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1. 楔子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春日相见 文/北倾 楔子 了了13岁那年暑假,因母亲出国表演,被送到了在塔卡沙漠修复壁画的父亲身边。 那一年,她吃过的沙子比她这辈子喝过的西北风,还要多得多。 —— 烈日灼灼,炙烤大地。 上午刚过,沙漠腹地就已似火炉。遍地黄沙,滚烫得像是一把把烧熔的碎金,隔着一层鞋底仍烤得人双脚赤红。 了了抱着一摞饭盒,一路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扎入稍显阴凉的石窟内。 这里的每个洞窟都有自己的编号,了了从头走到尾,拐入尽头一个编号为167的洞窟内。 洞窟里到处搭建着木架,空气中颜料与木质的味道混杂,难闻得有些刺鼻。 了了摘下防晒的面巾,环顾四周——洞窟里空无一人。 本该等着她来送饭的了致生,不见人影。 她正打算抱着饭盒出去找找,刚迈了几步,一道清悦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你把饭放下吧。” 嗯?谁在说话? 了了循声抬头。 离地约五米左右高的木架上,有一着宽袍僧衣的年轻男人正盘膝坐在佛像前。巨大的佛像眉眼低垂,目含悲悯,但因年久失修,面部有多处颜料脱落,斑驳残杂,缺失庄严。 他握着一支画笔,正在为佛像补色。 正午炽烈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棂中透出,将他白色的轻裟穿透得如同振翅的薄翼,只剩一团模糊的光影。 了了下意识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的五官。 对方却以为她并未听见,手中动作一顿,低头看来。 他转脸的刹那,光线变幻,佛像眼中涌入大量光点,似瞬间退去了朽败,有了灵魂,庄穆地俯视着人间众生。 而他,坐在那尊半面残缺的佛像前,双目微阖,眼神淡漠,似被佛像凝视的修罗,不见慈悲,满目厌倦。 他看着了了,神情冷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把饭放下吧,了先生去提交修复日志了。” 壁画的修复工作既琐碎又繁冗,它像是一场由时间和空间引起的慢性病,需要清理、填塞、粘合及补色等层层工序,才能恢复曾经的鲜明与绚丽。 由于流程过于繁杂,每个洞窟都有单独的修复日志,需定期提交,方便核查。 他这么一说,倒是唤醒了了了脑中早已模糊的零星记忆。 今早,了致生出门前,除了说要去研究院交修复日志一事,还把信箱的钥匙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嘱咐她取了信就立刻送过来。 结果那会她半 2. 第一章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第一章 了了回去后,先睡了个午觉。 说是午觉,可她更觉得自己是被热晕过去的。 八月的沙漠,从日出起,便如蒸笼一般。连空气都像一把晒干的柴火,风一吹,火势兴旺,直烧得人心火燎原,焮天铄地。 她躺在双层床的上铺,睡得汗流浃背,噩梦不止。 一会梦见了连吟枝女士并非是出国表演,而是借机分居,主要目的是为了撇开她,和老了离婚;一会又梦见自己幼年走失时,那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巷子和户户紧闭的大门;但更多的,是梦见自己在舞蹈房里十年如一日的压腿、开肩和开胯。 梦境太过真实,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否真的置身在那间舞蹈房里,如木偶般机械地重复着一个舞蹈生每日必做的功课。 直到……窗外下起了沙子。 她停止转圈,赤脚站在地板上,望着窗外如下雨般一线又一线的沙粒从天而降。 漫天沙海,就如末世降临一般,顷刻间遮天蔽日。 了了从被活埋的恐惧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拍门声响起,那声音混杂着说话声,一声急促过一声。 她匆匆下床,拉开门,站在门口。 敲门的是住在隔壁房间的庆嫂,她满脸焦急,牵着了了就往外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 了了挣了一下,没挣开,她甚至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耳朵像是蒙了一层鼓皮,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她抬头,看着庆嫂不停开合的嘴巴,试图从她的嘴形中分析出她说话的内容。 直到宕机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转,她才终于听清了对方在说些什么——她说:“了了,你爸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沙尘暴,车队失联了。” 她脑子嗡的一声,涌现出大片空白:“失联?” 见了了一副大受打击难以接受的模样,庆嫂也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了些。她想了想,补救道:“你别着急啊,也有可能只是信号断了,等沙尘暴过去,通讯恢复,你爸今晚就能回来了。” 了了虽然对灾难没有直观的概念,但仅是沙漠中失联,就足够她感到惊惧。 她手足无措,看着庆嫂的眼神里布满了恳求和期望:“那现在怎么办啊?谁去救我爸啊!” 庆嫂安抚般拍了拍了了的手:“你认真听阿姨说啊,这次沙尘暴的范围不小,我现在得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暂避。等沙尘暴过去,大家会立刻开始救援的。” “可是……”了了还想说些什么,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远处天际那如危云崩塌的滚滚沙尘时,瞬间全噎在了喉咙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沙尘如膨胀的蜂群,将整个天空都密密遮蔽。咆哮的飓风搅动空气,沙尘似烟雾般疯狂蔓延。 它就像只野兽,不断地吞噬、侵蚀,再逐渐壮大。 从她发现,到它扑面而至,不过短短瞬息。 完了完了。 这下,她也要成为南啻遗址的一部分了。 —— 事发突然,分基地从收到沙尘暴预警,到撤离中断,整个过程都没超过半个小时。 因离安全庇护所太远,在沙尘暴等级未明的情况下,众人选择就近躲避在千佛石窟附近的浮屠王塔内。 浮屠王塔是千佛石窟的伴生塔,也是当年南啻国佛教文化最鼎盛时期的象征。 因塔内还在修缮,这次的临时庇护,只开放了塔身的第一层和第五层。 了了,被安置在了浮屠王塔的第五层。 —— 时间一分一秒,飞速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声逐渐减弱。但空气浑浊,沙尘弥漫,视野的可见度仅刚刚好在五米左右。 天色晦暗,塔内又没有钟表,了了分辨不了现在是几点,只能努力地睁着眼睛,去看窗缝里微微透出的暮色。 她心急如焚,可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一百遍一万遍的恳求了致生能够平安地度过这场风暴。 许是风势变小,众人压力骤减。原本沉寂的塔内渐渐的,开始有了说话声。 起初还只是感慨,这么概率的事情让他们碰上了。随即,有人忧心忡忡,惦记起压根没来得及做防护的壁画。 絮絮叨叨中,终于有人提到了今天去研究院交修复日志,结果遭遇沙尘暴失联的同志们。 了了抱膝坐在楼梯口,垂着脑袋,安静听着。 “壁画修复组,除了老魏和远志以外还有谁去了?” “致生吧?”回答的那道声音有些不确定,微微压低了说:“我刚才见他女儿一个人待在楼上。” 有人闻声叹息,语气沉重:“据说车队失联前,领队打了个电话到值班室,通知同志们转移。等老方回拨电话的时候,就打不通了。” “这不应该啊,我们这也没收到定位信息。你确定车队返程了?” “返程了!老方怕出事,赶紧打电话到研究院确认去了。” “真蹊跷啊,这沙尘暴不都赶在三五月吗,怎么八月中旬了还有呢?” “八月只是罕见,又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强高温强对流的天气生成的沙尘暴才最可怕,不然这么多古城都是怎么被埋的?我们在这倒是没多大事,就是致生他们啊,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随着一声叹息,对话戛然而止。 了了用力抠住手背,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 从窗缝里漏进来的沙尘不知何时落满了她的脚背,她抬手,用力拂去。那粗粝的沙感,磨过皮肤,微微的痒痛令她此刻脆弱的神经似崩断的琴弦,铮然一声,四分五裂。 她满脑子都是了致生被困在沙暴中无处躲避,而逐渐被风沙掩埋的画面。 这种窒息感,就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堵住她的咽喉,令她彻底无法呼吸。 了了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在此刻终于达到了巅峰。 在情绪崩溃之前,她起身,轻手轻脚地避开大家,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去。在靠近王塔的第六层时,她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前。 天色已暗,塔内不通水电,更没有烛火照明,到处漆黑一片。 了了倚着楼梯坐下,将自己埋入无人的黑暗中,低声啜泣。 她起初还咬着手背,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等鼻腔不通气后,她被迫张嘴呼吸,呜咽声由轻到重,像破了音的手风琴,粗哑难听。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脑子分泌了啡肽来安慰她,到了这时候,她居然还分心思考了一下——今晚过后,考古圈子会不会流传出浮屠王塔的灵异事件。 比如:半夜女鬼哭闹什么的。 这个念头刚掠过,了了身后忽然“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 一瞬间,她毛骨悚然。麻意从头顶一路直窜,流经她的四肢百骸,把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坐着,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落在她的身旁。 她连抽噎都忘了,听觉在黑暗中似放大了无数倍。她清晰地听见,对方蹲下来时有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一道,很清脆的,像是珠玉碰撞时才会发出的清咛。 她还在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动静时,忽然,“嗤”的一声,火柴摩擦砂纸,点亮了火光。 诶? 了了下意识转头,循光看去。 拿着火柴的年轻僧人,在朦胧的光团后,和她四目相对。 她眼睛红红的,很像寺院后山流窜作案的小野兔,遇人惊慌,有些无辜,又不完全无辜。 火光融融,火柴已将近烧到了柴梗,逐渐烫手。 他随手甩灭。 火光摇曳的最后一息,他看着了了,问:“你哭什么 3. 第二章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章 回应了了的,是诡异的沉默。 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在裴河宴过往的二十年里,从未出现过。 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责任可能出在这个女孩似乎并不知道佛教不提倡八字占卜。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抓着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女孩,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卜卦?”他顿了顿,才把最后两个有些陌生的字补充完整。 了了丝毫不意外他会拒绝,都说算命是泄露天机,会有损自身福报。她想了想,一手牢牢攥着他的衣袖,一手去翻腾口袋。 可今天出来匆忙,别说零花钱了,她连宿舍的钥匙都没带在身上。 全部口袋掏空了也只摸出三两颗奶糖,还是化了又凝固,凝固后又化了……连狗都不吃的奶糖。 她可怜巴巴地摊开掌心,小声嘟囔:“好像是有点磕碜。” 说完,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小和尚的袖子:“我就是有点担心我爸,怕他回不来了。”她仰着头,小声哀求:“我只想知道我爸是不是还平安,告诉我这个就好。” 裴河宴自幼被送到寺院,由住持抚养长大,亲缘浅薄,所以他对父子亲情向来不太能共情,可对着一个好像还不太能直接讲道理的十多岁女孩,他也说不出什么冷血绝情的话。 他斟酌了下用词,尽量用她能听得懂的表达方式:“研究院到石窟是直通路线,每隔两天都会有运送物资的车辆来回。能在沙漠中开出这条路,一定是安全的。更何况,这条路线通车已经有很多年了,十分稳定。” 他语速轻缓,不疾不徐:“你还是个小孩,不用操心大人的事。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沙尘暴已经减弱了,明天一早,研究院和基地就会派人去搜救。”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回扯了一下袖子,试图体面地拿回衣袖的控制权。 可惜,她拽得太紧,纹丝不动。 了了固执得想要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结果,即使她心里明白,他说的十分正确。 见她不撒手,也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裴河宴无奈,只得伸手去抽回袖子。 察觉到他的动作,了了下意识往上又多攥了一节。于是,裴河宴没能摸到袖子,反而先握住了她的手。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 “抱歉。”他低声道歉。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疑问。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掌心覆住她手背时,微微有些奇怪的纹路触感。那密密麻麻的齿状痕迹,几乎布满了她的整个手背。 他忽然想起半小时前,那刻意压抑的哭声。 塔内的隔音并不好,一层木板什么也无法阻隔。所以,从了了偷偷摸摸上楼起,他就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她只是偶尔漏出两个哭音,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后来,就像时钟里精巧的报时机关一样,嗡嗡嘈嘈,吵得他心烦意乱。 果然啊,六根不净,多增烦扰。 他轻叹了一声,拈着腕上念珠垂下来的背云,无声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虽然他没说话,可了了莫名觉得,面前的小师父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轻晃了晃他的袖子,又撸下手腕上她最喜欢的手链,一并奉上:“这样可以吗?”她努了努嘴,也不在乎他有没有看到:“链子上的小坠子,是金的。值钱!” 裴河宴看都没看她用来交换的手链,他往回扯了下袖子,示意她:“松手。” 了了抿着唇,不愿松开。 这么僵持了片刻,最终,他无奈道:“我答应了。” 了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立刻松开手,甚至还乖巧地用掌心将她捏皱的地方轻轻抚平。 裴河宴见识过她的难缠,见她卖乖,莫名有种上当欺骗的无力感。他转身,率先迈入更深的黑暗中:“你跟我来。” 了了生怕他反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迈上了塔内的第六层。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空间变换导致的视觉差异,还是第六层塔身的构造原因,刚适应环境的双眼,在进入第六层后再一次失去了光距。 方才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半开着,房间里透出的墨色比她此刻视野内所能见到的都要更黑沉一些。它像是能吞噬光线的黑洞,又像是这座王塔本身豢养的妖兽,正凝视着所有侵入王塔的蝼蚁。 了了有些害怕,她迟疑着,停了下来。 这一停顿,他立刻察觉到了。 他回头看了了了一眼,也不催促。 进屋后,裴河宴先用火柴点亮壁龛里的蜡烛。 火柴摩擦着砂纸,第一下,只摩擦出点点火星,并未成功。 他捏着火柴换了个角度,又试了一次。 眼前忽然浮现出刚才在楼梯间,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模样。那会,她眼神里的惊惧还未散去,看见火光时,有一瞬的茫然和戒备。直到两人对视,她应该是认出了白日里有过的那一面之缘,一下卸下了心理防备,变得毫无攻击性。 甚至,柔和得有些潦草。反正……看上去不像是很精明的样子。 火柴擦亮。 他收起思绪,拢着那团火光,将蜡烛点亮。火焰顺着烛芯,摇摇晃晃地燃起,又逐渐凝实,汇成一束火焰,将居所内的半个空间微微照亮。 他偏头,看向站在门口,有些拘束的了了:“过来坐。” 在黑暗中太久,忽然看见光线,就如寒冬中乍遇温暖,令人渴望之极。 她眨了两下眼,边走进房间,边悄悄打量。 这里像是一间书房,除了一张桌案,一个蒲团,便是满墙满柜子的书籍……甚至连地上落脚的地方都到处摆着成堆成垒的纸帛和竹简。 最角落的木墙上,还挂着一幅观音像。画像前,是简单的供台,摆着一个已经被阳光晒到干瘪的苹果以及一尊青铜色的小香炉。 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了了收回视线,在书桌前坐下。 裴河宴将壁龛里的蜡烛移到书桌上,掀开一角僧袍,席地而坐:“六爻知道吗?” 了了摇头:“不知道。” 裴河宴颔首,不知道那就好糊弄了。 他将书桌上还在隽抄的经书小心地放到一旁,清出一块空桌面。 随即,在了了的期盼中,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三枚硬币,放在桌面上。 “六爻占卜,需要问清卦心,再辅以卦相,推测结果。”裴河宴将三枚硬币放入掌心,双手微扣,挡住了了了的视线。 眼看着即将要步入正题,了了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挨着书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爸能平安回来吗?” 有了光,所有的动作行为和表情都有迹可循。 裴河宴对上她的视线,一本正经道:“已问卦,稍等。”话落,他不再说话,虚虚遮拢的三枚硬币在他掌心里翻置一轮后,他双手 4. 第三章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第三章 “真的吗?”了了惊喜。 她连忙调头折回来,这下脚步放轻也忘了,咚咚咚地踩着地板,几步奔回,趴到桌面上,再次确认:“你是说真的吗?不是哄我的吧?” 裴河宴掀了掀眼皮,没正面回答:“卦言本来就不能说得太直白,不然怎么会叫泄露天机?” 他这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讥讽她太过愚钝,逼得他不得不说清楚一些,以免造成误解。 但了了丝毫不在意,从听闻噩耗至今,她的恐惧和慌张终于有了出口。 他就像特意来解开铃铛的神灵,自带仙乐。 她掩住唇,看着裴河宴,笑得直冒傻气:“谢谢小师父。” 这一回,他抬眼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和白日里的冷淡厌倦不同,虽然还是清冷得像是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可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原因,暖融融的烛光下,他似融化了一角的冰块,看着有人情味了许多。 他敛目颔首,抬手送客。 了了立刻识趣地起身:“那我先不打扰小师父了。” 她轻声说完,生怕再打扰到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吱呀一声。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眼了了离开的方向,门后悬挂的八仙过海图还在轻轻摇晃。 他微微侧耳。 沙漠寂静的夜晚,这座王塔就像一个天然的收音盒,无数细小的声音沿着地脉,悉数传入他的耳中。 除了塔下吵嚷的说话声,只隔着一层木板的脚步声,不用他凝神,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还挺正常,一步一个台阶。许是以为他听不见了,那道脚步声一顿,随即发疯似地轻跺了好几下。 裴河宴垂眸,看了眼堆在墙角的经书。翻旧的书皮上,扑簌簌地垒了一层新鲜的墙灰。 他闭上眼,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请神容易送神难,祖师爷诚不欺他。 好不容易等到那个脚步声彻底消失,裴河宴松了口气,起身绕至桌后,拿起蒲团。 弯腰时,余光瞥到一抹亮色一闪而过。 他微怔,凝神看去——她把手链和奶糖当作酬金留在了桌角。 只能改日再还她了。 他轨迹不变,拿起蒲团放在了观音像的供台前,随即屈膝,跪坐在蒲团上。 随着他的动作,桌上的烛火随风扑晃,一会变暗,一会复明,几番沉浮,又逐渐凝成一束。 裴河宴未受一丝干扰,他凝视着观音法相,垂腕褪下缠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弟子妄言,犯了五戒,自甘请罪。” 他闭上眼,指尖捻珠,轻诵佛经:“法无定法,人生无常。因缘和合,福祸相依。” 诵念数遍后,睡意上涌。他顿了顿,换了一句:“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是法不可示,言辞相寂灭。” 佛珠从他指尖一粒粒捻过,一百零八颗,刚记了两轮数,便戛然而止。 他轻垂着脑袋,就这么跪坐着,闭目酣睡。 —— 了了回到楼下,窝回角落里。 夜色渐深,鼾声四起。 她蜷着身体,背靠楼梯,望着窗缝。 原先还有一丝暗黄光线的缝隙早已被黑暗填满,仍有沙粒被时起时歇的热风拍入塔内,汇成薄薄一层。 哭过的眼眶热得发胀,她揉了两下眼,就这么枯坐着,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数到塔外的风声彻底停歇,数到所有人声都变成梦中呓语,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 梦中,时而掠过白日里,小和尚居高临下望过来时的惊鸿一瞥。时而,是了致生背对着她挥手走入沙漠的背影。 她张嘴欲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在她着急恐慌地想要追上老了,阻拦他时,沙尘暴突然而至。 她亲眼看见整座沙山被拔地而起,夷为平地。 空气中到处都是沙尘,她掩鼻屏息,仍旧呛咳得胸闷难受。 可她顾不上自己,她一路狂奔,试图追赶迎着沙暴走去的了致生。 这么大的沙尘暴他看不见吗?他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为什么,他都不回头看她一眼? 于是,她只能更拼命地跑更拼命地追。可流沙越来越多,逐渐裹住她的双足,将她困在沙中。 了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了致生被沙暴吞没。 她悲怆得难以呼吸,几欲死去时,一道梵音强势地挤入了她的梦境。 那声音低沉清冷,顷刻间涤荡了她的世界,驱散噩梦。 “他会平安回来的。” —— 第二日,风暴停息,可基地内的通讯仍旧没有恢复。 车队依旧失联。 众人开始积极自救,铲沙、修理通讯设备、整理可用物资。 第三日,空气中的沙尘被北风驱散了一些,可见度从五米恢复至数百米。 众人陆续搬回宿舍,不再留居浮屠王塔。 了了因还未成年,这两日都被庆嫂带在身边照顾。 她怕了了胡思乱想,几乎不提车队失联的事。就连吃大锅饭,也会提前盛好饭菜,让了了端回房间里吃,避开议论。 了了年纪虽还不大,可早已懂事。知道这是庆嫂的一番好意,便配合地装没事人一样,从不主动问起搜救的情况。 这天夜里,了了刚有睡意,便有人敲门来找庆嫂。 庆嫂匆忙应了声“稍等”,起身先给了了掖了掖毯子。 老方关了手电筒,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孩子睡了吧?” 庆嫂压低了声:“睡了睡了。怎么样,是老了他们有消息了吗?” 老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这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沙尘暴把路给埋了,这两天边清沙子边往外找,根本找不了多远。” 庆嫂附和道:“也是,现在可见度不高,路又被埋了。万一失了方向,别老了他们没找回来,又折进去一车。”顿了顿,她问:“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这物资也送不进来,这米是越吃越少。” 老方沉默了片刻。 这两日,基地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压抑,全没有之前的热闹和活泼。更别提往日里浓郁的学术氛围了,大家没摔了饭碗 5. 第四章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第四章 车子出发前,司机拧开车载广播,挨个调试频道。 沙尘暴过后,不知哪个无线基站损坏,不仅通讯设备无法连接,车载广播也始终没有信号。 “呲呲呲”的电流声中,副驾边揿下车窗,边不耐烦道:“别试了,吵死了。” “试试呗,万一有信号呢?”司机说道。 “这都过去几天了,你哪天收到过信号?”副驾掏了掏耳朵,催促:“赶紧走吧,等会温度上来,又热得干不了活了。” 这倒也是。 正逢酷暑,白日里,沙漠的地表温度最高可达七十多度,可作业的时间十分短暂。 他没再浪费时间,调小音量,挂档出发。 越野车的扭矩大,马力强,一脚油门下去,了了一个惯性,险些扑倒。好在她身前的油桶比较扎实,扑撞缓冲下,除了发出一声极小的磕响外,没再出现任何意外。 离得最近的后排乘客倒是听见了一些动静,他边回头打量边嘀咕:“刚什么声音,你的工兵铲放好了吧?” 另一个人头也没回:“是油桶吧?别大惊小怪的。” 见没发现什么异状,他回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诶,昨天老魏家的是不是去找你了?” 司机“嗯”了声,苦恼道:“昨天我刚回去,饭还没吃呢,老魏家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堵宿舍门口了。问我这路什么时候能清出来,人什么时候去救!非要我给她个准话。” 副驾往中控台歪了歪身子,问:“那你怎么说的?” “这我怎么给准话?按无人机传回来的图像看,研究院到基地的路基本全埋了。信号又中断,我既没有车的定位,也不知道车最后失联的位置在哪。这沙漠这么大,我上哪找他们去?”司机无奈道:“总不能和人直接说,我这没办法呀,只能清一点算一点。况且都过去四天了,要不您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挑事嘛!” “可千万别啊。” “最近基地气氛紧张,大家都担心被困死在沙漠里,一个个忧心忡忡的。这万一起了口角,跟往油桶里扔火星子有什么区别?” “老方前阵子还叮嘱我呢,让我们说话注意分寸,避免冲突。” 车内七嘴八舌,讨论不休。 “不过我感觉,也就这几天了。”司机单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倾身,拿起搁在车门后的矿泉水:“研究院和应急部门肯定早收到消息了,这么大的沙尘暴,基地又失联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出事了,这肯定得有搜救措施啊。外头这么多人,一起使劲,不出三天,保管恢复通讯。” 他话音刚落,刚够到手里的矿泉水瓶一滑,脱手而出。他矮身去捞,一不留神,车轮偏了几寸,冲着沙坡一头栽下。 车轮空了一截,失重感将人抛起又扔下。车内一片惊呼声中,司机慌忙握紧方向盘,控制车速。不料,车还没减速,车前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人形障碍物”。 司机惊得心脏一抽,眼皮狂跳,他猛的一脚,踩下刹车。 后备箱顿时“咚”的一声,了了后脑勺磕着椅背,脑袋跟被开了瓢似的,声音清脆。 她不敢出声,连忙捂住脑袋,缩在防风布下,疼得龇牙咧嘴。 车内一片兵荒马乱。 后座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起疑道:“我就说后面的声不对吧,这是油桶?” “听着确实不像。”另一人大胆揣测:“难不成谁做好事不留名,偷偷往后备箱里搁西瓜了?” “……” 做好事还是浪费粮食呢?这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不得把瓜磕烂了? —— 浮屠王塔在古南啻国,是十分重要的地理坐标。它地处南啻国商贸中心,是旅人、客商以及各派各宗佛教信徒慕名前来朝拜的宗教象征。 研究院在修复南啻国城邦遗迹时,考虑了日后开放展览的可能性,延续旧址,将浮屠王塔作为整个南啻遗址的中心,修建道路。 既作为必经之路,裴河宴出塔后,便只需站在路边等着车辆经过。 岂料,人倒霉时,就算在广袤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也能险些发生车祸。 司机控稳车辆后,仍旧惊魂未定。 他看着站在车前,面无波澜一派镇静的少年,艰难地吞咽了一声。 真是邪了门了! 这沙漠里除了沙子,连只蝎子都钓不出来。平日里,他就是闭着眼睛开,都碾不到一只蚂蚁。今天就拿瓶水,险些车毁人亡。 副驾回过魂,捂着扭到的脖子,满脸痛苦:“你这车开的,急着送我去黄泉啊?” 他嘶嘶抽着气,余光瞥见车外站着的僧人,立刻“哎呦”了一声:“这法师是来超度我的吗?他这么年轻,业务熟不熟练啊!” 后座刚好有人认识裴河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嘴是真晦气啊,你睁大眼睛瞧瞧,看人脸不脸熟。” 副驾凝神看去,这一瞧,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差点全部起立:“你没撞着人家吧?这可是院长的宝贝疙瘩,你要是给磕着碰着,你这饭碗赶紧砸了吧。” 司机本就理亏,闻言,天都快塌下来了。 他赶紧下了车,嘘寒问暖:“小师父,你没事吧?” 车内没有了了。 裴河宴收回打量车厢的视线,微微颔首,直叙道:“你没撞到我。”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往车后看去,他以为对方是在看那条蜿蜒曲折的行车轨迹,忍不住汗颜道:“我刚才就是拿瓶水,想着这路上也不会有人,就没留意。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后开车肯定注意。”说完,他便等着裴河宴开口谅解。 事故嘛,虽然没发生,但流程都是一样的。 可司机等了半天,愣是没听见半个字。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又有些无措。他抬手摸了下后脑勺,憨笑着,踌躇道:“那个小师父……你是还有什么事吗?你不用跟我客气,尽管说!” 裴河宴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对方话音刚落,他便十分自然地说道:“那麻烦你开一下后备箱。” 司机:“……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扭过头,冲车里那几人疯狂眼神示意:救救我,快救救我。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眼睛抽筋了?” “不知道。” …… 没头脑三人,继续保持沉默,观察事态。 司机求助失败,皱着一张脸,万分不解:“你要开后备箱干啥啊?我们这一车是出去清路的,后备箱就放了工兵铲和汽油。” 裴河宴思忖了几秒,解释道:“我找人。” 找……找人? 司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人都坐在车里呢,后备箱哪来的人?你这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该不会是谁让你过来,看我们有没有夹带什么物资出去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瞬间拉下脸来,几步绕至车后,打开后备箱:“你看,给你看,看看我后备箱里都装了什么。” 见他误会,裴河宴并未立刻解释。 反正目的达到,说话挺累的,能不说就不说吧。 他跟至车后。 司机见他过来,满脸不高兴地后退了一步,让开视野:“你看仔细啊,别回去传错话了。” 此刻,深感大事不妙的后备箱乘客了了,满头大汗。 车里本来就热,她为了遮掩身影蒙混过关,躲在厚实的防风布下。不仅空气不流通,呼吸还局促。再加上,事情即将败露的心虚感,令她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她这一口气,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同一时间。 裴河宴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锁定在堆叠着防风布的角落里。 越野车深色的绒布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不出意外,应该是小孩翻过后排时不留神踩下的。 他在直接揭露了了的“犯罪事实”还是给她一个“自首认错”的机会中犹豫了几秒,折中选择了出声提醒:“数到三,你自己出来。” 了 6. 第五章 《春日相见》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五章 了了对裴河宴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种畏惧,不仅出于两人的年龄差,还出在彼此天差地别的社会身份上。 所以,纵使了了不情愿,也还是乖乖地下了车。 原以为这事已经到此结束,司机感谢的话都到了嘴边,裴河宴却转过身,垂眸看着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的了了,问:“他刚才质问你的那些话,你还没有回答。你不想解释吗?” 了了茫然抬眼,看向裴河宴。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可他眼中没有盛气凌人的倨傲,也没有故作慈悲的怜悯和施舍,反而,像嵌在渊谷中的山涧,清澈又温和。 她纷乱的心境,莫名的,被这样的一个眼神安抚。 “你谁家小孩啊?” “你几岁了?”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吗?” “这后果谁付啊?你付得起吗?” 了了回想起刚才司机就差指着她鼻子斥骂的那些话,忽然心生勇气:“我爸是了致生,是四天前遇沙尘暴失联的人员之一。” 她看着司机的眼睛,一句一句回应道:“我今年十三岁,已经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了。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清路,几十米也好,几百米也行,只要我力所能及。” 她说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起来的馒头,“我不占用你们的粮食,我自己带了吃的。” 可能数年以后,她再回忆起今天的这番剖析,只能感受到羞耻和无地自容。可在今天这个当下,她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颠覆了十几年以来,连吟枝给她灌输的“她必须接受大人给予的一切”这种思想观念。 这一刻,她就像举着小木剑对抗恶龙的布偶熊,有超乎一切的勇气和自信。 虽然……她说完之后,仍免不了被继续教育。 比如:“那你知道这种高温下会造成脱水和中暑吗?” 又比如:“擅自出行会给大人造成多大的麻烦你有考虑过吗?” 诸如此类。 刚开始,司机对了了进行安全教育时,还会分神瞥两眼裴河宴的反应。 生怕自己用词不当,又引得这位小师父出言维护。 可直到小姑娘手里的馒头都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碎末,他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时,司机才彻底放下心来:“那这孩子就麻烦小师父帮我送回去了。” 话落,压根不给裴河宴拒绝的机会,他边感谢边上车,直接将了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裴河宴。 裴河宴望着绝尘而去的车辆,皱了一会眉,才说服自己接受“多管闲事”的命运。 他垂眸,看了眼了了,和她手中捏碎的馒头,问:“不服气?” 他突然说话,吓了了了一跳。 她下意识把馒头往身后一藏,摇头否认:“没有不服气。” 裴河宴想起她那晚坐在楼梯上,也是咬着手背哭。想来,这应该是她性格上的原因,便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他褪下腕间的佛珠持在掌心,率先转身:“我先送你回去。” 了了立刻接话:“我认识路。”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用他送,自己就能回去。 可裴河宴却是一顿,侧身让她先行:“那你走前面。” 了了呆住:“……啊?” 她猜不准对方是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还是因为她劣迹在前必须要亲自押送,才故意装作不懂。 琢磨了半天,又不好意思问出口,最后只好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在了前面。 —— 沙漠的风,像是往火堆里加柴芯,越吹越热。 了了走了没多远,便出了一身的汗。 搭顺风车的时候倒没觉得,从基地到浮屠王塔居然有这么远。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滴汗的下巴,顺便还悄悄地瞥了眼身后的人影。 她腿短,步子迈得小。走沙时,一脚深一脚浅,步履缓慢。相比之下,他要从容闲适许多,始终保持着落后她两步的距离,时走时停。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像押送流放的罪犯……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嘀咕了出来。 裴河宴没听清,多迈了一步,走到她身旁:“你说什么?” 他步子迈得大,风一扬,他掌心的佛珠和背云相击,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叩玉声。似音钵般,将燥郁一扫而尽,瞬间清明。 了了忍不住看了两眼他手里的佛珠。 该说不说,这绝对是个宝贝。 她移开目光,回答道:“我说,我现在跟千把年前犯了罪被流放的犯人一样,就差披枷带锁了。” 裴河宴听完,笑了一声:“那倒罪不至此。” 见他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了了壮了壮胆,搭话道:“小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裴河宴侧目看她,两人的目光恰好对视。 她眼神亮晶晶的,有按耐不住的好奇跟刚出芽的豆苗似的,一个劲地往外蹿。不用猜都知道她想问什么——无非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料到她会躲在车里。 于是,他眼都没眨,果断拒绝:“不能。” 果然,随和什么的,都只是假象。 了了撅了撅嘴,闷头赶路。走了一会,这越是不让问的问题就越跟小猫爪似的,一下下地挠着她心肝。 她到底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小师父,你是用上回那三个硬币占卜出来的吗?”她一手提着碎馒头,一手比划:“这么翻两下,就看到我藏车里了?” 这在了了有限的认知里,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裴河宴垂眸不语。 他目视前方,捻着佛珠,双唇紧闭。 了了观察细微,一看这表情立马就懂了,她自言自语道:“对对对,天机不可泄露。” 她这会也忘了刚才还在记小师父坏了自己好事的仇,背过手,沉思了片刻。她小拇指的指节上还勾着一袋馒头,一走一晃,跟个小老太似的。 她这明显在瞎琢磨什么的神情,看得裴河宴眼皮直跳。 眼看着基地就在前方不远,他正想送到这就让了了自己走回去。草稿还在腹里没打完呢,忽听她问:“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了了停下来,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你那晚给我爸算的那一卦,一直没兑现。这时灵时不灵的,你是不是……学艺不精啊?” 裴河宴:“……”小孩都是这么难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