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偏航》 第1夜 天花吊顶的白炽灯照在一个个方正的蓝白格子间上,落地窗外已然飘起初冬的雪花,而办公室内却因充斥着嘈杂密集的人声而闷出了热意。 正值夜间高峰时段的直播场次,M机构里的每一位主播都对着一排排刺眼的镜头笑意盈盈。 池梦鲤也有她的工作要做,此刻正搬着个纸箱往布景台上挪,里面是一块块实木样板,准备直播家装定制产品时拿出来展示。 实木色卡将她承受重力的两臂一直往下拉坠,就在她抬到极限想要找个地方歇力时,忽然有道刺耳声穿过直播的白噪音落来—— “池梦鲤!来我办公室一趟!” 浮汗的眉尖微蹙。 “徐总,我这一会就要直播了。” 她人还未走进徐庆的办公室,一双裹着牛仔裤的腿停在门边,听见里头黑着脸的男人沉声道:“你是主播吗?布景的活又不是缺了你转不动了。” 她微张了张唇,旋即垂眸心平气和道:“那我今天能准点下班了。” 徐庆一听,鼻腔里哼出了声冷笑:“梦鲤啊,做舞美能赚几个钱?当主播又是赚多少钱?你看君君,跟你同期来的,现在都快做到头部了,你不加把劲,女孩的青春能有几年啊?” 这番话在池梦鲤耳朵里一绕,她忍不住笑了声:“咱们这又不是青楼,徐总您更不是老鸨,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这份幕后工作。” 徐庆靠到真皮办公椅背上,此刻倒不跟她急了,只是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下巴轻挑:“上周你给君君直播间试穿丝袜,这是当时段的评论还有后台留言,其中有几个大哥还打赏要你露脸,你如果转主播了,钱都归你。” 池梦鲤此时的脸色跟情绪一样冷静:“您看过那些下三滥的后台留言,放出来能把账号关停。” 徐庆也拿出了生意人的果断,最后再逼她一次:“要么转主播,要么,你就干到这个月为止。” 直播间一直开到夜晚十二点,并不是照顾看客和主播的作息时间,而是下播之后要立马复盘当天销售额,联系商家确定发货时间,一直忙碌到半夜三点,休息了几个小时后,八点半与世界联通。 池梦鲤做不来这一行,而徐庆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转岗后,没有多大秘密的公司也私下传了个遍。 “鲤鲤,你考虑得这么样?其实徐总说得没错,带货确实比当幕后赚钱啊。” 电话里,好友兼同行萧湘君抽出了黄金时间给她指点迷津。 “他想我做美妆和服装,但我一不会化妆,二不会打扮。” 池梦鲤这话是在公司外面说的,她做事向来谨慎,此刻人在马路边,深夜十二点才能看到这外面的黑夜,但依然有络绎不绝的车流。 “诶,都怪我当时直播人手不够,太着急了,让你帮我展示了一下。” 池梦鲤倒没当回事,反而安慰道:“没事,镜头没扫到我的脸就行。” 说着,池梦鲤抬手揉了揉脖颈,习惯性地仰头看红灯。 倒计时数到三的时候,她视线往下,开始注意车流。 “嘟、嘟、嘟——” 红灯转绿,一辆漆黑高贵的梅赛德斯缓缓停在白线前。 近光灯掠过她的眼,如暗夜的鹫鹰停落在深山的老树间,生人勿近。 池梦鲤下意识避开视线,耳边落来萧湘君的声音:“你为什么那么抗拒露脸啊?如果不是你的外形出挑,徐庆就算看到再多千呼万唤的留言也不会这么逼你下决心,你不会有什么负担吧?” 冬夜的风吹来料峭寒意,长发丝掠过眼帘,池梦鲤与人群一道流入斑马线上,忽然在人影晃动的霓虹夜里,看到一抹五官淡漠的轮廓。 挡风玻璃的光影一反,这辆漆黑的梅赛德斯仿佛主人的护兽,只等红灯转绿,与贫民世界分离。 只是那张在冬日下清隽又深邃的脸—— 似曾相识的一刹剪影,令她心跳陡然一悸,还想再回头看,穿过斑马线的人群已将她涌向了对岸。 “梦鲤?怎么了?在听吗?喂?” 电话那头好听的女声将她漂浮在冬夜里的思绪回落,她扯了下唇,说:“没什么,我刚在过马路。” 话题幽幽一转,没有回答她为什么避让镜头的理由。 大约是冬天太过寒冷孤寂,又或许是今夜心绪不宁,池梦鲤告诫自己那是错觉。 “其实也不一定要走美妆和服饰搭配路线,现在的自媒体赛道很多,你找个自己感兴趣的去做,毕竟做我们这行,最重要是能稳定创收,不能今天爆一个流量,明天就熄火了,做不长久。” 萧湘君还在那儿劝她,池梦鲤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想起什么,脱口问道:“我帮你试穿衣服的那一段直播,有录频吗?” 池梦鲤边说边从包包里掏出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 她租的房子过了马路就到,是八十年代的楼梯小区,虽然上了年头,但因着是当年的国有企业分房,面积和质量都做到位,七层的小洋楼,自带一个中心花园,立在市中心,闹中取静。 池梦鲤往楼梯口上去,感应灯在她跺了下脚后自动亮起,昏昏黄黄地照在她手机屏幕上。 一路穿过凌晨的冬夜,暴露在空气里的指尖有些发僵,轻触链接,是一条被商家录下的带货视频。 萧湘君在镜头前解说丝袜的弹性和贴肤程度,为了体现光腿神器的效果,池梦鲤穿着一条黑皮短裙的双腿入镜,镜头只对着下半身,在萧湘君的手去拉她腿上的丝袜时,底下的评论开始口嗨。 她步子一级一级地缓慢往楼梯上走,指尖也一截一截地滑动评论,忽然,目光顿在了一条留言上—— 【小姐姐大腿后面的那朵梅花刺青也太性感了!】 池梦鲤映着蓝光的瞳孔蓦地一睁。 暂停视频,耳边是萧湘君的声音:“那些评论你别太在意,咱们赚的都是正大光明的钱,再说了,钱哪有那么容易挣,那些人越评头论足越是给我们引来流量。” 池梦鲤抿紧了唇,将她转过身去的刹那镜头截屏,放大,肤色的丝袜确实质量好,连那微不可察的小印记都遮不住。 网络上的视频刷一下就过去了,但愿,谁也没有注意到。 “嗯,对了,君君,我干到这个月就走,今天特意查了下劳动法,公司单方解雇有N+1的赔偿,我做了两年,杂七杂八的能拿到不少赔偿金,到时请你们吃饭。” 她话一落,手机那头的萧湘君“啊”了声:“别啊,我这两年都靠你给我做直播间设计,粉丝都说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我房间的新装修了,徐总批了你两句,你别任性,现在外面的大环境也不好。” 池梦鲤踩上三层的台阶,感应灯却不亮了,她用手机屏幕照明,刚要开口,忽然嗅到冷冽的空气里有股清清浅浅的腊梅香。 忽地她停下脚步,于黑暗中,五官里的嗅觉更为灵敏,耳边还是萧湘君的声音,她自从做主播后,语速更快,话更密了,然而此刻,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便是踩着银黑色的山地自行车划过眼前,她初次的印象并不是关于他的容貌,而是那缕腊梅香,彼时初冬时节,人潮中多是着黑灰色的身影,她就站在陆家的大宅门口踟蹰,黑天黑雪,唯有一簇清亮白梅斜插在他背包上。 当时的她并不知晓,那梅花会成为幽幽雪意中烫在心口的朱砂。 “我知道徐总只是拿辞职来试探我,但我已经工作那么多年了,难得遇到一个肯主动辞我的领导,趁年轻,还不如拿这笔钱挥霍挥霍。” 池梦鲤边说边往楼上走,缓缓吸入寂凉空气里的味道,是幻觉么,此刻又没有了。 还记得她往香水铺挑味道的时候,也是拿着腊梅香挥霍地吸闻,但依然不是那个味道,导购说好的香水接触人的体温后会产生化学反应,从而成为他专属的气味。 池梦鲤住的出租屋在七楼,高,更便宜。 萧湘君有些无语:“像你这么物欲低的人,不如趁这个时间考公,我看大有可为。” 不知怎么地,她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她掩下眼帘:“这个工作不能背德……而且我还有纹身。” “你说你一个乖乖女居然有纹身,但就你这不肯带货赚消费者金钱的道德高度,已经超出许多人。” 池梦鲤终于迈上了七楼的台阶,呼吸微微地喘了起来,忽然,那缕上瘾般的香气顿时浓郁,她眉头紧拧,下意识回头往楼梯下张望,没有人影。 “君君,我到家了,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这通电话让她对眼下的工作有了清晰的决定,手机揣进白色羽绒服的衣兜里,另一道手去摸钥匙,上了年头的老式绿铁门缝隙生锈,她拧了锁后还要用力往里推。 突然,身后一道凛冽的腊梅香几乎如潮水般覆盖而来,尚未修补好的感应灯让她陷入无法预知危险的境地。 她眸光蓦地抬起,一道骨节修长的冷白手掌压在斑驳的铁门上,因为推门而微微凸起青筋,这扇发出“吱呀”的破铜烂铁,俨然玷污了他那道完美圣洁的长指。 而在冬季依然潮湿的窄小楼梯里,也不应该想起他清越的沉声—— “鲤鲤,原来你在这里,真叫大哥好找。” 第2夜 少女时代的池梦鲤也似如今这样站在门口,和陆家那位矜贵的少爷一起踏入那座高大不凡的宅邸。 陆宅建在半山腰,彼时也是初冬,山上腊梅开得孤傲,甚至在山脚下依稀可见旅游的行人,在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出来迎他时,她鼓起勇气懵懂地问了句:“请问这里是陆谦序先生的家吗?” 就这样,她被带进了那座私家园林,而少年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池梦鲤此刻面对这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过往的记忆也似剥落的外漆,一碰就碎开一片,但如何也刮不干净。 她没有回头看他。 “既然哥哥来了,那就进屋喝杯茶吧。” 语气清清淡淡,学着他当年模样。 池梦鲤的小破庙迎来了一尊大神,深切体会到什么叫——蓬荜生辉。 她途经鞋柜给他拿了双灰色的酒店一次性拖鞋,径直把包放到餐椅上,路线熟稔地进厨房洗手烧水。 也只有隔着玻璃门的时候,她得以悄悄窥探外面的男人。 水蒸气在冬日雾在玻璃上,朦朦胧胧间,一个高大身影伫在客厅中央,她从未察觉这儿的层高很低,直到陆西岭抬手碰了下。 而后,冷俏眉宇微不可察地凝起。 玉白指腹轻轻摩挲了下,而后拿起手帕擦拭灰尘。 他微低着头,垂下的长睫在冷白的眼睑上扫过明显的阴翳,池梦鲤一直知道他的睫毛很长,只是如今这样的角度望去,笔挺如一笔刀削而过的鼻梁更为突出。 “咕嘟嘟~” 忽地,静水沸腾,令她一直强压的情绪陡然冲出了个豁口,隔着朦胧水雾的玻璃门,男人立在逼仄的客厅转眸看她。 是不是就不应该让他进门。 “就在这里住了两年?”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羊绒外套,脖颈上垂下的软绒灰色围巾被他随手抛到沙发上,正当池梦鲤在想他是不是都听见自己在楼梯里说的干了两年工作的电话内容时,男人开始脱外套了。 她眼瞳蓦地一睁,“吧”地一声,水壶烧沸跳闸,电路断开。 池梦鲤背过身去拿玻璃杯,久别重逢,比的就是谁更从容。 再端着茶杯走出厨房,小小的灰色沙发上,坐着个长腿交叠的清冷男人,这样的体格,真是难为他纡尊降贵临幸旧沙发。 “有三年了。” 池梦鲤声音微淡,她现在急需一种强烈的刺激,让她转移冲击的情绪。 “妈让你回家,怎么每年都不听?” 池梦鲤有些犯口欲,轻咽了口气,目光克制地不去看他,只是一低头看见他裹在黑色西裤里的长腿,略微隆起的褶皱微绷,代表有力的肌肉。 “我有寄钱回去……” 她这话一落,陆西岭轻轻地嗤笑了声,上位者的气质在他身上愈来愈明显。 池梦鲤说:“我有尽孝,如果你也需要,可以把账号发给我。” 这番话本是平等反驳看不上自己那点三瓜两枣的上层人,然而没想到陆西岭只是眼神盯了她一下,而后抬手从黑色西装内衬里,拿出了手机。 二维码界面放到茶几上,他说:“扫。” 言简意赅的命令。 池梦鲤又被他压着吃了一口亏。 手机“叮”地一声扫码成功,她点开陆西岭的微信聊天框,发过去二百块红包。 因为红包的上限只有二百,不是她小气。 “如果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 言下之意,委婉赶客。 陆西岭那双目下无尘的眼眸在审视她,哪怕他坐着她站着,池梦鲤依然能感觉到压迫感,她试图摒弃那些与他衣冠楚楚截然相反的旧画面。 “怎么不坐?” 他的视线没有收敛:“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显然可见! 池梦鲤忍不住咬下唇,他瞳仁一暗:“松开牙齿。” “我不是小孩了,不用你指教。” “你刚来陆家的时候也不是小孩,” 话到这,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我当过你是小孩了吗?” 他只是在家长的要求下,认她作“妹妹”。 这就够了,长兄如父,那天正式的见面会在餐桌前,陆西岭的父亲陆谦序对他说:“以后你要多照顾鲤鲤,她现在高二,转到你们班上。” 紧接着陆谦序又对池梦鲤说:“以后要听大哥的话。” 指尖不自觉去抓衣角。 这是她紧张时的特征。 陆西岭眸光扫了她手背一眼,道:“既然要离职了,那就收拾行李,我给你换套房子。” 他连扫一眼这间屋子的眼皮都懒得抬。 “我是住金窝银窝,也不用你管。” 她嘴硬的一句让对面的男人忽地站起身,她呼吸一窒,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落了一声:“你叫得我一声哥,我就不能不管。” “陆西岭。” 有多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八年? 大学后他就去参加国际比赛,四年又四年,她如今念出这三个字,恍如隔世,声带在颤。 男人的胸腔微微地一伏,宛若高傲的腊梅终于愿意为那抔雪低头,他的手掌轻抚了抚她的头,道:“跑什么,你知道我会回来。” 那些割裂的痕迹好似被他一掌就抚平了,池梦鲤在心悸的触摸中蓦地后退半步,一双泛红泛酸的眼眸抬起看他。 陆西岭垂眸,看着她后退的脚尖。 老式的地砖缝隙偌大,在两人之间划了道黑实线。 “交男朋友了?” 他手收了回去,姿态丝毫没有因她的退怯而落空,反而是她不识好歹一般,男人右手修长干净的五指捋了捋方才碰过她的左手的袖口。 池梦鲤又想咬嘴唇,但听到他轻轻的一声笑,他说: “交了也没关系,我还是你哥。” 一室的清冷幽梅在他离开后霸占着她的地盘,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都填满,蔓延,往墙角上爬。 池梦鲤在浴室里让热水冲淋,冷颤缓过,心跳却因水蒸气的汹涌而跳得厉害。 是啊,陆西岭是她哥哥,所以,他的反应代入一个兄长的角色完全没有问题,看到妹妹住在简陋的出租屋,而他有钱,自然要给她改善条件。 而她呢,见到了就要赶他走,世俗的兄妹间,哥哥远道而来,应当留他过夜的。 一想到“过夜”两个字,池梦鲤又心漏一拍,指尖抚过脖颈上的潮水,在陆家,长辈不在的时候,他们一起过夜早就习以为常了。 ***偏航*** 那还是池梦鲤刚搬到陆家不久的周日。 高中她和陆西岭都是走读生,不住校,每天由司机接送上学,理应是坐一辆车,但陆西岭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坐。 于是陆家又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司机,她原本“顺带”的心理安慰一下就成了“给人添麻烦”,于是自然就要求申请住校。 理由是刚转到州南高中,进度还跟不上。 到这里,他们还从未说过一句话,陆西岭经常肩上背个大包,里面应该是运动器材,他少年时就长得过分出挑,一套白色运动装穿在他身上惹眼至极,但因为他的态度,池梦鲤一直不在学校跟他相认。 但周末便不得不回到陆家,养父母因为冬季大雪,航班延误,这个家意外地就剩他们“兄妹”当主人。 但有佣人,饭菜都是做好的,池梦鲤有固定位置,陆西岭则坐在她的斜对面,男孩子吃饭有素养,但也比她吃得快,吃完后却不急着走,而是靠在餐椅上摆弄手机,池梦鲤感觉他的目光在朝她看。 整个人浑身不自在,但饭不能浪费,于是紧着慢着地埋头苦吃,只觉屋子里的暖气将她闷出了红脸。 好不容易吃完,端着自己的餐盘去厨房,回头的刹那,发现陆西岭手机的屏幕在拍没有她的窗景。 所以,他刚才只是在看她身后的窗景,而不是在看她。 她脸颊又热了一层,鼓起勇气对他说:“抱歉,你可以叫我坐到另一边。” 虽然他看着淡漠,但却没有打扰人用餐,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 此时少年略微转眸,清薄长身微倾,手肘垫在大理石桌面上,懒散又清贵,终于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英语作业写完了吗?” 池梦鲤一时间愣住,缓缓点了下头。 这时佣人进来收餐盘,少年起身拖动长椅,微俯身时在她耳边擦过一句话:“能给我抄吗?” “噗通噗通!” 心跳在动。 她回到房间,开始翻作业本,先是检查了一遍字体,然后又是整洁程度,陆西岭是陆谦序的儿子,她寄人篱下,自然想要什么都给他。 她第一次敲开陆西岭的房门,紧张得断断续续道:“我不保证全对的……” 忽然眼前抛来一个黑色皮夹,她条件反射地接着,听见他说:“我不白拿。” 临近月考,他真是懒散。 “不用。” 她把皮夹双手递回去,忽地看到他视线往下落,只是一瞬,池梦鲤仿佛触电一般,缩了下腿,裤袜上有一个很小的破洞,就在脚踝后面。 陆家的暖气开得很足,令她颜面再次滚烫。 不像这间出租屋,她清早醒来还是手脚冰冷的。 ***今夜*** 虽然已经决定辞职,但池梦鲤不想落人口舌,闹钟响了便起身洗漱,然而正当她从乱糟糟的衣柜里掏到一条黑色裤袜时,门口的铃声响了。 “稍等稍等!” 池梦鲤弯身单腿踩地,绷着一道脚尖套进裤袜里,紧张时有些跌跌撞撞,穿好已出了身汗,小跑去到门边,喊:“快递吗?” 一道挺阔的长身立在门槛前,甚至这门框都没有他高。 池梦鲤瞳孔睁了睁,睡意全无,唯有紧张穿衣时还未平复下的细细喘息,令她不断吸入他身上的淡淡腊梅味道。 不香,不甜,就是缠绕难解。 她蹙眉:“我说了,不搬。” 本以为他会拿出陆家养女的身份要她提高生活品味,然而他只是擦身往她屋里进去,池梦鲤甚至都没看见他钻石袖扣下的手拎了个保温袋。 如果不是他此刻放到桌上的话。 她清早的脑子还未完全开机,男人已经脱了大衣,自然抛到旧式沙发上,挽起白衬衫的袖口,池梦鲤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小臂上。 肌肉的纹理呈紧实的走向,微转手腕,牵动血管凸显,她又忍不住和他少年时的小臂相比较,她曾无比熟悉他的—— “没睡醒?” 他清冽的晨音将她思绪顷刻拉回现实。 再看向餐桌,已然摆上了早点。 她有些怔愣,就见陆西岭已经知道怎么往厨房进去。 池梦鲤走到保温的白色餐盒前,是一个个雪白的包子,不肖多问就知道是给她的,以前在陆家,偶尔走读,第二天早上佣人都会给她准备好早点。 她甚至有些怀念,加上早上空腹的肚子令她抵抗力下降,她忍不住捏起一个包子,对他说:“替我谢谢阿姨。” 依然是不想受他的恩惠,他若是不高兴,那下次就别来。 说罢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就看到陆西岭长指勾着玻璃水杯出来。 忽然,舌尖的口感和味道与预期不符,这令池梦鲤的眉心倏忽一蹙,正要松开包子,手肘被男人轻巧一托,她脖颈往上仰的瞬间,他清朗亭亭的眉目落来,却强迫她—— “吃下去。” 第3夜 “你哥还是你哥啊!” 萧湘君拿着选品让池梦鲤试吃的时候,她一手捂着撑撑的肚皮,一手拒绝,说刚吃了她哥的馒头。 虽然里头是有馅料的,但池梦鲤觉得那包子比馒头的“头”都实在。 应该是酵母没发到位,不过里头的牛肉确实鲜,她在陆西岭双手撑在桌边的目光下吃掉了三个。 差点要扶着公司的墙进门。 家里的阿姨厨艺这么差了吗? “鲤鲤还有哥哥啊?多大?单身吗?你这颜值,当哥的应该不差吧。” 选品小妹廖梵凑了过来,萧湘君扯了下唇:“你问妹妹哥哥的颜值,确定她不会往地底下损?” 萧湘君也有哥哥,经常且频繁在直播时吐槽,她一开始拍短视频火就是因为拍了哥哥那些踩坑日常。 想到这,池梦鲤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她:“哥哥远道而来,我是应该让他住我出租屋,还是给他订酒店?” “还给他订酒店?哈,笑死人了!” 萧湘君手里的捶背棒都被她捶得啪啪响:“当厅长吧,睡客厅能看家。” 池梦鲤微微张唇,有些纠结:“可是……” “可是家里有别人怎么办?” 廖梵插了句嘴,萧湘君眼神望向池梦鲤:“你不是一个人住的么?” 她趴在桌上望着廖梵,小妹让她看得脸红:“怎么了?你哥有对象了?” 这句话让她心头一漏,那么多年,网上早就播过陆西岭的几段绯闻,她掩了掩长睫,有些矛盾或许都能随时间冲淡,做兄妹更能长长久久。 “我是想撂挑子,好烦。” 廖梵:“……” 晚上的时候,池梦鲤带着廖梵回了家。 门缝底下亮着光,她心思就一沉,牵了牵廖梵的手,说:“一会你就装作是我回来的室友,事成请你吃包子。” 廖梵一听要“装”就面露紧张,小声密谋:“你这算不算赶哥哥出门啊?” 池梦鲤听出她话里的言下之意——你算不算良心狗肺。 “他欠人债了。” 廖梵张大了嘴巴,与此同时—— “看来我跟你哥有缘无份。” 池梦鲤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姐回头给你带包子吃。” “吧嗒” 房门被转开,一缕饭菜香味竟诡异又突兀地传自她家。 池梦鲤心头一震,陆西岭不会是连佣人都请来做饭了吧! 她着急忙慌地换了鞋进屋,连同伴都忘了招待,身影一转,就看到在厨房里穿着白衬衫工作的男人。 一束窄腰上还系了条围裙。 致命。 “哒哒哒!” 廖梵的步子跟了上来,池梦鲤猛地转身,挡也挡不住了。 “哥哥好!” 高大的男人手里端着盘子出来,视线在池梦鲤身边一转,就在她心跳咚咚咚地响时,男人温和道:“妹妹的好朋友?” “我俩是同事!” 廖梵率先抢答。 陆西岭唇边很浅地浮笑,颔首,目光微微转到池梦鲤身上:“刚好,坐下来吃饭吧。” “好!” “我们吃过了!” 池梦鲤大声回答。 站在陆西岭的角度看去,两个女孩紧张地并站在一起,池梦鲤的手还牵住好姐妹的手,宛若并肩作战。 廖梵眼睁睁地看着大帅哥把他可餐的秀色端回了厨房。 小姐妹:“干嘛伤哥哥的心。” 池梦鲤:“我不能对你的食物安全负责。” 小姐妹:“哦,就准你自己吃哥哥的菜。” 话一落,池梦鲤手已经捂到了小姐妹的嘴上,扭头,看到男人白鹤似地站在厨房门口,她鼓起勇气道:“她是我室友,前几天出差了,今天回来住的。” 不是我不留你,是条件不允许。 陆西岭略微点头,微笑得像位大家长,和蔼地询问小姐妹:“妹妹的朋友住哪里?” “我住……住……” 池梦鲤也愣住了,这番话是每位家长都会问孩子朋友的问题,可她刚才也说了廖梵是住她这儿的。 但事实是—— 廖梵根本说不出来地址。 陆西岭在餐桌上摆了一只池梦鲤从来没见过的新杯子,倒了茶后对廖梵道:“请喝茶。” 而后对池梦鲤吩咐:“去拿你的杯子,我泡了茉莉香片。” 她身体反应受过他的训练,他下个命令,她就自然去到厨房,等拿了杯子出来,赫然看到陆西岭长腿交叠,稳坐在了沙发上。 “挺好,我妹妹带回来了个女室友,听说她要辞职,你们公司是对她做了什么?” 池梦鲤:???! 廖梵被他那杯茶香得有些云里雾里,此刻站在他对面,也不敢坐,受训一般说:“公司要她直播露脸,说鲤鲤容貌好身材佳,可她不肯,于是老板就拿离职威胁她。” 陆西岭手里那枚茶杯外壁伸展腊梅,是靛蓝色的英式骨瓷,而她的这个骨瓷英式杯还是自己在陆家时用的,上面是红釉烧出的鲤鱼图。 此刻男人姿态闲适地抿了口茶,笑不抵眼:“威胁?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 廖梵一听,顿时找到了知音:“徐庆!我们M机构的资本家,之前就因为压榨博主被人告了。” “而且……” 廖梵眼神望向池梦鲤,见她朝自己使眼色,轻咳了声,决定引出主题:“你是鲤鲤的哥哥,如果她为了帮你还债不得不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呢?” 都是不会撒谎的主,此刻廖梵想在池梦鲤眼中找到肯定,结果她却瞪大了眼睛! “还债?” 男人轻轻反问,宛若拨弄琴弦,震得池梦鲤耳鸣。 “她为了给你还债,还在公司借钱呢,不是她说出去的,我们好心问了才知道。” 廖梵面对帅哥一点用都没有! 池梦鲤拉住她的手说:“梵梵,这种事就不要说了,天气冷,我送你回家。” “我确实欠了债。” 男人温温一笑,清润的眼眸转向池梦鲤的身影:“来还一些情债。” 下雪路滑,天和地都漆黑成了一片。 池梦鲤送走同伴,靠在斑驳的墙边红着眼睛。 不是一笔,是一些,没有定数,根本算不清。 微信里,陆西岭的消息震动—— 【上来。】 天寒地冻,她没法离家出走,再说了,那是她租的房子,他凭什么占着! 冻僵的手指回了条信息—— 【你可不可以走。】 漫长的等待,她眼睛先发的酸,他回—— 【我说了,还完就走。】 挑不出错,一出现就是多年好哥哥的形象,他似乎也忘了,他们曾经逾越过兄妹身份的夜晚。 池梦鲤不愿意回忆参杂玻璃碎片的过去,她在这个冬日最冷的时候,被陆西岭撬开了家门。 输入法里有她刚打下的【不用……】,光标在闪,但这样就好像真的同意他确实欠了自己,于是很冷淡地回了句—— 【你认为这样能两清,那你就做吧,我无所谓了。】 争执的话不适合当面说,池梦鲤收了手机,在便利店里徘徊买了份关东煮,这才上楼,故意给他摆脸色,宁愿吃快食也不吃他的菜。 哪知陆西岭看到她手里的关东煮,理解的却是另一层意思:“明明没吃饭,为什么不让同事留下来用餐,待客不礼貌。” 陆家对他的教养面面俱到,只在于他愿不愿意做。 “菜量少了。” 她把关东煮放到桌上,陆西岭将热了的菜端出来,说道:“确实只够你一个人吃。” 她张了张唇:“我不是不给她吃,我是……怕她吃了不舒服。” 很委婉评价他的菜色。 男人此刻将一双乌木筷稳稳放到餐垫的小鲤鱼筷架上,自然道:“放心,我对你的身体负责。”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吃吧。” “什么菜,我不吃……” “黄焖鲤鱼。” 池梦鲤一脸疑惑。 只听说过黄焖鸡…… “鲤鱼多刺,我不吃。” 男人垂眸扫她一眼,依然拖开长凳坐到她对面,一双沉静的深眸看她:“你也知道鲤鱼多刺。” 仿佛意有所指,池梦鲤手里握紧了关东煮叉子:“所以你少碰。” “熟能生巧,” 他拿过筷子夹了块肉到碗里,筷子一点点剔掉刺,再将碗放到她面前:“吃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闷闷的性子终于小小地爆发。 陆西岭好似有些高兴了,笑抵眼里:“妹妹自然要听哥哥的,还是说,你不想做兄妹了?” 池梦鲤知道他是个变态,她早就知道了。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才算两清了?” 陆西岭宽肩靠在椅背上,一道白衬衫在他胸膛前伸展,整齐熨贴,温雅的气质里从来都是藏着一只不显山露水的猛兽,对她说:“直到你能像别人家的妹妹那样对哥哥。” 回归到正常的亲情关系,池梦鲤咽了口气,这样也好,大家都能云淡风轻相视一笑地当兄妹,比一直不敢面对,而在心里扎出一道裂痕令自己病入膏肓要好。 她拿起筷子端起碗,尽可能自然道:“好,妹妹吃哥哥做的饭,天经地义。” 陆西岭微微一笑,起身去沙发上拿外套,池梦鲤说:“妹妹不送哥哥出门天经地义。” 都那么熟了,客气什么。 “谁说我要走?” 男人语气丝毫没有反问的意思,而是态度理所当然地陈述:“妹妹留哥哥过夜,天经地义。” 第4夜 ***偏航*** 和预想中的会被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嫌恶的场面不同,当池梦鲤把作业本借给陆西岭后,他给了她一份报酬,实际的报酬——就是金钱。 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陆家支付,而自己报给陆父陆母的数额都是最低标准,此外,没有多余的闲钱购置衣物和娱乐,前者有校服代替,后者非必需。 陆西岭的钱包只有整张的一百块,她红着脸抽了一张,对他说:“现在,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少年向来浅薄无所谓的神色蓦地勾笑,拿了她的东西阖上房门。 这场交易,池梦鲤觉得他是想让她收钱闭嘴。 在学校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双加绒的裤袜,罗纹料子,摸上去很有质感,她跟店家把价格讲到了四十五块。 等英语老师叫她分发小组作业的时候,她把余钱夹进了少年的作业本里,一直等着他回教室,眼角的余光不断往后排望,直到他动静不小地坐回了位置,作业本一翻,会看到上面写着—— 【买裤袜的小票,这是找回的零钱,谢谢,以后会还。】 他甚至没有抬眼望过来。 池梦鲤有一个带锁的日记本,上面写的都是陆家给她花的钱,上面有陆爸爸的,陆妈妈的,还有外公外婆的,现在又添了一个人——陆哥哥。 她住过陆家的房子,礼尚往来,陆西岭要睡她的出租屋,她开不了口赶人,甚至,他可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今夜*** 此刻池梦鲤吃着米饭,对他此番行径平静道:“就当是还、当初借住陆家的人情。” 出租屋里有一间小小次卧,推拉门平行推开,左边是加高了三十公分的木地板,作榻榻米,放了张一米五的床褥,门口对着一条窄过道作划分,右边是衣柜,尽头是窗户和书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套房子她本来确实与人合租,但之前的同事经常要带男友回来,她周末时甚至去萧湘君家避嫌,但还是会不小心撞见同事对象。 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同事推门出来,脸色有些不好,没多久就搬走了。 池梦鲤只能硬着头皮整租,否则又来一个带家属的室友,实在是吃不消的。 “次卧这里有些杂物,我……” “不用,我已叫人打扫过。” 池梦鲤张了张唇,对上陆西岭的眼神,仿佛利箭穿心,她抿唇道:“我还要寄给它们的主人,你别扔了。” 陆西岭双手揣兜走到阳台门边放置的垃圾桶,高雅的脚轻踢了下那黑色垃圾袋,淡声道:“就是看妹妹不介意男女混租,否则我不做强迫你的事。” 听到这话池梦鲤就笑了:“那我刚才吃的算什么!” 男人气定神闲地往浴室进去,说:“算滋补养颜。” 池梦鲤安静的性子都要被他激起,若不是他拉上了浴室的门,那门还是玻璃制的平行推拉,没锁。 磨砂挡光,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猛地背过了身去。 急急进了卧室,房门反锁,她知道陆西岭不会推门进来,但她也不知这锁是在防备谁。 池梦鲤看着时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才敢小心推门,浴室的灯已暗下,她缓缓松了口气,刚要抱着衣服进去,途径客厅时陡然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惊到。 高领白色毛衣,外搭天蓝色的羊毛开衫,一条白色长裤,跟在陆宅时一样体面的居家装束,居然出现在了池梦鲤的小小出租屋里。 “把这个暖气机拿进去。” 没等池梦鲤开口拒绝,陆少爷已经双手插兜,往次卧进去了。 好似专门为了跟她说这句话才等在客厅的,此刻男人卧室的木门阖上,池梦鲤恍如做梦。 一个澡洗得她紧张又慌乱,等套睡衣的时候发现买的都是毛茸茸的动物款,主打暖和臃肿——丑。 天蓝色的绒面贴着她的脸颊,池梦鲤一出浴室,火速把外衣塞进阳台的洗衣机,再把内衣裤晾好,做贼一般扎回房间里。 晒衣服什么的明天再说,她不能再出这扇门了,有洪水猛兽。 她在被窝里将最底下的那层被子对叠,整个人像钻进肠仔包,接着一张、两张、三张,厚厚的被子压在身上,她在里面调整位置,终于完成睡前工作。 左右翻身,例行打了几分钟的冷颤。 两道手抱着胸,天气湿冷又下了雪,偏偏临杭市地处南方,无法供暖。 可以前在州南也是南方,为什么她不觉得这么冷呢。 手脚因为洗了衣服碰冷水,此刻也是冷的,她指尖在被子里抓了抓,缓缓松开,房间朝向西北,一入冬如住冰窖,需要一个小时的入睡时间,就在她两只脚在被子里搓磨时,忽地想起—— 暖气机。 就放在客厅里,陆西岭让她拿进房间,她忘了! 如果有暖气机,就像在陆宅一样,常年二十五度四季如春,她现在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打冷颤。 罢了,都已经从那个地方离开,想这些金钱烧出来的味道作何,前几年不也这么熬过来了。 池梦鲤打了个哈欠,眼眶因为冰冷的天气微微发疼,凝起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些陆西岭给的礼物,和命运一样,不仅会收走,还会要她支付昂贵的代价。 冬季的入睡和起床一样艰难,闹钟震醒的瞬间,天仿佛要裂开了。 池梦鲤在第三次关掉闹钟的时候,揉着眼眶,指尖触到眼睑,不知是露在被子外的脸皮冰,还是被窝里的手指冰,总之她打了个激灵。 想起陆西岭在家里。 就像养了个宠物一样,总得管他。 池梦鲤那点责任心让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先是套了条裤袜,然后是一条浅灰的罗纹直筒裤,都是用吹风机的热风挡仔细加热过,包括内衣、保暖衣、高领毛衣,接着是跟裤子成套的运动浅灰外套,这还不够,她从衣柜里又找到了暗红色格纹短款西装。 很正式,而且西装里还加了绒。 手里拎了条围巾,脚上踩绵绵鞋,刚要往浴室进去,忽然听到客厅的厨房传来声响。 她心头一震,眼神猫过去—— 天蓝色羊绒开衫背后系了两根围裙带。 陆西岭在厨房做实验。 听到开门的响动,男人眸光略侧了过来:“下次我把破壁机的静音罩揭了,你兴许能在第三个闹钟前醒来。” 一大早上,世界真、美、妙。 池梦鲤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又扫到客厅没有被她拿进去的暖气机,因为没有受嗟来之食,她骨气硬了一些,对他道:“你要是揭了静音罩,兴许我还没起来,楼上楼下已经来投诉了。” 陆西岭听了这番话,果然眉心微微一凝,陷入沉思:“隔音这么差?” 池梦鲤没管他,往浴室进去,脑子里在想,或许他住过一夜就知道“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了。 别的不说,池梦鲤手里的粉饼对着脸蛋拍了拍,光是七层的步梯就够他爬的。 走出浴室,餐桌上摆了一杯燕麦奶,因为池梦鲤在陆家喝这个最多,小时候还是陆奶奶给她煮的,说这个对发育好,等后来去了陆父陆母家,佣人也是照着她的饮食单子花心思做。 只是此刻这一杯。 池梦鲤抿了一口,抬手揉一侧太阳穴。 陆西岭说:“我看你这工作被辞的理由不是违背领导命令,而是天天上班迟到。” 池梦鲤盯了他一眼,她这人有教养,只是站起身去厨房拿了个勺子,当着他的面舀那杯燕麦“羹”。 陆少爷云淡风轻,丝毫不认为自己厨艺有问题,虽然他自己并不吃自己做的。 他不用上班,池梦鲤还要保证能拿到本月工资和赔偿金,有口热的她也不嫌,“咽”完就要匆匆拿包出门,刚要走,看到男人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没洁癖。” 他清冷的眼眸打量过她的唇角,说:“擦干净。” 池梦鲤指尖下意识去摸嘴巴,抿了抿,舌尖一舔,说:“我去漱口。”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把那张纸巾在手里揉成了团,往垃圾桶扔。 “咚”的一声,恰好砸到旁边的暖气机,池梦鲤心头一震,“还没用过,你扔它干嘛!” 陆西岭眼神微转,他就倚坐在餐椅背上,平时看着温静,实则脾气非常差:“因为你不用。” 池梦鲤心里又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我不冷。” “呵,吹风机吹了半个小时衣服。” “我说睡觉时不冷!” “是吗,以前说冷要抱着睡的是谁?” 池梦鲤在浴室里漱掉了唇角的粘渍,镜子里的脸蛋大约是天气干燥,加上陆西岭在客厅也装了暖气机,烘得她脸颊透红。 她从浴室出来,对他挺胸抬头道:“说明我现在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 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底气,就像此刻。 陆西岭神色恹恹:“看来我还得再住一段时间。” 池梦鲤眉心紧皱,男人已经在她唇角审视了一圈,说出来的话似乎颇为她着想: “鲤鲤,你应该说,你忘了。” 第5夜 陆西岭的出身决定了他不需要去挤普通人上升的通道。 从小陆家就为他聘请了各项体育赛事的专业教练,以奖项特招进入名校,这些还是池梦鲤高中时候从同学的议论中听到的。 “陆家只在意他的体育成绩和英语水平,来我们学校念全科不过是体验一下公立学校的竞争罢了。” “所以班主任从来不管他其他课在不在,陆家也不管。” “也太自由了吧,真让人羡慕。” “而且他的体育项目都很强,但听说挑了个最容易的。” “什么?” “射箭。” “为此几个体育项目的教练还吵了好多次。” “……” 议论声在耳边响个不停,池梦鲤晃了下脑袋,办公室的噪音依然无法歇止—— “老总的办公室怎么回事,一大早就被人端了。” “什么端了,就是搜税务账本,估计是被查了。” “这无端端地为什么查到他头上,有人举报了?” 一时间大伙面面相觑,人人陷入怀疑与被怀疑的关系中,池梦鲤身正不怕影子斜,继续低头工作。 一上午的人心惶惶后,副总出来压住风声,只是简单交代了两句:“工作继续,小池,跟我进来。” 众人这下把目光都聚到了池梦鲤的身上,她最近提交辞呈,徐庆刚好被查,两相联系,怕不是—— “副总,您是要跟我谈辞职赔偿的事吗?” 管它怀不怀疑自己,借此谋取利益才对。 副总脸色微变,忙笑:“当然不是谈离职,我是想跟你聊聊转岗的事。” 池梦鲤一听便有些不高兴,不是赔钱啊。 这下大家也没了怀疑的兴致,都知道徐庆要她当主播,池梦鲤骨气硬,直接不干了,公司不想赔钱,只能找台阶下了。 池梦鲤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岗位,但跟副总在办公室聊了没多久,他言语有些暗示道:“刚才税务的人问我们机构有没有苛待员工,违背员工意愿的强制行为,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梦鲤,真不是你吧?” 笑面虎朝她意味深长地看来,池梦鲤也第一时间想到一个人,但—— 不可能。 “不可能。” 她脱口道。 不是相信陆西岭,而是她不止第一次替他掩饰过罪行。 ***偏航*** 第一次的时候,池梦鲤很紧张,手心都是汗,一双腿软软,她被叫去了英语老师的办公室,被问是不是给陆西岭抄过作业,她说没有,但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经常犯过去进行时和现在进行时的语法错误,这里他帮你一笔改过,然而在他的作业里,则出现了你的问题,两份确实写得不一样,但我了解你,也了解他。” 从办公室里出来,池梦鲤找到了箭术馆,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训练。 少年身姿劲薄修长,侧身立在禁止线前,拉起的双臂平且宽,属于他的武器听从他的号令,满弓,小臂线条道道贲张,勃发,直刺向红心。 池梦鲤第一次看人射箭,那仿佛是道静止的体育训练,可她依然在那声裂入靶心的声音里震颤。 再看向少年,他是天之骄子。 “陆西岭,你不用做这些。” 池梦鲤把他写在自己作业本里的修正指给他看。 他看着低头怯怯紧张的她,依然气定神闲地拉满弓道:“被人指出错误很不舒服?” “啪!” 又一箭中靶心。 池梦鲤摇摇头,幅度太大,晃得头有些晕,抿了抿唇:“你改你自己的就行,为什么给我改对了。” 他反手抽出了箭,继续架到弓上,修长的食指瞄准靶心,虎口托住利器,对她云淡风轻地说:“我没时间全给你把问题挑出来,记住,下次别让我抄错误答案。” 他无所谓目的利益,他行事只看心情,池梦鲤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样。 ***今夜*** 晚上回到出租屋,男人正在厨房做饭。 “陆西岭,你不用做这些。” 同样的话,她如今再次对他说,男人却道:“我也要吃饭。”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拢紧:“我是说、我们公司被查的事。” 男人丝毫没有惊讶,相反,他那种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态度在赛场上助长得更焰—— “洗洗手,吃饭。” “我不需要,陆西岭,请你别再把自己当救世主,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 话一落,池梦鲤赌气地扭头要走,突然手腕被男人一把拽住,不肖多少力气将她扯到面前,他眼眸一垂,嗓音低磁地问:“再?” 他气息又压下,池梦鲤抓住衣角,身体几乎在后仰中失重,他又低声问:“你从前上过我什么当?” 耳尖微不可察的透明绒毛立起,他的气息就吹落在氤氲热意的耳窝中。 她偏过头去,用尽力气稳住重心,小腹忍不住抖:“从前你对我好,也不过是你爸妈说要照顾我,但现在我成年,你不需要再做这些。” 第三次强调他不需要做了。 无论是不是为她好,是不是她想要,他都不需要做了。 “鲤鲤,你怎么了?” 他又是那样掌控一切的低声询问:“要跟哥哥绝交吗?” 哥哥…… 这个身份足够让他成为理由,不是喜欢只是偶尔帮扶的理由。 池梦鲤眼眶忽地润湿:“兄妹也不做了,什么都不做了,变成陌生人好了。” 说她矫情也好,无病呻吟也罢,没有人受得了一个男人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施以援手,但她渴望的是英雄,而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又不可能在一起的大哥。 “那怎么行。” 他语气很轻,钳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在紧,肌肤贴着肌肤,毫无隔阂的触摸,仿佛将她一颗心也攥住。 “妈妈很想你,就快过年了,跟我回家。” 池梦鲤摇头,他眉眼微敛,好似也纵容她的任性,道:“好,我们不回家,先吃饭。” 各退了一步,她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有时间去浪费感情吗? 她应该找一个男人,恋爱,结婚,生子。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对陆西岭道:“我答应过妈妈,我会回家的。” 他把她牵到饭桌前,温声耐心问:“什么时候?” “你结婚的时候。” 他拖动椅子的手一顿,池梦鲤感觉到腕骨几欲被他碾碎,但她依然傲着脖颈,对他说:“又或者,我找到对象的时候,哥哥,不如你给我介绍些男人?” 所谓正常的兄妹关系,不需要什么证明,只要这样就够。 “介绍些?” 他微松开她的手腕,语气恢复平静:“那是几个?” 池梦鲤坐到餐桌上,掌心托腮地想:“多多益善,有量才能挑到最好的。” 这句话落下,却没有引起陆西岭的神色低沉,相反,他微微一笑,说:“原来妹妹还单身。” 池梦鲤眉心蓦地一蹙:“很丢脸吗!比你好,段段绯闻闹上天!” “标题都是陆夫人见新媳,不如说是她的绯闻。” 池梦鲤扯了扯唇,一脸的不信,碗里被他舀了勺汤,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失业?” 真会问。 陆西岭抬眼看她:“刚退役,年轻的时候吃太多苦,现在要享福。” “你天天在这里做饭是享福?” “不然?难道每天不到七点起来打扮,冒着大雪匆匆出门上班,做一份没有意义甚至人际关系充满明枪暗箭、为别人的财富出卖自己生命的工作?” 池梦鲤有被内涵道。 “但你现在没收入。” 陆西岭勾唇:“我的奖金够我自由生活。” 再次被人和人的差距一箭穿心。 池梦鲤硬着头皮吃下陆西岭今晚做的黄焖鸡。 “我洗碗。” 她站起身收拾碗筷,陆西岭直接道:“我装洗碗机了。” 步子一顿,才一天,流理台上被外装了一个洗碗机,他还稍稍无奈:“如果是自己的房子,我何必还要顾忌拆装别人家具可能会引起的口角。” 池梦鲤朝他微微假笑:“还真是想得周到。” 陆西岭起身走进通向卧室的过道,拖着懒调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池梦鲤故意回怼他那句“现在要享福”的话,道:“尊老爱幼,你先。” 当哥哥的也不谦让,在这点上又有了些寻常兄妹的不客气,池梦鲤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开始研究操作程序,她这么大了,不会也不需要总是叫哥哥,她有脑子。 等陆西岭出来的时候,池梦鲤把洗碗机洗干净的碟子放进柜子里,并朝他不经意地评价:“还算干净。” 看吧,我一个人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眼神在洗碗机上停留片刻,没再说什么。 长手拿着毛巾擦头发,转而坐到沙发上,那沙发被换了张枫叶色的皮套,电视机也装了挂墙超薄液晶,此刻男人一身羊毛居家服,悠闲地看着新闻。 池梦鲤进房间拿睡衣,一下就看到自己那身锦鲤款的毛绒绒套装,很暖,也很……总之不适合穿着出现在陆西岭的眼前。 于是她挑了套不那么暖但正常的家居服进浴室。 出租屋狭小,浴室的玻璃门并不隔音,花洒落水的时候,她能听见外面电视机的声音。 字正腔圆的播音主持在报道时政新闻,池梦鲤洗完了澡,又热又湿的手去捞胸衣,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她一到家就会脱掉这束缚的两片,但陆西岭在家。 和那次被他发现了时态错误后,她不敢再重蹈覆辙一样。 再也不敢在没有穿戴好的时候,就毫不知觉地被他撞见。 第6夜 ***偏航*** 陆家的园林有多大,池梦鲤住进去一个月也未见过全貌,南方的冬季夹杂阴雨的梅天,让人困盹只想守在四方小屋里。 直至那天夜晚,她在房间的浴室洗过澡,抱着湿哒哒的衣服走到阳台去晾时,好像听到了有小猫的叫声。 一声两声地细唤,伴随树枝藤蔓被牵扯的娑娑作响,她双手撑在阳台的凭阑往下望,二层露台下长满了月季的根桠,枯藤老树掩盖,又落着薄凉夜雨,她只听见惨叫,不见小猫踪影。 池梦鲤掀了房门出去,步子“哒哒哒”地下楼,经过熄了灯的安静厨房时,步子一顿,拐进去打开冰箱,在储格里拿了瓶鲜奶。 心里还有些踟蹰,随意拿主人家的东西并不礼貌,想罢明天再跟陆家人说清楚好了。 拿了把小伞往屋后的小道走去,找到小猫并不难,它就蜷缩在腐落的杂草之间,只是浑身冻得蜷缩盘成一团,池梦鲤给它倒了牛奶也不喝。 四周都是潮湿的泥水,池梦鲤出来也匆忙,于是脱了身上的宽松青绿色长毛衣,裹在小猫的四周。 衣服刚放下,它就伸出小爪子勾住,喵喵地叫得更大声。 “嘘,别吵了,太晚了,会影响主人休息。” 她能听见猫叫,这幢建筑里的主人也会听见,哪怕陆父陆母没在,陆西岭也在的。 正当她用毛衣裹着小猫想安顿到远一些的地方时,花园的夜路尽头,她蓦地看到一道高挑的长身立在风潇中。 少年单手插兜,一张冷峻的眉眼无甚表情,池梦鲤却已紧张起来,头顶的伞面“哒哒哒”地下着雨,心脏“咚咚咚”地震着响。 “带到老屋去吧。” 很平静的一句话,池梦鲤一瞬间脚步钉在原地,走在前头的少年微侧身,见她傻愣在原地,眉宇间在昏暗下浮动细微的不耐烦,朝她走了过来。 池梦鲤不知道他说的“带到老屋”是吩咐还是跟他走,因为她并不知道“老屋”在哪里。 手里的伞已经让他擎了过去。 这下,她知道他是要带她走的。 雨声斜斜地落,他撑的伞也是斜的,她低下头抱猫,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老屋在主宅的东南边,其实是个小瓦房,因为丢空而积攒木灰,但在这座园林里,那屋子就像画纸里装饰的一点,仅仅是为了园林风景的赏心悦目而存在。 她跟陆西岭进了房间,才在阴冷中意识到骨骼在轻轻地打着颤。 少年长手在房梁上摸到火柴盒,细小的柴棍一划开,有一蹙火苗自他手中燃起,池梦鲤眼睛一亮,怀里的小猫也跟着“喵”了一声。 她看到陆西岭半蹲在壁炉前,手中火柴往里一扔,火舌舔到干柴,一下烧了起来。 她忙把小猫放到热源不远处,蹲下身,把手里的牛奶拧开,倒了一些到盖子里,让小猫舔。 转头,意识到陆西岭的眼神落到她手中的奶盖上,池梦鲤心头一跳,下意识解释:“对不起,拿了冰箱里的一瓶牛奶给它……我下次会事先问一声的。” 总不能说我赔给你,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陆家哪里需要她赔一瓶牛奶。 池梦鲤心里微微地叹,在这样的家庭里生存,总是担心做了细微的差错不知如何补救,富人讲究颇多,她怕会闹出笑话。 “猫放这儿,等暖和了它会自己走。” 说罢,陆西岭起身将火柴盒放回横梁上,此刻池梦鲤蹲着向上望,刚要开口,忽地发现少年抬手时牵动起衣摆,火光跳动中,那腰腹处的阴影沟壑烫入眼帘,刺得她慌张转眸。 “你怎么知道它会自己走,你抱过其他的猫来这儿取暖吗?” 少年轻拍了下手里的木屑灰,扯唇云淡风轻道:“不走,难不成一辈子待在这?” 轻巧地反问,屋外雨声滴答,池梦鲤回去的时候,和他各撑一把伞,不远不近地隔着,心里回恸着他的声音。 她不是陆家人,自然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只是这话由陆西岭说出来,池梦鲤又将自己的活动范围缩回到房间里,尽量变得不起眼,不碍事。 毛衣给小猫穿了以后,她瑟缩着又进浴室想要再冲一下热水澡,忽然看到镜中的自己穿了件白色的长袖睡裙,袖口蕾丝收拢,锁骨往下有一圈褶皱花纹,再往下,若隐若现地浮动一对纽扣。 池梦鲤瞳孔猛地睁大! 她因为匆匆出了房门,加上外面套的是长至膝盖的厚毛衣,不穿胸衣也看不见,可她把毛衣脱了。 在那间老屋里,需要走的不是瑟瑟发抖的小猫,而是颜面尽失的自己。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池梦鲤在学校看到陆西岭就绕道走。 如果不是陆父陆母让她回家吃饭,她根本不会再踏进那座大宅。 十六七岁的女孩自尊心就是这样脆弱,被暗示了一句“难不成要待在这一辈子”,以及被看见窘迫的秘密,都足够她想要彻底脱离这个世界。 ***今夜*** 但二十六岁的池梦鲤,还是会在意这些,并且在洗完澡后穿好紧紧的胸衣,拉开浴室门去阳台。 进阳台不需经过客厅,而是在厨房尽头。临杭市的冬季冰冷削骨,池梦鲤迅速晾好衣服,忽地抬头时,发现自己晾的是黑色的内衣小裤。 眉尖就这样皱起。 一个家有异性就是不便,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室友带对象回来时,她要另找同事出去过夜。 捏着湿透的内衣小裤回了房间,从衣柜里拿了出差用的晾衣绳,在靠窗的墙上挂起衣服。 就这样与潮湿和阴冷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屋外再次响起了动静。 陆西岭穿了件黑白条纹的毛衣,宽肩阔胸将毛衣穿出了随性的慵懒感,此刻男人单手拿热水壶冲咖啡,浓郁的香气唤醒了池梦鲤。 她目光从他毛衣上挪开,就看到桌上放了碗面条。 “你这班上到什么时候。” 池梦鲤双手撑在桌边,兄妹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再讨厌再不想相见,还是不得不回家吃饭。 “副总找我谈转岗的事。” 男人坐到对面餐椅上,姿态悠闲地喝咖啡。 池梦鲤觉得陆西岭的厨艺很神奇,它能保证入口,但不保证过程,比如这碗羊肉面,肉不腥不骚,入口就知是好肉,汤也没有糊锅,但它煮得黏黏糊糊的,像疙瘩汤。 筷子上下了两次,陆西岭看她:“那还想做吗?” 筷子一顿,有热汤烫到她唇角,池梦鲤低头:“你现在有想过找些事做吗?” 男人闻言,下巴朝她那碗面挑了挑。 池梦鲤抬手扶额,说也说过了,陆西岭不过是没事做,就像众多退休后无事可干的老年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生儿育女,好给他们找点活干。 “我今晚不回来吃饭。” 她话落下,陆西岭神色如常:“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多些交际。” 这句话耳熟。 自从那一夜衣衫不整在陆西岭面前丢脸之后好几日,池梦鲤终究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陆宅吃饭,当时在饭桌上,陆爸爸陆妈妈也是这么说的,问她在学校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池梦鲤不敢让养父母担心,只会说好话:“女同桌给我送了个小包包。” 说着从椅子上下来,到沙发边拿来一个黑色的小挎包给他们看。 她只是出于分享而已,但陆父陆母相视一眼,妈妈才恍然大悟地笑说:“爸妈给你张卡,你也要买样东西回礼。” 池梦鲤猛地摇头,推却道:“我答应给她画幅画。” 最后陆父陆母无奈,对池梦鲤道:“不要这样客气,你知道是陆家欠了池家的恩情。” 钱最终还是到了池梦鲤的口袋,因为陆西岭开口:“推来推去看得人烦,拿了钱一样给妈画幅画。” 池梦鲤一听到陆西岭开口就有些怕,最后爸爸笑说:“大哥说得没错,你们是同龄人,爸妈的话不听,总得听大哥的。” 所以小孩堆里才有孩子王。 但池梦鲤不是听陆西岭的,纯粹是不想与他有交集,说什么便点头好了。 只是叛逆期延迟发作,此刻的小小出租屋里再也没有陆父陆母的关爱了,而那个不可一世的傲娇公子哥却变本加厉地霸占她的地盘。 害她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 池梦鲤越想越气,出来上班的时候还把那堆前室友留下来的东西带走,上次陆西岭收拾次卧的时候都扔到了垃圾桶旁边的纸箱里。 廖梵也烦,找池梦鲤聊天,她为家里过年催婚的事闹心,看到池梦鲤寄走的箱子里还有男性用品剃须刀,叹道:“上哪儿找个会用剃须刀的男人啊?” “这是什么条件?” 廖梵微微一笑:“就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一个正常男人的条件。你不知道现在男人多是不能自理,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洗浴中心让人帮忙洗澡吗?” “洗浴中心?” 听到这四个字的萧湘君忽然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说:“行,我也得找个美女给我按摩按摩,再干下去脖子要断了。” 池梦鲤跟着也在洗浴中心吃了顿自助餐,浴室自带暖气,洗好澡再回家,就能直接睡觉了。 如果不是家里有个男人,她不会这么卑微地在外求生。 逋走进出租屋,电视机里传来音量适中的对话,寒冬腊月的室内有了暖气,男人穿着件大毛衣,这次是青绿色的。 看来是洗过澡了,不用上班的人就是好,池梦鲤绕到厨房,因为焗过桑拿,出了汗后特别想喝水。 一杯温水咕嘟嘟地吞进肚子里,她又倒了一杯,拿着往房间走,经过客厅的时候,听见男人道:“先去洗澡,睡前要把电热水器关了。” “洗过了,我去关了吧。” 男人手里的遥控器静止了音量。 “洗过了?” 陆西岭坐在沙发上,宛若一家之主,温声审问她:“今晚见了什么朋友?” 池梦鲤去阳台按了热水器的触屏键关掉电源,打着哈欠道:“我浑身酸死了,告诉你也不认识啊。” 说着就去拉浴室的门,今晚喝水有些急,小腹里涨满水意,然而就在她去开门时,忽地听见“吧嗒”一声,好像金属反锁的声音,总之,她此刻进不去洗手间了! 一张脸急得有些发红,双手去推门,转头下意识看向陆西岭,他此刻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宽肩慵懒地倚着,手里有个池梦鲤没见过的白色遥控器。 这个出租屋不知被他装过多少智能家电,难不成这个没有锁的浴室门也被他染指了? 四目相视时,男人微微歪头,神情干净,似乎他的要求也并不高,只是问她—— “妹妹,不说是吗?” 第7夜 池梦鲤跺了下脚,她最大的脾气就是这样了,跟陆西岭说:“你先让我进去!” 她原本没那么急,此番被人逼了一下,情绪紧张,肾上腺激素就让她到了顶。 陆西岭躺在沙发上,伸了伸修长的脖颈,挂壁上的时钟走到十一点,困盹的睡意慵懒地铺在他长身上,好似为了等她才坐到现在。 男人站起了身,池梦鲤看着他走近前,握着门把手的指尖用力得泛粉,就在他长手落到头顶的瞬间,她吓得瑟缩后退。 “哗啦” 推拉门打开。 池梦鲤转头,飞兔似地从他臂弯下窜了进去,门一阖,手刚摸到裤腰要脱,又想到陆西岭在外面。 两只脚就像地板发烫似的站不定,然而那句“你先走开”还没说出口,磨砂玻璃门外的暗影就离开了。 她甚至怕自己细细的流水声会被听到,恨不得快一些,脸连着耳朵都在烫。 出来前又在盥洗台上洗了把脸。 降温。 次卧的门框投出昏黄的灯影,陆西岭没关门,池梦鲤经过过道时,瞥见他坐在了床头。 次卧太小了,只要不关门,就是什么都看得见。 “说吧。” 男人手里拿着本书,长腿曲起一条,气定神闲,但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池梦鲤不太想提廖梵,因为她说过陆西岭就算欠人钱也不应该要妹妹还,感觉陆西岭对她已经没有好印象了。 “跟同事,我们公司的一个女主播。” 说到这,池梦鲤嘴唇微微抿,心跳微微紧,男人落在书页上的目光抬起:“那个喊丝袜九块九包邮的烟酒嗓?” 池梦鲤脸颊一下又红又鼓:“那是她的特色。” “我没有歧视的意思。” “我也没说你歧视,你不也看了吗!” 有的人表面清高,私底下还不是—— “那天你在镜头里。” 男人平静的,理所当然的语气直击池梦鲤的内心。 她提萧湘君,就是想试探他有没有印象,是不是因为看到那个镜头才找到她的。 指尖抓着木框门,又要抠起来了,牙齿又想咬住唇,她说:“我没入镜。” 男人的眼眸清冷地、没有肉.欲地落向她的双腿,说了句很轻的话:“我知道。” 这世上有许多花,每种花又有许多画法,就比如腊梅,不论花瓣如何内敛张扬,每一瓣上都会轻点一蕊,清冷携香。 池梦鲤纹在左大腿后侧的腊梅刺青又不止是一朵,是带有花枝的一株。 这世上,就算不是独她一人在这个位置纹这样的花,陆西岭也认得她的腿。 更何况,他还见过她画的腊梅。 ***偏航*** 当年池梦鲤还在陆宅寄养的时候,因为收了陆母的银行卡,又因为陆西岭那番话的意思—— 既然能拿画交换别人的礼物,就能拿画交换金钱。 凭什么能收同学的,又要跟养母客气。 于是那几日她想破了脑袋,到底要给养母画什么。 陆宅家底风光,她因为被领养的缘故,也沾了能学艺术的机会,以前她还住在养母的母亲家,也跟陆西岭一样,叫冷秋香外婆。 调皮的时候,就叫秋香,秋香会画画。 可惜,后来秋香死了。 她才住进了陆家。 池梦鲤给同学的画先画好了,是一副鲸鱼,因为她叫京瑜,班主任是位有趣的年轻女教师,把海洋生物分在了一块,于是京瑜跟她说:“你觉得你妈妈像什么,你也可以给她画成那样的。” 这时坐在前排的体委转身探了颗头过来:“那画母老虎!” 京瑜翻了个白眼,池梦鲤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恰好铃声响起,有道高薄的身影从前门进来,途径她桌旁的过道,白色的T恤衫掀起一角又落下,众人目光朝他望去又收回。 京瑜小声说:“陆西岭家在景区里,不过我们只能在山脚下望望,很少能拍到他家的外面,听说冬天的时候,山上的腊梅开得像雪一样。” 州南市不下雪。 池梦鲤于是给陆母画了一副雪梅图,她对陆家的第一印象,就是陆西岭身上的腊梅香气。 周末司机接她回陆家,池梦鲤抱着画板坐上车,生怕边角看不见的颜料会刮蹭到昂贵的车身,双手护在了胸前。 谁知刚坐定,另一侧的车门也打开了,一束暗影挡住了光,高挺的身影径直闯进了车厢里。 池梦鲤看到陆西岭清冷的脸,春末也感薄薄凉意。 画板不禁往下压,抵住胸口。 两人全程没有说话,池梦鲤打开车窗往外望打发时间,然而轿车驶入马路上,污气浑浊,她赶紧关上窗户,手就去摸书包里的学习机。 忙碌起来看着没那么尴尬。 就在她从胀鼓鼓的书包里找到学习机时,前头的司机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西岭,把安全带系上,这儿有监控。” 少年懒洋洋,伸手去抽安全带,池梦鲤因为早就系上了,此刻要抱画板要翻学习机,显得一阵忙碌,偏那耳机线又在她扯到包里的校服时连带着弹飞了出去。 “啪”地一声和黑色真皮沙发融在一起。 “吧嗒” 少年系上了他的安全带。 池梦鲤连忙把校服塞回书包里,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找耳机。 耳机头有点反光,一下就看到了,捡起戴上。 大概是因为抱着画板的缘故,池梦鲤觉得这耳机线有些紧绷,显然是中间有一段被压住了,不过现在车里还有另一个人,她不好再动来动去弄出声音。 陆西岭最怕烦。 于是听着音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样能理所当然保持沉默。 那耳机线就一直紧绷着,怪异地别在池梦鲤的右耳里,车身上山,转弯时会产生轻微飘逸,往左的时候,耳机线被扯到最尽。 池梦鲤眉头微微一蹙,说明压着线的东西在右边,右边,陆西岭就坐在右边啊。 她蓦地睁开眼,目光看向一旁的白衣少年,他手里正拿着台手机在滑,神色自若,应该—— “到家了,西岭,梦鲤,你们在这下车,我直接开进车库,东西放在车上就好,一会给你们拿上去。” “不用。” 池梦鲤下意识婉拒,手就去搬放在位置中间的书包,然而耳机上的牵引感还在,不是被书包压着吗? 抬手摘下耳机—— “吧嗒” 少年解了安全带,池梦鲤刹那感觉手里的耳机线一松。 紧接着瞳孔一怔,目光望向少年那边。 一条极细的耳机线蜿蜿蜒蜒地瘫在陆西岭安全扣的旁边。 所以,她刚才拼命扯耳机线的时候,被耳机线绕进去的安全带也在勒着陆西岭?! 她连忙收回耳机线,单肩背起书包,双手抱住画板,臃肿又沉重地下了车。 而陆西岭,身无杂物,只那件白T恤的胸口处勒出了一道褶皱的沟。 池梦鲤看得眼睛都直了。 直到陆西岭把外敞的白衬衫掖了下领口,她才开口:“不、不好意思……我那个耳机线是不是勾到你安全带了,你刚才干嘛不解开安全带!” 少年盯她脸看了一眼,淡声:“想弹脸上,你早说。” 耳机线绷那么紧她还要戴,一解开能弹到眉眼,两人关系又都是亲疏难辨,保不齐以为干哥哥要谋害干妹妹。 池梦鲤张了张唇,低头紧紧抓着画板:“那你怎么不说……” 声音蚊蚊蚋蚋。 陆西岭被T恤压着的胸膛微微起伏,那道勒出来的沟将两侧轮廓印得明显,他说:“记住了,我下次在车上睡了,别叫醒我。” 谁喜欢睡到一半被打断,陆西岭不过是有他的教养。 池梦鲤见他往台阶上走,没一会儿,抬手揉了下胸口。 “扑哧” 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很快,抬手捂住了嘴。 陆母许曼珠很中意池梦鲤画的腊梅图,为了夸她,自然就拉同辈人下场:“西岭,你看妹妹画的国画,小时候让你跟外婆学,坐都坐不住。” 陆西岭抬起的眼神淡瞥一眼,池梦鲤忙谦虚道:“能练射箭才是最耐得住寂寞的。” 她这句夸赞是出于今天车上的事情对他的歉意,并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再也不要带那么大的书包回来,挡在座位中间,她哪里看得见耳机线原来是勾在了他的安全扣上。 “那是因为这个活最轻松。” 陆谦序轻哼了声,父亲总是那个给儿子泼冷水最积极的人。 不过,这并不影响陆西岭成为那个别人梦寐以求的,拥有完美家庭的天之骄子。 陆母许曼珠让人把池梦鲤送她的画拿去装裱,已经想好要挂在走廊的玄关上,陆谦序说她以后又有得炫耀了。 “对了,鲤鲤,你很快就要去艺考集训了吧,这门从外婆身上学来的手艺可不能丢,妈妈给你请个老艺术家好好补习。” 池梦鲤顿时受宠若惊,忙摇头道:“谢谢妈妈,现在这所学校的师资水平就很好了。” 陆母婉婉一笑,没说不请,对于富有的人家而言,只要他们高兴,抬抬手就能给人受用一世的恩惠。 不肖一天,雪梅图装裱回来了,玄关那儿原本就有一个半人高的古典螺钿斗柜,中式的雪梅图挂在上面,池梦鲤觉得值钱的是那画框。 “陆太太不在,陆家少爷能签字。” 佣人去叫陆西岭过来验收,这家古玩店与陆家常打交道,口舌圆滑又不夸耀明显,说这黄花梨木的画框裱一副雪梅图最般配,池梦鲤站在一旁脸颊忍不住泛红:“下次等有更好的画,就换下来。” 陆西岭签字的笔忽然微顿,转眸问她:“不好看?” 池梦鲤微怔,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是说这幅腊梅图配不上画框,花梨木很好看,我很喜欢!和我名字的鲤还是相同的读音!” 众人察觉到陆西岭的气场冷下,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反笑:“所以,是陆家的腊梅配不上这花梨木?” ***今夜*** “咚咚咚~” 出租屋的房门在清早被敲响。 池梦鲤被吵醒,耷拉着长发起身推开房门,就见着一袭白色毛衣的高大男人立在家门口,有人在,不用她来签收。 池梦鲤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快递,问了句:“什么呀?” 送货员将一座到膝盖高的细口花瓶摆进家门,而那个已由少年长成如今眉目清隽的成熟男人说: “花梨木做的花瓶,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男人将手中那株根茎粗壮的腊梅——插进了细细的瓶身之中。 第8夜 池梦鲤今天休息。 直播行业没有周末,都是调休,加上她之前提过离职,如今在公司也不需要顾忌行差踏错,只用做好份内工作,该睡睡,该吃吃。 此刻她睡够了,看着陆西岭订回来的白色腊梅花。 他的审美是在陆家耳濡目染的教养下浑然天成的,不过是一尊细口落地花瓶,一株寻常腊梅,经他摆放在电视柜旁的白墙边,竟有几分古朴的雅致。 “啪!” 池梦鲤伸手打开了灯。 冬日的临杭市多是阴郁天气,朝北的房子更是采光欠佳,昏橙的灯光照在腊梅上,疏影横斜的影子投在了白墙里。 宛若一副古画。 陆西岭的手拨动了下腊梅的花蕊,道:“今年开得不错。” 池梦鲤忽觉左腿后侧隐隐地发酥,发痒。 转身往浴室进去。 她没有说好看还是不好看,但陆西岭看到她打开了灯,就知道她会欣赏。 早餐她准备吃灌汤包,池梦鲤从冰箱里拿出来时,陆西岭凝眉:“少吃预制食物。” “我以前就这么吃。” 她一个个摆到蒸笼上,听到陆西岭把燃气炉的开关旋灭,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她心跳似那忽然闪动的火苗,答他:“确实不一样了,陆少爷都会下厨房了。” 听到这话,陆西岭一日的好心情开启:“过来。” 池梦鲤对陆家的人天生有种讨好型人格,这么多年了,她也该练就免疫能力,对他说:“不过。” 男人于是从消毒碗柜里拿了个勺子,往瓷盅里轻搅了下,汤水香气溢出,在池梦鲤眼神忍不住朝他看过去时,猛地见他玉白的手指拿起了炖盅! 那还是刚从蒸锅里炖过、冒着热气的瓷盅—— “你不要手啦!” 男人修长的拇指和食指气定神闲地捏着瓷盅两端,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姑娘又问了句:“还过不过?” 池梦鲤吓得赶紧去拿隔热手套,朝他走过去托住瓷盅的底部:“你快放手!” 陆西岭的手不知是不是烫到没有知觉,另一道大掌还凑了过来,接过她的隔热手套,说:“好了,你先出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放手。 池梦鲤不得不挪开餐椅,直到他把炖盅放下,她那口气才松了。 “尝尝咸淡。” 池梦鲤想说不尝,但看他收在身侧的、青筋隆起的手背,还有泛粉的指腹,池梦鲤觉得他就是这样制伏她的。 “退役了就不要手了?” “还是要的。” 池梦鲤嗤笑了声:“你刚才的行为是要吗?” 男人坐在她对面,看她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专注:“你不是过来托住了么?” “如果我没在呢!” “那我绝不会碰。” 池梦鲤要被他明目张胆的直白气晕了:“你就是烫给我看的!” “那你呢?” 陆西岭双手交握落在大腿上,穿着白毛衣却一副精英人士的压制感:“明知我在,还吃我不允许的东西。” 兜兜转转,在这里教她道理。 人总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因为知道对方在乎。 但池梦鲤觉得陆西岭更变态一些,他无所顾忌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人生,足够让他随意挥霍。 ***偏航*** 陆西岭这个人偏懒散,在高中的时候就对一切名誉不甚感兴趣,高二运动会那次,坐在池梦鲤前排的体委萧春盛准备拉陆西岭入局。事前已经跟池梦鲤说了:“我们就让他跑三千米,加上铁人三项,姿势越丑,迷妹越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拽,不来上体育课!” 池梦鲤想象了跑三千米的艰辛,最后两圈所有人都痛苦到面目全非,再把这些痛苦的肌肉幅度安在陆西岭的脸上—— “扑哧!” 池梦鲤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京瑜和萧春盛也被她惹笑了,结果三个人的笑同时叠在了一起,加上白天论人是非,萧春盛的眼神还不由往后排的陆西岭望去。 这一下,萧春盛忙变了脸,道:“上课了上课,笑什么笑。” 池梦鲤察觉到萧春盛提醒的眼神,又食指压住嘴唇,警醒她们别告密。 池梦鲤哪里会告密,她一想到陆西岭也会为了抢头花跑得气绝就想笑,于是上英语课的时候,拿了张白纸一下两下地画了起来。 少年的脸是清冷挂,池梦鲤就在他周围画了一朵朵腊梅花,画好的眼睛和嘴巴就用橡皮擦往上往下地打磨,狰狞的线条就出来了。 嘴角再次忍不住勾起。 “池梦鲤。” 忽然,讲台上的Miss许严声打断她的思绪,在课堂上将人喊回了魂。 “下课到我办公室一趟,带上你的笔记本。” 手心上瞬间沁出了汗,一时间众人目光纷纷朝她望来,加上她做贼心虚,将笔记本第一时间阖上。 被下课叫去办公室,老师还是给了她面子,但仅此而已,笔记本被她翻了翻,池梦鲤不敢拿假的,不过那确实是绘图本,没什么不能被看到。 最后Miss许把插图翻到了她课上速写的那一页,池梦鲤后背又是一层薄冷汗。 想不到Miss许也笑了,说:“画得挺生动,跟谁那么大仇?” “只是普通速写。” “怎么旁边还画了花?” “反衬。” Miss许了然地点了点头,忽然画风一转,问她:“陆西岭还有叫你给他抄作业吗?” 池梦鲤吓得校服里的肌肤陡然涌起一阵麻意,脑子嗡嗡,这时办公室里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带着细微的散漫,她一下就听出是陆西岭的步子。 “别的科不管你,我这门得管着,梦鲤同学是艺术生,她那么忙都能把作业给我交上来,你以后别拿训练的事搪塞。” 陆西岭是体育特长生,池梦鲤是美术生,两人站在文化课老师的办公室里,她不知道陆西岭什么想法,她反正心跳跟着Miss许捶在桌上的手一样地震。 关键是,她捶的还是画了陆西岭丑照的绘图本。 一时间又想笑又紧张,只听少年落了声:“她确实有时间,上英语课学美术,上美术课不知道是不是在学英语。” 一句话让她嘴角的笑顿时凝住,猛地抬头,看到陆西岭的视线落在桌上那副面目狰狞的小像上。 应该! 应该认不出来是画的他吧! 虽然上面画了跑道和全身躬着的姿势,还有一路开出来的梅花…… 陆西岭的话阴阳怪气,Miss许把两人训了一顿扔了出去,绘画本自然还给了池梦鲤,警戒她老师什么都看得见。 从办公室出来,陆西岭垂眸看她,似笑非笑道:“小心点,老师什么都看得见。” “我没跟老师告状,我之前被她发现抄作业就立马跟你说过了……” “挺闲啊,上课画梅花,家里那副还不满意是吗?” 池梦鲤不敢跟他在课室的走廊上保持太近的距离,离着他几米远答:“我说了,是花梨木配不上陆家的腊梅,我自然要勤学苦练,否则我也配不上……” 话到一半,忽地眼前让道暗影阻挡,手臂被陡然钳住,人跟着被一股力气推到了墙根处,什么也望不见,伸直的指尖压到墙壁上,吓得她轻“啊”了声,气息就吐在少年的耳廓里。 “bang!” “bang!” “bang!” 耳边有皮球砸到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渐滚渐远。 池梦鲤愣了刹那,胳膊上那股手劲收回,她的心跳恢复震颤。 “球看不见,你也没眼睛?” 差点砸到这位公子哥,陆西岭语气不悦,池梦鲤还呆在原地木楞,方才不是还吵着架吗,他不是看到她画了他的丑照吗,怎么还拉她一把…… “我怎么没眼睛,一看到你我这激动得篮球都脱手了!陆哥,校运会三千米,非你不可!” 池梦鲤站在一旁抬起食指挠了挠额头,假装没看见陆西岭朝她绘画本落去的眼神。 “我接下来还有比赛,挑个轻松点的。” 见他愿意参加,萧春盛眼神亮起:“那铁……” “举牌吧,走个过场。” 众人:??!!! 等陆西岭擦肩而过,池梦鲤和萧春盛瞳孔睁大地对视,后者“嗷”了声:“这个陆西岭,专挑耍帅的活来干!” 校运会举牌就是走在班级最前列,接受万众瞩目的审阅,陆西岭这张脸能打,又穿的是淡蓝色的衬衫套宽肩的西服,单手插兜,左手举牌,所过之处隐隐听见女孩子的惊叹声。 池梦鲤也领了个活,在校运会上为同学画速写,班主任强调:“一定要把西岭画出那种动漫里的少年感,到时候拿去参赛,都是荣誉!” 她手下的铅笔唰唰唰地划过,大约是手感使然,那天的少年单手举着牌子,高薄劲瘦的身影立在众人的欢呼之中,宛若遗世独立的仙鹤,微侧着头,下颚线浑然天成的清冷。 以至于在不久以后,陆西岭赏脸站在公布栏前抬头看她画的少年肖像。 “学美术真好,听说他们画室只要关上窗帘,就是在里面画人体肖像。” “啊!脱衣服的那种吗?” “听说有男有女的呢!” “是不是啊,梦鲤!你画过没穿衣服的那种吗!”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池梦鲤想让她们声音小一些,可她们偏偏不收,害得陆西岭微仰着头,眼神朝她侧落。 “没、没有的!” “诶哟,好可惜哦~” 池梦鲤把她们拽走。 想从陆西岭的眼皮底下迅速消失。 一如此刻,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想从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从陆西岭的眼皮底消失。 ***今夜*** 早晨的莲藕汤,肉多汤少,她勺子往里挤,才终于舀到了一勺子。 “今天休息日想做点什么?” 陆西岭说话时,目光朝阳台上望,阴沉沉的天,不下雨,就是冷。 “收拾收拾屋子。” “我昨天让钟点工收拾过了。” 池梦鲤感觉到客厅开了暖气,现在让她出门简直是送死,显然每日上班就是去送死的,她吸了吸鼻子,问:“那你呢?” 平时她上班,他都在这个屋里做什么?或者说,没在这? “我打全职后,休息日也是商务活动和睡觉,还以为你的活动比我丰富。” 池梦鲤鼓了鼓嘴巴,像只喝多了水的金鱼,说:“那确实,我节目很多的。” “比如?” “我会找些人和风景来画。” “是吗?” 男人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在看手机屏幕,微不可察的光在眼球晃动,他说:“那今天在家画?需要我配合穿什么衣服么?” 第9夜 ***偏航*** 池梦鲤想起在州南高中学绘画的那段时间,名校针对艺术特长生有另外开课,她虽然和陆西岭在一个文化班,但到了上特长课的时候,大家都各找各的教室。 画室里,因为池梦鲤在运动会上的速写被校报征选,画室里的同学都出主意,让她找陆西岭来当模特。 作品好不好,灵感缪斯也很重要,如果拿她在画图本上丑化的陆西岭参赛,她就不会被同学提出这种要求。 “我跟他不熟,而且我觉得我们班的肖韫同学比他适合。” 因为上一次就是他给大家做模特,池梦鲤刚来州南高中,跟老师的画派和教学进度尚无法衔接,肖韫愿意再拖堂十分钟,让她画完。 此话一出,原本坐在离他们最远的肖韫被众人投去注目礼。 相貌清净的少年神色有些微愣,他向来专注寡言少语,所以坐得住,被老师常常叫上讲台当样板。 “肖韫,听见没,我们艺术才女说你比陆西岭好。” “那可得画一张同样得奖的作品。” 忽然,门口传来沈老师的声音,原本调侃闲聊的学生顿时噤声,坐回原位。 肖韫被老师叫上讲台,板凳一坐,老师双手抱胸:“画吧。” 池梦鲤拿起笔在白纸上作画,开春后能穿薄衫了,少年十指交握随意落在膝上,他的手很长,手指也长,适合当美术生,五官又能在光影中制造立体感,很好画。 只是线条往下滑时,她不可遏制地与另一道手臂重叠,她去箭术馆找过陆西岭,那又是一双不一样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纵伏,手背上的五指筋骨峋起,张力直击眼球。 一笔划过。 池梦鲤瞳孔睁大,糟糕! 刚想拿起橡皮擦抹掉那道突兀的线条,可手上动作一顿,她未画过这种姿态的人物,从前多是静止的人景,可如果将线条稍加修改,静态的画仿佛有了动感,有一种泉思在她脑中奔涌。 池梦鲤忍不住顺着那道线条画了起来,格格不入的静态坐姿却有一双肌肉贲张的双臂。 这样的作业自然是不对的,课下被沈老师指指点点:“再画十张。” 艺术生都是流水线工人,走了量才能有质,池梦鲤又听话,画到熄灯,晚自习后背着画板去食堂打粥,肚子在“咕咕”响,师傅铁勺下的粥也在“咕咕”响。 “那不是池梦鲤吗!” 忽然,斜对角的餐桌上,或站或坐了几个身形健挺的少年,她不认得,但其中有个男生攀着陆西岭的肩膀朝她笑意洋洋道:“给陆哥画画的女同学!” 得,她这下算是蹭着校园顶流扬名立万了。 陆西岭脸色淡淡,朝那个开口说话的寸头男生道:“我看你吃饱了,走吧。” 池梦鲤把头低得下,那男生见陆西岭不爱被人调侃,遂也不揶揄了,只是拿着餐盘往她这边的过道上经过。 “咚!” 画板被他们肩上高重的装备包蹭翻到地上,池梦鲤登时吓了跳,缓了几秒钟才想起要去捡,就看到那个男生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边给她把画板拿了起来。 里面夹着的十几张人物肖像就散到了他手里。 还有夹在画板里侧的,肖韫的照片。 “我去!” 男生震惊地一页页翻:“池同学,艺术生不愧是艺术生,我要是暗恋人,只会在作业本上抄她的名字。” 众人也都蜂拥地挤了过来,只有站在最远处的陆西岭没挪步子,他身姿够高,视线一垂就能看到画中场景。 “画得真好,这脸,这头发丝,这手!” “你说是吧,陆哥!” “看来不止是画你好看!” 几个男同学还把画递给陆西岭看,他脸色依然是淡的,池梦鲤脱口就否认:“这是我们的作业。” 不是暗恋。 要是让陆西岭知道她玩校园恋情,告诉爸妈就完蛋了。 陆西岭长手径直将画板收拢,看也没看,旁边的同学还笑,说:“陆哥不点评点评?夸几句啊,人家可是给你也画过的,我们都没份。” 忽然,池梦鲤怀里被塞进画板,她双手下意识抱住,少年眸光落在她抱住画板的指尖上,说了句:“衣服不怎么样。” 池梦鲤:??? 一颗紧绷的心跳得乱七八糟。 这个点评很不专业,但池梦鲤就是记到现在。 ***今夜*** 出租屋上的漆色壁钟在转,她声音缓缓隔着冒热气的茶壶落声—— “你以前说过,我画的衣服不怎么样。” 陆西岭对自己曾经的高傲似乎也没几分愧疚,神色淡然道:“难不成我说这人也值得你画?” 挑来挑去都是毛病,只有评论衣服无关痛痒。 池梦鲤轻哼了声,把喝完汤的瓷盅拿进厨房:“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照顾我的自尊心,没有说我眼睛鼻子都画得不怎么样。” 陆西岭唇边微勾,笑:“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讲过。” 池梦鲤被他这个态度激得忍不住炸毛,抓着碗不松手,朝着他的后脑勺拔高了两度音量:“你这个态度就是在笑我画得不好!我也从没听你说过我画得好!” 陆西岭唇上的笑缓缓隐下,交握的拇指微印着手背,他答:“你很在意我的评价?” 池梦鲤被他这番反驳如一箭刺在原地,愣了愣,就见男人站起身朝她道:“当年陆家的墙壁挂上你的第一幅画时,我就问过你,是你说画的作品配不上花梨木,鲤鲤,连自己也不懂欣赏自己,还想要谁来欣赏你?” 陆西岭身上就是有这种致命的缺点,高高在上,永远都是对的,这不符合“好人”的评判标准,但他却着实让池梦鲤无法跳跃他设的龙门。 池梦鲤放出狠话:“我是你妹妹才让你这么说,你再这样,难怪找不到对象!” 陆西岭脸色很显然地沉下:“我找到对象你就乐意了是么?我为什么要迎合别人,连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都能容忍,我需要出去受苦?” 池梦鲤张了张唇,有一瞬间觉得陆西岭还没长大,还不出去受苦,还不找对象,指望家人永远宠爱。 “我可比你懂事多了!” “是吗?” 男人冷笑了声:“找个丑男给你画,找个累死累活的工作熬夜干,家里烧香你不拜,出来挖糠吃野菜。这就是你的懂事。” 池梦鲤没想到那么多年没见,他的毒舌是呈指数倍增涨! 她一边气急败坏地把碗放进水槽里洗,一边回怼:“是啊,随便你怎么说,那也好过你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住在妹妹家里啃、啃妹妹!” 啃老不对,她年纪比他小,骂完心里刚舒爽,水龙头让她按灭,就听到男人冷笑了声,一副瞧她狼心狗肺的姿态,说:“你以前在我身上啃得还少吗?” “陆西岭!” 池梦鲤猛地打住他,回头,男人眼神幽幽,那话里又不知藏了多少暗示。 她深呼吸,拼命把那不该有的记忆压下,刚刚成功退役的闪亮运动明星,他还有新的前程要走,他们那样的事,连她都不敢再听。 洗了碗,池梦鲤就进了卧室,两人各安天命,她趴在被子里玩手机,浪费时间就浪费时间,那也好过出卖给老板消遣。 廖梵:【工作日火锅券一百减五十,走不走?】 萧湘君:【人总是要吃饭的@池梦鲤】 廖梵:【她哥最近住她家躲债呢,今天不上班,你还好吗?】 池梦鲤:【刚吵了一架,烦死了,这会我在家,他也在家。】 廖梵:【不然你叫上他一起出来吃饭,灌醉了丢路边就跑。】 池梦鲤:【你以为他不认得回家的路?】 萧湘君:【他这是打算赖你一辈子吗?】 火锅店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今日降温,又是工作日,发了券,让打工人纷纷下班来给店家交饭钱撑场面。 萧湘君来得最晚,迎面就看到池梦鲤旁边还站了个身穿黑色羊绒大衣的身影。 廖梵在她耳边压声介绍:“就是鲤鲤那位欠债的大哥。” 此刻被介绍的高大男人环顾火锅店四周,眉宇微不可察地凝起,总之不太想进去,更何况要他等位。 池梦鲤冷淡开口:“他听到我要来吃火锅,顺便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 萧湘君和廖梵相视了然。 男人只是朝她们点了下头,当作打过招呼。 池梦鲤不想跟陆西岭站一块,生怕一言不合又在火锅店吵起来:“我去买喝的。” 廖梵:“微糖。” 萧湘君:“热的,谢谢。” 萧湘君刚到累得找椅子坐,廖梵在听叫号时刻准备着,池梦鲤要走,陆西岭就要跟着她,她忙道:“我一个人去快一点!你好好坐着看生意。” 显然是要把他撇下,刚才陆西岭跟她出门,说的是来看看火锅店值不值得投资,也不知真假,别跟她去了奶茶店又说想投资奶茶行业了。 等池梦鲤手里提着个保温袋回来,陆西岭还站在原地,廖梵已经率先跟她打小报告:“你哥站在这五分钟,遇到三个要微信的,君君让他站到我们旁边,他不听,很拈花惹草的样子啊。” 萧湘君已经在打开奶茶袋,“咦”了声:“怎么只有三杯,你哥的呢?” 陆西岭以前是职业运动员,从来不喝这些饮料,池梦鲤刚要开口解释,廖梵就说:“人家两兄妹,一起喝呗,况且这么大一杯,晚上喝太多不好睡。” 话一落,池梦鲤还张着唇,就感觉陆西岭的目光朝她投了过来,她有些慌张地抬手捋了捋头发,想问陆西岭要不要喝,她再去买一杯。 这时店家已经来叫号了,等收拾台面的时候,池梦鲤不自觉咬起了奶茶吸管。 服务员刚铺开桌布,池梦鲤步子后退了些,听见萧湘君扒拉袋子说:“好像只有三根吸管?” 廖梵:“哥哥喝吗?让服务员多拿个杯子过来匀。” 这话说得有些寒碜,陆西岭还说:“等她喝不完会给我。” 池梦鲤反驳:“我能喝完!” 一抬头,吸管尖尖露了出来,陆西岭看了眼,嘈杂的环境里,只有她能听见他落在耳边的轻声:“纸吸管也咬,口欲怎么越来越重了?” 第10夜 池梦鲤当着陆西岭的面,又重重咬了一口,吸管直接扁了。 耳边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没再抓她的旧毛病,而是道:“你们吃,我去外面等。” 来了火锅店却不坐下来,廖梵眼神意味深长:“可能是怕买单,毕竟三女一男,他不买单很没绅士风度。” 萧湘君过来人的姿态点破:“刚才有几个女生找他要微信,也不知他给了没有,所以你哥说来火锅店看看有没有生意,指的是这门生意?” 池梦鲤夹菜的眼瞳一睁:“他只是不习惯吃外面的肉。” 廖梵惊讶:“他打哪来的?” “新西兰。” 萧湘君了然:“果然是西天来下凡的,不食人间烟火。” 池梦鲤:“……” 她本想解释陆西岭是运动员,但又怕两人真去上网搜,况且他之前长居国外打职业比赛,如今回国难得清净,还是不要拿他的事招摇宣讲吧。 黄喉在火锅里起起落落,池梦鲤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一声,她扫了眼,是陆西岭的消息: 【我在一楼门口的餐厅,吃好了叫我。】 她点开图片放大,餐厅方位果然就在旋转门边,是一家主打健身饮食的西餐厅。 三个女生边吃边聊,中途有粉丝认出萧湘君是主播,还热情地过来跟她打招呼,这时池梦鲤又庆幸陆西岭没跟她们在同一桌了。 “对了,鲤鲤,以你哥这外形条件,如果实在缺钱,可以来我们直播间当男模。” “咳咳咳咳——” 池梦鲤让花椒油猛呛了下嗓子眼,整张脸咳得通红,这时廖梵在旁边又提出问题:“她哥不是在躲债吗?露脸会不会被发现?” “鲤鲤也不愿意露脸,看来两兄妹都一个脾气。” 萧湘君有些遗憾,端起奶茶吸了一口,说:“酒吧订好卡座了,但吃饭排了一个小时,还去吗?” 廖梵点头:“当然,让这夜足够的长,只要不睡觉,假期就还在。” 池梦鲤僵着脖颈想摇头。 楼下的西餐厅门口。 陆西岭:“不行。” 池梦鲤说:“你不行那我跟同事去。” 廖梵和萧湘君站在不远处的门口,戴着口罩缩在一起等她。 陆西岭毫无商量的余地:“作息能不能正常点,平时为了那点碎银没日没夜,休息日又跑去浪费时间的地方消耗身体,简直毫无意义。” “那回家也是跟你吵架,你不如也去约会,刚才不是很多女孩找你要微信么。” 陆西岭沉眸:“你倒好意思说,你站在我身边会有人来要么,现在又把我撇下去酒吧,有你这么当妹妹的?” 池梦鲤被他说得一脸懵然:“你赖我!” “鲤鲤!” 这时廖梵小跑过来,低着头不敢看陆西岭,在她耳边提醒:“网约车到了。” 池梦鲤抬头朝他扬了扬下巴,廖梵解释道:“那家酒吧很正经的,我们还约了别的朋友,很久没出来放松聚会了,就要过年了,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毕竟是家长,廖梵不想被人看成不三不四的朋友。 于是扯了扯池梦鲤的胳膊,让她说服大哥放人。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不然你再去酒吧看看有没有生意能做?” 廖梵瞳孔睁大,然而这台阶一递,陆西岭就说:“好。” 等上了车,廖梵拿着手机就在疯狂输入,不能放到台面上讲的,肯定是在背地里议论车里的某人—— 萧湘君:【鲤鲤啊,你一会一定要看着你哥啊,人是我们带出来的,出了事可怎么办。】 廖梵:【我感觉他哥的债很快就会还完。】 池梦鲤:【别管他,一会他就像刚才那样跟我们隔开,坐到另一边。】 然后池梦鲤又预估错了,她伟大的哥哥,这次跟她们坐在了同一个卡坐里。 暖气在音乐起舞的灯红酒绿里散下,萧湘君和廖梵都是女性向平台的直播从业者,打扮时尚,外套一脱,自然融入这潮流的酒吧厅。 陆西岭坐在池梦鲤的旁边,准确来说是他堵在她出去的过道口。 等廖梵和萧湘君走后,她蠢蠢欲动,手抓着外套边边,舞池里蹦起来的都是衣着轻盈的年轻男女,她穿件羽绒大衣上去,别说突兀,还没跳就先热出一斤汗。 而男人穿着衬衫长外套,考究得体,一看就像是来谈公务的,此刻长腿叠着,翘起的皮鞋面没有放下去的意思,拦在过道,嘴上却说:“想上去玩就去,脱啊,怎么不脱了?” 池梦鲤又出了层汗。 陆家的家教严苛,穿裙子必须套裤袜,她今天确实也穿了,但因为萧湘君说要来酒吧,她就穿得稍微薄了一点,否则打扮不符合场景,容易惹出笑话。 左右在陆西岭这儿也待得让人出汗,不如去舞池。 白色羽绒服一脱,站起身道:“你、你收一下腿。” 黑西裤黑皮鞋的旁边,站了双纤农有度的黑丝袜。 池梦鲤的腿型从绘画角度上看,叫酒杯腿,一双小腿就像高脚杯的脚一样又细又直,而线条走到大腿上,就是圆润有弧度的挺翘,两条腿叠在一块时,连同腰臀的线条整体望去,就似郁金香杯。 非骨感,有欲感。 她今天穿的裙子挡到了大腿中段,掩过了腊梅纹身。 那儿就像一个刻度,裙子不可以短于它。 大概是因为这个自觉,陆西岭让了过道。 池梦鲤小心经过,男人敞开长腿,微仰头拿起手里的威士忌杯在喝,很细微的电流在西裤和裙尾的拖曳间隐动。 而后,转瞬即逝。 “你哥是不是妹控啊?” 廖梵忍不住贴着池梦鲤的耳朵在嚷,她忙摇头,捂住生热的耳朵说:“才不是。” “那他大你几岁?” 萧湘君问时,池梦鲤比了个“OK”。 “三岁啊?” 她点点头:“他入学晚了一年,上学的时候要出去训练和比赛,留了个学位在那儿,停了两年,外婆就让我去读,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我们刚好同级。” 因为占了他学位的事,池梦鲤还很是过意不去的,哪怕陆家有关系,她也没资格拿。 所以对陆西岭,她几乎有求必应。 “欸,你哥又有人搭讪了,我靠,这回是个身材堪比超模的大美女。” 池梦鲤跟廖梵在都是美女的舞池里蹦跶,自由不怕被人揩油,但坐在那儿的陆西岭不一样。 等她们三个走回去时,萧湘君喝了些酒,直接笑吟吟问:“哥哥今天接了几单生意了?” 陆西岭拿起酒杯,腕骨上的手表折出暗光,在萧湘君望过去时,又很快隐下,喉结滚动,咽下酒,说:“你是问有几个姑娘加我微信?” 池梦鲤坐下来在掰糖果纸,闻言心头微跳。 廖梵作为气氛组轻松笑道:“我有看到哥哥给她们扫码,高级猎人哦,这样他们申请加你,就是你有主动权咯,难怪鲤鲤说你是来做生意的!” 池梦鲤开始咬糖。 陆西岭目光落在她唇上:“你就是这样跟你朋友说我的?” 又赖她! 她抬起眼道:“我是说你出来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做生意肯定要交朋友哒,有说错吗?” 此时男人把她刚才随手落在桌面上的手机抛给她,长腿站起身:“那你选好了朋友再给我,穿衣服,回家。” 池梦鲤呆住。 酒吧门外,司机等在了车边。 池梦鲤觉得陆西岭很不给她面子,于是故意跟廖梵和萧湘君在酒吧里磨蹭。 廖梵隔着玻璃门看到陆西岭上了车,没有听池梦鲤在那儿替她哥哥说抱歉,而是兴奋地说:“快打开你的微信!” 通讯录上一列都是添加好友的红标。 萧湘君也凑了个头来研究:“嘶,找来做模特不错。” 廖梵搓了搓手:“看头像是真漂亮,刚才那个超模,你说你是他妹妹,攀攀关系,估计真愿意来上班。” 池梦鲤收了手机,讲:“他要加就加,干嘛用我手机!” “分明是看你在那儿跳舞不开心,又不好不管你,硬着头皮跟过来,他是挺能勉强自己的。” 萧湘君分析后,廖梵作补充说明:“你哥从小到大应该没少让你有这方面的烦恼吧,例如帮他收情书礼物什么的?所以他现在还把你当熟练女工呢。” 池梦鲤哼了声,说:“我去找他算账,酒钱AA。” 廖梵“啧”了声:“难怪你哥走那么快,敢情是佯装生气逃单。” 萧湘君扶额:“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男人。” 池梦鲤:“……” 出了酒吧,寒风萧瑟,黑色SUV车身的自动门却还开着,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好像知道她就会跟来。 “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帮你处理这些东西了!” 喝了三分酒,壮了十分胆。 陆西岭抬手揉了揉眉心:“以前为什么可以,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以、以前……” 池梦鲤深吸了口气,以前因为是纯粹的兄妹,可后来,界限破了一下,就真的很难缝补了。 “以前都是同学,大家顾忌脸面,现在出来社会不一样,大家戾气那么重,谁在意谁的想法,万一我被骂了怎么办。” 陆西岭转眸,唇边一笑:“你能说什么被她们骂?” 池梦鲤张了张唇,开始推卸责任:“我说是你妹,她们就开始骂人了!” 陆西岭轻“喔”了声,就去问前头的司机,说:“师傅,我妹妹帮我拒绝姑娘,该怎么委婉告知?” 大哥显然是过来人,回头看了眼气鼓鼓的池梦鲤,他这个年纪热衷于多管闲事地对晚辈提出人生建议:“这还不好办?就说妹妹是你滴爱人呗。” 第11夜 ***偏航*** 陆西岭高中时候的成绩和他对待成绩的态度一样,一般好。 对于有天赋的人而言,他们只需挑选自己最为轻松的方式去获取生活成果,六十分就能过线,他绝不浪费那一分去争取无价值的荣誉。 而是把精力都放在竞技上。 这是池梦鲤对他的分析,毕竟在他暂停入学的那三年里,惊人的竞赛成绩让他在学校里随便走。 但这个印象在某一天她下楼倒垃圾时被打破。 “陆、陆学长,这是给你的。” 陆西岭单肩背着训练包,一道颀长的身影打在黄昏的墙壁上,宛若高高在上的持剑神君,轻轻一挥砍人自尊。 “我的训练包不装学习以外的东西。” 很正直,一股风吹来,清风朗月。 然而那个女生抬头执拗地不放弃:“可以,我给你抄文言文。” 陆西岭微仰了仰头,似乎有些无奈,深呼吸时胸口微微地起伏,这是一个想拒绝人的姿态,但他做出来又让人觉得能和他有一刹那的交集已值得人生惘然追思了。 “你叫什么名?” 陆西岭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池梦鲤感觉手里的垃圾桶在一点点拉拽她的胳膊,一些酥酥麻麻的感官开始反噬神经。 告白的女生很高兴地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听陆西岭轻叹了声:“不是这次月考的单科状元啊,我拿第一,女朋友自然也要拿第一才行啊。” 少年拒绝的理由在某种程度上不失为反向鼓舞人心的方法,万一女同学大受刺激,回去奋发图强,真的给他考了个年级第一呢? 然而,很快池梦鲤这种发散式的关于爱情浅薄的想象便被扼杀了,她看到女孩忽然红了下眼睛,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咚!” 忽然,池梦鲤拽在手里的垃圾桶支撑不住地哐当倒在地上。 自此这场黄昏下的告白被垃圾桶搅乱。 她慌得赶紧拖着垃圾桶往另一个方向的回收站过去,心里默念:垃圾垃圾都是垃圾,陆西岭看不到我。 果然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容易乐极生悲,她刚才还开心地和肖韫他们约了去看漫展,所以兴冲冲地提着垃圾桶来倒掉,好快点干完活就走。 结果也很兴冲冲地看到了陆西岭被人递情书的场面。 “梦鲤,不用这么着急,漫展开到晚上十点。” 肖韫见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垃圾桶,跑得气喘吁吁地倚在门口缓劲,边说边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重物。 一行同去的有四五个同学,男男女女,池梦鲤在傍晚的时候抱着书包在公交站前排队,学校门口上车人多,大家都自觉排了好几条队伍,池梦鲤见肖韫在人流往前的时候自觉变换了队伍,也挨着他排过去。 拥挤的时候大家也都走散了,池梦鲤站好位置时就脑袋四探地左右望,鬼使神差地,她忽然回了下头,然后就对上一双剑眉星目的眼。 仿佛被按下了一个反弹的开关,池梦鲤的脖子弹似地转了回去。 盯着肖韫高高瘦瘦的背影,他穿了件薄款黑风衣,够她面壁思过。 只是陆西岭怎么会来排公交车? 陆家的司机都排着队等他使唤。 手里抱着包低头行进,等到要刷卡上车的时候,忽然紧张得忘了拿卡出来,步子一顿,刚低头要打开书包,忽然小腿心被身后跟来的人轻撞了下,发软,却不敢回头,但很快,那道摩擦往后拉开了距离。 这里有几路公交车,公交车会通往许多个站点,然而她坐上车后,却没有看到陆西岭的身影。 所以,并不是跟她同一趟? 那怎么会排在她的后面呢? 这一趟漫展,池梦鲤脑子里都是刚才回头时望见那双眼睛的画面。 那种角度,他刚好垂眸,眼睛的线条走向也是一刹那近的距离让她观察分明,她仔细回忆,在漫展上看到的每一张脸好像都有他的眼睛。 “鲤鲤,你看到眼花啦?” 她闭着眼睛晃了两下脑袋,同学就开始打趣她。 “确实种类挺丰富的。” 其实她一个也没看进去。 心里没来由乱乱的。 晚上回到学校宿舍,池梦鲤翻画图本随手记了下今日观感,忽地脑海里又冒出了她回头望去时对上的那双眼睛。 细长,瞳仁黑且通透,一望像踏入夜色的湖泊,眼尾则是上挑,双眼皮偏窄,很耐看地褶进眼眶之上,让人不禁留恋,去细思这处的线条和细节为何如此伸展。 等等。 池梦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眼神焦点在她回头望去时,他也恰好对上…… 所以,他在她之前就看着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起,他看着她干什么啊! 因为她撞见了他被告白么,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司空见惯,就算今日不是她,也有别人会看见。 州南高中都是他的绯闻。 那、那是为什么呀? 池梦鲤拉上被子又想了起来,那几句对话翻来覆去地思索—— “你叫什么名?” “我女朋友得是年级第一。” “你有喜欢的人了。” 池梦鲤忽地张了张唇,紧接着上齿咬住下唇,所以被撞见告白并不重要,而是有喜欢的人。 她把被子蒙在头顶,又失眠了不知多久才睡去。 周一上英语课,Miss许让小组长下课后发作业测试卷,池梦鲤硬着头皮把卷子磨磨蹭蹭地往后发,这时身边一道风吹过,萧春盛给陆西岭抛了个东西,就落到桌子上。 “陆哥,给你办的路路通!” 池梦鲤眼神定睛望去,就看到少年将公交卡塞进了兜里。 她指尖忍不住抿进嘴唇。 他昨晚公交卡丢了吗? 为什么要萧春盛给他办。 “卷子发不发了?” 不耐烦的低澈嗓音。 池梦鲤捻了下卷子,忽然意识到刚才因为紧张想东西咬了下食指,又赶紧要给他换另一张,突地,那张被她碰过嘴巴的食指玷污了的卷子落到了陆西岭的手里。 两个人都恨不得赶紧从彼此眼前消失。 池梦鲤是这么想的。 她低着头,没看他的眼睛。 【放学到停车场。】 池梦鲤以为翻过去的事,又在她收到陆西岭的卷子时重新提起。 空白的卷面,就这一句话,折起交给了她。 池梦鲤不去不行,陆西岭作业没写,她交不上去。 停车场在偏僻的空地上,地上散落冬天枯下的梧桐叶,她双手把卷子递回给他,他说:“周末不回家亲自跟他们说,我懒得被问。” 池梦鲤这次是周六下课了跟同学一起看漫展,地方离陆家远,自然就跟大家同回,加上第二天又是返校的周日了,没必要再回去。 “我、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不好意思……” 听她这语气,陆西岭很轻地嗤笑了声,然后说:“显得我欺负你。” 池梦鲤双手揪着,上齿又忍不住陷入下唇,他说:“不是显得,你这副样子就真是受了我欺负,永远低着头说对不起,我要是说爸妈让我少欺负你,你是不是又要委屈说不好意思?” 池梦鲤张了张唇,抬头的瞬间,又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猛地一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很抱歉,那天不小心听到了……又不小心打扰了你们……” 说出来的这瞬间,池梦鲤又轻松又不轻松,轻松是说清楚道歉了,不轻松是陆西岭肯定不高兴。 少年却云淡风轻地垂下长睫瞥她:“紧张什么,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池梦鲤懵了,轻“啊”了声,感觉他含沙射影:“我真的不是有意看到的,以后也一定不会再看到,我绕道走。” 说着她还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两条在走路的腿,为表忠心还补充说明:“也不会和爸妈说,你喜欢年级第一。” 最后那句话,让原本神色无所谓的少年转眸看她。 那样的眼神又望着她。 池梦鲤心跳忽然拔高,大概是做贼心虚,他虽然没这么陈述过,但她这么问,就好像偷偷地试探,抓住把柄…… 陆西岭很轻地笑了声,双手插兜看她:“谁不喜欢第一?只是我们年级榜太不稳定,第一总是换人。” 池梦鲤听得迷糊了一下:“谁拿第一你就喜欢谁?” 陆西岭双手环胸朝远处的空旷地望去,清隽的侧颜有几分在赛场上磨砺过的天高云淡的痕迹:“我尊重对手,在公平的竞技场上,谁得第一,我就喜欢谁。”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目光忽地看向了池梦鲤。 她眼瞳有一瞬地放大,脱口道:“这怎么行,还让不让人考第一了!” 她知道他对成绩好的人青眼有加,而她是要努力考第一的人,虽然如今成绩令人抓了把汗,但不能说她没有向上的勇气。 然而,她此刻的动力不能化为是与陆西岭有关的原因,不然她努力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这个附加奖励好像并不需要啊,陷入我真的要这么努力吗的怀疑陷阱里。 虽然她还没买彩票,但已经在担心中了彩票会被送上陆西岭喜爱的烦恼了。 少年仰头叹笑了声,在落叶沙沙吹落时,说了句清凉如夜华流水的话:“等你考上第一再说吧。” ***今夜*** “阿嚏!” 夜晚的寒风让人不禁鼻尖发痒,池梦鲤捂住鼻子,每次和陆西岭对峙总是令她不自觉冷汗轻颤。 “那你也不能拿我的微信号给她们加!” 说到这她忽然愣了下,想起什么,低头翻手机:“你怎么可以打开我手机给她们加微信!你不能、随便碰别人的手机!” 越说越像手机里埋了什么不能给陆西岭看的秘密,而她说的是你不能打开我的手机,而不是“你怎么打开我的手机的”。 此时男人划开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客服微信号截图。 池梦鲤瞳孔放大地拿近来看,是她给萧湘君当直播助手时,被临时贴上去了微信二维码,也是在那场直播里,试穿了露出纹身的丝袜。 此时男人将手机收回,慢条斯理道:“看来那么多年,你的密码还没改过。” 池梦鲤脸颊一红一烫,听见他一字一顿道:“还都是六个一。” 第12夜 池梦鲤对一的执着体现在手机的账号密码上,但她一本正经说:“就是简单好记啊。” 捡到手机的人,谁会想到物主人如此不设防。 陆西岭看她站在寒风中对峙,拉下安全带:“上车,这么冷的天,我不想跟你走回去。” 池梦鲤瞪大瞳孔:“我又没让你跟我走回去……” “你也知道自己混了那么多年,连辆车都买不到给你哥坐。” 池梦鲤:“……” 开着梅赛德斯远道而来的陆西岭,蜗居在妹妹四十多平的出租屋里。 司机师傅看不下去,劝池梦鲤上车:“再停下去罚款谁交?” 池梦鲤掰着车门一脚踏进去,说:“我交,这么多年净给他擦屁股了。” 陆西岭眉头一拧,扭头看她,池梦鲤喝了两杯,说话有些俗,此刻被他眼神看来,又吐了下舌头,说:“你少花点钱,要是坐公交我兴许就能攒下钱买台车了。” 言语对他指指点点,陆西岭微阖眼眸靠在座椅上养神:“你要是想我吐就直说。” 池梦鲤被他说得毫无尊爱哥哥的样子,眨巴着眼睛说:“分明就是不会坐。” 陆西岭对公交车的路线感可谓是白痴,这件事还是池梦鲤第一次和他坐公交发现的。 那会特长班里的体委萧春盛给陆西岭办了张路路通公交卡,体育生下午要去体育馆,池梦鲤之所以跟着,是因为承担了班级的拍摄工作。 她因为速写得了班主任的青睐,一下就能者多劳了起来,挎着个相机包就踩上了公交车的台阶,“滴”地一声,收了卡,陆西岭跟在她身后,她还操心地回头看他一眼,“滴”地一声,很响。 萧春盛调侃:“恭喜陆哥,解锁人生第一次。” 池梦鲤还微微惊讶了一下,回头看陆西岭,就见他冷瞥了萧春盛一眼:“说话注意点。” 萧春盛意识到池梦鲤在,忙止住嘴巴,笑哈哈道:“俗话俗话!” 她故意撇开话题,问陆西岭:“你上次不是排过上公交车的队吗?” 萧春盛“啊”了声,然后就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难怪回来问我怎么坐公交!” 陆西岭坐在后排,长腿往过道一伸,很不轻不重地踢了下萧春盛的脚。 青春出头的男生总是在尊重同学和调侃同学之间反复横跳,惹人讨厌。 而到如今,已经成熟稳重的年纪了,池梦鲤坐在车里,于霓虹夜色掠过车窗的暗影中,偷偷一瞥男人深邃的侧颜。 出租屋的房门打开,清幽的花香散了开来。 腊梅还安静地插在花梨木瓶里,挂壁上的时间在走,日历显示离过年还有十七天。 久别重逢的陆西岭,对池梦鲤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跟哥哥回陆家。 池梦鲤看到沙发就软绵绵地趴了上去,说:“你先洗。” 在拖拉这件事上,她病得不轻。 而陆西岭在运动队里待的时间足够长,生活作息和时间观念规律严谨,说洗澡就能去洗澡。 此刻池梦鲤侧身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不自觉叠着蜷在裙尾下,不知道她这般辗转,有没有掖起衣服,但陆西岭已经脱了外套,解纽扣时说了句: “也好,洗个澡清醒些。” 池梦鲤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困意倦倦地伸手去摸腊梅。 等浴室推拉门一响,她还保持着长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伸出半截去摸腊梅的姿态,她趴在沙发上,头发趴在她脸上。 “洗么?” 他走到沙发边,半蹲下身看她,池梦鲤微摇了摇头,头发散了几缕在脸上,她嗅到陆西岭身上淡幽的木调气息。 “不想清醒么?” 他嗓音很低,几乎有将她哄睡的催眠欲望。 “你清醒了吗?” “今夜恐怕睡不着。” 他视线也低,像莹光落在琥珀里,而琥珀并不知晓。 池梦鲤眼皮缓缓打架,手不自觉往后,去摸裙尾边,先是往下掖,然后往上拨了拨,那是条百褶裙,一摊开就散成花,她在找她的腊梅。 说:“我摸一下它,就能睡着。” 陆西岭的眼神有一瞬很用力地凝视着她的脸,池梦鲤感觉到大腿后纹着腊梅刺青的肌肤被烫伤,忽地坐起身,不敢再和他对视。 “哗啦” 关上了浴室的门。 酒精的浓度在水蒸气里升温,池梦鲤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但他说他睡不着,她就有了优越感。 所以今夜,她要努力睡着。 第二天的工作闹钟响起,池梦鲤以为自己在捡三魂七魄的碎片。 陆西岭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但他本人是很姿态悠闲的。 浴室的镜子里,池梦鲤眼睛有一圈很细的红丝,哈欠一打,红丝就润在水里,更红了。 “照你这样工作,我再过多久也上不了你的车。” 含沙射影地说她钱少事多:“难道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的人,就能发达?” “资本家让底下的人工作耗尽精力,如此就能没有闲心思考如何创造真正的价值,而为了温饱,永远都是为他卖命的奴隶。” 池梦鲤端过陆西岭放在桌上的鸡汤面,味道很香,但有毒。 白天的会议,池梦鲤是打着哈欠听完的,廖梵问她:“没睡好?昨晚你哥把控时间,十点就让我们撤场,不然我今天也起不来。” 当年轻人说出那句“不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意味着老了,所以她们绝对不拿工作推辞娱乐的机会。 池梦鲤又打了个哈欠,萧湘君端了杯咖啡轻吸了一口,池梦鲤也端起了热茶,茶叶还是客户寄来的样品,她这算是提神都要拿选品来测验,就听到萧湘君说: “你哥是真把你弄得睡不了觉了。” “噗!” “咋了!招商送来的茶真这么难喝?!” 池梦鲤不知如何解释,但确实是陆西岭弄得她没法安睡。 “不如给你哥找份工作,他又欠着债,总躲在你家,日子见不到头。” 萧湘君是第一个对她目前状态提出建议的人,但陆西岭的出身决定只可能别人给他工作。 “好喔,到时候遇到合适的介绍给他。” “我看他的外形条件当博主就不错,他身材怎么样?” 萧湘君说着,又喝了口咖啡,池梦鲤手拢了下铅笔,不太想在别人面前谈论陆西岭的资本。 “对哦,可以去当擦边主播!” 廖梵简直被一语惊醒:“不是有那种不穿上衣在打电钻的修水管工吗?那个好火啊!运营账号的同行说私信都爆了,男的女的都通杀,到时候粉丝够数,直播打电钻,一人一块钱众筹还债,颜值变现。” 越说越有可能性,廖梵直接给她甩了个方案:“副总还问你策划岗考虑得怎么样呢,你哥这盘菜端上去,互利共赢了。” 想象陆西岭的人设是个修水管工,池梦鲤半捂住嘴想笑:“他好像干不来。” 听到这话,萧湘君了然:“不然怎么可能欠人债,这个社会,有手有脚肯干的人,至少不饿肚子。” 廖梵也可惜:“但凡他的皮囊匀一点到钱包里,我也追他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池梦鲤眉心微微一蹙,萧湘君笑:“忘了鲤鲤的哥哥昨天怎么说的?加的女生都得先过鲤鲤这一关。” “对哦!” 廖梵惊醒:“别人是妈宝,你哥是妹宝吗,找对象这件事还要经你挑选。” “妹宝?呵。” 池梦鲤冷笑三声:“他今早的鸡汤差点把我毒死。” “你哥还会做饭?” “等等,今早的鸡汤?他早上就给你熬鸡汤喝了?” “不如当个美食博主!到时候带厨电家具的货都好出!” 池梦鲤敲键盘的动作一停。 出租屋的腊梅顶端又开了两朵,衬得坐在沙发上的陆西岭气质高贵。 “从未听你说过一句我做饭好吃,现在就拿着份美食博主的企划书给我看了?” 陆西岭的每一字都在对这份方案充满嫌弃,又拐弯抹角认为池梦鲤欣赏他的厨艺。 池梦鲤从前对他畏首畏尾,如今他住在她的屋檐下,她高低能抬起脊梁骨,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好不好吃,你到时看看评论不就知道了。” 怎么说呢,这个方法能让他不要再给她做饭的同时,还能完成公司的业绩,临近年关了,她现在转岗的话,收入升了一梯队,面对陆西岭,她没有事业没有底气。 “你给别人打工还不够,如今要拉上你哥。” 池梦鲤:“……” 陆西岭又说:“看来这行很赚钱,让你已经黑了心。” 他这个分析倒是不错,赚钱的行业都有家族遗传标志。 “反正你也要做饭,到时候我布了景,拍拍你做饭的手和一些美食特写,加上剪辑出片,找到风格积累粉丝,这也不算是给人打工。” “然后呢,做出来的有价值有粉丝黏度的核心资产,归谁的?” 池梦鲤觉得什么都瞒不过陆西岭的眼睛:“公司会投放各种资源给你,自然是归公有的,但是你也不靠这个赚钱呀。” “你靠这个赚钱么?” 忽地,陆西岭打断她的话。 “我、我负责策划和拍摄……” 陆西岭了然,眉梢微挑:“全天候么?” 池梦鲤点头:“我以前跟其他主播都是这样。” 男人一双天生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交扣,坐在沙发上姿态矜贵道:“我只跟你签合同,至于是你给我干,还是我给你干,希望你考虑清楚,毕竟这决定今后的合作方式,谁才是坐在上面的那一位。” 13. 第13夜 《今夜偏航》全本免费阅读 池梦鲤找陆西岭谈拍视频的事,起先是存了试探他的心思,这是件长久的合作,倘若他很快从她的出租屋里搬走,自然不会答应。 没想到他直接反客为主,跟她谈起了条件。 措手不及的池梦鲤愣在了原地。 “拍、拍视频不是随心所欲的,有策划有分镜……你有经验吗?” 陆西岭眉稍微挑:“你有经验。” 池梦鲤僵硬着脖子点头:“所以你得听我的。” 他气定神闲道:“你也有一天骑到我的头上。” 池梦鲤的脸颊因为思考过度加上暖气烘热,此刻烫烫地红着:“我、我还要回去想一想,如果要用我公司的资源,还要过会……” “为什么要用你那个草台班子的资源?” 陆西岭冷漠戳穿:“哥哥说的话你又忘了,别的人打工还知道做些副业,你打工只会把资源往公司里搬,需要我再说清楚一遍么,我,只做你的生意。多见一个人多浪费一分社交精力,鲤鲤,别让哥哥太累。” 他最后那一声有些叹,像是无可奈何只对她妥协。 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做到这份上,对别人都是难得,更何况是陆西岭,毕竟他从前,根本不会对她做这些。 伺候他的只会是池梦鲤。 ***偏航*** 州南市体育馆空旷,高校体育生云集,池梦鲤拿着班主任给的相机左拍拍右拍拍,陆西岭走在队伍前头,一身白色运动服好不轻松潇洒。 一场友谊赛,对他而言轻松,但毕竟也是比赛,不到最后结果谁也不知道会夺冠。 热身过后,陆西岭走了过来把身上的外套抛到她旁边的座椅上,丢了句:“看着。” 池梦鲤领了任务,后脊骨坐直,无聊。 少年弦搭虎口,弓箭对准红心,她拿起相机镜头,与他一起视线聚焦。 放大,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仿佛能感受到血管的流动,勃发出热浪—— “10环!” 池梦鲤镜头按下,却只拍到了手臂。 陆西岭对这场比赛并不上心,否则不会坐着公交车过来,学校也真是的,应该专车接送才对。 但池梦鲤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项目的小众,从预赛到半决赛到决赛,都在同一天,而且跟彩排似的,乱哄哄一团。 这时座位旁边有人占了过来,她下意识把陆西岭的衣服抱到手上,转眸,看到一个女生手里拿着水,呼哧哧道:“陆西岭比到哪儿了?” 再小众的比赛,也因为参赛选手而吸引粉丝。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电子屏幕:“半决赛。” “赶上了,你是A班的后勤吧?” 女生说着,看了眼她手里的相机包,上面确实标志了班级以防丢失。 见池梦鲤点头,女生友好道:“我帮你!我赶着下课跑过来的!要搬水什么的吗?” 听到这话池梦鲤心头顿时生出感激:“我想上洗手间,你能帮我看着这些物资吗?” “好!” 她为了保护相机,连自己的书包都舍下了。 好不容易赶着决赛前回来,休息的间隙,她看到萧春盛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那个女生聊天。 她于是拿着镜头,放大焦距,准备找陆西岭的身影,然而就在她侧了下身时,眼前陡地一片漆黑。 一股热浪袭来,将她心头震起,相机就被人从她头顶卸走,她死死抓着带子,连同自己也被扯进了他的怀里。 相机被抬起,她看到陆西岭一张面容冷峻的脸,微汗的长睫垂下,视线落在彼此贴上的衣服之间。 她顿时慌张,往后退了几步:“我以为是谁来抢……” 陆西岭已然拿着相机在看照片,眉头拧起:“拍的什么?局部写生?” 池梦鲤脑子“嗡”地一下,手就要去挡住相机屏幕:“我还不太会用……” 陆西岭脸有些臭,相机也不跟她抢了,只说:“下次再把我衣服给别人,我就不让你拿了。” 说完,那头裁判开始吹哨,池梦鲤指尖握着相机渐渐发麻,余光的座位上,刚才那个答应帮她看东西的女生,把陆西岭的衣服抱在了怀里。 “对、对不起。” 陆西岭显然不接受,转身正要走,池梦鲤忽然扯了下他衣摆,说:“我会好好拍的,你要拿第一啊。” 无力的苍白的鼓励,在他回头望过来的时候,池梦鲤拿起相机朝他拍下一个镜头,而后脸从镜头边伸出,抿唇笑了笑:“我下次不把你衣服给别人拿了。” 陆西岭扭回头去,抬手揉了揉脖颈,跑去赛场。 那场比赛他毫无悬念拿了第一,回学校的路上,他终于不坐公交车了,萧春盛说:“少爷总不能永远顺风顺水,坐趟公交车把挫折都走过了,剩下的就是坦途。” 其实是他把打车去比赛的钱省了下来,等比完带大伙吃大餐。 池梦鲤分到一个烤鸡翅,不高兴地跟萧春盛说:“你怎么这样,坐公交车会头昏眼花,他射箭对不准怎么办?” 她还以为是去体育馆踩点,谁知当天就比完了全程,虽然只是个提不上名堂的小赛事。 正打抱不平,坐在一旁的陆西岭看了她一眼,萧春盛说:“差生才文具多,你不能否认这也是一种困难训练。” 池梦鲤不懂,手里那根鸡翅要放回去,就听陆西岭淡声道:“吃了。” 池梦鲤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心态乱了,少年懒懒地从兜里掏了个金牌出来抛给她,烧烤店烟火缭绕,嘈杂声四起,用仿佛只有她才能听见的音调,对她说:“我怎样都能对准。” ***今夜*** “吧嗒” 相机支架对准了凹槽,准确地卡了进去。 池梦鲤在出租屋的厨房里安装拍摄装备。 陆西岭第二天醒来要做早餐,池梦鲤准备先拍一段素材。 “这个角度可以吗?” 问的是陆西岭,他身形高挺,显得厨房逼仄窄小,但他有种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掌控全局的松弛感,此刻微侧着头,朝池梦鲤看来。 “你不用动,我来调整……” 她认真调准光圈,对焦,依然是落在男人的手上,干净修长 14. 第14夜 《今夜偏航》全本免费阅读 ***偏航*** 陆西岭受过伤。 那还是池梦鲤在他那场不起眼的小比赛后知道的。 当晚的烧烤吃得烟熏火燎,又是周五,第二天放假不用返校,人一放松就胃口大开,池梦鲤看到挂钟上接近凌晨的时间,有些想回家。 眼神不自觉往陆西岭望去。 两人兄妹的关系并没有公开,彼此都保持不熟的同学关系,此时萧春盛还要再加烤串,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嗓门一喊,引来了隔壁桌的人。 都是在体育馆附近过来的食客,今天比赛结束,不远处的那桌人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池梦鲤有点印象,好像是第二。 “西岭,还没走。” 有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走了过来,萧春盛仰头,脸上堆笑:“前辈前辈,你们大学组太厉害了,拿了组合赛冠军。” 陆西岭就算有通天的本领,都没办法保证全队的成绩拿下第一,但结局还算皆大欢喜,州南高中有单人冠军。 “哪里,” 青年的手落在陆西岭的肩上,也是这一瞬间,池梦鲤看到少年脸色陡然一冷,而那站着的青年面带微笑说:“好久不见,要不是你那两年受伤去养病,现在咱们还是一个队的。” 按照陆西岭的年龄,他确实能上大学了,但那两年…… 池梦鲤眉头微微一蹙,他不是因为打比赛停学的么? 为什么他说是受伤养病? 忽地,陆西岭站起身,那人的手落了回去,池梦鲤看见对方手背青筋浮突,那是用力的表现。 见他起身,池梦鲤也跟着站起来,她怕他说要走,然后把她丢下。 “既然好久不见,那这桌就当是学长请我们的,以前我请那么多次,你也不差这次了吧?” 陆西岭在学校是公认的有礼节,这是第一次,他说话带刺。 池梦鲤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是对方的手又要去碰陆西岭的肩膀,她眼瞳微睁,看见他避开。 对方笑:“知道你肩膀的伤好了,我就放心,这顿自然我请,不如去我那桌喝点?你满十八了吧?” 少年嘴唇紧抿,萧春盛还有些懵:“请我们吃?那、那太感谢……” “我想回去了,太晚了,陆西岭。” 池梦鲤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在一桌男生里提出抗议。 陆西岭的眼神微愕地看向她。 她已经过去拿起了他的训练包,这一提,才意识到有多重。 “学妹还小,确实得早点回去,不如坐我的车,我送你们。” 男青年身上沾了些社会习气,萧春盛那个大傻子还笑着说:“好……” “好,那体委,你坐他们的车回去,我跟陆西岭回学校。” 萧春盛:??? 池梦鲤长这么大,第一次安排了陆西岭。 两人走出烧烤摊,地上的影子摊成了两道长长细枝,像陆宅里的腊梅,一前一后,高低错落。 筒子楼窄小,往上是一线天景,仿佛飘带托着一轮勾月。 “包给我。” 池梦鲤抱着,没有听陆西岭的话:“班主任说让我做好后勤。” “你有钱坐车回去?” 陆西岭的话轻嗤了声,公费都在萧春盛身上。 她就这么把人安排去上别人的车了。 池梦鲤呆站在巷子里,望着眼前双手插兜的少爷,他总归有钱的。 然而他说:“我没带钱,走到明儿天亮应该到家。” 池梦鲤:!!! 她开始掏裤袋,把训练包扛在肩上,皱皱巴巴的十几块零钱,换来陆西岭一声嗤笑。 “可以坐公交……” “不是说坐公交影响准头么?” “你都比完赛了!” “我刚吃饱,吐了怎么办?” 少爷习惯把问题丢给别人。 她开始焦虑得脚不沾地,陆西岭双手环胸斜倚在墙边看她,直到她说:“你别吓我,你一定有钱。” “那你来搜。” 对上少年戏谑的眉眼,池梦鲤有些生气,她觉得他一定在捉弄她。 于是走上前,先是摸他上衣的口袋,安检员都是这么干的,两道手碰了碰他腰肢两侧,原本就宽松的衣摆往里一收,她有些扑空,反应过来,发现他腰挺窄。 嘴唇一抿,低头翻上衣的袋子,听见他说:“你今儿把衣服给别人拿了,保不齐里面的钱就是这么被偷走的。” 池梦鲤瞳孔一睁,少年又加重一剂猛药,眼底暗光睨着她:“还剩裤袋。” 她心里愧疚陡生,陆西岭把衣服给她保管,她就只以为那是件衣服,此刻上齿咬了下唇,说:“对不起……” “继续啊。” 嗓音在夜风里低转回旋,他双臂平展,好似海纳百川,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池梦鲤低着头:“你说没有,我相信你。” 听见这话,少年勾了下唇,垂眸看她:“出什么头。” 池梦鲤心头又被戳了一下,像个大笨蛋,人家说送他们回去,她还拒绝什么。 只因为单纯看对方不舒服。 “那、那我们叫司机来接吧。” 池梦鲤万分不想在这么晚的时候打扰人,说完内心开始挣扎:“也可以叫车,到家了再付钱。” 少爷说他坐公交头晕想吐。 在她纠结到底要不要花这个出租车的钱时,陆西岭已经往巷口走了出去,一道车灯照了过来。 池梦鲤抬头,是陆家的车牌号。 所以陆西岭没钱是真的,但玩她也是真的。 深夜回到陆宅,训练包被司机提了上去。 烧烤吃得她口渴,于是先到楼下的厨房接了杯温热的开水喝。 想到陆西岭今晚也吃了,佣人已经休息,她弯身从消毒柜里拿了个玻璃杯,也给他倒了水。 两人的房间并不在同一个楼层,甚至可以说离得很远,陆宅那样大,池梦鲤尽量让手里的水杯稳着不洒出来。 刚要抬手敲门,发现房门只是虚掩,偌大的楼层都是陆西岭的地盘,他根本不需要关门。 然而“吱呀”一声,内里光线并不明亮的房间里,一道坐在书桌前的长影猛地站起,侧过身去。 池梦鲤也没想到房门的金属缓冲器丝滑轻声,一碰就开,手里握着水杯呆楞地望向少年,他赤坦着胸膛,沉声道:“谁。” 门影如旋转走马灯,划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没有穿上衣的陆西岭。 少年肩头肌肉微隆,倒三角的线条往腰下窄收,泛黄的暖灯有镀刻光影的效果,这是比画上百张石膏像都有用的视觉冲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水、让、我拿上来的。” 陆西岭方才的防备心很重,池梦鲤不敢抬头,可她视线鬼使神差地又有些贪婪,看多一寸,是不是就能画好一分。 思想在拉锯,脸颊在火烧。 陆西岭的呼吸让他胸膛在起伏,他长手去捞T恤,池梦鲤又说了句令他厌烦的“对不起”。 然而等他走近,忽然嗅到一股药膏味。 她眼睫蓦地抬起。 “你受伤了?” 几乎是脱口问出,她今天是后勤,总是心系责任。 陆西岭剑眉微皱,手就搭在门把手上,道:“不用你管。” “那我告诉爸妈。” 话一落,肩膀让人钳住,少年低声道:“胆子大了是不是?” 耳廓一道酥麻的热风。 她避了下头,那股药草味更浓郁,她反问:“有你大么?” 受伤了还瞒着家里人。 < 15.第15夜 《今夜偏航》全本免费阅读 陆西岭做了鲍鱼粉丝煲,就冲这个菜色池梦鲤也不敢说他做咸了。 为了让食材的色泽看起来晶莹油润,调味料就会下手偏重,陆西岭喜欢好看的东西,包括手底下的菜。 池梦鲤吃完喝了两杯水,转头看陆西岭把碗碟收进洗碗机,她说:“明天我再布置一下厨房,有些简陋。” “需要砸了重修装修么?” 他自然问出这番话的时候,池梦鲤被水呛得猛咳了好几下,像有水汽进了声带,咳得她整个身子颤了起来,脸都憋红了。 厨房的墙壁上落着男人高挺的影子,池梦鲤手扶着门框,看到影子里陆西岭抬起又收回的手。 久别重逢那晚,他抬手碰了下她的头,被她避开了,那晚池梦鲤一直在想,为什么要避开,让他碰一下怎么了,她是后悔的。 “不用……” 她艰难吐出两个字,生怕明天陆西岭真让人来砸墙。 吃过饭池梦鲤回到卧室,“吧嗒”一声,房门被反锁。 相机的数据线插进电脑卡槽里,笔记本屏幕放大视频画面,这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摄影棚,但陆西岭在住进来后应该让人来清理过,灶台的边角缝隙干净洁白。 但比墙壁更干净的,是陆西岭的手。 被龙虾扎过的食指没有贴创可贴,依然去沾水,池梦鲤认真看着视频里的手,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一些异样,又怕看出异样。 就算他扎到手又如何呢,还像以前那样给他处理么。 妹妹的身份是理所应当,但他们身上没有流过相同的血液,似乎应该比一般男女更避嫌才对。 视频被她保存在了一个文件夹里,为了保密起见,她还设置了密码,文件名就叫:腊梅炒菜教程。 听着像个菜名。 第二天清早,池梦鲤的卧室被罕见地敲响了。 以前陆西岭不管她睡到几点,毕竟他也看不起她的工作,爱上不上。 池梦鲤撑起意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干嘛?” “还录不录了?” 池梦鲤意志力脆弱,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回了句:“等我一下。” 万事开头难,可开头之后,还要业精于勤,否则荒于嬉。 池梦鲤换了身牛仔加绒外套,套了条白色的A字裙出来,手里拎着围巾,长卷发半扎着堆在脖颈和身前,说:“我去洗漱一下。” 陆西岭看她在卧室里穿戴整齐出来已花去二十分钟,此刻又要进浴室洗漱,昨日她积极起得早,今天就开始拖延,双手环胸倚在桌边冷眼旁观:“就不能吃好了再换衣服?等你的时间我已经做好饭了。” 池梦鲤昨晚弄视频有些晚,刚想解释来着,又怕陆西岭找她要来看,以前他去比赛就是这样,中途还过来翻相机看拍摄的成片。 “我认为公共场合,大家都应该穿戴整齐。” 池梦鲤这句话也是暗示陆西岭,虽然他的家居服一看就舒适度和品质上乘,但同居总是免不了万一。 然而话落,陆西岭在她阖上浴室门的时候说了句:“讲究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哗啦” 浴室门紧紧关上。 这个早上的视频没录成,等池梦鲤洗漱出来,陆西岭也已经做完早餐了,因为很简单:炖燕窝。 “天天这样大鱼大肉,是不是太补?” “你现在就不虚吗?” 池梦鲤被质疑身体,忍不住道:“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劲的。” “一周运动几次?” 陆西岭在喝咖啡,问出来的话令上班族心里发苦。 她越沉默,陆西岭就越冷笑,池梦鲤忍不住嘴硬:“我有办健身卡,虽然跟你们专业运动员不能比,但也是有规律生活的。” 陆西岭眉梢微挑,不信鬼话,说:“改天先做三分钟平板支撑看看。” 池梦鲤:“……” 她运不运动关他屁事,男人果然到了年纪就爱指导别人的生活习惯。 吃过早餐池梦鲤站起身双手落在桌面,冷漠道:“我今晚不回来吃饭。” 陆西岭神色淡定地滑动手机屏幕,略微点头,再抬眼看她:“知道了,这气势说得好像今晚不回来。” 他话一落,池梦鲤心思微动,说:“如果太晚就不回来了。” 陆西岭滑动手机屏幕的指腹微顿,她拿起炖盅进厨房,对他说:“以后你晚上不回来,也说一声,我好提前锁门。” 算是同居的第一条契约。 陆西岭微扯了下唇,道:“房租多少,我把钱打你账号上。” 就这样顺着她的话往上爬了。 一开始池梦鲤根本没打算让他住进来,可他又答应拍视频,又是一日三餐地做…… “总租金三千八,我住的主卧交两千块,还有一些水电燃气的杂费,一月一结。至于你买的这些家电,因为未经我同意,所以我概不平摊。” “嘟~” 手机一震,微信收款上被打了两万。 “不、不用这么多……” “算上三个月押金,还有这个月和下个月的房租,以及你口中的水电燃气,你以为两万很多?” 陆西岭总有道理。 池梦鲤抿了抿唇,道:“等出账单了我给你回执。” 陆西岭淡“嗯”了声,见她穿鞋要出门,忽然又问了句:“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作为兄长,他的问题理所应当,但池梦鲤却陡然有些囊中羞涩的踟蹰:“有底薪,然后按照业绩提成,所以不太固定。” 很委婉地表达她的收入有上升空间。 男人起身,单手插兜,另一道手拿了个长嘴的黑铜浇花壶,慢条斯理地朝腊梅花根浇去:“早和你说过,外面的世界残忍,非要游出去,碰了壁也不知道喊疼。” 临杭市的冬季街道肃冷荒芜,池梦鲤往公司走去的路上,步子冻得越走越僵。 她开始生气既然陆西岭要拿哥哥的身份压她,为什么不送她来上班。 又生气他为什么要回来找她。 紧接着靴子尖踢到一根枯枝,她冷涩的眼眶一下就酸了起来。 从前到现在,他都知道她疼。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高中时背的那篇《送东阳马生序》里写的: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她为了得到一点于别人而言唾手可得的机会,长途跋涉于深雪中,而陆西岭是那个持汤沃灌她的人。 晚上在公司熬到六点半,廖梵要和网友见面吃饭,没办法和她共进晚餐。 萧湘君是机构里的热门主播,没那么多闲时间跟她这样的幕后人员约会。 而池梦鲤今早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跟陆西岭说不回家。 或许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两日的不正常,怎么会拍他的视频然后反复观看,哪怕是一双手,可手之外是他的躯壳,是他不时恍入镜头的干净衣摆,是他在收音器里的呼吸,是她对他的想象。 她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双手撑着脸,这个夜晚找个网咖过夜好了。 “嘟嘟嘟~” 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陆西岭】。 她本就混搅的心思再次一乱。 夜晚的霓虹光从她眼睫滑过,公交车停在站台前,她甚至没有看几路,就随这辆车把她带去任何地方。 “我在客厅装了个训练器械,私人使用,不计入公摊,告知你一声。” 平静的语气在浑浊的车厢里仿佛有过滤的功效,她不再觉得异味难闻,因为她熟知腊梅的味道。 “嗯。” 陆西岭又说:“陆家的门禁时间是十点,如果夜不归宿要报备,虽然我并不限定你的人身自由,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被警察提审。” 言下之意,就是他需要知道。 池梦鲤抬手擦了下公交车雾起的车窗,隔着玻璃望向繁华的夜景,说:“在同事这儿加班。” 陆西岭的气息微不可察地一沉。 他这个人骄傲惯了,哪怕有教养,骨子里也不是会温柔对人的脾气,这样会显得他纡尊降贵。 但他的出身又注定了他良善品格。 池梦鲤阖上电话,思绪在公交车的摇晃中回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