他能一直给钱吗?” 乔牧也坚定点头道:“可以。” 姜义脸上绽开笑容,这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要资金充足,他那家客栈就不用担心倒闭。 姜义的大致计划倒也不复杂,所谓情报无非就是比他人早一步收到消息,所以这关键的一步便是速度。 官场、江湖、民间三大场所,各有不同的情报来源。 官场这一方面姜义涉猎极少,无从下手,便保持原样。 江湖一路除维持原先的种田轮值和情报网外,还需与民间情报网相交,恰好相杀客栈里的人都伪装成普通农户,这倒是方便了两拨势力的接触。 民间有一大无组织无纪律的现成关系网,只要稍加利用便可发挥极大效果,那便是大娘们的关系网。 都城时兴将她们唤作大妈,姜义身边便有发展前景广大的关系网,那便是抠门的王大妈。 王大妈的姐妹们遍布各州,关系四通八达,若是她用心找,说不准这个村子里都能有王大妈认识的人。 “王大妈虽然为人很是抠门,但与我合作时间不短,且人品、诚信、能力各方面皆有保障,只需给她备足银两,她就能给你一个遍布全国的关系网。” 乔牧也对此并无异议,说好了全权交予她,便不会言而无信。 “关于这速度问题,你是做了什么打算?” 姜义手指纤细,指在铺满大半个桌面的地图上:“关于这速度问题,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没有那天上飞的快,所以我们要和全不知一起养鸽子。” 全不知此人从小寡言少语,姜义猜测可能是话都让他养的鸽子咕咕咕说完了,他也听得心烦便不爱讲了。 鸽子养了许多年,村里其他家的小孩也馋了许多年。 不是眼馋,而是嘴馋。乡下地方能吃的肉不多,这么好些鸽子要是烤了,那可够饱餐好多顿。 小孩们拿各种简易的武器试图击落鸽子,全不知也不阻拦,还每回都把鸽子放出去,打着打着这些鸽子的躲避习性熟练得像吃饭一样。 全不知养出来的鸽子,猎户打不着,弓箭射不下,即便是上战场也是一名名健将。 “所以从今往后相杀客栈里不仅要种田,还要腾出地方来给全不知养鸽子。” 乔牧也没有回应,只是呆在那里,撑着下巴紧盯着她。 姜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问道:“你听见了吗?养鸽子!” 他动作依然不变,懒散地掀几下 9. 第九章 官位疑团 [] 姜义一听便猜他定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既是与官位有关,那不正是她费力调查却无所收获的情报。 转头和乔牧也对上目光,对方点了点头,看来是想到了一块去。 陈杰起身欲行,她急道:“陈兄且慢,这事复杂,我们不如回去细谈。” 陈杰已是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书也不背了,无事可做,去一趟也无妨,便应下了。 谁知还未走成,不大的院门忽然涌进一伙人,急冲冲地没有半分要避让的意思,逼得三人不得已连连后退好几步。 领头的那人姜义认得,是这场诗会最主要的策划人,名叫何必,听白墨说他家中二哥何来就是闲谈宗门下之人,地位不低,因了这层关系才让他做这个策划人,这几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他领着一众同窗,上来便是一番喝斥:“你可知这场诗会费了大家伙多少心力,说不去就不去,你是几个意思?” 白墨急忙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同窗,有话好好说,何必咄咄逼人……” 何必一听立即怒道:“你说谁咄咄逼人!” 白墨意识到说错了话,心里头偷偷嫌弃他这名字起得,让人太容易口误。 “哎哟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大家伙都是读书人,不要这样争锋相对的嘛,坐下来聊一聊,误会解开了就好。” 陈杰丝毫不领情,道:“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聊的,要谈话就赶紧走,谈完我好回去睡觉。” 何必一行人怒不可遏,道:“敢情是看不起我,你可知我是谁?” 陈杰道:“有个好兄长撑腰的何少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何必气极反笑:“行,你等着,诗会结束以后我要你好看。”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转身离去。 白墨犹豫地道:“陈兄你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陈杰拔腿就走,只轻飘飘地说一句:“管他呢。” 几人对坐饮茶,在白墨咔嚓咔嚓咬干粮饼子的动静下,听陈杰把来龙去脉都说清了。 姜义抿了好几口茶,压下蠢蠢欲动的嘴角,心想广结好友果然是有点用的,人脉就是无形的情报网啊。 陈杰坚持每夜温书,只要当天负责查寝的先生没有提前说有别的事,他就会掐准了时间,亥时一到,听见更夫的声响就出门找先生们解惑,先生们也都会在这时候故意久留,小声为他答疑。 这一晚他问题不少,在屋中读书许久,先生却还不来。大门紧锁,他又求学心切,干脆翻过两道院墙,找到了先生们的居所来。 见着先生屋中聚了不少人,他想着应是学堂有什么要事亟待处理,先生们才忙到这样晚。先生们平日不仅要教书育人,还要操持杂事,日夜操劳实在辛苦,思考时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 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他默不作声,捧了书坐在院中,借着明亮月光和窗户隐约透出的烛火,安静地等着。 这一等,竟是让他等到了不得了的大事情。 屋内众人讲话声愈发大了起来,深夜周遭寂静,陈杰免不得听见只言片语,依稀分辨出他们应是发生了争吵,情绪一激动,都毫不顾忌了。 陈杰这人正直无比,当即抬手想要捂住双耳,可双臂堪堪抬起,那众人所争论的内容令他大惊失色,一时间什么礼仪都不顾了,只呆愕地听着。 一人怒道:“你们成日就知道闲谈!除了写一笼屉的酸诗你们还会干嘛!” 又一人怼道:“我们选的都是些德才兼备的才子,谁跟你们似的罔顾伦理,净往朝堂送些草包蠢材!” “你们懂个屁!那是我们先生的大计!闲谈宗不站个立场,那就做个挑选小官的江湖门派,乖乖待在角落谁乐意管你,可你非要往上边塞人,阻了先生的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陈杰愕然,实在想不出他们口中这位听来权势滔天的先生是何许人也,也难以置信闲谈宗的势力发展如此迅速,手伸得这样长,竟够得上朝堂了。 “我呸!就你们,只敢躲在这山野乡间的破屋子夹缝中生存,不过是个声名狼藉的小门派,要才学没才学,要武艺没武艺,你想拿我怎样,你能拿我怎样!” 那人冷笑一声,缓缓道:“你们最好适可而止,莫要害人性命,等哪天这朝堂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时别说为他们谋前程,就连命也留不住。” 对方明显是意料不到他说出的是这样的话,支支吾吾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你什么意思?” “门派机密,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的高层机密,此时也让陈杰听见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谋个小官位,切切实实地为百姓做些事,上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堵了一条又一条路,当下思绪万千,停滞在原地,连他们开门走出都未曾发觉。 见他在此,众人也不难猜出刚才的对话都让人尽数听去,可他们并没有什么行动,都看着学堂先生们,等着他们先开口。 先生们纷纷上前,为那些人介绍,不停夸赞这学生是个有志之士,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将来还要请他们多多照拂。 送别来客,又对他叮嘱不少,告诫他今夜之事绝不可随意说与旁人,也无需担忧前程一事,只要他秉持初心,一心为民,一定能为百姓造福。 陈杰这两日心烦意乱,不断回想先生说的那几句话。 先生们看他家境贫寒,但勤学好问,对他额外有不少关照,他对数位师长也很是敬重。如今虽仍有承诺立下,可若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得到官位,又教他怎么能够安心。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意不去理会这些个纷争,大不了一辈子做个犁地的庄稼汉。 可他还是没能逃过自个儿内心的谴责,纵然知晓同窗们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可这些时日与几人相处下来,了解他们是再正直善良不过的人,实在不忍见几人白费时日,攀爬这一棵永远摘不到顶部果实 10. 第十章 长爪冤魂 [] 同伴太直愣怎么办,姜老板来告诉诸位,那就是…… “稍等。” 敲门声响起,姜义开门发现是水稻捡起了方才遗落的坐垫。 “多谢水稻姑娘。” “长孙姑娘不必客气。” 水稻清甜一笑,温柔无比,像水稻田般轻柔撩拨着心弦,难怪何必这小子对她情根深种。 “我刚刚说到哪来着……” 乔牧也提醒道:“合作。” 姜义双手撑桌,摆出高手般的深奥表情,道:“白公子不缺钱,但是你缺乏别人对你的认可,陈公子没有钱,所以我带你赚钱。” 陈杰无奈道:“多谢长孙姑娘,可我方才也说了,对官场相关的事不愿再管,生活在乡下也没什么用的上钱的地方。” “你方才也说了,被送去当官的学子水平层次不齐,如何能治理好地方?你心中想为百姓做事的志向一时放不下,却不想见到官场尔虞我诈,难道就忍心见到这么多百姓在胡乱的治理下受苦吗?再说你回乡下以后要做什么呢?” 陈杰犹豫道:“我回去安心……种田。” “真的能安心吗?” 她又转头对白墨道:“白公子画技高超,难道甘心被人当作依靠家世而成名的世家子弟?相爱客栈人来人往,若是挂上几幅绝佳画作,来客见了定是称赞不断。届时你只需用上化名,谁又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 二人明显受不住这番劝说,志向明确,机会当前,谁又舍得情意放弃呢。 当即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 “扑哧……”笑声突兀,惹得姜义疑惑地看着乔牧也,后者真诚赞道,“姑娘洞察人心,妙语连珠,真不愧是当老板的人。” 姜义点头谢过,道:“那就请林少侠坐过来,开会。” 几人约定好大致规划,一致决定诗会办完,这个月正好也结束,趁此机会查一查那位奇怪的闲谈宗高层便一齐离开。 调查无从下手,姜义原本考虑将整座学堂都翻个遍,总能在先生们的居所找到些蛛丝马迹,但陈杰一口回绝。 “先生们平日生活简朴,答疑时我进过几次屋子,陈设都一样,除了桌椅板凳,再无他物。” 那便更无从下手了,姜义送罢两人,决定等到人到了再做打算。 两人独处,乔牧也问道:“客栈相关事宜都安排好了?” 姜义点头“嗯”一声。 “你就这么放心地将一切事务交由他们打理?当真一点都不管?” “这你就不懂了,我是老板又不是老妈子,何必事事亲力亲为。手下的人才能足够,信任足够,我雇佣他们来就是要他们做事的,既如此,那便不必操心。只有给予手下人足够的发挥空间,才能激发出他们更大的潜能。” 乔牧也道:“受教了,还以为这里路是我教授姜老板许多,没想到全是我从你身上学东西。” “乔公子谬赞了,你每日这样忙碌还能精神抖擞的,这是我学不来的,还是你更厉害些。” “无事献殷勤,突然夸我定是有所图谋,说吧,要我做什么?” 姜义喜道:“就喜欢同乔公子这样的聪明人讲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闲谈宗此番派来的是什么人,来做什么,再有,此人与官场有何交集。” 乔牧也道:“你就这么肯定我知道?” “你怕不是忘了我也有一份员工名单。这些日子江湖情报网陆陆续续送来不少消息,这事与我们处境相关,却没有半点消息,这不正常。消息应该送到你手里了吧?“ 乔牧也从胸前掏出几封信,在桌上一一摆开,姜义却不动。 “懒得看,你直接说吧。” 乔牧也道:“闲谈宗创办者共有四人,其中一人家世显赫,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痴,钟情诗书,对其他事情不管不顾,家中事务交由自己弟弟打理,他只等着每月拿分红。他最喜与文人交流所思所想,这次收到何来的一封信,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姜义一思索,道:“为陈杰而来?那就好办了。” 乔牧也站起伸了个懒腰,毫无预兆道:“别看了,走,出门散步。” 她不明所以道:“可是下午还有两门课。” “李状元今日回村,你猜这些姑娘少爷是回去听课还是会去瞧状元郎?” 姜义依旧犹豫:“这样好吗?” “待在学堂里能学到什么东西。”乔牧也道,“闯荡江湖靠的是了解人这个东西,而非书册里的大道理。” “东西?”姜义一挑眉,道,“乔公子发现了什么行为荒唐的人,可否说与我听?” 乔牧也径直走向门口,唰地打开门,随之而动的是门外两个歪着身子靠在门上的人,此时没了支撑,踉跄着要摔倒,叫乔牧也一手一个接住了推回原地。 姜义从他身侧探出头,惊道:“二位公子的行为当真是隐秘呢。” 白墨嘿嘿一笑,道:“是他,他找你。” 被指到的陈杰错愕一瞬,道:“那个,他说那饼好吃,我也想尝尝。” 于是此次出行队伍又壮大,几人看看风景,聊聊学业,倒像是携伴出游来了。 走着走着,几人脚步渐缓,错愕地看着那家人门口的竹笼,里头关着位妇女,浑身脏污,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蜷缩着不动弹。 再想走近看,便遭到周边住户的阻拦。 坐在对面闲聊择菜的一排大姨大叔纷纷喊道:“那几个年轻人块回来,读书人别上去沾了晦气。” 几人被乔牧也带着往对面走,坐在人群附近,听见他朗声问道:“失礼了,我们几人初来乍到不懂得这边的规矩。各位能否为我们解释解释?” “别说你们了,就是村里的年轻一辈也好多不知道这些事了,要不是前几个月这长爪冤魂冒了出来,谁能想到世上竟真存在这样的可怖玩意儿。” “是啊是啊,我跟你们说,这老妇已经半个多月不吃不喝,竟还活着,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咚”的一声轻响,是白墨的笔手滑落地,磕上了石阶。 他抱歉地笑笑,道:“对不住, 11. 第十一章 状元义举 [] 说话之间,只听大道上人声鼎沸,马蹄声在其间隐隐可闻,巷子不深,从几人的位置还可远望到高于人群的马匹,以及坐于马上的男子,身形沉重笨拙,看了令人不住心疼那不堪重负的枣色马匹。 “哎哟,不能跟你们闲聊了,我都忘了状元郎回村,肯定抢不着位置了。” 另一位大娘倒是从容不迫,道:“你着什么急,状元郎弟弟的未来岳丈就住这对面,他一定是会来看望他亲家的,到时候还愁见不着吗。” “说的也是。” 姜义趁机追问道:“您说她身份暴露,那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多亏了状元郎呀!”大娘又坐回原位,兴高采烈地又讲起一桩事,“当初他们家拿李大娘束手无策,状元郎特意从都城回来,还带了个道士。他吩咐这家人要在正午时分带她去日光和月光底下晒,吸收天地灵气,还要断食断水,除尽体内的污秽。” “那笼子是哪来的?” “大热天的谁愿意陪着她晒呀,可又怕人跑了,这不状元家里给出的主意,特意送来个笼子给他们用。这状元郎真是个大好人呢,还未成亲就帮他们不少事……”说到此处,村民们纷纷对状元郎夸赞不断。 几人谢过热心肠的村民,一齐去白墨先前买酸枣糕的早点摊,这时候急需有个能喝水说话的地方供他们理一理思绪。 行至早点摊前,四人并排站着,姜义犹豫地指了指眼前的三层小楼,又曲回手指,看向白墨,犹豫问道:“呃……早点摊?” 白墨开朗一笑,点点头道:“是呀。”他指着高高挂起的牌匾,“那不写着呢嘛,这家店就叫‘早点摊’嘛。” 姜义嘴角一扯,又一扯,最终无奈笑道:“确实如此。走吧,这顿我请。” 店内三楼的包厢恰好剩了一间,陈白点了简单的茶水和糕点,客气地招呼着入座,乔牧也倒是毫不手软,一点就是一整本的茶食。 陈杰看着满桌点心,既嘴馋又可惜,道:“真的不会太多吗?这得有六个人的量了吧。” “无妨,老板请客,我不心疼钱。” 白墨试探地道:“那我不客气了?” 姜义点点头,瞥了某人一眼,心中猜测着他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几人都吃完午饭不久,其实吃不下多少,便就着方才得来的消息聊起来。 陈杰直率地道:“这估计是谁编出来吓人的瞎话吧,哪有活生生的人会变成这样恐怖的妖怪的。” “有啊。”白墨一句话斩钉截铁,令几人疑惑地看他,“有的人还会变畜生呢,跟这比起来,妖怪又算得了什么。” 他摊开在巷子聊天时画了全程的绘本,纸页上两侧植物生长茂盛,中间一条狭小的道路,顶上高挂一轮圆月。 翻至下页,依旧是一轮圆月,路的一侧是被压倒一大片的玉米杆子,上边有五个混打作一团的身影。人形和人形简直胶着似漆,姜义盯了许久才分辨出来。 她喃喃道:“我和你想的一样。”说罢转头看乔牧也,眼神忧虑,不难看出是想询问对方是否早已得知,对方严肃地点了头。 此时陈杰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疑惑道:“不是,你们懂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懂?这不就是一团墨水吗?” 白墨一听,轰然乍起,从未有人这样侮辱他的画作,他瞪大双眼,将绘本举到陈杰眼前:“你看清楚,你再看看,这是五个扭打作一团的人!” “噢噢噢,所以你们懂什么了?” “这五人分别是姑娘母子和隔日发现他们的三名男子。” 陈杰惊道:“你的意思是,并非老妇平白变成妖怪,而是遇见他们行不轨之事,被灭口了?” 白墨“哼”一声,怒道:“畜生不如。” 话音刚落,乔牧也扬声道:“进来吧。” 女子推门而入,不知道她在门缝听了多久,姜义定睛一看,竟是水稻。 水稻一进门,扑通一声跪下,不给人阻拦的机会,弯腰给他们磕了个头。 陈杰一惊,觉着自己受不起这样大的礼,不经思索便也跪下了。 直愣愣的一个大男人和伏地磕头的女子相对,急得白墨不住地喊道:“你俩搁那夫妻对拜呐!还不快扶人家姑娘起来啊!” 陈杰这才恍然醒悟:“噢噢。” 水稻起身时已是泪眼婆娑,抽泣不停,陈杰小心翼翼递上茶水,道:“姑娘你别这样,有什么事你说呗。我们都还没怪你偷听,你倒是自己先哭上了……” 还没说完便遭到白墨一击锤上胳膊,眼见姑娘心感愧疚,眼泪势头更猛,白墨急忙道:“姑娘你有事就快说,否则我喊人逐你出去了。” 这一吓唬,水稻总算憋住泪水,双手攀着桌沿,抠得指甲盖发白,道:“姑娘你是好人,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得救麦子和她娘离开这儿。” 姜义怀疑地指着自己,满是疑惑,问道:“我?好人?你怎么这么确定呢?” 水稻肯定一点头,道:“我上回遇着尴尬事,是姑娘帮我赶走何必,送我回屋的。” 姜义仔细一回想,记起上回下学时见她迟迟不动,后来瞧见她铺开的衣裙下,坐垫渗开一片红,便赶走苍蝇一样吵闹烦人的何必,又借了她件外衣,送她回屋。 “我只是随手帮你一把,也不能就这么肯定我是好人吧。” “我跟了你们一路,知道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拿这些事当闲谈听,当笑话看,他们也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可只有你们是真心可怜她们母女俩。求求姑娘,帮她们一回吧。”说到此处,起身退后像是又要跪下。 陈杰一把将人按回椅子上,他虽是书生,可也是乡野间长大的,向来粗犷鲁莽,这一下力气当真不算小,一下把人按了个严严实实,挣扎几下发觉竟动弹不得。 乔牧也抬手示意他把人松开,道:“吃吧,早就发现你跟在后头了,给你也点了一份,吃不完的话自己还钱。” 要求甚是怪异,可水稻听后埋头吃起来,这更显得怪异。 “她是先生收养的弃婴,在学堂上学虽不用交钱,可餐食还是需要自己解决。”乔牧也娓娓说道,“先生每日给你那点银子,又要自己吃又要为李大娘多买一份吃食,早就花完了吧。” 陈杰奇道:“原来是你在偷偷给李大娘送吃食!” 水稻咽下点心,低落地道:“麦子手中没有银钱,家里的食物但凡少一点都会被她祖母发现,我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在白天多买一份,趁着半夜送过去再学堂,让麦子慢慢地一点一点从竹笼空隙里塞进去喂她吃。” 白墨道:“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发现吗?” “好几个夜里都险些被她父亲抓到,麦子偷跑出来告诉我,我及时躲起,听他们家完全没有动静以后才重新出去,喂李大娘吃完了再翻墙回学堂。” 她茶饱饭足后,试探的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姜义立即读懂她无言的询问,柔声道:“装些能久放的点心带走吧,给麦子和李大娘都带点。” 此事来得突然,几人无从准备,姜义撑着脑袋思索许久,却心神不宁,时而因这等无耻之人无耻之举而气愤,时而痛惜自己能力不足,想不出个万全之策保全所有人。 正当思绪乱成一团麻线,乔牧也问道:“在那半天一言不发,可是想出什么绝妙的计策了?” 他靠在窗台边,半耷拉着一条腿,语气中尽是调笑之意。 这人怎么跟没骨头似的,总喜欢四处靠,姜义道:“这人带走也不是,不带走也不行。真真是 12. 第十二章 雌鹰出笼 [] 倒也不能怨几人心生疑虑,一般人实在是难以短时间内接受这等场面。 混迹江湖,说着好听,但当今官府不管事,山匪横行,多数打着江湖名号,因而百姓对江湖人士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眼前一拨人为了做戏做全套,特意装扮一番,这可就更不像好人了。 乔牧也双臂抱于胸前,晃悠着走到人群中,站于一名长相清秀的公子旁,向众人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季风,祖父是有名的采花贼季节,人送墓志铭‘无节操无节制无节点’,采遍天下鲜花,金屋藏娇。” 水稻问道:“那他的后代……从良了吧?” 他又道:“算是吧,他现在已经很少采花了,家传的轻功一般用于杀人。” 季风拱手行礼,风度翩翩,道:“姑娘们有礼了,在下小小季风,不成气候。” 乔牧也又走几步,道:“这位长了连心眉的是赵文晓,习得祖传的偷盗伎俩,偷遍全天下王公富豪的府邸。莫要说区区一个村子,就是进了皇宫他也能带着财宝全身而退。” 赵文晓眼神凌厉,壮如牛蹄的肌肉撑满粗布衣衫,闻言朝众人一点头。 再走向一人,故作惊讶道:“这位可就了不得了,王余荣,出身清白人家,祖辈是官府里做活的,专门负责审讯囚犯,所用的招式可谓残暴无比。” 王志低头行礼,行的是官府人员对上级的尊礼。 乔牧也立于两拨人之间,朗声道:“此次行动由他们三人领头,全力配合掌柜的!” 姜义没把他的调侃当真,双手虚按,示意安静,兀自对目瞪口呆的几人说道:“一位是家中救助受困女子的轻功能人,一位是劫富济贫的武艺高手,一位是了解官府审讯方式的衙役,你们瞧着,足够把那二人平安救出吗?” 几人忙不迭道:“够了够了。” 方才被介绍的几位听她对自己倒是夸赞右佳,不似平常人,见着他们跟遇着鬼一样地躲避,当即多了几分感激和敬佩,又参差不齐地行了个礼。 姜义给几人回礼,瞥见天色渐暗,道:“是时候了。” 分工妥当,一行人回学堂时途径麦子家门口,将带出来的食物留下,交代气息不稳的李大娘务必多吃些,攒足精力。 这一夜,村中四处传出惊呼,整村人胆战心惊地熬到天亮,便听见每个人都在议论昨夜的险情。 早点摊内熙熙攘攘全是人,不吃早点的也赶来凑个热闹,唠两句闲话。 “听说没有,李状元和他亲家,两家人全叫山匪抓走了,村长一早跑去县里急着报官嘞!” “要我说啊,多半是回不来了。你看那些做官的,一不小心就把人得罪了,人家都千里迢迢找上门来了,哪还有命活啊。” 姜义听这声音耳熟得很,搭着二楼栏杆往下一看,发现是昨日那群侠士中的一名,换了身装束,面上做了伪装,若不是乔牧也指出,她险些没看出来。 又一人奇道:“可我听人说是山匪看上麦家姑娘,这才下山抢人来了。 “你傻呀,要真是这样,他抢一姑娘不就得了,费劲带个妖物走做什么。” “我就住那条巷子后边,昨夜听见他们家嚷嚷来着,说他家姑娘偷偷给那妖物喂饭,这才让山匪撞见给抓走了。” “活该嘛这不是,半夜三更不睡觉非要出门,这妖物害人呐,这下把他们全害死了。” 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一时间众说纷坛,竟没人想着去帮他们一把,打听一下同乡的去处。 几人早已决定离开,便不再回学堂听课,只当那里是个住所,这会正往后山去。 踏进门时,白墨又折返出去张望几眼,周边除这一间破砖稻草搭起的房子外,确实没有其他房屋。 可一夜不见,遍布着尘土的老房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左侧柴房门口坐了几位少侠,正逢换值,厅内走出的几人招呼着院内一行人。 几人扬声道:“老板早啊!” 说着摇几下手中热饼展示,道,“昨夜让我们救的这两人当真是不同寻常。” 姜义疑惑地和几人对视几眼,还未问出口,听见厅内一道女子的声音呼唤他们进门:“来了别光站着啊,快进来!” 水稻喜道:“是李大娘!” 她满心欢喜跑进门,又尖叫一声退出,随她而来的是条身形颇大的犬,毛发蓬松,浑身只有黑黄二色,此刻龇牙咧嘴冲着水稻狂吠。 屋内又有一女子匆忙奔出,身着普通布衫,姜义暗自猜测,这应该是被救的麦子姑娘,只是她看着既非武艺奇才也非倾国美人,不知方才那人所说的不同寻常是何含义。 麦子轻吹了一声口哨,那犬便转了半圈奔向她怀中,她半蹲下身一把揽住,很是亲昵。 姜义疑惑道:“哪来的狗?是麦姑娘家养的?” “是我养的。” 王余荣见着她,行了个规矩的礼,姜义也只好回他一礼。 “王公子不必多礼,大家都是朋友。你与麦姑娘是故交?” 王余荣笑道:“是初次见面,但麦姑娘与烤馕一见如故,可能是平日总和男人待在一块,嫌我们烦,所以更喜欢女子。几位快别站着了,进来坐。” “烤馕?”姜义边走边瞧着那条狗,乐道,“确实很像,取这个名字,难道它是西北来的?” “烤馕是从北方的游牧民族手中买来的,当时一窝小崽子唯有它最是孱弱,我瞧着于心不忍,就带走了,谁知道越长越大,壮得能扑倒一名男子。” 他为几人斟茶,又道:“狱中常用大只的犬类吓唬犯人,我就有样学样,把它也训会了。” “来,早餐还剩点,把锅底吃了我好做午饭。” 说话间,李大娘从厨房走来,单手提着口巨大的铁锅,另一手抓了几张巨大的饼。 姜义犹豫地道:“您是……李大娘?” 当然还有句没敢问出口的话,她依稀记得,农村里这样的铁锅一般是放在砌成的灶上不再挪动,应该不是这般当菜篮子一样用的吧。 李大娘欣然应道:“哎,姑娘且稍等,我收拾干净以后再带着我闺女亲自向你道谢。” 她错愕地点头,目送对方出门,又喃喃道:“这两人真是不同寻常。” 从未见过心态这样好的人,经历一番生死后还能平淡如初,甚至力气看着比年轻人都大,但想来也是,没有这么健壮的身子骨,又怎么能每日只吃一顿,安稳活过这半个月。 环顾屋内,整洁明亮,应该也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手笔。 李大娘携着麦子进门,几人早料到她们会跪谢,陈白二人视线一对,一人扶了一位,硬是按在椅子上。 姜义不忍再提她们先前的难堪,便问道:“二位既然平安了,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李大娘道:“我原本是想带她上都城投奔闺中好姐妹,虽说耽搁了些时日,可也不碍事。” “去了都城你们如何赚钱生活?大娘若是不嫌弃,我倒有一法子。” “姑娘请讲。” “我在都城开了家客栈,近日正缺人手,若是不嫌弃,可以让麦子去我店中做活。”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娘了。” “不碍事,只要您不怀疑我无事献殷勤,觉得我是骗子就好。” 李大娘泪眼婆娑,道:“大娘我只是看男人眼光不行,看女子的眼光却是极准。姑娘是这世间顶好的人,否则水稻也不会冒死向你们求助。” 姜义急忙岔开话题,问道:“大娘您先别急着哭,您上都城以后怎么找到那位好友?可有住址?” “她姓王,就住 13. 第十三章 所谓高手 [] “不是一两吗?” 陈杰这话一出,姜义脸色骤变,看着像是要杀人,道:“好啊好啊,还看人下菜碟是吧。” 她又疑惑道:“他抢钱抢得明目张胆,为什么还那么穷?” 白墨正气凛然道:“那不是抢钱,那叫美学应有的价值!再说,你做生意也有成本嘛,我们买点品质好些的宣纸画笔,要花好多银子的。” “这也不能成为他坑我钱的理由!” 水稻给她顺着气,道:“姑娘别气,他坑何必他们坑得更多,一张五十两呢,这样对比一下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道:“有一次出门何必一直跟着我,经过的时候,何必请他绘了一幅,我一听价格,就趁他们不注意走了,但是他画了我的背影。画是极好的,价格就不是了。” 姜义平衡了,心中安慰自己,钱虽然回不来,但艺术无价。 白墨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伙一定还会再见的。这样,我最先离开,那就我请客,一块吃顿饭。” 他还要将自己的画作送去给师父看,陈杰又说得回去将之前从先生们那里借来的书还了,几人便约定诗会结束后一同在早点摊吃一顿。 几日闲逛下来,姜义把这小村子的路都走了个遍,和乔牧也在路边无聊地互踢石子时,听见前头一阵喧闹,好些人正往大道上赶。 她随手拦住个村民,问道:“大娘,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被抓走的李状元家和他亲家都回来了嘞!” 姜义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乔牧也便在身旁为她挡着乱跑乱撞的小孩。 仍是那条大道,姜义上回见到李状元,他风光地骑着高头大马,尽显雍容华贵,如今整个人憔悴不堪,发髻凌乱,身边同行的两家人皆是低头不语,无力地拖着步子。 赶去县衙搬救兵的村长清晨才归来,睡了没两个时辰就又被喊起来,一出门便见着这样混乱的画面。 衙役跟在他身后奔来,见着人勉强算得上完好无损,面色不悦,也怪不得他们不耐烦,山路难走,又没有马匹,最快的便是驾驴车,可即便如此走一个来回也要至少两日。 没得赏功,还白跑一趟,可不是令人恼火。 李状元毕竟是在官场上待过的人,再愚钝也看得出来其中缘由,当即上前赔礼道歉,招呼着前去村长家将事情解释清楚。 村长不忍看他这样狼狈,提议走旁边那条直通往他家的小路,却遭李状元连连拒绝。 姜义一看,便猜出定是王余荣威胁他这样做的,都城中常有犯人游街,一旦私自改道,后果不堪设想。 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一行人相互搀扶着前行,可李状元从他们二人前边经过时,盯了他们半晌才转回去。 许是见着陌生面孔,觉得奇怪吧,姜义没太在意,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 几日平静无事,姜义却总感到隐隐的不安,诗会就在今日,她晃了晃脑袋,努力平静下来。 课室以及院子都布置上了东西,陈杰也早就交了诗集,在前头为他们打掩护。 几人聚在屋里,姜义严肃地道:“准备好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 姜义道:“钥匙?” 水稻拎着平日先生交给她保管的备用钥匙,道:“整座祠堂的钥匙都在这儿了。” 白墨犹豫地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姜义坚定地答道:“是的。” “就没有光明些的方式吗?我们几个一定要做贼吗?” “没有头绪就只能地毯式搜索了嘛,再说我们是从正门进的,怎么能叫做贼呢,这叫调查。” “从门进难道不是因为院子太小没有窗吗?” 姜义抬了抬下巴指向乔牧也,道:“要真是做贼,可以直接让他把墙拆了的。” “那就有点过于招摇了,还是算了。走吧,行动!” 片刻后,几人鬼鬼祟祟蹲在贵客的房门口研究水稻手中那一打生锈了的钥匙,唯有乔牧也站在一旁望风,无奈地看着他们。 好不容易找着一把和锁孔大小差不多的钥匙,姜义一试,竟然卡住了。 几人轮番尝试,却半点都扭不动,无奈向乔牧也求助。 乔牧也看都不看一眼,一手抵门一手拽锁,轻而易举地把整个锁头都拆了下来。 姜义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等我开完了锁再拆呢?” 乔牧也道:“我以为你知道我能拆墙,应该也会知道我能拆锁。” 白墨催促着进门,她便无暇计较。 而后在屋中一通翻找,只收获一封开了口的信。 远远地传来话语声,几人急忙跑回姜义屋里,唯有乔牧也慢悠悠地拔出钥匙,还掏出个帕子擦干净锁孔上沾到的铁锈,这才快步离开。 只听二人边走边争执,一人道:“我前几日收到信便立马赶来,信里有门派标志,错不了。” 听这话,想必这就是那位贵客。 另一人反驳道:“不可能,你收到信那会我已经看了他们交上来的诗集,写得跟在菜市场骂街一样,哪有什么惊世奇才,这 几日看下来唯一一个好的是后来补交的,叫什么陈杰,就是刚才寻你一同探讨的那个。” “怎么就是不信呢,我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他忽然一声惊呼,道:“我房门的锁怎么掉了?这祠堂年久失修,用的物件也太陈旧了些。” 片刻后又是一声惊呼,他又道:“哎呀!我的信不见了!” 另一人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还信呢,怕不是是你自己做梦梦见的吧,想人才想疯了这是。” 几人互相看啊看,皆未料到事情竟是这样发展的。 姜义将信件摊开,里边的内容大致说了学堂内有才子,速来,没想到这样简单一封信就让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痴。 这信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把字框在其中的线框,不是常见的口字框,而是只有下面和左右两边是完整的线,上面则是两个随意的点。 白墨道:“闲谈宗买的纸质量这么差吗?还能印少了墨?” 水稻看了一会,道:“这像是……一个桶?” 陈杰匆匆赶来,喘得话都说不顺:“我尽力了……他们非要回去看什么信……我真的没办法了……。” 姜义招呼着他坐,又交代白墨描一份信中的边框,带去问一问他师父这是否有特殊含义。 水稻看了眼墙角的行囊,道:“你们真的今晚就走吗?” 姜义道:“夜长梦多,况且白天走容易让人撞见。” 她提起几个包裹,又道:“这些都是送你们的。白公子喜欢的干饼我给你多留了点,这是我家中兄嫂做的,之后有机会去我们店里,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还有水稻姑娘的一份,和几件发带首饰什么的。” 送完东西,又留了些给李大娘母女用,他们的行囊便只剩一点,也更方便行路。 若是姜义知道在那之后她要赶那么远的路,她一定把包裹减得再轻些。 白墨先去找了他师父,其余的人各自收拾,便直接约在早点摊相见。 姜义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走这段路,短暂的时日里这里竟发生这么多事,虽然所得消息不多,但终于要离开,不由得感到如释重负。 思绪飘远,她忽然被人一拽,和村民一起往两边上靠,瞧见路口远远 14. 第十四章 李某中举 [] 正当手足无措时,一柄长剑刺来,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剑身泛出的丝丝寒意,姜义侧身躲过,越过一道水渠,平举右臂发出一枚袖箭。 短箭正中那人左眼,那人疼痛难忍,轻轻一踹就倒地不起。 她松了一口气,往赶到的乔牧也身后躲去。 乔牧也冷静地道:“自己找机会跑。” 说罢提着捡来的两柄剑,倏地挥出,快如闪电,甚至看不清创口在何处,身前几人便轮番倒下,溅起阵阵水花。 他脚步微动,向左一跨,撑着两边土地跨在水渠之上,一把搂住姜义的腰,将人提到半空,喊道:“踢!” 姜义应声而动,踢中一人胸口,在空中划了半圈后,落在小路上。 乔牧也在打斗时引着人转圈,几个来回后剩余的那些人像被驱赶的羊群,聚集在他身前,此时通往早点摊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一人试图跨上小路,跃到半途横空飞来一脚,乔牧也借着踢过去的这一脚力,退到小路上。 姜义头也不回地跑,好不容易跑进店中,倚着柱子喘气不止,从余光中瞥见旁边的楼梯有一人快速跑来。 她以为是赶上来的追兵,急忙往一旁躲,却被抓住手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回过神一看,抓她的人可不就是暗中保护着她多日的沈廉一。 沈廉一喜道:“小妹好久不见!” 姜义顿时卸了力气,无力地说道:“快……帮帮他……” “他打得过,贺婠妍也在外面看着呢,没事的。” 姜义听后终于放心,不顾周围对她指点议论的人群,搭着沈廉一的肩膀往收银台走去。 “我要两碗牛腩面。” 沈廉一疑惑道:“什么?” “没跟你说。我要两碗牛腩面,劳烦煮快些。” “你一个人吃两碗?” “一碗给乔牧也的。快帮我还钱。” 店员疑惑道:“什么?” “也不是在跟你说。今晚原本是白公子请客,我就没带钱,可这一时半会找不到他,你快帮我还下钱。” 姜义刚还了钱,一抬头看见白墨招着手从楼梯上跑下来。 “白公子但凡早半刻钟出现,这顿饭就不至于得留到下次见面再吃。” 白墨和其他人一样躲在店里,本想招呼他们过来,但他在二楼看见了外面发生的一切,见乔牧也一招放倒好几个,决定还是不去添乱的好。 “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陈杰还没来,你见到他了吗?” 两人四处张望,却不见陈杰人影。 忽然从门口奔进一人,可不就是陈杰。陈杰记着前两日姜义说过,从巷子里走小路会比外面的路快些,便躲过了逃窜的人流,说来他运气倒也不错,赶到附近时巷子内的争斗早已结束,只剩下一地横竖瘫倒的死士。 他想快些找到同伴,一转身看见个茉莉一样纯洁高雅的姑娘递给他一把匕首,让他给还在喘气的再补几刀,姑娘要去给姜义二人帮忙。 可怜这个平日里连一棵小草都舍不得踩死的书生,鼓足勇气蹲在死士旁边,一个个摸着脉搏,又担心万一哪一个突然苏醒,只好告诉自己就当过年杀鸡了,闭着眼狠下心一捅,位置精准,一刀一个,效率极高。 陈杰历尽艰辛才见到二人,忙低声道:“学堂出事了。” 他认出了那些伪装的山匪都是自己人,短时间内肯定应付得过来,自己并无谋划之才,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找其他人仔细商议。 姜义自然也分析得出来大致情况,在饿着肚子拼命和酒饱饭足后再救人之间,她选择了先吃饭。 “我知道,吃完再回去。” “你怎么还吃得下呢?他们万一有危险呢?” “牛腩面你吃吗?” “吃。” 六碗面上齐,乔牧也迟迟不来,姜义问道:“乔牧也怎么还没回来?” 陈杰道:“他身上沾了不少血,进来了会显得很怪异突兀吧。” 白墨道:“你瞧着我们几个现在不怪异不突兀吗?” 姜义忙问:“他受伤了?” 陈杰道:“我问了,他说是不小心溅到别人的血。” 店内客人或站或躲,时刻做好逃命的准备,桌桌是佳肴,可谁还有工夫想这事呢,都拿看傻子的眼神研究他们。 于是一行人抱着面碗,在门槛上坐成一排。 姜义道:“陈公子简单说一下,你出门时学堂里情况如何?” 这店的选址妙极,一抬头,便是满眼生机,麦香扑鼻,一口简单的面条吃进嘴里也多了几分滋味。 陈杰含糊地“嗯嗯”几声,费力吸着面条,吸溜声不断,说话声不见。 白墨道:“他们家面是手拉的,一口吸不完,你赶紧咬断吧,再吸下去要噎死人了。” 好一会儿过后,陈杰道:“李状元带着衙役堵了所有门,少侠们扮成山匪绑了学堂里的人,诗会刚结束他们大多在前厅,我在住处遇到赵文晓公子来抓人,他就帮我翻墙逃出来了。” 姜义叹道:“形式严峻呐。” 白墨叹道:“是啊,怎么办啊?” 姜义干了最后一口面汤,几人将空碗叠成一摞,还给筷子下垫了块帕子,摆脱了那些看傻子的眼神。 傻子们要去干傻事了。 姜义一行人走到陈杰逃出的地方,赵文晓应该是早猜到他们会回来,果然还等在那里。 他一向话少,点了下头当是打招呼,姜义也不跟他客气,径直问道:“所有人都来了吗?” 他又点了下头。 “怎么没留几个在后山保护李大娘她们?” “她们自己说不用。” 若是不出意外,学堂一事解决后他们便可各自离去,后山荒凉,倒也不必担心有人发现她们。 姜义考虑半晌,道:“出不了事,先把眼前的麻烦事解决了再说。来,翻墙。” 陈杰兴奋地搓搓手,道:“我也是有经验的人了,我先来。辛苦赵公子搭把手。” 赵文晓提着他的腰带,轻而易举将人拎起,往上一抛,再一托脚底,人便安稳落在墙上了。 陈杰往里侧攀爬,没了身影,随后便听见他低声道:“我在这边放了梯子,你们放心过来吧。” 白墨打小是个上蹿下跳的混小子,父亲怕他在外招惹是非无法自保,还为他请了师父教授武艺,翻墙自是不在话下。 沈廉一揽着水稻的腰,在边上水缸借力,轻盈地跃起,姜义也被贺婠妍带着翻过。 乔牧也比别人慢了一会,进去时身上带有更为浓烈的血腥味。 姜义道:“刚才外面有人跟着?” 乔牧也道:“有几个在这儿守株待兔,已经解决了。” 学堂内寂静无声,更显怪异。几人虽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但每日饭堂课室两头跑,对此地构造并不了解,唯有水稻常为先生们办事,在各条小路间穿梭自如。 众人在她带领下躲藏在前厅的后堂,模仿着赵文晓的身姿,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 只听李状元恭敬地道:“先生莫怪,在朝为官,我自然是要优先为朝廷着想,学堂违 15. 第十五章 匆忙出逃 [] 殃及学堂,姜义本就深感愧疚,当即就要吩咐季风出手。 没等她发号施令,季风等人招式连连,逼得屋里的衙役和零星几个士兵退出门外。 离门口最近的何必快速关上门,道:“趁他们乱斗,先生我们快走吧。” 姜义几人从后面走出,先生们却像早已料到,毫不惊讶。 那一簇初次见面就被火烧被水泼的胡子早已被修剪整齐,先生食指在虚空中点了又点,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几个最机灵。” 水稻急道:“先生快别说了,赶紧走吧!” 先生们依旧盘腿而坐,纹丝不动。 姜义道:“祸事因我而起,我会尽力赔偿诸位,先生们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说。” 先生道:“就等姑娘这句话呢。” 他从手中书本抽出一张纸条,道:“昏晓堂另有多个分堂,离这儿最近的在连州主城。请姑娘带着我这些不成器的学生,搬到那边去。” 姜义问道:“先生们不走?” 先生道:“堂主于我等有恩,我等答应他守好学堂。且如今事发,我们要是走了,只会连累你们。就是……老朽有一私心,还望姑娘相助。” 姜义道:“您但说无妨。” 先生低声道:“水稻是我们几个老头子当年在路边捡的,这孩子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有难处也不肯开口,烦请姑娘多关照着她些。” 姜义一愣,便答应了。 屋外打斗声渐息,众学子亦是焦灼难安。 先生道:“出去以后,该回家的回家,该读书的读书,途中一切听从长孙姑娘安排,随她搬到另一处学堂。” “我们不走。” “是啊,先生不走我们也不走。” 何必道:“不是来剿灭学堂的吗,这儿没了学生那还算什么学堂,靠牌匾上的一张破纸证明吗。大不了所有人一起被抓,反 正闲谈宗一定会出手把我们捞出来的。” 先生无奈道:“总要有人出去送消息吧?” 他又抽出一封信,一指厚的书本登时削减大半,信被递给了何必。 “你兄长出门不久,加快行程兴许还能赶得上,届时你与他同行,这二位便可自行离去。” “都押走。” 在那女子说完后,兵械陆续落地发出响亮的哐当声,季风等人不断咒骂,她却毫不理会,径直往这边来。 姜义顾不及其他,和乔牧也一人拉着一个就往后边躲。 “这些也一样,都押走。” 一墙之隔,水稻眼睁睁看着诸位先生在众兵的呼喝声中走出门。 她忍不住落泪,双手无力地攥拳又松开,几番犹豫后,拭泪转身,轻声道:“走。” 怎料那女子走出门的步伐忽然停顿,回首茫然道:“里面还有人吗?” 她身旁一名士兵道:“都在这了。” “有名单吗?” “没有。” 女子拂袖而去,道:“那就算了吧,撤!” 官府的人做事也太敷衍了,不过也幸好他们这么敷衍,姜义心中暗喜,却总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又隐隐地有些担忧。 人尽数离去后,水稻带着他们左拐右拐,来到先生房中,收拾了几样东西,又拐回学子们的住所,催促何必快些收拾。 他们几人的东西都一齐放在姜义屋中,沈贺二人行李一直随身携带,趁着这个空隙,几人总算能说清楚几句话。 水稻把带来的几样东西通通交给姜义,道:“这是学堂名单和各个分堂的地址,还有堂主给的拨款,交由姑娘保管。” 她顿了顿,又道:“情况危急时,姑娘可以把我交出去应付,凭你们的武艺,保全自己不是难事,但求姑娘一定要把东西送到,不然那边的学堂收不到款项,是不肯收下其他学生的。” 难怪先生必须要让水稻留下,这些内情就连陈杰都从未听说过。姜义手中那厚厚的一叠银票,若是叫官府搜寻到,这罪名可不就落实了。 她把东西还回去,道:“不,无计可施的时候,我们挡住追兵,你们赶紧走。且不说学堂认不认我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说即使进了牢狱,我们要想脱身也比你们容易得多。” 眼下相杀客栈留在附近的人全军覆没,消息传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姜义沉默半晌,觉得必须让李大娘安全进城,把状元村的消息都送出去。他们几人虽然在此地待了一段时日,但论起对这儿的了解,终究没有李大娘多。 且一路上危机重重,若是众人同行,自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可如今的情形,找两个人全程护送她们才是最紧要的。 她有条不紊地道:“沈姐姐跟贺姐姐和李大娘她们一起回都城,把消息送回去,等我们把学堂的事情料理好之后再回去。现在还能再调来人手吗?” 乔牧也道:“投资人有急用,前些天调走了一大批人,剩下的不是被俘,就是在光州郊外,赶过来最快也要三日。” “三日……” 光州、连州、岭州三州接壤,学堂选址也是挑着各州接壤地带而去,三日足够他们赶到连州分堂了,他们来了也是白跑一趟。 学堂众人被押往何处,向他们下手的人究竟是谁,突然出现的一群官兵又是谁派来的,这些一概不知,绝不能轻易耗损人力。 姜义纠结万分,道:“先赶到连州分堂再说吧。白公子,那封信上的图案有线索了吗?” 白墨道:“我师父说那是闲谈宗的人请他画的独家标志,底下两处空白意为开拓思路,也蕴含了诗词中的留白美。” 他神色落寞,道:“你们去连州的话,那我们要就此分别了。我要跟着师父北上了。” 何必在这时赶来,催促道:“我收完了,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我二哥他们了。” 乔牧也道:“何来他们走的是官道,我们不能从那走,要走小路。” “为什么?”何必立马不乐意,片刻后又顺从地道,“行吧。” 姜义临出门前最后叮嘱道:“一定要让李大娘和王大娘见上面,她们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沈廉一急道:“可是我们就是特意来护送你的……不是,我是说,我们既然偶遇了……” 姜义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放心我单独出门,会有人跟着,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么放心地跟他住一个屋。事发突然,你们赶紧先回去送消息,大不了到时候再叫其他人去连州找我。” 分别后,几人走了一夜山路。 姜乔二人如履平地,水稻自小跟着先生们四处游学,也是轻松自在,陈杰是农村出身,更是不在话下,只是苦了何大少爷。 何必每走两步就是一个踉跄,气急败坏道:“这破路怎么这么多山!” 乔牧也道:“你猜它为什么叫岭州。” 16. 第十六章 乱葬岗夜 [] 小山一样高的尸骨遭人胡乱堆放,明显这是个专门挖来埋尸的大坑,却叫何必误打误撞摔了进去,奇怪的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尸骨需要埋葬呢? 尖叫声还在持续,姜义站在坑边,被吵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坑挖得很是随意,像是匆忙应付任务,不得已而为,挖完以后甚至不愿回填,只扫上些枝叶枯草稍作掩饰,看来是准备多次利用。 本就凌乱的草叶被何必这一摔,大多落入尸骨间的空隙。 何必不断哀嚎,喊道:“救命啊!啊!啊!有鬼!有鬼在摸我的大腿!好疼啊!” 姜义趴低了身子一看,原来是一条小臂遭到撞击后折为两截,一截戳破了何必的大腿,一截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掌歪在附近,“摸”着他的大腿。 陈杰淡定道:“怎么办呢?” 听他语气,是没有丝毫的慌张。 姜义疑惑道:“你怎么听起来有点高兴的样子?” 陈杰道:“你是不知道他平日里怎么骚扰水稻的,天天一惊一乍,吓吓他也好。” 乔牧也闻言,小幅度地转下头,又无言地转了回来。 眼见着何必腿上布料颜色渐深,划的口子怕是不小。 姜义正了正神色,道:“别开玩笑了,他受伤了,快先把人救起来吧。” 陈杰一怔,有些愧疚,道:“怎么不早说呢,净搁那嗷嗷叫个不停,林公子你要干什么,这么大个杆子打人可不行啊,会打死的!” 乔牧也拾起一根手臂粗的竹竿,飞快挥出,甚至带出了一阵短促的风声。 原来他刚才看的是这个,姜义料想他是有分寸的人,便看着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乔牧也手中竹竿挥到距离何必面中极近时,倏然收手,停在他眼前,这一冲击刚好把何必吓清醒,急忙抱着这根加大版的救命稻草。 竹竿在其主人手中像是绣花针一样的轻巧,一提再一放,人便安稳地坐在一旁的地上。 还带着不知那位倒霉蛋的半截手臂一起出来了。 水稻默不作声,掏出伤药递给乔牧也。 何必见状,露出伤疤哭着疼,还不忘在嘴上占几句便宜。 “水稻姑娘果然是一直关心着我的,待我功成名就,一定回来提亲,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说到一半,又是“嗷”一声惨叫。 “怎么是你!我不要你在这,我要水稻姑娘帮我上药!水稻姑娘你看看,他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啊!” 陈杰不留情地捏着块棉花团,沾了药粉往伤口上摁,说道:“脏了人家的耳朵,就别再脏了人姑娘的手。” 乔牧也就近找了片还算干净的空地,招呼几人过去。 由于何必不停地哭诉不停地喊累,几人决定在此地休息一夜。 第二日醒来,姜义借着林间叶片漏出的光,看清了所处之地。 乔牧也这么放心地让他们在这儿睡觉,果然不是临时决定的,这种地方,半夜应该也不会有人来。 毕竟谁家正常人半夜上乱葬岗。 姜义瞥了一眼昨夜何必坠落的坑,里头有看起来年头颇久的尸骨,也有几具看着放了不久的,浑身爬满令人作呕的虫类,她又在附近看了一圈,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虽说是乱葬岗,但这里的尸骨数量惊人,最主要的是,这里的新鲜尸骨多得离奇。 昨夜的一阵风吹过,他们都闻到了一股恶臭,之后即便没有风,也觉得恶臭始终萦绕在四周久久不能散去。 她心想,怕是不远处有更多已经腐烂的尸骨。 一行人继续赶路,但没有人质问乔牧也究竟为何这样安排,直到他们经过第一个驿站,站在隐秘的山坡高处看着不远处爆发的混乱。 人群聚集在驿站门口,而大门始终紧闭,连带着关上了人们心中的一线希望。 乔牧也平静地道:“瘟疫频发,传染速度极快,各大主城都在谣传即将封城。这些日子,疫病搅得人心惶惶,有的想躲到乡下去,有的觉得跑到都城医疗条件更好。” 所以四处都挤满了人,与其冒着染病的风险吃闭门羹,不如走些不为人知的小路,既快速且安全。 又走了半日,稍作休整时,姜义算着剩余的银钱和干粮。 若是一路顺畅,走到连州主城最少需要四日,干粮之类的东西路上经过驿站可以添置,但价格必然是一日贵于一日。 还有几人中途停下找个地方歇脚的费用,不仔细梳洗一番,到了连州怕是要叫人家当成乞丐赶出来。 杂七杂八算下来,是比不小的开支。 前路情形不可预料,要想到达,不停地走就是了。 行至一处驿站,较为偏僻,人相对少些,何必便提出上医馆找大夫看看伤口。 两日过去,姜义瞧着伤口没有转好的迹象,心中亦是隐隐有些不安,当即主动陪着他去。 乔牧也不便露面,便只出了银钱,交代姜义看着有什么需要的都买些,姜义欣然接受馈赠。 反正她会赚更多还给乔牧也,就当对方给的投资款项之一吧,回去后记在账上一起算利息就是了。 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何必问道:“你们俩是不是一对啊?” 他这人半点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有点什么就都摆在脸上,姜义早就看出来他好奇难掩,故意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猜。 “是啊。” 何必登时皱起了脸,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又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跟着,没钱没势的,图什么啊?” 姜义道:“图脸。” 何必道:“天下美男多得数不尽,比如你眼前的美男子我。可你也长得不差……” 他顿了顿,改口道:“长得很好看,就不能换一个吗?” 姜义揶揄道:“你这么故意地避开他说这些话,还跟我推销自己,莫不是要挖你同窗的墙角?” 何必急忙否认,道:“你……你虽然长得好看,但小爷我才不是那种只看皮囊的人。我是看你为人尚可,怕你受人诓骗,误入歧途才好心劝说的。” 姜义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什么都知道,我们俩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至于他的为人,我就不再多说了,别人嘴里听来的总是没有自己看见的更为真实可信。” 何必道:“你就瞎说吧,还不是那种关系,不是那种关系还能这么待你,除非他欠你天大的债,否则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无缘无故又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女子的。” 姜义笑道:“那你可猜错了,恰恰相反,是我欠了他一大笔债。” 说罢进了医馆,在排队领药的几条队伍旁边小心挡开周围人,为何必腾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姜义扬声道:“大夫,这里有个腿受伤的,辛苦您看一下。” 没想到那其中一位刚好空闲的中年大夫一听,忙不迭地跑来,帮忙把人扶上了塌。 姜义走到 17. 第十七章 何必逞强 [] “何少爷……” 姜义脱口而出这个称呼后,才反应过来这一般是大家对他有所不满时的揶揄,可话已说出口,收不回,便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转移他注意。 何必却道:“什么少爷啊,哪有少爷是乡野农户出身的,你们可别给我戴高帽了。” “还真有。” 这话姜义没说出口,因为何必比她还急,买好了敷药便着急着要赶路。 陈杰见到他们这么快回来时,很是讶异,道:“这么大的伤口,洒点药粉就完事了?不会是……” 无药可救了吧? 这次怕是叫他给猜对了。 何必若无其事地催促着众人出发,自己扯了块布,模仿着医馆里的大夫,包住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 大家都不傻,早就看出来是什么个情况,一路上都在小心观察着何必的症状,好在一天下来,除了走路时腿脚不太方便,并无异样。 入夜时几人挑了块较为平坦的山坡,躺下就睡。 并非他们不拘小节到这种程度,而是这一路走下来,脚下踩着的每一捧土都与尸骨有过亲密接触,干净与否在此时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总之能供他们躺平休息就足够了。 若是一夜安宁自是最好,然而众人入睡后,却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 何必咳得吃力,气喘不断,五脏六腑像是在不受控地往外呕出,间断时的喘气声比孤魂野鬼嚎叫还要凄厉,嘶哑难听。 他紧紧捂住下半张脸上的布片,上面早已晕开一片深色。 陈杰当即要上前察看,边走边问道:“何公子你怎么样了……” 身旁横出一只手臂挡住他的去路,是乔牧也站在最前方阻拦。 “离我……咳……远……咳咳……点……” 何必说着,四肢并用往远了爬,狼狈之至,爬到彻底无力时,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水稻急道:“明日还是送他去医馆吧?“ 姜义叹口气,道:“他不肯的。” 陈杰犹豫半晌,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沿着乱葬岗走呢?” 他又补充道:“我知道这条路人烟稀少,可它算不上好走,而且风险不是更大吗?” 他所说不无道理,乱葬岗尸骨乱堆,一个不小心就会像何必那样受伤染病,但乔牧也的身份,若是这时说出,不是个好时机。 姜义斟酌后还是决定下次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解释,便道:“虽说是乱葬岗,但官府对瘟疫是有管控的,染病而死的尸骨都要统一焚烧后葬下,只是有些偷懒的会把焚烧后的,甚至是未经焚烧的丢弃在乱葬岗。我们比较倒霉,恰好撞上了。” 说话间,乔牧也拿着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悉数分发。 姜义围上口鼻,肌肤与布料接触时,不觉刺痒,反而如流水般细腻柔滑,是极好的料子,这样一来,即便围上几日也不至于被摩擦得脸颊红痛。 陈杰感叹道:“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拿到这么好的料子是这种用途。” 几人轮番守着,依照何必的要求,没离他太近,但掀开了他脸上那块脏污的布片,时不时跑过去查探鼻息。 天色渐明,陈杰趁着驿站店铺还未营业,重重捶打医馆的门板,敲得人家气急败坏地出来骂他一顿。 何必醒来时,感觉自己像躺在小船上摇晃不止,再一睁眼,仍是在林间行路,乔牧也与陈杰一前一后抬着担架,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要被抛尸了。 眼泪唰一下淌了两道,他气急攻心,气血上涌,气自己无能为力,登时又趴在担架边上呕了几口血。 水稻为他擦净嘴角,往嘴里塞了块参片,参片切得着实大了些,他只能含糊地发出几个音。 姜义道:“何公子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丢下的。你要不先看看这个。” 她捏着一张纸,上头整齐列出各项花销。 “担架、药材都是从你袋里拿钱买的,都记在这了。” 何必晃晃脑袋,看着像是在点头,忽而双眼怒睁,震惊地看着她。 “别紧张,包里的其他东西我都没动。” 接连的惊吓耗尽他的精力,何必沉默须臾,自己掏出嘴里的参片,道:“我袋里那封信,是先生写的,你们自己拿去看吧。” 他算了算日子,估摸着再有不到半日就能抵达连州,又道:“到了分堂,这信就要上交,想看就得趁早。” 说罢又昏昏沉沉睡去。 姜义一摸他脑袋,发现他已经烧得烫手,加上咳得满脸通红,看着像只煮熟的虾子。 她从何必的袋里翻出那封书本一样厚的信,一叠信纸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先生们为众学子写了举荐信,唯独少了姜乔二人。 是他们来的时日太短,水平难以估量?不会的,姜义在心中否定,昏晓堂偌大一个门派,能请来的先生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这样见多识广的人,别说相处,说不定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水平如何。 等等,打眼一看就知道…… 她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都身处局中。 学堂先生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们是冒牌的,可他们又怎会无缘无故忍受着潜伏于身边的危机,一定是碍于某种原因,这个未知的原因让他们认为姜乔二人可靠却未必可信,于是借机让何必同行。 假使姜乔二人是背信弃义之徒,何来所在门派势力强大,二人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二人信守承诺,那自是最好。 如此看来,何必已经把他们二人划分为自己人的阵营,昏晓堂这个阵营与官场界限不明,但在江湖人口中颇受好评。 除去带兵前来的那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其余的事情都还算合理。 然而这几日一股脑地出现太多奇人轶事,姜义冥思苦想,许久未能想起她究竟遗漏了什么。 正愣神走着,姜义没有察觉到自己走到了山坡边沿处,在落脚的一瞬间忽然踩空,眼见起身无望,她急忙顺着势头倒下,双臂曲起护住脑袋。 不曾触碰到坚硬的石子沙土,她忽然被人搂住。 乔牧也与陈杰找了片平坦的地方,手脚轻缓放下何必,准备在进城前观望一番连州的管控情况,一转身便看见她头也不回地往下栽,当即冲上前把人圈在怀里,齐齐滚下山坡。 这一下动静可真是不小,从城门口排到一里开外的人纷纷看向翻滚的二人,引得几名守城门的官兵皆上前来。 二人一路连带着草叶泥土,骨碌碌地滚下,还是乔牧也支臂抵住,才不至于滚到人家脚下去。 姜义发丝散乱,从发帘间瞧见两名官兵与他们相距愈近,忙将信纸随意几下叠起,一股脑地塞进乔牧也衣服里衬。 两名官兵手 18. 第十八章 连州瘟疫 [] 乔牧也闻言,将她挡得更严实了。 姜义一时接不上话,好在方才的小兵带着医师前来,粗略察看了一番病情。 医师叹口气,道:“病症已显,送去城中医馆,看他们有没有法子吧。” 闻言,那小兵道:“那请几位在此稍等些时候,等到关城门前,街道上人少了,我们会带着诸位进城。”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直接带他们进去。” 那小兵喜道:“李大人!您又来巡视啦!” 乔牧也一直站在姜义身旁阻拦着李有才,害得他不能靠近姜义,连小兵都没看见被挡住的他。 那小兵又道:“可这会街道上人多,您这样贸然带人进去,张大人岂不是又有由头说您了。” 李有才满不在乎地道:“他算个什么,迟早有一天要走的,爱说就让他说个够吧。” 说罢热情吆喝着他们,吩咐两名官兵抬着何必,几人便这样毫无阻碍地进城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李有才行礼问好,好奇的目光紧随着他们,尤其是受李有才热情招待却一直遭到乔牧也阻碍的姜义。 “姜义,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年来我对你情比金坚,情意不改,成亲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你和我成亲,你就是官太太了,那些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你说巧不巧,我爹娘和你兄长也来了,刚好在这儿办场喜事,大家热闹热闹。不是你到底是谁,干嘛总推推搡搡的,哎哟……” 乔牧也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到路边。 姜义却道:“姜和也来了?” 除非有求于人,否则姜义绝不轻易喊哥。倒也不是两人关系不好,相依为命长大,他们的关系比寻常家兄妹还要好,可也正是关系过好,好得不像兄妹,像好友,姜义就从小学着其他人,对他直呼其名,长辈都不纠正这些,大家也就都见怪不怪。 李有才倒是不气馁,又跟了上来,道:“是啊,姜和就在前面客栈,我带你们去找他。” 客栈与医馆相邻,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忙,却都不是客人,而是蒙了半张脸的医师和些搬运东西的青年人。 数位医师脚步飞快,在两件房屋间穿梭,无一空手,或是提几捆药材,或是持笔记录。 李有才领着他们走进门,姜义这才发现此处并非普通客栈,而是将客栈改造成了临时的医馆,堂食大厅桌椅仍在,用作寻医问诊处。 在最里边,几根竹竿撑起一圈布,几个简易的棚子拉紧围帘,偶尔传出几声痛苦的喊叫,听得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李有才轻手轻脚靠近其中一个棚子,小声说道:“姜大哥在吗,姜大哥?” 里头的人不耐烦地掀开帘子,不偏不倚打中李有才,布料绕了两圈裹住他上半身。 姜和任他扑腾,道:“忙着呢,要干什么快说。” 万里转头看见姜义几人,搀扶着病患起身,道:“总算来了,赶紧带他上去歇会!” 姜和道:“先上楼,稍等我一会。” 他熟练地配合万里把何必抬上拼成床榻的桌子,又后退几步,拉上帘子。 二楼的屋子堆满药材、布匹,仅有的一处休息地是进门处摆的一套桌椅。 姜和梳洗干净赶来,道:“几位自便。” 说罢自己坐在旁边的木箱子上,手肘撑着膝盖,两手照着面上狠狠揉搓几下,疲惫地捧脸。 姜义盯着他的黑眼圈沉默半晌,道:“姜和,你昨夜是做贼去了吗?” 姜和累得无力反驳,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万里恰好进门,闻言道:“他这半个多月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见姜义往她身后瞧,又道:“我让李有才在下边看顾着那位小兄弟了。” 姜义问道:“他病情如何?” 万里摇摇头道:“是疫病典型的症状。” 姜义道:“你们都在这儿待了半个多月了?这瘟疫怎么会蔓延得这般严重?” 万里道:“回村时我们遇到师叔上门向我父亲求助,便跟着他来了。起初以为只是场寻常瘟疫,可不论用什么药,症状都毫无改善。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话未说尽,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姜义打开门将人迎进,那是名面容苍白的少女,身着青色衣衫,乖巧的长相此刻带有几分忧虑,不知怎的,姜义总觉着她有几分眼熟。 少女进门,见着屋内许多人,道:“我有急事。” 万里看了看姜义,后者点过头后,她便道:“白露姑娘但说无妨。” “医馆拿不出药材了。” 姜义想起驿站里百姓争相抢购药物的场面,道:“瘟疫爆发时,不是应该由府衙配备医师和药材,免费发放吗?” 万里道:“发下来的那点东西都不够一条街的人吃的,若不是城中富商土豪积德捐款,这一城的人怕是都得没命。” 姜义道:“那之前的药材是从何处得来?” 白露道:“隔壁的平安堂是城中最大的医馆,其他家小医馆无力医治,就都把病患送来,顺便卖点药材给他们。但这两日药材渐少,各家要价昂贵,我们买不起,寻常百姓更是负担不起。” 话音刚落,一人仓惶闯进。 李有才气喘吁吁地道:“人醒了,找你们。” 何必被放下不久后便醒来,在朦胧间感觉到腿部创口疼痛难忍,瞧见个女子的身影在一旁,为他清理包扎。 他头脑不甚清醒,喃喃道:“阿娘,我疼……” 阿娘轻抚他的头顶,他听见阿娘轻声说道:“乖,睡一觉就好了。” 再次醒来时,他嘲弄地笑了一声,这梦真是鬼扯,阿娘都过世多少年了。 何必望着高高挂起的布帘,莫名觉得这很像阿娘病重时,那些人为她备好的白布,后来那片布被盖在阿娘身上,这块布也会盖在自己身上吗。 这儿静得可怕,好像所有人都已弃他而去,一种无力的孤独感笼罩在心头,他心想,阿娘走时也是这样孤独吗,那时她怕不怕,早知道我当时应该再哭闹一会,至少能陪着她。 他清了清无谓的幻想,伸长手臂拨开布帘。 还有事情没做完,他还不能死。 一个陌生的面孔凑近,张着嘴动作好一会,可半天不出声。 何必登时怒了,这种危急时候还玩什么幼稚的伎俩,可一开口,尝试了好几次,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那男子快步上楼带着姜义一行人下来,他看着那些张合不停的嘴,急得满脸通红。 何必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直愣愣指着姜义。 姜和道:“他是来寻仇的吗?” 姜义一记肘击把他撞开,拉紧了帘子。 她从乔牧也怀里掏出信封的一个角,试探地看向何必。 何必筋疲力尽地放下手臂。 姜和从问诊医师那拿来纸笔,让她把话都写下来。 “你好好休息,我们现在就去学堂。” 姜义道:“你们先在这儿休息,照看一下他,我们两个去就好。” 然而水稻与陈杰二人一致摇头。 久久未吱声的陈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道:“你们确定他顶着这个身份招摇过市真的合适吗?” 姜义一怔, 19. 第十九章 永字一招 [] 姜义觉着自己蠢到家了,自始至终这都是一场编排好的戏,只有她一无所知,信以为真。 白露道:“要帮你把鸡杀了吗?” 姜义和一只跳上桌的公鸡四目相对,面无表情地道:“杀了吧,我带回去给姜和炖个鸡汤。” 话毕,白露拔下簪子,姜义仔细辨别,才发现那是支笔杆。 她手起杆落,杀鸡、放血、烧水、拔毛,熟练得让人目不暇接。 乔牧也坐在她身旁,道:“还真以为江湖是那么简单好混的,看清楚了。” 姜义道:“看什么?” 乔牧也道:“看她杀鸡。” 白露手中的笔杆一端磨为尖头,乍一看像是镀上了一层铁皮,实则却是在铁条外边套了圈木头,伪造成笔杆的外形。 只见她笔尖轻划,如同书法大家落笔时写下的一点,那鸡脖子上便冒出鲜血,尽数盛在木桶中。 乔牧也道:“这便是昏晓堂的独门绝技,单名一个‘永’字。” 姜义道:“所以不会武功的只有我一个是吗?” 乔牧也自顾自说着:“这一招‘永’讲究的是用笔之巧法,既要学得形似神似,亦要习得道义。” 原来昏晓堂一派明面上是个授人诗书的私学团伙,内里其实有真才实学在。 一招“永”令其在江湖上地位稳固不倒,无人可犯,毕竟自小混迹江湖的还是粗人居多,谁又能想到那些个书生杀人时用的是写字的笔法。 写字帖分了大字、小字,“永”自然也分了大招、小招。此处分类倒不是指招式杀伤力的大小或是习成难度,而是根据招式使用的武器来区分。 大招适用于混战,随手可得的棍棒、竹竿,或是刀剑、枪杆,皆可作为武器,小招则是适用于远战,多用匕首、飞镖等暗器,眼力好的人,百米开外即可夺人性命。 昏晓堂教人武艺,又授予心中哲理,敌军来犯时,门派众人自然是携手奋战,无一人退缩,当然,何必这等不曾传授武艺的学子始终毫不知情。 当日在姜义一行人离开后,学堂一众学艺精湛的少年排兵布阵,与季风等人共同御敌。 季风等人招式大开大合,潇洒肆意,学子用笔之法却是各成一派。 出手之人个个招式快似羽箭离弦,在手腕翻转中瞬间刺破喉管,落笔之势有如飞鸟坠空,描笔之姿有如蝌蚪嬉游,在眨眼间,鲜血染黑沙地。 一无所知的部分学子躲在先生们的宽袍大袖后,几位先生时不时发现一些个漏网之鱼,便从地上拈起颗石子,随手一弹,石子顺着力道深深陷入头部,来人当即倒地抽搐不止。 季风道:“老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我活儿还没干完,我们下次再会。” 姜义忙道:“等等,那你们是怎么来这儿的?学生和先生们又去了哪?” 季风一手提一个竹筐,道:“我们买下了城郊马场的所有马,走的官道。学生……” 他回想片刻,又道:“有的各回各家,不过多数是跟着学堂的先生们一起来了。至于先生们带着他们去哪,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义道:“那……那你干的什么活啊?是我给你发的工钱不够多吗?” 季风已迈着大步走远,白露道:“他们是医馆雇来搬药材的。还有……先生们都在学堂里,平安无恙,先前所说只是我随口瞎编的借口。” 姜义道:“那就行。可是,季风这么缺钱吗?” 白露道:“他们这几日为医馆免费做义工,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和医馆商量着给他们发了点工钱,就当是我们雇的人。钱虽然不多,但总归是点心意。” 姜义看着乔牧也勾起的嘴角,掩面道:“好了我知道我很蠢,你别笑了。” 乔牧也却笑道:“姜老板不蠢,你只是太单纯。人各有所长,你在管人和做生意上不就做得很好。” 姜义把头埋得更深,闷着声音道:“我一个做生意的被人骗得团团转,哪还有脸再让他们为我做事。” 乔牧也道:“论起做生意,我整个客栈加起来都不及你的一半聪明才智。更何况,眼下我还有求于你,还希望姜老板能不计前嫌,帮我这一回。” 姜义疑惑道:“乔公子说笑了,是我主动要求你教我这些的,又怎会怪罪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 乔牧也提醒道:“在下是个通缉犯。” 这可叫姜义心中犯难,乔牧也的海捕文书在城中随处可见,说不好哪天就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报了官。可终日闭门不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客栈这种地方人来人往,而且还有个李有才在身边。 李有才这人是个无法预估的隐患,且不说他与姜家结怨颇深,就单单拿这人品来讲,他也不是个能信得过的。 倘若他哪一日为了立功举全城之力捉拿乔牧也,姜义也不会觉得有半点稀奇。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个解决的对策,于是她提着两只鸡回了客栈。 姜义炖上两只鸡,由万里带着去了何必的房中,何必高烧不断,听不见说不出,一路受了这么多无妄之灾,她实在不忍心将真相告知。 先生们故意把他支走,便是表明了要他置身事外,这或许也是何来的要求。只是没想到这场瘟疫来得这样生猛,他们所走的线路与何来不同,自然也遇不上。 水稻与陈杰在房中守着他,听后也是一致认同。 水稻疑惑道:“先生们教我的笔法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 姜义道:“你不会‘永’?可学堂里和你一般年纪的人都会,你是先生们带大的,怎么不会?” 陈杰道:“她是长在学堂没错,但舞刀弄枪的江湖中人名声总是不太好,普通人家怎么会让自家孩子从小学这些,自然是学些能够谋生的技能,再学两招防身的招式就够了。” 水稻道:“所以你会咯?” 陈杰道:“鄙人不才,几年下来也只学了点皮毛。” 姜义道:“那就是会咯?” 陈杰将那日遇到贺婠妍,又受她嘱托给死士补刀一事说了出来,道:“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当初也没想学来着,可先生们对我寄予厚望,实在无法推脱,就硬着头皮学了几年。可我胆子太小,不做半个时辰的心理准备我就不敢下手。” 谈话间,暮色渐深,万里探头进门问道:“小妹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姜和去做。” 往屋里看了几眼,她疑惑道:“乔公子呢?” 姜义道:“他去找客栈的兄弟们。你们不用忙活了,我后厨炖了两只鸡,应该……” 她看了眼天色,意识到了几丝不妙。 万里迟疑地道:“你那鸡……什么时候开始炖的?” 话音刚落,后厨传出一声惊恐万分的号叫:“姜义你要炼成仙丹毒死我吗!” 一行人站在后厨门口,抬头望着天,又低头踢下砖,不忍心直视姜和手中那口漆黑似深井的锅。 姜和痛心疾首地道:“暴殄天物啊!你把这两只可怜的小鸡仔交给我,你可以得到一锅玉米鸡汤、一盆鸡丝凉面、一盘咖喱香菇鸡……” “姜大哥。” 乔牧也及时打断,递给他两只宰杀干净的鸡。 姜义却望着他大腿边无声探出的小脑袋,道:“乔公子就算急于自保,也不能绑架人质吧?” 姜和正巧从厨房出来,给他们炒了盘新鲜的花生米,顺手给她脑袋上来了一下。 “瞎说什么呢你,这是开客栈的那对夫妇留下的孩子。” 原来这客栈是一对中年夫妻所开,平 20. 第二十章 别有用心 [] 今日六月初六,闷热难耐,光是站着不动弹,这处的焦躁氛围也压得人昏昏沉沉,顾不及浑身粘腻的汗水。 只见堂屋中摆了十余张床,其中一位先生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姜义凑近了听,听见先生问道:“今日初几……” 姜义道:“六月初六。” 先生张嘴“啊”了半天,过了一会才道:“学堂休假了,你们也别……玩得太晚,注意身体,要乖些。” 说罢,又昏睡过去。 姜义与他素不相识,听后还来不及有什么回应,便上手帮着把人扶起。 姜和熟练地给人喂药,一碗药下去,又接着喂下一个。 水稻为先生们逐个擦脸,忽然悲自心中来,蹲下身子,啜泣道:“先生们身体都很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白露手里的活不停,朗声道:“身体好的人生起病来才是最麻烦的,病来如山倒,一病就严重得不省人事。” 姜义低声道:“我们不用小声些吗,万一把他们吵醒怎么办?” 白露道:“要真能吵得醒就好了,他们现在是喊也喊不醒,叫人无计可施啊。” 何必靠在墙边喝药,微笑注视着他们忙碌不停,眼中泪水在烛火映照下晶莹透亮。 姜义忙写道:“难受?” 何必摇摇头,道:“就是觉得我能有点用,开心。” 姜义找他商量时,想着他有权知晓一切,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何必听了非但不气,反而主动要求为他们试药。 正感动着,白露抽走她手中的笔,写道:“保持内心平静,有助病情恢复。” 夜里有学生轮流看护,他们便无需久留。 行至客栈,姜义忽然道:“你们先休息,我与乔公子有事要商议。” 两人来到后院,此处种了片比客栈大上几倍的竹林。 姜义专程问了姜义,他却说这是客栈老板有意而为之。 据说客栈老板是这样解释的:“我媳妇儿喜欢吃竹筒饭,这块地土壤肥沃,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反正家里留下的钱足够我花好几辈子的,就干脆把整片地都买了,种竹子!” 姜义二人就坐在这竹林边上的石桌旁,只是她不停地张望,疑惑道:“也没听姜和说这儿有猴子呀。” 在那竹林里头,每隔不远便爬了个猴子一样的身影,数量还不少。 乔牧也道:“这你都看得见?” 姜义道:“那是当然,想当年跟着姜和半夜在山洞里头捉蝙蝠、凌晨在河间摸鱼,那可是百发百中。” “不是……”她忽然反应过来,“我找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姜义正了正神色,道:“乔公子不妨直言,接近我有何目的?” 乔牧也笑道:“姑娘想多了。” 姜义道:“你是真的很不会演戏。想装作不认识我,那就别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可你偏偏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这要不是另有所图,那就是你暗恋我多年。” 乔牧也一噎,盯着她好一会儿,想起来前被多次交代的话。 “这小女娃是又迟钝又敏感,你用不着演得多好,这样她反倒发现得更快,你就按照她平日和身边人相处的样子,照顾着她,一时半会她是发现不了的。” 姜义道:“我年纪小,被人照顾惯了,竟一时不察,没能发现你的不对劲。” “被发现了也无事,她这人有自己的行事作风,坚守底线,认为做生意就必须讲究信用,童叟无欺,更不可违反合约。届时你只需和她说,你同人家做了笔生意,不可多言,她就会放过你了。” 乔牧也道:“我同人家做了笔生意,对方交代我不可多言。” 黑漆漆的竹林中,片刻无声。 又过了好一阵,姜义道:“行吧,这事儿暂且翻篇,说正事。” 药价飞涨,在全城断销时又出现个什么商人开仓卖药,这绝不会是巧合。乔牧也的身份迟早暴露,身边处处是危机。两件麻烦事同时出现,那便一鼓作气,干脆一块解决了。 姜义道:“我有一个法子,只是有可能让你的名声更坏,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一下。” 乔牧也道:“我如今哪还有名声可言,姑娘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了。” “那就行。”姜义道,“这次不是我要做,而是我要教诸位少侠们怎么做。” 相杀客栈至今没有报上与那名商人相关的情报,那就说明他们也没能查出来。连州主城如今处于半封闭状态,出入不易,城里住的除了百姓就是病患,纵使他们的眼线能深入朝堂,也无法施展才干。 也正因此,消息就需要从主城中人,也就是百姓口中得知。 姜义道:“我先前说要让江湖与民间这两条情报线交织,可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搁,借此机会,我已经大概了解身边的这些人,那就让他们开始学习吧。” 乔牧也手里不知鼓捣着什么东西,闻言疑惑道:“学什么,学唠嗑?他们一出现,人家都恨不得跪地求饶,生怕一开口就没命,你妄想让他们坐下来喝茶闲聊吗?” 姜义道:“凡事总要懂得变通嘛。我知道,百姓对江湖中人带了很深的偏见,可他们是否属于江湖中人,这并没有一个明文规定的界限,既然身份可以随意变换,又怎么不能坐下一块聊聊天呢?” 乔牧也饶有兴致地道:“这说法倒是从没听说过,愿闻其详。” 姜义道:“百姓虽然接触不到官场江湖那些个大事情,可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大人物家八卦的蛛丝马迹,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要想了解一个官员在百姓们心中所存的负面评价,需得从这儿入手。” 乔牧也道:“坊间话语真假难辨,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传出消息,重塑民间对我的为人评价?” 姜义道:“不论真假,那些消息都是在传递间被夸张描述了无数次的,我们只需挑着有用的来,再顺藤摸瓜往上查。” 她又道:“茶余饭后唠几句,谁会有那么多闲心去在意那些消息的真假呢,且民间散播消息的速度非寻常人能比,所以我们就借此将与你相关的消息散播出去。” 乔牧也还想说些什么,但姜义抬手示意,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我开班授课时,我们再细谈。” 话音刚落,乔牧也一吹哨,竹林中四处悬挂的“猴子”连贯而下,姜义却像是早有预料,起身等候。 说来惭愧,她在季风一行人面前虽从无惧色,可起初难免对他们带有些防备,连带着交谈都有些生硬,可这点心思早已在多次携手合作下消失殆尽,如今她只把这些人当成武艺高强的江湖好友看待,相处起来也自然多了。 “辛苦诸位少侠日出后在此地相聚,切记,绝不能迟到。” 王余荣道:“姜老板,我们只需在午饭时帮着搬货,其他时候都有空,你可以不用起得这样早的。” 姜义苦笑几声,道:“请不要对一个日程爆满的无薪长工说这种伤心话。” 王余荣温和一笑,道:“姜老板辛苦,早点歇息。” 姜义与众人道别后,走出一段路,却发现乔牧也一直缓步跟随,手中还拿着刚才的东西,于是疑惑道:“乔公子还有其他事?” 乔牧也故作委屈,道:“自打我没有坦诚相告,姑娘就冷落了我,难道这些日子的相处都是在做表面功夫,并非真心相待吗?” 好一个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人,姜义声线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地道:“我这一晚上是在跟鬼讲话吗?有什么事就快说。” 乔牧也递上手中物件,道:“你在状元村用过的袖箭,我帮你把箭捡起来洗干净了,又仿照那个外形多做了几根。还有你之前拆的时候不小心把那件外衣划破了,我也帮你缝好了。” 姜义在朦胧的月光下翻来覆去把那件外衣看了好几遍,不禁在心中叹道,此人出手阔绰、武艺高强,还绣工了得,即便是抱有什么目的而来,只要不图财,那就值得! < 21. 第二十一章 一招脱身 [] 在话本里,竹林往往是个十分奇妙的地方。 从传授武艺到谈情说爱,它都适用,然而,这些都和姜义没多大干系。 姜义只觉着此处格外的空旷幽寂,发出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了栖息于此的生灵,更别提这些扰人刺耳的声音都是她制造的,这可真是大大的罪过。 她停下动作,喘着气问道:“真的不能换一个武器吗?我一个胳膊还没手柄粗的人挥舞着斧头,这也不甚美观呐。” 正是深眠好时间,她却在吭哧吭哧地砍竹子,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勤奋。 乔牧也蹲下身与她平视,缓缓地道:“调养身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在这过程里先把体力练起来,才能使得动其他武器。” 仿佛是为了这场劝说能起作用,乔牧也语气分外柔和,然而姜义被人劝了多少年,不论是强身健体或是行侠仗义,这些理由在她这儿都敌不过一个累字难忍。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一屁股坐下,仰头道:“相比起辛苦地练就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身体,我更愿意躺在银钱堆里早早没命。” 乔牧也哑然失笑,他确实不想强迫姜义做任何不情愿之事,像她这样活得自由自在,是多少人望之不及的念想,可危机四伏,意外又岂是他能够预料的。 他沉吟片刻,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吗?” 姜义不露声色地观察他,越看越觉得,今日过分严肃的乔牧也看着像是有些难过。 姜义轻声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乔牧也愣了一下,转而变回平日那副轻佻模样,朗声道:“我教你一套招式,学会以后,用于实战,虽不能百战百胜,但可以破解每一个门派的杀招,能在危急时刻助你逃出生天。” 说罢,乔牧也转身拔剑,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令他深感羞愧,若是真拿人家女儿的性命相要挟,那他这些年享的恩惠、读的圣贤书才是真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他在心中痛骂自己那一刻的阴暗龌龊,又听见姜义难掩激动地道:“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闻言,乔牧也不自觉地听从,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稍远的空地处,喝道:“熊光华!” 姜义瞧着那人自林中奔出,抬脚一踹,折下一根竹子来,抛起时握住尾端,将枝叶踩断,这就成了根平直的竹竿。 熊光华以竹为兵器,出手时急促敏捷,破风而击,遇敌回攻时,又借其力,顺势而退,乔牧也则是用双剑挡下攻势,熊光华 愈是退,他便愈逼愈近,数十招下来,他已在熊光华一臂可及处。 姜义瞧着熊光华出手姿态,几个来回看下来后,心中已有答案,这应该就是昏晓堂的“永”。 熊光华用招虽快,可腰背绷直,乍一看颇有书生文雅端正之范,然而,在比试中却略显僵硬笨拙,单打独斗时若是不能尽快了结战局,怕是会叫人抓住这个破绽。 果不其然,在下一杆横扫而来的那一瞬,乔牧也出手稍偏几寸,一剑刺向他侧腰,熊光华立马半旋过身躲避,两人正面相对之时,乔牧也猛地一踏地,闪身落在竹竿上,在熊光华试图把人掀翻在地前,他已挥剑触及熊光华的脖颈。 抱拳相敬后,熊光华以一种麻雀般灵活的姿态,在竹林中四处借力,几个跳跃后便不见身影。 乔牧也道:“看懂了吗?” 姜义道:“昏晓堂的招式倒是省事,几乎不用动腰。” 乔牧也微一颔首,道:“没错。昏晓堂算不上完全是个江湖门派,门中弟子大多是半吊子,学得好的可以在打斗时将其化为优势,学得不好的,就好比熊光华这种,就会让人有可趁之机。” 姜义疑惑道:“可我半点武功不会,该如何御敌?” 乔牧也道:“短时间内学成一身本领,肯定是来不及,但你只要能从他们手中逃脱,就足够了。” 闻言,姜义陷入沉思,忽觉耳边疾风呼呼,抬眼一瞥,竟是乔牧也一杆挥来。 她当即向后仰倒,顺手抓起一颗石子,往他腰部一砸。 乔牧也却俨然不动,无奈道:“文人墨客风骨铮铮,就是刀砍火燎也撼动不了半分,你未免太看不起他们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杆劈下。 姜义瞄准时机,在他腰部无遮挡时,袖箭射出。 乔牧也半身后仰,腰肢比乐坊舞娘还要柔软,却更有力道,袖箭堪堪擦着他的腰带飞过,自头部掠过时,他反手挥动竹竿,一记横击,袖箭便偏离了方向,深深嵌入一旁的竹子中。 姜义由衷地道:“少侠好腰!天快亮了,你练着吧,我得去给兄弟们开会了。” 说罢,逃也似的就想走,不料被人提着腰带拖到竹子堆前。 乔牧也把手中竹竿和那一捆竹子放在一块,道:“他们可以等你,不急,我们把这些竹子砍完再走。” 姜义道:“我觉得我学点逃命用的招数就够了,毕竟我也不是江湖中人,不需要这么用功吧。” 乔牧也道:“总能用得上,技多不压身。” 瞧见姜义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又道:“砍完了都带回去,中午做竹筒饭给你吃。” 姜义撇撇嘴道:“不就是竹筒饭嘛,姜和也会做。” 乔牧也道:“姜和忙着问诊,每天中午吃的都是白露给他们带的白菜炖豆腐。” 闻言,姜义再没敢抱怨,只是可惜了那根袖箭,若不是为了试验乔牧也做的那几根威力如何,不到必要时刻她哪舍得随便用。 她用力劈开一节竹子,低声道:“浪费了一根袖箭,唉。” 乔牧也拔下那根箭,道:“用着还顺手吗?” 听姜义“嗯”了一声,他又道:“用完了我再给你做,要木头的还是竹子的,随你选。” 姜义喜道:“真的吗?” 乔牧也道:“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木料和竹子要你自己砍。” 于是竹林再次陷入寂静,直到天亮,方才恢复生机。 姜义筋疲力尽地靠坐在一根竹子边,一旁是个敞开了口的麻袋装着她亲手砍的竹子。 她有气无力地道:“没有桌椅……席地而坐吧……” 众人便挤成一团,坐在她对面,她粗略一数,拢共不过二十余人,大场面是撑不起的,但在这城中浑水摸鱼是绰绰有余。 姜 22. 第二十二章 作一出戏 [] 相杀客栈连州分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开业,数位少侠各司其职,在排满病人的长椅上闲聊,在市井街头与大娘们唠嗑,与商铺的老板搭话。 只见林自民背着半篓青菜,撒腿狂奔,踉跄着躲过险些相撞的数名行人,终于在后院的木头堆里找到了姜义。 林自民激动不已地道:“老板!打听到了!” 他自然地接过斧头,抡起就砍,又道:“你猜怎么着,我刚刚在卖菜的张大娘那里打听到了,那个姓张的知州,他家宅子闹鬼!” 原来这位张姓知州的宅子,本是名富商的住处,那富商是张聪的远房表哥,做的是布料生意,平日里最喜江南水乡的那些个小曲儿,便叫人从江州将人请来,在家中养了个戏班子。 每逢佳节,这位张老爷就打开宅门,宴请全城百姓前来听曲儿。 张家宅子可谓高耸及天,广如宫廷,连廊弯绕,只有立于高处眺望,才能看出其中的精妙设计,那便是以连廊为瓣、以一池各色睡莲为心,构成了一大朵莲花。 也正因此,来访者需得张家仆人在前头领路,才不至于迷乱了方向。张家人也很是贴心,走两步就能遇见个仆人在等候差遣,百姓享着这等待遇,自然是对张老爷赞不绝口。 当众人齐聚一堂,才发现这是个临时搭建在仓库前的木台子,一圈刷了桐油的光滑栅栏围着桌椅和看客。戏班子当众唱了出戏,在场的人俱是惊叹,不消多日戏班子已是声名远扬,连州上下无人不知张老爷家养了一笼子百灵鸟。 待到一出戏唱完,张老爷又开仓拿货,那仓库里的布匹堆成座座小山,这一送就送掉了两座小山,此后张老爷名声更盛。 直到有一日,张老爷说要为戏班子收徒,无需缴纳学费,只要家中模样不差幼童或女孩想学,他就包下所有徒弟的食宿。这下可把连州人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前来,生怕抢不到名额,这位张老爷更是来者不拒,一收就是几百人。 然而,祸事的突发谁也预料不到。一场大火将戏台子和底下的几百个徒弟烧了个干净,无人幸存。 林自民用下巴抵着斧头,神秘地说道:“张琮抢到这间宅子以后,带着一大批人来了,没两天就把仓库重新修建好,这还没放什么东西呢,住在附近的人就听见,大半夜的里面总有人在唱戏!” 虽是这么说,可这故事里漏洞百出,但总归是有点线索,姜义便差他顺着这些东西继续打听。 “你想打听城里的事情?” 白露忽然出现,把两人吓得不轻。 何必主动试药后,白露与他们亲近了不少,姜义也不介意让人知道她在打听,于是邀她入座,道:“没错,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白露道:“我来和你说一声,何必的病情好了不少,先生们也都醒了。” 姜义由衷地道:“那真是太好了。” 她想着白露在连州待的时间长,说不定听说过些什么,又道:“姑娘可有听说过张家宅子的传闻?” 白露微一颔首,道:“我跟着平安堂的老大夫义诊时,认识了住在医馆隔壁的钱寡妇,听说她家两个女儿都生得极好,但小女儿体弱多病,所以去学唱戏的只有大女儿。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了。” 瞧她欲言又止,姜义疑惑道:“那她家现在?” 白露长叹道:“小女儿前些日子失踪了,就剩她一个人,哪还有什么家可言。” 姜义惊道:“失踪了?” 林自民对此也是毫不知情,惊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白露道:“有天早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人家的姑娘都被下了药,衣衫不整地昏躺在家门口,城里人对这事议论不休, 姑娘们也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可又过了几天,她们在夜里都凭空消失了。” 她带着些不屑,嗤笑一声道:“知道这事的只有这些姑娘的家里人,他们都觉得自那一次起姑娘们的清白已经没了,要是再传出点什么,那可就真是身败名裂了,所以知晓这事的人不多。” 白露平日鲜少表露出什么情绪,看来是真的气极了。 林自民愤愤地道:“她们万一出点什么事,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才是完了!” 姜义却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当初那位张老爷为戏班子招的徒弟都长得不错吧?” 白露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了:“那是自然,个个是美人,就连男童也俊俏得雌雄莫辨。” 姜义又问道:“那这些姑娘失踪的时候,张知州来了没有?” 白露道:“来了,那会仓库刚修建好,所以偶尔也会有人说是戏班子的人还在收徒弟,不收够了就不会停下。” 姜义又道:“那之前的张老爷和如今的张知州,两人之间可有联系?” 白露还没说话,丁自民抢先道:“我不是说了嘛,他俩是表兄弟。” 姜义却道:“我说的不仅是血缘关系,还有利益联系、恩怨情仇之类的。” 白露道:“算是有吧,张家宅子是城中最好的一处宅子,位置、工艺都是绝佳,虽然出了这样的事,可排队购买的人依旧很多。两位知州初到时,也是争抢着要,但是张琮借着比李有才多了个亲戚名分,先买到了这宅子。至于这两个姓张的从前是否有联系,我就不知道了。” 姜义转而看向丁自民,道:“听懂了吗?” 林自民肯定地点头,道:“懂了,要找人打听这两个姓张的。” 姜义道:“没错,而且要找李有才打听。” 林自民疑惑道:“这是为何?” 姜义道:“李有才虽然读书不行,但他们一家在做生意这事上比谁都精明,他也不差。可他居然没能争过张琮,可想而知,张琮所用手段一定更加高深。并且,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对手,李有才肯定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林自民睁着无辜的一双大眼,道:“懂了,那我要怎么打听,还是一样找他聊天吗?” 姜义一怔,道:“那你平时都是怎么探听情报的呢?” 林自民道:“我不负责这些嘛,我都是听他们讲,然后负责把他们编的话都传出去。” 姜义了然道:“既然你会聊天,那你就跟大妈们接着聊下去。还是那句话,最了解你自己的是你的敌人,李有才算是我们半个敌人,所以你不论用什么办法,先了解他,再做其他的。” 林自民坚定地“嗯”一声,道:“懂了。” 23. 第二十三章 朋友之间 [] 乔牧也动作凝滞半晌,见着王余荣进门,忙道:“王余荣说这边人手不够,谁也不能走。” 王余荣承载着几人期待,道:“不错,万姑娘托我来跟你们说一声,药材撑不过明日了,还请你们快点想想办法。” 他颜色不变,还是这般遵矩有有礼。 事已至此,还是就着眼下的麻烦先解决了吧。他们几人说得对,赵文晓的确不能走,毕竟接下来的行动还要靠他带领着来。 姜义当作无事发生,道:“那就叫上所有人,今夜子时竹林会合。” 乔牧也问道:“要做什么?” 姜义道:“做贼。” 药材断销,最快的方法便是从这位商人入手,与其看着他趁火打劫,抢了百姓的血汗钱,不如姜义自己做一件不留名的好事。 于是她让赵文晓跟了这商人好几日,终于得知他存放药材的仓库所在地。 众人各自散去后,只剩姜乔二人。 乔牧也在柴火堆里挑着还能用的木头,为她削箭,姜义就在一旁拿砂纸将表面磨平,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思绪却早已飘远。 只听乔牧也道:“没想到姑娘竟敢做贼。” 姜义顺口答道:“你不也敢骗人吗?” 闻言,乔牧也一本正经地举起几根手指,道:“天地良心,我从没骗过姑娘。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骗你。” 姜义手上力道加大,带了些怨气道:“就在刚刚。” 乔牧也道:“这话的前半句确实是他说的,王余荣今早跟我汇报过了,但我说老板是你,所以叫他来跟你说。” 姜义忧道:“成客几人如今生死不明,半点消息没有,你即便要拦我,至少应该跟我透露一些,好让我知道他们平安。否则这么耽误下去,要是他们真出点什么事,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的。” 眼见着她情绪低落,长睫托着两滴沉重的泪珠,堪堪落下时,乔牧也终是不忍,递了条帕子过去,姜义却不接,抬眼看他,泪珠顺势而落,在左侧脸颊上留下一道水痕,又停在腮边。 乔牧也隔着一层布料,轻触泪珠,眨眼间泪痕便无影无踪,只剩那个眼神与他对视,坚定不移。 乔牧也缓缓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愧疚。成客他们……” 他犹豫片刻,又道:“我向你保证,他们一直安然无恙,这样说,你可以安心先做其他事情吗?” “做什么事情!你个厚颜无耻之徒,还想做什么事情!再敢碰她一下,我先把你做掉!” 张四方大步走近,啪地把乔牧也的手拍开,乔牧也被推得站起,他又把人推远几步,算着那距离总觉着不够安全,又把人再 推远几步,再退回姜义身前。 张四方叱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们刚刚都说些什么了?” 姜义急道:“不是,就是聊了会天,你别……” 张四方却道:“都哭了还说没有!” 姜义无奈道:“这叫策略,策略懂不懂!” 正说着,门边忽然探出个狗头,可不正是烤馕。 姜义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麦子牵着烤馕进门,道:“好些日子没见,姑娘气色越发好了。” 姜义心想,自从离开学堂,这每日不是锻炼就是食补,可不得圆润不少。 像是在应和她所想,烤馕呜呜两声,乖巧地蹲在一旁。 麦子道:“连州的消息四处都传遍了,我娘知道以后就想让我过来给姑娘帮忙。正好王公子来信,托张公子把烤馕带来,烤馕最听我的话,一路上都乖得很。” 闻言,姜义低眉沉思,麦子却以为她对自己不满,连忙道:“姑娘,我什么都能做的,族里每家长辈生病时,我爹都会让我去照顾他们,我照顾人很细心的。” 姜义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她又道:“可是客房都住满了,要不我出去再找一家客栈?” 水稻边进门边说着不用,和麦子兴高采烈地抱在一块,道:“她可以跟我住一间。” 姜义道:“可张大哥也没房间住,我还是出去给他找一间客栈吧。” 谁知张四方断然拒绝,道:“不必,我和他住。” 他指着乔牧也,道:“怎么说我也是年纪比你大的人,我睡床,你睡地板,不过分吧?” 乔牧也转头看着姜义,不知怎的,姜义莫名觉着他像是有点委屈,站在不远处等着她发令的样子,有点像……像烤馕。 这想法一出来,她立即闭紧了嘴,生怕自己说漏些什么,于是两掌一合再一拍,便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烤馕配合地嗷呜一声,姜义拍了拍它的头,手掌陷进厚实的毛发里。 姜义道:“我们还有事要商量,就别都挤在这个小院子里了,该干嘛干嘛去。” 张四方却很是不满地盯着乔牧也,迟迟不肯挪动脚步,在被姜义推着走时,还不忘叮嘱几句“保持距离”“不要轻信”这样的话。 不多时,院中只剩两人一狗。 姜义摩挲着烤馕的头顶,随手捡起根木头,往远处一丢,喝道:“去!” 烤馕迈开了步子,跑去叼起木头又回来,几个来回俱是如此,姜义玩得乐此不疲。 再一次叼着木棍回来时,姜义伸手想要摸它头顶,烤馕抬起头一张嘴,木棍掉落在地。 姜义转身从身后的木柴堆里挑了一根,一手抚向狗头,只是她伸手一摸,胡乱揉几下,却发现这触感过于舒适,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她倏地缩回手。 乔牧也蹲在那捡起了木棍,闷闷地道:“好摸吗?” 姜义哈哈地干笑几声,诚实地道:“挺好的,发质不错。” 见他沉默地转身,姜义解释道:“情况特殊嘛,大家住一起,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商量。我也不能让他跟姜和住吧,人家两口子呢。” 乔牧也却道:“不是这个。” 在过往的二十余年里,乔牧也和正常人有过的接触少得可怜,愿意待他如常人一般的更少,也正是因此,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那些人不会也不必骗他,毕竟从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的。 踌躇片刻,姜义道:“抱歉。” 乔牧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出一番解释。 姜义道:“我以为,与成客几人相关的事,多半也包含在你那桩生意里头,否则你早就告诉我了。所以我骗你说出来,若是你的生意伙伴计较起来,你也不算是违约,责任在我而不在你。” 乔牧也不自在地偏移了目光,语气还有些僵硬,道:“不需要,下回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 姜义温声道:“好,那和你本人相关的,可以说吗?” 观察到对方神色渐缓,姜义趁热打铁,又道:“我把你当朋友,是绝不会再骗你的。作为朋友,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可不是朋友该有的样子。” 乔牧也道:“那该是什么样子?” 姜义道:“最基本的当然是二人相互了解。” 乔牧也不理解她这样多此一举,只道:“你想知道些什么,派人打听一下不就都有了。” “难道你那些江湖好友都是听说你能当皇帝才与你结交的?” 姜义这一句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去,最轻也得治个谋逆的罪,然而这两人在某些方面总是格外契合,尤其是当蔑视一些道理常规时 24. 第二十四章 若如初见 [] 一栋楼罢了,不就是召集二千百姓又二千士兵,清空城中最是热闹繁华的三条街,整日痛骂呵斥不断,你挤我拦,然后花点钱把人事一概解决,再继续花钱把事做成。 老皇帝和太子这父子俩的行事作风是一脉相承,人尽皆知。 乔牧也在十岁那年初次见到那栋美轮美奂的揽月阁,那时赵文晓等人与全不会里应外合送他出宫,一送便是十年,这待遇怕是他爹本人来了也享受不到。 都城房屋建造是限制了高度的,不论是平常人家的居所,还是客如潮来的酒楼,都没有那栋立于明月身侧的揽月阁高耸入云。 他读了朝堂每月印刷的月报,知道当时所站着的地方本是城中商贾聚集之地,然而,早因揽月阁开放而迁址或闭店,如今从他们身边陆续走过的皆是江湖人士。 这夜天气晴朗,泛着柔光的除了那轮弯月,还有从屋檐边缘可窥探到到的,几条街道外那些没有宵禁的街市灯光。 那些地方在他入朝为官后,全都亲自走了个遍,空旷的街道也在揽月阁拆除后涌入大批商铺,其中就有姜义的相爱客栈。 姜义迟疑地道:“你早就见过我?” 乔牧也道:“姜老板有良机妙策,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 姜义捂脸沉痛地道:“招摇撞骗。” 乔牧也道:“是精明能干。” 姜义还是低着头道:“丢人现眼。” 乔牧也安慰道:“你也是为了自保。” 见姜义还是埋头不肯说话,露出的脸颊边缘的那点红逐渐晕开,顺势而上沾满双耳,乔牧也强压笑意,道:“能上这种当的人,在江湖上也是吃亏不断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两家合作,不是经营得很好吗?” 待脸上热意褪去后,姜义倏然起身,叹了口气道:“谁年轻时候没干过点蠢事呢。你说是吧?” 乔牧也赞同地道:“不错,我当初还因为看人打架,害怕得哭个不停呢。” 姜义随口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乔牧也道:“九岁。” “……” 姜义顿感羞愧,道:“就不能换一个年龄相差没那么多的例子来安慰人吗?” 乔牧也思量半晌,道:“那我换一个。嗯……五年前,和你一样年纪,我当过逃兵。” 姜义算了一算,疑惑道:“你二十岁那年,不是刚刚受封游采官?” 游采官,顾名思义便是在各处游历,采集诗歌、文章之类的内容,而后送往宫中藏书阁,编纂成册,以流传后世。 这官位在世家子弟当中很受欢迎,既能游山玩水又无需按时点卯,无人在意也可有可无。不论走到哪里,每月都能拿着令牌和身份凭证在当地知府拿俸禄,若是他想,还能在知州家中寄宿用膳,当真是个清闲无比的官位。 乔牧也神色有一瞬间的异样,像是回忆起些触及心底的事情,但又很快地恢复,语气温和而小心地道:“这种事情你真相知道?” 姜义懵懂地点点头。 乔牧也却道:“等你一招学成,我连带着所有事情,一并告诉你。” 闻言,姜义很是不满,道:“怎么又这样,说好了什么都能问呢?” 乔牧也牵着烤馕起身,面向她,边后退边道:“凡事总有代价,你是做生意的,怎么会不懂。” 说罢,解开绳索,任烤馕在竹林中奔跑,自己施展轻功几步跃起。 姜义喊道:“你又去哪?箭还没做好呢?” 乔牧也扬声道:“别操心了,你还是先去厅堂看看吧。” 姜义不明所以地走到厅堂,这一看可不得了,偌大一个厅堂竟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沿着杂乱的队伍方向看去,弯弯曲曲地排到了隔壁的平安堂,连带着街道、小巷,一概拥挤难堪。 姜义忙跑上三楼,站在客栈最高处的露台,在此将整条街道的状况一览无余。 只见众人摩肩接踵,数名衙役散布于各处,然而,人们不知冲着平安堂的什么去,争抢着推搡着。 “姜姑娘!” 白露庆幸地道:“还好你没被挤进去。” 姜义问道:“这是又怎么了?” 白露道:“不知道是谁把新药方见效的消息传了出去,午饭过后所有百姓都在抢药,药铺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就成了如今的场面。” 姜义趴在栏杆上探头,道:“姜和他们都在里面?” 白露道:“应该是了。” 平安堂状况比客栈更糟,不少百姓让老幼妇孺挤进去,借着人家不敢动他们,使劲往前凑,甚至有把孩子举过头顶的,坐在肩上的。 姜义这方视线遭人挡得严严实实,对里头的状况一无所知,只好祈求姜和一行人能够逃出来一个。 她四处张望,却不见季风等人,便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来时可有见到季风他们?” 白露有一瞬间的躲闪,而后道:“午饭后钱大娘喊我帮忙写封信,所以刚好错过了这波人潮,出来时走的是她家后门,没见到其他人。” 姜义了然地道:“是和她小女儿相关的吧?” 白露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或者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 刚开口,又一人匆忙跑上楼,急促地道:“不好了,许多不见了!” 白露一惊,暗自道:“糟了。” 定睛一看,这人竟是何必,药方虽然管用,可毕竟是大病初愈,跑了这一趟,他简直是累极了,报完信后就疲惫地靠坐在桌旁。 白露拽着她走到屋内一处角落,力道大得姜义手腕生疼,在这短短几步路里,她隐约感觉到白露正微微颤抖。 白露交予她一张纸,道:“这是钱大娘托我写的信,我偷偷誊抄了一份,她多次嘱咐我不能告知他人,可我知道她是想和让其他人和这事撇清关系。” 姜义展开信纸,上头字迹娟秀整齐,但仍看得出其中的几分慌张。信中写的尽是些张家谋财害命、贪官为祸天下等罪名,却不曾写清楚他们干了什么,想来是这几个老百姓心中自有猜测,却苦于无证无据,只能写出这么多东西来。 白露焦急地左右张望一番,道:“我知此举非君子所为,但这件事牵涉过多,不是她们能应付得来的,还请姑娘伸出援手,帮她们这一次。” 白露与水稻实在是像,两人皆是倔到极致,若非走投无路,是绝不肯开口求人的。这话虽是请求,可从她语气听来,像是十分笃定姜义会愿意出手相助。正如她所想,姜义一定会应下这一请求。 并不仅仅是因为白露提了这一嘴,更 25. 第二十五章 关系户们 [] 姜义为了方便习武,将常穿的衣裳都换作了胡女服饰。 姜氏兄妹二人的生母是名胡女,虽说她生下姜义不久便与世长辞,但那眉眼深邃、比汉人多带几分冷艳的相貌,如今仍可从二人脸上瞧出几分来,也正因此,姜义才能借机混进昏晓堂。 兄妹二人并肩而立,再一瞧李有才与张琮,真可谓美人各有各的美在,恶人也是丑得千奇百态。 这幅装扮,李有才不曾见过,一见姜义,登时愣在原地,笑容越发猥琐。 见状,张琮不屑地瞥他一眼,大声咳了几下。 他的偏好向来是腰软嘴软,性子也软,轻易好拿捏的姑娘,自然不明白李有才痴迷于姜义是究竟为何,这么一个泼辣蛮横的女子,也就脸蛋还能看。 李有才回过神来,向几人赔笑道:“诸位下午好啊!姜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张大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专程来帮你的,你该感激才是。” 张家侍从搬来一条长椅,张琮半躺在其上,揽着身旁女子,斜睨她一眼,带了审视意味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最终只是长叹一口气,换了个姿势躺着。 姜义嗤笑一声,道:“我还当你们是来剿匪的呢。” 她这一笑本是嘲弄,可在李有才眼里却被故意当成了示好。 李有才道:“可不就是嘛,姜义你不知道,这客栈里住了个罪大恶极的通缉犯,你快些让我们过去,替你把那犯人抓了。” 见他故作懵懂,姜和更是心生厌恶,当年那些令人恶心的事,姜义不曾深入了解,他却是一清二楚。 姜和压抑着怒气,道:“趁我还没动手揍你,你最好赶紧走。” 李有才一听,脸色骤变,若是方才看着还有几分客气样,这时便只剩阴狠毒辣了,然而这些无意露出的可怖神情在眨眼间又被收回。 他扯出个假笑,两眼笑出深如沟壑的纹路,道:“姜大哥,这回事关重大,我们要抓捕的可是朝廷要犯,我也是替诸位的安危着想,还请诸位给我李某一个面子,让兄弟们执行公务。” 说罢,他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姜义冷声道:“若是想搜查,拿批文来,要是想动手,那就别废话了。” 在场的人当中,除她本人不善武艺,其余的人是各有各的绝招在身。 张四方、姜和、万里三人自小有家中长辈教习,只是不知为何,所有兄弟姐妹都在练武时,只有姜义被排除在外。 水稻不曾与人真正动过手,可从前练过的大招在陈杰近日协助下,渐渐能够上手,此时正跃跃欲试,意图大展身手。 李有才维持着恭敬的假笑,道:“诸位放心,批文明日就会送到你们手里,今日耽误了姜义做生意,亏损的钱我也会自己补上,这样处理,诸位可还满意?” 姜义心中烦闷,不想再同他多纠缠,闻言,她疲累地道:“既然批文还没签好,那就明日再来吧。” 李有才一听,忙道:“批文是由张大人签署,张大人已经……” 话说到一半,张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废物一个,还跟他们说什么,这群阻碍知府办事的,通通抓起来!” 话音刚落,数名衙役围攻而上,他们为了这份赏功,竟罔顾律法,当众仗势欺人! 然而,官府衙役大多是些好吃懒做,托了关系走后门的人,无非是仗着这个名头,才能在百姓中逞威风,在这一众练家子面前,那几下赶鸭子似的挥棒还不如猫抓来得凶狠。 客栈这地方算不上大,楼梯只此一处,几人挡在楼梯前,兵来将挡。 无需多言,陈杰与水稻便挥舞着笤帚,居高临下,飞快拍中来人面中,一手拽出木棍,抵在一个衙役胸口,稍一使力,两道身影齐刷刷地踉跄着后退,像搅动浑水般退向人群,带倒身侧一众衙役。 张琮气急败坏地挥动手臂,喊道:“打!不听话的都给我狠狠地打!” 李有才袖中双拳紧握,站在一旁,面色阴沉,紧盯着姜义不放,姜义倒是无所谓这人怎么盯,她借着掩护直奔上楼,往乔牧也的房中去。 行至房前,她反而不敢开门,近日乔牧也的种种作为都像是在预示着他即将离开,姜义始终觉得交友如豪赌,即便此刻相谈甚欢,互达心底,也说不准对方下一刻是会与你成为挚友还是往你身上捅一刀。 可她依旧愿意捧着一颗真心相待,人性终究有好有坏,她执着于在这广阔天地间尝遍百般滋味,这才不算白来一趟。 然而,乔牧也却像久困笼中的凶兽,只懂得血光刀剑下的生存之道,与他在同一个铁笼里撕咬敌人,互相舔舐伤口的人,才算得上是同伴。 残破的皮毛和一同蜷缩在湿冷地面的身侧体温,唯有这等新鲜的血肉,足够真切,从无交心,或者说,他不懂得如何与人正常交往。 也正因此,与他相处时,这人时而吊儿郎当,时而谦逊有礼,像那话本子里初次为人的精怪,笨拙地效仿着身边人。 姜义站在门前愣了许久,她猜不透乔牧也如今对自己是抱着何种态度,似是共患难的交情,也是形同陌路的冷漠,总而言之,他至今对姜义一行人仍是毫无信任可言。 铛的一声脆响,叫她提起十分的警惕。 原来是朝她投来的一把匕首,在身后被一小块瓦片击落,而那块瓦片,是从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飞进。 姜义越过长廊望去,对面屋顶那人朝她一点头。 是季风。 楼下观得全貌的姜和放声怒吼:“李有才!我跟你没完!” 只见他怒目圆睁,一手死死扣着扶手,两眼通红地瞪着李有才,却在举起木棍时想起了什么,极力克制住自己所为。 姜义转身沿着那方向看去,李有才神情呆滞,对上她的目光时,猛地一甩袖子,后退半步,喊道:“我……不是我!我没有!” 在姜和那话说出后,他似乎被唤醒了什么记忆,脑子里嗡一下被震碎所有气势,变得更为恐惧,连忙后退,竟怕得躲在张琮身后,蹲在椅背后头,念叨道:“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张琮身边的女子娇弱地趴在椅背上,手背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时不时拈着纱巾在他头上轻拂几下。 姜义皱起眉头,真有种逃离此地的冲动,恨不得此时刮来一阵飓风,掀了屋顶,也卷走这些个怪人怪事。 可她是个遇着事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眼前的种种异样,她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她一把推开门,如她所料,屋里没有半点乔牧也生活过的痕迹,其他屋子也不必再看,自然是一样的空荡荡。 其实她在近些日子早已觉察到,不论留宿于何处,乔牧也都不会有什么物件放置,仿佛时刻做好销声匿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