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禁止钓鱼执法》 1. 毕业 [] 【桐桐,我临时有事不能去学院毕业典礼,晚点见】 温桐摁灭手机,向树荫下移了半步。 热,6月底毕业季节独有的闷热。 日光刺目,空气里的风是静止的,热气一团团凝於在笨重的学士服里,温桐时不时整理的粉领子依旧执拗地翘向一边,她索性放弃。 主席台上校长用带着点乡音的普通话慷慨陈词,她看了眼时间,接近下午四点,已经在侯台区等了整整半小时。 “温学姐,这个给你。” 男生话音刚落,旁边同学推搡着开始起哄,他推开搭在肩膀的手朝她递了包湿巾。 温桐晒得头晕,定了定神才看清人堆里坐着的男生,面容青涩,是社团的学弟。 “谢谢,这个对我来说是及时雨。”她轻笑着接过浅绿色包装的湿巾,眼帘低垂。 男生嘴唇动了下似是忘记要说什么,忙移开目光,脖子连着耳根一片通红。 “本次毕业典礼正逢平川大学建校100周年,感谢各位校友莅临参观。” “下面有请工商学院优秀毕业生温桐上台发言!” 无人机围着前排绕了一圈,嗡嗡的机械音忽远忽近。 贵宾席在发言台正下方第一排,特地加了遮阳篷。 院长将一瓶冰水放在左边男人的桌上,笑吟吟:“你和小桐都是我的学生,说起来也巧,她签的公司好像就是你最近要接手的江岸集团。” “是巧。”低沉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 院长讪讪收起话头。大部分的优秀校友都巧妙成了他的学生,遑论这个刚给学校捐了八千万的豪门总裁。 江劭庭半倚着桌面,抬手间不经意露出一颗方型齿轮袖扣,在光下折射出幽幽的金属光泽。 他的视线没有定点,不知不觉落到演讲台的女孩身上。 鹅蛋脸,五官小巧没有攻击性,额前懒懒地垂着几缕栗色碎绒毛。 很年轻。 “江总不如留下来多参观两天吧,这几年学校变化很大。” 江劭庭本想回答,台上的人忽然顿了一下。 温桐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匆匆瞥了眼手心迅速接上话题。 突然响起的轻笑令旁边几个校领导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再问一遍:“不知道江总有没有空?” “可以。” —— 毕业典礼结束,草地上只剩下空荡荡的桌椅。 田径场东边有水池,温桐捧了一把扑在脸上,心里的紧张感方才松弛下去。 傍晚的风轻柔带着微微凉意,很快抚干水珠,她最近忙着论文和答辩,难得有机会闲下来。 慢悠悠走上观景台,她找了个干净的阶梯坐下。 【晚上几点的聚会?】 她隐约记得陆初霁昨天提过,怕记错再确认下时间。 等待途中跑道走过来几个学妹,一通八卦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边。 “我下午在科技园那边看到了陆初霁学长,机车头盔,荷尔蒙拉满!” “别发春了,人家有女朋友。” “我知道,但......”丸子头的女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温桐学姐。” 人已走远,但温桐依然能听到被风吹过来的惊呼,她没想到有一天能以这种方式吃到了自己的瓜。 【8点,在御港湾】 【毕业快乐,桐桐】 配图是一束花,纯白的洋桔梗周围簇拥着蓝绣球,清新讨喜。 温桐抬眸望向逐渐隐匿于地平线的夕阳,回了个“嗯”。 她很少过问陆初霁的私人事情,这次依旧不打算问。 刚推开宿舍门,邹丹递过来一张盖了章的表格,说:“李老师让我给你的,第三方协议弄好了。” 温桐向前两步正对着空调,不禁喟叹:“外面好热,我下午最起码在田径场晒了一个小时。” 今天下午是工商学院的毕业典礼。503宿舍就只有她没转专业,其他三个室友早在大二爬出“天坑”,去了更好就业的统计或者会计。 邹丹猛嗦一口奶茶,答:“那完了,我们温院花在外面这么久,不知道又得上几次表白墙。” 魏薇搭话:“可别再来了啊,上次我在评论区回答名花有主不知道让多少学弟破防,我可不想再当一次碎梦人。” 温桐没接这个话茬,见对床没人便问道:“姜舒吃饭还没回来?” 魏薇:“不是吧,好像面试去了,北区有企业宣讲会。” 邹丹烦躁地戳了几下奶茶杯,转向温桐哀叹:“我的工作一点苗头没有,温大美人快传递点面经给我。” 宿舍里目前只有温桐确定了offer。 江岸集团,滨海市最大的奢侈品企业,旗下包括珠宝、配饰、香水、美妆等各类品牌。 说来她的面试过程有一定的运气加持,终面时恰好另外一个候选人选择考研放弃了机会,面试官见她应答如流当场确定了人选。 “这个给你,有不懂的等我晚上回来再说。”温桐把自己记录的面试经验笔记放在邹丹桌上,转身进浴室准备洗澡。 魏薇笑着打岔:“哎哟,有人要去约会。” 邹丹:“替我向陆帅哥问好。” 魏薇:“顺便帮她问问车队里的许嘉然有对象吗?” 邹丹气得“哎呀”一声,扑到魏薇身上抢她的薯片。 许嘉然是邹丹喜欢的人,温桐貌似没听陆初霁提起过他有女朋友,晚上他多半会来,倒是可以问问。 她抬头看向晾衣架的衣服,下意识去取白T和牛仔短裙,拿到手里思索再三还是放回衣柜,翻出最里面一条奶油色的丝绸抹胸裙。 是今年生日陆初霁送给她的,真丝面料,浮着淡淡的香槟色暗纹,不算厚,摸上去柔软沁凉。 一条抵得上她22年所有学费的裙子。 温桐一直没找到适合穿的场合,陆初霁问过一次被她找借口搪塞过去,今天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盛夏的黑夜来得晚,路人不约而同回头注视那道纤细身影。 裙摆飞扬,娉婷多姿。 “囡囡要哪样啊?” 竹篮里装着茉莉花编成的饰品,花苞洁白玉润,没有一点打焉的痕迹,隐约可以闻到清幽的香味。 温桐低头挑了一串项链,交给老奶奶结账。 “我帮你戴上。”奶奶热情招呼温桐过去,细心帮她调整项链位置:“诶,配这身衣服跟仙女一样,比茉莉还白,下次出门可得带把伞,不能晒黑喽。” 她被老人家夸得脸热,付钱的动作都加快许多。 —— 接近8点,市中心霓虹璀璨,英伦风格的华丽建筑引得过往车主频频探头。 温桐没走几步,就看到御港湾门口一个管家装扮的中年人迎了过来。 “您好,是温女士吗?” 她愣了片刻点点头,他怎么认识自己? “好的,请跟随我去顶层的空中花园。” 或许是见她还处于状况外,管家微笑解释道:“陆先生提前交待过,让我们这边安排人接您上去。” 温桐没再多问,跟着进厅。 御港湾前身是民国时期洋人建的高级私人会馆,内部装潢延续了欧洲富丽堂皇的宫廷风,她小心翼翼绕过珐琅彩摆件,被廊上挂着的壁画吸引。 柔美绮丽的欧洲贵妇,躺在湖边享受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19世纪法国艺术家的壁画作品,她在艺术鉴赏课上听老师提过。 “温小姐对绘画感兴趣?” 温桐摇头,提着裙子继续上楼。 管家只当她不懂,中止这个话题转而提了些平川大学的事情 2. 一杯酒 [] 鬼使神差地,陆初霁扭头去看温桐的反应,内心隐秘地期望她能够像之前一样懂事,主动站出来解围。 而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低头默默坐着,木讷而空洞。 陈依棠眉心拧紧,平时高傲的面容罕见地露出几分脆弱。 陆初霁一把夺过去酒杯,重新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桐桐,依棠她不会喝酒......” 看了半天热闹的白色吊带女生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边晃红酒边笑:“我就说你刚才那么积极帮人家挡酒。”,说完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温桐。 酒杯碰撞“叮”地一声,连同温桐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应声断裂。 风起,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没有犹豫,温桐拿起杯子闷头饮尽,辛辣苦涩的液体像路边的砂砾不断刺激喉咙,她喝得急,呛出几滴生理性眼泪。 “温桐,你......” “我先回去了。”她快速打断江闻笛的话,羽睫低垂,“导师找我有点事。” 温桐几乎是落荒而逃,“哒哒”的高跟鞋声密集而慌乱。 席间再次热闹起来,推杯换盏之间那道纤弱的背影渐行渐远。 潮水般翻涌的内疚几乎要把陆初霁吞没,他想起身追上温桐好好解释,却被陈依的“对不起”止住脚步。 等再抬头时,过道早已空无一人。 管家看到楼梯口失魂落魄的女孩,并不意外,走上前问候道:“夜深风大,温小姐需要外套吗?” 温桐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慢半拍才看清面前的人,“不用,谢谢您。” 她朝管家的方向感激地欠欠身,拎着包走出金碧辉煌的御港湾。 夜风撩人,她忍不住趴在出租车窗边,静静地瞧着窗外流动的夜景。 锁骨上的茉莉花串透着阵阵酒味,温桐干脆摘下来,盯着手心的花苞出神。 她也不喝酒,陆初霁不记得了。 恍惚间她想起《圣经》里的话: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不过是重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新意的旧事循环。 路过宿舍楼前面的宣传栏,温桐余光瞟到自己的照片,于是停下脚步。 宣传栏更新了近几年的优秀毕业生信息,她的位置旁边是御港湾看到的那个女生,陈依棠。 艺术学院比她大一届的学姐,照片里仍然是黑色长发,但比聚会上更加青春明媚,底下一排排的奖项履历连她这个行外人都有所耳闻。 “你不是就在旁边吗,看她干嘛?”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温桐汗毛直竖,还没等她开口,江闻笛也跟着凑过来瞅了一眼,撇撇嘴:“这也不怎么样嘛,至于看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 “今晚谢谢你帮我解围。”温桐其实和她并不算熟悉,只大概知道江闻笛家境比陆初霁还更好一点。 “谈不上,你后面不还是喝了那杯酒。” “还是谢谢你。”毕竟,整个过程只有她肯为自己说话。 “不用。”她直起身子刚好和温桐平视,齐肩梨花烫蓬松柔软,温桐莫名联想起冬装上挂着的毛球,江闻笛皱眉:“你这包子性格也得改改了,谁来都能揉捏两把。” 温桐颔首应下,转而想到她平时应该不住学校的,便问:“你住哪个宿舍?” 江闻笛抬眸看向5栋宿舍,轻啧一声:“我不住学校,这么小的地方腿都放不下。” “......” 温桐哽住,打消邀请她去503坐坐的念头,脑中倏然灵光一闪,难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我的寝室在......”还没说完的话被喉头涌上来的酸味淹没。 胃部翻江倒海,不断的痉挛令她难以控制地干呕,她赶紧冲到垃圾桶旁边。 从江闻笛的角度只能看到温桐躬着的背部,肩胛骨随着一阵阵干呕凸起绷紧,感觉随时都有顶破皮肉的可能,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小跑过去扶住温桐,借着路灯的光猛地瞥到对方脖子上的红斑,“你之前是不是没喝过酒?” 温桐耳朵里像灌进了水,与外界隔着一层捅不穿的隔阂,听不真切说话声,只能张嘴大口喘气。 江闻笛十有八九可以确定她是酒精过敏了,赶忙搀着去宿舍附近的校医室。 见到医生时温桐起的红斑已经蔓延到了下颌,护士把她安置在病床上准备挂针。 鼻腔里渗进消毒水的味道,针尖刺破皮肤的尖锐痛感令温桐短暂清醒过来,模糊中她看到江闻笛在房门口打电话。 应该是怕影响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但陆陆续续的对话还是透过门缝飘进了房内。 “你女朋友酒精过敏你不知道?” “那你怎么记得那个姓陈的不喝酒?” “贱人,给我滚。” 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最后以江闻笛从嗓子里溢出来的一声咒骂结束。 温桐侧头将脸颊埋进枕头里,干涸的潮味,不算难闻。 她吸了吸鼻子,竭力咽下堵在喉咙中间的酸涩感,眼泪却不受控制般汹涌而出。 像一只受惊的鸟,把身体缩进窝里。 江闻笛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等到温桐平复一些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你好点了吧?” 江闻笛没照顾过人,看床上的人费劲坐起来,立刻模仿电视剧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嗯嗯,挂完这瓶水应该就可以了。”校医院后面是一座假山,温桐瞟了眼窗外漆黑的树林,蹙着眉心:“很晚了,你回家会不会不太安全?” “没事,我有保镖的。” “......” 温桐被自己蠢笑了,她面前的可是刚才在6层宿舍楼下说腿都放不下的人。 江闻笛拉来小凳子坐到床边,颇为认真提议:“你换个男朋友吧?我哥比陆初霁好多了,比他高还更帅。” 温桐缄默了两秒,答:“这件事你哥哥知道吗?” 江闻笛脸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个“他早晚知道”。温桐被她做贼心虚的反应弄得忍俊不禁,心底阴霾跟着消散不少。 挂着的水见底,她胃里没了不适感,护士建议回宿舍再休息几天看看情况。 “这些红点什么时候消啊?”江闻笛指了指她的脖子,雪白的脖颈上满是一块块的红斑,看着别扭极了。 护士转身开药,“明天症状会轻一点,彻底好的话大概需要两三天。” 江闻笛把她送到寝室楼下才离开,临走时仍不忘让她考虑下所谓的哥哥,温桐只当是玩笑话,一笑带过。 上楼时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江岸集团的HR,希望能暂缓两天入职,那边很快给了回复,安排好时间后温桐买了一张明天下午回家的车票。 邹丹听到敲门声,放下平板起身开门,被门口的室友吓了一跳。 “我的天,你怎么了?” 她脖子和下颌的红斑有连成一片的趋势,在白炽灯下尤其渗人。 503其他两个室友闻声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温桐把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简要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后三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桐和陆初霁感情一向很好,但听到她说出这个答案,不知道为何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陆初霁张扬肆意,在大一入学时就是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他不像其他男生一样蓄头发,大学一直是干净利落的寸头,加上家境好有自己的赛车俱乐部,浑身充满自由野性的痞帅感。 而温桐更像是他的对照组,循规蹈矩,成绩优异。 邹丹是503宿舍里和她 3. 温杨 [] 马路边不少蹲着抽烟的混混,头顶的黄毛杂乱结成一块,瞅见有漂亮女生路过就朝她们吹口哨。 安顺街这边从温桐初中以来就一直不太平,开裕工厂的建立更是为一大批小混混提供了收容所,她心里明白最好别惹这些人,选择从马路另一边快步走过去。 “哥几个是活阎罗啊,美女见了就跑?” 一根烟头伴着讥笑声朝她扔过来,恰好掉在温桐脚边。 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们,隔着马路瞟了对方一眼,装作没听到继续低头往面馆方向走。 “浩哥,这小妞不是这边的人吧,长这么俊我都没啥印象啊。” 唤作浩哥的男人往地面啐了一口吐沫,朝那边努努嘴:“再废话人都走远了。” 温桐没想到他们会追过来,两条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小跑起来,却在拐弯的十字路口碰到了红灯,她只能拼命挤进人群里。 几个小混混很快跟了过来,等红绿灯的路人见他们面色不善赶忙避开。 “我们浩哥想和你交个朋友,给个面子呗。” 他们揪住温桐的双肩包带子使劲往外拽,她疯狂大喊“我不认识你们”,人堆里红衣服的大婶刚想出声呵斥,被其中一个混混兜里亮出的刀吓得噤了声。 她被带到绿化带那头,面前半蹲着的男人年龄明显比其他人更大,鼻梁中间横着条长长的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劈开的。 “我没这这么吓人吧?” 一圈烟雾吐在她脸上,温桐别过头呛得直咳嗽。 “浩哥,这妞长得比小君还水灵。”朝她扔烟头的瘦个子狞笑着上下打量,随后在那个男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温桐从他们的表情里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死死攥紧胸前的包回忆附近地形。 “这样吧,你看起来也不大,就当是我的妹妹,陪我们去打个台球怎么样?”浩哥站起来对她笑笑,指向后街一家台球馆。 “我不会。” “没事,你旁边站着就行。” 温桐差不多是被五六个人围在中间,她被迫点点头。 “走吧,小妹。” “瘦猴你他妈还真喊上了。” 或许是看温桐答应得爽快,后面混混们都再找她说话,反倒说起了厂内的荤段子。 人行道对面是安顺街最大的农贸市场,下班高峰期挤满了买菜进货的人和车。 温桐找准机会,奋力把包甩到身后两人身上,撒开腿一溜烟钻进了两辆货车中间的夹缝。 “浩哥,妞跑了!” 被包击中脸的男人大喊,前面几个人回过神来立刻朝她的方向追过去。 “眼睛瞎了啊,老子的货都被你个黄毛小子撞倒了!” 温桐边跑边回头看,瘦个子被货车工人拉住了,她赶紧加快速度。 喉咙随着高频率的喘气而抽痛,身后的叫喊声让她不敢放慢分毫,温桐抬头瞥到不远处的出口,依稀记得面馆就在出口旁边,咽下吐沫接着狂奔。 背后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如同路边看见食物穷追不舍的疯狗。 她没有力气了。 像大学体侧八百米最后那一段,只能听到胸腔内剧烈的颤动。 “那说好了哟,明天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润的嗓音,像夏末不经意拂过的晚风,带着点点初秋的湿意。 不远处白背心的男人高出旁人一大截,格外扎眼。 像找到了救星,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大喊。 “哥哥!” 温杨一个激灵,好似心灵感应般,扭头瞬间找到了声音的方向。 农贸商场出口摆摊的小贩听到哭喊声凑成一堆看热闹,七嘴八舌讨论是不是哪家女娃不听话跟着外面的小伙跑了。 罗雅君没注意到身边男人的异常,顺着几个卖菜老太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窈窕背影,皱眉摇头:“那不是瘦猴他们吗?” “你说那个女的好看,还是我好看?” “杨哥,你上哪去啊?”她光顾着自己说话,温杨不知何时走出去老远,罗雅君踩着高跟鞋根本追不上男人的大步子。 “我很给你面子了吧?”浩哥嘴里叼着烟,微微眯起的三白眼透着阴狠的光,不咸不淡反问被逼入空摊位角落的温桐。 她不确定哥哥有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能先找机会拖延,“我已经报警了,这附近都有监控的。” 浩哥没说话低头点上烟,混混们反倒笑成一团,“我们一没抢劫二没强迫,只是想交个朋友你报警有什么用啊?” “况且哥几个哪个没进过几次,现在不还是站你面前?” “别跟她废话,再晚台球馆都要关门了。”说话的肥汉满脸横肉,舔了舔嘴唇上来就要扯温桐的衣服,慌乱中她胡乱踢了两脚,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 周围混混的嬉笑声越来越大,过路人匆匆走过,不敢多停留。眼看着他就要拽住自己的手,温桐顾不上恶心张嘴准备咬上去。 “嘭!” 路边晒干的烂叶菜随风扬起两片,重物砸地的声音沉闷又厚实,紧接着她的耳边传来痛苦的尖叫声。 快两百斤的男人被踹到了两米外,后背正好撞到水泥板,此刻捂着后腰哭爹喊娘。 温杨把地上的女孩提溜起来拥进怀里。 温桐半张着嘴,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冲击里缓过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怎么回来不和我说一声?”他低头捏了捏妹妹脸颊的软肉。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桐好似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寻到了避风港,死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浩哥面色难看,抬脚碾碎吐出来的半根烟,凉浸浸的视线让温桐想起深山里盘旋在树枝上吐信子的蛇。 “温杨,你不是第一次坏我的事了吧?” “还记得这么清楚呢。”他轻轻拨开温桐额头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的头发,抬头直视对方:“那怎么不长记性?” 傍晚的余晖为他镀了一圈金色的弧光,碎发下的双眸愈发晦暗不明。 温桐很少见哥哥这样,就像她下午刚走进安顺老街的感觉,熟悉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有种。” 为首的男人扯了扯嘴角,薄薄的面皮似笑非笑,衬得鼻梁中间的那道疤格外狰狞。 “王腿子他们跟过来了。”混混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其余人骚动起来,连着靠在水泥墙旁边的肥汉也挣扎起身。 “操他妈的!”啐了一句,浩哥带着几个人小啰喽扭头离开。 罗雅君手里拎着两只高跟鞋,红唇咬得发白 4. 绿皮火车 [] “你们要回家吗?”都到春风小区门口了,王业脱口而出。 温杨笑了一声,“吃昏头了?我什么时候搬到这边了?” 岁月洗礼,老小区外墙有了脱落痕迹,王业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他们家啊。 同行的三人早就走过去了,他挠挠头快步跟上。 在出租屋这几天,是温桐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日子,没有兼职、没有学业、没有社交。 哥哥前阵子刚换的早班,清晨5点左右起床,会在锅里温好早餐,她起床吃就可以,等到下午两点下班,温桐会拉上他去菜市场买菜。 家长里短,细水长流。 “等我在滨海市站稳脚根,哥也过来吧,到时候我也租个房子,我们两个一起住。”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女孩坐在凳子上掰着手指细数她的计划,从奖学金到工资的安排,她都一笔笔地划好了,等着那天的到来。 温杨垂下眼帘,像在认真听又像只顾着帮她吹头发。 栗色发丝由于水汽温顺地搭在肩膀上,他想起了楼梯角落那只永远懒洋洋趴着睡觉的狸花猫,随着头发一点点吹干,愈发像毛茸茸的猫毛,让人忍不住想抱起来蹭一蹭。 “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温桐的鸿鹄大志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应,不满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我在等你说完。”温杨调小风速,抚起还有点湿的发尾。 温桐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通下半年的规划,江岸集团还等着她办理入职手续,她不能在宜杭待太久。 空荡的出租房因为这道轻快的声音而恢复生气。 这个屋子是温杨有一点积蓄后退了工厂宿舍出来租的,采光通风都很好,窗台放着一盆芦荟,忘了哪个女人送给他的,叶子干得差不多了,捻在手指间会“滋滋”地响。 他时不时应两句温桐的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是开心的。 这晚温杨没睡客厅,像小时候一样,她睡床上,他打地铺。 床靠在窗户边,风吹进来凉丝丝的,很是惬意。 温桐睡不着,“啪”地又拍死一只伏在腿上的蚊子,余光瞥到凉席上那张清隽的侧脸,探出脑袋饶有兴致问道:“哥哥,你觉得小君姐怎么样?” 翻身,沉默。 回应她的只有乐此不疲的蚊子。 温桐知道他这是无语的反应,尴尬地咳了两声,缩回枕头。 微风吹开窗外浓云,露出一轮玄月,月光铺陈,屋内处处波光粼粼。 床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温杨缓缓坐起来,后背衣服被热汗洇湿,一块块黏连在一起。 心头好似有股无名火,燎得他浑身难受。他拿走窗台那盆碍眼的芦荟,扯下浴巾轻手轻脚出门。 冷水洒在结实匀称的肌肉上,像冰与火相触瞬间燃起腾腾热气,温杨闭着眼睛仰头,任水流拍打脸颊。 回屋时他点上一盒蚊香,温桐睡觉不老实,一脚把毯子踢到床下面去了,他捡起来小心翼翼盖了回去。 月光下的脸庞安静乖巧,微卷的长发耷拉在胸前,羽睫随着呼吸偶尔颤动两下。 他弯腰拢好毯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 温桐在宜杭待到第五天,果不其然收到了hr委婉的催促电话,她现在不走也得走了。 票订在上午,她打算先回一趟学校收拾行李。 开裕工厂请假很难,温桐和哥哥说了不用送她,但临走那天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帮她做早餐。 去火车站的路上温桐心里闷得慌,一次次扒着出租车窗户回望后面的路。 温杨让兄弟帮他替了会班,送到进站口就差不多得回去,嘱咐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他依然穿着那件温桐回来时的白背心,裤脚挽起来半截,小腿健硕有力,高大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里引来不少异性回头。 “K769号列车就要进站了,请乘坐该车次的旅客前往A口检票入站。” 广播声盖住了温桐的呼喊,他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人堆里。她急得眼泪不停往外冒,攥紧双肩包追过去,直到抱住他才安心下来。 后腰突然被箍住,温杨扭头就看到一张哭成花猫的脸,不禁失笑:“怎么还跟过来了?” 温桐紧贴着他的背,宽厚结实很有安全感,她蹭了蹭,闻到了出租里那块香皂的味道,夏天的柠檬味。 温杨转身把搂她进怀里,语气里充满无奈:“下辈子我做个小挂件,好让你每天把我挂在口袋旁边。”。 他看向车站外的方向,说得很轻很轻:“这样就不是一个人了。” 温桐使劲憋回眼泪,边吸鼻子边回答:“我才不舍得把哥哥挂口袋,挂脖子上比较好。” “怎么样都行。”他被怀里人一本正经地比划逗笑了,低头抹掉她的眼泪,“只要你开心。” 眼看检票快要结束,温杨抓紧时间把她送回去,这次在外面亲眼看到她进站才敢走。 绿皮火车“哐哐”发动,驶过田野和荒山。 温桐抱着双肩包发呆,还没能从情绪里缓过神来,恍惚中摸到包里有一个硬硬的卡片。 她拉开拉链,底下躺着一张银行卡。 崭新的,没有使用痕迹。 【密码是你的生日。】 10几分钟前的消息,应该是在她进站后发的。 温桐别过头对着车窗,眼泪滴在她的手背,很烫,像火星子。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温杨的每一笔钱是怎么赚来的。 开裕是个五金工厂,里头大部分是男人,大一暑假她去打过零工。 五六栋工业楼像吃人的野兽,里面塞满了行尸走肉。 她的车间只有几个立式风扇,又闷又热,扇叶上都是结成絮的灰尘,吹出来的不是风,而是金属粉末。 所有人都是站着干活,机械音不停敲击她的耳膜,温桐不敢走神,稍不留意尖锐的机器就有切断手指的可能性。 她只干了半天,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旁边的男工人借着返工的由头往她胸口里瞟。 温杨路过一拳打碎了那个男人的门牙,满手血把她拎了回去。 他又给了家里很多钱,换来温桐的自由。 此后温杨开始两班倒的日子,每次她去送饭,他的十个手指都缠着脏兮兮的纱布,渗出红色的血珠,温桐只能一勺勺把饭喂给他。 那是哥哥在开裕的第二年。 “瓜子、花生、天山话 5. 重逢 [] 天边湛蓝,澄澈似水洗过的琉璃,红砖路上的银杏叶偶尔被风带下来几片。 宿管阿姨把登记表递给温桐,眼角弯弯:“毕业了哈?” “嗯,准备去工作了。”她记录下自己的信息,把兜里的宿舍钥匙还回去。 宿管阿姨记得这个女孩子,今年寒假只有她一个人申请住校没有回家过年。 “一路平安。” “谢谢阿姨。” 她本来计划去南北区中间搭公交,宿舍拐角突然窜出个人。 陆初霁不知道在这蹲守了多久,大概一周左右没见,他憔悴了许多。 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发黯,眼下的乌青透着灰败,唇边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好在有一幅还算可以的皮囊撑着,不难看只是有些颓废。 温桐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调转方向去北区搭车。 陆初霁将她冷漠的表情收入眼中,眼眶透红,顾不上周围停下来看热闹的人,攥紧她的手腕极力辩解:“我在5栋等你好几天,最近很忙吗桐桐。” “我赶时间,有事以后再说。” 温桐抽出手,加快步伐。 手指间残存的热量提醒陆初霁他确实抓住过她,但像握住了风,转瞬消逝。他僵滞半晌,心口不断袭来的绵密钝痛令他无法忽视,他赶忙跟上。 “我和依棠没什么的,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你酒精过敏,那天我去校医院你们已经走了。” “这些都怪我,桐桐别生气了好吗?” 他嘴里说着边想伸出去接温桐的行李,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陆初霁无疑被这一举动刺伤了,发狠似的抢过她的包,“很重的,我帮你拿。” 温桐走到北区门口的阴凉处,凝眸看着他,用近乎笃定的语气问道:“那天你没来我的毕业典礼,去了哪里?” 他的眼神闪了闪,如同汹涌的潮水,临近退潮归于死寂。 陆初霁骤然觉得自己身处在透不过气的暗井,快要够到温桐扔下来的绳子那刻,全盘崩坍。 就差一点。 “依棠她刚回平川,也没熟人,我只是想去帮个忙......”他越说越小声,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亡羊补牢。 为什么呢?他当时为什么会推掉温桐的毕业典礼而去机场,明明早就答应过她的,为什么他走了? 即使早知道答案,在听到对方承认的那刻温桐仍旧感到怅然若失。 “别再找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不,不是这样的!你只是生气了!”陆初霁宛若一头崩溃嘶吼的野兽,死死把温桐圈在怀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温桐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到了,无论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 “初霁。” 沉稳的声线,带着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温桐明显感到陆初霁的身体顿了一下,最终缓缓松开她。 她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臂,转头瞥见不远处的颀长身影。 是一个皮相极为优越的男人。 温桐并不是没见过美人,陆初霁、哥哥也包括她在内都有人说过好看,但看见他的那刻依旧完全移不开目光。 十分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并不显多情,看人时反而有种天然的审视。 白衬衣,黑西裤,干净利落不夹杂任何多余色彩。 他在打量自己。 温桐察觉到后略微抬眸,恰好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他背光而立,棕色头发像刚洗完澡的乖巧大狗狗,泛着柔软而细密的光泽,看着很想伸手rua。 温桐看得出神,直到对方朝她颔首示意,她才惊慌地点点头。 “小叔怎么有空来平川?”陆初霁整理情绪,主动走过去攀谈,言语中有几分生涩。 他没得到江劭庭要来平川的消息,说明本人并不想公开,现下在这种场合碰到着实尴尬。 当然,只是单方面对他而言的窘境。 江劭庭的视线绕了一圈,重新落在他身上,轻描淡写:“你看起来脸色不好,要林叙送你去看看吗?” 陆初霁话到嘴边的客套顿时被堵了回去,这个台阶他不敢不接。 “桐桐,你先好好冷静冷静,我晚点再找你。” 见她始终一声不吭,陆初霁默默转身离开。 印着42的球衣,衣角随风扬起来一点。 相比于他的正脸,温桐更熟悉他的背影,自信张扬。 他会在比赛结束后的欢呼里接过她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一饮而尽,大声告诉同伴这是他的女朋友。 一切都结束了。 “谢谢您。”温桐朝另一边长身玉立的男人小声道谢,随后推着行李箱寻找公交候车站。 下午五点左右的火车,温桐大致算了算,加上转地铁的时间,大概率会赶不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改签,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的身边。 车身简洁低调,透着复古的雅致感,温桐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 车窗慢慢摇下,相比校门口,温桐现在能近距离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浓而密像一把小羽毛,双眸凌厉极具侵略性,加上偏淡的薄唇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需要我送你吗?” 周围没有其他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或许是因为对方比她年长的缘故,温桐在他面前总有种无处遁形的慌张,她陷入两难境地,垂着脑袋半天没吱声。 短暂沉默过后,他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一些,温柔而蛊惑:“你害怕我?” “不是的!”温桐想也没想立即接话,紧张得语无伦次,“那麻烦您了。” 行李箱是秘书帮她放上去的,兵随其将,驾驶座下来的人同样有着一张略显冷淡的脸。 车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淡淡的雪松香清冽好闻,直到下车两人都没再说话。 “江总,现在走吗?” 诡异的安静。 林叙后脊背发凉,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完全不知道错在哪里,索性像块木头一样不再开口。 “去查一下。” 林叙接过递来的照片,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刚下车的女生。 确实有几分神似,但细看之下就不像了。 照片里的人眉峰上挑,散发着高傲的英气;而刚才的女孩眉尾低垂,一眼看过去就会产生“我见犹怜”之感。 作为秘书他无权多问,收好照片后按照吩咐启程前往滨海。 温桐第二次回头时,候车厅外的轿车已经离开了。 她踩着点检票上车,刚落座手机顶端就跳出了哥哥的消息。 【回来记得提前和我说,我去接你。】 【我做点风干话梅等你回来。】 晚霞嫣红,像晕开的水彩。 温桐出行每次选的都是靠窗位置,途径山野小屋或是长江滚滚,她都无法避免地产生孤寂感。 荒山外的那所木屋真的有人居住吗?江面上的那艘船又将驶向何方? 越深想她越觉得苍白无力,像提灯走在一条大雾四起的野路上,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但看不到远方的目的地。 早晨,滨海市下起了雨,空气里掺着湿润的灰尘,有些呛鼻子。 雨停后温桐跟着导航搭乘汽车前往江岸集团,公司很人性化,前三个月提供单身公寓。 这座北方近海城市比她想象里的还要漂亮。 汽车沿环海路行驶,海面蔚蓝宁静,偶尔飞过一群海鸥 6. 入职 [] 他比温桐高很多,说的话像从她的天灵盖传过来的,振聋发聩。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所以才脱出而出“小叔”。 想到他帮了自己好几次,温桐仰头客客气气道:“您好。” “在哪个部门?” 这个角度,她勉强和他平视。 他的眼睛很好看,漆黑幽深,会让人不自觉陷进去,相信他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品牌部。”温桐目光挪到他的领带前,老老实实回答。 江劭庭眸光动了动,脸上没了之前的云淡风轻,反而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人。 温桐是他十七岁会喜欢的类型,像南方即将消融的碎雪,下意识想伸手去捧,频频主动多少有点以貌取人的缘故。 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个绣花枕头。 品牌部的负责人是从国外请来的高管,标准极高,他虽刚接手江岸也知道那个部门很久没招新人了。 温桐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停在这边和自己说话引来了很多员工偷偷围观,她正想找个理由离开却听到一声温柔的笑。 “很厉害。” 他低头迎上温桐明亮的双眸,语气平静有力。 被人肯定的感觉很好,像吃了一颗棉花糖,绵绵的甜意蔓延全身。 她的心思基本不用猜就能看出来,江劭庭只怕再说下去人要烧熟了,留下句“下次见”便迈着长腿离去。 贵宾厅站的人干等了许久,他一回去重新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 温桐刚开始以为他是江岸的投资方,但这句“下次见”让她心里打起了鼓,难道是某个得罪不起的合作方? 江岸集团没有寻常大企业的繁琐流程,半小时左右人事就准备带她前往第16层的品牌部。 一层搂一个部门,温桐有点惊讶于这种设置,毕竟这样的话跨部门沟通的成本与时间会大大增加。 “这边请。” 人事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笑着解答:“公司不同部门之间多采用线上方式处理事务。” 16层不同于6层人事部的规整简洁,多了很多鲜艳活泼的装饰品,但一点也不妨碍温桐第一眼的刻板印象:有钱。 “江岸有许多奢侈品子品牌,入职后只需负责部门指定的几项。” 大理石上铺了地毯,走路几乎听不到声音,她跟在人事后面听得认真,没注意到身后好奇打量的同事。 她被带到西南方的办公室,人事刚推开玻璃门,一道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她。 “你是温桐?”率先说话的是个圆脸卷发女生,看上去没比她大多少,穿着轻便的方领长裙。 温桐点头:“大家好。” “我是夏晚,Tassy姐念叨几周的人可算让我们见着了。”她领着温桐朝众人打招呼,“手上的活先停停,这是我们品牌一部新来的小伙伴,温桐。” 这个新人还没入职的时候众人便听领导多次提起,还亲自去人事部催了好几趟,现下看到真人了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话: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我是林朝,初面见过的。”戴眼镜的男生向她招招手,剩余的同事也一一自我介绍,温桐礼貌笑着回应。 夏晚带她去到工位,说:“本来是Tassy姐来带你的,就是终面的那位女士,但她这个月都得去意大利出差,我先带你大致熟悉下公司情况和工作流程。” “嗯嗯,麻烦了。” 品牌一部氛围融洽轻松,下午温桐看了会产品资料,夏晚端过来一大堆零食让她挑,吃吃喝喝间就到了下班的点。 夕阳透过百叶窗刻在桌面和电脑上,宽敞的工位安静温馨,温桐有了久违的归属感。 接下来的日子温桐不算忙,只跟着同事们熟悉项目,没有正式接触核心业务。 听夏晚说由于高管层的更迭,引进了很多新项目,最近一部的同事都开始加班,她手里没有什么工作,主动承担了一些杂活。 “发票、合同......”温桐边走边清点文件夹里的报销材料,确定没有疏漏后去9楼交给财务室。 返回途中路过茶水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打电话。 “爸爸,您就让我回京吧,在这真的没什么意思。”到锁骨位置的梨花烫,她倚着墙,撒娇的语气略显生硬。 “江闻笛?” 听到有人喊她,江闻笛拿开手机转身,原本不耐烦的神色一下就亮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我下来送报销单的。”温桐的心砰砰直跳,难掩脸上的惊喜向她快步走过去。 江闻笛拉住她的手问了一通,确定她也在江岸工作后如获大赦,“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有多无聊,终于有个伴了!” “你一个人来的滨海?”温桐有些吃惊,陆初霁圈子里的基本都是首都人,就像网络上说的,毕业后回去继承家产就可以了。 江闻笛似被戳到了痛处,扯下果盘里的一挂青提,“还不是我爸,非要把我送过来说什么锻炼一下,周末我就去做DNA鉴定。” “好甜啊!”她紧皱的眉头立刻松了,往温桐嘴里也塞了一颗青提。 “你在财务部工作?” “对啊,但我什么也不会,干坐一整天。” 毫不遮掩的话加上单纯得有点欠揍的语气,温桐似乎能理解把她送过来锻炼的原因。 茶水间的零食快被吃得见底,江闻笛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你在哪个部门?” 温桐不敢摸鱼太久,打算回去:“16楼的品牌部,我出来好一会了得回去了。” “啊?我还想和你多待会呢。”江闻笛放下手里的龙眼,脑中灵光一闪,“要不我和你一起上去看看?” 对上她跃跃欲试的眼神,温桐没怎么犹豫答应下来,两人边聊边走向电梯。 “部门的人都不太和我说话,估计因为我是关系户,但我也没什么和她们说的。” “本来我都想找大哥商量辞职,背着我爸偷偷回京港,不过现在碰到了你就不用了。” 江闻笛估计是在江岸太久没找人唠嗑,找到聊天对象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温桐静静听着,按下电梯。 “你大哥也在江岸集团吗?”温桐见她提及好几次,顺口问道。 “这就是他的公司。”江闻笛极有自知之明地补充,“不然以我这半吊子水准我爸想塞进江岸都难。” 温桐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干净清澈,肩膀随笑轻轻抖动,像夏日里被风吹晃的白柚花。 “可别在你大哥面前这样说,小心被炒鱿鱼。” 江闻笛 7. 长梦 [] 哪有员工打听老板隐私的啊?温桐只想把嘴巴缝起来,连忙找补:“我随便问的,电梯到了我们先出去吧!” 江闻笛总觉得她莫名心虚,没多想贴着小声八卦:“肯定不是女朋友,我爷爷近几年催婚催得紧,大哥要有女朋友早带回去交差了。” 观察了会,确认周围没人她们注意后,她继续说:“虽说是同辈,但他大了好几岁,平时冷着张脸很不好说话,基本不怎么跟我们来往。” 温桐听得直皱眉,江劭庭在她这里一直是个很温柔的绅士,怎么听江闻笛的形容更像个冷面罗刹? “人不可貌相。”她看温桐的表情就知道又是个被自家大哥色相迷惑的人,“我大哥确实长得好看,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离他远点啊,惹到了我也救不了你。” “嗯嗯。”温桐半信半疑点头,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谈远近。 11层的布局参照豪宅大平层,只供总裁办公,刷专用卡进出。 “你这里的排场也没比京港差多少。”薛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可不敢指望面前这个男人来伺候。 江劭庭将办公桌上的文件递给她,直奔主题:“中恒的股权变更就在这几天了。” 薛凝心头一抖,咽下滚烫的茶水赶忙接过来翻看。 税务局昨天审批完成的,今天江劭庭就接到了?她来不及深究,一页页翻过去,越看到后面眉心蹙得越紧。 “江城多出来的5%是从哪里来的?”薛凝几乎要抠破那张薄薄的A4纸,中恒明明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股权发生了变动她竟然浑然不知。 “宋叔给出去的。”江劭庭习惯了工作,即使说着话手下的钢笔也没停。 “宋叔?!他和......”薛凝顿了一下,几秒后才接上,“这两年他一直没表态,怎么突然向着江城了?” “他被二叔抓住了把柄。” “什么?!” “挪用公款。” 薛凝半晌说不出话,宋叔在中恒的年龄估计比她还大,农民出身,一直老实本分,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是江城要挟对方的秘密,那又怎么会传出来? 伴着“沙沙”的笔划声,半隐在阴影里的男人冷冷答道:“不只是我,很快整个中恒都会知道。” 薛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喊出来的:“江城想逼死他?” 停笔,江劭庭抬眸看了眼日历上的日期,转而直视她:“宋叔应当不在了,过几天会有消息。” 下午的阳光没有完全照进来,三伏天里薛凝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手脚冰凉。 宋叔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从咿呀学语到如今成为同僚,无论他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依旧是敬重的长辈。 薛凝望向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宋叔的去世时间都能算到,那他是旁观,默许,甚至是促成了整件事的发生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把文件放到一边,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样一来江城对中恒的持股占比基本和你持平了。” 中恒是京港最大的医药企业,也是江家重要的资产之一。 “不着急,你和正泽这段时间先暂时避避风头。” 提及心上人,薛凝的神色缓和不少,“不用担心我们,反倒是你,听正泽说你还在查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必要吗?” 江劭庭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窗户边,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对面的摩天大楼,“你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巧合也就是偶然性,每时每刻都会出现些凑巧的意外,薛凝说不上来,话锋一转:“你和电梯里那个小姑娘不就是个巧合?” 单纯柔弱,一看就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你看上人家了?” 江劭庭本能地想否认,迟疑了半秒,心底浮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一根看不见的银丝,趁不注意一寸一寸往上缠。 江岸大厦地理位置优越,站在落地窗边可以远眺海景,他默默收回视线,不置可否。 —— 周五离下班还有10分钟的时候,温桐不经意瞅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闲人”。 一部忙得团团转,就她准点下班,为了离开得更自然一点,温桐拿起水杯装作要去接水的样子。 “明天去不去西海?”江闻笛看见她走过来迫不及待展示手机里新购买的泳衣。 琳琅满目,甜美风、性感风都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的芭比娃娃。 生活里大多数的时间都不属于温桐,因此在自己能支配的空闲期她只想躺着看书或者睡觉。在宜杭除了和哥哥出去买菜外基本足不出户,不开玩笑的说她可以半年不出门。 江闻笛见她有点为难,猜测是突然提议打破了别人的计划,干笑两声圆场:“我就是问问,你按照安排来就行,没关系的。” “傍晚去会不会好一点,没有那么晒。”温桐的社交圈很小,对于江闻笛想到邀请自己一起去海边产生的惊喜远胜于其他情绪。 餐厅在大厦后边,职工的午餐晚餐加起来10块钱。 江闻笛心情很好,眉飞色舞地规划着明天的路线,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被她说得堆满笑点,温桐坐在对面差点被饭呛到。 送到公寓楼下后江闻笛被司机接走,她洗完澡准备上床休息时接到了温杨的视频。 “哥还没睡?” 手机那头的女孩正扯过来一只枕头垫脑袋,锁骨下一块玉坠子跟着晃动,温杨垂眸看了看自己胸前那块和她一模一样的挂坠。 “还不困。”他起身靠着床,脖颈上露出几道淡淡的红痕。 不知道晚上哪个坐他腿上的女人抓的,温杨暗骂一声,从衣柜里掏出件高领口的薄毛衣套上。 温桐只见镜头突然调转方向,然后自己哥哥换了件衣服出来。 八月里穿毛衣? “温杨你是喝醉酒了吗?” “是喝了一点。” 他不介意妹妹指名道姓,反倒被她这生动的表情给逗乐了,像一只炸毛的猫。 果不其然对面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一数以往他喝醉的模样,小脸皱成一团。 温杨喜欢看她这样,活灵活现的,不似平日里瞻前顾后。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的头很晕,但意识却很清醒,不由自主想到酒桌上王业提到的事情。 廖文嘉考上了重点高中。 其实他知道,开席面的那天还 8. 会议 [] “你好。”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朝她腼腆招招手,“嗨,我们那边有篝火晚会,一起来玩吗?” 温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圈年轻男女围坐在火堆旁边,边弹吉他边唱歌,应该是附近出来玩的学生。 “抱歉,我这还有事情。”她拿出手机示意自己需要给同伴拍照。 男生挠了挠脑袋,小声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我已经毕业了。”温桐借着去找江闻笛的由头趁机溜走,内心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学生气了。 江闻笛从海底窜出来,浑身滴着水,和甜美的外表不同,身材尤为姣好。 她接过温桐的手机,一张张翻看相册,不住惊叹:“你也太会拍了的吧,原来我是个天仙,都发给我,都发给我!” 温桐会在网上学过一些摄影构图的技巧,现下被夸得飘飘然,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江闻笛打算挑两张最漂亮的发朋友圈,一旁出谋划策的温桐比她本人还认真,恨不得上手再帮她P个图。 温桐是那种很能激起保护欲的柔弱长相。五官精致小巧,皮肤白皙看不到一点瑕疵,娇憨的小鹿眼没有什么攻击性,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江闻笛初见她时还以为又是个装得娇滴滴的大小姐,直到某天碰到她在超市兼职,一箱箱的矿泉水被她整整齐齐码在货架上。 “这张......还是这张更好,很有氛围感。”温桐左右摇摆半天下不了决定,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江闻笛太好看了。 她这小猫似的嘀咕让江闻笛心情大好,揽着她回到跑车上,一起在附近逛了一圈。 晚上到家,温桐打开笔记本电脑重新梳理关于江岸集团旗下的品牌和产品品类。 品牌一部负责江岸的高奢饰品,她观察过夏晚的工作,流程偏向于品牌营销策划。 资料整合完后已接近凌晨,工作群消息99+,她点开手机慢慢往前滑。 原来是Tassy姐下周就要回来了! 温桐动作太过激动,差点撞倒杯子,她一条条看过去,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躺回床上。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她就能跟着Tassy姐上手项目。 大公司转正普遍比较难,试用期拿不出业绩相当于失去了转正谈判的资格。 温桐前段时间一直干着打杂的工作,长久下去肯定不行,加之她想接哥哥过来的想法愈演愈烈,工作上就必须站稳脚跟。 试用期可以住公司宿舍,转正后再搬出去,把哥哥也接过来。 滨海这么漂亮,他一定会喜欢。 温桐长吁一口气,查了下银行卡余额,心里踏实不少。 群里好几个夜猫子,大晚上聊得起劲,她默默窥屏,脑海里忽然冒出个疑惑,于是点开江岸集团的组织架构。 架构图最顶端是个空白头像,没有写职位,只有名字---江劭庭。 温桐点了点他的头像,骤然跳出来的聊天框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还好,根据组织架构图她的工作不需要和他交接。 温桐侧过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她并不讨厌江劭庭,反倒喜欢听他说话,温温柔柔的。 但不知为何面对他总会非常紧张,时常话都说不利索。 肯定是因为来自资本家的压迫气场。 —— 江岸集团9点半上班,温桐还没在工位坐热,夏晚走过来叩了叩她的桌子,说:“Tassy姐喊你去开会,东侧的那个大会议室。” “就我一个人吗?”大会议室需要提前预约,是比较重要的会议才在那边。 夏晚往她桌上放了包芝士蛋卷,似乎也不太确定:“可能是安排你后面要接手的工作?先去听听吧,带上笔记本。” 温桐没再多问,到点后拿上纸笔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她呼吸一窒,长桌前坐着满满两排人,商务干练,像极了电视剧里大佬云集的场面。 这种场合根本不是她这个还在试用期的人该出现的地方啊?! 温桐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坐,紧紧攥着手里的笔,在众人注视下脸颊滚烫。 “坐我旁边吧。” “品牌总监去拿会议资料了。” 从容不迫的嗓音极有磁性,这时她才注意到会议桌中央的江劭庭,西装革履,红棕色的菱格领带很衬他,贵气优雅。 他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似在问“怎么还不过来?”。 温桐反应过来,朝他那边走过去。 紧随其后的Tassy穿着米色的职业套装,一眼就看到这个自己亲自挑选来的小姑娘,笑道:“可算等到你了,桐。” 温桐进江岸的终面是由对方面试的,本就有知遇之恩,她立刻感激颔首。 接下来的会议其实和她没有太大关系,温桐猜测可能是Tassy让她过来旁边便于了解第三、四季度的规划。 她低头记录笔记,余光瞥见江劭庭垂在一边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无端让人觉得他写出来的字会很好看。 她多停留了一会,在纸上写完重点信息后放下笔,抬眸看着说话的部门领导。 莫名地,温桐觉得雪松味离她近了一些,她下意识扭头去看,猝不及防撞进江劭庭的视线。 会议室的灯光很亮,在他立体的五官上投下一层微弱的剪影,黑白分明的眼睛异常深沉。 这种眼神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放在他身上无疑让蛊惑性翻倍,温桐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她胡乱扯了扯唇角,一股脑扎进笔记本里。 后面的半小时温桐再也不敢抬头,闷头在纸张上“沙沙”地写。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后续有问题OA或者邮件发送到总裁办。”江劭庭扫过众人,微笑着补充,“需要面谈的话,来11楼。” 寂静的会议厅只有窸窸窣窣的拉凳子声,温桐起身准备跟着其他人出去。 “你留下。” 声音虽很不是很大,但坐在对面的Tassy听得一清二楚,赶忙解围:“江总,温桐是这个月初才来的,品牌部的事情还不太了解。” 江劭庭似乎不习惯有人反驳他,眉心轻微皱起,静静看着她并未答话。 Tassy在他交接的那段时间恰好出差,对这个新上任的CEO并不了解,只听同僚提了两嘴:琢磨不透,不好相处。 身居高位的人最不喜被打断,她一时着急把这个忘了,白着脸接话:“需要的话我回去把整理好的文件发给您。” 温桐再傻也能看出来自己领导是想帮她,正想站出来揽锅江劭庭先一步出声。 “只是些小事,无需紧张。” 老板都这样说了Tassy自然不能再驳面子,向温桐使了个眼色。 没过一会会议室就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劭庭慢条斯理合起笔记本电脑,站起来拉开窗帘。 温桐大脑高速运转,思索着各种可能他会问到的问题以及应答对策,没注意到旁边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身后 9. 高尔夫 [] 或是因为白天太忙了,温桐的胃口比前几天好很多。 她散了会步消消食,回去路上远远就看到公寓楼下站着个男人。进出的路只有这一条,对方同样也看见了她,小跑着过来。 黑灰色提花衬衣,扣子随意解了三四颗,腰间挂着一条银色金属长链,眼睛很亮,像少年一般热情明朗。 温桐后退两步冷冷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初霁的眼神迅速沉了下去,用近乎央求的语气:“桐桐你能别这样说话吗?” 温桐绕过他直接上楼,手臂却被他攥住。 “我说我说,是看到江闻笛的朋友圈才知道你在滨海的。” 知道在哪就职,打听其他事情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桐桐,这段时间我很想你,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也一直没理我。” 陆初霁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我们可以再谈谈吗?” 手掌宽厚,比温桐的手大了一圈,由于常年赛车训练,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有些硌人。 她并不适应陆初霁这种语气,也很久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了。 温桐融不进他的社交,无数次都是重复那天在御港湾的情形,干坐在一边无人问津。 渐渐地,陆初霁便不再带她出席,也许是嫌麻烦,也可能怕其他人议论,反正大四以来两人时常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 如今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来找她呢? 温桐不理解,推开他的手腕,“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的人生不会再有重合的地方,好聚好散吧。” 陆初霁身体一僵,曾经拥有过的模糊感和无力感将他死死包裹,温桐以前从不会这样。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在赌气。 他不止一次想过她会主动回来找自己,他到底没有实质性和陈依棠发生过什么,温桐家境不好,越是困顿的人越渴望阳光,而他甘愿做那个把她拉出泥潭的人。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而她毫不留情的话变成了凿穿美梦的棒槌,一击接着一击,震得陆初霁头痛欲裂,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这周末我有一场比赛,桐桐来看看吧,就算是要彻底结束也该有始有终,对吧?” 他将一张门票塞进温桐手里,语速飞快,似乎这样就能让对方找不到拒绝的机会。 红色的门票边缘略微皱起,温桐错开目光,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她全身心扑在Logic的营销策划上,上个季度的主题是典雅,这个季度回到了Logic本身的中文释义:逻辑。 温桐滑动鼠标,对比两个季度产品的外观特征。 典雅主题的产品很好理解,参考了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油画的珠宝配饰,繁杂高贵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逻辑主题下的珠宝...... 齿轮、煤油灯、天平、星象仪等各种机械工业风元素,配上珍珠、宝石点缀,虽然别有一番韵味但多少抽象。 温桐紧贴着电脑屏幕生怕错过细节,恨不得钻进屏幕弄懂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逻辑。 办公室的时针转到九点,同事陆陆续续回家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从抽屉底层翻出一桶泡面。 逻辑、古典和工业,温桐越想越入神,直到滚烫的开水溢出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连忙端走泡面,一路跑到茶水间用冷水冲洗。 好在其他部门还亮着灯,空旷的16层看起来才没那么吓人。温桐挪到灯下瞄了眼烫伤的地方,只红了一块,没起泡。 应该过两天就能好。 她甩干手心的水珠,准备回去再看看资料。 走廊空无一人,温桐走着走着脑中蓦地炸出一个念头,她来不及再深思,立即冲进办公室记录下来,并逐一查漏补缺。 隔天上班,温桐果断敲响Tassy办公室的门。 “你想将两个主题串联起来?”Tassy只听她阐述完战略理解,便大致猜到了她的推广方向,“从中世纪的复古典雅,到工业时代的先进科技,连接性上是成立的。” Tassy抿唇若有所思,“但你需要考虑到两个主题的推广比重,不能喧宾夺主。” “这样吧,奢侈品的受众基本是固定的,我这周刚好有个客户,你可以去了解下她的想法,也算是消费者调研。” “嗯嗯,好的。”温桐只想了切入点,完全没考虑这么全,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Tassy撕下来的半张纸。 她回到工位,打开那张写了时间和地点的纸条,“取风半缕?” 好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古代茶馆。 林朝听见她的碎碎念,凑过脑袋问:“你要去这?” 温桐看他满眼艳羡,愈发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呀,Tassy姐安排我去对接个客户。” 林朝扶了扶眼镜,卖起关子来。 “这就是个高尔夫场,就是收费比较高。”夏晚不留情面终结林朝的欲说还休。 林朝倒也不生气,啧啧嘴:“比~较~高,呆一小时顶得上我们三个半年工资了。” 温桐心下一惊,把她卖了也值不了这个价格。 夏晚瞧出了她的顾虑,揽着温桐的肩膀说:“放心,Tassy姐让你去说明早预约好了,不用花钱人去了就行。” 温桐“嗯”了一声,拿起桌子上还没拆封的芒果千层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爱死你了,桐桐!” —— “取风半缕”与滨海市政府专门接待外宾的景秀山庄相邻,属于会员制私人会所。 约定的时间在下午两点,温桐提前半小时到的,正是中午日头最晒的时候。 球童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不是来打高尔夫的,自然没带球杆之类的设备,上了球车后直奔目的地。 球场接近1700亩,绿草如茵,湖泊中央立着几只白鹭,球车穿行于弯弯绕绕的小道上。 “我们离陈夫人大概还有多远?”这条路一眼看不到头,温桐不禁担忧起来,可千万不能迟到。 球童指向山坡下的圆石滩,恭敬而礼貌:“陈太太在那边的茶歇区休息,我们快到了。” 山下的“L”型湖上架着一座拱桥以供进出,中间围起来的绿地依山傍水,像天然形成的休憩地。 沙滩伞下半躺着一个女人,从温桐的角度看不到脸,只能瞥见黑色高跟鞋以上的小腿。 白若凝脂,腿部线条极美,没有一丝赘肉。 < 10. 教学 [] 温桐是被陈太太半拉半推过来的,路都走了一大半她不好再拒绝,权当多认识几个人。 然后,她看到了江劭庭。 其实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温桐就是莫名其妙地能认出他,并且想立即拔腿就跑。 今天的组局里陈太太身份不算高,休息区的其他人只略看了两人一眼,便继续有说有笑闲聊。 温桐跟着她往后走,腿刚抬出去就被喊住。 “闷头往哪钻呢?” 略显狎昵的玩笑话,和周身森冷的气场反差极大,周围骤然陷入死寂。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慢慢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入温桐的眼里,深邃、平静而又意味不明。 温桐的注意力全在江劭庭的衣着上。 他在公司基本都是西装,确实也很合他的气质,沉稳而矜贵。今天估计是需要打高尔夫,穿着十分休闲,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慵懒感。 江劭庭成功捕捉到了某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弯唇道:“这里不是有空位吗。” ...... 温桐瞬间被点醒,她就是想离他远点才往后坐的。 他说话一向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温桐瞟了瞟他的脸从嘴边咕噜出个“哦”字。 小插曲结束,在场的基本都是商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很快就看出那位从京港来的江家人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上前攀谈。 温桐虽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但也能感觉出江劭庭大概率是这场高尔夫球局的核心人物。 “太阳小了点,江少和旁边的小姐有兴趣玩会娱乐局吗?” 热情的提议,对温桐而言不亚于无妄之灾。 她从没来过“取风一缕”,也不会打高尔夫。 她的右眼皮直跳,脑海里明明明酝酿好了说词,却像哽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斜对面的李子衿斜睨她一眼,换上得体的笑容:“不用担心球技不好,劭庭打过70杆。” 温桐脸颊火辣辣的烫,她本该立刻说“我不会”,然后灰溜溜地耷下脑袋。 可当着他的面,这句话变得异常难以启齿。 江劭庭是认可她的,他说过自己很厉害...... “对不起,我......” “是不是有些晒?” 一直没出声的江劭庭蓦地打岔,温桐没跟上他这跳跃性的问话,仿佛一只瞪圆眼珠的小猫。 黑色无顶帽帽檐遮住了眼睛,她看不到江劭庭的表情,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正在系帽子后面的滑扣。 腕骨不经意擦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温润的凉意。 他半躬着身子,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了她,领口半敞开,温桐赶紧别开视线。 日头正毒,更热了。 江劭庭看向她规规矩矩搭在腿上的手,有点理解了小时候大院里喜欢打扮洋娃娃的玩伴。 “二位自便吧,我怕晒。” “......”夫妇俩你看我我看你,挤出一个干涩的“好”字。 李子衿面色难看,借口也懒得找一声不吭离席。 转眼间只剩下温桐和他大眼对小眼。她接上刚才未说出完的话,“我不会打高尔夫的。” “嗯。”极淡的语气,像在公司开会那样。 江劭庭思索片刻,墨瞳尤为深沉:“要我教你吗?” 温桐迎上那双杳然不见底的眼睛,整个人恍若被吸入了漩涡,找不到拒绝理由。 一遍又一遍纠正发力姿势,她逐渐有些发躁,最终一杆把球挥进了水塘里。 “抱歉。”温桐鼻尖沁出一层薄汗,下意识想跑过去把球捡回来。 江劭庭扶正她头上的遮阳帽,循循善诱:“挥杆的时候别着急,保持流畅度。” 他将动作逐一拆解进行示范,和温桐蹩脚的鸭子步不同,江劭庭一看就是行家,挥杆流畅、收杆优雅。 他无疑是个很好的老师,化繁为简,一些细小的错误动作也能立马发现,几乎和工作状态一样认真专注。 喂饭式教学效果显著,温桐有样学样,傍晚时分就能打上果岭了,推杆过程有点像小学玩玻璃珠。 绿球顺着她预定的线路滚动,在洞口抖擞了一下,犹如个被吓到的团子,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来。 “咚” 球掉进洞里。 “进了进了!” 江劭庭闻声回头。她踮起脚朝他挥手,整个人陷在金色的夕阳里,看不太真切。 暮色初露痕迹,背后的庄园蒙了一层灰色的纱幔,山水草地,一切都变得迷蒙。 她站的地方却格外亮,晚风携着喜悦拂过他耳边,有些痒。 “劭庭,你还在听吗?什么时候回京一趟?”电话那头的陆正泽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只两秒他便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晚点再说。” 温桐看到他过来,像个邀功的小孩子,急躁又雀跃:“我刚才推进去的。” 江劭庭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数一数二的高挑,他垂下眼睫瞥了眼球洞,“嗯,很棒。” 每当说夸赞的话,他就会直直凝视温桐的眼睛,反而让温桐觉得她才是那个鼓励他的人。 握杆的手指攥紧了一点,她敛起眸客套:“我都是按照你教的来,很有效果!” 温桐只差没竖个大拇指。 “我只是比你早一些知道,现在你也可以做到。” 江劭庭唇边噙着分明的笑意,整个人好似刚从蜜罐子挖出来,眉眼略弯,温柔得和平时完全不像一个人。 哥哥也经常这样夸她,果然脾气好的长辈都差不多。 回到公寓后温桐累得躺平。 在“取风半缕”待了一个下午,运动量可以抵得上她这一个月了。 她捏了捏酸软的胳膊,开始重新整理策划思路。 将两个事件用时间线连接起来是温桐在学校常用的思维,但和陈太太沟通后,她猛然意识到这样行不通。 逻辑系列的珠宝产品优点在于差异化,蒸汽工业风的创新大胆前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珠宝”。 如果将它和讲究油画美感的典雅系列吸引放在一起,反而会凸显外观上的劣势。 温桐在网页上花花绿绿的竞品海洋里翻找,脑中愈发混沌,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熬到半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根本起不来,还好她住公司宿舍,离得近。 9点左右的天空通透澄澈,路人脖子上挂着各色工牌,行色匆匆,穿梭在漂亮的写字楼底下。 温桐很喜欢上下班的这段路,整洁体面,充满希望。 “还是豆浆和茶叶蛋?”路边摊主已经能认出她了,咧开嘴热情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