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漂亮蛇蛇后》 1. 第 1 章 [] 钟声悠远,檀香袅袅,檐外小雨滴答。 白发红眸的少年懒懒趴在供台上,目不转睛地看少女手擎素香,朝他身后供奉着的三十二尊观音应身像虔诚地跪拜了下去。 一拜,两拜,三拜。 仗着她看不见自己,他面无惭色地承了她对神佛的一片至诚心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方别霜对这一切一无所觉,只是莫名感到情绪烦乱,静不下心。 少年便听见她又念叨起那个愿望了:“救苦救难观世音,保佑信女嫁得如意郎君,早脱危困。早脱危困……” 那个一直守在殿门口往外张望的丫鬟回头对她悄声道:“已是未时三刻了,还没瞧见动静,会不会是不来了?” 少女停了祈愿,刚平静些的心又因芙雁的话咚咚乱跳起来。她走过去朝外一看,雨雾蒙蒙,香客寥寥,寺门口的石径上一个人影也无。难道他们真不来了? 那姚庭川也该托人报个信给她啊……也怪今天突然下雨,又是打雷又是刮风的,弄得路很难走,也许姚夫人会因此而打消出门上香的念头。 方别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自打半月前与姚庭川约了今日在观音寺相见,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生觉,要么担心吴氏会不肯放她出门,要么担心此事会不慎泄露,再要么就是担心姚庭川那边会出变故……她久居深闺,一年到头难有一次单独出门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往后再想“偶遇”姚夫人就难了。 如果不能尽快寻到时机让姚夫人中意于她,姚庭川就得不到许可向她提亲;如果她不能尽快与姚家定下亲事,她就得听从父亲的安排去与苏家相看了。 那她就完了。 方家已是风雨飘摇,父亲病急乱投医,企图拿两个女儿的亲事去攀附高门,却不想想以他这区区县令之职就算真攀上了又能怎样;要是攀了又没攀上,那这就是个送到了人手心上的新把柄,他的乌纱帽跟脑袋只会掉得更快。 方别霜觉得自己的脾性是随了父亲的,就像他不在乎她的死活一样,她也不关心他的前途和性命,她就是不想给他们陪葬。 她如今唯一脱困的办法,就是在方家事发之前嫁进姚家。本朝判罪不会牵连外嫁女,姚庭川为人不错,家世又清白,嫁给他总比将来跳进苏家那个虎狼窝要好得多。 可没人能为她做主,姚夫人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一切只靠她自己争取,太难了。 芙雁劝她:“二小姐,要不咱还是先走吧,否则回去晚了夫人问起来不好回话。” 方别霜定了定心神,摇头道:“还下着雨呢,再等半个时辰,酉时之后不论雨停没停,我们都回去。” 万一他们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呢? 方别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重新点燃香跪到佛前,正要继续祈愿,忽有一阵清风把热烫的香灰吹落到了她手背上,烫得她轻嘶了声。 一直隐匿着身形捉弄她的少年见状恶劣地笑了,学着她“嘶嘶”两声,然后吐出细长嫣红的蛇信子就要去缠她的脖子。 一道佛号忽然自虚空处重重打来,少年不得不收了舌头,恼怒地呲起牙。 守在他身边的虬龙仙君立刻紧张地挥舞起爪子,冲四处怒吼:“多管闲事的秃驴,你给俺出来,出来!敢冒犯俺家小神君老子非宰了你炖汤喝不可,有本事你出来啊!” 话音未落,殿内透光处渐渐凝聚出了一道老者的身影,老者脸上还挂着笑,老虬龙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那身影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老者的声音又不知从哪个方向传了出来:“老夫无实身,与佛共生,只要不出此寺,便是当年的明旭神尊在世,也不能奈老夫何。老仙君还是消消气,听老夫一句劝吧……” 听他提起自家已故几千年的神君的名号,虬龙仙君悲从中来,厉声骂道:“我呸!死秃驴!你算什么东西配提俺家神君?要是有他在,随便吹口气都能把你这小庙掀成渣!” 他又对自己根本触碰不到的方别霜左右挥拳:“别以为你搞偷袭封了俺们元神俺们就拿她没办法了,她永生永世都是俺们螣馗一族的仇人,老子上天入地也要追杀她,把你们一块儿炖了给小神君补补魂!” “唉呀,老夫不是说了嘛,你们不能杀她的呀……” “呸!还想扯结契是吧,俺家小神君拢共才破壳几天啊,想跟他结契就能结?俺要把你的嘴撕下来拉成弓!” 两个老东西越吵越凶了,虽然都隐了真身,但观音殿太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这里的气场,那个叫什么燕子的婢女已经搓着手臂跟那个女人说冷了。 衔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讨厌的女人看。 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眼底的情绪永远都是冷的。看谁都一样冷,不论是对自己的贴身婢女还是对眼前信奉着的神佛。 老虬龙说,转世就是洗去记忆以另一个身份继续活着,所以,她还是那个会把他锁进笼池里,一心只想吃掉他的神魂涨自己修为的……主人。 只不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完全可以趁此时机把她一口吃掉,报复她竟敢把他当食物饲养。 他真是恨死她了。 芙雁再三催着要回去,说这里阴冷,方别霜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刚才那粒香灰烫得她心里毛毛的。 常听人说,被香灰烫到不是什么好预兆。而且殿内无风,香柱点燃的那头她一直是朝前撇着拿的,怎么就被烫着手了呢? 外头阴云越布越密,雨不但不停,还转大了。方别霜彻底泄了气,真不能再等下去了。 芙雁听了她的吩咐拿披风帷帽过来给她穿戴好,撑起伞扶她往外走。 老虬龙正跟老秃驴骂得起劲,结果一转头发现小神君不见了,再一转头那俩凡人也没了,嗷地一声叫出来:“小神君等等俺啊!” 他一猛子扎出观音殿,果然看到那浑身白到透光的少年已经跟着那俩凡人出去了。老虬龙赶紧追上,可还没飞出寺门就“啪叽”一声被结界弹了回去。 少年回头看他一眼,懵懂地眨眨红眸,毫无所觉地出了结界,只是在踏出结界的那刻化为了幼蛇原身。 老虬龙又一阵尖叫,四只爪子对结界连踢带踹的:“他还是个孩子啊!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没俺在他身边他可怎么办,老秃驴俺要活吃了你!” “唉哟,装什么装嘛,这结界老 2. 第 2 章 [] 芙雁回来的时候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尖叫,哆哆嗦嗦地甩了伞想往衔烛身上砸,还一个劲儿把方别霜往身后拉。 衔烛“嘶嘶”两声往前耸耸身子,芙雁就被吓跌在地,眼泪流了满脸。 衔烛很满意,这才是人看到他该有的反应。 他看向方别霜,作出的样子更凶狠了,一副要跃过去咬掉她鼻子的架势。这个讨厌的女人……竟然敢说他漂亮。 方别霜没理他。 她转身把芙雁扶到一边安慰:“这么点大的蛇随便踩两脚就能踩死了,咬人都不一定咬得出血,没什么可怕的。” 芙雁抽抽噎噎:“要是有毒呢!” “没毒,它圆头圆脑的,一点杂色都没,怎么会有毒。” 芙雁不太信,想拉她跑走,但外面雨太大,一探头就会被浇得湿透,伞还刚被自己丢出去了。她自己淋雨没什么,二小姐可不能一身狼狈地回家,不然传出去定会有损名声。 芙雁急得四处看,伸长脖子想喊人过来帮忙撵蛇,却被方别霜拉住了手:“我来赶就是了。” “不行……” 芙雁没能制止住。 方别霜坦然地走到衔烛面前,看眼正往这边赶来的马夫,拾起伞驱赶他道:“再不走人家真会把你一脚踩死的。” 衔烛要被气死了。她怎么敢不怕他!他能一口吃了她,才不会被人一脚踩死,一千脚都不会! 一定是因为他原身太小,她才敢拿漂亮这种恶心的词往他身上安的。只要他变粗变长数倍,变得比山还高,就能一张嘴把她吓死了。 衔烛怒气冲冲,一跃缠上竹骨伞,直接催动神力,下定决心要活吞了她。他要听她在他的肚子里哭。 可神力刚散出去一点,脑袋先前被按了佛印的地方突然剧痛起来,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上下,激得他连意识都昏沉了。 他的元神被封了…… 元神被封原来是这个意思。不仅不能化人形,连身体大小都不能随意变换了。 好烦,真是好烦。 衔烛恼怒地吐吐舌头要吃人,可他的神力本就在半月前的那场屠仙战里过度消耗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挣不开佛印。越挣越痛,他一下撑不住脑袋,整条蛇都趴下了。 方别霜意外地收回伞,近距离看着这条趴在伞上乖乖不动的漂亮白蛇,语气迟疑:“想同我撒娇啊?” 芙雁听见了很崩溃:“小姐这可是蛇啊!” “我知道呀。” “丢出去,丢出去呀!” 方别霜犹豫了:“它很漂亮呢。” 芙雁脸都要扭曲了:“哪里漂亮了!” 小姐真是脑子有病,居然认为蛇会撒娇,还说这蛇漂亮。虽然这条是很不一样,白得像条会发光的玉带,但这可是蛇啊! 方别霜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扫兴,不同她闲扯了。 她是从不指望身边能有人理解自己的。她又不是随便什么蛇都喜欢,这条就是很漂亮啊,脑袋圆圆的,红瞳透亮,蛇鳞熠熠闪光,简直不像凡间能有的活物。 这种漂亮的东西就该珍藏起来。 方别霜动了个大胆的念头。 不妨带走它呢? 小东西太笨了,还没她手腕粗就敢跳出来吓人,但凡遇上个脾气差点的,一脚下去它就魂归西天了。那就太可惜了,美貌的蛇可比美人还难得。 反正她的处境已经没办法更糟糕了,能活到哪天还很难说。潦潦草草活了十几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来都是她迎合旁人,没人问过她真心喜欢什么。眼下就有个很对她胃口的小东西,她为什么不要。 方别霜朝衔烛伸出手,抬抬下巴示意:“自己爬过来,爬过来我就带你回家。” 芙雁恨不得直接翻眼晕过去。疯了吧,见过训狗的还没见过训蛇的,万一被咬了怎么办?还想带它回家,哪有姑娘家养蛇的呀! 此时整条龙都贴在了结界上费力往外扒拉的老虬龙激动地冲自家小神君喊起来:“气死俺了,这女人简直太猖狂了!都死过一次了还敢对您如此不敬,咬死她咬死她!” 衔烛快恨死方别霜了。她又把他当成了什么? 他是不可以被蔑视的神族。 她该仰视他,就像对待刚才那堆石头一样,要崇拜,要信服,要诚惶诚恐地祈求得到他的庇护,而不是把他锁在不见天日的笼池里,盘算着吃掉他,也不是像此刻这样,居高临下地要他爬过去,爬到她一个凡人的手心里。 她又把他当成了什么? 浓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五感六识,衔烛把这些情感统统理解为恨。恨就要惩罚,他再次朝她跃起,同时催动神力,忍着剧痛也要吞了她。 老虬龙嚎叫着为他鼓劲儿,老秃驴的虚影悬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然后在衔烛朝方别霜发出攻击的那刻轻拍了下手:“啪。” 老虬龙眼睁睁看着小神君的脑袋跌到了那个女人的手心里。他崩溃大叫,一拳打散了老秃驴的虚影:“俺杀了你啊啊啊啊!” 衔烛趴在方别霜柔软的手心里,不甘地吐了吐信子。方别霜却惊喜万分,收收五指将他彻底捧住了。 他卯着最后一点力气一口咬上她的虎口,决心要把她撕成一块一块的,方别霜却高兴地摸他脑袋:“你真会撒娇呀,咬得我好痒。” 老虬龙疯狂捶地,根本不忍看,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侮辱人了……啊啊啊啊太侮辱人了! 方别霜冲芙雁道:“你看,它很通人性,好像很喜欢我呢。” 芙雁也不忍看,自戳双目的心都有了,她心目中的二小姐可是个端庄温婉的窈窕淑女啊,怎么能捧着条蛇玩!简直……有辱斯文! 方别霜把一动不动生无可恋的衔烛整个包握住,藏进了袖子里。马夫迟迟赶到,问发生了何事,方别霜戴上帷帽语气波澜不惊道:“地上滑,芙雁方才走得急,不小心跌了一跤。” 马夫看向芙雁:“姑娘没摔伤吧?” 芙雁心如死灰:“没,没有。” 马夫不疑有他,再不回去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不好交代,就赶紧拿下轿凳,让芙雁快扶小姐上马车。 芙雁畏畏缩缩不敢伸手,都快哭出来了,方别霜不想为难她,自己扶着车辕上去了。马夫催芙雁:“姑娘不上去伺候小姐?” 方别霜半掀门帘等着芙雁:“外面雨大,快进来吧。” 摊上这么个小姐,芙雁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马车驶动,渐行渐远,老虬龙哭得肠子都要断成九节了:“呜呜呜小神君,您可不能也把俺老龙给丢下了啊,您回来啊,回来啊!” 老秃驴支着头侧卧在半空:“ 3. 第 3 章 [] “唔——” 方别霜只觉得手臂一凉,刚才还乖乖盘在自己手心的小白蛇一下消失在了袖口,凉意一攀而上,瞬间激变全身,整个人都颤栗了下。 芙雁正往外探头问马夫还有多久能进城,没看见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方别霜紧紧咬住唇,还是没忍住低呼出声,幸而有雨声遮掩,没让人听见。 它似乎是贪暖的,在她臂膀处缠了两圈后就往她心口探去了,毫无目的地乱爬,爬到哪里她哪里的皮肤就变得又痒又麻,难以禁受。方别霜急着伸手抓它,它却动作迅猛,一下从她胸前游移到了腹间。 方别霜羞耻到了极致,人都要凌乱了。 芙雁回过头来,说再有一刻钟就能入城了。方别霜一下停了捉蛇的动作,逼迫自己放松身体,不想被她看出异样。 芙雁盯了她片刻,奇怪道:“小姐脸怎么这么红?” 小蛇缠着她的腰,还想往底下更暖的地方钻,方别霜腿都抖起来了,面上却要佯装从容:“出来一天累着了。你再问问何时能到家呢,问仔细些。” 芙雁应了声好,正要转头,忽然盯向她的手:“那蛇呢?” 她立刻低头往自己周围找:“该,该不会是窜哪个角落去了吧?” 方别霜不动声色地一把按住自己大腿内侧,使了点力,隔着几层衣料将衔烛的脑袋攥在了手心里,这才勉强松口气,对芙雁道:“在我袖子里盘着呢。要看看吗?” “不不不!”芙雁火速往外挪了挪,继续与马夫闲话去了。 衔烛被抓住了脑袋身子也不肯闲着,尾巴尖都勾到她膝窝去了。夏日衣衫轻薄,幸好车厢内光线昏暗,否则方别霜真怕芙雁会看出来有东西在自己身上动。 它也太能钻了……方别霜忍着羞耻,解了裙带才将它捉出来。 她一手抓着他,一手整理衣裙,整理完将他整个攥住,垂视着他的眼睛告诫道:“不许乱动,不然把你拧成麻花。” 话虽然这样说,实则方别霜并没有很生气,她当然不能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爬宠计较。就是它这样乱钻,容易弄得她失态…… 衔烛冲她吐了吐信子,不想与她对视,可没办法躲不开。 他蛇鳞之下的皮肤诡异地浮起了红。坏女人的身体太暖太软了,很讨厌,弄得他身上都是她的体温和气味。 方别霜不敢随便松手了,一只手揪着他的脑袋,另只手继续在袖笼里把玩他的尾巴:“不可以调皮了,知不知道?” ……不要玩了啊,他的尾巴怎么可以随便玩! 不知死活的女人! 离开观音寺没多久,雨明显转小了,但道路泥泞湿滑,马夫不敢催促马儿,进城后就慢踱着回了平安巷。 管家婆子早早在方府门口等着了,见芙雁一身污泥地下来了,沉着脸瞪她一眼。芙雁低头不敢言语,管家婆子一边朝方别霜伸出手,一边斥责芙雁道:“也不知道扶着点小姐!” 方别霜怕被她发现自己左边袖子里藏着的衔烛,没搭上她伸来的手。刚想出口推脱,右手腕突然被芙雁握住了。 方别霜略带诧异地看她一眼,芙雁一边抖着手将她扶下,一边同管家婆子小声解释道:“雨是半路上下起来的,出门前还是大晴天,实在料想不到……” “有什么话留着一会儿跟老爷说吧。”管家婆子又瞪芙雁一眼,给方别霜撑起伞,引她从偏门进了府。 方别霜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父亲回来了?” “二小姐今儿是去为姨娘添香祈愿的,夫人亲口准许了的!老爷,老爷应该知道吧?”芙雁紧张地拉住了方别霜,想从管家婆子口中探听到更多消息。 管家婆子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脚步顿也未顿。方别霜小步跟上,拍了拍芙雁的手以作安抚。 眼看快到吴氏的院落了,管家婆子终于停步,皱着眉低声道:“奴婢早劝过小姐,万事听从父母之命,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就算信不过夫人,难道觉得老爷会害你吗?” 方别霜沉默不语。 管家婆子叹了口气:“你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姚家那个李哥儿来了,想找后门的喜子传话,正巧撞上了老爷。老爷在府衙备的筵席没能开得起来,是怒气冲冲回来的,打发完李哥儿,就把喜子揪去亲自盘问了。没出半个时辰,喜子什么都说了。” 听到这方别霜心口一凉,什么都明白了,她与姚庭川约定见面的事彻底败露了。怪不得等那么久都不见他的人,也没人过去给她传话。 要吃苦头了。 芙雁怕得发抖,方别霜却松了口气。既然败露了,那以后都不用再为此担惊受怕了。 衔烛明显感觉到她在紧张。脉搏跳得厉害,体温却在下降。连他都不怕,她在怕什么? 坏女人攥着他的尾巴进了主屋,在一声厉喝下,突然跪了下去。 这是衔烛第二次见到她下跪。 第一次她跪给了泥胎石塑,许了个想活下去的愿望。第二次,她跪给了两个无能的凡人。 “妾身早劝过她,今天是苏夫人要见她们姐妹的日子,务必好好打扮准备,霜儿却偏要去观音寺给叶姨娘添香祈愿,迟一日都不肯。可怜她一片孝心,妾身怎忍心说个不字?”吴氏痛心疾首地叹气道,“没想到她为亡母添香是假,要私会外男是真!” “不,不是……”芙雁下意识想替方别霜解释,吴氏何曾说过今天要见苏夫人? “女儿知错了,望父亲责罚。”方别霜直接打断芙雁的话,朝方仕承磕了个头。 自从五岁那年因为一句辩驳差点在祠堂跪瘸了腿后,方别霜便清楚地知道,在父亲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爱与信任的情况下,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只会火上浇油。 吴氏掌管整个方府,她想让父亲相信什么,就拿得出证据让他不得不信什么。况且她要与姚庭川见面是事实,在这个事实之下,她故意违逆父母之言躲避与苏家的相看这件事,也成了事实。 方仕承拍案而怒:“短视的下流蠢货!幸好有今日这场雨,苏家的赏荷宴没能办成,姚庭川也没真受了你的蛊惑去观音寺,否则我方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给我滚过来!” 方别霜膝行至方仕承脚边,方仕承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衔烛下意识催发神力抵挡,但依然没能挣开佛印。头痛欲裂的同时,他感觉到这一掌极重,方别霜已被打得歪倒在地了。 他不明白,怎么有人敢打她。她有手有脚,又怎么就这么屈辱地受了,躲也不躲。 方仕承起身还要打骂,一直立在旁侧的管家婆子低声提醒道:“老爷,苏夫人先前传过话了,赏荷宴延后两日就办……” 方仕承绷着脸,垂睨着地上发髻都被打散了的少女。少女白净的芙蓉面上清晰地印着一个狰狞的五指印,却更显得她娇柔可怜了。 二女儿的相貌有七分随了叶氏,却比叶氏美得更惊心动魄,恐怕翻遍整个姑苏城都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姑娘了。他如此生气,也是因为心里清楚,方别霜比雪儿更有希望被苏家公子看中。 他不能打毁了这个筹码。 方仕承一甩袖坐了回去,又重重呵斥了她一顿,最后才略略缓和语气道:“从今日起你禁足在家,抄女则女戒,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候交给你母亲过目。若有一字错漏 4.第 4 章 [] 衔烛垂视着少女纤弱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疲累,她连发簪都懒得拆下了,如瀑乌发就这么散乱歪斜地堆在头上,垂下的几绺发丝衬得她脖颈纤白如玉。 他随便捏两下就能把她捏死了。 衔烛走至她身后,轻柔地落下指腹,想抓一把她的头发玩玩。 没有预想中的触感,手指从她的发上穿过了。摸不到,和在观音寺里的时候一样,他此刻只是一道虚影,没有实身。 封印还没有完全消失。 衔烛抓了又抓,还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触碰不到。他俯身想贴一贴她的脸,少女却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别霜回过神,抬手解开头发拢到胸前,撩水揉洗起来。再不洗水就要凉了。 衔烛乖巧地收了动作,然后以虚身踏入浴桶,站在了她面前。 他眨眨眼,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个干净。 漂亮的小东西。 你才是漂亮的小东西。 衔烛俯下身,不管碰不碰得到,轻轻贴上了她的身体。他回忆着在马车里以蛇身爬过她全身时感受到的柔软与温暖,还有当她的双手揉抚过他所有鳞片时给他带来的奇异滋味。 方别霜自顾自洗着澡,水声滴答,在昏暗寂静的室内荡漾开来。 少年眯了眯眼,心绪涌动。真是遗憾,我那么讨厌你,那么痛恨你,可暂时没有能力杀掉你。 衔烛离开溪汀阁,去了藏杏苑。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不在。 不同于溪汀阁的清冷寂静,这里点满了灯,地上走动的人影交织在一起,数也数不清。衔烛穿过她们,看到那个长着细长眼的刻薄女人正满面笑容地为镜子前长了同样一双细长眼睛的女孩儿搽着香膏。 刻薄女人给她搽完脸,又给她搽手:“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你爹舍得给她用,娘可舍不得。反正早有半罐子让你用了,干脆多搽点,快点用完算了,省得被人惦记。” 吴氏拿方问雪的手往镜子前一照:“瞧瞧,才七八日就白嫩了这么多,立竿见影的效果。” 方问雪甩开她的手,不高兴道:“不还是没她白。” “跟她有什么好比的?连你爹都骂她是个下流货色,哪个男人瞧得起她。”吴氏哼笑一声,对她附耳道,“刚让人给她送去的那罐,娘在里头掺了点东西……” 方问雪一惊,扬着嘴角皱眉道:“娘,小心传出去人家说你苛待庶女。” “一点茉莉粉而已,顶多让她长几天疹子。这时节到处都是这种花,谁让她自己天生碰不得的,哪能怪到我身上——啊!” 那半罐凝肤膏忽然“啪嗒”一声从吴氏手里摔碎在了地上,方问雪往吴氏身上一捶:“你怎么连个东西都拿不住!” 吴氏揉着手臂慌里慌张地让人快重新找个瓷盒把剩下那点还能用的香膏收集起来,咒道:“谁知道!” 就好像凭空来把刀子往她胳膊上砍了一刀似的,钻心般的疼。 方问雪拍着梳妆台闹起脾气来:“都怪你,这还怎么用啊!” 她刚拍两下,丫鬟指着嵌宝盒上的琉璃镜惊道:“小姐,这……” 方问雪抬头一看,这镜面竟嘎吱嘎吱裂开了两道纹,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西域琉璃镜啊!她心疼地去捧,结果刚一伸手,突然整面镜子都噼里啪啦地碎了,飞迸的碎片全都往她头脸上割来。 吴氏急着保护她,却一脚踩上了地上的香膏,连带着方问雪一块儿跌到了地上。 屋里乱作了一团。 衔烛百无聊赖地收了指尖跃动着的赤色火焰,转身时虚影一散,再显身已是在院外了。 他走走停停,循着气息找到了方仕承。 方仕承刚用过晚食,正坐在榻上让丫鬟为他脱靴洗脚,榻上两边还各跪了一个丫鬟为他捏肩捶背。 衔烛一抬手直接凝了数只火焰,悉数拍进木盆中。 盆中水温骤然升高,方仕承被烫得两脚一缩,怒竖两眉就要往那丫鬟身上踹,结果没坐稳一屁股跌进了木盆里,拔都拔不出来了。 悬立在半空中的少年愉悦地勾起唇,再次抬臂,随意翻手往下一压,顶上那截正对着方仕承的横梁木震动两下,朝他两腿“砰”地砸了下来。 几个丫鬟尖叫着避开了,惊恐地看见那截粗壮如腰的横梁木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牵引了,一下又一下地往方仕承腿上砸,砸得他哀嚎着晕了过去。 衔烛玩腻了木头,从掌心凝出一团风,往方仕承的额头脸上打了过去。 一只恶心的蛆,也敢让神的主人向你下跪。 怎么敢的。 整个方府闹哄哄一片,提着灯站在柴房前的方别霜却毫无所觉。 门一开,角落里的芙雁见到她,眼泪唰地下来了。 方别霜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解开绳子查看伤势,还好,她在府里一向与人为善,打板子的婆子没为难人,除了腰臀上留有几块青紫,芙雁身上没别的伤了。 方别霜往地上铺了薄毯,让芙雁趴好,又从食盒里取了肉粥给她喝,接着一只手提灯,一只手揉开药油为她处理起了淤青。 柴房里都是蚊虫,时不时能听见方别霜打蚊子的动静。腰间的疼痛被她那双柔软但不失力量的手一点一点揉走了,芙雁把眼泪和着粥一块咽进了肚子里。 小姐的体质天生比旁人更容易招蚊子,往往一屋子人坐着,就她一个被叮得满身是包。柴房这等腌臜地,蚊子不比水边少,她明明可以不管她的…… 芙雁哽咽着道:“小姐,我真心疼你。” 方别霜往她腰上一拍,看傻子一样看她:“你是为奴作婢上瘾了?用得着你心疼我。” “就是心疼嘛。” 哪个官家小姐都及笄了还要当众跪在地上受父亲的巴掌?不提吴氏,她毕竟不是亲娘,可爹是亲爹啊。 “犯不着。多少人从生到死连口饱饭都没吃过,遇上荒年直接被大卸八块丢进锅里煮的都有,我一个挨不着饿受不到冻的闺阁小姐,能让我受的委屈顶了天也就一个巴掌。倒是你,忘 5.第 5 章 [] 贪暖的小东西。 方别霜觉得这种触碰有点怪异,但能接受。至少它身上干净,没什么黏液,凉凉的一条盘在胸口,还能给她散散热。 可惜小蛇不太乖,没一会儿就从她胸口游走了,哪里都想爬一爬,弄得方别霜根本没办法酝酿睡意。 衔烛很快知道她最受不了他从下往上爬,不论是从她的腰腹爬向她的脖子,还是从她的小腿爬向她的鼠蹊部,一旦他这么做,她的体温便会升高,心跳便会加速,躯体甚至会微微颤栗。 他很喜欢她这样的反应。 在惹恼她之前,衔烛回到了她的胸口。 方别霜把它掏出来一把丢到枕上,拿手一压,没过一会儿便睡熟了。 帐内光亮一闪,少年支着腮,沉默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略一抬手,便有风掀起她的裙角,裙下露出了一双交叠着的小腿。 衔烛从指尖凝出一滴色泽透粉的水珠,轻轻地覆了上去,少女膝盖上的红肿尽数消褪了,脚腕上的蚊子包也没了。 他数着她的睫毛,隔着一片虚无抚了抚她的脸颊,那个狰狞的五指印便消失不见了。 方别霜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长夜漫漫,他不想睡,便勾着手指让微风撩动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方别霜一觉睡醒,梳洗时听婆子闲话才知道昨晚真出大事了,方仕承昏迷到现在都没醒,吴氏跟方问雪破了相,一早上府里来了不少缙绅豪民探望,人都挤在前院呢。 衔烛透过镜子,看到方别霜的惺忪睡眼一下有了神采。 但她只是问:“姚庭川呢?” “没听说他来,但肯定会来的呀。” 毕竟是老爷的门生。 方别霜蹙起了眉。方仕承该不会要死了吧……死又能怎样,他这些年不知作了多少孽,一旦上面清算起来,必会祸及家人。她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方问雪脸花了,赏荷宴肯定是去不成了,她去不了,吴氏也不会带她去,与苏家相看的事倒暂且不用担心了。 她与姚庭川的事说不定能有转机……得找时机再跟他商议一番才行。 婆子把她昨天扔角落里的凝肤膏拿出来了,正要开盖帮她涂抹,忽然惊奇道:“诶,小姐脸上的印子没了!” 方别霜摸了摸脸,不甚在意道:“我不爱搽这黏腻腻的东西,留着给芙雁擦伤吧。” 婆子“啊呀”了声,直道可惜,方别霜没心思计较这些小事,随便拿起两根簪子塞进婆子手里道:“一会儿你去前面守着,姚庭川若来了,立刻告诉我。” 婆子放下罐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姚庭川。 姚、庭、川。 衔烛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她昨日受那么多委屈,都是因为这个人。为了这个人,她向神明下跪祈愿,向那只蛆下跪磕头。这个人是她的主人么,否则凭什么。 芙雁被人搀扶着送回来了,方别霜让她先在厢房歇两天,芙雁不肯,方别霜把她斥了一顿,她才老实躺下了。 一直等到快晌午,前面终于传出点动静了,方别霜走到院子前一看,来的却不是先前吩咐下去的婆子,而是横眉竖眼怒气冲天的吴氏。吴氏身后跟了数十个丫鬟婆子,来势汹汹。 吴氏一站定,方别霜向她屈膝行礼,她却一声不响地往后招了招手,那一大群人便快步朝院子涌了过去。 方别霜移步挡下为首的婆子,侧目问吴氏:“您这是何意。” 吴氏冷笑:“你还有脸问?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把那邪物交出来,否则我就让人进去给你搜罗个干净!” “什么邪物,女儿不明白。” “你还装!为了咱家的名声,我才来好言好语地劝你。你若不识好歹,我就直接让那老道进来驱邪,让人都过来瞧瞧你这不孝不悌的东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看你明白不明白!” 方别霜迅速反应过来,吴氏认为家里之所以会出这么多事,是因为她动用了邪术诅咒家人? 太荒谬了。 “昨日女儿一回来就先拜见了父亲母亲,您都看见了,女儿去是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半粒灰尘都未多带。请母亲莫要轻信妖道谗言。” 吴氏冷笑,直接对众人下令道:“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一条白蛇,应当不难找。找到的,我重重有赏!” 从后赶来的芙雁听到这话惊得手直抖,看向了方别霜。 方别霜摸着袖子里的衔烛,手心渗出了冷汗。他们怎么知道它的存在? 难道这蛇真的…… 它连咬人都不会,怎么可能呢? 姑苏城里常有妖僧妖道各处行骗,恐怕吴氏是着人家的道了。 不能让人把它搜去。否则以吴氏的脑子和报复欲,一见她真有这么条蛇,哪能轻易饶过她? 该怎么办…… 衔烛将脑袋靠上她的心跳,感受着她的颤栗,蛇信子舔了舔她的肌肤。 方别霜咬唇忍着,控制自己别在众人面前失了态。小东西完全不懂什么是危险,这时候了还乱动…… 吴氏“重重有赏”四个字一出,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方别霜不得不让开了路。 算了,命由天定。吴氏应该想不到来搜她的身,只要熬过去就好了。要是没熬住,那也只能算她倒霉。 众人冲进去一通乱翻乱找,芙雁见她们摔碎了好些东西,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 吴氏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了,眼神锐利如刀地审视着方别霜。 昨晚的事太蹊跷,好好的镜子碎了,碎片长眼睛了似的专往她们身上飞;稳固结实的房梁塌了,梁木附了魔似的专往人腿上砸。这让她如何不信那老道的话? 就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真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 方仕承就罢了,她们何曾得罪过她?这些年虽然自己待她确实不如待方问雪用心,可至少面子功夫是到位的,她能和姚庭川搭上线,自己也没少助力。犯得着做那么绝吗?雪儿下巴上被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这下不但赏荷宴没法儿去了,以后说亲都会被耽误,女人的脸可是关系到一辈子幸福的啊! 吴氏越想越怒,怒到忍无可忍,恨不得立刻拿把大刀来把她大卸八块。 丫鬟婆子们陆陆续续出来回禀了,说溪汀阁已经被她们翻个底朝天了,就是找不到什么白蛇。 方别霜垂眸敛目地站着,动都没多动一下,吴氏却铁了心要在她这撒一撒怒气:“给我过来!” 方别霜顺从地走了过去。 吴氏看着她光洁无暇的脸问:“那罐凝肤膏,你没用?” 6.第 6 章 [] 赤焰带着足以翻天覆地的神力飞速朝吴氏飞了过去。 老虬龙闭上眼拿身体一挡,瞬间眼珠爆凸,五脏六腑乱搅,好险没整个飞出去。幸而有小秃驴及时掏出十八般法器奋力抵挡,那道赤焰带来的冲击力才被减弱不少。 即便如此,方圆百里内的万物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波折,池塘激起巨浪,马惊狂奔,人都耳鸣到了头痛欲裂的地步,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老虬龙多窍流血,差点直接变回原型,那个奶娃娃模样的小和尚看了眼院子里半死不活的一堆人,老神在在地叹口气,拉住他的手使劲儿摇晃道:“起来起来!” 老虬龙脑浆都快被摇匀了,颤巍巍地伸出另只手:“小……神君……” 方别霜被这一地狼藉吓得晕了过去。 在她闭上双目的那一刻,虚覆在她身前的影子有了实质。衔烛轻握着她瘦弱的肩头,慢慢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贴了贴她的脸。 触感是温热的,呼吸是轻缓的。 “你真是好讨厌。”衔烛双眸微垂,“……我应该觉得你讨厌的。” 小和尚往老虬龙嘴里灌了半瓶丹药下去,老虬龙才终于有力气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他泪流满面地奔到衔烛面前,指着他怀里的方别霜:“神君,您不能杀她!” 小和尚跟了过来:“其他人也不能杀。” 衔烛抱着方别霜,却只一心把玩她的头发。他冷淡地瞥了眼小和尚:“你想死么。” 头晕眼花的老虬龙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神君息怒!俺绝对没有阻止您报仇的意思啊!都怪这女人,她竟然真跟您结契了,实在阴损至极,阴损至极!她要是死了,您也会死的,所以真不能杀啊!” 螣馗一族几近灭绝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一旦与人结契,两人的神魂便从此聚散与共了。明旭神尊当年就是与那负心的魔族女尊同归于尽的。 原来是为的这个。 衔烛唇角的弧度平了下去。 原来她前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贴上他的额头触碰他的神魂,为的是这个啊。 与他神魂结契,就能保她自己的魂魄不灭不伤了。 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计算他的价值。 小和尚摇了摇头:“虬龙仙君,你好生愚笨,神君原本就没想真的杀了她吧,否则方姑娘昨晚就该命丧黄泉了。” “怎么可能,她可是俺们的仇人,小神君恨不得生吞了她!你孩子懂个屁!” “我只是死的时候年纪小而已,在这世间游荡千年,懂得比你多。” “呸!就算游荡一万年也就一小鬼!” 一老一少吵个不停,衔烛不耐烦地站起身,抱着方别霜进了溪汀阁里间。 老虬龙立马想跟上,却被门上的结界挡开了。小和尚抱臂叹气,一副深沉模样:“孩子有自己的心事啦,你个老头就别管了吧。” 老虬龙一拳砸他头上:“你说谁小孩谁老头呢,啊?跟你那秃驴师父学的一个死腔,俺锤死你!” 被困在观音寺听老秃驴解释了足足一天一夜后,老虬龙才相信他真的没骗自己。小神君真被那女人偷袭强行结契了!否则没法儿解释为什么被碎魂剑刺穿后,她还能转世托生。现在他们不但不能杀她报仇,还得保护她!实在是气死人了。 老秃驴为了阻止他们向方别霜动手,才给他们打上了佛印。原本说那佛印至少能封住小神君元神七日的,没想到才过去一夜他就破解了大半,冲天地溢开的神息一下惊动了四方仙魔。老秃驴没法儿离开观音寺,才让小鬼徒弟带上法器跟他一起过来救急了。 两人赶来的路上听说了,有个老道要求方家主母交出一条白蛇,想也知道肯定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妖魔在打小神君的主意。老虬龙刚解决掉那只装成老道士的魔,这边就传来了异动,一赶过来就看到了那令人灵魂颤抖的一幕。 这下估计整个三界都被惊动了。 小和尚揉着头,往老虬龙肚子上飞踢一脚:“我早死了还用你捶?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给你家孩子善后吧,影响了这么多凡人的命势,小心天道不饶。” “嘁,天道能管得了俺家神君?没见识的小鬼。” “总能管得了方别霜。” 老虬龙抓狂地挠挠头:“唉呀你烦死了!” 衔烛出来的时候,这一老一少已经把残局收拾得差不多了。 救几个受神力波及的凡人而已,对老虬龙来说不难,难的是清除他们的记忆。这太耗仙力了,被神力重击后他只能去除掉一部分,所以吴氏醒来后还能记得自己是要找方别霜算账的,但到底算什么账忘了。 老虬龙化形成了个懂巫术的师婆,带着小和尚治好了吴氏母女脸上的伤。吴氏感激不尽,兴冲冲地请他们把方仕承的腿也救一救,老虬龙触及到小神君半点笑意也无的眼神,疯狂摇头。 不过翌日方仕承自己醒了,两腿算是彻底瘸了,往后只能由人搀扶着走路了。 吴氏为表感谢,命人收拾了客房出来给老虬龙和小和尚住下,顺便也请他们镇镇宅子。老虬龙选择化形成师婆,为的就是能名正言顺地在方府后宅住下,以后接触起方别霜来方便,所以欣然同意了。 方别霜没晕太久,天黑之前就苏醒了。芙雁把饭食端到床头喂她,她不想吃,给推开了。 她盯着芙雁看半天,芙雁竟一点都不记得下午吴氏领人搜查溪汀阁的事了,唠唠叨叨地说什么家里来了一个师婆和一个小和尚,好像真会什么法力,能给人治伤。 她又打开窗往院子里看,夕阳温柔,风轻云淡,草木如常,根本没有被什么诡异力量摧折过的痕迹。 难道是歇午晌的时候做噩梦了? 她就记得吴氏要搜她的小蛇,她被逼急了,恨不得跟她撕破脸,结果这时候风云突变,地上一下躺了好多人…… 等等,她的小蛇呢? 方别霜四处找没找到,芙雁忍着害怕帮忙找着,有些埋怨道:“如果是猫或者狗,人唤两声就知道喵喵汪汪地应了,这蛇不会叫,跑没了咱都不知道。” 方别霜沉默了一会儿,不找了,坐在床边道:“可我就是喜欢它,就是想养。我不能养吗?” 芙雁抬头一看,见她眼眶微红,赶紧解释道:“当然能养!我,我开玩笑的呀……” “不是说你。”方别霜觉得没意思,又摇头不说了。 她大概是被那个梦激得昏了头,跟芙雁说这些干什么,显得自己莫名其妙的。 找不到就算了吧。 芙雁好说歹说劝她吃了点东西,又备了水伺候她沐浴,但她说想一个人待着,芙雁只好出去了。 方别霜坐在浴桶里发呆,渐渐抱紧了自己。 她不想再受气了。 可就算她如愿嫁给了脾性好的姚庭川,将来没有娘家的扶持,还是要受婆家气的吧。 小时候讨好方仕承和吴氏,长大了讨好丈夫和婆母,一辈子净忙着讨好人了。事实是,没有人爱她,那她讨好谁都没用的。 方别霜叠臂趴在桶壁上,思绪和情绪都很乱。 直到腿侧覆上一抹凉意,她垂眸一看,才发现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小蛇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浴桶内,还顺着她的腰线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它歪歪圆脑袋,轻轻贴上了她的脸。 方别霜觉得它这种触碰笨笨的,可她的心偏偏被这种笨笨的触碰弄得又软又酸了。 这么点大的小蛇,能知道她在难 7.第 7 章 [] 直接凸了出来。 粉粉的,硕长的,两…… 方别霜沉默地松开手,明白了。 她安抚地揉揉衔烛的脑袋,衔烛蜷紧身体,躲开了。 他盈白无暇的蛇身似乎整个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方别霜戳戳它:“害羞啦?” 衔烛就是不搭理她。 方别霜越来越觉得它通人性了,高兴道:“我想到给你取什么名字了。” 衔烛盘在枕头上缓慢地蜷动着身体,只将竖瞳转向了她。 “嘶嘶,叫嘶嘶好不好?我一这样叫你,你就出来。” 衔烛身体微僵,片刻后把自己整条蛇都藏进了枕头底下。 方别霜掀开枕头找他,竟然没有,她又好一阵找,抖被子抖凉席,就是找不到。 该不是生气了吧。 小蛇也能有脾气? 气她弄疼它了,还是气她名字取得不够好听? 嘶嘶不是挺可爱的嘛。 衔烛以虚身趴在她枕畔,并未离开。少年面色潮红,呼吸紊乱,胸膛起起伏伏。他怨愤地望着还在一旁翻找他的方别霜,嗓音低颤:“喜欢我,想养我……都是骗我的。” 只是觉得我好玩而已,对吧。 嘶嘶。难听死了,恶心死了,随便一条蛇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这么讨厌…… 方别霜找累了,不找了,心想它也许是饿了,觅食去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不高兴就离开吧。 衔烛眼睁睁看她吹灭灯,躺下睡了。 没一会儿连呼吸声都平稳了。 衔烛仍未从那异样的滋味中缓过来。他觉得燥热,明知她的躯体更热,还是想要靠近一些。 他显露了实身,大胆地握住她的肩头,拿脸颊和颈部与她相贴。 月光缠绵,他也缠绵。 少年不能理解自己的躯体反应,全凭本能纾解着,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渐渐透出了清浅的粉色。 睡梦中的少女对此一无所知,自以为抱上了一块滑凉的软玉,胳膊还贪婪地搭上了他的腰际。 衔烛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厌恶地看她一眼,收神离开了溪汀阁。 老虬龙和小和尚跑了半夜,终于在一处山野湖泊中找到了他。 月明星稀,湖水通透,靠岸的大石上趴着一个姿容瑰丽的少年。少年白发披身,发尾水珠滑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腰腹,又滴滴答答没入湖面。湖面之下隐隐绰绰地藏着他粗长的白鳞蛇尾。 蛇尾不安地蠕动着、紧绞着,水浪哗哗。月光反射在蛇鳞上,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老虬龙拨开树丛草叶,不敢直视少年神容,垂首跪下了:“神君……” 衔烛枕着自己的蛇尾,懒懒睁眼,润泽的红瞳深处仿佛燃着一团潮湿的火。 小和尚从后赶来,亦难直视神颜,低头紧闭双目,飞速盘摸着佛珠。 “我怎么了。”衔烛冷淡开口。 “您大概是到了情期……” “什么是情期。” 老虬龙老脸涨红,结结巴巴,小和尚不得不接话道:“螣馗神族……螣馗主万物生衍,其实根本不分什么情期,天性就……再加上已经结了契,情契一旦结成,双方对彼此都有致命吸引力,此番反应属实正常。” “我讨厌她,恨她,才不会对她发情。”衔烛仰面浸在湖里,白发飘荡开,嗓音散漫,“我只是生性淫.荡而已。” 老虬龙不敢吱声,小和尚不敢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退到一边守着去。 刚挪了没两步,少年的声音沉沉传来:“去给我找只十年前的鬼,叶惜莲。” “十年?恐怕她转世都有九……” 老虬龙锤了小和尚一下,抢过话头道:“俺记下了,就算是抽魂夺魄俺也定会把她揪过来!” “把她复活。” 老虬龙一呆:“复,复活?” “嗯。” 衔烛整个没入了湖底,半露在湖面上的蛇尾时不时翻弄起几朵水花。 老虬龙愁得脸都皱了,找鬼不难,关键是阴岁十年的鬼肉身早烂泥里了吧,怎么复活嘛! 几天过去,方别霜越想越觉得那天午晌做的那个梦太蹊跷。 特别是见到两个来府里镇宅的师婆和小和尚以后,她怎么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两人?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师婆不像师婆,和尚不像和尚,老的不护幼,幼的不尊老,每次见到他们不是在拌嘴就是在互殴,弄得府里下人事儿都懒得做了,就爱围在一起看他们的热闹。 虽然心里狐疑,但方别霜要发愁的事太多了,还顾不上这些神神鬼鬼的。 方仕承受了重伤,吴氏当然不好再带她们姐妹外出交游了,苏家听闻后竟要遣二公子来探望,喜得方仕承夫妇嘴都合不拢了。 方别霜倒不至于忧心自己真会被人家看上,苏家是京城望族,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见过?只怕两家交往越密,方仕承越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一旦事发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也要被连累死。 两日过去,姚庭川竟都没再来方府。还是那婆子找前门小厮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他自从观音寺失约后就病了,至今未能起身。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她的小蛇又不见了。她偷偷在院子里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兴许它是真不想被她养着。 事事皆不顺心,方别霜想破罐子破摔了。 干脆她收集了方仕承卖官鬻爵上下勾连、侵吞赈灾款的证据直接找苏家投诚呢? 虽然风险巨大,代价巨大,但至少有机会活下去…… 也不是不行。 方别霜越想觉得可行。 这证据不难找,方仕承在吴江县做了十多年的县令,自以为根基稳固,早没了警惕之心,与那些官员豪绅往来的时候几乎不做什么遮掩,想必书信之类的也没有特地销毁过。若能找到那些书信,顺藤摸瓜,定会牵扯出不少人…… 只怕那时她要面临新的险境了。但毕竟她在暗处,掌握这些就意味着她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如果能顺利嫁出方家脱身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这就是她的筹码。 夜里睡不着,方别霜把守在外间的芙雁叫了进来。两人关了门窗,方别霜在一片漆黑里握住了她的手。 听完这些,芙雁当下手脚都冰凉了,低声说她疯了。 “疯了总比死了好。” 方别霜的眸子静沉沉的,映着凛冽的月光,芙雁从中看出了一抹清醒的疯狂。 芙雁回握住了她的手。纵使心中惧怕,她还是愿意与她共谋。 下定决心的这晚,方别霜终于睡了这几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这世上她谁都无法依靠,除了自己。也唯有完全依靠自己走出来的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甘心接受。 等少女渐渐入眠,衔烛卧到了她身畔,百无聊赖地捻着她的头发丝玩。 在人间待了几天,有老虬龙和小和尚的介绍,衔烛大概理解了方别霜的生活与处境,也知道她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她果然没变。 有仇必报,敢堵上一切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还是那么讨厌。 说喜欢他,却给他取那么敷衍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她从前嫌弃他赤.裸的人身,今世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的蛇身呢。 衔烛仍没有想好该怎么报复她。 不如带她走吧。 褪去她所有凡衣俗饰,把她锁在笼子里……高兴了便去看看,不高兴了便把她彻底忘记。给她取一个敷衍至极的名字,听她喊自己主人,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尾乞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衔烛轻贴着少女的额头,缓慢地眨着眼睛。 真不敢想,他竟有一日能走出笼池,这样亲密地贴着她。 晨曦渐浓,方别霜模糊地感觉到帐内似乎飘荡着一阵一阵的微风,吹得她脸上痒痒的。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每回睡醒她都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玩她的头发。 衔烛隐身在侧,还在往她脸上吹气。玩着玩着,少女猛地一下睁开眼,定定地望向了帐顶。衔烛身体微僵,心如擂鼓地与她对视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从她乌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没一会儿方别霜就把视线移开了。 真是奇怪……纱帐无痕,那股撩动她头发的风似乎在刹那间消散了。 衔烛眨眨眼,不高兴地虚搂住了她的肩膀。他就知道,她当然看不见自己。 方别霜揉揉眼睛坐起身,在床边愣了会儿神。她还是觉得奇怪,回身翻翻枕头被褥,试探着唤了声:“嘶嘶?” 衔烛躺在原处,心脏在这一瞬间再次激烈跳动起来。他睁着水亮的红眸望向她,下意识张了张唇。 他可真贱,竟想应下这个名字。 方别霜翻两 8.第 8 章 [] 连着吞下两颗生蛋后,衔烛神息胶着,浑身剧痛难忍,直到老虬龙连夜取了大量仙家甘露为他浸身,才消解掉这股浊气。 老虬龙又是心疼小神君受了这等不该受的苦,又是心疼那些百年难攒一滴的甘露,抱着他的手臂好一顿哭:“您可千万别再碰这些凡人才会吃的东西了,螣馗乃至洁之神,人间的油盐荤腥皆会玷污您的啊!” 衔烛泡在山湖之中,不耐烦地把手臂抽了出来。 老虬龙又骂方别霜:“都怪那阴毒的女人,竟敢逼迫您吃下那等腌臜物,等您跟她解了契,俺定要活剐了她!” “我自己要吃的。”衔烛不咸不淡地打断他的话,“让你们找的那只鬼呢。” 小和尚表情凝重:“生死簿上和往生河内,皆没有姑苏叶惜莲这号人。虬龙仙君亲自过问了五路阎君,他们说,她应当是一缕仙魄……” 老虬龙抹抹眼泪正经道:“还是一缕冰寒之气极重的仙魄,在阳间难以维持太久,早已回归本体了。俺怀疑是昆仑飞雪塔的囚仙。” “把她带过来。” 老虬龙直挠头:“可是,那里囚仙多了去了,很难确定到底是谁。而且昆仑归天后管,想从她手上拿人可不容易……” “好吧。”衔烛化了人身便要踏出山湖。 老虬龙紧张问,“您去哪?” “找叶惜莲啊。” “不行啊!您好歹再歇歇嘛!”老虬龙又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了,“您,您为什么非得找那女人的母亲啊?” 原本小神君难得下个任务给他,老虬龙的办事积极性一度十分高涨,可一下查下来,叶惜莲竟然是方别霜早逝的亲娘,老虬龙一下就不想干了,他想不通小神君这是要干嘛。 救个囚仙出来,不是不能办,而是为着这么个人,老虬龙觉得不值得。 但也绝不能让小神君去亲自动手。 仙魔两界对他虎视眈眈,虽说那一战下来两界元气大伤,绝对不敢再得罪他们了,但小神君的神力也尚未完全恢复,还刚受了那股凡间浊气的罪,万一有人对他使什么阴损招数,老虬龙真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他又叽叽喳喳地阻挠衔烛。 衔烛一抬手直接挥开他,湿淋淋地出了山湖。 小和尚追上去道:“神君,您与方姑娘结了情契的事瞒不过别人,只怕等您一走,他们会趁虚而入,对她下手……” 衔烛停步:“我很快的。”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只怕您赌不起。” 老虬龙从湖里一游回来就听到这话,怒而捶他:“好好说话!什么叫赌不起,整个三界加起来都敌不过俺们神君一个好吧!” 小和尚气得往他嘴上甩了张禁言符咒过去,咬着后槽牙道:“那你刚才还拦什么拦?” 老虬龙不得不闭嘴了,泪眼汪汪地望向衔烛。 衔烛瞥向小和尚。 小和尚老老实实揭了符咒,老虬龙把满腔话一嘟噜全吐出来了:“俺们虬龙族千万族众皆追随神君您一人这点小事何须您亲自出马!不提先神君为您留下的那些数都数不清的仙宝神器了就是俺手里的那些,随便拿几样也够换个囚仙了!您等着,俺这就找几个徒子徒孙把这事儿交代下去!” 老虬龙忙不迭去办了。 衔烛坐在石上,随意把玩着指尖的火焰。 山间的萤火虫贪图他身上难以遮掩的神息与那些滴滴答答未凝干的仙露,绕着他来回地飞。衔烛勾了一只火焰照亮湖面一角,支腮望着自己的水中倒影。 “我漂亮吗?” 虫嘶蛙鸣声更甚,都在回答他。 小和尚也答道:“当然!螣馗乃神族之最,踏破三界也绝寻不到能胜过神君姿容的人。” 衔烛红眸微弯,水面荡漾,显得这抹笑意格外真挚:“我是最漂亮的?” “当然当然!” 小和尚溢美之词不断,衔烛听烦了,但还是任由他说了下去。 天亮之前,衔烛回到了溪汀阁。 方别霜还在睡着,只是夏日炎热,她睡不踏实,时不时就要翻个身。 衔烛拨去她脸颊上汗湿了的碎发,少女眉心舒展开,却贪凉地将自己整张脸都贴进了他的掌心。 少女肌肤柔嫩,纤长的睫毛在他指际轻扫着。衔烛沉默片刻,轻而又轻地抚了抚。 帐内的温度降了下来,方别霜睡着睡着,又把自己卷进了薄被里。 衔烛手肘撑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她。 不如就这样守着,一直守到她睡醒。等她视线投过来的时候,他也不躲开。 反正,他很漂亮。 既然她已经不记得从前了,他堂堂螣馗之神,可以不与她计较的。 不计较被她锁在笼池里,不计较被她当成食物圈养,也不计较被她利用神魂结下情契。 她想让谁死,他就让谁死。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省得她什么都愁,洗着澡还能掉眼泪。 哭起来真是讨厌死了。 衔烛又把玩她的头发。绕在指尖玩,抓在手心里玩,玩了一会儿变出只玉梳来,学她对镜时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梳。 少女乌发如云,将她的睡颜衬得百媚千娇。 衔烛动作微顿,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相反的颜色。 没见识的凡人,会被他的样子吓到的吧。 衔烛将自己的一头银发变作黑发,将一双红眸变作了黑眸。 他变出水镜照了照,说不上满意不满意。 他又把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衔烛,就该通身雪白,只一对眼睛像缀着的红玛瑙。否则如何对得起这个名字。 衔烛静静地坐到了天亮。 在方别霜睁开眼的那刻,他变回幼蛇,爬回了她的枕畔。 管家婆子一早送了套时新衣裙和一盒金银首饰过来,说今日苏二公子就要来了,这是老爷交代她送来给二小姐穿戴用的。 方别霜收拾完去了藏杏院请安。 进去的时候,吴氏正喂着方仕承喝汤药,方问雪在一旁闹着要穿什么金掐丝的湘裙,闹不过就说方仕承偏心,气得方仕承咳嗽半天缓不过来。 方别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金丝芙蓉掐腰线的湘裙,再看看方问雪含怒的泪眼,明白了。 但是关她什么事。 方别霜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 谦和堂的房梁已经修好了,但大概是因为对那晚的事心有余悸吧,方仕承说什么都不肯再搬回去了。这原是吴氏的主屋,现下多了不少他的东西,摆置得很凌乱,没个主次。依她对这恶心爹的了解,应该不 9.第 9 章 [] 姚庭川急着要与方别霜说话,却被一个豆丁大点的小和尚拦住了去路。小和尚叽里呱啦念着经,说什么公子速速返家吧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急得姚庭川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心里连道晦气。 方别霜提裙走向他,没走两步,被扮作师婆的老虬龙拽住了胳膊。 老虬龙严肃道:“请你注意着点自己的身份!” 你是与俺家小神君结了情契的啊!是你自己非要结的啊,你自己结的啊! 方别霜只当她在提醒自己不该在这等场合下与外男接触,不以为意地要把她的手拨开:“他是父亲的门生,我唤他一声哥哥都使得的,不必大惊小怪。” 老虬龙却越抓越紧了,眼睛瞪得溜圆,怒道:“你,你无耻!” 方别霜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一个外人还教训起她来了。她甩了甩手:“放开,你把我抓疼了。” 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拉扯,师婆不得不松手了,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小和尚也像被谁凶了似的,一下住了嘴,乖巧地站在路边不动了。 方别霜关切地问姚庭川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气质文弱的青年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不敢看她的眼睛,行了一礼才道:“无碍,无碍……” 小厮李哥儿哀哀地叹气,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模样,在方别霜的追问下才说自家公子这一病病得有多严重,是相思之病啊,差点连榻都下不来了,可是一听说今日方府有贵客临门,他如何坐得住,硬是强撑病体骑马赶来了。 芙雁佯怒瞪起圆眼,骂他放肆轻薄,李哥儿赶紧闭了嘴。方别霜忍笑转回身,领着姚庭川一道去了正堂。 人都走了,小和尚偷偷抬眼看衔烛,衔烛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抛甩着火焰。只是周身那烈到灼目的神息和指尖那几乎烧成黑芯了的火焰,已将他的真实情绪暴露无遗了。 老虬龙指着方别霜的背影跳脚骂道:“无耻!无耻的女人!” 天上轰隆隆地下起了雨。 人人都去躲雨了,老虬龙愣愣地看向坐在不远处大榕树树桠上的衔烛。少年坐姿随意,斜倚树干,周身神息一掩再掩,都掩藏进了浓密的树冠中,让人看不真切。 可老虬龙分明看见他掌心的黑焰变了,变成了一滴清澈的水珠。水珠由着少年抛上抛下,砸到手心时碎得零零落落,顺着他修长白净的五指滴滴答答落成了雨。 神仙之情能动天地,这雨是因他而下。 吴氏巴不得方别霜能永不出现在苏二公子眼前,就趁着把姚庭川引荐给苏二公子的时机,从言语中透露出了他与方别霜青梅竹马的情意。 苏二公子便没再多看方别霜一眼。 领着苏二公子和姚庭川探望过方仕承后,众人回到了正堂开宴。吴氏有意多留苏二公子一二个时辰,便借着让他等雨停的由头,让管家请了戏班子来登戏楼唱戏。 安排座椅的时候,吴氏特地让方问雪坐在了离苏二公子近些的位置,又将方别霜和姚庭川两人安排到了同一处角落。 吴氏先点了一出白蛇传,台上便唱起了白蛇向书生借伞的段落。戏腔婉转令人心神荡漾,方别霜却没什么心思听。 这雨下得她心里烦。 姚母嫌她是个庶出,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视,所以说什么都不同意姚庭川来提亲,反倒鼓动他向方问雪提亲。姚庭川说他会想办法的,就算是以死相逼,也定要娶她过门。 方别霜面露感动,实则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他这样的身板,以死相逼又能逼出什么呢? 不如她今晚就夜探谦和堂,尽快找找方仕承欺上瞒下的证据吧。早一日找到,便早一日安心。 一直在榕树下来回踱步的老虬龙快要急死了,小神君一声不吭地待在树上,一待就是半天,任他怎么哄都不愿意下来。 小和尚还一个劲儿说什么“为情所困”。 他想不通啊!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小神君烦恼的?除了脸长得好看外简直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前世好歹是个仙子,今生就是个没用的凡人啊,要不是有情契在,自己定要杀她个几百回。 老虬龙瘫坐在地,深感绝望:“完了完了,先神君也是死在了女人手上,俺们小神君不会这么快就要覆他的后尘了吧,别这么快啊!” 小和尚摇头叹气,摸摸他的头,正准备说点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安慰,雨忽然停了。 一阵风动,衔烛跃下了榕树。 老虬龙抹抹眼泪爬起身,却见他缓步走向戏楼,在戏台前停步了。 衔烛微微歪着脑袋看戏。 很多唱词他听不懂,只能通过观察台上人的情态猜测意思。 好蠢的白蛇,为了一个软弱无能的凡人水漫金山,自废修为。 他可不会这么蠢。 他可不会因为一句漂亮,就轻易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忘记她从前的可恶行径。 绝对不会。 看完几场戏,苏二公子告辞回府了。方问雪殷殷地目送他坐上马车离去,姚庭川也与方别霜道了别。 临走前苏二公子表示苏府随时欢迎他们登门做客,吴氏喜不自胜,一直望着他的马车出了平安巷,才拉着方问雪的手转身问她与苏二公子聊得如何。 方问雪双颊生霞,含羞带怯地夸赞苏二公子相貌不俗,谈吐不凡。见方别霜垂首从旁边走过了,她高抬起下巴道:“哼,有些人啊别说穿什么金丝湘裙了,就是金银披身又如何?庸脂俗粉,空有皮囊,正经高门可瞧不上。” 方别霜脚步一顿,弯眸笑起来:“是呢,就瞧得上姐姐这般眼皮子浅薄还相貌不佳的。” 撂下这话,也不管方问雪在后面跺着脚怒骂什么,方别霜直接回了溪汀阁。 夜半时分,整个方府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方别霜丢开怀里的小蛇,轻手轻脚起身下床,摸黑换上轻便衣裳,叫醒了芙雁。她心里想得明白,这种事既然定了主意要做,就不能再畏手畏脚,否则一拖再拖便是绵绵无期。 要下床的时候,小蛇缠着她的手臂不放,拿 10.第 10 章 [] 方别霜呼吸都在抖,抽噎着道:“你是鬼啊……” “我不是。” 她能信就怪了!大半夜出现在无人的房内,浑身冷得跟块冰似的,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再联想到那晚发生在这的横梁砸人事件,她更是笃信不疑。那横梁怎么就专砸方仕承呢?定是因为有冤魂想找他算账。 作为方仕承的亲眷,这鬼大概很难放过她。 怎么办怎么办…… 方别霜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面对一只鬼,她哪里冷静得下来! 直到紧要关头,她猛地想起了自己藏在袖中的火折子。 听说鬼是不能见光的,只要把火点着吓退他,不就能脱身了? 少女又不哭了,衔烛好整以暇地看她努力忍着哽咽,挪动纤指窸窸窣窣地寻摸着什么。 一边哭一边动小心思,看来还是不够怕。 他手臂一收,少女猝不及防间完全贴进了他的怀里。她吓得差点拿不住火折子,两手慌乱间按上了少年坚实的腰腹。 衔烛微微眯眼,唇角轻勾。 他霜雪般清冷的主人,向来孤傲不许人近,却有这么一副温软敏感的身子。稍微碰一碰,就会发抖。 果然还是醒着时好玩。 衔烛看着她乱颤的湿黏长睫,弯眸问:“找什么呢?” 耳廓能明显感觉到他寒凉的吐息。活人能没点热乎气? 方别霜一动不动,强作镇定,突然鼓足气一把打开火折子,飞速凑到唇边吹了一口。 “歘”地一声火光燃起,眼前黑暗霎时褪尽。 那个紧缚在她身上的冰冷怀抱不见了,所见之处空无一人。 果然是鬼! 幸好幸好,为了方便找文书,她带了火折子。方别霜大口喘气,腿脚发软,就要跌坐到地上。 可就在这一瞬间,腰间又出现了那双熟悉的冷手。方别霜惊得想要大叫,却被轻捂住了唇。身后的男人毫不费力地把她再次捞到了怀里。 火灭了,他拨开她的手指,拿过火折子把玩,不高兴道:“说了呀,我不是鬼。” 方别霜彻底崩溃了,扒开他的手回身打他,这鬼竟任由她乱打一气,既不松手,也不躲避。 直到他的手往上一点点抚到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战栗,她才再度僵住不敢动了。 漆黑之中,她只能看到少年模糊的轮廓。 他摸摸她的脸,意味不明道:“你怕我,也是应该的。这世上,你最不该忘记的人,是我。” 话音渐散,落在她脸上的冰凉触感消失了,连那道模糊轮廓也随之不见。 方别霜在黑暗中张望着,眼前“歘”地一亮,是地上的火折子又燃起了。 她捡起火折子,挂着泪往四处看,真的没有人。 她一刻都不敢在这多待了,赶紧跑到窗边轻唤芙雁,芙雁立马回应,问她有没有找到那些书信,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刚才书房里的动静。 方别霜立刻从窗户跳出去,一把关上窗拉着芙雁就往溪汀阁跑。进了里屋,又二话不说把所有灯都点亮,直到每一处角落的黑暗都被驱散了,她才抱膝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芙雁见她脸上都是泪痕,一点血色也无,焦急问她怎么了,方别霜怕说出实话会吓着她,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芙雁以为她是因为没找到书信急哭的,抱着她安慰了半晌。 方别霜抱紧了她的手臂,听着她温柔的嗓音,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禁不住又要掉泪。 她心里还是怕得紧,本想点灯点一夜的,又担心会被人发现异常。想让芙雁陪自己睡一夜吧,又怕芙雁会因为怕蛇而为难,到底是什么也没说,任芙雁吹灭灯出去了。 死一般的寂静在黑暗中再度一潮一潮地涌来,方别霜独自卧在帐内,忍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地哭起来。 衔烛以虚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床角这小小的一团。 她蜷缩着,浑身抖得厉害,真的被吓坏了。 还不敢哭出声。 他真有那么可怕吗? 衔烛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指从她发中穿过了,她仍在发抖。 看到她这么狼狈,他怎么半点应有的喜悦都感受不到呢。 原本也没想这样报复她的,只是不想看到她摔倒而已。 谁知道她竟然这么胆小,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实身,脸都未露,就怕成了这样。 倘若看到他的真实模样,又当如何呢。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方别霜哭着哭着,腿上一凉,下意识以为是那只鬼追过来了,呜咽着使力一蹬,结果那抹冰凉一下游蹿到了她怀里。 她拿手一摸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小蛇。 “衔烛……”方别霜抽泣着搂紧它,明明蛇身同样冰凉无比,她却莫名没那么害怕了。 衔烛轻蹭着她的脸,蛇信子一下一下舔掉了她温热的泪。 他散出些神息,安抚住少女,让她暂且忘去烦恼,沉沉睡去。 黑夜依旧,他望着她凝了泪痕的眼角,化出实身,在窄小的帐内轻轻抱住了她。 渐渐地,她不再发抖,发凉的四肢也回了温,脑袋安然地靠在他怀里。 衔烛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眼睫微垂。 方别霜睡醒时日头已升得有些高了,照得室内一片明媚,直到洗漱完她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昨晚在谦和堂里经历的一切。 越想越怕,后来连续十多日她连溪汀阁的门都不敢迈出一步了。 老虬龙最近愁得不行,他发现小神君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脸上也少见笑容,总是一个人泡在山湖里任四野万物吸取他的神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作为守护过多代螣馗神君的虬龙老臣,老虬龙最怕见到他们这种状态了。螣馗强大无比,却那么容易死的又一原因,就是他们有时候会自己不想活了…… 但这一般都是他们活过数万年后觉得实在很无聊才会有的状态啊,怎么小神君这么小就…… 如果只是被吸取神息也就罢了,反正螣馗神力无穷,那一点半点的施舍出去也不心疼,关键是三界的仙魔闻着味儿来了,近日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鬼怪来讨打。 大部分靠那几个虬龙族众就能解决掉,剩下的老虬龙和小和尚也能轻松对付。可需要他们对付的家伙一日比一日多了,老虬龙担心哪天三界会再次集结起来谋害小神君。小神君神力盖世,积极应对起来当然没问题,就怕他真没了生志,那…… 老虬龙光是想想就要哭了,小神君可是螣馗神族最后一根独苗啊!守护螣馗是他们虬龙族的使命,万一连这独苗都守不住,他也不用活了。 小和尚被他哭得脑仁疼:“整天胡思乱想个什么,有那么夸张吗?” “他爷爷的爷爷和祖奶奶、姑奶奶都是觉得活 11.第 11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就是讨厌。” 知真镜重复道:“请不要说谎。” 老虬龙和小和尚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浮相镜内仔细看看衔烛的神情,衔烛却不在镜子前。他不知站在哪里问:“我为什么不讨厌她。” 这问题太奇怪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怎么知道?依老虬龙的想法来说,对方打一开始就对你心怀不轨,只想谋害你的话,那你不光要讨厌她,还得恨她才对啊。 唯有知真镜平静道:“你还不懂何为恨。” 小和尚小声问老虬龙:“真的假的?” 老虬龙一脸懵:“啥意思?俺不知道啊。” 小和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莽汉,一问三不知,怪不得养孩子是一养一个死。 “我要恨她。”衔烛再次出现在了镜子前,“不恨她,我便时刻不痛快。” 知真镜不说话了。 衔烛眨眨眼:“实现我的愿望,我要恨她。” 神愿哪里是区区一面仙镜能实现的,老虬龙怕露馅,接过镜子就要岔开话题,耳边却接收到了徒子徒孙们的紧急传报。老虬龙对着浮相镜憋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又被传报催得着急,干脆把镜子丢还给了小和尚:“你来说,俺去去就回!” 老虬龙一个转身消失了,小和尚无奈捧起镜子,斟酌道:“其实吧……” “咚咚——” 客房的门被敲响了。 小和尚赶紧把镜子反扣在桌上,扬声道:“师婆不在,有事出去了。” 门外少女犹豫片刻:“去了哪里?小师傅可否帮我找找她?我,我只能出来这一会儿,实在是有要紧事想请二位帮忙。” 竟是方别霜的声音。 小和尚看眼浮相镜,起身开了门。 少女眉心微蹙,瞧着有些憔悴。互行一礼后,小和尚迎她进屋,倒了盏热茶端到她面前。 方别霜略打量了下屋内陈设,道明来意:“前几日叫丫鬟向二位讨些朱砂符咒回去后,我心里确实踏实不少,但是……不瞒小师傅,有天晚上,我撞见邪祟了。” 关于那晚的事方别霜憋了多日都没敢向旁人透露。她也疑心这俩神棍可能根本没什么能耐,毕竟方仕承出事后吴氏特地让他们给家里驱过邪,不还是遗留了只恶鬼?可不找他们,她不知道还能再找谁了。 吴氏找人算了谦和堂的重建时间,定在了端午之后。这意味着她必须得在端午之前拿到那些文书和书信,否则等方仕承的东西都被搬去藏杏院,她再想找就难如登天了。 可那里有鬼啊……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她都不敢再踏足谦和堂半步了。 不管这俩神棍有几分本事吧,方别霜想过了,她必须试一试。 “您是想让我们再给府里驱一次邪,还是想让我们使法子给您自己个儿辟邪?”小和尚不同她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们能力有限,不是所有邪都能驱尽的。” 真邪祟他们处理掉不知道多少了,可衔烛是神不是邪,他想干什么他们哪里拦得住。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去吓她? 方别霜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和尚看着个子还没桌椅高,心性却厉害,她只说了几句,就被看穿了想法。老话说得对,人不可貌相。自己怎么还学会以貌取人了呢…… 方别霜暗自端正了态度,恭敬道:“是想辟邪,我怕那鬼要取我性命。” 小和尚心里发笑,他要真能取你命那事情还好办多了呢。 诶—— 小和尚突然有了灵感。嗯……越想越可行。 他好像知道这俩磨人精的事儿该怎么处理了。 但他一个人下不了决定,得跟老虬龙商量商量。小和尚一边想一边起身往屋后走,随便对方别霜说了个借口道:“施主先坐着,我去测算一二。” 方别霜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两口。 茶喝尽了,小和尚还没回来。方别霜干坐着无聊,开始往四处看。 这屋里打扫得倒干净,但总让人觉得没什么人气,墙上挂的、博古架上摆置的,都是些她看不懂的各式法器。眼前这桌上摆了纸笔,不过砚台里装的是朱砂,旁边还堆了叠符纸。 怎么扣了面镜子在这。 好稀奇的材质。方别霜越看越觉得奇异,这镜子边缘竟透着淡淡微光,背面花纹更是繁复精致无比,比方问雪屋里那面还要好看。琉璃镜吗? 方别霜问不知道在后面捣鼓什么的小和尚:“小师傅,这镜子可否让我赏玩一下?” “嗯?”小和尚正跟老虬龙激烈争辩着,根本无暇顾及方别霜这边,抽空乱答道,“您自便吧。” 方别霜得了许可,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浮相镜。 真神奇,触手生温,像是玉质的。欣赏过一番背面后,她慢慢翻过面来,愣住了。 怎么没映照出她的脸? 她又照了照,真映不出东西。那这镜面显示的景象是什么?有山有水的,这水还会流动,不像是画啊。 方别霜正仔细观察着,忽然镜中景象一晃,出现了一张脸。 这脸贴得极近,近到方别霜只能看到这张脸。靡颜腻理,冰肌玉骨。那双血色剔透的眼睛里还自然流露着几分天真与单纯…… 她呼吸瞬间窒住,心脏几乎忘了跳动,双眸怔怔地凝视着这张恍若神容的脸。 镜中少年似乎看不到这边的情形,还在好奇地往里探看着,藏了钩子似的红眸一眨一眨的,以至于方别霜看半天才发现他长了一头浓密柔美的白发。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老虬龙跟着小和尚一起出来了,见到这场面尖叫道:“放下俺的仙镜啊啊啊!” 方别霜惊得手一抖,镜子差点落地,老虬龙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抱到怀里,冲她吼道:“干嘛乱动俺东西!” “小师傅准允我看的,我便以为这是他的。”方别霜早就觉得这师婆对自己有意见了,冷静解释道,“无意冒犯,抱歉。” 小和尚踢了老虬龙两脚:“是我让的,我让的!你个老东西对个小姑娘凶什么凶。” 老虬 12.第 12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不光方别霜等得急,在外院守着的芙雁也急。小姐身上的禁足令还没撤下去呢,被人看见她在师婆这里待太久终归不好。 她正准备进去催催,门一开,方别霜从里头神情难辨地出来了。芙雁上前扶住她,往后一看,师婆已经进屋了,小和尚还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面带微笑地道了声佛号。 一路上方别霜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回到溪汀阁也魂不守舍的。芙雁一直觉得小姐自从夜探谦和堂回来后就变得奇怪了,可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是往屋里挂朱砂符咒,又是找师婆卜卦解惑的,芙雁记得她从前对这种神鬼之事态度挺平淡的呀,怎么忽然热衷起来了呢? 吃完晚饭后,方别霜把芙雁支开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歪在榻上,愁容满面。 小和尚的话犹回荡耳边:“夜行的未必是精怪恶鬼,何况他根本不惧明火。不论对方是什么,既然他主动现身却不曾加害于你,还说了那么一番话,想必是你对他有所亏欠。既有所亏欠,就要有所弥补。施主应当亲口问问他想要什么。” 师婆的话就更直白了:“做了亏心事才会怕鬼敲门,你把人家惹得伤心了,就该哄哄!” 真是疯了!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能亏欠谁的? 方别霜连对自己小时候踩死的蚂蚁、玩死的蚱蜢都默默忏悔了个遍,愣是想不到她还能得罪过谁。 难道真要去问? 不去又能怎么办呢? 衔烛一圈一圈绕在她的手腕上,正咬着自己的尾巴玩。方别霜摩挲着它的身体,柔声问:“今晚你陪我去好不好?芙雁胆子太小了。” 小蛇亮着红瞳认真地望着她,吐了吐嫣红的信子。方别霜凝视片刻,心脏一颤,莫名想起了那个镜中美人。 凡人怎么可能美到那个地步呢? 他到底是谁? ……别想了别想了,多半是师婆收服到法镜里的妖怪吧。 方别霜在心底告诫自己,自古精怪志异里贪图美色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必是会吸食人精气、害人性命的妖物。 就当从未看见过吧。 夜深之后,方别霜瞒着芙雁把小蛇一把塞进袖子里,带上一大摞辟邪符咒,攥着火折子再次来到了谦和堂。 光是站在那扇窗下她就已冷汗浸衣了。 脑子根本忍不住胡思乱想。 上次不杀她,会不会是因为他当时暂且没想起来呢?那她今夜主动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行,人都到这了。这次若退了,下次再想鼓足勇气得是什么时候? 方别霜攥紧了衔烛的身子,背靠墙根蹲了足有半个时辰。直到冷汗被吹干,她才扶着墙站直身。 大不了就是一死。照小和尚的意思,她欠他什么,就得还他什么。如果她欠的是命,死之前问个明白就是了。 没什么好怕的。 方别霜闭了闭眼,拉开窗,踩上窗槛,闷着一口气跃进了书房内。 衔烛好无奈地听她低念着各种没头没脑的佛语咒语,任她抓着自己的身体和那些符咒法器朝空气一起乱挥乱舞。 他不是很想来的。 少女紧贴着墙,“作法”半晌不见一点动静后,屏住呼吸睁开眼,吹亮了火折子。 书房内空空荡荡,只有她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凌乱。 衔烛爬到她肩膀上,贴了贴她的脸。 方别霜仍不敢松懈,试探问:“你在吗?” 没有回应。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要躲着捉弄我了。” 谁捉弄你了。 衔烛盘着身子,脑袋趴在她胸口上,一动不动。 你那么害怕他、讨厌他,他不在不是更好么。 永远都不以真身出现在你面前好了。 省得你哭得人心烦。 方别霜离开墙面,握着火源一边往四面照,一边往前走:“你若真觉得我亏欠了你什么,说出来,我还给你。” 亏欠。 亏欠…… 衔烛望向她的眼睛。 少女瞳仁黑亮,映着两簇鲜活的火焰。强撑的勇敢之下,是难以忽视的恐惧。 衔烛回想过往种种,其实件件伤心,又件件无可言说。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方别霜怀疑那家伙今夜真的不在。不在更好,她赶紧搜出书信就能回去睡觉了。 她手捧着微弱光亮迅速翻找起来。 衔烛懒懒地趴了回去。 果然并不是真的想见他呢。 管家每日都会进书房亲自打扫,所以虽然方仕承多日不曾在此办公,书房各处依旧纤尘不染。方别霜怕翻乱了东西会被管家看出来,动作一再小心了,但这样效率太慢,恐怕翻到天亮都找不到一张有用的纸。 她手上忙个不停,还得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不过两三刻钟又紧张得满身是汗了。 如果今天找不到,依她的性子,定会恨不得每夜都翻进来找找吧。 心脏跳这么快,好吵好烦。胆子还没针眼大,别真被活生生吓死了吧。衔烛拿她没办法,悄然动用神力叩响了角落里一只酸枝木的书箱。 方别霜正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一听到动静立刻屏息不动了,睁大两只漂亮的眼睛瞪着那个角落。 周围再次安静了,她低下头继续翻找起来。 刚翻两下,角落又响了。 方别霜确定这回自己真没听错,握紧了灯柄,一副时刻准备吹灭灯跳窗逃走的样子。 啊,好笨。 衔烛拿脑袋撞了撞她的脖子,方别霜觉得痒,侧首小声道:“别怕。” ……到底谁怕。 他只好提醒得更直白点。 一阵冷风从角落拂来,带着一张轻飘的纸落到了方别霜的脚边。方别霜战战兢兢移灯一照,一下捕捉到了好几个关键字眼。 她迅速拿起细看,是文县丞写给方仕承的密信! 她压下心中欣喜,寻着刚才那股风的方向找到了那只酸枝木的箱子。 箱子竟然已经被打开了。 方别霜心念飞转,轻手轻脚开箱一翻,竟都是方仕承与其他官员之间的来往密信。 来不及多想,她仔细挑了几份塞进衣襟口藏好,将书箱按原样半阖住了。 既已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她心满意足,盖灭火便快速朝窗子挪步,不 13.第 13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拿着浮相镜窥视了半天的小和尚看到这一幕脸上笑开了花:“嘿嘿,这就对了嘛!老龙你来呀来呀,一起看呀!” 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操纵知真镜躲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偷窥的呢。 老虬龙烦闷地背过身:“净是些俺不爱看的,滚开!” “那你以后可别怪我不带你啊。”小和尚把浮相镜支到自己床头,抓了把瓜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浮相镜内,皎皎月色照在少年瑰丽精致的袍角上,光泽流淌,明润粲然。 方别霜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衣料,简直不像凡间能有的东西。 袍角动了。 衔烛抬步,将要踏出阴影,却看到胆小的少女一退再退,脊背又贴到了墙壁上。 面前那道属于她的影子正瑟缩着,连鬓边的发丝都在发颤。 衔烛收回脚步,无言立在原地。 方别霜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不是不出来吗,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直接跑掉会不会激怒他? 衔烛隐匿在黑暗里欣赏着她懊悔的神情,平静道:“我不会杀你。” 方别霜赶紧点头:“我知道。” “为何怕我。” 方别霜手脚发冷,勉强镇定道:“我……凡人哪有不敬鬼神的。” 衔烛想起了知真镜说的话。“凡人永远崇拜神明,要她爱上您并不难”。 怎么不难呢,她连看一眼他都不情愿。 方别霜掐紧手心,忍着惧意主动发问:“敢问您是何方仙道?” “螣馗。” “多谢螣馗大人相助。”她想也不想立刻朝他行了一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有礼数总比没礼数讨人喜欢些。 衔烛轻笑。谢得这么快,知道螣馗到底是哪两个字吗? 他开始认真思考知真镜的话。它说,神就该居高临下,以悲悯示世。要冷眼看她向自己匍匐而来,跪到他脚边,祈求他的庇护与怜爱。 衔烛原本嫌这样的手段龌龊的,可想到她对个泥塑观音像都能那般虔诚,便不能甘心。 为何不能分一点目光给他呢。 试试好了。 “你不曾亏欠过我什么,你可以向我索取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衔烛对她笑,“但你要奉养我。” “不了吧!”方别霜下意识拒绝。 她连欠点人情夜里都会睡不踏实觉的,何况是欠鬼的?别到最后真把性命赔进去了。 衔烛眨眼:“我很好养的。” 客房内装睡半天都没能睡着的老虬龙听到这句话,气得跳起来:“好养得很,好养得很啊!吃颗蛋消耗了俺整整十缸仙露,十缸!” 小和尚嘻嘻笑:“算你倒霉咯。在人家那里就是很好养嘛,随便找个笼池一关,啥心思都不用费,一破壳就长那么大了,还对主人死心塌地的。” “不是主人!说多少遍了不是啊啊啊!她不配啊!”老虬龙气到七窍冒火,恨不得举起浮相镜把小和尚的脑壳砸碎。 镜子那头,面对螣馗大人的蛊惑,方别霜正竭力劝自己清醒些。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真要有那种好事,也不可能轮得到她。 她再次拒绝:“谢大人赏识,但我……” 话未说完,少年抬手幻化出了一粒火焰,随意捻玩道:“小阿霜,菩萨要普度的众生有千千万万,总是顾不及你。唯有我,只属于你。真不要吗?” 方别霜身躯僵住,愣愣地看着那粒任他搓扁捏圆的火苗,借火苗的光看清了少年仿若白玉雕成的手。笔挺瘦长,骨节分明,完美到令人难以移目。 阿霜。 自从娘亲去世后,再没人这样唤过她了。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衔烛的目光闲闲落到了她的胸口上,“譬如那些。” 明明看不见他的神情,方别霜却仿佛真的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她抬手捂住了胸口,抿唇问:“那你想要什么?” 衔烛看了眼她不再发抖的影子:“走向我。” “什么?” “我要你走到我面前。” 方别霜顿时警铃大作,贴墙贴得更紧了:“你到底想干嘛?” 怎么这么难哄啊。 衔烛掐灭了火焰,不高兴道:“不愿意,我就再也不帮你找东西了。” ……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威胁,倒像是赌气。 方别霜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脾性竟有点儿像个天真的孩子。 毕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若真想对她做什么,简直毫不费力,何必多费口舌呢。 难道真是她太过紧张了? 他确实没有伤害过她。 她左思右想,最终捏着把汗决定试试。 反正都同处一室了,在这种双方实力绝对悬殊的境况下,她离他是三十步远还是三步远,能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衔烛不动声色地看少女万般纠结后,终于肯抬起脚步,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月光披在她身,像一层轻柔的纱衣。 他冰清玉洁,不可亵渎的主人。和从前相较没有丝毫变化。仍是那个神情疏冷,对万物无情的仙子。 仿佛从未死去过。 从未在他怀里血染白衣狼狈地死去过。 浮相镜前的小和尚颇感欣慰:“孩子学得很好啊!就该这样主动点!” 老虬龙跟他脸挤脸,极其不满意地吼道:“好个屁!让她下跪啊,给她点颜色瞧瞧啊!这算什么?还实现愿望,俺呸!她也配!” 小和尚拿脑袋重重撞了他一把:“你个老家伙,人家俩孩子的事你能不能别瞎插手了!我告诉你认命吧,他俩生生死死都锁一块儿了,你就是拿把大锤来也捶不开!” 老虬龙抓住他的腮帮子就开始扯:“不行!俺说不行就不行!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小和尚不甘示弱,揪住他两耳,狠踹他下巴:“我看你是活太久忘记自己为臣的本分了!神君的事儿是你能乱管的吗?” “俺不管?俺不管他迟早死在她手里!” 两人打到最后不可开交,“砰”一下撞倒了浮相镜,又压着镜子继续打。 方别霜刚要走到衔烛面前,忽有一声脆响从屋顶传来,瓦片“豁楞豁楞”滑下屋檐,“咣当”碎了满地。她惊而停步,回头往门窗的方向望去,果有脚步声急匆匆往这赶来了。 完了,有人来了! 她转身要逃,却被人从后揽住了腰,整个人都拥进了那个冷香清冽的怀抱。 少年扣着她的后脑,对着她的耳朵道:“没什么好怕的。” 方别霜懵了一瞬,下一刻身体失重,从头到脚都被迫趴卧到了他的胸膛上。他身上实在太冷,她控制不住颤栗了下。 少年握着她的腰,轻缓地抚拍两下,语调似乎带了笑意:“没有别人了。” 方别霜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 14.第 14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谁家正经神君能生出这种念头啊?竟然要鼓动凡人冒渎自己。 虽然深知螣馗一族从不受天道规矩束缚,随心所欲是他们行事的唯一准则,但此刻面对这个问题,老虬龙还是得承认自己思想太保守了,实在接受不了。 先神君们也都没到这种地步过啊! 螣馗血脉尊贵至极,哪个不是从诞生之日起就受万千仙魔追捧的?要是知道有人敢亵渎他们,动杀念都算轻的。 真是一代比一代歪啊。 老虬龙脑海里的念头转过去千八百个了,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衔烛嗤笑:“不是很会说么,不是能实现我所有愿望么,‘知真镜’。” 这话一出,吓得老虬龙脑袋顶上的那两只龙角“咻”地戳出来了,小和尚也僵直着不敢动了。 衔烛抬指抽出知真镜,目光懒散地照了照。 镜中人玉白的肌肤因情动而透出微粉,本就神圣靡丽的姿容更难掩欲色。他微微眯眼:“我这样子,好淫.荡啊。” 老虬龙捂住耳朵,梆梆磕头:“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和尚跟着哐哐磕头,一边磕一边推卸责任:“都是他非要知道神君心里在想什么,非要缠着我帮他,两面仙镜都是他的,不关我的事啊!” 衔烛把玩着镜子,看也不看那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两个没用的家伙。连面镜子都藏不好,把小阿霜吓坏了。 他揪出镜灵,丢给了老虬龙。老虬龙慌忙接住,正要问他这是何意,就见他伸指点了点镜面,镜中浮现出了少女生动的笑靥。 衔烛深望着镜子,瞬息间方圆数里的活物与灵物都被一股强烈的神力震离了此地。 老虬龙和小和尚飞在空中吱哇乱叫喊个不停。落地后老虬龙爬起来就往山湖的方向跑,边跑边哭喊“小神君别丢下老臣啊”,结果整条龙都被结界撞飞了。 小和尚正准备开溜,被老虬龙一把揪住衣领提了起来。他眼泪鼻涕唾沫齐喷地骂:“怪你怪你都怪你!俺就说这馊主意怎么可能瞒得过英明神武的小神君,这下好了,被发现了吧,他不要俺了呜呜呜没有他俺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小和尚一脸生无可恋。 结界内,除了水声,周围再无其他杂音。镜中少女始终笑意盈盈,衔烛静静地望着她。 这是她那日见到姚庭川时露出的笑。 好嫉妒,好嫉妒。 好想把他杀了,好想把有关他的一切都从她的记忆里删去,让他彻彻底底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可如果主人知道了,会生气,会伤心的。他无权掌控她的喜怒哀乐。 他摸了摸镜中少女的脸颊,少女神情变幻,冷冷地看着他。 一如当初站在笼池外,辨不清是喜是厌。 衔烛拿尾巴缠着自己的上身,仰望着她,眼尾渐红。 欲更浓烈了。 每每被她这般垂视着,他便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下贱的存在。 有多下贱,就有多渴望她的疼爱。 水声喧豗,山湖被搅得掀起狂风巨浪,淹没了他的喘息声。结界内的时间被拉长了,千年难化的昆仑寒冰逐渐消融。衔烛紧绷着的颈线放松下来。 镜面上少女清冷的眉眼被浓稠水液所模糊了。衔烛将之拭去,她神情未变,依然疏离淡漠,他却好像看到她目光中的厌恶更浓了。 浓到连与她对视,他都觉得自己罪恶难赎。 他垂下血眸,再抬眼时少女正嫣然笑着。他一眨不眨地细看她弯起的眼眸、上扬的唇角,还有隐约可见的舌尖与白齿。 这是重逢时,她指着他笑,说他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衔烛拥住镜子,贴着她的脸。 对,他永远都是她漂亮的小东西。她要永远喜欢他。 老虬龙用泥巴给无处安放的镜灵捏了个兔子身体,丢给小和尚抱着。一龙一鬼在结界外吵架。 吵到口干舌燥时,结界终于消失了。老虬龙飞奔到山湖一看,湖面虽风平浪静,却难掩四周狼藉。衔烛披衣赤足从中走出,神情平静。 看来是纾解透了。 为了不被小神君放弃,老虬龙大表忠心和能力,一跪下就开始汇报先前还没来得及说的几项事宜。 衔烛无聊地听着,直到听见叶惜莲乃飞雪塔重犯,天后不愿放人,才停了抛玩火焰的动作。 “叶惜莲的真身莲雪仙子,是六千年前仙魔大战时与其夫共同通魔反叛的罪仙,二人一直都被关在飞雪塔塔顶受冰刃割魂之罚。天后说,飞雪塔塔尖自建塔起就只许进不许出,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将人从中放出。”老虬龙气哄哄地补充了一句,“俺是不信,所以又让孩儿们带上东西过去交涉了。” “真的么。” 老虬龙以为小神君是在怀疑自己办事不尽力,急忙飙泪磕头,头刚磕下去,小和尚怀里的白兔口吐人言道:“真的。飞雪塔乃三界五狱之首,其酷虐程度唯有冥狱能与之一较。冥狱能杀仙魔,飞雪塔能弑神。仙魔大战后仙界险胜,关押了许多罪仙进去。几千年时间,足以将他们全数消解殆尽了。飞雪塔有八十一层,至今无人能从七十以上的层级逃出来。” “如果是我呢。” 镜灵沉默片刻:“能。” 老虬龙十分紧张:“您,您该不会是想亲自去……” 衔烛睨着他。 小和尚捂住了他的嘴:“神君还没消气呢,少说点吧!” 确定老虬龙不会乱说话了,小和尚才松开手,对衔烛郑重道:“神君要做什么,我们当然会誓死追随。但飞雪塔关卡如此森严,想救人不能不做部署。给我们一些时间,一定给您交出几个可行的方案。” 衔烛不置一词,继续朝前走着。 一龙一鬼汗流浃背地跟着,走出好远才终于听见他漫声道:“好吧。要快点。” 老虬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衔烛继续朝方府的方向走着:“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她怎样才能对我……” 老虬龙捂着耳朵斗胆打断:“小神君,那,那叫动情。” 衔烛不理他,抬指斩掉他一只龙角拿去玩了。 刚拿到书信的那几日,方别霜还挺惴惴不安的,怕被人发现她去过谦和堂,也怕管家扫洒的时候会察觉到书房里少了东西。但直到端午这日前院也没传出类似家里遭贼的话,她渐渐放下心了。 一早上芙雁从厨房端了雄黄酒来,方别霜一闻见就让她赶紧端出去了。还因为怕小蛇闻了这味儿不舒服,安抚它好久。 区区酒水,衔烛觉得她简直是大惊小怪。但她执意要哄他,他也勉强愿意作出难受的样子,装一条没用的幼蛇。 吃过早饭她去藏杏院请安,方仕承正坐在轮椅上看书,吴氏一边喂他喝粥,一边说管家已经去苏家送完礼回来了,说苏家包了护城河边上的清芬楼,那是全城观龙舟赛最好的地方,邀他们家人同去,吴氏想问问他家里去几个人合适。 照吴氏的想法,上回苏二公子来方问雪表现得不错,带她一个去就够了,方仕承却面露不满,说如果苏二公子真对她印象不错,不该没半点表示才对。再说了,苏家还有其他几位公子呢,尤其是大公子,在朝中炙手可热,将来还很有可能承袭爵位,能攀上他更好。 吴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伺候他吃完饭就带着方问雪出去打理府中其他事务了。 方别霜正要跟着起身离开,被方仕承叫住了。 方仕承遣散其余人,让方别霜在自己身旁坐下,只留了个面生的婆子在旁伺候。他亲自给她倒茶喝,关心了几句才进入正题,说自己知道苏二公子来的那天吴氏在人家面前说了什么,她的委屈他都明白。 这死爹一笑,方别霜心里就直发毛,只摇头说自己不委屈。 方仕承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破天荒道:“爹知道你与姚庭川情投意合,姚家其实就是家世差了点。他毕竟是我的得意门生,若有一日来向你 15.第 15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衔烛以为她是醉得难受才会想叫他出来的。他耐心地等着,等她究竟想不想得起来那两个字到底怎么念的。 可方别霜唤了五六次都没唤对,这也就算了,越唤声音越哽咽,睫毛上都沾了泪。 意识模糊间,她已经绝望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唤错了,还是他白天真的出不来,心里恨方仕承恨得要死。 药性越催越烈,她不想太过失态,把身子蜷得紧紧的。正昏沉着,她忽然感到唇上一凉,面前竟多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这手轻柔地揩去了她唇角咬出的血迹和眼角溢出的泪。 再抬眸,是被一身华袍紧束的少年腰身。 视线还未移至对方胸膛,方别霜的双目就被他抬手遮住了。 少年手掌宽大,指腹轻贴在她太阳穴处,冷如玉质。 半张脸都泛起了酥麻。 方别霜的神思清明了些。 她克制道:“鬼疼大人,请……” 衔烛笑了一声,语气里却无笑意:“鬼疼?他是谁。你还背着我养了哪路鬼神。” 少女没声了。 瞧着神情未变,乱眨的睫毛却把他的手心扫得痒痒的。 衔烛实在很不高兴。 他故意敛着神息不立刻将她的醉意全部驱散。 不过,她好像不止是醉了那么简单。体温比平时高了不少,腮上还浮着两晕娇红。 门外又一阵响动,有人停了步,醉醺醺地就要推门而入。 方别霜抓了衔烛的袖子,鼻尖触着他冰凉的指际,低低请求道:“我知错了,请,请大人带我离开这,我中了媚药。” 呼吸间潮热轻薄的鼻息都喷惹在了他的指间。 衔烛侧了侧头。 媚药是什么。 ……又哭了。 他抹掉她滚热的泪,俯身将她抱起,在门被醉汉推开的前一刻,化影离开了。 怀中人似乎难受极了,需要费力忍着,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仅咬破了他刚给她抹愈好的唇,连抓他袖子的手指都泛出了青白色,全身一阵一阵地颤栗。 耳边的喧嚣全数消失了,溪汀阁内一片静谧。 衔烛抱着她,一时未动。他想起上一次她肯这样依赖地靠着他的胸膛,是她临死之前。 满身都是血,眼神破碎,还死抓着他的袖子,一定要他低下头。 尽管拼命克制了,在药性催使下,方别霜还是禁不住呜咽了声。 衔烛回神,往她眉眼处缚上玉带,将她轻放到榻上,凝了仙露要喂给她。 没什么毒是仙露治不好的。 方别霜却控制不了自己火烧般的身体对凉意的本能渴望。他甫一将她放下,就被她抓住了手。 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指小心地揪住了他的袖角。 衔烛垂眼看着她。 她像一汪柔媚的春水。 主人怎么可能会对他露出如此情态……如此情态,他只在镜中自己的脸上见到过。那时他正动情着。 她在动情。 原来中媚药是这个意思。 好下作的手段。是谁敢这样对她? 衔烛暂忍怒火,将指尖凝出的仙露轻轻点覆到了她的唇上。 一抹清甜浸入喉舌之中,迅速汇入五脏六腑,方别霜一下感到自己整条命都活泛了。 连饮数滴后,脸上潮红渐褪,身体燥热尽消,灵台也清明了。 衔烛理理她微乱的发丝,擦净了她脸上的泪痕。 方别霜僵着不敢动。对方的举止里总是透着一股理所当然般的亲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了。 他既说她不曾亏欠过他,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等他收回手,方别霜做足心理准备,坐起身打算摘下玉带。 衔烛状似不经意道:“我长得与你们凡人不同呢。” 不同?有多不同,难道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方别霜联想到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皆是人身怪面,万一自己在看到他脸的那一瞬间表现得太过害怕或厌恶,惹恼他怎么办? 他一定是介意这个,否则也不会特地强调了。 她放下了手:“谢大人今日救我,大人想要什么贡品,您请说,我一定尽力满足您。” 衔烛撑着下巴,看她悄悄往后挪膝的动作。 不摘玉带,还往后躲。 讨厌死了。 她怎么这么讨厌,讨厌到他一点都不想理她了。 方别霜犹豫着又问一遍:“您想要什么?” “你会问观音像想要什么吗?”衔烛冷冷开口,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只小木匣子。他晃两下给她听,“这个先做抵押了。” 方别霜听出来了,那是她拿来装书信的木匣子。 他这是,生气了? 毕竟那晚她多次拒绝奉养他的时候,他都没以收回这些书信的方式来威胁她。 也是,她连人家叫什么都忘记了…… 大概有那些仙露的功劳在,方别霜现在神思敏捷多了,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她硬着头皮道歉:“螣馗大人,抱歉,我一定用心找贡品奉养您。” 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刚才我都把您的名字叫错了,您是怎么知道我在找您的?” 该不会其实她说什么话,他都能听得见吧? 衔烛眨了眨眼,不说话。 他的沉默瞬间让她紧张了。 方别霜赶紧主动替他编了个回答:“应该是我鬼疼鬼疼几遍连着念,您听见了螣馗二字的音吧。” “不是哦。” 方别霜抿了抿唇:“……那您一直都在?” “嗯。” 衔烛饶有兴味地看她强撑的镇定之下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算了,不逗她了。他起身:“我走了。” “等等。”方别霜倾身道,“您能把我送回清芬楼吗?若有人发现我不见了,会起疑的。” 哼。有事相求了,才愿意挨他近点。 衔烛有意不立刻答应,站在床边,漫不经心道:“那过来吧。” 这是要她自己过去抱住他? 方别霜心里抗拒与他人产生太多肢体接触,特别对方是个男人,这与她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违背太多。但违背又怎样,再抗拒,也跟他接触过多回了,这种时候还磨叽不就显得她矫情多事了吗? 她摸索着下了榻,谨慎地伸手往四处碰了碰,很快触到了一片软滑的衣料。 不知是袖子还是什么。 她大着胆子往上摸,摸到几块结实的腹肌,一下缩回了手,往旁边去寻他的手臂。 衔烛弯眸,无奈地抓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腰。 方别霜的脸扑在了他的胸膛上,他体温越冷,越显得她脸烫。她尴尬难忍,默默别开了头。 衔烛也不说话,揽住她的肩膀,扣了她的腰,直接旋身到了清芬楼。 喧闹填耳,唯有一道抽泣声格外清晰。 是芙雁在哭? 方别霜正要松开手臂,忽然被少年扶住了下颌。衔烛把她鬓边松垮的玉簪往里推了推,懒声道:“好好猜猜我喜欢什么。” 随话音散去,系在她脸上的玉带松落了。 方别霜抓着玉带睁开眼,眼前是清芬楼二层的走廊,空无一人。 身后是一道门,芙雁的抽泣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的。 方别霜一边拍门一边喊:“芙雁!” 抽泣声停了,方别霜又喊了一声,里面传来一阵七零八落的动静,还有芙雁含糊的呜呜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 16.第 16 章 《捡到漂亮蛇蛇后》全本免费阅读 [] 不会吧。 怎么不会呢? 他自己都承认了,一直都在。 这澡方别霜有点洗不下去了。 要不问问? 怎么问呢? 她咬着指节纠结了阵,决定直接问:“您在吗?” 等了片刻,满室寂静。 “真的不在吗?” 依然无声。 方别霜松了口气。也是,他总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光盯着她吧?凡人洗澡有什么好看的。 她继续洗发,头发太长,清洗起来十分麻烦。 衔烛站在她面前,歪了歪头。 又忘记他叫什么了? 记性也太差了。 想叫他出来干什么呢。要他帮忙报今日中药之仇吗? 她不说,他也会替她报的。只是不知道她想怎么报来解气。 看她把满捧乌发都洗得打结了,衔烛眉心蹙起。 怎么洗个头发都洗不好。 方别霜洗着洗着,忽觉头皮微痒,好像有谁牵起了她还在滴水的发丝。 她僵住了,不敢回头。 头顶传来少年平淡的语气:“实在记不住便罢了。” 水温尚热,方别霜却感到寒意无限,双肩发起颤来。她渐渐蜷起身子,拿长发遮拢住胸前,强装镇定。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衔烛不明白她怎么总是一副怕极了他的样子。都说了,他明明一点都不可怕。 他轻握了她的肩膀,自认为在安抚地解释道:“我没有生气。记不住螣馗二字便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名字。” 他手冷,这么一碰方别霜浑身都抖了一下。她受不住,偏身往桶壁上躲,不敢抬头:“您,您……” 她毕竟是在深闺里长大的女孩儿,从小最忌与外男接触。虽与姚庭川私定了姻亲,却从没与他做过半分逾矩的事。姚庭川也是极守礼的翩翩君子,平时多看她两眼都会避开视线,更不要说与她有什么实际触碰了。 可他竟然……她洗澡睡觉,他都看了。 方别霜有些崩溃。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是自从在谦和堂相遇开始,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了吗? 不行,她不能真把他当个男人来看待。 方别霜努力地说服自己。鬼神哪会在意凡人有无衣饰?她在他眼里说不定就是只无毛无鳞的虫。 就像她对待衔烛一样,才不会管它介不介意被自己揉玩身子。它就是条小蛇而已,雌雄之分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不重要,对待起来自然无所顾忌。 ……可她是个人啊,不是猫狗小蛇,不是谁的宠物。 她还是介意,说服不了自己。 她就是讨厌这种毫无隐私的感觉! 方别霜吸着气道:“您拿开手吧,别再看着我了。” 衔烛一语不发,垂眼看她半晌。她瑟缩在水中,动都不敢动。 他从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里读出了厌恶的意味。 她厌恶他的触碰,厌恶他的注视,甚至厌恶他的存在。 他都说他一点也不生气了,他都决定不与她计较她的粗心与轻视了。 她凭什么这么讨厌他。 衔烛移开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他故意揉得乱乱的,口吻却依然平静:“好呢。今天被人下药的仇,你自己来报。” 方别霜感到如芒在背,却没听出他的愠怒,点着头道:“嗯,我有分寸,当然不能事事麻烦您。” 多麻烦一件就得多给一样贡品,她上哪找那么多他想要的东西? 衔烛气得想笑。 用完就丢是吧。 有用的时候哭着喊着求他现身,没用的时候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她总是这样轻贱他。从前她为仙他为囚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她为人他为神了还是这样。 他不要理她了。 感觉到头发被人放下了,方别霜才敢回头看。人不见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暗处。 在暗处……那也行吧。 看来螣馗大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方别霜迅速出浴裹上衣服,对着空气解释道:“我知道不论是谁在您眼中,都与草木没什么不同,可我真的不好意思被人看着洗澡……” 这次没有任何回应,少年早已离开了此地。 她说什么都是自言自语了。 衔烛又去了山湖泡寒冰浴。 老虬龙一边为他倒寒冰,一边向他汇报备战飞雪塔的部署进度,小和尚正“咚咚咚”地敲木鱼念咒。 寒冰都倒完了,小和尚的清心咒都不知道念到第几个一百遍了,衔烛还泡在湖中一动不动。 太反常了。以往这时候整个湖都会被他搅得澎湃汹涌,何曾如此平静过? 老虬龙想问不敢问,直到衔烛化了人身走出山湖,他抓紧追上去:“小神君,您纾解好了?” 衔烛没理,他又问:“您不是说再也不会理她了吗?” “我要看看她能怎么靠自己报仇。”衔烛脚步不停,“要看她没了我,能过得有多好。” 小和尚拉住还想啰嗦的老虬龙,指指他脑袋顶,扯起鸭子似的哑嗓道:“你另只角也不想要啦?没看见他都快要气死了嘛!” “呜呜隆隆的,你嗓子咋了?” “你来念七八百遍经试试啊你!”小和尚把木鱼“梆”地砸他头上了,“天天念天天念,嘴皮子都要磨成薄切肉片了!” 老虬龙捏住他下巴灌了壶仙露进去。小和尚精神抖擞了,嗓子也清亮了,但还是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你就算让我把仙露当水喝,把仙果当饭吃,这苦差事我也不乐意干了。” “你别啊,小神君只有俺们了!那女人不识好歹,他都对她到这份上了,她还那副死样子,那除了让小神君抑着,没别的办法了呀。俺都担心他把自己憋坏了。” “坏就坏了,我不信他一个螣馗神憋一憋能咋地。你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怪方别霜,怪有什么用!你让她一个凡人小姑娘怎么一下子接受自己有个非人道侣啊?” 老虬龙愤怒:“不还是她自己作的!” “还是那句话,没人能逼一个神与自己结下情契,也是你家小神君活该!” 老虬龙气得哇哇大叫,跳起来打他。 衔烛到溪汀阁的时候,方别霜正与去而复返的范婆子对峙着。 范婆子向方仕承告了状。一告她不服管教,二告她白天当众擅自离席,恐与人私会去了。 这些都是虚的。方仕承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为什么方别霜能在那么猛烈的药性下安然无事,为什么有人能撬开那么大一把锁把芙雁解救出来,却不好亲自来问,才派范婆子过来旁敲侧击。 她爱演,方别霜耐着性子看她演。不论她问什么,她都只有一句喝醉了不知道。答完了,她反问,问范婆子为何要丢下她离开包间,为何没有证据就要诬陷她与人私会,难不成是巴不得她出事? 范婆子被噎得无言以对,方别霜冷笑,干脆摊开了说明白:“你回去问问父亲,他该不会真以为自己使这种手段逼女儿攀上苏家了,女儿就会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不论他提出什么条件,都统统答应吧?”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这些年,我心里从没断过一本账。他对我的好与不好,都一笔一笔算得明白。父亲多高明啊,女儿生是他的掌中鸟,死是他的盘中棋,哪里挣得过他。可我偏偏挣过了。你猜,是因为我厉害呢,还是因为我如今真正依靠着的人厉害?” 范婆子惊愕失色:“你……” 她依靠着的人?姚庭川吗?他能有什么本事!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连清芬楼的门都挨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