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全种族出道》 1. 初来 [] 天微微亮,玛莉被帮厨女仆敲门声叫醒,带着困意从阁楼的小床上爬起来,喊醒另一个小床上的女仆,她在清晨的凉意里打了个哆嗦,立刻戴上女仆帽,穿上晨间制服。这是一条粉红色的小碎花棉布裙子,因为早上要做一些打扫暖炉之类的清洁工作,她得系上一条粗麻布的灰色大围裙,以免弄脏里面的裙子。 玛莉是坎贝尔家的家事女仆,坎贝尔家的男主人是一位贵族的次子,作为次子,他无法继承家族的领地和庄园,不过他每年都有一笔为数不少的信托基金,因此他们能够租在索霍广场附近的半独立式住宅,不必挤在窄小的公寓里。 几天前,男主人和家中长子启程前往弗兰西公国,要三个月左右回来,家里目前只有女主人和她的两位女儿。 玛莉必须赶在主人们起床之前将壁炉燃起,整理好床边的地毯,这样她们起床时就能获得一个温暖的房间。她先去女主人坎贝尔夫人的卧室,接着是坎贝尔家的大女儿。 她没有去坎贝尔家的小女儿艾琳娜的房间。 并不是她不想去,一周前,艾琳娜生了病,家庭医生诊断说是伤寒,服用几副药剂后依然没有好转,几人轮流照看着她,眼看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如果再没有别的办法,过不了几天她就要蒙主宠召了。 转机发生在前天,家庭医生带来一位神秘的客人,这位客人裹得严严实实,身材丰腴,头上戴着深色的厚面纱,看起来非常神秘,当她穿过门厅时,走廊上的风都香得迷人。 在坎贝尔家工作五年,玛莉从没见过这位客人。而且,因为艾琳娜的病,坎贝尔家早已暂停了社交季的所有拜访和会客。 新客人来拜访之后,坎贝尔夫人宣称艾琳娜已经好起来了,然而,前天的艾琳娜没有下来吃饭,昨天也没有。 不仅如此,坎贝尔夫人让女仆们暂时不要去艾琳娜的房间,女仆们不必去她的房间打扫壁炉、生火、除尘、擦地……,不用去清除鲜花上的枯萎花瓣、收集需要清洗的旧衣,甚至送到门口的餐也没有动过。 艾琳娜的房间变成了坎贝尔家的禁忌。 仆人们与主人存在一条不可轻易跨越的界线:他们的房间在最顶层的阁楼,平时去其他的楼层有仆人专用的后梯,出门要走侧边的小门,像玛莉这样的家事女仆,还要尽可能地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身影。他们虽然和主人住同一栋楼,却是家里“看不见的精灵”。 也就是说,如果坎贝尔夫人不想让任何人接触艾琳娜,就不会有人能接触到艾琳娜。 短短两天,仆人们已经开始怀疑她已经死了、逃走了、变成幽灵了,玛莉并不相信这些荒谬的猜测,但每次经过艾琳娜的房间,她都忍不住在想,艾琳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艾琳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艾琳娜自己也不知道。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女孩,按部就班地长大、学习、工作、被车撞死、重新做人、再次长大、生病、奄奄一息。她还梦见一些细碎的画面,其中一个是一群古怪的、丑陋的生物,它们身材浮肿、皮肤深红、满嘴尖牙,一个个被抓住,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 这是一个可怕的梦,但更可怕的是,当她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床边人就长着梦中怪物的样子,差点没让她吓晕过去。 “我劝说过你的母亲,”她声音嘶哑,一边说一边戴上手套和深色的厚面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但她执意想要救你。” 她递过来一面镜子,镜子里艾琳娜看到自己脸蛋浮肿、皮肤深红。 艾琳娜难以回忆当时内心所遭受的冲击,这当然不能怪她,不管是谁,睡一觉醒来发现全身毁容了,估计会和她一样的反应。 她愣在床上的时候,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在收拾东西,她收起点燃在房间四个角的蜡烛;一把匕首,上面刻着不懂的符号;一个用丝线和草药编织的小洒水壶;一个银盘,上面还有盐、沙子和认不出原形的草药。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熏香气和血腥味。 “这是转化你的仪式魔法,”注意到她的视线,神秘女人解释道,“很高兴你能撑过来,成为我们的一员,我是薇拉。” 尽管艾琳娜还懵着,但她本能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一种类似“学姐”的气质,不由得发问道,“我们?”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你们家的医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他认识我们之中的一员,我们有一个俱乐部,”薇拉很有耐心,“你病得太重,他救不活你,所以向你的母亲提议,让我将你转化成我这种存在,也就是黑卡蒂女神的造物,你知道黑卡蒂女神吗?” 艾琳娜当然从没听过。她的父亲坎贝尔先生是财富与繁荣之神的虔诚信徒,而坎贝尔夫人每天都会向家宅的保护女神祈祷,祂们是拥有教区和教会的正统神,被人们广泛地崇拜着。黑卡蒂女神显然在卢恩顿没有教区,不知道在别的地方有没有。 “俱乐部里的大多是快要死掉的人,为了能活下去,他们祈求黑卡蒂女神延续生命,”薇拉收拾好箱子,倒了杯小桌上的葡萄酒,“而代价是,即便你能活过来,每个月都需要饮用一杯血液,你会变得丑陋可怕,没有心跳和呼吸,以后恐怕也难找到一位丈夫。俱乐部的很多人因为家人害怕他们,而选择搬出来住。” 并且由于黑卡蒂女神的不知名,祂的造物还会遭受歧视,不得不过着隐秘的生活。这种话薇拉哪怕不说,艾琳娜也能明白。 黑卡蒂女神的处境无疑是危险的,可能会给家庭带来灾难的,然而,艾琳娜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一世的母亲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来拯救她的生命。 她正感动之时,薇拉说,“我的母亲也曾像你的母亲一样,用尽办法拯救我的生命,我很感激她,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愿意见我了。” 艾琳娜沉默片刻,没错,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很难被归类为“人类”。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需要告诉你,”薇拉端坐在床前的硬木椅子上,优雅的坐姿与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黑卡蒂是巫术、魔法、亡灵、 2. 伪装 [] 艾琳娜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 还是人的时候,艾琳娜无疑是漂亮的,还很瘦。尽管她小时候没有前世的记忆,面对卢恩顿的餐桌,确实也难变胖。所以现在即便肿了一圈,她的身材看起来还在正常人范围内,值得庆幸。 需要注意的是深红色皮肤,红色总会让人联想到血,一看就不像人。 “要是有粉底就好了,”在她的想法里,把皮肤颜色遮盖一下,獠牙藏起来,再戴上面纱,应该不会吓到仆人们。 她翻找着梳妆台,台面上有一瓶杏仁玫瑰水,一罐猪油、燕麦、玫瑰水制作而成的膏剂,这两瓶是家里按照书上配方自制的护手用品;一小瓶迷迭香花水洗发,一瓶加了百里香的橄榄油护发;一瓶接骨木水用于洗脸,一罐用1份蜂蜡、4份橄榄油和少许玫瑰水制作的润肤膏日常护肤,一瓶甘油,冬天拿来涂脸。 卢恩顿并不提倡化妆,因为女王公然宣称化妆品粗俗不堪,大部分人更提倡天然美,他们认为化妆是一种伪装,还会对健康产生威胁,品味低下和不诚实的人才会化妆。所以“有品位”的女性只能靠掐脸蛋、咬嘴唇来让脸上自然发红。 艾琳娜从梳妆台上找到的、唯一能遮盖皮肤的,只有散粉。 说是散粉,其实就是淀粉,从洗衣服的淀粉盒子倒进散粉罐子里的,里面加了鸢尾根调香。 母亲一直坚持自制护肤品和化妆品,并告诉她们,“如果不知道市场卖的护肤品有什么成分,就不要用。” 她也听说过市面上有白铅做的散粉、加了硫化汞和水银的腮红……大家都知道那东西有毒性,也不知道谁会去买。 艾琳娜小时候围观过母亲化妆的过程,很简单,涂上润肤膏,然后往上面扑粉,出来的效果和粉底液的很像,就是色号白了很多,也不持久。 问题在于,她没洗脸,而且家里没有自来水。大家用的水都是向小摊贩买的,有商人从本地井中运水到各家各户,但母亲总觉得有股怪味,买的煮茶用水都是从远处的爱普森运来的,据说还有从巴克斯顿运的,那里是温泉圣地,更远,花费也更高。 想要洗漱肯定不能直接去有水的厨房。厨房位于住宅的地下室,且不论从她所居住的二楼到地下室会遇到多少人,厨房属于主厨的领域,就好像主人不能随便进入仆人的卧室一样,坎贝尔夫人也不会随便进入厨房,小时候的艾琳娜可以模糊这条界线,十四岁的她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但是,就算变成弱化版吸血鬼了,她也无法接受不洗脸化妆! 无奈之下,她只能拉了拉床前的摇铃绳子。 摇动的绳子顺着机械设备传导到地下室,刺耳的铃声惊动了正在仆人厅吃早餐的仆人们。 “是艾琳娜小姐,”一片沉默中,女仆玛莉提醒道,“我想应该不会是她的幽灵在摇铃,不是吗?” 坎贝尔家的仆人不多,两名家事女仆,负责家里除了厨房的大部分打扫工作;一名主厨,她需要准备家里所有人的餐食,包括采购食材;一名帮厨女仆,负责洗碗、打扫厨房以及帮助主厨整理食材,以及,外加一位马车夫,负责驾驶和保养马车,一位小马夫,专门照料马匹。 主厨无疑是在场仆人中身份最高的,但她只在坎贝尔家工作了一年,资历较浅,未能充当调解仆人们的作用,无法及时阻止仆人们的风言风语,玛莉在家里工作最久,这时候讽刺一句,她完全可以理解。 “艾琳娜小姐已经一天多没用餐了,”主厨起身道,“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更多食物。” 坎贝尔家的日常早餐是主厨的手作面包,通常于前一天做好,因为使用炉灶前需要先清理里面的灰烬、涂上石墨、烧水、等待整个炉灶热起来——这个时候可以直接吃午饭了。因此早上想吃烘焙的食物,主厨得前一天做好,这样只需要加热一下,不用等整个炉灶热起来。 不是所有主厨都会自己做面包,但是作为一个会做面包的主厨,她尝过附近所有面包店的面包,还是选择了自己做。她能尝出来那些面包或多或少加了白垩粉,或者明矾,就算面粉里不加,牛奶里也有可能加点料,或者使用变质的牛奶。加了东西的面包只能骗那些从没吃过真正面包的可怜人,但凡尝过好面包,都能判断出它们的差别。 主厨做面包时用的牛奶,是街头挤奶女工牵着奶牛、来到宅子侧边小门现挤的,她们挤奶的时间很长,要的钱却很少,坎贝尔夫人会额外多给一点小费,因此牵来坎贝尔家的奶牛都是最好的。 灶上已经煮好了燕麦粥,加上吐司面包、培根、鸡蛋这些常见食物,为了补偿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艾琳娜小姐,主厨额外热了一块面包卷、一条烟熏黑线鳕鱼和抹在面包片上的橘子果酱,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葡萄酒,备注,自己酿的。 坎贝尔夫人不相信市面上所有看不到食材的食物,主厨和她一样。 把这些食物放在托盘上,帮厨女仆向楼上走去,女仆玛莉提着一壶水跟在她后面,两人走后梯到达二楼艾琳娜的房间,敲了敲门。 “放在门口好了,”听到动静的坎贝尔家大女儿走出来说,“她不想见人。” 玛莉和帮厨女仆连忙把托盘和水壶放下,飞一样地消失在走廊里。 听不到走廊的动静后,艾琳娜才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不是她不想应声,主要是她的声音现在变得无比难听,出声没准会被以为“怪物把艾琳娜小姐吃掉了”。 她用墨鱼骨粉和没药粉末自制的牙粉刷牙,往脸盆里倒热水,洗好脸、顺便用芙兰绒毛巾擦了身体,剩下的热水洗毛巾、冲刷脸盆,倒进污水桶中。这套洗漱流程她已经做惯了,吃完早餐,很高兴她的味觉还在,然后准备先把衣服穿上。 她的睡裙是一件无袖的棉质衬衫,外披同质地的短外套,她先穿长袜,这年头没有松紧带,只能用丝带系紧,然后穿裤子,嗯,开裆裤,没办法,穿上好几条衬裙之后,上厕所再脱底裤委实有点困难——等等,她还需要上厕所吗? 艾琳娜思考了几秒,决定先抛开这个问题。 而后是紧身胸衣,相当于从前的内衣,她穿起来很轻松,没有系得很紧,反正她才十四岁,不会有人探寻她的腰围够不够细。衬裙在腰部系带,先穿一条白色棉质衬裙,贴身穿容易洗,再加一条保暖的芙兰绒衬裙,一条浆过的绳状衬裙用来塑形,一条外衬衬裙遮盖绳状衬裙,以便让外裙表面看起来更加光滑。 穿完所有打底的衣服后,艾琳娜打开她的衣柜。 一般上午她会穿设计简单且舒适的日间礼服,相当于家居服 3. 日访俱乐部 [] 吃过午饭,换上下午礼服的艾琳娜和坎贝尔夫人坐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它是一辆四轮小车,一匹马就能拉动,只有两个座位,车顶可以放轻一点的行李,左右有门,前面的窗户可以和坐在外面的马车夫交谈。 她们朝圣詹姆驶去。 艾琳娜没有拒绝母亲的陪同,因为三十岁以下的未婚女孩不能单独外出,必须要有已婚女士或者仆人一起,毕竟卢恩顿的犯罪率很高,而他们甚至没有警察。可能有的区会有,但绝大部分区都没有。维护治安的是每个教区的治安员,和雇佣而来的守夜人。 卢恩顿的街道漆黑一片,人们意识到没有灯光的夜晚会给犯罪的人提供掩护,便开始在夜晚的街道上巡逻,并得到了“守夜人”的名字。所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独自出现在外面,无疑会刺激到犯罪者敏感的神经。 坎贝尔家在卢恩顿西边,比起城内的空气质量好些,当马车驶入查令十字街时,就能闻到一股煤烟混杂着硫磺的辛辣涩气,悬在半空的浓雾犹如实质,远方高耸的塔楼只看到模糊的轮廓,即便正午的阳光热烈,整个卢恩顿也似乎抹着一层灰暗的底色。 但当他们接近圣詹姆,一切好像就不一样了,新鲜的空气随风吹来,马车驶入一整条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面上,宁静而祥和。 马车停在一栋宅邸前,这无疑是一栋相当宏伟的建筑,它足足有六层楼高,占据两条街道的拐角,让两边的建筑都黯然失色。 门口的两名男仆身高和体型都很相近——男仆比女仆贵,而且身高和工资成正比——坎贝尔夫人松了口气,至少这不是什么骗人的小作坊,并开始担心自己的钱包,这里看起来消费很高的样子。 男仆们一个指引车夫前往马厩,一个上前与坎贝尔夫人答话,艾琳娜出示了自己的徽章,他立马把腰弯得更深,“原来是刚加入的会员,请跟我来。”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进入一个高耸的前厅,再走几步穿过拱形雕花的大门和希腊神庙般的门柱,来到富丽堂皇的八角形大厅,大厅中间铺设的地毯花色华丽,燃烧的巨大壁炉前摆设四座不对称的扶手椅,四张高几上装点着棕榈、西洋葵和黄铜烛台,墙壁上间错挂着油画和金属壁灯,宽大的旋转楼梯通往一楼。 坎贝尔夫人和艾琳娜差点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里的装潢一点也不像某个隐秘的俱乐部,更像是年入万镑以上的贵族别墅。 男仆指引两人来到扶手椅坐下,“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人下来。” 他出去之后,坎贝尔夫人坐不住了,仔细地端详着墙壁上的油画。艾琳娜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以她的阅历只能看出门廊和门柱的希腊风格,和凸显曲线的洛可可风椅子。她猜测这间大厅的设计者应该是一位审美很高的设计师,才能将两种不同的风格融合在一起。 “久等了,”熟悉的沙哑声音传来,头戴面纱的薇拉从楼梯款款而下,直到见到她,坎贝尔夫人才有一种实感,之前她仿佛在梦里一样,或者幻觉,总之一切都让她感到不真实。 薇拉朝她们打了个招呼,“很高兴你们会来。” “难道有……不来的吗?”艾琳娜不禁问道。如果不来的话,会怎么处理呢? “好问题,”薇拉抚平裙摆的褶皱,“有的人无法接受,被家里送到疯人院,有的被送去乡下,还有的选择自我了断,总之,每一个能过来的同类,我们都非常珍惜。” 她朝坎贝尔夫人说,“夫人,您允许的话,我需要带艾琳娜熟悉楼上的情况,但是您无法和我们一同前往,因为楼上只有我们这样的存在。” “什么?”坎贝尔夫人本能地不同意,“不,你不能在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把艾琳娜带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事实上,”薇拉端静地站着,递过去一枚家族纹章,“您应该认识我,我的全名是薇拉·索默塞特,我的父亲是索默塞特伯爵大人。” 尽管艾琳娜从薇拉的言行上猜测她应该是一名贵族小姐,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伯爵的女儿。 “……索默塞特伯爵大人家的小女儿,”有一个出身贵族的丈夫,贵族圈子的一些事情,坎贝尔夫人也有所听闻,“我听说过,您现在应该在弗兰西陪伴您的姑母。” “很显然,”透过面纱看不到薇拉的表情,但可以从语气中听出她的平静,“我的父亲得想一个不会有损家族体面的理由。” 出于对贵族的信任,坎贝尔夫人稍稍放下顾虑,表示可以让艾琳娜去楼上参观,不过她要求一定要在晚饭前回来。 薇拉也提供了召唤女仆的方法,底楼有咖啡厅,提供免费的下午茶,女仆可以带她前往。 “那么,跟我来,”带着艾琳娜走上通往一楼的楼梯,薇拉如同一个称职的导游般介绍起来,“你之前应该没有去过俱乐部吧?” 艾琳娜确实没去过,不过她的父亲坎贝尔先生加入过一个戏剧俱乐部,对此有大致的了解。 私人俱乐部一开始是咖啡馆,从前,人们喜欢在咖啡馆聚会、吃饭、喝酒、社交,咖啡馆不仅卖咖啡,还提供多样化的服务,有的咖啡馆甚至还会卖保险,不同的咖啡馆提供汇聚了不一样的人群,因此人们可以选择他们想去的咖啡馆。这些咖啡馆慢慢演变成了现在的俱乐部。 除了戏剧俱乐部,还有许多类似同乡会的地域俱乐部、与兴趣爱好有关的读书、羽毛球、旅行俱乐部等等。“其实我们俱乐部的构造和那些俱乐部差不多,”薇拉说道,“我们更加隐蔽。” 进入一楼的走廊,路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薇拉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雕塑,这是一个有翅膀的、提灯小孩子雕塑,她拉着两边翅膀从小孩的肩胛骨推向腰部,随着她的动作,走廊内侧寂静无声地旋转出一扇小门。 “哇,”艾琳娜被吓了一跳。 “惊喜,”薇拉笑道,“如果是外面的人偷偷溜进来,他只会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用钥匙打开小门,提起雕塑上的灯,两人钻了进去,在黑暗的甬道里走了好几分钟,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是第二道保险。” 薇拉摸出钥匙,打开第二扇门,这是一条向阳的走廊,走廊一侧是朝外的拱形玻璃窗户,阳光倾洒在走廊地毯上,温暖明亮。 “欢迎来到自由者俱乐部,”薇拉看了眼座钟,“正好,每周一次的讨论会马上要开了,我先带你过去。” 据说,住在俱乐部的成员每周四都会聚集在宴会厅,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汇报这周的工作。 “所有在卢恩顿的同类我们都知道,”薇拉解释道,“有的人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能来这里,俱乐部对所有同类——我们叫自由者——都敞 4. 神的存在 [] 艾琳娜知道伯克利公爵,他的事迹不仅在贵族圈里很有名气,甚至连普通市民都曾听说过。 那是一个如同《王子复仇记》的故事,那时候他叫西奥多·伯克利,是当时伯克利公爵的独子,两年前,他的父母在一次巡视领地的路上被强盗杀死,而同在队伍里的他不知所踪。此事一出,震惊了整个卢恩顿,贵族们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担忧,并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调查真相,而卢恩顿的市民们也呼吁加强治安,并自愿报名巡视街道。 由于公爵大人死亡,而他的继承人西奥多·伯克利失踪,财产的继承进入法律程序,公爵是处于贵族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他投资了铁路和矿山,加上领地的收入,每年的收入都有几十万英镑,这么大的一笔资产想要在继承人失踪的情况确定归属,无疑是困难的。 除去失踪的西奥多·伯克利,下一顺位继承人是公爵的勋爵弟弟,然而就在王座法院介入处理时,有流言声称是这位勋爵大人买通了强盗,将自己的哥哥一家置于死地。 此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卢恩顿的报纸都在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是一手消息,仿佛他们坐在听证会大厅里听完了全程似的。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因此,在经过大半年的收集证据、进行调查、召开听证会等程序后,勋爵大人继承遗产将要盖棺论定的时候,失踪的西奥多·伯克利回来了。 “没错,是我,”面前的伯克利公爵爽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也好听得仿佛弦乐,这让艾琳娜更加嫉妒了,“很惊讶吧。” 公爵大人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当时的他奄奄一息,连强盗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扬长而去,正好一位知晓他身份的“吸血鬼”目睹了全程,本能地觉察到其中的阴谋,用黑卡蒂女神的仪式魔法将他转变成了自由者。 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深红怪物们没什么差别,那副样子自然是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不得不隐姓埋名,琢磨怎么恢复容貌,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艾琳娜盯着伯克利公爵的脸,想要找到类似粉底的痕迹,但完全没有破绽,不得不让她心生佩服。 “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困难,”公爵大人炫耀道,“不然也不会满大厅只有我一个是这样。” ???你这样说合适吗?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此时的艾琳娜确实有点想揍人。 “公爵大人是一名……还算有点名气的画家,你可能听说过他的另一个名字,”身边的薇拉毫不客气地点出了秘诀,“他的画取悦了爱与美的女神黛狄特。” 在薇拉的解释下,艾琳娜逐渐理解了一切。 每一位神都有自己的神职,人们可以通过仪式魔法向对应神职的神献祭一些东西,来交换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说,他们就是用容貌和声音,来向亡灵的女神黑卡蒂交换一具自如活动的身体,而每个月需要喝的血就是维持魔法必需的用品。 除去自己拥有的东西,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即是“取悦神。” 这个范围就很广了,而且不同的神也有不同的爱好,但是共通的一点就是,“传播神的福音”,也就是“扩大神的影响力”。所有的神都吃这一套。 “公爵大人画的黛狄特女神非常美丽,艺术圈的事情我也不懂,”薇拉瞅了一眼一副“继续夸我爱听”的西奥多公爵,简单粗暴地总结道,“反正教会的那群人激动疯了,把画挂在祈祷室的墙上,印在教会的宣传小册子上,甚至被评为了本世纪最优秀的画作,黛狄特女神也非常满意,所以公爵大人在进行黛狄特女神的仪式魔法时祈求恢复容貌,女神甚至给他变得更好看了。” 这条路无疑是难以复制的。不过艾琳娜算是明白了,只有神才能消除神的影响。 “那应该也有别的方法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吧,”她沉思道,“比如说用文字的方式宣扬黛狄特女神的美丽、美神的重要性……之类的。” “是的,但是很难,”薇拉叹道,“光是这样,女神教会已经宣扬得泛滥了,所以我们还在研究……。” “我早说过,让你们跟我学绘画,”公爵大人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然而你们的进步实在让我难以满意。” “因为你的教授方法是让我们看你画!”薇拉气道,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然而贵族的礼仪又让她不得不随便弯了弯膝表示冒犯的歉意,“您可能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但显然不是一名合格的老师。” 艾琳娜陷入沉思,经过互联网洗礼的她自然能想出很多宣传美的方法,可这些方法,一来不知道有没有用,二来,她恐怕需要人手、或者资金。 按照伯克利公爵的经验,取悦美神的重点在于“美”和“传播”。 从众人对公爵画作的赞不绝口来看,“美”这个因素应该拉满了,而“传播”差一点,因为向来喜欢看报纸的艾琳娜没有听说过这回事,想来此事应该只在艺术圈或美神信徒里流传。但即便传播不广,美神黛狄特还是满足了公爵的心愿,以此类推,如果没有惊世骇俗的“美”,不过流传广泛,是不是也能取悦美神呢? 曾经的艾琳娜了解过一些美术史,历史长河中有无数的画家,能在书上有一席之地的,无疑都是最顶尖的一批,她不知道公爵属不属于那一批,可她深信自己没有顶尖艺术家的天赋,刷再多的熟练度恐怕也只能算一个画匠。想要拉满“美”怕是不行的,只能在“传播”上努力了。 就在她思考之时,薇拉带着她在大厅转了一圈。 大厅里一张圆桌搭配三张扶手椅,共有五张圆桌,吸引艾琳娜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排排木牌,上面好像写着什么。 “这是……任务牌,”薇拉指点道,“有自由者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写在上面,通常需要付一些贡献点充当报酬。“ 艾琳娜仔细端详着悬挂着的木牌,其中不乏“需要帮忙打扫卫生,按月付贡献点”、“仪式魔法研究需精通拉丁语的自由者,长期招募,活动时间每周三、五下午2点——5点”、“杂志长期征稿,可买断可分成“等等。 “杂志?”艾琳娜回头问,“我们有杂志?” 说起传播美神的影响力,时尚杂志显然是最先考虑到的选择,艾琳娜家里就买过几本,和现代杂志的主要差距在于现在还没有彩色印刷技术,想要印出彩色的图,只能用套色版画手工上色,光是刻版画都需要一笔钱和一批熟练工。 “是的,或许你听过,”薇拉不在意地说,“《女士月刊》。” 艾琳娜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已决定去找来看看。 5. 仪式魔法和搬家 [] “你想留在这里?”当薇拉听到艾琳娜的请求,难得地开心道,“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往。” 接着她说了些注意事项,“每个留下来的人都需要征求公爵大人的同意,趁公爵大人还在,你最好先告诉他,他不会每天都在,除了周四。” “但是我的母亲……”艾琳娜担心坎贝尔夫人不会轻易同意她的请求。 “我想,她应该也在苦恼怎么对待你,”薇拉平淡地说,“我曾经历过和你同样的遭遇,我很清楚她们的心路历程,一开始她确实只想救你,但是当你活下来,她们就必须得考虑更多,她或早或晚就会明白,一个温暖的家里没有怪物的容身之地。我很高兴你在她之前就意识到这点。” 尽管薇拉表现得非常冷静,但艾琳娜总觉得她心里的创伤还没愈合。 “总而言之,”薇拉很快转移话题,“先搞定公爵大人比较重要,不管你要不要住下来,你和你的母亲必须完成一个守密仪式,我们都是同类,你知道这个仪式的重要性。” “哦,我一直在等这个,”艾琳娜说,“不然我还挺不安心的。” 守密仪式很简单,她们来到一个空房间——母亲那边有别人去指引——自由者仆人端上了所有的仪式道具,分别是一块紫色的天鹅绒桌布、一盘紫水晶、一根紫色的蜡烛,据说他们使用的守密仪式被归类于颜色魔法,因此需要布置和紫色相关的物品,并燃烧起百里香。 接着,艾琳娜在薇拉的指引下,用一支黑色墨水笔,在黑纸上写下“我的嘴唇被锁住,我的嘴唇被密封,有关自由者俱乐部和西奥多·伯克利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将一把不用的旧钥匙放在诗句上,将纸张折叠起来,用黑色丝带捆起来,而后管家带走了这个小包。 “当我们不用再保守秘密的时候,他们就会退还那些道具,”薇拉轻松地说,“那时候只需要用仪式之火将纸张烧毁,钥匙丢在泥泞的水里就可以了。” “伯克利公爵的秘密……”艾琳娜犹豫道,“需要额外拿出来保密?” “是的,很多自由者也在猜测,”薇拉的面纱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西奥多·伯克利的叔叔,如果知道自己的侄子其实是一个怪物,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揭露这个秘密,到时候我们所有同类都不能幸免。如果有谁会像预言那样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那很有可能是他的叔叔。” 然而,即便外貌已经和人类别无二致,但伯克利公爵没有心跳和呼吸,每个月都需要喝血,依然有暴露的风险。其实如果艾琳娜是公爵大人,她也会严格控制吸血鬼的数量和踪迹,不然如果吸血鬼被发现,被人联想到他其实和那些丑陋的怪物是同类,那可能不是继承权会不会丢失的问题,整个人都要完蛋。 “这个守密仪式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艾琳娜不得不为自己的起来捏一把汗,“真的有效果吗?” “当然,我们有试验过,”薇拉说,“你放心好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秘密绝对不能泄露,我们主要提防有人无意中说漏嘴,或者夜里说梦话……这种概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完成守密仪式后,薇拉带着艾琳娜去找公爵大人申请入住,尽管艾琳娜还没说服母亲,但伯克利公爵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并表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搬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公爵平时只会在周四过来,他的美术课也在这个时候,而薇拉报名了美术课,两人都走不开,因此由管家带她去看房间。 房间都在三层以上,每个房间其实都差不多,简单地划分了男女,管家就先带她去女性分区。 “房间目前都是空的,”管家说话简洁,“你喜欢哪间,我就让人搬家具过去。” 每个房间的家具都是制式的,艾琳娜看了眼家具单子,上面有桃花心木柱式床架、小床踏板、波纹织布窗帘(可选色)、桃花心木双层洗脸架、稻草床垫、粗陶器、羽毛床、枕垫和枕头、一床毛毯、被单、两把硬木椅子、油漆梳妆台、盥洗盆和一面桃花心木穿衣镜,一块来自东方的地毯。 除却这些必备物品,还有可以选的装饰,如墙纸、油画、书架等等。 “哇,”艾琳娜已经开始期待在这里的生活了,她小时候甚至需要和姐姐共用卧室,直到姐姐十六岁后才搬到独立的卧室,她因此才有属于自己的卧室,也不过才短短半年时间。 她选了一间左右暂时还没人入住的房间,接着管家带她熟悉宅邸的其他设施,每个房间都要铃绳,当拉响铃声,仆人就会跑来房门口等待吩咐,通常大家会去餐厅自助吃饭,也有想要送餐到房间里吃的,还有想要吃特定的食物,仆人会在早上和住客们确认一天的菜单。 餐厅在一楼,同样在一楼的还有酒吧、台球室、客厅、阅览室和写作室,二楼是仆人们的住所,包括洗衣室、食品储藏室等,三楼以上都是房间、客厅和浴室的组合。 艾琳娜对此表示很满意,她甚至去浴室参观了一下。 她在家的洗澡方式通常都站立擦洗,也就是用水打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洗,俱乐部里的浴室不同,据说是从土其传来的,首先在一个充满干热空气的房间里出汗,然后转移到更热的房间用冷水洗澡,怎么说呢,挺有创意,但她对冷水澡是拒绝的。 等参观完后,艾琳娜也是时候离开了,她和上完课的薇拉告别,穿过密道,见到正在咖啡厅喝咖啡的母亲,两人乘坐已经喂好草料的马车回到家里。 晚餐过后,她来到母亲的房间,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坎贝尔夫人一开始强烈反对,但在艾琳娜的一番“仆人的谣言、体面、愤怒的父亲”说辞之下,她最终还是无奈妥协了。 “就当我去寄宿学校,”艾琳娜安慰着母亲,“听说俱乐部也有很多课程,没准能学到比寄宿学校更多的知识。” 女子寄宿学校开设的课程各有特色,面对中产阶级的学校通常会开设语法、历史、地理、外语等知识课程,和唱歌、弹钢琴、绘画这些陶冶情操的课程,等到十八九岁,还要学习舞蹈、谈话和社交礼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学校,都会开设缝纫课。 由于卢恩顿气候潮湿阴冷,加上空气污染严重,大家认为开窗通风有利健康,即便有壁炉提供暖意,但还是冷飕飕的,人们对衣服的保暖要求很高,女孩子们从小就开始学习缝纫,三四岁就能用边角布料缝制布娃娃,十一岁左右便可缝制自己的内衣和睡衣,对穷人家的女孩来说,缝纫是一个能增加收入来源的手段。 这么说来,出芭比娃娃 6. 纸娃娃 [] 什么是比贴纸更加简单的换装游戏呢? 艾琳娜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整理颜料。 “你的颜料……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公爵像只猫猫一样,蹲在她的颜料瓶前感叹道,“好像有我没见过的耶。” 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艾琳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上的瓶子摔了。 其他同类听到也凑近来,打量着她的颜料瓶们。 怎么说呢,大概是“差生文具多”,艾琳娜对绘画兴趣一般,但收集颜料可热爱极了。 可能很多人以为颜料天生就有那么多颜色,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现代的许多颜料都是用化学方法制造的,而在化学还没进步的此时,大家用的都是自制的矿物和植物颜料,少许化学颜料,可选择范围少得可怜。 不是没有厂商尝试做颜料,但是,就像食品造假一样,颜料造假问题同样突出,有的厂商会在颜料里加大理石粉末;有的用工业废料来制造颜料,外表很漂亮,用起来过不久会变黑;有的厂商把颜料研磨得太细,导致画干了之后产生裂纹——这也是为什么绘画大师们都喜欢手工研磨颜料的缘故。 “这是铅白,”伯克利公爵指了指一个瓶子,又问旁边的瓶子,“这是什么白?” 铅白是最常用的白色颜料,它覆盖力强,干燥很快,这些优点完全能掩盖它有毒和遇硫发黑的缺陷,实际上,只要做好防护,这点毒性完全可以规避,不像含有坤的翡翠绿,氧化之后会产生二氧化二坤,俗称□□。 艾琳娜辨认道,“是蛤白,用贝壳磨成的,用做水彩颜料会比较好,不过它遇水会变成透明,不易抹匀,需要反复练习。” 蛤白是华国的传统白色颜料,或许它的使用方法还没流传到卢恩顿来。 伯克利漂亮的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眼巴巴地向艾琳娜发送狗狗光波。 抵挡不住美颜暴击的艾琳娜虚弱地道,“如果你想尝试……” “我很愿意!”公爵大人立刻回应,没有一点矜持有礼的贵族风范。 艾琳娜分了一点给他,心满意足的伯克利公爵像揣着什么宝贝一样,哒哒朝自己的画架走去。 把新到手的颜料放好,伯克利拍了拍手道,“那么,我们上课。” 然后同学们开始画画,大部分学生画的都是油画,少部分画水彩水粉,而伯克利公爵似乎两者都能有效地指点,“注意光线,高光全是乱的,阴影也不对。” “五官变形了,额头、眉骨的转折在哪里?耳朵的位置没有定准。” “你确定你这么画肩的结构,我的身体和手臂能合上?” 瑟瑟发抖的艾琳娜默默把准备好的纸固定在画板上,她之前跟着家庭教师学水彩,用的是亚麻破布手工制作的纸张,棉花做成的纸难以湿润,机器做的纸质量较差。只有手工制作的亚麻纸,吸水性好,也易附色。 艾琳娜手上的颜料都是粉末状的,有的是她自己配的,方法很简单,在植物染料溶液里加入水合黏土、明矾和钾碱——药店就能买到——沉淀后提取相应的颜料,经过研磨变成粉末状。蘸水和粘结剂研磨就是水彩颜料。 纸上必须先涂胶,不然颜料容易渗开,她一边用很稀的明胶溶液涂一遍,一边等待公爵大人绕过自己。 画室不大,人也不多,很快,伯克利公爵就走到艾琳娜面前,摆出一副名师的架势,颇有种“让我考考你”的威严气概,“既然你能准备那么多颜料,从前应该有不少成品,如果你愿意让我看看……” 艾琳娜想深吸口气,但她克制住自己,从画夹里取出她觉得最满意的画。 得到知名画家的指点非常难得,即便这指点听起来格外严厉。 公爵大人接过画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艾琳娜都有点紧张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她的前世确实没画过画,不过,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艾琳娜也进过绘圈,跟几位有名的太太约过稿子,众所周知,如果一点绘画技巧都不知道,画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在绘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容易被坑。 至少,见过大量优秀的现代作品,和去博物馆看过一众世界名画的艾琳娜,在自己学习画画的时候,确实会或有意或无意地被影响到。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耶,”看了半天的公爵大人开夸,“有点怪,不过我觉得很棒,这些点在树叶上的小白点,就像阳光洒在上面一样。” 其实它是“康斯太勃尔的雪花”,艾琳娜默默在心里回答。 康斯太勃尔的雪花,顾名思义,是画家康斯太勃尔独创的技法,在树叶上加上小白点,看起来像阳光一样,在后世已经成为一种众所周知的技巧,或许现在还没流传开来。 旁边的同学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试图从公爵大人背后看看这张画稿到底有多好看。他们的红色外表被公爵大人衬托得更加可怕。——就像把唐僧围起来的妖怪一样,这个比喻让艾琳娜微微一囧,但是很贴切。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色彩的笔触来绘画的技巧,”伯克利公爵继续夸道。 这有点让艾琳娜汗流浃背了,因为她刚想起来,创造这种“色彩分割法”的莫奈现在还没办画展呢,而且她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莫奈。 莫奈的“色彩分割法”是他的标志性特点,在他之前,绝大部分的画家都是将颜料调和后来上色的,最好是一片平滑,不能看见一点笔触的痕迹。而莫奈则是用细小的色彩笔触来绘画,近看的话,就能看到它的颜料是一块红一块绿的,好像马赛克一样。 这些“马赛克”远一点看就会产生“视觉混合”。既保持了色彩的丰富度,又显得非常明亮。 伯克利公爵把画夹还给艾琳娜,“你对色彩的把控很好,或许和你喜欢颜料有关?” “也许是,”艾琳娜接过画夹,她看到从前画的全家福,家里人不止一次当过她的模特,她还记得画母亲的时候,母亲甚至特地从衣柜里翻出许久没穿的晚礼服,那是一件极其华丽的裙子,玫瑰红的平纹硬纱丝绸面料,下摆的仿玻璃珍珠图案装饰,宽腰带在身后系蝴蝶结……等等。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竭力想要从已有的换装游戏往前推,试图寻找一个改良的途径,但实际上,想玩换装,既不需要背胶的贴纸,也不需要手机电脑小游戏,最简单的换装玩具,纸就可以。 在纸上印出人物、时装和配饰,将它们剪下来,搭配在一起,这不就是换装游戏的本质吗?而且,还能对俱乐部的杂志版画进行二次利用。 艾琳娜顿悟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试验一下,可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公爵大人正两手托 7. N,R,SR,SSR [] 艾琳娜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时尚。在现代,时尚每年、甚至每个月都会变,但是在这里,它变化的速度显然没有那么快。 19世纪的卢恩顿,时尚的引领者是女王陛下,贵族们紧跟着女王的脚步,而中产阶级也渴望在服饰上接近上流社会,与此相反的是平民和贫民们,活着已经竭尽全力,更别提赶时髦了。因此,为了追求销量,女性杂志理所当然地向女王陛下的服饰靠拢。 《女士月刊》还是一本宝宝杂志,刚发行了半年,和其他女性杂志差不多,里面有上流社会的八卦、时尚衣裙、小说、杂七杂八的小文章,每期杂志用了整整八页彩色版画来讨论最新时装。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杂志上的版画,从其中挑选她觉得不错的记下来。 和从前华丽、浪漫的类洛可可、巴洛克风格时装不同,此时的时装风格更加古典、优雅,像极了现代的法式高腰连衣长裙,只在胸口、肩膀、裙摆处点缀精致的花边和缎带,因为服装如此简单,精心装饰的帽子、首饰等配饰就显得非常显眼、引人注目。 正好方便做纸娃娃。每页插图可以拆成连衣裙、长袜+鞋子、头发+头饰或帽子、手持物。由于是纸做的,部件不能太小,不然会很难剪下来。 杂志里的插图都非常精美,裙子的花边、褶皱印得非常精细,这让艾琳娜觉得如果太便宜就亏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价格定高一点呢? “……集卡?”又是一周的周四,书房里的伯克利公爵端详着手上精致的卡片,十分困惑,“这又是什么?” “我让管家先生帮忙送信给编辑部,他们出的第一版卡牌,”艾琳娜言简意赅地道。 第一版卡牌包括她所挑选出来的十二套服装,从晨袍到日间礼服、下午礼服、晚礼服,卡背统一是大众纹样,卡面印着不同的服装,在服装下面是它的简要介绍,以及一个大大的“R”字符。 “R?是什么意思?”伯克利才一周没来,就感觉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Rare(珍稀的),”艾琳娜不得不解释道,“我认为,纸娃娃必须要便宜,才能传播更广,但是便宜就意味着很难回本,所以我设计了卡牌,每套纸娃娃……”她拿出一本小册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一名穿睡衣的女士,两套服装部件围绕着它,“会随机赠送一张卡牌。”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收集卡牌买更多的纸娃娃吗?”公爵大人依稀明白了,“真的会有人为了收集卡牌去买她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吗?” “只是卡牌的话,可能不行,”艾琳娜耸了耸肩,手指划过卡牌上的女孩,“但是她叫海伦,从小在乡间长大,直到一次意外,她被发现小时候抱错了,她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孩子,当她回到真正的家,却发现亲生父母为了不让上流社会知道真相,竟想认她当养女……” 没错,艾琳娜冥思苦想了一周,为了让卡牌更有吸引力,她拿出了席卷现代的小说题材——真假千金! 可以说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真的很想把纸娃娃卖出去。 她脑子里还有替身、追妻火葬场、带球跑、龙王归来等狗血题材,仔细考虑时代背景和读者受众后,艾琳娜才决定拿出“真假千金”来试试水。 这个时候市面上的小说有很多种,大体可以分为四类,历史题材和现实主义题材最受男士喜爱,哥特小说以其廉价优势畅销于工人阶级,中产阶级的女性沉浸在浪漫小说中。 而浪漫小说自然也有其流派,从上个世纪开始,感伤小说席卷整个卢恩顿,艾琳娜闲暇时有偷偷读过,放眼望去都是“脸颊涨红”、“泪水打湿”,结局通常只有两个,要么是善良而多愁善感的女主人公悲惨地死去,要么是她因为自己的美德获得美好婚姻作为回报。 如果以现代的小说题材类比,大概是琼瑶和青春疼痛文学的合体。它们毫无例外地,都在歌颂爱情至上。——很好,追妻火葬场和带球跑有市场了。 感伤小说引起了社会的担心,很多人认为这些小说影响到了女性的择偶观,简而言之,就是担心她们对爱情不切实际的期望导致对婚姻失望的概率变高,以及随后的、对婚姻的不满增加。 这无疑是危险的,为了劝导那些被爱情迷惑的可怜女性,作家们开始写一些“沉浸在爱情幻想,被轻浮男士引诱私奔,从此过上悲惨生活”的道德说教小说,以及“年轻女孩——通常是一个孤儿——克制了轻浮男士的诱惑,通过一次次考验,找到了一位可靠男性结婚”的灰姑娘式家庭小说。 要不怎么说时尚是个轮回呢?虽然现在还没有“真假千金”那么成熟的狗血套路,不过,受欢迎的桥段通常都经久不衰,哪怕根据不同时代进行了多种多样的转变,也不会脱离其本质。 ——主要原因其实是真假千金听起来很贵族,完美符合《女士月刊》上的人物形象。 尽管卡牌足够好看就可以卖出去,但其背后的故事才是决定它们能卖多少的关键。 “……她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艾琳娜说得口干,捏着瓷杯的小把手喝了口红茶,伯克利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这又不是她的错!” “他们即将破产,只有贵族头衔比较值钱,因此对‘体面’有着更高的要求,”艾琳娜随口解释道,她从写字台里抽出一张有花卉装饰的奶油色的纸,上面写着故事梗概和开头一万字。 在这里,写字台并不是桌子,而是一个带有倾斜盖子的木盒子,里面有一些隔层,用绿色丝绒做内衬,放了羽毛笔、开信刀、钢剪刀、墨水粉末、墨水瓶和纸张,以及刚才拿出来的纸娃娃和卡牌。里面还有隐藏的隔层,搁了一点救急的钱。 伯克利公爵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瞪大眼睛,“你连这都准备好了!” 足足一周的时间呢,艾琳娜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她还有很多方案,比如有了R品阶的卡牌,自然得有SR(super rare非常珍稀)和N(normal普通),艾琳娜准备等真假千金吸引了一些读者后,采用盲盒的形式来发布SR,SR的纸娃娃,不仅是服装上会更精细,采用的颜色也将会更鲜艳和珍贵,当然,获得的概率也会更低。 N品阶的服装简单很多,只需要拆成连衣裙和帽子,颜色甚至可能是黑白的,或者只用一两种颜色,减少套印步骤和成本。N品阶的可以印在各种各样的报纸、传单、广告上,集齐十个纸娃娃,就能换一张成品图卡牌——至于在哪里换,她还没想清楚。 伯克利公爵将一整页纸都看完了,面色复杂,“这还真是……”他试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厉害。” “什么?”轮到艾琳娜茫然了。 “很厉害的文字,”伯克利拿捏着用词,“它们仿佛在操控我的情绪,看到海伦回家被嫌弃的时候, 8. 编辑部的故事 [] 通常,一份杂志只有一个编辑,他们就是杂志的创办者,如果是女性杂志,那么创办者的妻子也会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们通常在家工作,而稿件来源于各地撰稿人寄来的信,或者干脆雇佣评论家、记者、专栏作家提供稿件,编辑唯一需要做的是检查错别字和有碍审查的某些句子,然后将稿件交给印刷师。 但《女士月刊》在公爵的资助下,不仅有专门的办公室和阅览室,甚至雇佣了整整三名编辑,其中两名还是女性。 此时,阳光投射在办公室白底浅绿小碎花的墙纸上,一整墙的书架放满了书籍,书架中间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风景油画,壁炉正对着一张很长的桃花心木书桌,他们三人正坐在书桌前审阅稿件。 “不得不说,最近的小说投稿都有些千篇一律,”年轻的女编辑露西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够灰姑娘的故事了,我是说,就不能有点新鲜东西吗?” “我猜,如果有的话她们也不会投给我们,”男编辑自嘲道,“毕竟我们才发行了半年,卢恩顿到处都是停刊的杂志。” 主编奥查特夫人并没有搭理他们,她手持一把银柄开信刀,缓慢地拆着一封大信封,有些忧心忡忡,“公爵大人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怀疑他在开玩笑呢,没想到真的寄过来了,他那么相信他的学生们能描绘出足以卖出去的画像吗?” “一位老师对学生不切实际的关照而已,”男编辑点评道,“但他也说了由我们来把关,想以《女士月刊》版画的水准来要求,不得不说,这个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露西,”奥查特夫人开玩笑道,“毕竟杂志的插图从前都是她负责。” 露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摆摆手道,“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名学生。” 此时的奥查特夫人已经拆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一沓画纸,以及放在画纸最上面的奶油色的稿纸。 “这应该是与画稿一起发行的稿件了吧,”奥查特夫人伸手拿过奶油纸,将画稿分给另外两人,好奇地看了下去。 故事的开端是一个名叫海伦的女孩生了病,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希望父母能给予她救治之手,然而,母亲克里斯夫人却坚持说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请医生,他们还要求海伦将全家人的衣物清洗一番。 奥查特夫人:???很好,已经开始生气了。 海伦哭诉自己当女仆的钱被父母收起来了,怎么会没有钱呢?但是父母始终不愿意为她请一名医生,甚至她的弟弟还拍着手笑她要死了。 同样有一个弟弟的奥查特夫人握紧了双拳。 正当海伦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贵族维克多家的马车,女管家见海伦情形不妙,立刻请了家庭医生过来医治,她打了海伦母亲一耳光,并表示海伦要是死了,让这家人永远无法在卢恩顿生存。 这让奥查特夫人出了口恶气,“女管家真的会去打人耳光吗?虽然不太合理……” 海伦很快被治好了,这时女管家才告诉她,她是维克多家的血脉,是维克多的女仆、海伦的母亲在维克多夫人生产时调换了海伦和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海伦才是维克多家的女儿,现在维克多家的那个女儿其实是女仆的孩子。 奥查特夫人:???这么荒谬的吗? 接着,文稿用很大篇幅描述海伦小时候的一些悲惨事情,身为家里的一员,却像仆人一样干着所有的家务活,父母稍有不顺心就对其一顿打骂,邻居家的小孩拿她取笑,弟弟有的东西她都不能碰,尽管有家,她却非常羡慕那些在外流浪的孩子。 【因为饿极了,海伦捡了弟弟吃剩的饼子狼吞虎咽,却被弟弟看见,他拍着手掌尖叫道,“废物吃了我的饼子,废物吃了我的饼子!” “它掉在地上,你已经不要了,”海伦试图为自己申辩。 克里斯夫人冷酷无情地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阁楼上的小房间,毫不犹豫地锁上房门,“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 她那次被饿了两天,抱着床边的木头啃着,似乎被她的声音吸引,一只肚子鼓鼓的老鼠好奇地爬出洞穴,打量着她。 “就连老鼠都能填饱肚子,”海伦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当一只老鼠。”】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奥查特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作为杂志编辑,奥查特夫人阅读过的女性小说不计其数,她见过不少孤儿女主角,在看那些文字时,她就像在看一个故事,虽然事实上的确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海伦的故事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代入感,以至于当她看到海伦受辱,自己也觉得十分憋气。 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克里斯家的孩子后,海伦一开始并不敢相信。 【“我才是维克多先生的女儿?”海伦唯唯地道,“我是……我的主人?” 海伦多羡慕自己的小主人啊,能跟着家庭教师学钢琴、学外语,那么黑、那么亮的钢琴,她只是摸了一下,就被女仆领班打了手。 维克多家的小女儿,有穿不完的裙子,戴不完的首饰,她的父母哥哥还会拥抱她,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亲切地叫她“小天使”。每次出差回来,她的父亲还会带小礼物来哄她。这些是海伦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场景。 但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海伦的。】 海伦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童年如此凄惨,原来是调换孩子的假父母在维克多家受了气,就打骂维克多家的孩子。他们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海伦送去维克多家当自己女儿的女仆,以此获得阴暗的快感。 【“我们对她很好的,”眼见事情败露,克里斯夫人一手抓住海伦的手臂,忙着向女管家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海伦是维克多家的孩子?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海伦,快说啊!妈妈对你好不好?” 海伦吃痛地躲闪着克里斯夫人的动作,女管家见此情形,不禁抓住海伦的另一只手,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她满是伤痕的手臂,新伤叠着旧伤,层层叠叠,青青紫紫。 “他们已经两天没打我了,”海伦忙解释道。】 “碰”地一声响,正看画稿的男编辑和露西立刻抬头看来,奥查特夫人无处发泄自己的怒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反倒震得自己手疼。 “卑鄙!无赖!和癞蛤蟆一样让人恶心!”奥查特夫人气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稿纸甩得哗啦哗啦响,她只恨自己没学太多骂人的话,现在只能用几个单词翻来覆去,“我从未见过那么心肠歹毒的一家 9. 书店店长进货中 [] 且不论杂志编辑部的哀嚎,在准备了半个月后,新一期的《女士月刊》带着新连载的小说《海伦》发售了。卡牌和纸娃娃限于彩色版画技术没有同时发行,但是在杂志上印了一个海伦娃娃和一套服装,作为前期宣传。 带着油墨气息的杂志从装订厂运到卢恩顿各个地方,有的进了路边的小书摊,有的在火车站的小书店安家落户,有的被送到全年订阅的人家里,有的入住卢恩顿目前最大的书店——缪斯神庙书店。 普通的书店不只卖书和杂志,它们应该被称为文具店,售卖大量纸张、印章、信封、笔以及书、杂志、报纸等,有时候还充当图书馆,订阅者只需每年支付21先令,就可以借几十本三卷本小说,而购买一本小说全卷需要31先令,相当于普通中产阶级每周收入的一半。 但是缪斯神庙书店不一样,它更像现代的书店,拥有超过五十万册的图书,连大堂都能容纳六匹马通过,光是这一个书店,就能带给它背后的主人带来每年超过五千镑的财富。 此时,它背后的主人,詹姆斯·亨利,正在大堂盘点着新入库的图书与杂志。 “先生,”店员向他报备道,“《女士月刊》、《女士杂志》、《女士集会》新一期已经送到。” “放在老位置,”詹姆斯头也不回地在图书目录上勾勾画画。 店员犹豫了一下,悄声说,“听说这一期的《女士月刊》有一部新的连载小说,奥查特夫人对它又爱又恨,您不是想要转型做出版吗?我想……” 卢恩顿的圈子很小,奥查特夫人又是知名的女性杂志编辑,詹姆斯自然听过她的大名,她曾和丈夫奥查特先生一起创办了《女士家居》的杂志,创下不俗的销量,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她独自勉力支撑着杂志,直到实在撑不下去,被《女士月刊》挖走。 詹姆斯抬起头,略一沉思便说,“那拿一本过来。” 他早就想转发行了,自从缪斯神庙书店开张以来,因为他的成功,有很多同行对他风言风语,横加指责,他必须要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名声,在卢恩顿,名声还是很宝贵的。 詹姆斯想出版自己的传记,但很可惜,出版和售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在进入一个陌生领域之前,最好先找一个合作者。 他原本已经瞄准了两个匿名作家的作品,一本是在《康奈尔杂志》上连载的,有关卢恩顿西区贫民窟的现实主义小说,或许它的销量不尽人意,但詹姆斯认为,它能引起很大的反响,当然,也有可能血本无归。不管怎么说,它值得赌一把。 另一本是在“一便士小说”连载的知名恐怖小说,说的是知名大盗迪克的传奇故事。 “一便士小说”不是杂志和报纸的名字,而是一种面向工人阶级的廉价小说,它是一本只有8到16页纸的小册子,用便宜的木浆纸做的,首页配半页黑白插图,也不会顾及排版,因此它只要一便士就能买到,创造出庞大的读者群体,有上百家出版社争先恐后地出版它们。 迪克大盗的故事是“一便士小说”的连载热门,足足发行了一年多,现在还在更新,深受读者喜爱,如果能将它重新编排出版,应该能有不少人会想买来收藏。 这两位候选作品都是面对男性读者,当然,詹姆斯也想找一些女性作家的作品,但受限于本人的性别。他不能理解市面上的女性作品是怎么流行起来的,那些女孩的故事,对他来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那么,”忙完一阵的詹姆斯打开了《女士月刊》,抱着“让我看看我能不能理解奥查特夫人”的想法,寻找那本新连载的小说作品,“是这本吧,新连载的,《海伦》。” 身为一名“绅士”,詹姆斯在看书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对文章做什么点评,即便看到海伦发烧请求医治,他也只是眉头微皱,想着“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什么道理”,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当他看到海伦辛苦赚来的钱都上交了父母,而这对父母却不愿花钱给她治疗,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是的,詹姆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钱,他并非贵族,钱是那么多年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赚得越多,就越知道赚钱有多么不容易。他还年少的时候,谁敢抢他的钱,他是真的敢拼命。 这种人在医院、治疗费用就被小偷偷走了的无力感和愤怒,让他的情绪一下子上头,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詹姆斯同时也察觉到,这篇小说的剧情进展快得让人难以适应。通常小说出版的标准是三卷本,用第一卷来激发读者兴趣,第二卷进行情节展开,第三卷则用大家喜闻乐见的美好大结局,这样分配下来,为了能凑齐三卷的字数,情节很明显会被拖慢,但是这篇《海伦》,开篇就是重病在床,前两千字就和父母冲突,情节快得仿佛上了蒸汽火车。 别说三卷本没有那么快的冲突和进展,就连竞争激烈的一便士小说,前两千字也不会立马就上硬货。 而当女管家出现,立马给了父母一个大耳刮子,到之后解释海伦的身份,一气呵成,直到海伦病好,借钱准备去见真父母,这也才六千多字。 一般来说,三卷本的字数大概在15到20万之间,詹姆斯实在想不到后面还能怎么发展,如果换成其他作家,这个认亲的情节可能要到最后一卷再揭穿,现在认了,后面还能怎么写呢? 就在他带着困惑往下看的时候,发现当海伦忐忑地回到亲生父母的庄园上——用好几百字说明了庄园的华丽和下人的轻慢——她的父母竟然都不在家,原因是顶替了她身份的假女儿听说此事后十分伤心,父母不得已带她去度假散心了。 熟悉的愤怒感充斥在詹姆斯的心中,直到他看到海伦的哥哥还留在庄园上等她回来,才略微平缓了一下。 【“你就是我那个妹妹?”海伦的哥哥,站在楼梯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话语中带着不屑和傲慢,“我警告你,不要妄想你得不到的东西,我可不想要一个乡巴佬妹妹。”】 詹姆斯“啪”的一声把杂志合上,用尽一切力量才忍住想揍人的冲动,连着深吸好几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问,“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愚蠢且恶毒的人吗?” 他想起人生道路上遇到的蠢货们,不禁感叹道,“当然会有。” 他确实不用担心后面怎么写了,因为光是前面的部分就能想到,遇到这么一对偏心的父母和蠢笨的哥哥,海伦回家之后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 詹姆斯平复了心情,打开杂志准备继续往下看,却发现后面没有了,这期只连载了一万字。 “居然只有一万字!”他不禁来回翻阅着纸张,确认只有那么一点字数,“我以为我看了整整一卷呢。” 他思索片刻,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红色皮质笔记本,从腰带上取下短小的自动铅笔,在笔记本里写下自己的感受,“仅仅一万字,就能调动我的情绪,引起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真是惊人的文学作品,有的情节和文字让我倍感压抑,有的却让我仿佛也发泄了一通,我完全沉浸在了这篇故事里,我如此真切地同情着海伦,以及,对她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报以奇怪的仇恨——我从前可不是什么容易被感动的人。” “《海伦》的故事会发生在现实吗?我想应该不太可能,但是它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在卢恩顿的某个地方,真正地存在一个叫海伦的人,正遭受着养父母的虐待,而当她满怀希望地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却遭受了另一种虐待,冷漠、轻慢、蔑视,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我发誓我一定会让 10. 销量登顶 [] 连载了《海伦》的《女士月刊》就像一颗小石头,扔进卢恩顿的湖泊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印刷厂。 众所周知,编辑校对了文稿后,将交给排版师来排版,在某些时候,这两个岗位其实是重合的。更正字体、确认版面后,印刷工将操控印刷机来印刷,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因为现在大家还用着活字印刷,需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进行排列。只有当一件作品需求量很大,要二次印刷的时候,才会采用浇铸铅板来印刷。 除了文字,最重要的版画部门雇用了150名女性手工上色,这也是《女士月刊》能在半年时间快速打开销量的主要原因,它们的图画很多,价格却只要六便士。要知道,很多女性杂志都要一个先令呢。 印刷好后,书页就会送到装订厂装订,然后运到各个能够贩卖书籍的地方。这就是《女士月刊》诞生的全流程了。 以伯克利公爵的财力,自然是打通了整个生产线,从杂志社到排版师、印刷厂、装订厂,统统打包放在他名下的图书公司,他在斯特兰德街上还拥有好几家书店——那可是整个卢恩顿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因此,他的印刷厂,除了每个月给《女士月刊》排版印刷,当然也会承接一些其他书商的印刷需求,对其他杂志的销量可谓了如指掌。 在卢恩顿,卖得最好的杂志要属《卡塞尔杂志》,它主要刊登各式各样的小说,同样配有插图,它的价格是6便士,上个月发行了7万本。而就女性杂志而言,奥查特夫人曾经创办的《女士家居》销量最高,它当年最畅销时足足发行了4万本,定价2便士,《女士集会》以其2先令的定价傲视群雄,瞄准最富有的读者,因此它的销量甚至还不到1万。 至于其他的女性杂志,通常都在2万到2万5左右,定价普遍是1先令,考虑到价格,这样的销量已经算不错了。《工人之友》报纸只要1便士,能卖10万份。 一万五千本的《女士月刊》在上个月兴许还落后于大家,但在这个月,情况变得非常不一样。 之所以用“非常”,完全是因为印刷厂收到了加印一万本的任务,而这一万本刚交付没多久,又加派了五千本。算上已经卖出去的一万五千本,本月印出来的杂志足足有三万本了。 三万本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女士月刊》从女性杂志金字塔的底层,一举跃升到中高层,甚至有一窥顶层的希望呢。如果每个月的女性杂志有销量榜,《女士月刊》已经超越同行,成为妥妥的第一了。 这还只是《海伦》连载的第一期。 “真是让人震惊!”编辑部里,男编辑激动得走来走去,尽管销量的增长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但是身为杂志社的一员,他理所当然地感到十分荣幸,“仅仅一万字的小说,直接把我们杂志多卖出去了一倍,我的天啦,这些多出来的女士都是从哪来的?” 他原以为从前的销量已经把读者掏空了,毕竟,识字又能买得起六便士杂志的女性并不多。 奥查特夫人正在拆读者来信,因为杂志上刊登了编辑部的地址,所有读者的来信和礼物都会先交给编辑们,由他们确认内容后交给作者,这个月的读者来信委实不少,她猜大部分都是给《海伦》的,事实证明,她所猜的没错。 “口口相传,”奥查特夫人机械地拆着信,一目十行地过掉信件内容,然后伸手向另一封,先捏着信封一角抖动,确定里面没有任何锐器,才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划开信封,“很多信里说是邻居和朋友推荐的,有一些是流通图书馆订的,借阅的人太多了,只订一本不够。” 她挥舞着手上的拆信刀,“总而言之,《海伦》确实让我们的读者非常,嗯,好奇,让她们能充满热情地去向认识的人推荐。” “真神奇,”男编辑一边下意识躲避着奥查特夫人的刀子,一边偷偷窃喜,“我敢说,《女士杂志》那些人要气死了,她们一直暗暗和我们较劲,还嘲讽我们做亏本生意,这下好了,三万本,她们做梦都别想卖那么多。” 他说到这里又感叹道,“我真想不到,海伦居然那么受欢迎,老实说,我当时读它的时候只觉得很有新意,难道我们看的版本不一样吗?它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说呢……”露西思索道,“我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想和朋友分享,特别特别生气的时候,路上碰到一个人我都想跟他说,当然当然,”在奥查特夫人不赞同的神色里,露西举起双手,“我就是想想。” 男编辑注意力已经不在露西的话里了,他惊叹着奥查特夫人面前小山堆一样的读者来信,以及旁边寥寥几封,比划道,“这一堆,难道都是给《海伦》的?” 他几乎要瞠目结舌了,甚至有点胡言乱语,“ 我是说,邮票还挺贵的,我们收到的读者来信加起来,未必能有这么多呢。” 这一堆给《海伦》作者的来信,在奥查特夫人“不然呢”的眼神下,被打包收进一个纸袋子里,用火漆印章封住,然后坐上马车,驾驶到圣詹姆斯的俱乐部,交给俱乐部的男仆,男仆将其放在专门的柜子里,等候俱乐部的管家将其取走,由充当女仆的自由者带给艾琳娜。 当女仆带着不知道转过几手的读者来信寻找艾琳娜时,已经又是一周周四。 下午,自由者们在宴会厅里齐聚一堂,老实说,艾琳娜挺讨厌这种聚会的,她在房间里不照镜子,还可以当自己是个人,一旦和同类们聚在一起,就不得不直面怪物一样的现实。 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同类很多,大家都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课程,很少在走廊和公共空间里看到别的自由者。哪怕看到了,也会非常快地离开,因此来这里快一个月了,她除了薇拉和公爵,就没再认识过第三个吸血鬼,管家和女仆不算。 即便之前画纸娃娃的衣服,也是 11. 玩纸娃娃 [] 伯克利公爵无疑是非常慷慨的,给了她足足40镑的稿酬,顺便带给她一本杂志当作纪念。 “海伦娃娃这周六发售,”公爵大人一手托腮,脸上的软肉陷进手指间,“你想要的话让管家给你带。” “那么快?”艾琳娜有点惊讶,“备了多少货?” 公爵大人眨了眨眼睛,“你猜?” 艾琳娜面无表情地收好钱准备走人。 “哇,你气性好大!”伯克利倒打一耙,脸都鼓起来了,“不猜就不猜嘛,反正周六就知道了。” 看来他要把悬念留到最后,艾琳娜“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带上纸袋子和写作台来到写作室,薇拉和新朋友正在等她。 新朋友叫格蕾斯,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教徒的女儿,她出身中产阶级,在几年前爆发的霍乱病毒中奄奄一息,父母掏空了家底来救她,同样也是为了躲避邻居的流言蜚语而暂住在此。 因为家境并不富裕,她也会给杂志投稿、帮忙清理房间来赚取贡献点,刚才的读者来信就是她帮带上来的。 “你回来了,”薇拉迎了上来,看到她带的杂志眼睛一亮,“这是你买的吗?” “公爵大人给我的,”艾琳娜展开杂志,翻到印有纸娃娃的那页,从写作台里拿出钢剪刀,“要不要试试?” 虽然俱乐部有采买杂志,但是大家都不会轻易动手,她现在才有机会玩一下。 纸娃娃刚做出来的时候,就是简简单单的小纸片,得用蜡烛将它们粘起来,好在她想起曾经玩过的纸娃娃基本都会带个小标签,有的还会在娃娃肩膀上开个小小的切口,方便把衣服上的小标签插进去固定,这样就不用危险地滴蜡烛油了。 开一个切口麻烦,画两个小标签还是很简单的,艾琳娜把海伦娃娃和衣服剪下来,折了一下衣服标签,将它固定在娃娃上,一个简单的换装就这么完成了。 “SR可以加入背景图当作场景,”她打量着手上的小纸片,“单纯的纸片人有点单调。” 虽然参考现代换装游戏做的,然而限于时代,仍有些许不同,比如说,纸娃娃必须得穿条睡裙,不能只穿短打,而且,因为倡导女性的温柔、谦逊,管家一开始还建议海伦娃娃眼睛画得微垂,不要和小朋友直视。 当然被艾琳娜否决了,哪怕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和纸娃娃眼神交流也很重要,很多模特广告图都是目视前方,为的就是吸引买家注意,建立情感链接。 “看起来很好玩,”薇拉迫不及待地想上手试试,她摆弄着小纸片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发售?我能不能提前预订?” “当然可以,”艾琳娜收拾着剪下来的废纸,把小巧的钢剪刀放进写字台,“具体发售时间得看《海伦》的情况,不过应该就这几天了。” “其实我觉得,”格蕾斯犹豫着道,“就算没有《海伦》,这种小东西也会很受欢迎的——我都没玩过什么正经的玩具。” 艾琳娜不禁好奇问道,“哦?那你玩过什么有意思的玩具吗?” “我只有一个布娃娃,”新朋友摇摇头。 “我有好几个娃娃,”薇拉来了兴趣,比划道,“有的是瓷做的,还有木头的,我会给她们做衣服。她们有自己的家,有小桌子、小床……,有时候我真羡慕她们,还有,你们玩过‘恩典游戏’吗?” “当然,”女孩的游乐项目本来不多,恩典游戏算是比较流行的,玩起来也很简单,只需要手拿着两根木棍,然后抛出一个环,另一个人用木棍去接即可,很优雅,也能稍微活动身体。艾琳娜在家的时候经常和姐姐玩,“下次我们可以一起。” 格蕾斯羡慕地望着小纸片人,“她真可爱,我玩布娃娃的时候就很想给她们换衣服,不过缝一件漂亮衣服实在太难了。” 艾琳娜对此很有共同语言,学习缝纫可不像现代人想的那么简单,滚边、荷叶边、卷边……光是花边的缝纫都叫人头疼。 “纸娃娃的衣服就简单很多,只需要印在纸上就好了,换起来也不会麻烦,咦,”格蕾斯好像发现了什么,“她的眼睛下面是不是有颗痣?” “对,为了让她和其他娃娃区分开来,”看着薇拉手上金发碧眼,眼睫微垂,忧郁地望着自己的海伦娃娃,艾琳娜简单地道,“如果其他人想要仿制的话,很容易忽略掉这颗小痣,但是我在《海伦》这篇小说里不止一次提到过,这是她的标签。” “哇,真厉害,”薇拉也感受到了这颗痣的魅力,“等发售的时候一定要留一份给我。” 艾琳娜满口答应,大不了找管家让他再留一份。 玩完纸娃娃,艾琳娜看到装着读者来信的纸袋子,用写字台里的开信刀小心翼翼地揭开密封的火漆印章。 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她犹豫了一会儿,递给薇拉,“你帮我看看吧,我担心她们会在信里骂我。” 对于自己写的小说有多气人这回事,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跟现代人刷的短视频剧一样,她已经习惯它们一开始就上干货吸引读者的全部注意,才能让人们在娱乐方式如此之多的时代,花费那么一点时间看下去。这种短剧开局越气人,留下来的观众越多,尽管他们都在骂作者,但是他们留下来了呀。 延续了现代作风的艾琳娜,必然会担心读者写信来骂她的。 薇拉好笑地接过信,从头到尾看完,才“唔……”了一声,“虽然确实挺生气的,不过,能认字的女性怎么可能直接在信里骂你,她们更多是希望你能对海伦好一点,唉,可怜的海伦。” 艾琳娜更加心虚了,好是不可能好了,海伦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不过,”格蕾斯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听说有很多作者,什么类型的小说火了,就会去写那种类型的,可能会影响道你的……创作?” 确实,艾琳娜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并不以为意,“那就让他们写吧。”现代的真假千金小说乌泱乌泱的,什么变体都出来了,真千金开辟玄学赛道、假千金做主角变团宠、真假千金其乐融融……,事实证明,梗的扩散是阻止不了的,反而还会激发作者们的创作热情。 12.纸娃娃风靡 [] 忙碌了一天的伯克利公爵,回到了他位于皮卡迪利大街的伯克利宫,皮卡迪利大街所位于的梅菲尔区,是卢恩顿最著名的上流住宅区之一。伯克利宫是他在伦敦的住宅,属于伯克利家族的财产,他的父亲也曾在此居住过,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公爵大人,诺曼伯爵来访,正在会客室等候您,”管家迎上来道。 伯克利公爵眉头微皱,“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到。” 他快步走上长长的楼梯,脚步回荡在整个宅邸里。楼梯的扶手由雕刻精美的橡木制成,反射着昏黄的壁灯光芒。回到三楼的起居室,巨大的壁炉里温暖的火光轻轻跳动,映衬着室内陈设的金丝绒窗帘和手工结簇地毯。 在相邻的更衣室里换上会客礼服,他一边想着这位不速之客来访的目标,一边整理衣服上的纽扣。 会客室里,水晶大吊灯发出幽幽的光芒,诺曼伯爵抬头欣赏着精致的手绘壁纸,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燃烧着来自遥远森林的松香,竹制的小方桌上摆放着纯银的茶壶、糖罐和牛奶壶,以及两枚银质茶杯。 “我很久没见过你了,”伯克利公爵出现在门口,手持两个杯子,往里面倒着香槟,“一定要留下来喝一杯。” “喝一杯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我恐怕你听了我的消息不会有这个心情了。”笼罩在棕榈树叶阴影下的男士转过脸来,吊灯的烛光洒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 诺曼伯爵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他身材挺拔,姿势典雅,黑发微曲散落在额前,看起来仿佛学院里矜贵有礼的优等生,但当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时,明明是坐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这种冰凉的非人气质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恐惧和敬畏。 有时候伯克利会怀疑到底谁才是怪物。 “或许你没有听说过,”诺曼十指交握,他戴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在肯特郡,我们发现了一只怪物,它很奇怪,皮肤深红,满口獠牙,靠吸食人血维生,毫无理智,真是可怕的怪物啊,教廷十分不快,决定要在肯特郡挖地三尺,将这种怪物彻底灭绝。” “真是可怕的怪物,”伯克利平静地感叹道,“你们可一定要找到他们,不然我恐怕不敢出门了。” 身为自由者俱乐部的主人,他见证过很多次转化仪式,是的,转化成功之后的人就会变成他的同类,但是那些撑不过来转化失败的,会变成毫无理智的、真正的怪物。 所以,每一个转化仪式的主持人,都会随身携带一把银色匕首,如果对方变成了怪物,就能迅速将其制服,然后用仪式之火将其烧毁,这也是为了保护所有拥有理智的自由者。 这一套流程毫无遗漏之处,但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失去理智的怪物,无疑将他,还有自由者俱乐部推上了风口浪尖。 “您的叔叔,”诺曼直视着伯克利说,“曾经暗示我,关于您消失近一年的事情。” 上流社会的老钱贵族们从前彼此通婚,多少有点血缘关系,算起来,伯克利还是诺曼的远房表哥呢。对于他的身份,诺曼不是没有过猜测,但是没有利害关系,他自然不会出面指认一名贵族。 “哦?”伯克利无辜地回望过去,“他真是糊涂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和那种怪物毫无关系吧?” 诺曼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更加让人不安的是,那个深红的怪物似乎还有同党。” 看来是仪式进行过程中被打断了,伯克利立刻判断出当时的场景,小概率事件,确实有发生的可能。 “真是让人担心,”他轻叹一声,“希望教廷能保护好我们的安全,你说对吗?异端审判所的追捕者大人?” 诺曼不再多说,反正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当然,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 伯克利自然没有挽留,在送走对方后,他坐进书房的椅子里,脸上的“真诚”、“坦率”一扫而空,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纸娃娃必须尽快铺开,来检验这种方法是否有效,实在不行的话,自由者俱乐部恐怕得先去乡下避避风头,他“亲爱的”叔叔还在找他的破绽,为了伯克利家的庞大财富。 “要是能把他做掉就好了,真碍事,”他不开心地嘟囔着,把玩起桌上的彩色纸娃娃,“这种小玩具真的有效果吗?乡下……我记得我在苏古厄有一座城堡,实在不行的话……。” 在伯克利的殷切期待中,纸娃娃从印刷厂出发,向周边城镇全面铺开,三便士一本的彩色纸娃娃入住了各个文具店和玩具店,是的,卢恩顿有专门售卖玩具的店铺,他们出售锡兵、弹珠、铁环、木质拼图、缝纫机、扇子、《滑稽的道德故事》、《简单拼写》……,不大的店面摆得满满的,完全是每个小孩的梦想之地。 而那些半便士一本的黑白纸娃娃,则是交给了流动小贩,他们出现在各个地方,便士集市、市场、节会,有的还会挨家挨户推销,他们出售做工粗糙的木娃娃、廉价的锡兵,还有针、花边、纽扣、携带这些小必需品, 当然,他们也会卖朴实无华的小册子,上面会印一些童谣、诗歌、民间故事,都非常便宜,用廉价的蓝色纸张包装——通常都是用来包糖的。 这些获得售卖小册子许可证的商贩们,先赊购领走这些小册子,他们会带上火车,前往卢恩顿外面的那些村庄和小镇,然后返回来支付费用,这样,他们就能够节省不必要的支出,让小册子流传更广,还能反馈给印刷商哪些书目最受欢迎。 “是的,是卢恩顿的新货,”小商贩翻动黑白分明的书页,热情地介绍着他的新产品,“这些可以剪下来搭配,这可是卢恩顿最新潮的服饰,你还能给它们上色!你的孩子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多少钱?”被吸引住的顾客们问道。 “一个便士!”小商贩夸张地道,“只要一个便士,你就能带回这一整本册子。” 比起陈词滥调的诗歌童谣,印着时尚服饰的小纸人似乎更有吸引力,客人们犹豫着数着自己钱包里的硬币,在小商贩前逡巡,也有出手阔绰的女士,大手一挥直接买下,不管怎么样,黑白色的纸娃娃册子以其实惠的价格迅速在乡间城镇中流行开来。 “图画总比字更有吸引力,”当商贩们聚在一起,他们纷纷传授着自己的经验,“特别是那些不太识字的人,花一便士买一本图画书也成了划算的买卖。” “我就知道这种小册子会卖得不错,”有的商贩后悔不迭,“我怎么只赊了那么点?” “得了吧你,”熟悉的人一顿嘲笑,“之前你还说这种新东西不知道销量,宁可多进一点年鉴呢。”< 13.交换卡牌 [] 当人们渴望收集一套完整的卡牌,却迟迟无法获取其中一张时,自然会考虑和其他人交换,詹姆斯一发现这个商机,立马在书店里的【二手书交易区】为《海伦》的纸娃娃腾出一个货架,而南希手中多余的卡牌,包括那两张回家白裙卡,成为这个货架的首批商品。 是的,他的书店里有二手书交易区,书籍普遍比较昂贵,一些人搬家清理行李、需要钱、或者继承了一批不要的书籍,都会将书籍寄卖在书店、集市、专门的旧书屋,通常都会以半折或者四分之三的价格上架,当然,如果是稀缺的书籍,会比原价卖得更贵。 而多余的纸娃娃小册子,和卡牌一样上了货架,作为书店的店长,詹姆斯很想往里面塞张多余的卡牌二次出售,倒不是不存在的良心阻止了他这一举动,主要是他的新货架确实需要一些商品,作为示范。 “真的会有人来买吗?”店员非常不解,“这个卡牌只是赠品啊。” 詹姆斯能理解他的困惑,他毕竟没有一个沉迷集卡的妻子,“先看看吧。”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原本售价三个便士的彩色纸娃娃,因为已经拆封,并且没有了附赠的卡牌,詹姆斯决定以两便士的价格来销售,至于卡牌,他不确定价格,索性先贴上以物换物的告示,让顾客提出心目中的价格或者用其他卡牌来交换。 很快,他的二手货架就有了新客人,是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以及陪伴他们的老师。 这群孩子是附近私立学校的学生,中上层阶级的父母能为孩子聘请家庭教师,工薪阶级有便宜的私立学校可供选择,更贫穷的家庭只能去当地教会开办的周日学校读书,甚至没有接受教育,与父母一起工作。 他们在老师家里上课,这些老师一般是贫穷的中产阶级寡妇,或者需要收入的年轻未婚女性,而这些学生几乎都是附近商人或者工人的孩子,虽然中学普遍男女分校,但小学是性别混合的。 他们一进书店就被二手书交易区的《海伦》吸引住了,当其中一个发现了货架上的二手纸娃娃,他们几乎一拥而上,将橡木货架团团围了起来。 “居然是全新的,”小女孩发出惊讶的声音,她双眼睁得圆圆的,转头问店员,“原主人为什么要卖掉它呢?它还那么新。” “她们想要里面的赠品,”店员耸耸肩,“所以买多了,你想要的话,原价三便士,现在只要两个便士。” 缪斯神庙是不能讲价的,说多少就是多少,不能赊欠和记账。确实,这和普通书店不一样,但这也是它能成功的原因之一。这些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自然没有再跟店员讨价还价。 小女孩眨着眼睛,思考着店员的话,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对自己的同伴说,“我想要买它。” “你疯了吗?这要两便士!”她的同伴抬起头,震惊地质问,“它太贵了!” 他们平时会去卖花、卖火柴、卖报纸、跑腿来赚点零花钱,稍微富裕一点的小孩子会帮家里洗衣服、照看弟妹,也能拿到零花钱,但是两个便士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一大笔钱,需要攒很久。 “我姐姐有一本,”小女孩企图说服他们,“她那本是黑白的,都要半个便士呢,这是彩色的,两个便士已经很便宜了。” “它只有一些图画,”同伴试图保护她的钱包,“它能做什么呢?” “能剪下来,然后换衣服玩,”小女孩很有经验,“我看我姐姐玩过,她简直沉迷其中,可她都不让我碰一下。” “就是说,”精明的同伴开始计算,“我们玩腻了,还可以再卖二手?” “它是彩色的,”小女孩卖力地为它辩护,“卖二手肯定也不会太便宜,至少比半个便士贵吧?甚至,我们还可以租出去!” 这个务实的理由很快说服了她的同伴,“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很快,他们开始掏自己腰带上的小布钱袋。 当一些小孩子想要看书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去租,有时候连租书的费用都难以承担,他们会凑钱,每个人出一点,然后轮流分享,这是最早的读书俱乐部的雏形。 这群孩子显然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们聚在一起凑足了两便士,礼貌地向店长买下一本二手纸娃娃,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书店。 “真是不可思议,”店员站在门口目送孩子们远去,“他们的父母不会找回来,质问我们卖贵了吧?” 詹姆斯坚定地辩解,“已经很便宜了,它只是少了一张卡。” 到了下午,一名女士走进店里,用一张黄裙卡换走了白裙认亲卡,尽管不是南希心心念念的红绿裙,并让店员帮忙留意别的卡牌,这足以证明卡牌交换的潜力。 店员们纷纷收起内心中的困惑,开始大肆夸赞店长的眼光和远见。 而后几天,詹姆斯照常出差去城镇购书,这也是缪斯神庙能做大做强的秘诀之一——其他书商会销毁大部分不再畅销的书籍,来抬高这些书的价格。而詹姆斯购买大量书籍来降低书籍的价格,让更多的购书者能买得起它们,同时也获得更多的利润。从印刷厂购买的书显然不够,他还会去那些倒闭的小书店、图书馆买下所有库存。 几天后詹姆斯回到卢恩顿,发现大街小巷的书店、文具店、玩具店,都悬挂着交换卡牌的告示。 “学人猫,”詹姆斯忿忿地走进店里,却看见二手货架围着一圈人,显得热闹非凡。 店员已经见怪不怪,“她们都在登记自己不要的和想要的卡牌的,显然,她们的需求不那么容易满足。” “一个系列才三本,但足足有十二张卡牌,这实在太让人生气了,”听到店员的话,客人忍不住发表自己的不满,她皱着眉头,指着货架上的书籍,“我说,至少得出十二本吧?不然哪怕没有买到重复的,买完一个系列也才三张卡,想要集齐,就得购买四套重复的系列,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确实,”这么一说,詹姆斯也觉得不太合理,然而身为书店店长,他能理解印刷商的想法,“或许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彩色印刷可不是个容易的活计,而且,他们可能不会想到那么多人想收集全套,要不,你们可以选择几张来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