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雾(重生)》 1. 重生 [] 风声萧瑟,雪压寒梅。 一道道咳嗽声音,惊起枝头雪花瑟瑟。 厢房内,婢女们进进出出,江絮雾倦意染起,可胸腔里的郁积让她难受地一直咳嗽,身旁贴身的贴身婢女抱梅为她捶背,加以汤药。 待到江絮雾呷了几口苦药后,抱梅遂为她唇中放上蜜饯。 她啮之,方才止住苦味。 也不知这段日子喝了多少药,苦得她愁眉苦脸。 可她身体羸弱,不饮不行。 江絮雾思到此处,恨不得身体平复。 可上苍却不待见她,不让她好起来,反而让她病得越发严重。 仅仅一月,她身形愈发伶仃,抱梅半夜守夜,暗自神伤,上次江絮雾见她哭得泪眼婆娑,勉强挤出笑意,才哄抱梅喜笑颜开。 可这几日的药汤不绝,抱梅愈发神色哀伤,说话都不敢大声。 江絮雾倒是看的开,左右不过一死。 抱梅不这般想,仗着是她的贴身婢女,抱怨道,“夫人这月病重得这么厉害,官人却一次都没有时日来看你。” “官人公务繁忙,圣上安排到冀州处理赈灾之事。” 江絮雾眼皮子止不住地垂下,隐约可见抱梅让其他婢女脚步轻点,“不要惊扰夫人。”,心下不免失笑,她知道这丫头是为她着想,也就没问责。 抱梅帮她捻好被褥。 伺候的另一个婢女,不禁愤愤不平。 “夫人净会为官人说好话,官人去冀州三个月,家书都不寄。可前些日子,我看到官人回府。” 抱梅怒斥:“你这丫头嘴碎的很,还不去院中扫雪。” 她怒斥完新来的婢女,见婢女惶恐地去了院子,她冷哼一声。 倏然听夫人道,“夫君前些日子回来了?” 抱梅心惊,深怕她受刺激,避而不谈,可江絮雾释然一笑。 “无事,他公务繁忙,顾暇不了。” 她低喃,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信这话。 这时,一道急切的女声响起。 “我的乖女儿,你怎么病成这样。” 人未到声先到,江絮雾咳嗽了好几下,缓过神,“母亲。” “你别折腾自己,看你这憔悴的样子,作为娘的心疼。”江母按住江絮雾起身的动作,上下打量江絮雾,双后摸着江絮雾的手,心惊怎么瘦得只剩下骨头。 再闻厢房内的药味,江母眉头紧皱:“外头都传你身体快不行了,上次一见,你脸上还有气色,怎么今天一见,你成这般模样。” 江母心疼地抚摸她的手。 江絮雾垂下眼帘,感受来自母亲的关心,忙道:“只是突发疾病,母亲不必担忧。” “看你这样,我怎么不担心。” 两人闲聊几句,厢房内的婢女们识趣地退出厢房,一个个守在外头。 江絮雾见到婢女走后,她的母亲忽嗟叹,让江絮雾以为母亲又要说些关心话,她刚想让母亲放宽心。 谁知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让江絮雾神色悸动。 “造化弄人。当年女婿那时可是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长得清雅端正,京州未出阁的小娘子哪个不羡慕你嫁得好,现在他升为枢密使。你也被圣上官封诰命夫人,但你现在命悬一线,真是命不好,你可知多少人盯着你现在的位置,到处打听。”观她能活多久。 江絮雾闻言忍不住咳嗽好几声,没想到她还没死,这么多人觊觎她裴家夫人的身份。 江母也是喟叹,“我知你是菩萨心肠,可你与裴少韫成亲六年,膝下唯一的孩子,还是从裴家旁支抱养过来的。如今外头尽是些没来由的风言风语,知道你油尽灯枯,一个个都跟豺狼虎豹一样!” 江絮雾苦笑:“母亲不必生气。” 她的母亲叹气。 “你还记得你秋儿表妹吗?她如今也是大姑娘,我瞧过她,她长相心性都极好,我想着,如果你走后,女婿他会再娶妻。可你也知道,明哥儿不是你亲生的,她要是生个正经裴家少爷,你的明哥儿要怎么办?” 江母絮絮叨叨,情真意切,话里话外,让江絮雾支起眼皮子。 明哥儿是裴少韫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脸,从宗族里抱养回来的孩子。 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是江絮雾细心照料。 眼下,她的母亲,竟然急不可耐地让别人来照顾明儿哥。 江絮雾眼中升起雾气,说的话也断断续续:“不……绝不……” 江母见江絮雾如此动气,心里焦急,但想到应下的话,她转眼又换了一套说辞。 “你不让表妹嫁给他,万一是其他女子嫁进来怎么办?如果是表妹你还知根知底,可换成旁人,明哥的处境会变得多么艰难。” “就算你心里赌气,可你也要为明哥儿着想。” 江母捏着帕子,好说歹说,江絮雾眼中氤氲水汽,眉眼缠着病气,可眉黛春山,秋水翦瞳,肤如凝脂,依旧是难得的美人。 “裴少韫续弦,我尚能理解,可这件事,为何是母亲你来说,我还没死,你就惦念着找人来。” 江絮雾将心底话抖出来,原本母亲会怜惜她。 可她无法料到母亲会反对地蹙眉,指责起她。 “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 “若是真的为我着想,母亲何苦在我病重一个月后才来看我。还见我没死,就惦念这些。” 江絮雾说得用力,全身仿佛都抽去了最后的力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眼睁睁看母亲蹙眉,生气地说:“你就这样想你娘?当年你父亲死了,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养你,当年再嫁,我都没忘记携你一起进府,你如今倒是怪罪我来,你这个没良心的。” 江母冷笑发难:“左右你病入膏肓,你也要为明哥儿着想,你瞧,今个我可是带表妹来看你。” 她这一说,娇俏动人的表妹步履轻快走近,羞赧垂下头道:“姐姐莫忧心,你一去。我会好好照顾明哥儿,我也会好好侍奉姐夫。” 江絮雾不知在她面前从来温婉有礼的表妹,竟做这般打算,捏紧床柱,连咳嗽好几声,断断续续,听的人心惊胆战,深怕她咳出血。 江母见她这般姿态,捏紧帕子,不动声色地往后一挪,深怕她的病过到她身上,“算了,你嫁出去,我也管不 2. 香料 [] 日落西山,云层燃烧碎金,须臾,夜色如黛。 靠近西南巷子的府邸屋檐下,一盏盏绣球灯迎风摇曳,下人们掌灯。 西北后院,婢女们身穿鹅黄色褙子,掌灯径直往前,走到西北小院中,觑见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过来,几个丫鬟行礼。 嬷嬷颔首应了她们的礼,便穿过院子门走了进去。 “三娘子,我是李嬷嬷。” 厢房从内推开,身穿鹅黄色褙子的婢女一脸笑意地映入李嬷嬷面前。 李嬷嬷锐利的眼神扫视她的身后,四四方方的厢房摆放一扇玉兰鹦鹉鎏金立座屏风,屏前摆放案几,窄而长,四角翘起,置博山炉。 她再往侧边一望,四面角落点灯。灯身底座用莲花托盘,柱身长四尺,通体红漆,李嬷嬷还要瞥去旁处,厢房内的主子已经款款而来。 “李嬷嬷你怎么来了。” 来人身段姣好,身穿花青色褙子,许是刚从榻上起身,脸若海棠,娇嫩如春,李嬷嬷不由地夸赞道:“小娘子可真是京州难得出挑的好颜色。” “我奉二夫人嘱托,来取三娘子制好的木蜜香,用于辟邪驱恶。” 江絮雾收敛了几分笑意。 李嬷嬷本可以出府找专门的香坊买,可府中人人都知道三娘子最擅制香,一来二去,便只找三娘子一人。 三娘子脾性端正,秀外慧中,每每会应下。 这差事轻松,李嬷嬷也乐得自在。 往日她一来,朱漆雕花的方桌都会添好甜点,比如她最爱的糖蜜糕,也不知三娘子从何处寻来的厨子,手艺可真顶尖。不知为何,今日却没有。 她心思兜兜转转,面上尽堆笑。 谁知今日的江絮雾道:“李嬷嬷,我一时失察,香上落了灰,雅香尽失,实在可惜。” 江絮雾说罢,还让抱梅寻香匣子,让她看看。 李嬷嬷摆手道,“真是怪可惜的,奴婢这就回禀二夫人,说小娘子的香料尚未制成。” 说罢,她慢吞吞地走出厢房,心里想着虽没有吃食,可等下抱梅定会追上来,塞碎银给她。 李嬷嬷心道:“虽是三夫人带进来的小娘子,倒也识大体,每次一来,不是给糕点就是赏银子。” 可她走至院子门口,身后却还是无人追来。李嬷嬷朝地上用力啐了一口,惊得路过的婢女个个诧异不已。 “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拿腔作调。” ...... 抱梅合上支摘窗,侧过身看向坐在榻上弄香的江絮雾,见她正慢悠悠地用香铲搅动香炉里的香灰。 抱梅小心翼翼地问:“三娘子,这次不给李嬷嬷银子,她会不会去二夫人那头......到时日子就更难过了。” 江絮雾平声道:“无妨,李嬷嬷再怎样,也只是下人,我好歹名头上还占个主子,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抱梅听闻喜笑颜开,随后脸又垮了下去。 她欲言又止,屡屡看向侍弄香灰的江絮雾,跺一跺脚,试探性地问:“小娘子,以后其他人过来,我们还给银子吗?” “我们又不是善财童子,往后不要给了。” 抱梅愤愤不平道:“这群唯利是图的狗东西,娘子的月钱都被他们拿去吃喝嫖赌,可怜小娘子还要卖香贴补己用。” 江絮雾听到抱梅的怨念,心里叹息,“放心,往后都不会。” 当初父亲离世,母亲带着她改嫁,携她进了江府。 江府祖上三代为官,继父任吏部权侍郎。她娘是个商贾之女,还是个寡妇,要不是继父娶了三个正妻都死了,有克妻之名,这也轮不上她母亲。 母亲嫁进来后,也没有抛弃她。 若说无爱,却有。可若说有,上辈子的恩恩怨怨,让她一时失察,差点打翻香炉。 抱梅惊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哭丧着脸说:“小娘子是我说错话了吗?” 江絮雾摇摇头,将香炉扶正,“你没说错话。我只是觉得我这辈子,一定要待自己好,不要在乎旁人眼光。” 起码,不用像前世一样谨小慎微,连府中管事克扣月钱都不敢跟母亲说,怕母亲担忧。 还有,裴少韫…… 江絮雾想,还好是回到十六岁,还好没有见到裴少韫。 上辈子为了他,辛辛苦苦操持家事,心系所有,就连不育都是为了挡住行刺裴少韫落下的残疾,也正因为这样,裴少韫才会不娶妾,后院只有她一人。 可疾病缠身,他也鲜少来看望她,半分夫妻情分,都未曾予她。 几年捂不冷的人。 她怎能想着,全身心系在他身上,还有母亲她们…… 江絮雾气闷,用香铲挑出一些香灰,置入香盒,用灰压按下,心中的郁积散去。 半响,江絮雾吐出一口浊气,心下已然明悟,她此后应当对自己好,管那些旁人作甚。 身旁的抱梅垂手而立,侧身去往厢房门,准备拢上,不让冷风进来,可她不经意间瞧见小娘子脸颊划过一道泪水。 她纳罕,发现三娘子露出释然的笑意。 这一笑,仿佛春水池塘里的海棠。 “小娘子,你笑的真好看。” 抱梅诚心诚意夸赞,江絮雾失笑不语,眼里的阴郁消散。 “你这丫头嘴贫,明日你取香匣子里的几块香料,里头有这几日制好的香,你用布帛抱住拿去卖掉。” “往后我的香,要是府中有人想取,就说我最近伤了手,制香不了。” 以后这些香,她都要卖出去。 至于从她这里取香的人,江絮雾不会再让他们取。 - 另一边,李嬷嬷心生不快地回到二夫人这边,途经廊檐下,听到二夫人院子里几个碎嘴的说什么。 “二夫人回来后,又生气了。” “肯定是二夫人在大夫人那边吃了闷亏。” …… 大夫人跟二夫人不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 李嬷嬷绷紧脸,褶子都平了。 “你们说什么浑话。” 嘴碎的婢女们吓得一哄而散。 李嬷嬷气哼一声,进正房里回话。 “二夫人。”轻声细语,唯恐打搅她。 依在紫檀茶几边的二夫人,正扶额闭目,有两名婢女半跪着给她捶腿,她这近日心烦,想着江絮雾制香的本领,便一直用她的香,可今日香没了,她让人取。 没想到这李嬷嬷回话后,还一脸忿忿地回来,明里暗里地各种贬低江絮雾。 二夫人这才睁眼,瞧见她与往日截然相反的态度,自知其中有问题,也不搭话,支撑着手 3. 再见 [] 江凝雪猜忌,撇嘴道:“我明天来拿。”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江絮雾蹙眉,“这香料我已经没了。” “香料没有,你不可以去香料铺子买吗?” “我银两不足。” 江凝雪瞪大杏眼,甩着帕子,“你怎么挥霍这般厉害。” “我制香也要银两去买香料,妹妹你以为我这香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你你……”江凝雪没料到她会反驳,往日的好脾气原来都是装出来。 江凝雪想到这里,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不给就不给。 她才不稀罕。 倒是江絮雾怎么换了性子,一点都不好捏。 她疑心,要不要去问问娘亲,转眼又觉得江絮雾不值得她过问,脸色变来去,最终甩袖离去。 离开紫扶院后,她碰巧遇到二夫人,行礼,寒暄几句,便见二夫人携着婆子去三夫人院中,她暗道稀奇,转眼跟上,索性二夫人也不撵她,任由她跟着。 来到三夫人院里,江凝雪凑上去,想瞧瞧她们要作甚,毕竟二房和她们交集都不好。 二夫人权当没看到,亦或者不把江凝雪当回事,见到三夫人在里屋净弄花,她讥讽装模作样,面子上却喜笑颜开,“恭喜弟妹,我有好事在找你。” - 江絮雾见她离去的背影,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抱玉从走廊踱步进来,见到这一幕,诧异地道:“三娘子,六娘子脸色不对劲?” 江絮雾:“不用在乎。” 左右跟她无关,至于江凝雪会不会生气去告状,那也不是大事。 她收敛心神,便听到抱玉恍悟,一拳头砸在掌心道:“对了三娘子,今日是你去百鸣寺上香的日子,你还要去吗?” 百鸣寺是京州求佛最灵验的寺庙,香火旺盛,她每年三月初三都要去上香。 江絮雾想到这里,定了定心神。 “去。” 她不仅要去,还要为阿兄祈福。 她的阿兄是继父的大儿子,也是府中唯一照顾她的人。 不过她阿兄的日子也难捱,继父根本不在乎他子女,一心风流在外,据说在外还养了外室。 再加上三房子女众多,阿兄的母亲去世过早,下人也是见风使舵。 还好这几年阿兄去参加科举,中了探花,光宗耀祖,阿兄受到重视,风光无限。 可惜上辈子。 江絮雾已经坐在车舆,想到阿兄上辈子被人陷害流放,江府人人自危,继父更是与阿兄断绝关系,才保了江府一脉。 但阿兄一人被流放,还被驱逐家谱,她上辈子为阿兄到处奔走,还求了裴少韫,就差下跪。 裴少韫只温笑地让她好好休息,不必担忧。 她以为裴少韫是要帮他,她正庆幸,可转眼她被拘在后院,整日被人守着,直到阿兄被流放的那日,她才会被放出来。 江絮雾对此,耿耿于怀。 这辈子重来一世,她一定会让阿兄平平安安。 江絮雾暗自下定决心,车轴轮子咕噜噜地转动,须臾间,车舆驾驶到城西角市。 江絮雾拢了心神,掀开帘子,准备淡忘这些折磨人的事。 她掀开青缎车帘,卖烧饼糖葫芦还有货郎孩童嬉闹,亦有叫卖声,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一时看的入神,半晌,她听到前方有争执声。 江絮雾眺望,见一女子抱着孩童跪在地上,身形瘦弱,身侧则是站着一名面目凶狠,眼角有快刀疤的粗实壮汉。 待车舆靠近,她听闻,“这包袱是我儿拣到,我们分毫未动,主动交于你手上,你怎么能血口喷人,说我们昧了你三十白银。” 女子身着灰褙子,面颊瘦削,抱着孩子的手上有几块开裂的疤痕,再看女子虽寒酸打扮,可怀中孩童穿戴紫袄,面容干净,见起争执,乖巧不闹事,一眼便让人知家风良好。 车舆往前行驶,不料围观者聚集其中,令车舆不能前行。 抱玉觑了一眼外面,撇嘴道:“这些人瞧个热闹也不知散开些。” 她说着给江絮雾斟茶倒水,江絮雾自知暂时走不了,呷了一口,继续观望这闹剧。 却听外头人头攒动,她起了心思寻去,发觉围观之人起哄要说去报官。 可江絮雾窥见那壮汉脸色一僵,看似是不想报官。 此举倒是让她狐疑,围观之人也看出门道,指指点点。 壮汉佯装看不见,岿然不动。 眼见气氛僵住,街巷传来马蹄声,一辆辆通体漆黑的车舆出现在众人视线。 车舆楠木,四角翘起,车身前悬挂鎏金铃,壁画作龟纹雕花,一眼就价值不菲。 江絮雾听到铃声,心神不安,发现车舆里已有人下车。 那人身影高大,在日照下,她眼睁睁地看男人穿竹月长衫,身形高大,君子儒雅打扮,腰间佩戴如意玉佩。风光霁月,遥似天上瑶池仙人。 江絮雾只觉刺眼,已听不清耳畔声响,唯独胸腔的闷疼在提醒她。 上辈子的恩恩怨怨,再度席卷全身。 江絮雾发现男人身后跟着几名官兵,男人在听到围观人的七嘴八舌,知晓来龙去脉后,轻笑一声。 也正是此时,围观之人皆都认出他的身份。 “裴大人。” 户部侍郎之子,三年前,他少年状元,惊艳绝才,相貌出挑,宛如仙人之姿。 因此,他获圣上亲笔赐诏,殊荣于一身,大好前程。上任大理寺,官居大理丞,谁知上任不到一月,办下乞儿案,此案还涉及到当朝驸马,他不顾皇权,将此案呈报圣上,公主知晓勃然大怒,差点要摘了他官帽。 索性圣上仁慈,重用能臣,在得知此事,让裴少韫亲自掌管此案。 此案告破,涉嫌六位高官贿赂,驸马也牵连其中,公主为了不落人话柄,自此与驸马合离。 他一举成名,至今还被百姓津津乐道。 如今他出现,百姓们纷纷议论, 4. 遇险 [] 车舆内。 江絮雾擦拭完手上的点点血迹,将帕子掷在案几上,发现抱梅还是胆战心慌,知晓她是被之前一幕吓到,轻声安抚。 “莫怕。” 抱玉闻言,这才敢上前伺候她,提壶斟茶,手抖个不停。 江絮雾见状,吩咐不用她伺候。 抱玉撂下茶壶,蜷在车角,瑟瑟发抖。 江絮雾瞥了一眼,确认她无大碍,收回目光,不自觉瞥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之前的一幕幕,让她垂下眼帘,别看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可她心底心有余悸。 谁成想车上会闯入一名狂徒。 见狂徒凶神恶煞,提刀的架势要杀了她一般,她心惊,幸好,她今个出门携了一块用栈香和良姜调制而成的香料。 在抽身挣脱的间隙,香料掷在茶中,气味散开,绣有如意纹的帕子,浸入茶盏,在狂徒靠近,江絮雾捏紧湿帕,捂住他的口鼻。 壮汉也没料到,表面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会反抗。 江絮雾在捂住他的间隙,再用车舆中壁桌上的青玉白瓷釉砸了下去。 壮汉一时失察,被放晕。 江絮雾将人掷下去。 可江絮雾不承想裴少韫会主动来搭话,江絮雾想到上辈子恩恩怨怨,气闷得不言,使了眼神给抱玉。 抱玉虽不知其意,谨遵小娘子的嘱咐,在说起“小娘子……”被江絮雾一个目光惊醒,换了称呼。 江絮雾想到此处,再看另一盏被香料浸湿的茶,心觉可惜。 抱玉如今回过神,想起江絮雾之前的举动,再往茶里看去,惊呼不已。 “里面是我特制的香。这香料刺鼻,旁人不可近闻。”江絮雾指着一盏污浊的茶水道。 抱玉心生惊疑,俯身闻了一下。 眨眼功夫,抱玉就猛然靠后,捂着口鼻道:“真难闻。” 江絮雾淡笑不语,上辈子裴少韫官越做越大,她出门都不安生,致使出行不便,因而江絮雾钻研香料,看能不能用香料防身。 没承想还真的被她制出香料,能防一些歹人。 - 烧香拜佛讲的是诚心。 在云雾缭绕腾升的佛堂前。 江絮雾上香,掷了几两银两在功德箱中,又诚心诚意地拜了好几下,打道回府。 她原先要回紫扶院中,不想母亲院子里遣人来。 江絮雾捏紧袖子里的帕子,回想上辈子母亲狠心,她忍住酸涩,面不改色地跟着赵嬷嬷一起去母亲的院中。 她们穿过垂花门,途经山石重叠,幽静森然的园子,再往前便是抄手游廊,左拐右拐,来到一处檐下挂着几盏青纱素灯。 江絮雾步履轻慢,一眼瞧见几个婢女站在廊下嬉笑打闹,另两个则是在院中剪花。 赵嬷嬷撞见婢女们嬉笑,严肃地咳了一声,打断她们顽劣,使得婢女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地垂下头。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李嬷嬷发话,她们这才敢散去。 随后江絮雾跟随赵嬷嬷往里头走,入眼是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下方摆着壁几,红釉描金花瓶插着几朵牡丹花,雍容华贵,她正兀自看得出神,侧耳听到几声珠帘碰击。 江絮雾回神,循声望去,只见朱红宝石珠帘子晃荡不已,再看内里有赵嬷嬷的身影。 她踱步掀开珠帘,走进便看到母亲坐在红酸枝美人榻,见到江絮雾来。撂下针线,摆摆手,婢女们将针线挪走,赵嬷嬷则是亲自将绣墩置于江母的前面。 江絮雾坐在绣墩,内屋伺候的婢女们和嬷嬷全都出去,只余她们二人。 “母亲,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江絮雾攥紧帕子,抬眼看向坐在榻上的江母。 “我来找你,也是想着好几日你都没来我这。” “惹母亲担忧了。” “你这孩子,怎么凭得今日跟我如此生分。” 江母招手,欲让江絮雾凑近点,表露几分母女之情。 江絮雾佯装没瞥见,淡然地道:“我这几日身体抱恙,怕过气到母亲身上。” 江母闻言,悻悻道:“我是你娘,怕这些作甚。我犹记你三岁那年,你父亲去世,家里亲人个个豺狼虎豹,觊觎我们家产,我忙得脚不沾地,得知你感染风寒,为了你连夜奔走,可谁知好几家医馆关门的早,好不容易为你看病的大夫,那几日,我衣不解带伺候你,唯恐你去陪你早死的爹爹,索性你还惦念你娘,没跟你爹走。” 江母说到这些,捂着帕子落泪,情真意切,让江絮雾思揪住帕子。 这些她何尝不知,父亲早亡,母亲早早当家,可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养着她,各种苦楚,她何尝不知。 更别提母亲貌美,总有些浪荡子觊觎母亲。 引得母亲风言风语。 直到,有一名泼皮喝醉酒,半夜翻墙,只会针线的母亲从厨房拿起菜刀,吓得泼皮连夜爬走。 自此门口少了一些泼皮和浪荡子。 但母亲嫁人后。 人心易变。 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母亲。 江母瞧她没说话,伸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所以为娘这些年一直惦念你,深怕你受苦受难,如今你也大了,为娘心里舒坦多了。” 江絮雾闻言此话,眼皮子陡然一跳,她默默地抬头看江母。 江母将话引到此处,见江絮雾今日惯会看她,也不搭话,旋即揪住帕子,潸然泪下地看向江絮雾。 “为娘前些天还梦到你爹,想起你爹曾经说要为你好好挑夫婿,还要为你准备好嫁妆,我醒来后惆怅不已,可转眼又想到你年纪也到了,我可要好好给你挑夫婿。” 上辈子江母没这么早给她挑夫婿,如今江絮雾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沉闷。 在听到母亲说已经为她挑选好夫婿。 在得知对方叫郭子吉,辽州人士,祖上是当官,叔叔曾任士大夫,家世清白,长相一表人才,是二夫人的侄子,家境殷实,是个上进的人。 江絮雾遥想上辈子,从裴少韫得知的名声,记得这人得了花柳病,因病生怒,竟砍死了三房小妾。 一想到裴少韫,她思绪戛然而止,甩掉了恩恩怨怨,抬头看向母亲期盼的目光。 她只道:“我并无意嫁人,我想等阿兄回来再说。” 谈及阿兄,江母暖意收敛几分,身子靠后,“女儿家哪里不要嫁人,再说你阿兄一介男人,怎能越俎代庖替你挑选夫婿。” 江絮雾佯装听不懂,气得江母拂袖甩茶盏。 “噼里啪啦——” 守在外头的赵嬷嬷唯恐里头出事,进来一瞧,纳罕素日温柔贤惠的三娘子,从里头走出来,冷道:“屋里茶盏碎了,赵嬷嬷你让婢女进来收拾一下。” 赵嬷嬷 5. 伪君子 [] 合香院中,婢女们鱼贯而出,二夫人靠在美人榻,身边的婢女捶腿捶背,窗棂的几支垂丝海棠懒洋洋地探进来,花香袭人,可三夫人背靠引枕,神色病怏怏。 “你们去把这花换成白玉兰,还有李嬷嬷怎么还没回来。” 二夫人语毕,李嬷嬷争先恐后地从廊下进来,先是朝着二夫人行礼,随后就在她耳根子上耳语几番,得知三夫人竟然推拒这门亲事,说小女性情顽劣,不愿相看。 二夫人掌心击在榻上矮几上,讥讽道:“她以为她是谁,以为看不上我侄子,她就能找更好的吗?” “夫人息怒,不要为了离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女子动怒。” 李嬷嬷细声细语,到底是贴身嬷嬷。素日虽有些小心思,但哄自家夫人到有几分本事。 二夫人被哄的脸色稍温,心中的郁气却有口气难消,外加这几日睡不好,心神不宁,换的香料都不合她的心意,一点都不如江絮雾调的香。 她又想到江絮雾,心中更是气结。 李嬷嬷看到主子的心烦意乱,俯身凑近道:“夫人若是不顺心,不如今个去大观园走走。” 大观园里是江老太太所待之处,她好清静,故此她们几个作儿媳的很少去看望请安。 现今李嬷嬷一提,二夫人了然一笑,捂着口,一扫郁气。 “你说的对,我要去大观园走走。” 遇到了江老太太,撺掇让江絮雾嫁人,省得她在府中惹她心烦。 二夫人有了主意也不干坐着,在婢女和婆子们的簇拥下,去了大观园。 途中抱梅隔着层层花团锦簇,遥遥瞥见二夫人一行人,想着她们浩浩荡荡去的方向是大观园,心觉纳罕。 回去便将此事告知了江絮雾。 江絮雾正在梳妆台侍弄装扮,抱玉则是从琳琅满目的妆奁里挑出各种簪子耳环手镯…… 在鎏金双莲的铜镜前,抱玉给她挽了垂桂髻,少女稚气宛如桂花蜜,亭亭玉立,少有的清丽之色。 江絮雾恍惚,扶着鬓发,眨了一下浓郁的睫毛,扇行蝴黑蝴蝶撑开,她不由一笑。 原来自己曾这么年轻过。 在听抱梅将所见所闻,一并告知后,江絮雾回想上辈子。 二夫人也是去了大观园,尔后不久,娘亲就携她进入各个宴会,给她挑选夫婿,后来她们看中了一名在宗正寺当差的主簿。 比她年长七岁,有个寡母,性情敦厚老实, 娘亲很满意,江絮雾不喜欢。 她不喜欢那名男子,只因抱梅打听过,他在外头跟一寡妇打的火热。 娘亲不以为然。 “那只是个寡妇,待你嫁进去,好好笼络你夫君的心,什么寡妇女人,算得了什么。。” 可江絮雾不想嫁给他。 她想到上辈子的过往,一时失察,尖锐的指甲刺入肌肤,方才回神,定了定心神,笑道:“无事,今个天气不错,抱梅你通知府中管事,备好车舆。” 江絮雾吩咐下去,须臾片刻,江絮雾已经坐上江府的车舆。 她倚在车背,身下垫着蒲团和几层棉,面前是梅花糕,木瓜煎和枣圈,几口下肚,江絮雾便已然撑住,不再食用。 今个陪她出行的是抱梅,掀起帘子,瞧了一下外头的热闹街道,再回头道:“小娘子我们这是去哪。” “去看铺子。” 江絮雾从容地道,抱梅惊呼:“小娘子这么快就选中了铺子吗?” 之前听小娘子聊过几句,她还以为小娘子是说说而已。 不过说起府中每个小娘子都有亲娘置办好的铺子还有提前备好的嫁妆,倒是小娘子,什么都需要自己置办。 抱梅叹气,江絮雾见她唉声叹气,笑道:“莫要愁眉苦脸。” “我这不是心疼小娘子,若是小娘是正经的江府小娘子,何须这般辛苦,不过江大官人下个月便回来,到时候小娘子的日子会好点。” 提起江大官人,江絮雾想到在江府唯一待她好的人,最后落得个流放西北的寒冷之地,心情沉重,吐出一口气。 她此生回来,便想着,绝不会让阿兄落成上辈子的下场。 车舆缓缓行驶,她们到了目的地,抱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江絮雾下车舆。 江絮雾踩在木杌,再踩下,抬眸望着前方一排排的店铺,她淡然地走进这条巷子。 置办铺子的事,处理的很快,江絮雾这些年身上也攒了银两,将合约定好,交付了银子,不到几柱香的功夫,江絮雾多了一份香料铺子。 江絮雾将原先店铺的老人都留了下来,这倒是出乎掌柜的意料,本就是家中急需用钱,万不得已,才想将铺子卖掉。 没成想新来的是年纪稚嫩的小娘子,再见她干脆利落,也不讨价还价,还愿意将铺子里的老人留下。 铺子掌柜感动不已经,这些老人都跟他这么多年,他都打算留一份钱送他们回乡下,如今新来管事的小娘子愿意留下他们。 掌柜千恩万谢,鞠躬落泪。 “多谢小娘子菩萨心肠。” 江絮雾让他不要多礼,还说要让他留下继续当掌柜,毕竟江絮雾临时找人全换掉也是麻烦事。 这下,掌柜更加的诚惶诚恐。 江絮雾抽身从铺子里出来,天色已渐晚。寒风瑟瑟,江絮雾皙白的脖颈都有冷风灌进。 车夫正在打盹,貌似等的太久。 江絮雾走近,车夫才惊醒,露出憨笑,引得抱梅捂嘴一下笑,这也让江絮雾心觉,今晚的风倒是暖和。 车舆轮子咕噜噜地碾压在石砖上,途径西街,灯火通明,朱砂红灯笼一排排悬挂在,每家每户的屋檐下。 络绎不绝的百姓和小娘子们置身于热闹繁华中。 有喷火,还有举着龙灯表演花灯,还有猜谜语,游货郎走街串巷叫喊。 抱梅惊呼看的目不转睛,“小娘子,西街好像在举行庙会。” 江絮雾瞥了一眼过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还未想清楚,见抱梅看的整个人都探出去,笑的用帕子捂嘴。 “你想去逛,便去看看。” 抱梅讪笑,“我……” 见她犹豫不绝,江絮雾掀开帘子走了下去,“你陪我去瞧瞧热闹。” 抱梅喜笑颜开,跟着江絮雾一起下车舆。 今夜的庙会极为热闹,几步几人。 江絮雾和抱梅都差点被挤出去,好不容易停在一处花灯下,江絮雾便听到耳畔的惊呼声。 江絮雾寻声望去,便看到近在咫尺的龙头正在喷火,艳丽的金红和龙头猩红的眼珠子,吓得江絮雾连连后退。 一时惊慌, 6. 簪子刺入掌心 [] 夜深露重,他们从西边小门回府,回到紫扶院中,婢女已经备好乳糖真雪、栗糕枣糕还有几份小食。 江絮雾呷了几块栗子糕,其余吃不下,便让她们撤下。 待到就寝,抱玉将金钩取下,床幔撂下,忽想到什么,对着已经上床就寝的江絮雾道:“三娘子,今个下午,大夫人的嬷嬷来寻你,说要取香,我说娘子这几日身体抱恙,她们倒也没说什么,可是三夫人的嬷嬷和婢女也来找娘子要香,我原话告知,她们一个个不乐意,我觑她们脸色不好,娘子,你说三夫人会不会生娘子你的气,万一三夫人对你有怨念,娘子在江府会不会更难。” 江絮雾并无担忧,阖眼轻道:“无事。” 见小娘子这一说,抱玉歇下担忧的心,床幔取下后,蹑手蹑脚地离开厢房。 江絮雾还以为今夜会很难入睡,可闻着房中的桂花香味,她沉沉入睡。 也许是又见到裴少韫,她又梦到他。 红纱床幔间,鸳鸯戏水的绣花被褥被揉皱,裴少韫肩胛骨线条凌厉,让她着实吃不消。 江绪雾在昏昏沉沉中,龙凤蜡烛被熄灭,目光迷迷糊糊,她看到新婚之夜的夫君,起夜离开了厢房。 是去哪里? 数日之后,她方才知,裴少韫从不留夜,那他后半夜到底去哪? 酸涩猛然涌上心头,不敢细想。 江絮雾醒来,鱼白翻肚,屋外的鸟雀吱吱叫,她惝恍起身,发现枕边湿润。 她沉闷起身,屋外一早候着的抱梅她们听到动静,一个个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盥水盆和帕子。 江絮雾盥洗完毕,呷了几下莲子粥,就吩咐下人撤走,她随即来到走廊下。 走廊的卷竹帘是淡青色,恰巧几缕细碎的晨曦散落,稀稀疏疏,抱梅伫立在她的身边。 她在走廊踱步走了几下,便要回房。 风声流动,三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忽然来唤她。 “三娘子,夫人想见见你。” 江絮雾佯装身体抱恙,让抱玉打发走。 赵嬷嬷一愣,她分明看到小娘子之前在走廊走动,气色红润,还有闲心剪花,完全看不出身体抱恙。 不过小娘子一般对三夫人颇有孝心,她也估摸不准江絮雾,转眼回头跟三夫人禀告此事。 三夫人心里跟个明镜一样,冷笑一声:“到底是姑娘家大了,连母亲的话都敢忤逆不听。” 随即,她掷掉手里的针线,恰巧这时,江溪生被王嬷嬷牵着手来。 “母亲。”三四岁的孩童,长得白净俏皮,这让她无比自豪。 “你怎么过来了。”江母语气慈爱,眉眼都是透露作为母亲的仁爱。 “我想见见母亲,还有我院子里的香没了。嬷嬷去帮我取香,可姐姐不愿意给。” 江母原本喜笑颜开,闻言脸色拉下来,目光瞥了一旁的王嬷嬷。 王嬷嬷吓得下跪,还好江母收回目光,耐心哄着江溪生,“你姐姐近日不便取香,娘给你去外头买几两香,你先用着。” “不嘛,我就想要姐姐的香。” “她的香有什么好的,改天让娘亲给你带新的香,绝对比她好。” 江溪到底是个孩童,闻言也就不闹了。 江母哄完江溪生,让王嬷嬷带他下去。 儿子一走,江母阴沉脸,想到昨晚被江老太太喊去院子,明里暗里说她家娘子需要嫁人了。 偏巧二房也在,聊了一句,“孩子大了,若是不早点嫁出去,也不知起什么心思。” 这句话被江老太太不满地呵斥了一顿。 可她记在心上。 想到江絮雾这几日的不听话,她难得厌恶地蹙眉,“我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大,现如今大了,还敢搪塞我。” 江母起身领着婢女们浩浩荡荡去见江絮雾,看是不是在装病糊弄她。 偏生江絮雾那头不在府。 江絮雾因昨日买下铺子,今日也该去看看,这年头风气开放,女子做生意也是常有的事。 可江絮雾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做生意,还算少见,毕竟江府也算达官贵人,都是嬷嬷出面。 但江絮雾明白,她手头上没有衷心的嬷嬷,外加抱梅和她亲近,不够圆滑。 江絮雾只能自己来来回回跑动,索性这间铺子的掌柜是个实诚人,也不偷奸耍滑。 一早见江絮雾,就递上了铺子的账本。 几个时辰后。 江絮雾从香料铺子出来,已到午时。 “三娘子我们要回府吗?” 抱梅瞧这日头正好,跟在江絮雾的身侧,细心问候。 江絮雾瞥了一眼街道的热闹人群,再想到不远处有座酒楼,摇摇头道:“今日我们在外头吃。” 江府的厨子手艺一般,上辈子吃惯了裴府的山珍海味,再吃江府厨子做的菜肴,她食不下咽。 江絮雾领着抱梅一同去往酒楼。 酒楼明唤醉仙楼,一层是散客,二层和三层是包间,四层是阁楼,专供一些才子在阁楼抒发诗意,挥墨着诗。 江絮雾一进大门,酒楼跑堂见江絮雾样貌不俗,布料锦绣都是上等,迎她们来到二楼的包间。 江絮雾随后停留在镶嵌云鹤牌匾的雅间,跑堂了然一笑,殷勤地送她们进去。 随后,江絮雾点了几份菜肴,荤素各两份,点好后她让抱梅不用一直伫立伺候她。 “三娘子,这可是规矩。” 江絮雾从容地看她,“我让你不用拘着,难不成你不听主子的话。” 抱梅也就不伫立,放松下来。 恰巧雅间的门被推开。 江絮雾还道,这么快。 可转眼便看到门口挤着几名锦绣华服的男子。 她吓一跳,抱梅也吓到,挡在江絮雾的面前,严厉呵斥:“哪里来的宵小之徒。” 几人却皆被眼前少女清丽长相惊艳到,再听少女的婢女怒斥。 其中一位儒雅的男子双手抱歉,面露歉意。 “我们认错了雅间,故此不小心惊扰小娘子,在下替朋友赔罪。” 这人儒雅秀气,行礼赔罪,也不拘束。 江絮雾脸色稍缓和,郎声道:“既然各位郎君走错雅间,何故一直留在此处。” 被她这么一说,剩余的几人这才回神,一个个向她赔罪。 江絮雾还以为他们赔罪完会走,谁道其中有一名眼下乌青,双眼浑浊的男子,目光一 7. 寻郎君 [] 醉仙楼的掌柜姗姗来迟,一来向江絮雾鞠躬赔罪。 江絮雾见掌柜诚恳也就没有追究下去,这一顿也被掌柜免了,旋即江絮雾的菜肴全部换成店里的贵菜。 至于裴少韫跟江絮雾闲聊几句,便被同僚叫走。 临别时,还不忘叮嘱江絮雾。 “江娘子,下次出行记得多带点护卫。” 裴少韫慢条斯理地含笑,撂下此话,转身离去。 待到雅间无人,抱梅这才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担忧地道:“小娘子,这外头好吓人。” “还好,但他怎么知道我的姓。” 江絮雾抓到他的话有漏洞,难不成他调查过她。 她面色沉如水,瞥见抱梅担忧的神色,收起了探究之心,坐下吩咐抱梅一起用饭。 至于被簪子刺破的掌心,被她捏紧帕子藏在袖子中。 抱梅虽纳罕,没瞧仔细,也不敢多问。 - 江絮雾唯恐会再遇到裴少韫。 还好从酒楼出来,再也没碰到他。 倒是抱梅在车舆上谈及此人,“我观着裴大人真是一表人才,仁善君子。” 抱梅惊叹,把裴少韫夸得上知天理下知地理,就差是瑶池仙人下凡历劫。 江絮雾呷了茶,垂下眼帘道:“你少看点怪志。” “小娘子,我可不是看怪志,我是听府邸的一些婢女和小娘子说的。” 抱梅说得煞有其事,江絮雾也后知后觉。 裴少韫的名气和才华可是闺阁女子,人人爱慕的郎君。 想当年,她嫁给裴少韫,背后不知惹了多少非议。 可谁知冷饮自暖。 江絮雾撂下白瓷茶,平淡地道:“我知道,但我不喜欢这人。” “以后你在我眼前莫议论他。” 抱梅一怔,这京州上上下下的娘子,不都爱慕裴大人,怎么自家小娘子不喜欢,还有裴大人可是帮了小娘子两次。 左思右想,抱梅颔首,不管了,反正小娘子才是她的主人。 她要听小娘子的话。 江絮雾见抱梅听进去,心思沉静下去。 车舆缓缓往前,途径长玉北街,江絮雾无意撩起车帘子,正好看到巷子口有个黑脸捧着碎掉半张漆黑的黑碗行乞。 江絮雾观他不过才四五岁,生起恻隐之心,也不知道上辈子她走后,明哥儿过得怎么样。 想到明哥儿,江絮雾纤细的骨腕上,青黛蜿蜒起伏。 于是她吩咐抱梅下车,给几两银子给他。 抱梅得了命令,须臾间,车内只剩下江絮雾一人,她倚在车帘边,春风掠过她的鬓角,耳环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铜钱撒落在青石板上,引得乞丐一眼就瞥过来。 这乞丐衣不裹体,跟个黑泥团子,唯独看过来的眼眸,仿佛是翠绿的竹子,清清冷冷。 江絮雾一愣,这才知这乞丐是异域之人,也不知怎么流落到京州,她沉思片刻,抱梅已经回来。 她见此也就抛之脑后。 那名乞丐驻目远去,眼见车舆消失不见。 — 江絮雾回到江府已到酉时,日落西山,从远处看,江府宛如一炷香,亮起猩红一点,方在盛大的京州中显得渺小又不隐蔽。 回到府中,江絮雾携着抱梅一起回紫扶院,可她一踏入院子门,见到抱玉和几名婢女们竟在走廊边上伫立。 走廊的卷帘收起,一盏盏素灯在屋檐下显得平静,冷峭。 江絮雾走近,见到抱玉面含担忧,目光往前,见厢房内已掌灯。 看样子有人来了。 江絮雾迈过门槛,抱梅跟在后头,她一进去看到江母坐在榻上,身边的嬷嬷和婢女们都簇拥她。 随着她进来,屋内大大小小的目光都扫过来。 江絮雾行礼,“母亲。” 江母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手,拍在榻上的案几上,不重不轻,让江絮雾恍惚听到雷声般刺耳。 “今早你不是说身体抱恙,怎么还有闲心出去。“江母目光如火,似乎要揭穿江絮雾的谎话。 江絮雾捏紧了帕子,走到跟前道:“是身体抱恙,不过也能出门,让母亲忧心了。” “好一句忧心,我观你可不像是真的有病。” 江母不曾知晓,一向在她眼皮底下养大的女儿,还会顶嘴,再想想二夫人说的话,面上更加严肃。 江絮雾瞥见,帕子捏得愈发紧,掌心的疼痛,也不让她有任何反应。 “母亲不是大夫,怎么会看得出来,倒是母亲怎么今个见我一副要问罪的样子。”江絮雾掀起眼皮子反问她。 江母气哽,赵嬷嬷见缝插针地道:“夫人这还不是担心小娘子。” “是吗?我还以为母亲今个来是问罪,也是母亲有新的儿女,怎么还记得前个女儿。” 这话蕴含怨气,是她从上辈子到现在延续下来的怨念。 江母闻言,眼皮子抖了抖,“谁跟你说的这句话。” “我也不知谁说的,若是母亲真的看不惯我,可以送我回江陵。” 江陵是埋葬江絮雾父亲的坟墓老家,也是她们母女生活的几年的地方。 江母不喜欢那边,也不让人提这些。 如今江絮雾一提,江母脸色一涨红,手指着她道:“你敢回去试试。” 江絮雾面不改色,“江云风景好,去那边也能静心,更何况我从小就住在江陵。” “我不允许。” 江母绝对不允许江絮雾回到江陵,气得将案几上的茶杯扫在地上,茶水四溅,江絮雾来不及避开,袖子洇深。 “你真是年纪大了,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说一些气话是想气死我吗?” 江母站起身,走到江絮雾的面前,望着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女,她心里更气,明明是她生下的,怎么就这么不省心,一点都不如她弟弟妹妹。 因恼羞成怒,江母忍不住将此话说出来。 江絮雾攥紧帕子,凝视着母亲。 “我来江府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不能给母亲丢脸,学着礼仪不能说苦,还要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在生下弟弟妹妹后,各种偏心疼爱。” “我到现在还记得,妹妹出生那年,我跑来看妹妹,那年大雪,我摔断了腿,娘亲却丝毫不过问,反而问责我为何大雪天出门。后来弟弟出生,母亲的心更是偏向他,独独遗忘我。” “母亲,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江絮雾红着眼看,上辈子母亲的各种偏心,她都视若无睹,只因她只有这一个母亲,可临死前,为何母亲要这样待她。 她很疼。 母亲,她很疼啊。 江母被江絮雾的话激起一身反骨。 “你要不是我女儿,当年我就不会把你带进江府,直接扔下。” “况且如果不是你弟弟妹妹,我在江家也站不住脚,你要是连这点都不体恤为娘,那我真的白疼你了。” 这番争吵,吵得厢房内所有人大气不敢一出。 待到江母甩袖离去,浩 8. 拍开 [] 紫扶院中,自从二夫人上次走后,江絮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期间还有几名嬷嬷明里暗里来问香,都被抱玉打发走。 抱梅则是这几天帮江絮雾打听各种郎君。 江絮雾没料到抱梅的手脚这么快,几日工夫,给她搜罗各种郎君的画像,甚至还贴心地用个册子记录给她。 江絮雾赞叹她的用心,抱梅腼腆一笑,“这是我塞银子寻红娘那处要来的,三日后要还给人家。” “你有心了。”江絮雾赏了几两银子给抱梅。 抱梅也不客套,接下赏银后,伫立在江絮雾的身侧。 江絮雾翻开册子。 她不求对方跟裴少韫一样出挑,顺眼好拿捏便可,可册子里的郎君一个个都强差人意。 不外乎,在外有外室,有通房,更有甚者连儿子都有了。 抱梅也没料到红娘册子的郎君个个不中用,难怪塞钱给她,她大大方方将吃饭的家伙给她。 她心知被骗,垂头丧气。 江絮雾也知这事急不得,搁下册子,安慰了一下抱梅,嘱咐抱玉去备好马车。 “娘子你要出门吗?” “嗯,前几日我不是制了新香,也不知卖得怎样,去看看。” 江絮雾起身,抱梅见近日寒风瑟瑟,给她披上云丝披风,再给她换上锦绫披帛,配上淡雅青色褶子,容貌越发出众。 抱梅喟叹:“小娘子出落越发好看,我都舍不得有郎君娶娘子过门。” “你这丫头。”江絮雾用海棠手帕捂口一笑,一颦一笑,娇媚动人。 江絮雾到达铺子后,已然是一个时辰,到了铺子过问了一下近况。 老掌柜笑得越发和善,“江小娘子,你前些日子送来的香,卖得极好,当天就被一抢而空,我原本想着去跟江娘子你说下,可又碍于江娘子没空,好不容易盼来江娘子你过来,我也能冒昧问句江娘子,手头名为颤风香的香料,可否还有。” “这香用于长久熏衣,经年香气不断。让买香的娘子们和妇人闻言,个个爱不释手。” 老掌柜激动不已,这几日子铺子的生意好得让他整日都不想离开铺子。 江絮雾:“这香难寻,若是有小娘子们再来买,你说下月才有。” 老掌柜不明所以地看她,半响,反应过来,笑道:“物以稀贵,还是小娘子你有主意。那价格还要上涨吗?” “嗯,我本意是怕这香难卖,既然卖得不错,价格可以上调。”江絮雾当日定价也是没底,现在看买得不错,也就吩咐想这香价格可以上调。 旋即她又递给老掌柜这几日她新制作的香。 “此香为紫茸香,焚香后,十几步也能闻其香味。”江絮雾命抱梅递过去。 抱梅掀开布帛,几块用梅花香磨制好的香料,映入众人眼前。 老掌柜轻拿,沁人心扉的沉香令他眼前一亮。 “也不知小娘子从哪寻的制香师,这香真是我开铺子一来,难得一见。” 老掌柜小心翼翼地用布帛重新抱起,神色昂奋,他跟香料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还是头次遇到这种上等的香,也不知怎么调成,这让他心痒痒。 江絮雾并未告知他这香是她制的,随后查了一下铺子的账目后,她这才领着抱梅去别处。 明月榭水亭,在碧水青山的湖中央。 几艘游船升起袅袅青烟,几道幽静的琴声在湖面上响起。 再细看,便看到湖船上身着白袍圆领的郎君和女郎们,在各自游船中湖中焚香弹奏琴音。 湖中水亭,茶炉翻腾四起,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开茶壶,斟茶几杯,递给前方身着白袍圆领的男子。 “有劳裴君。” 男子抿了几口,望着焚香奏乐的郎君和女郎们,还不忘蹙眉,这引得裴少韫轻笑不已。 “殿下这里是外头,何苦愁眉苦脸。” 周慎垂眸,神色不一,“这几日发生京州的案子,悬在我心头上,每每想到这里,寝食难安。” “殿下放心,大理寺会倾尽全力缉拿真凶。” 裴少韫呷了一口,茶香四溢,分外雅趣,见周慎还在忧愁这几日案子,不免想到在朝堂大殿上,圣上大怒,三皇子自请领命追查真凶。 圣上这才收回怒火,派遣金吾卫和大理寺一同随三皇子调查此案。 原本裴少韫还事不关己,谁知圣上指定他去。 裴少韫领旨与三殿下一同调查。 只是这三皇子,竟不急着去调查,反而拉着他来这处明月水亭中听乐伴奏,焚香喝茶。 裴少韫摩挲白玉茶杯,也不急着试探,慢悠悠地吃茶。 周慎仰头,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悲天悯人,似乎有感而发,却又终究不好言说,再看到游船上的郎君和小娘子们,唇角浮现几分笑意。 “说起来,此处可是京州有名的才子佳人之地,也不知裴君何时有心仪之人。” 这处是京州女郎与郎君会面的场地,名曰,以琴会人。 大雍风气开放,不少未出阁的女子和郎君都会在游船上以琴或笛会面,是京州一大雅事。 不过裴少韫不感兴趣,对他而言娇滴滴的女郎,不如他府邸养的花。 花不比女郎,处理起来,背后少不了麻烦事。 故此裴少韫道:“大丈夫应当先效忠国,儿女情长不过身后事。” 周慎闻言,摇头失笑,“你这话说得要是被京州女郎们听见,指不定碎了一地芳心。” 裴少韫笑而不语,可周慎陡然笑意加重。 “我还跟你提女郎,结果裴君一瞧,岸上的明月楼有人在望你。” 裴少韫并不理会,他见多了小娘子们对他的爱慕,他早习以为常。 “这位小娘子倒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你怎么不瞧一瞧,万一看对眼呢?” 裴少韫不曾想三皇子怎么想做媒人,却听闻周慎一句,“说真的,这位女郎生得貌美,宛如芙蓉春水,难得一窥。” 芙蓉? 裴少韫心神一动,仰头望去,便看到对面阁楼上的小娘子匆匆忙忙地躲进去。 是她。 她怎么在这里?有人安排她在这里?还是? 想到梦中点点滴滴,疑心病重的他,怀疑江絮雾是不是为了他而来。 就这么喜欢他。 裴少韫 9. 欲擒故纵 [] 四周静默。 江絮雾自个爬起来,后来走得急,一站起,要摔倒,幸而扶住竹扶,不至于在裴少韫面前继续狼狈下去。 裴少韫垂眸看手背都被小娘子拍红。 他眉眼轻佻,误以为是她羞涩内敛,也就收回手,静静地看小娘子如何起身,如何压抑脚上的疼痛,仰起头,旁若无人行礼。 “裴大人。” 江絮雾脚踝疼得厉害,等下要去医馆寻个大夫好好治治,至于裴少韫。 明明已经见到她,也不搭把手,若是来不及,她可不信。 上辈子,她亲眼见到有次遭遇刺客,恍若嫡仙的夫君,能提剑杀一百人,毫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 那些刺客喷溅出来的血宛如飞絮。 裴少韫起兴趣,笑道让她躲车舆内。 足足三个时辰,待到枢密使院里的人来,刺客已经被裴少韫解决七七八八。 江絮雾也亲眼看到,裴少韫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他分明可以扶住自己,若是顾忌男女有别,可以用帕子隔开,想来想去。 裴少韫就是个无情人。 江絮雾又想到上辈子发生的点点滴滴,抿唇,不欲与他有牵连,行完礼便离去。 裴少韫却好似要戴上温柔的假面,轻声道:“江小娘子行色匆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还是说,你要去寻你的婢女吗?” 此话一出,江絮雾警惕地瞥他,鬓角的一缕碎发不安分地冒出来。 裴少韫想要捻揉,可奈何眼前少女警惕绷紧的神色,实在是让他难以忽略。 遥想梦中,少女多了几分柔情和怯意,每每帐中,云肩香凝,耸肩丰软,呜咽声不断。 与现在判若两人。 裴少韫在想,也许梦是假的,可他从未见过江絮雾,为何会做此等梦。 他压下纷纷思绪,似笑非笑,见江絮雾道:“裴大人怎么知道。” “本官见到过你家的婢女。” 裴少韫刚处理完明月水亭的刺客,便得到消息说明月楼也藏着刺客,金吾卫的官兵已经率先围起来,他知晓后,想着江絮雾,鬼使神差地进酒楼,巧得很,遇上了她的婢女。 再看她从楼上摔下,脸上急匆匆,他也能猜到几分。 江絮雾见他对答如流,也知他没有说谎,也就扶着墙壁缓缓往前。 “江小娘子不要随意走动,毕竟你的脚受伤了。” 裴少韫暗指她走路一瘸一拐,江絮雾面上从容淡定。 “多谢裴大人关心,我无碍。” “可是小娘子脚瘸了还要去寻人,太折磨自己,不如让我派遣属下去寻你的婢女。” 面对裴少韫好心,江絮雾摇头:“不必,多谢裴大人。” “既然如此,江小娘子还是要小心,不过江小娘子好像对我很冷淡。” 裴少韫说罢,摩挲白月扳指,半垂的眼帘下,遮住几分道不明的浅笑。 江絮雾面对他的试探,心跳了一瞬,随即挤出腼腆的笑容,“裴大人多虑了。” 这张笑脸,跟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娇美羞涩,宛如倚在湘妃竹的木芙蓉花,供他欣赏,可裴少韫看出这笑与梦里的不一样。 江絮雾见他淡笑不语,也不知他信不信。 正好一道女声,打断两人僵持的画面。 “小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江絮雾循声望去,见到抱梅手里提着提盒,身边跟着提壶的跑堂。 抱梅并不知江絮雾担忧她,笑盈盈地凑到江絮雾的跟前道。 “我怕小娘子你饿了,特意让掌柜的备好点心,却不想遇到巡逻查的官兵,询问了我几声,无碍后,我正好掌柜说点心备好,我就干脆一并领着跑堂来。” 抱玉说罢这才注意到裴少韫,面上惊讶,眼神飘忽,“裴……裴大人。” 裴少韫温笑:“我见你家小娘子不慎从楼上差点摔倒,你快去去扶你家娘子回雅间。” 抱梅这才着急忙慌地搀扶江絮雾上楼,“三娘子你怎么下楼了。” 江絮雾默不作声,因为她感觉身后那道视线,强烈地让她不适应。 待到回到楼上,身后的目光终于不见了。 抱梅让跑堂搁下茶壶就让他走,等没外人后。 江絮雾这才松了口气,随后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为何下楼,她一说完,便看到抱梅眼睛红彤彤地看她。 “都怪我,要不是我,三娘子你也不会受伤。”江絮雾看到抱梅小心翼翼半蹲下,撩起绣袜,看到瓷白上显现瘀青,活似被人揍了一拳。 抱梅眼里都有泪光,看得江絮雾心疼。 “不要哭了,我现在饿了。” 抱梅擦拭泪花,将绣袜撂下还将裙摆褶子抚平拉下,这才从提盒里拿出蜜饯,栗子糕,桂花还有一些羊肉鸭肉羹汤摆好后,搀扶着江絮雾来进食。 江絮雾吃了几口,借口吃不下了,便让抱梅一起吃,抱梅推脱,却抵不过江絮雾的命令。 一盏茶的功夫,江絮雾坐靠在美人榻上,正巧走廊有脚步响起。 抱梅疑心,“三娘子,是不是官兵来搜查了。” 说罢,雅间被人敲了几下。 抱梅去开门,看到的竟是一位女郎。 女郎长相端正,素衣寡淡,不施粉黛,手提楠木箱匣子,目光沉稳,身上的药香味浓烈得让江絮雾闻到后,已有猜想。 “是江小娘子吗?我是裴大人让我来帮你看看腿伤。” 是裴少韫?他想做什么? 江絮雾揪住帕子,见女郎目光清澈,关切之心一眼窥见,她不好让人离去,只得让女郎帮她看下脚上的伤势。 当绣袜撩起,江絮雾感受女郎指腹很冷,哆嗦了几下,眨眼裙摆被抱梅卷起。 女郎从匣子里翻出药膏,涂抹上去后,江絮雾嗅到兰香的气息。 冰冰凉凉,揉着肌肉,香气袭人。 江絮雾顿觉困意,眼皮子都要打架了,就听到女郎道了一句,“好了。”随后递给抱梅一瓶绿翠瓷的药膏。 “这药膏每日晨醒涂抹一次。” 女郎不苟言笑,叮嘱后拎着匣子便离去。 抱梅见此去送女郎。 待抱梅送完女郎回来,感叹道:“这裴大人……” 意识到江絮雾不喜欢她谈裴少韫,抱梅捂着口。 江絮雾上完药后,因药膏黏稠在身上还未融化,她也不敢放下裙摆,依在榻背,听到抱梅未说完的话,她并不是很介意。 她在想,裴少韫到底是何意。 明明在看她摔倒,并不出手相助,现在反而找女郎帮她看病。 江絮雾蹙眉,裴少韫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也跟她无关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打算再等半柱香的功夫,去下面探探能不能回江府。 也不知明月楼到底有没有刺客。 江絮雾昏昏沉沉,支着手扶额。 抱梅不想打搅她休息,蹑手蹑脚地伫立在角落里。 江絮雾意识恍惚,她好像又做梦。 梦到那日,她与 10. 糕点 [] 窗外的松柏生出嫩绿枝条,木绣球的小花苞钻出头来,花团锦簇,争先斗艳,厢房内的几声咳嗽打断了绿意。 江絮雾发病来得急,被送回江府一病不起。 抱梅惊慌失措,遂去寻大夫来。 几日后,江絮雾才渐渐好转,可身子受了惊,付大夫说她需要好生休养。 抱梅记下。 这付大夫跟江絮雾相熟,其年付大夫落魄,她救了付大夫一家,才让他三□□下来,自此,付大夫对江絮雾感恩戴德。 但江絮雾并不急着让付大夫走,反而是问付大夫。 “付大夫,如果我不想伤人,只是想给一个人教训该怎么办?” 若是旁人,付大夫甩袖走人,或者告诫对方不要有害人之心。 但江絮雾所问,他沉吟片刻道:“有。” 江絮雾咳嗽几声,虚弱地道:“多谢付大夫,你放心我绝不害人,我只是想有个自保。” 付大夫不知她一个弱女子,为何需要这种才能自保,不敢细想,从药匣子翻出一包药材,叮嘱了几句,在临走前还不忘说。 “小娘子真的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跟我说,我虽是老头子身体不健壮,但也会拼死保护小娘子。” 江絮雾露出笑意,“付大夫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几日后。 大夫人知晓江絮雾病倒后派遣婆子送了几奁药材来,这举动让抱梅感动。 送药材来的是大夫人身边的秋嬷嬷,见抱梅是个忠心知热的人,笑道:“莫要跟我们夫人客气,三娘子好歹也是江府的小娘子。” 兴许大夫人此举踩在了三夫人的面子。 三夫人前些日子还跟江絮雾怄气,转眼派赵嬷嬷送了珍贵药材来。 抱梅接过,便听到赵嬷嬷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院子里的木绣球着实好看,前些日子我还想让夫人能不能过问三娘子,将此树允许栽到夫人的院子,可夫人说树离了原先的泥,难以存活,再加上木绣球在三娘子院子这么久,三娘子必定是很喜欢。” 赵嬷嬷明里暗里地道,抱梅佯装笑道:“赵嬷嬷你说得对。” 抱梅吩咐抱玉与其他婢女将药材收了下去,再送赵嬷嬷回去。 送人走后,抱梅笑得脸都僵了,揉了揉脖颈,轻手轻脚地走进厢房内屋。 江絮雾半靠在榻上,身着碧青色对襟褙子,下身是襦裙,腰间系着湘叶线绦,发髻简单挽起,皙白的脸上未敷粉黛,苍白如病怏怏的芙蓉花,可她一瞥过去,眉眼间流淌着属于娇嫩少女特有的芳华。 “小娘子,你怎么不好好歇着,又在看书。” 抱梅见支摘窗被木柱撑起,怕有寒风侵入,小心翼翼地走进合上,随后一字一句地禀告刚刚的一幕。 江絮雾闻言,搁下书卷,往前坐直,正巧抱梅已合上,江絮雾看不到外头的风景,心生遗憾。 可她也知道,她现在病重,需要好好休养。 定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操劳过心。 江絮雾想得开,可她想起自己病倒在明月楼,是裴少韫亲自派人送她回江府。 这一点出乎意料。 不过想起裴少韫假模假样的本意,她狐疑裴少韫是不是暗处打什么主意。 在醒来几天后,她小心提防着,结果裴少韫那边没有动静。 她这才缓下心来,继续谋划如何出江府的计划。 上次在明月楼,让她心有余悸,今个天气正好。 她嘱咐抱梅去备车舆。 “可是小娘子你身体还没好,要是再在外头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抱梅泪花氤氲,不想让江絮雾出门。 江絮雾无奈,先是安抚了她一波,随行添了几名护卫,这才让抱梅放心。 出行的人不多,但也至少让抱梅安心。 江絮雾此去,是为了京州的赏花节。 赏花节每月举办在城南郊外,有一大片白玉兰花还有各色各异的花团锦簇。 江絮雾的车舆行驶半道上,不能上山,下车舆,闻到芬芳馥郁。 杏雨梨花,桃李争艳。 几位小娘子戴着幂篱披着各色披帛挽着上山,身后跟着一群嬷嬷和婢女,身后有几名男子圆领长衫,君子作风,自持端正,待到小娘子上去不久,这才踩着青石阶上去赏花。 江絮雾身侧仅仅跟着抱梅还有两名家丁,派头朴素。 她头戴着幂篱,白纱上绣着花卉银线暗纹,走动间,风起,山上的花香越发袭人。 江絮雾之前来过几次,驾轻就熟地踩着青石阶来到一处凉亭,方才歇下。 这处有梨花,飘零在泥上,也不知被踩了多少下,新的梨花飘落,覆了旧梨花,周而复始。 江絮雾依在栏杆,抱梅跟在她身侧伺候。 “小娘子,这梨花,我们院子也有一颗。” 抱梅新奇地道。 “确实。”江絮雾附和,余光扫去前面,见几名小娘子簇拥一起指着梨花赏花,偶尔传来嬉闹声,再看四周,无一男子。 倒也是,小娘子围在一起,那些郎君胆子再大,也不能上前唐突。 江絮雾思忖,在想要不要去别处。 变故横生,在江絮雾揪住帕子要去往别处,便听到几道男声。 她循声望去,便见几名郎君映入眼帘,这几位郎君生得端正,气质不俗。 冥冥之中,她一眼注意到站在边缘的男子。 男子长衫都洗得发白,面容坚毅。五官不是不似文人清俊,反而眉骨深邃,眉头微微一拢,仿佛书房中,磨墨多年的砚台。 沉默,寡言,磨得四方掉角。 气质并不出众。 江絮雾想起上辈子,这人的来历。 此人唤沈长安,吏部尚书,年纪轻轻,是难得清正廉洁的好官,阿兄对他多加赞誉,裴少韫却嗤笑此人不懂得变通,迟早要被拉下去。 果不其然,在阿兄被陷害参后,他很快被贬去偏远之地当县令。 但江絮雾犹记,沈长安是第一个帮阿兄的人。 也是在她到处求人,落泪祈祷佛祖后,伸出帕子之人。 四四方方的帕子,是麻布,未有绣花。 沈长安伫立她的身侧。 她眼中含泪,仰起头见他。 在沉香燃起,香火模糊的佛祖前。 她听到沈长安低沉一句。 “江小娘子,你的阿兄会没事。” …… 江絮雾事后才想起,为何这人唤她江小娘子,她已经嫁人了,旁人都唤她裴夫人,日子久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喊她。 在之后,她便听闻沈长安为了阿兄之事,到处奔走,还参奏呈圣上。 也真因此,他被贬官去往凉州当县令。 沈长安此人,心气正直,惯不会用其他手段,可惜,可惜。 这是京州大小官员对他的评价。 可江絮雾不知,沈长安为何帮阿兄。 前尘往事纷纷,江絮雾揪住帕子,只见眼前的沈长安与上辈子一样,沉默寡言,旁人鲜少注意到他。 前方的郎君们察觉有女郎,几人失礼赔笑拱手。 女郎们惊闻有男子,神色各异,却见他们知分寸,再看其中几个长相气质出众,掩面一笑。 听到女郎们的嬉闹声。 郎君们倒也羞赧,作揖告退。 江絮雾远远望见这一幕,不巧忘记收回目光。 沉闷的乌黑眸子,宛如粘稠的墨汁,让江絮雾不免一笑。 这举动,倒是让对面的沈长安一怔。 头一次有小娘子对他笑。 沈长安偏过目光,似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