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的故事》 1. 第 1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2024年,上海,夏天。 她在对话框里打字:我回上海了。 今天下了点雨。 我想见你了。 —— 十年后的夏天,她又回到上海。 夜里忽然下了点雨。签售会结束以后,展厅的玻璃门打开了,人流涌出来。 马路边停着成排的车,霓虹灯亮在雨雾里。有人撑起伞,有人招手拦车,更多人踩着水往地铁口走。水面像破碎的镜子,遍地都是粼粼的光。 江夏站在门口,微微地仰头。雨水从天心落下来,映在她明净的眼瞳里。 她接过一把递来的伞,微笑着拒绝了身边一位青年作家开车送她回酒店的善意,然后一个人撑伞走进雨里。 纤细的身影融在雨幕里。淡紫色的棉麻布裙沾了水,像是一束雨里盛开的菖蒲。 江夏离开上海已经十年了。 那时候她刚毕业,拖着一个行李箱,在火车站和那个人道别,然后在轰隆隆的铁轨声里去了南方。她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出租屋打字,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里,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写到高兴或者悲伤的时候,她坐在地板上小口喝啤酒。 易拉罐的环扣刺啦一下拉开,白色的小水泡滋滋地响,就像是她的梦想。 后来她的梦想实现了。 她写了很多故事,关于各种各样的人。她把这些故事印成一沓又一沓的纸页,贴上邮票寄到出版社,收到许多封拒绝的回信。后来有一天,半锈的铁质信箱打开,掉出一封信,她的故事被刊登在了杂志上,拿了那一年的新人作家奖。 再后来,她成了一个写书的人。 写书的这些年里,江夏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是采风,有时候是见朋友,有时候是单纯的旅行。她看过山看过海看过花了,独自一人行走过很多地方,偏偏没有回过这里。 终于在这个夏天,她还是回来了。 起因只是一场签售会。她在很多地方开过签售会,可是从来没有选择上海。有一天有朋友问她,为什么不去上海,她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笑了笑,心里想,是啊,为什么不去上海。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其实快忘记那个人了,却还在下意识地避开那座城市。 其实没什么必要避开他了。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他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还要长了。 于是她来了上海。签售会的主办方安排得很好,各种活动把行程表塞得满满当当。听瓦格纳的歌剧。参观双年画展。和很多人吃饭。认识新朋友,也和旧朋友打招呼。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下午的时候展厅全是人。江夏和很多作家朋友坐在一张长桌上,低着头签完字,然后抬起头对读者笑。 有小孩子捧着书,对身边的人说,以后我也要写故事,我要成为一个大作家,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我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夏怔了一下,想起以前她也跟那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心里忽然一动,她迟疑一下,点亮手机屏幕,又熄灭。再次点亮。 打开对话框,停了好久,写:我回上海了。 对面很安静,没有回答。也许是没看见。 这天的晚饭是和在上海的几个老朋友吃的。 一群人吃的火锅,在一个老朋友家里,热腾腾的雾气染了窗户玻璃。夏天吃火锅有点热,江夏坐在窗边,开了条缝。 她一面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地画小人,一面听老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请客的老朋友姓年,大家都叫他老年。 江夏认识老年的时候 2. 第 2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高三那年江夏十七岁,刚过完生日。 放学之后,她从学校后门溜出去,钻进街边的网吧里,给老板塞了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然后窝在键盘前的椅子上,咬着一块黑麦面包,打开电脑。 周围闹哄哄的。打游戏的不良少年戴着耳机骂骂咧咧,聊视频的男人压低着嗓音同对面的女孩讲笑话,柜台前的老板在看足球比赛,偶尔在进球的时候发出一声暴喝。主机开机的嗡嗡声淹没在吵闹里。 蓝色的开机界面闪过之后,江夏熟练地点开IE浏览器,登入BBS论坛,啪啪打字。 私信界面还停留在上次的对话。 大角:生日快乐。寄的书收到了么? 夏天:收到啦。 屏幕右下角的数字时间一跳一跳,显示2009年8月6日16点28分。 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互联网还在渐渐普及,某企鹅聊天软件才流行不久、手机品牌还是诺基亚和摩托罗拉、上网冲浪的方式主要靠刷BBS论坛。 北京奥运会才过去一年,街上还在放“北京欢迎你”,旋律轻快又欢乐。江夏一边挪动鼠标,一边轻轻地跟着哼歌。少女哼唱的声音像是夏末的风,打着旋吹开满地的叶子。 江夏点开电脑桌面上的企鹅图标,输入一长串账号密码,然后戳了戳好友列表里其中一个亮着的头像。头像是一只暹罗猫,圆脸,胖乎乎的。 她往对话框里输入完,点了发送。 聊天框的蓝色小气泡往外弹。 夏天:书我读完了。 “夏天”是江夏在论坛和□□的昵称,也是她给自己取的笔名。 她是同龄人里最早上网冲浪的那批人之一,初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各大论坛里混了个脸熟。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乖巧纤细的女孩,顶着一头漂亮的短发和柔软的齐刘海,白色校服干净整齐一尘不染,却经常在放学后的傍晚溜去街边的黑网吧,十块钱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些日子里,窗外的电线杆下扑扑地飞过鸟雀,逃学的高中生们踩着单车飞奔过街道。江夏在满屋的烟味里窝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咬着她的黑麦面包,像个叛逆的不良少女。 江夏最喜欢逛的是一个叫“十月”的论坛。 论坛的名字取自狄兰·托马斯的一首诗,里面说诗人出生在春夏季节、多雨的十月、水鸟翻飞的日子。 那个论坛是个文艺青年们的聚集地,文艺青年们觉得这个名字很酷,十月是诗人出生的时节。论坛里的人都喜欢发表文学作品,最流行的就是自由体的诗歌。 大家在最早的互联网论坛上以文会友,互相吹捧彼此的文学才华,时而愤懑时而激昂,仿佛古时候在酒肆里吟诗的那些怀才不遇惺惺相惜的长衫文人。 后来的第一批流行文学作家,很多都出自这里。 江夏就是在这个论坛上认识谢冉的。 谢冉在论坛上的名字是“大角”。他是个已经小有名气的十七岁天才少年作家,发表的短篇科幻小说登上过当时最热门的文学期刊,论坛里的人都叫他“大角老师”。 “大角老师”经常在论坛里看帖子里的小说,有时候看到喜欢的作品,他会帮忙推荐给相熟的编辑。那时候论坛里很多人第一篇发表的作品,就是通过大角老师的介绍。 认识谢冉的那年,江夏才十四岁。 每次下课铃响,她就从课桌里摸出一叠草稿纸,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小说。就这样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写了一个小短篇,又花了三个星期把它打成电子稿,认认真真写上笔名真名联系方式和个人简介,小心翼翼地私信投给了谢冉。 原本她对谢冉的回复不抱希望,可是他居然在第二天就回了。 大角:你真是天才少女! 这是他们两个人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个夏天。南方的夏天总是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挥挥洒洒地从半开的窗外涌进来,被满墙的爬山虎染成绿色。十四岁的江夏得意地哼着歌,一边摇晃着双脚一边歪头看谢冉对自己的夸赞。 十四岁的江夏就这样和十七岁的谢冉成为了朋友。两个人互相欣赏对方的文字,一旦有空就没完没了地聊天,从论坛到邮箱到□□,有什么方式就用什么方式。他们什么都聊,聊诗歌聊创作聊论坛里的八卦和小故事。 十四岁的江夏心里装着那么大一个世界,只有十七岁的谢冉知道。 每天一放学,江夏背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跑,一溜烟地跑去找她的灵魂挚友。一根网线连接了两个人,天南地北地相逢。 江夏知道谢冉在上海念书,独自租房,养猫,读书,写作。 他有时候同江夏讲起他的猫和他的生活,更多时候同她聊文学,聊德国的歌德和席勒,或者法国的拉伯雷和西班牙的塞万提斯,还有遥远的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 据说南美洲是个白日见鬼的地方,谢冉说他有一天想去看看,江夏说那好哇我们两个一起去。 他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江夏觉得,最好的朋友的意思是,我会陪你笑陪你哭陪你去很多地方,山高水长的一辈子。 江夏生活的地方是个小城市,小城市的图书馆没有太多书。于是谢冉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都给她寄书。江夏的生日在夏天,谢冉就把书从上海的夏天寄到南城的夏天。 谢冉什么都寄,手边买到什么书就寄什么书,于是有时候江夏会收到稀奇古怪的二手书,有时候是足足八开的大画集,上面印着前拉斐尔派的色彩缤纷的华美油画。 在十七岁这年夏天,江夏收到了博尔赫斯的诗集。晚自习结束之后,她坐在教学楼最高的那级台阶上捧着诗集读诗,风吹起她的声音和白色校服,诗里面好像有星星点点的光。 然后在周五放学以后,江夏对着谢冉的头像框啪啪打字:书我读完了。 大角:这么快? 夏天:嗯哼。 她歪着头继续打字。 夏天:一个坏消息。 大角:什么? 夏天:我们高三正式开学了。 大角:所以? 夏天:我以后不来网吧了。我要好好学习。 夏天:告辞。 大角:…… 大角:认真的? 江夏自顾自点点头,又想起隔着网线他看不见,于是在键盘上敲字:认真的。 夏天:我会想你的。 夏天:再见。 大角:……再见。 大角:高考加油。 这么打着字两 3. 第 3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街边小马路上摩托车和三轮车经过,潮水一样的喧嚣衬得谢冉的声音很遥远。他的嗓音比她想象得要成熟一点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温和动听,像一缕夏末的风。 江夏抓着手机静了一会儿,听见听筒那边男生的嗓音含笑:“十七岁生日快乐。”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有点迟了。抱歉。邮寄的时间不太好估算……” “谢冉。”她喊。 “嗯?” 江夏踮着脚尖,在石阶上踩来踩去,白色校服的下摆在风里起落,好像蝴蝶翅膀。她握紧那个手机,耳朵贴着听筒的位置,脸颊在太阳底下微微发烫。 “多谢你哦。”她小声说。 “不用谢。”听筒那边的男生在笑。 “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江夏又小声说,“让你破费了。” “等你发稿费以后回礼给我就好了。”谢冉答得漫不经心,“上周编辑说已经定好了,你的短篇刊发在第四期,她让我跟你转告一句。” 他换了个话题,“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好像跟想象中不一样。” “什么?” “有点怪。” “哪里怪?”江夏警觉。这家伙有时候会忽然很毒舌,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要拿她开玩笑。 “怪可爱的。”听筒对面的男生歪头,“江夏同学,你真的有十七岁吗?我怎么觉得声音听起来好像七岁小孩。” 果然是要拿她开玩笑。 两个人平时聊天都习惯了连名带姓地喊对方,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学显然是使坏。 “滚!”江夏怒斥,“你才像七岁小孩你全家都像七岁小孩!” “那我滚了。”谢冉还是笑,“高考加油,江夏同学......”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江夏恶狠狠地摁断了电话。十七岁的江夏个子不高,顶着一头柔软的短发,乖巧的样子好像初中生,却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子。 关掉手机屏幕的时候,一条短信叮地冒出来:高考加油,不高兴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后面跟了一条:我一直都在。 江夏对着短信看了一会儿,双手捧着脸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起书包往家里走。 黄昏时分,电线杆的影子拉得很长,麻雀在交缠的电线上起起落落。小街的尽头是一扇半旧的铁门,常年开着,再往里走就是江夏住的那栋老楼。 楼底下七零八落停着单车,单车边张牙舞爪地坐着几只野猫。江夏在单元门边蹲下来,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猫罐头,拉开盖子上的扣环,喂猫。野猫们围着她咪咪地叫,这时候头顶上的路灯亮起来,照亮了女孩和猫小小的身影。 喂完猫以后,江夏上了三楼,站在家门前,从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串里挑出一把,扣进锁眼里,对着门里面大声喊:“我回来啦!” 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风从背后灌进来,吹起她的额发和衣角。 家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夕阳的光线斜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出狭长的安静的影子。 - 十七岁的江夏一个人住在这座老房子里,她不确定这里还能不能被称得上家。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吵过架,他们只是相互之间毫不关心。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父亲就开始经常在外面过夜,说是公司应酬。母亲渐渐地也开始说上班很忙,让江夏拿着零花钱自己去街边的小店里吃晚饭。 江夏知道父亲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母亲也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了,有一天他们带着各自的伴侣撞在一起,也不尴尬,只装作不认识。他们还没有离婚,只是因为江夏还没有长大。 还没有长大的江夏独自一人守着这个家。她知道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家就散了。晚上的时候她抱着毛绒熊入睡,轻轻地给自己哼歌,在脑海里想象一个很大很温柔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每个小孩都是幸福的。 父母亲都很少回家。初中的时候家里偶尔还会开火做饭,等到念了高中江夏就开始完全独立生活。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天早上在校门口的早餐铺买肠粉,中午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吃食堂,放学后买一袋黑麦面包然后去网吧待到晚上。 因为家离学校很近,她没分配到宿舍,是走读生。她没申请在校晚自习,喜欢带着作业在网吧里写,遇到不会的问题就打开论坛发求助帖。论坛里总有奇人异士指导她做题,数理化政史地都包教包会。谢冉有时候开玩笑说,她简直拥有一个团的免费辅导老师。 江夏过得很自由,什么时候回家都无所谓,经常在网吧里待到夜深人静。班上的同学有时候很羡慕江夏,因为她家里人不管她,别的人都有父母催着回家吃饭,只有她可以在外面玩到半夜,反正她家里也没人等她。 但是江夏其实也很想要有人喊她回家。 在同学眼里江夏一直是个很乖的女生,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很软,学习也很刻苦,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但江夏其实也当过野孩子,跑去学校外面和逃学的混混们玩,还差点和一个当地的痞子交往,干一些出格的事。 她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想要吸引父母亲的注意力。她就想知道假如她哪天破罐子破摔拉着小痞子的手站在父母亲面前,他们会不会气得扇她一巴掌。 扇她一巴掌也好。因为父母亲甚至很久没认真看过她了。女儿的个子高了头发长了长漂亮了,在学校里都被叫做小级花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她把自己毁掉给他们看,他们才会后知后觉地关心。 江夏把这些想法告诉谢冉的时候,他头一次跟她吵了架。 谢冉从没有那么凶过,隔着网线江夏都能感觉到他很生气。谢冉说江夏你要爱护你自己。谢冉说江夏你要对自己的人生好好负责。最后谢冉说江夏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担心你。 那时候是深夜,江夏趴在电脑屏幕面前,四周都是蓝莹莹的光。谢冉打的字一行一行地蹦出来,映在她的眼睛里,她看了一会儿就笑,笑着笑着又哭。 最后她打字:别担心啦。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他的名字叫谢冉,笔名叫大角,会给她写信给她寄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她聊天,偶尔毒舌偶尔温柔,生气的时候打字速度超级快。 高三正式开学以后,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留下来晚自习。江夏不再去网吧,每天都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地来回,晚上刷试卷到深夜十二点半,第二天大清早六点再爬起来背书。 断网的时间里,江夏和谢冉用短信保持着联系。 自从上个暑假的那通电话过后,两个人都没有再通过电话,还是习惯用文字交流。短信按条收费,满七十个字算一条,连标点符号也算在内。 江夏觉得既然付了一条短信费就一定要把七十个字写满才划算,每次都删删减减物尽其用地把一条短信塞得满满当当。 她总是花好长时间编辑好短信再发出去。 夏天:今天理科楼传纸飞机从六楼传到三楼被校长没收了政治老师讲题说这道题不选ACD因为ACD不合题意好了下一题同桌给我带了三种不同口味的糖芒果巧克力草莓晚安 大角:? 大角:说人话。 大角:晚安。 江 4. 第 4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江夏后来经常想,除夕那天谢冉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这个人很麻烦,总是笑着,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说,你必须得留神观察。有时候上一刻还在说笑,下一刻他就心情不好了,可是却很难让人看出来。 在江夏的记忆里,他的难过都是很突然的。 有一次他们在聊社会新闻,聊着聊着聊到死亡,谢冉忽然打字对江夏说: 大角:你看,我们是网上的朋友。 大角: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不会知道。 大角:你会以为我只是没有回你而已。 大角: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才会慢慢察觉,原来我已经不在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浮尘在室内的空气里漂浮,窗外满墙的爬山虎长势正好。 这些文字在屏幕上慢慢浮现的时候,江夏突然觉得很难过。隔着一根网线和上千公里的距离,她被一种庞大的悲伤攫住了。于是她知道那是谢冉的情绪。他的情绪沾染到她的身上,还带着一点阳光的气味。 江夏低着头打字。 夏天:别这么想。 夏天:你不会死的。 文字聊天最大的坏处就是,你永远无法看见对面的人的神情。你只能从那些规整的方块字里,奋力地解读那个人的语气和心情,可是很多时候也许全都是错的。 - 高三的寒假很短。 江夏在农历初五那天下午返校,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下学期。 “距离高考还剩xx天”的横幅每天都在换,黑板右边的作业栏越来越长,全年级都陷入一种紧张的气氛里,连路过教室的野猫都轻手轻脚,怕打扰到神经兮兮的高三生。 为了达成那个和谢冉见面的约定,江夏更加拼命地努力学习。她把每天早上起床背书的时间提前到凌晨五点,每天晚上刷题结束的闹钟定在半夜一点,睡眠时间一天比一天短,午休也只眯二十分钟就起来写卷子。 谢冉也怕打扰到她,发来的短信都很简短。两个人发的最多的内容就是晚安。每天半夜十二点转钟的时候,江夏的屏幕就无声地亮起来。 大角:好好睡,晚安。 闹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响,趴在桌子上整理错题的少女歪头看一眼亮起的屏幕,手指挪过去摁了下回复键,然后继续咬着笔杆认真在本子上算三角函数题。 凌晨一点的上海,出租屋里的年轻男生靠坐在墙边敲键盘写作,身边的手机“叮”的一响。他低垂眼眸去看,亮起的屏幕的光映在他安静的眼瞳里。 夏天:晚安。 隔着一千五百公里,同样的星光垂落在两人的肩头。 - 一日复一日,南城的夏天就来了。 高考结束以后,备战十个月的高三生在教学楼上撒了漫天的试卷,白色的纸张像是鸽羽那样纷纷扬扬。教室里是东倒西歪的桌椅,黑板上还停留着“距离高考还有一天”的红色粉笔字。 三年的兵荒马乱就这样结束了。 江夏抱着一个纸箱小步跳跃着回家,纸箱里是她三年来的课本和习题册。她已经想好了,等高考出分以后,她就把这些全部卖掉,说不定还能赚一大笔钱。 她得意洋洋地给谢冉发短信。 夏天:知识就是金钱。 夏天:保罗·琼斯诚不我欺。 大角:...... 大角:今天你高考完,你说什么都对。 打开家门的时候江夏吃了一惊,总是空空荡荡的家里面居然有人。母亲破天荒地做了满桌的饭菜,父亲西装革履风尘仆仆,大约是提前从公司请假赶回来。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着饭。母亲往江夏的饭碗里夹菜,父亲微微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示意江夏抬头听他说话。 父亲说:“恭喜我们小夏完成高考,马上就是成年人了。” 父亲接着说:“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我们计划在下个月离婚。” “这事其实早就已经决定了,”母亲在一旁温柔地微笑着,“我跟你爸爸讨论过了,我们担心影响你学习,所以决定等你高考完以后再和你谈......” 父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江夏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她一边低着头大口扒饭,一边嗯嗯地乖巧点头,最后她放下碗站起来说有东西落在教室,她要回一趟教室去拿。 说完她抓起手机往门外走。 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操场上空落落的,夕阳的光从天边落下来,在长排的台阶上洒满碎金的光。 江夏坐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抱着膝盖把脸颊埋进头发里,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她用力抓着手机把听筒贴在耳垂边上,在回铃音里安静地等谢冉接电话。 电话那头,出租屋里的年轻男生仰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微微侧过头,手指摁了接听键又摁了免提键,女孩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怔住了。 “谢冉......” 听筒那边的女孩声音带着哭腔,“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是被抛弃的小孩了......” “我是被抛弃的小孩......” 黄昏的风呼呼地涌来,吹起台阶上少女的白色校服。她的头发和衣摆在乱风里翩翩地飞,好像在风里旋转起舞的落叶。 “别哭。”谢冉轻声说,“难过的时候就唱歌。” “可我不会唱歌。”听筒里的女孩哭得声音发闷。 谢冉坐起身,抓了抓头发,伸手去把手机抓到身边,“我教你唱。” 那天的日落很长很长,南城夏天的风里有泥土和花的香。操场的台阶上站着白色校服的女孩,她踮着脚,在台阶上打旋,嘴里低低地唱着歌,风把她的声音带去很远的地方。 同一时间的上海,老校区的出租屋里坐着穿白衬衫的年轻男生,身边的老式按键手机放着免提。女孩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四壁之间,没完没了地唱着歌。 那时候夏天才刚刚开始,故事还没有结束。 - 在江夏正式满十八岁之后,父母亲和平离婚了。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离婚的民政局和当年领证的是同一个。因为是好聚好散,母亲甚至请了当年请过的摄影师,给一家三口留了张纪念照片。 照片上母亲笑得温柔,父亲西装革履,矮个子的江夏站在他们之间,顶着一头学生模样的短发,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父母亲离婚以后,各自给了江夏一笔钱,从此以后她就是独立的成年人了。高三毕业以后的暑假很长,江夏花了点时间找了份暑期工,在城北的咖啡店里负责打奶泡和拉花。 接着高考就出分了。 出分的时候江夏特别忐忑,在网吧里对着电脑屏幕坐立不安,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踩着地板摇晃椅子。成绩的界面出来以后,她猛吸一口气,又打开百度开始查历年分数线。 最后她打开□□窗口,戳了戳那个亮着的暹罗猫猫头,噼里啪啦地打字。 夏天:我考到上海了! 大角:我请你吃饭。 江夏不爽地皱眉,对谢冉的态度很不满意。 夏天:你怎么那么淡定? 夏天:你不应该激动地恭 5. 第 5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其实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明明是从未见过面的两个人,第一眼却可以认出彼此。 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会认出他。你们还未谋面时就已经似曾相识,你们注定要奔山赴海地去相见,直到相逢的那一刹,陌上花开、故人归来。 - 火车站外人潮涌动,列车轰隆隆地驶过铁轨,漫天漫地都是阳光。夏季的热风和浮尘里,江夏拖着行李箱站在谢冉面前,微微仰起脸,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她跳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谢冉:? “原来你真的有那么高。”江夏嘟囔,“我今天可是穿了增高球鞋的。” 她不服气,又伸手去笔画两个人的身高差。谢冉抓了抓被拍乱的头发,隔着衣服袖子提起她的手腕,把她不安分的手摁了下去。 两个人在阳光里面对面,谢冉低头打量了江夏一会儿,评价:“你看起来好像是来度假。” 面前的女孩踩着白色增高球鞋,穿淡紫色的棉麻布裙和白色小开衫,脖子上挂着一副太阳眼镜,金属链条晃荡着勾住她的脖子,衬得她的肩颈修长纤细。 这副打扮确实好像下一刻就要去海岛度假。 “我本来就是来度假!”江夏哼哼着戴上太阳眼镜,手指捏着眼镜边框往下压,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呢!” 谢冉无奈地笑了下,接着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转身往地铁站走:“送你去学校。” 两个人跟着人流往地铁站走。谢冉在服务窗口帮江夏买了张地铁卡,然后又带着她去搭乘四号线再转十号线。周末的地铁上坐满了人,他们两个靠着门边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江夏和谢冉第一次见面,聊起天却很轻松。刚开始还有点生涩,很快就变得熟络起来。毕竟是在网上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见到面的时候只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那些从前只会出现在对话框里的词句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全部带上了语气和表情,想象里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面前。他来了,仿佛应着她的心思。 “你好像比我想象得......”江夏托着下巴仰头看谢冉,“要帅一点点。” 她把食指和拇指抵在一起捏了个缝,“就那么一点点。” “不像暹罗猫猫头么?”谢冉笑。 “像的。”江夏认真点点头,“气质像。” 她又问:“你笔名为什么叫大角?”接着双手在脑袋顶上比了个角,“我还以为你脑袋上有长角。” “我是什么外星人么?”谢冉歪头想了想,“笔名叫这个是因为‘冉’字和‘角’字有点像,顺口就取了。” “写科幻小说的说不定是外星人。”江夏垫垫脚,凑近观察,好像什么研究新型生物的科学家。 地铁靠站的时候车身猛烈摇晃了一下,垫着脚的江夏一个没站稳往前扑,一头撞进了谢冉的怀里。 空气里静了一刹。 江夏靠在谢冉的胸口轻轻眨眼。 年轻男生身上有阳光的气味和清冽好闻的薄荷香,微微地扑到她的鼻尖。拥挤的人群里,他抬起的手臂恰好为她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这个场面简直就像少女漫里形容的一样。 车身又摇晃了一下,列车停住了,上海话的女声播报在车厢里响:“站到了,开左边门,下车请注意安全。” 江夏捂着额头站直了,谢冉拉起她的超大号行李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江夏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谢冉,一下子察觉他的耳尖居然有点红。 “哇!你居然会害羞!”江夏大声指出。 “你看错了。”谢冉低哼了声,侧过脸不去看她。 两个人从地铁站出来,走路十分钟到了学校。这个时间段是暑假,校园里没什么人,一路都是茂密的梧桐树,偶尔有骑单车的学生经过,带起一阵细碎的风。 林荫道上,年轻男生拉着一个行李箱,身边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着。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被淹没在夏蝉的聒噪里,午后的光阴无限漫长。 到了宿舍楼,谢冉站在树荫底下等,江夏跑去敲了敲宿管阿姨的玻璃窗。 玻璃嗒嗒响了几声,窗户呼啦一下拉开了,宿管阿姨推了推眼镜,眼神怀疑:“新生?” 江夏乖巧点头:“阿姨好,我是大一新生,来办理入住手续。” 宿管阿姨又推了推眼睛,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沉默片刻后:“今天是八月五号。” 江夏歪了歪头。 阿姨:“九月一号开学。” 江夏眨眨眼睛。 阿姨温柔微笑:“现在还不能办理入住。” 然后说:“你二十号再来吧。” 阿姨拉上了窗户。 江夏对着她的超大号行李箱陷入了沉思。 头顶上好像有一群小乌鸦飞过,在午后的阳光里嘎吱乱叫。 片刻后,窗户玻璃又嗒嗒响了。宿管阿姨拉开窗户,外面的短发女孩探头进来,乖巧礼貌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阿姨,求求你了。” 江夏哭诉:“阿姨,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江夏抽抽鼻子:“阿姨,如果不能入住宿舍,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江夏双手合十,祈祷状:“阿姨......” “行行行。”宿管阿姨在她的哀求中败下阵来,缓慢地扶了扶眼镜,低头从抽屉里翻出一叠表格,“把这几张表填了,入住手续可以提前办。一寸照片带了没有?” “带了!谢谢阿姨!”江夏在云朵单肩包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半透明文件袋。 “入住手续可以提前办,”宿管阿姨打断她的激动心情,“但是宿舍不可以提前入住。” 阿姨温和指出:“你可以先把不方便携带的大件行李放进去。” 并且强调:“宿舍是不可以住的哦。” 十分钟后,江夏垂头丧气地从宿管办公室出来,手里捏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和一张入住须知单。 “你可以先找家民宿住半个月。”谢冉一边提议,一边帮她拎起行李箱往宿舍楼里走,“黄浦区那边有很多民宿,我还可以带你去逛法租界。” 两个人正说着话往宿舍楼里走,那边宿管办公室的窗户呼啦一下又开了,宿管阿姨探身出来,眼镜片上反射着锐利的太阳光。 “小姑娘哦,”阿姨说话带着柔和的上海口音,“开学以后男朋友不可以带进宿舍哦。” “明白!阿姨!”江夏回头敬了个礼。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诶?男朋友? 身边的谢冉格外平静地把行李箱提上楼梯,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 新生宿舍楼刚翻新过,粉刷好的墙面干干净净,宿舍里的桌椅床具都是全新的。一间宿舍四个人,上床下桌,整整齐齐。 “我居然是 6. 第 6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天早上,江夏顶着乱蓬蓬的短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谢冉已经等在楼下了。 “等一下!”江夏对着窗外大喊一声,抓着头发去洗漱。 昨天谢冉带着江夏找到了一家很便宜的民宿,就在田子坊附近的弄堂里。江夏住的是一间很小的阁楼,房间小得只够一个人转身,下面是书桌上面是床,上床还要爬梯子。房间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而且性价比很高。 江夏站在超迷你洗手台前,飞快地刷了牙洗了脸,抓起挂在门后的云朵单肩包往外冲。 楼道外,年轻男生靠在墙边,戴着一只白色耳机,正在低头看手机。清晨的阳光从弄堂顶上垂落下来,穿过弯弯绕绕的老电线和晾衣杆,打在石砖地面上是一圈一圈摇曳的光影。 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谢冉在阳光里抬起头来,笑:“江夏同学,你好慢。” 然后他拍了一下身旁自行车的后座,“上来。带你去吃小笼包。” 八月盛夏的微风和煦,白衬衫的年轻男生骑单车载着漂亮女孩晃悠悠地穿过小巷,头顶上方是茂密如盖的梧桐树,一路上都是哗哗的叶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笼包!”巨鹿路边的小店里,江夏满脸好奇地盯着面前盘子里小小的汤包。 “小心,有点烫。”谢冉叮嘱。 “你怎么不早说!”江夏已经一口把汤包咬进嘴里,被汤包里热腾腾的汤水烫得张牙舞爪。 “谁叫你这么着急。”谢冉叹口气,给她递纸巾。 两个人在法租界转了一圈,又去逛了淮海中路,中午吃了美式薯条和炸鸡翅,接着又去马当路的咖啡店喝下午茶。 江夏踩着白色运动鞋蹦蹦跳跳,谢冉推着自行车在旁边走。江夏喜欢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小巷里某个神秘的古董家具店,还有店门口那个咧嘴笑得很诡异的小人雕塑。 “这是什么?”江夏透过玻璃橱窗往店里面看。 “应该是非洲多贡族的手工木雕。”谢冉在她身边弯腰瞥了眼,“他们住在尼日尔河河湾处,没有文字,靠口述传递神话和部落文化。” “你怎么知道?”江夏瞪大眼睛。 “店老板是雕塑艺术家,经常去西非旅行搜集灵感。”谢冉回答,“我认识他。” “你真的对这里很熟悉啊。”江夏感叹。 “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出去逛。”谢冉说。 “说起来,”江夏转过脸看他,“我还没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外哲。”谢冉随意地回答,“学得不太好。” “外哲......怪不得你喜欢的科幻作品都是《索拉里斯星》和《攻壳机动队》这种风格的。”江夏挠头,“为什么学哲学?” “因为那时候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就学了哲学。” “什么问题?”江夏捧脸,好奇状。 谢冉垂眸笑了下,忽然压低声音,故作深沉地说:“死亡问题。” “死亡问题?”江夏眨眨眼。 “你知道海德格尔吧?”谢冉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江夏举手。 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在文艺青年界很流行。 “他有个犹太学生叫列维纳斯。”谢冉慢慢说,“列维纳斯说,死亡是可经历的,真正的死亡其实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人的死亡。” 他微微侧过脸去,仰头望着窗外的阳光。 “只有当身边的切近之人死去的时候,你才会忽然明白......“ 他轻声说,“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在甜品店里吃冰淇淋,风卷起树叶从窗外哗哗地经过。年轻男生坐在落地窗边微微地仰头,阳光无声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的神情安静又温柔,可是江夏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点悲伤。 “好了。”谢冉起身,低头又看了眼手机,“晚上我们去外滩,有人请我们吃饭。” “谁?” “你昨晚没看群消息吧?”谢冉笑,“某人听到你来上海的消息,急得连夜赶火车来了。” “什么?”江夏茫然。 谢冉从黑色单肩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点进论坛那群人建的□□群里,然后把群消息记录推到江夏面前。 群里面有人刷了屏。 大角:夏天到上海了。 老年:什么!!我偶像夏天妹妹到上海了!? 老年:大角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老年:[悲愤]你们两个面基居然不跟我说!? 老年:[抓狂]等等我这就去买火车票 老年:[发疯]等我!!! “老年那家伙真的很崇拜你。”谢冉摇着头笑,“他刚刚发短信跟我说他到车站了,晚上来找我们一起吃饭。” 到外滩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天边的霞光是灿烂的粉紫色。长街上人潮涌动,背着大小包的旅客在看台上拍照。 “我们去情人墙下面。”谢冉一边停自行车一边说,“老年说他很快就到。” 外滩情人墙上种满了三色堇,猫脸的彩色小花在晚风里摇曳。谢冉靠在墙边低着头看手机,江夏站在他旁边探头探脑,好奇地四处张望。 突然“咔嚓”一声,闪光灯亮了一下。 一个清秀高瘦的年轻人背一个超大的军绿色旅行包,脖子上挎着一个银色数码相机,双手举着相机对着江夏和谢冉拍了一张照片。 “老年?”谢冉听见声音抬起头。 年轻人举着相机,从人群那边挤过来,朝谢冉招了招手。谢冉应了他一声,转头对江夏介绍说,“他就是老年。” 年祈朝江夏挥挥手,笑起来露出爽朗的牙齿,点头致意又鞠躬握手,“夏天妹妹你好,我是群里的年祈。你知道的,你是我偶像来着,我超崇拜你。” “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他激动地搓搓手,举了一下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抱歉没打招呼就给你们拍了张照,主要是刚刚那个画面真的超级美!” “你要是觉得冒犯我就删掉......”他又慌忙摆手。 “没事呀。”江夏跳过来,探头过去,自来熟,“让我看看?” 年祈打开显示屏把相机递给她。老式数码相机的屏幕不太清晰,模糊的画面里是花墙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女孩在摇曳的花下好奇地踮起脚,年轻男生微微转过头,低垂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 灿烂的霞光落在他们的身上,给整个画面镀上一层微金的光。 “好看!”江夏鼓掌,“老年你摄影水平很高!” “那当然!”年祈激动,“我可是学校摄影社的成员......来来来我再给你们拍一张纪念照!” 他不由分说地就推着谢冉在江夏旁边站好,然后退了几步举起相机。江夏乖巧背手立在谢冉身边,微微踮起一点脚尖,摆出了标准的七颗牙齿灿烂微笑。 “大角你也要笑一下!”年祈大声指挥,“对对对就是这样!” “大角你再站过去一点,人太多了我拍不到!”年祈继续大声。 “大角你稍微低一点头,往夏天妹妹那边看!”年祈更加大声,“对对对就是这样!保持微笑!三、二、一,茄子!”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外滩亮灯的那一刹。 很多年以后,江夏在相册里翻出这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身边的男生三分无奈地笑,安静温柔地看她。四面八方是汹涌的人潮,花墙下的两个人并肩伫立,长街上的灯无声地亮着。 “亮灯了。”那时候谢冉对江夏说,“我们去看星星。” 外滩的看台上挤满了人,江夏趴在栏杆上往江面上看,谢冉微微抬起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旁的年祈正在对着黄浦江咔咔咔拍照。 “城市的星星在地面上。”谢冉轻声说,“你看。” “好漂亮!”江夏对着江面大喊,“这就是上海啊!” 江风从水面上浩荡地吹来,对面是璀璨林立的高楼。东方明珠在夜幕里熠熠生辉,四周是 7. 第 7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江夏眨了下眼:“什么秘密?” “别卖关子!”谢冉不打算回答,反而让江夏更好奇了,她搁下手里的苏打水玻璃杯,双手托腮凑近他,“是什么秘密啊?” 谢冉望着她的眼睛笑着不说话。 江夏双手合十,祈祷状:“谢冉,告诉我呗......” 江夏语气诚恳:“谢冉同学?” 江夏换敬语:“大角老师!” 谢冉轻笑出声,还是不说话。江夏伸手作势要去抓他,他一边笑一边往后躲开,江夏哼了一声,又转头去瞪年祈。 年祈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不知道什么秘密。这事大角也没跟我说。” “暂时不能说,因为事情还没决定下来。”谢冉轻轻笑着,架住江夏的手,把桌上的苏打水放回她的手里,“等他们来上海了,会和你们说的。” “神神秘秘。”江夏小声嘟囔,低头喝苏打水。 三个人吃完西餐,在陆家嘴绿地散步,聊着俄国文学和德国文学。谢冉很安静,只是笑着,偶尔插一句嘴,年祈和江夏聊得很欢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击掌,年祈激动起来还站在石阶上,切换着德文和中文高声朗诵歌德的《浮士德》。 盛夏连晚风也是热的,悠悠地吹过草地。江夏和谢冉并肩坐在草地上,认真听年祈朗诵关于生命和灵魂的诗歌,风无声地流淌过他们的身边。 在听到那句著名的“请停留一下,你真美啊”的时候,江夏忽然有些莫名地失神。她悄悄侧过脸,看见身边的年轻男生微微仰头,在明净的星光里闭上眼睛。 她的指尖轻轻一颤,有个瞬间她很想去碰他的脸。 - “你们不用送我回去啦。”散完步以后,江夏站在地铁站口对两个男生说,“我坐地铁很快就到了,出地铁没几步路就是住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白色腕表,又抬头对谢冉说:“太晚啦,你骑自行车回去还要好久。” “你到了以后发短信跟我们说。”谢冉点头。 三个人互相道了别,约了第二天见面的地方,各自回各自的住处。江夏坐地铁,年祈搭公交,谢冉骑单车回他的出租屋。 深夜的老小区里,门卫亭安静地亮着灯。墙边生长着青绿色的爬山虎,下面成排地停着自行车,偶尔有猫从路灯下经过,留下一闪而逝的影子。 谢冉给自行车上了锁,推开常年不闭的老楼单元门上了楼,然后在六楼左边的入户门前停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的猫钻出来,蹭蹭年轻男生的裤脚。他摘下白色的耳机线,把钥匙和MP3一起放在玄关的托盘上,踩着袜子走到房间里。 拉开房门的时候,他突然身体摇晃一下,抬手用力按住脑袋,背抵在房间的墙壁上,微微地喘息着。 然后他慢慢地靠着墙壁坐下来,倚坐在墙边,低垂着头,无声地闭上眼睛。 星光从窗外倾泻而下,落在他的侧脸上,在睫毛下方投出颤动的影子。 另一边,小阁楼里的江夏已经洗漱完毕,换上毛绒熊睡衣爬梯子上了床,趴在枕头上低头用手机给谢冉发短信。 夏天:我已经准备睡觉啦。明天见。 夏天:好好睡,晚安。 她打着呵欠摁灭了灯。 同一时刻的出租屋里,年轻男生安静地躺在地板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圆脸的暹罗猫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蹭着他的下巴。 他的手边,老式按键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又熄灭了。 - “谢冉是迟到了么?” 第二天早上,江夏踩着博物馆前的台阶上上下下,白色的棉麻布裙子在风里起落。年祈挎着相机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见到年祈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谢冉。 “大角还没来?”年祈挠挠鼻子,“他一般都挺准时的。” “他昨天没回我短信。”江夏低头看手机,“我以为他可能给你发了消息。” “他没给我发消息。”年祈拨浪鼓摇头,又问,“你给他打个电话?” 江夏点点头,在手机上摁了拨号键。“嘟嘟”的回铃音响了很久,最后断掉了。江夏抓抓头发,又拨了几次,谢冉始终没有接电话。 江夏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我再打最后一次。”她说,“他再不接电话我们就直接去找他。”又转过头看年祈,“你知道他住哪里么?” “知道知道。”年祈立刻说,被江夏的语气弄得也有点紧张,“我去过的。” 江夏摁下了拨号键。 “嘟嘟”的声音响过几次,就在快要挂断的时候,对面终于接通了电话。 听筒那边的男生声音很轻,似乎带着点未睡醒的倦意,“......江夏?” “谢冉你吓死我了。”江夏握着手机小步跳下台阶,“你昨天没回我短信,今天又一直不接电话。” “抱歉。”听筒那边的谢冉轻声说,“我睡过头了。” “那我们等等你么?”江夏转头望了眼博物馆门口,“现在还没开始排队,你过来也来得及的。” “我不过去了。”听筒那边的谢冉低咳了一声说,“我有点不舒服。” “你是感冒了么?”江夏把手机压在耳朵上很仔细地去分辨他的声音。 “没有。”谢冉低声回了句,“你们玩得开心,我想再睡一会儿。” “嘟嘟”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边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他的态度很不礼貌。”年祈举起双手,“夏天妹妹如果我是你我就生气了。” “算了。他听起来好像确实状态不太好。”江夏把手机静音塞回云朵单肩包里,往博物馆的正门口方向走,“我们去看画展吧,那边已经在排队了。” 江夏和年祈排着长队挤在人群里,在博物馆里看了一个特展和两个常设展,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工笔画和文人画的精神内涵差异。 整个过程里江夏一直在走神,看到赵孟頫的真迹都没有激动一下,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手机里有没有弹出新短信。 但是谢冉始终没有回过消息。 “我说,要不我们下午去探望他好了?”年祈挠着鼻子,“夏天妹妹你好像很担心大角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江夏和年祈坐在美式西餐厅里吃炸薯条和牛油果汉堡。在江夏第三次把芥末酱抹到薯条上的时候年祈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提议下午一起去谢冉住的地方探望他。 “我早上就给他发了短信问要不要去看看他,”江夏摊开 8. 第 8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江夏在谢冉的怀里抬起头。 面前的男生歪着头,随意地套着件衬衫,头顶上搭着揉乱了的白色浴巾,沾湿了的发丝还在滴着水。水珠从他的发梢落下来,滑进解开扣子的领口,露出清晰笔直的锁骨和颈线。 江夏啪一下站直了。 “我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谢冉轻轻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嗓音里还带点着没睡醒的倦意,“你怎么......” “你怎么不接电话?”江夏先发制人。 “我刚刚睡醒。”谢冉抓了抓头发,“然后去洗澡了。” “你手机是关机的。”江夏指出,“一整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很吓人的。” “抱歉。”谢冉想了想,“手机大概是没电关机了,昨晚忘记充电了。” “谢冉你太过分了。”江夏有些恼火,“你昨晚不回短信今天不接电话,早上说了句不舒服就挂我电话,一整天都没消息手机还关机……” 她越说越生气,“吓得老年和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匆匆忙忙赶过来看你,怕你没吃午饭我们还去给你买了水果和面条……” “过来的路上我迷路了好几次,还顶着超大的太阳......” “结果你就跟我说你刚刚睡醒……” 她说着说着莫名委屈起来,声音里居然带了点哭腔。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情绪那么激烈,可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感让她忍不住想哭,就好像在为某种可怕的预兆而感到后怕。 “我一个人提着这么多东西找过来的……”她指了一下门边的两个大塑料袋,大声抱怨,“超重的!” 然后她低下头小声,“有个瞬间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 面前的女孩低着头,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纤薄的肩头微微地颤抖。谢冉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抱了她一下,低声说,“别怕,我在。” 这个拥抱很轻,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很淡的一点水汽蹭过江夏的颊边,让她感觉到自己被人安慰了。 “我刚刚是真的很担心你。”江夏闷着头说,“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谢冉轻声说,“对不起。”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纷纷地落在他们的身上。年轻男生身上有干净的薄荷味道,还有刚洗完澡的清新肥皂香气,安静无声地笼罩了她。 她忽然更委屈了,在谢冉的怀里放声大哭。 孤身一人来异乡的不安、两个月以来被父母抛弃后的失落和难过、面对陌生环境的忐忑不安,再加上一整天起起落落的心情变化,让所有那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谢冉有些手足无措。他任凭江夏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大哭,小心翼翼地抬手拍了拍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发顶。 “我……”他低声开口,这时候猫从房间里钻出来,跳到窗台上“喵”了一声。 这一声“喵”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概是意识到这个拥抱有点暧昧,江夏猛地从谢冉的怀里钻出来,假装无事发生地抹了下脸。 谢冉转身拿了几张抽纸递给她,她伸手去接的时候发现他的耳廓有点红。 “你害羞了!”江夏大声指出。 “没有。”谢冉面不改色。 “可是你耳朵红了。”江夏毫不留情。 “你脸红了。”谢冉立即反击。 “可恶!”江夏败下阵来,若无其事地背过身,稍稍弯下腰去看窗台上的猫。 “猫诶!”她大喊,把脸凑过去和猫面对面,“是男孩子女孩子?” “是小公猫。”谢冉一边回答一边提起门口的两个塑料袋,顺手带上了门,“他是暹罗猫。” “好可爱。他叫什么名字?”江夏问。 “暹罗猫。”谢冉说。 江夏眨眨眼睛,没懂。 “他的名字叫,”谢冉冷酷脸,“‘暹罗猫’。” 江夏扑哧一声没忍住笑,转头看谢冉,“大角老师你的取名能力真是一流。你写小说的时候都是怎么给人物取名的?” “掷骰子。”谢冉绷着脸转过头,不打算继续回答问题。 “掷骰子怎么取名字?”江夏笑弯了腰,不依不饶地追问。 谢冉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把塑料袋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转身对江夏说:“直接穿袜子踩进来就可以。” 江夏蹲在下陷的玄关处把运动鞋脱下来,穿着白袜子轻轻踩在面前的木地板上。谢冉示意她直接进来,她牵起裙角往屋里探了个头。 “这么老的房子居然装了这么大的落地窗。”她有些惊讶地感叹。 谢冉住的出租屋非常干净,一切都简简单单。从玄关进去以后是很小的厨房,然后是客厅和两个房间。客厅正对着很大的落地窗,地面是一尘不染的木地板,墙边散乱着几叠稿纸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空旷得不可思议。 “房东在美国。”谢冉解释说,“这间房子本来会是他的婚房,所以他装修得很用心。我住进来的时候承诺不会布置任何东西,所以他租给我的价格很便宜,一年交一次房租。” “本来是婚房?”江夏举手提问,“那后来他没有结婚吗?” “他太太因为车祸去世了。”谢冉轻声说。 江夏怔了一下,没说话。 风从这边的窗户里吹进来,呼啦啦地吹起地面的稿纸。阳光从对面的落地窗外倾泻下来,在木地板上流淌出一泊寂静的光影。 “谢冉你不需要家具的么?”江夏背手站在谢冉身后轻轻踮脚,“那你都在哪里写小说?” “地板上。”谢冉随口回答。他站在厨房台面前打开塑料袋,看见分装好的汤粉和红彤彤的苹果,微微怔了一下,“是给我的么?” “不然呢?”江夏跳到他身边,仰起脸看他,“你是不是没吃午饭?” “你怎么知道?”谢冉轻轻眨眼。 “老年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江夏小声嘟囔,“从昨天晚上睡到今天下午……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 她忽然飞快地抬手碰了下谢冉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谢冉稍稍低头,让她一手摸他的额头一手摸自己的额头测体温。 阳光乱糟糟地涌进小厨房,灶台和洗手池上都镶着一层金边,圆脸的猫坐在窗台上好奇地探头看。 年轻男生在阳光里微微低下头,身边的女孩凑得很近很近,近到两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看见对方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 “你脸红了!”江夏忽然大声说,“这次是你害羞了!” 谢冉收回目光,无奈地叹口气,“你赢了。我害羞了。” 江夏扳回一局,很得意地哼了一声。 虽然这种比赛谁先害羞了的游戏使人很像幼稚鬼。 厨房里有一张很小的餐桌,铺一张彩色格子的餐布。谢冉坐在桌前低头吃用微波炉热好的汤粉,江夏在对面撑着下巴看他,偶尔从水果盘里戳一块洗净切好的苹果。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又开始互相揭短。 “你会做饭么?”江夏问。 “不会。”谢冉答。 “那你平时吃什么?”江夏眨眨眼睛。 谢冉低头吃面不回答。 “你这个人真是……”江夏感叹,“所以老年说你有时候连续一周每顿都去吃街角的汤粉店。” “所以,”她总结,“你不是因为喜欢吃而是因为不会做饭而且很懒啊。” 谢冉别过头不说话。 本局江夏胜。 “那你会做饭么?”谢冉反问。 江夏哽住。 本局谢冉反胜。 “那你以前吃什么?”谢冉忽然问。 “校门 9. 第 9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那个瞬间仿佛有风从他们的头顶流过,窗外的梧桐叶声放大无数倍,电影进行到片尾的落幕音乐,一帧一帧的俄文名字从页面上滑过。 谢冉微微抬起头,带着些初醒的倦意。面前的女孩一只手撑着木地板,在阳光里半跪坐着俯身凑近,另一只手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指尖带着一点淡淡的温暖。 “你好像……”她把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真的发烧了。” 谢冉轻轻摇头,闭了下眼睛,想要起身的时候却被江夏按住。她把一只手放在谢冉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微皱起眉。 “我……”谢冉开口,怔了下。 面前的女孩突然低下头,飞快地和他碰了下额头。她的发丝轻轻掠过他的颊边,携带着一点微风和清新的果香味,她的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呼吸有一瞬间几乎中断。 “好烫。”江夏坐回去,点点头下了断言,“你肯定发烧了。你这里有没有体温计?” 谢冉摇了下头,抓着头发慢慢站起身,“我没事。快到傍晚了,我送你去地铁站。” “你在发烧诶!”江夏被他无所谓的反应气到了,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拽起他往前走,“你去房间里再睡一会儿。我下楼去买体温计。” 谢冉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江夏把他推进了房间,语气不容辩驳:“好好休息。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江夏从托盘上取了门钥匙塞进背包里,蹲下去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踩着袜子回到客厅。 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虚掩着,夕阳的光在地板上无声地拉出斜影。 江夏踮起脚从房门后探了个头,看见房间里的男生斜躺在床上,稍稍偏着头,白衬衫的扣子解开到锁骨下面,胡乱盖着的被子从微微起伏的胸口滑下来,大半都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江夏无声叹了口气。她悄然推开房门,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把滑落到地板上的被子拉起来,轻轻盖在睡熟的谢冉身上。 然后她掩上门,转身出去了。 傍晚的街区很热闹,路上都是出来觅食的高校学生。江夏靠问路找到了附近的小药店,买了体温计和降温贴回来,推门的时候暹罗猫钻出来蹭了蹭她的裙角。 “小暹罗,你家主人好点了么?”江夏蹲下来摸了摸猫的圆圆脑袋,找到厨房的烧水壶烧了点热水,然后拆开体温计的包装盒去房间里找谢冉。 房间里的男生睡得很安静,姿势还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江夏坐在床边戳了戳他的额头叫醒他,他微微侧过脸,困倦地睁开眼,似乎有些困惑和不解。 “测体温啦。”床边的女孩歪着头笑了下,“谢冉你这副样子弄得我好像哄小孩。” 谢冉顺从地接过体温计测体温,江夏又去厨房鼓捣热水。过了十分钟,江夏端着装热水的马克杯探头进了房门,“怎么样?” “还好。”谢冉说,把体温计往枕头底下放。 “让我看看?”江夏把马克杯放在床头,伸手把那个体温计抓过来,对着阳光仔细地读了读水银条,“……什么还好?谢冉你烧到四十度了!” “我感觉还好。”床上的男生倔强地转过头。 “喂?”江夏直接拨打电话,“老年你聊完开题报告了么?谢冉他发高烧了。” 谢冉闭上眼叹了口气。 “老年说他等会过来,我们陪你去医院。”江夏瞪了他一眼,坐在床边把马克杯拿起来,“你喝点热水。” 谢冉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边低着头喝水。江夏拆开手边的包装袋,取出一个白色的降温贴,正要往他的额头上贴,忽然愣了一下。 床上的男生微微垂着头,又一次睡着了,手里的马克杯斜斜地歪倒着。夕阳的光从窗外安静地洒进来,沿着他的侧脸勾出流畅好看的金色轮廓。 “谢冉?”江夏低声喊了句。 谢冉没回答。江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撕开白色的降温贴,小心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这时候门外响起响亮的敲门声。 “大角?夏天?”年祈在门外喊,“你们在吗?” “来啦来啦!”江夏转身往门那边跑,开门以后指了指房间,“谢冉睡着了。” “他烧得厉害吗?”年祈忧心忡忡,“我借了辆三轮车过来,等会儿送他去附近医院。” 他又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么晚了,你们吃了饭没?” “没。”江夏挠挠头,“要不我下楼去打包点吃的?” “那我们小区门口见。”年祈点点头,“小区里不许进三轮车,车停在南大门口。” 江夏在街边的小饭店里打包了一份白粥,到小区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年祈在三轮车边来回踱步,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时间。 “我来啦!”江夏跳上三轮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谢冉,抬头对年祈说,“我们出发!” 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门诊已经停了。江夏陪着谢冉坐在急诊的长椅上,年祈拿着谢冉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去挂号。两个人带着谢冉做了血常规又陪他看了医生,最后医生让谢冉去输液区里挂水。 在等叫号的过程中谢冉醒了,江夏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把白粥喝了。大概是烧得有些迷糊,江夏说什么谢冉就做什么,温顺又听话得过分。 “B3125到3号台。”输液区的广播在喊。 年祈捏着黄色纸的注射证招招手,江夏拉着谢冉的衣角领着他往前走。 扎针的时候,江夏看着针头觉得有点可怕,忽然被一只手轻轻遮住眼睛,谢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看”。 “被扎针的人反而去捂别人眼睛。”扎针的护士调侃地笑了下。 输液要输葡萄糖、氯化钠、注射用头孢等等好几种,林林总总许多个瓶子挂在头顶架着的钩子上,其中在输液的那个插着很长的透明管子,弯弯绕绕地垂下来,连着下方长椅上男生的左手背上的针口。 年祈拿着缴费单去旁边的窗口排队领药,江夏坐在谢冉身边,仰头望着输液管里的药水滴滴答答。 “江夏。”身边的男生歪头看了她一会儿,“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没事呀我不饿。”江夏摇摇头,“你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你。” “你快去吃饭。”谢冉轻轻叹口气,“我又不是小孩。” 江夏确实有点饿了。她揉了揉头发站起来,“那好吧。我去吃饭。” 她在医院外面找了家拉面店,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钟。她穿过往来的人流走到输液区的时候,发觉长椅上的男生又低垂着头睡着了。 头顶白炽灯的光投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睡熟的侧颜有些苍白。他微微歪着头,睡得 10.第 10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城市另一边,深夜时分,江夏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对司机道了声谢,挎着云朵单肩包回到了弄堂里的小阁楼。 一盏小灯在书桌上寂静地亮着,窗外吹进来微凉的夜风。江夏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感觉乱糟糟的心跳已经平复下来,推门站在超迷你洗手台前刷牙。 她洗漱完毕,爬梯子上了床,打着呵欠趴在枕头上,低头用手机给谢冉发短信。 夏天:你退烧了吗?我准备睡觉了。晚安。 她猜测谢冉大概已经睡着了,没指望收到他的回信,却没想到手机很快“叮”了一声,一条新的短信出现在收件箱。 大角:他睡着了。 江夏眨眨眼愣了下,紧接着新的短信又进来了。 大角:我是年祈。他烧退了些,已经睡了。不用担心他。他让我转告你晚安。 江夏低着头看了会儿这条短信,把手机塞到床边的小篮子里,伸手摁灭了灯,打着呵欠睡着了。 而此时此刻的老小区出租屋里还亮着灯。 房间里那个装药的抽屉里不仅有很多止痛药,还放着一些名称复杂的药,许多包装盒都拆开了,乱七八糟地堆在抽屉里。 年祈低声问谢冉:“是什么?” “别问了。”谢冉轻声回答,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要告诉任何人。” 年祈静了一会儿,很久才回过头。床上的男生静静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江夏起床以后又等了很久,等到她觉得谢冉应该睡醒了,才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回铃音响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听筒那边的男生嗓音有些朦胧,带着点倦意,似乎刚刚睡醒,“……江夏?” “你感觉怎么样了?”江夏问。 “好多了。”听筒那边的男生含混地回答。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和遥远,大约是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身边。 “我去看看你么?”江夏伸手去抓挂钩上的单肩包,“听你声音好像还在发烧。” “哪有听声音判断人发烧的。”谢冉轻声笑起来。这次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像是他把话筒贴在唇边低声说话。江夏握着手机放在耳侧,几乎可以听见他很浅的鼻息。 “你在上海好好玩,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喊老年带你。”谢冉又说,“抱歉我这几天没法陪你了。” “好吧。”江夏把单肩包又放下,“那等你好了再陪我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谢冉笑了下,“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别说谢谢。”江夏轻哼着,“我们两个之间不用说谢谢。” “好。”听筒那边的男生微微点头,“以后不说了。” “江夏。”挂断电话前,他忽然又低声说了句,“这些天我可能不会回你短信......别担心。” “为什么不会回我短信?”江夏有些不高兴。 “别不高兴。”谢冉轻轻笑了下,歪头想了想,“假如我没有回你信的话......你要记得我只是睡着了。” “好吧。”江夏哼了声,“那你好好睡吧。” “但是谢冉,”她又说,“别睡太久。” “好。”听筒那边的男生笑着应了她,挂断了电话。 江夏趴在书桌上听了会儿“嘟嘟”的铃声,把手机塞到单肩包里,然后打开了桌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写日记和记录一些最近的灵感。 等到合上电脑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江夏背起单肩包下了楼,找到了上次谢冉带她去的小饭店,在那里吃了蟹黄面和汤包。下午她又一个人去逛了新天地和淮海中路。 傍晚的淮海中路人流汹涌,满街的华灯溢彩。江夏坐在路边的咖啡馆里打开电脑,听着喧嚣的车流声敲键盘记录。日落后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温柔庞大地笼罩了城市。 时间就这么嗖嗖地过去,谢冉一直都没有再回过短信。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江夏穿着毛绒熊睡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打字,偶尔会突然神使鬼差地点一下右边的□□浮窗,盯着聊天好友的界面看一会儿。 那个暹罗猫猫头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 日子很快就来到了二十号。江夏向民宿老板退了宿,准备回学校宿舍里住。她把收拾好的衣物和电脑都塞进帆布背包,一边挎单肩包一边背帆布包往楼下走。 出弄堂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年祈给她打了个电话:“夏天妹妹,开学了你应该要买很多东西,我去帮你搬东西不?” 江夏犹豫了下:“可是我比较想找谢冉帮忙诶。” “他爷爷的。”年祈小声骂骂咧咧,“为什么所有漂亮学妹都喜欢大角那种类型的?他上学的时候天天收到情书,我站他身边还比他高一点却没有人看看我!” “因为谢冉这个人非常绅士非常温柔啊。”江夏哼哼,“在路上走的时候他都会注意把女孩子护在马路内侧。” “而老年你,”她严肃指出,“你只会把我挤到外边去。” “原来是这样。”年祈恍然大悟,“学到了。怪不得我和暗恋的外院学妹去散步的时候她总是悄悄转头看我,原来是希望我把她护到马路内侧啊......” “其实我是瞎说的。”江夏突然小声,“其实我就是想见谢冉了。他怎么两个礼拜都不回我消息的?你知道他什么情况吗?” “啊......他什么情况啊。”年祈挠挠头又摸摸鼻子,声音绕了好几个弯,七拐八拐最后终于回答,“你这些天没给他打电话吗?” “没有。”这时候江夏已经站在马路边等公交车,仰着头看了看时刻表,“我给他发晚安短信他都没回,我猜他是生病了不舒服不爱看手机,就没给他打电话。” “你过会儿再给他打个电话试试?”年祈抓了抓后脑勺说,“我记得他跟我提过一句,这会儿应该快离开医院了。” 江夏点点头,和年祈又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这时候公交车停在她面前,她投币上了车,坐在窗边听着满街的梧桐叶响,想了一会儿终于翻出手机,给那个人打电话。 出乎她的意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听筒对面的男生声音很轻快,带着点笑意,念她的名字,“江夏?” “谢冉你终于出现了。”江夏摇晃着双腿低声哼哼,“太过分了。这么久都不联系我。你病好了吗?” “嗯。”听筒那边的男生笑着,“其实你可以打电话的。我听到你的电话就一定会接。” “那短信就不回吗?”江夏小声抱怨,“我可是每晚都给你发短信。” “抱歉。”谢冉低声道了歉,停顿了下,解释,“因为不太舒服......” “算啦原谅你啦。”江夏对着手机听筒小声打断他,“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江夏跟谢冉讲起 11.第 11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宿舍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杂物,地板上是几个打开的行李箱,东西收拾到一半。两个女孩正靠在窗边聊天,在听见开门声的同时回过头来。 “呀,是新舍友啊?” 其中一个女孩绕过地板上的行李箱走过来,荷叶边长裙,白凉鞋,一头微卷的长发,一缕发丝挑染成金色,眯眯笑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江夏。 “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吗?”她探身往门外看了眼。 “啊,不是。”江夏抓了抓头发,“是朋友。” “我叫严玉,新闻学系。”女孩微笑了下,回头指了指另一个女孩,“她是施洁,中文系的。” 戴眼镜的短发女孩站在她身后,有些腼腆地朝江夏招了招手。 江夏点点头,刚要自我介绍,严玉打断了她,指了指门边的行李箱:“我知道你叫江夏。我看见你的行李牌上写了名字。” 微微愣了下,江夏往门边看,才发现自己上次来宿舍的时候放在床架下的行李箱被人移了个位置,搬到了靠近宿舍门的墙边。她放在窗边那张书桌上的袋子也被人搬到了地板上,有些胡乱地堆放着,里面的书页被弄皱了。 “我觉得你人还没来住就占着最好的床位不太好哦。”严玉微笑着说,“所以我就把你的东西拿开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讲究先来后到对吧?” 她指了下靠窗的两个床位,“这两个床位已经有人了。你可以选靠门的床位哦。” 江夏抓了下头发没说话,把行李搬到靠门的床架下。 她低着头收拾东西的时候,严玉又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偏头看了会儿她的行李箱,柔和地笑着问:“江夏,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对吧?” 江夏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转头笑了笑:“我们是一个系的,试着多相处吧。” “好呀好呀。”严玉轻轻拍手笑,“我们专业课都差不多,之后上课还可以互相帮忙占座位。” 她眨眨眼睛,“你会帮我占座位对吧?” “如果去得早就顺便吧。”江夏随口答了句。 “喏,这个小零食送你。” 严玉转身从书桌上抓了个巧克力塞到江夏手里,弯身的时候拨了下颊边的碎发,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件事。之后宿舍要选宿舍长的,你不介意选我吧?” “不介意啊。”江夏低头看了眼巧克力,“谢谢你送的零食。” 严玉满意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床位,也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宿舍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音。 直到天色渐晚,宿舍里的三个女孩都铺好了床,严玉从书桌前探头出来说:“江夏,我们等会儿一起吃晚饭哦。我跟施洁已经说好了一起去校外吃。” 她偏着头露出一个清纯无邪的微笑,“我们舍友一起增进感情呀。” “啊,对不起。”江夏有些抱歉地笑了下,“我和人约了一起吃晚饭,今天没法和你们一起吃了。下次我再跟你们一起。” “这样啊。”严玉笑笑,“那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啦。”江夏抓起桌上的云朵单肩包,出门以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后的严玉收起了笑容,抬手拨了拨颊边一缕发丝。 - “新舍友怎么样?”食堂里,年祈端着一个大托盘坐下来,托盘上放着一大碗麻辣香锅。满当当一碗食物透出油炸过的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其中一个好像不是很好相处。”江夏双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她见面就送了我一块过期巧克力。” “过期巧克力?”年祈挠头,“是不小心放过期了吗?” “我也不知道。”江夏揉了揉头发,“算了别想太多。先努力好好相处试试看。” “老年。”这时候,坐在江夏身边的谢冉盯着托盘上的麻辣香锅,低声问,“你点了辣的吗?” 年祈沉默了一下:“麻辣香锅你还要吃不辣的吗?” 他缓缓地说:“你知道它为什么叫麻辣香锅吗?” “因为,”他顿了下,“它是辣的啊!” 谢冉偏过头没说话。 江夏歪头看了看谢冉,“你居然不能吃辣?” “能。”谢冉冷静地说。 江夏扑哧一声笑了,夹了一筷子递到他面前,支起下巴抬头看他,“你尝一口给我看?” 谢冉无奈地轻轻叹气,任由她投喂了一口。 “辣吗?”江夏眨眨眼睛。 “还好。”谢冉面不改色。 说完以后他冷静地端起桌上的酸梅汁低头喝完了。江夏和年祈在旁边抱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谢冉你的弱点原来是害怕吃辣。”江夏一边笑一边把桌上的蔬菜汤推到谢冉面前,双手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好了不强迫你啦,你吃这个不辣的吧。” 谢冉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也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好。” 三个人就这么笑着聊着天吃完了晚饭,年祈说了很多两所学校之间的趣闻轶事,谢冉提醒了江夏一些选课方面的事情,还告诉她哪些公选课很适合她去听。 晚饭后年祈回研究生宿舍,谢冉送江夏回隔壁校区。 两个人肩并肩走过一段林荫道,来到了校门口的单车区。谢冉推着单车从停车区走出来,江夏轻轻一跳侧坐在他的后车座上。 八月末,夏夜的风微凉,从前方涌过来,吹起他们的衣角。两个人离得很近,江夏坐在谢冉身后,微微抬头,年轻男生身上的干净气味掠过她的鼻尖,挟着一点草木和薄荷的香。 “抓紧。”谢冉说,“前面的石子路有点颠簸。” 江夏点点头,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抓,在自行车后座附近摸索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抓住的地方。 正当她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前面的男生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风把他的声音带到她的耳侧。 “江夏,抓紧我。”谢冉轻声说。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可是江夏听见了。 自行车上的男生踩动脚踏板的时候,后面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他。 两个人同时轻轻颤了一下。 灼热的夏夜里蝉声和风声都无比聒噪,漫长的道路上梧桐树叶哗哗地响。在那个秘密似的拥抱里,两个人都安静地不说话,只有风在他们的身边流动。 那个夏天的校园里,空气里有风信子和栀子花的香,男生载着女孩骑自行车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女孩的白色裙角在晚风里轻轻地扬起。 很多年以后,江夏再度想起那个学生时代,回忆里的画面像是斑驳的老电影,镜头摇摇晃晃,很多东西都模糊了,就像记忆本身。可是男生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和那天的栀子花的香,好像在空气里永远也不会消散。 - 自 12.第 12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 整个九月里,江夏忙得团团转。新生周、选课、社团、以及汹汹来袭的各种专业课,弄得她有些手忙脚乱。月末的时候,她通过了学生会新闻部的面试,跟着大三学姐一起负责校报,还参与了几场大二军训的集体采访。 采访稿的截止日期在十一假期前后。她白天下课后戴着耳机在图书馆听采访录音,等到图书馆关门以后又回到宿舍里,在床上开一盏小灯,埋头在蚊帐里写稿子。 临近十一假期,三个舍友都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或者旅游,她还在宿舍里奋笔疾书。九月三十日的夜晚,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她书桌上的一盏灯还在静静亮着。 她在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字,检查完一遍全文,用邮件把采访稿发给了学姐。 这时候,搁在书架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江夏一边点着邮件发送键,一边伸手把手机抓到耳边。 “江夏,明天一起吃晚饭吧。”听筒那边的男生嗓音很轻快,“茄子老师他们到上海了,有件大事要宣布。” “什么大事?”江夏歪头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谢冉轻轻笑了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于是第二天下午,江夏抓起云朵单肩包出了校门,照着谢冉给的地址和路线坐地铁,停在法租界附近的一栋小洋房前。 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小洋房。房子是两层的小独栋,最顶上的阁楼亮着灯,临街的小阳台种满花草,长长的绿色藤蔓沿着墙面垂落下来,仿佛一帘苍翠的瀑布。房子外面是一座院落,围着雕刻枝蔓的栏杆,中间是一扇漆黑的雕花小铁门,似乎随时要洞开一个魔法世界。 江夏站在小铁门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摁了下门边的可对话门铃。 门铃“嘟嘟”响了几声,洋房里的人接通了对话。话筒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一个干净好听的男生嗓音在江夏耳边响起:“请问是哪位?” “谢冉?”江夏喊他,“是我啦,江夏。” “请说出开门暗号。”谢冉说得一本正经,嗓音里却带着笑。 “哪有什么开门暗号?”江夏愣了一下。 “有的。”谢冉煞有介事。 江夏半信半疑地低头在手机里点开谢冉发来的短信,确定那上面只有地址和路线:“可你没有给我发暗号诶。” “很抱歉。这里是秘密聚会场所,没有暗号不允许进入。”谢冉轻笑。 江夏揉了揉头发,很苦恼地思索了一阵,试着猜了猜暗号:“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谢冉笑出声,“猜错了。江夏同学,《林海雪原》里这么老的梗你还在用啊。” 江夏轻哼一声,又试着猜了《南海风云》里的“地瓜地瓜我是土豆”、《□□保卫萨拉热窝》里的“暴风雨要来了”、甚至还有永恒经典的“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谢冉只是笑着说她猜错了。 “大角你别逗她玩了。”话筒那边有个轻快的女声插嘴进来笑道,“我听着都着急。” 这时候江夏灵光一闪,对着门大喊:“芝麻开门!” 话筒那边的男生轻轻笑出声,紧接着,江夏面前的铁门“啪嗒”一声开了。 “哇谢冉,你真的好幼稚啊!”江夏对着话筒大声说,“是谁这么大了还在玩阿里巴巴四十大盗啊?” 说完,她利落地挂了话筒,挎着单肩包进了门。 院落里布置得很漂亮。通往洋房正门的是一条石子路,路边种满夏季盛开的菖蒲和洋桔梗,还有几株月季爬满花架。门边的一树桂花已经开了,金灿灿的花朵缀满枝头,飘来的淡淡香气绕在江夏的鼻尖。 繁花装点的门前,白衬衫的年轻男生靠在墙边,微微抬头笑着看她:“江夏同学。” “谢、冉、同、学,”江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玩得开心吗?” “别生气。”谢冉笑着,伸手接过她的单肩包和针织外套,领着她往小洋房里走,“以后这里真是我们的秘密聚会场所。” “什么秘密聚会场所?”江夏在玄关处换下运动鞋,穿着白袜子踩上木地板,在他的身后好奇地探头问。 “编辑部。”谢冉笑着答了句,又神秘地不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小洋房一楼的客厅前。客厅的装修带点南法风格,最中央是散落各处的沙发和藤编椅子,墙边摆着装得满当当的木柜,柜台面上放满咖啡杯和骨瓷餐具。一切色调都是低饱和度的,桌面和台面上铺着浅色格子餐布。 一束阳光从落地窗外落进来,风悠悠吹起白蕾丝纱帘,一瞬间好像来到南欧的灼热夏季。 “好漂亮。”江夏由衷赞叹。 “茄子老师租的,装修花了点时间。”谢冉抬头看了眼客厅,“啊,她冲过来了。” 话音未落,穿格子衫戴黑框眼镜的漂亮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江夏一个飞扑冲了过来,声音轻快又热情:“小夏天!” 谢冉异常熟练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于是漂亮女人一下子扑到了江夏身上,大力地和她抱了一下,又兴高采烈地左右行了个法式贴面礼,弄得一向和人自来熟的江夏都被她的热情惊讶到原地呆了一下。 “我是茄子。”她推推眼镜,笑容灿烂,“真名是白珈,你知道的。” “哇你就是茄子老师!”江夏一边和她握手一边赞叹,“好漂亮啊茄子老师,我好喜欢你的眼镜!还有你的装修风格!” “终于有人夸我的装修风格了!”茄子老师很激动地絮絮叨叨,“我以前留学的时候在尼斯小住过一段时间,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也都旅行过,你看这个风格是不是糅合了南法和意大利的感觉?” 江夏用力点头:“我感觉到了!一瞬间联想到很多经典电影的场景!” “大角是第一个到的,他直接无视了我辛苦弄好的装修,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科幻电影!”茄子老师瞪了眼旁边的谢冉。 又回头继续和江夏握手,“小夏天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可爱,声音也可爱,人也可爱,文章也写得可爱!” 她大力夸赞,“像你这样富有灵气的风格让我想到很多年轻女作家!” “你们先暂停一下。”谢冉叹了口气打断她们的对话,伸手指了下客厅里面,“让江夏认识一下其他人。” 这时候盘膝坐在窗边的光头男人站起来,咧嘴笑着同江夏自我介绍:“夏天你好,我是闻亮,你看过我写的悬疑。” “闻法师,久仰大名!”江夏一边点头一边握手,歪头问,“话说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管闻法师叫法师?” “因为他膜一样奇怪的东西。”茄子老师神秘地说。 江夏挠挠头,没听懂。 藤木椅子上穿粉色衬衣的中年大叔起身,一脸沉稳地同江夏握手:“编辑老妖,真名是成 13.第 13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黄昏时分。 茄子老师在手把手地教江夏修改采访稿,编辑老妖和留学生洛时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其他几个人都去厨房里帮忙了,远远传来摆弄碗筷的声音。 “夏天妹妹,餐前面包你要什么?”在餐桌边摆盘的年祈回头大声问。 江夏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回答,厨房里的谢冉抛了一袋面包出来,很随意地接话:“她喜欢吃这个。” 面包袋在半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年祈的手里。他有些好奇地盯了一会儿印在纸袋上的文字:“......黑麦面包。” “别尝试。”谢冉在厨房里随口说,“不太好吃。” “能有多不好吃?”年祈信心满满地打开纸袋抓出一片面包。 紧接着他放嘴里吐了出来,“靠。中世纪的驴吃了都得摇头。” 江夏扑哧一声笑了,坐在她旁边的茄子老师好奇地抬头:“真有那么难吃?我不信。” 尝完之后她缓缓扶住桌子,“......不如吃土。” 沙发前的编辑老妖也好奇起来:“真像吃土?” 结果一袋黑麦面包就这么被一群人传着尝了一圈,每个人吃完以后都是一副吃到了土的神情,江夏在一旁看着他们试吃,笑得抱着肚子弯了腰。 谢冉靠在厨房门边轻轻叹气:“都说了别尝试。” 最后一群人里只有谢冉和江夏没有吃。江夏接过一片黑麦面包,在一群人崇拜的目光里小口吃完了,一边小声说:“我觉得怪好吃的。” “吃完这个我都戒断了想吃甜食的欲望。”茄子老师喃喃地说。 “我们之中只有大角还没吃过!”年祈大力挥手指向在门边低着头笑的谢冉,“快快快!谁让他也被折磨一下!” “我来我来!”江夏一把抓起面包袋踮脚站到谢冉面前,掰了一小块面包作势要往他的嘴里塞,眉眼弯弯带着点使坏的笑。 谢冉却也不躲,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屋里一群人盯着他的反应,他抬起头,笑着说:“我也觉得怪好吃的。” “味道很特别。”他温和地评价,“加块奶酪再热一下应该会更好吃。” 一群人不太相信他的话,闹着又要再试吃一圈,这时候玄关处的门铃“叮叮当当”地跳着响起来。 “柳夏老师来了!”茄子老师朝年祈挥挥手,“老年你去接他进来!” 年祈点点头出去了。片刻后,他领着一个年轻男人回来。 诗人柳夏穿着件很旧的黑T恤,披一件洗得发灰的外套,寸头,牛仔裤有些褪色和破损,卷起来的裤脚还沾着点泥灰。他有些腼腆地笑着,打扮带点轻微的土气,气质却显得沉静而温和。 “柳夏老师在离市区很远的工厂上班,是一名流水线工人。” 谢冉在江夏背后微微倾身,附耳对她轻声介绍。 “他的工作分白班和夜班,白班是早八晚五,夜班要到第二天凌晨,中间几乎没有休息。他今天是白班,下班以后赶过来要两个多小时。” “好辛苦。”江夏也小声和他说话,没有让别人听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老年先认识柳夏老师的。”谢冉低声回答,“老年不是马克思主义初学者小组的成员么?他们组织活动去工厂,参观农民工宿舍。” 他顿了一下,“柳夏老师住的宿舍只有八平米,有一张很小的简易书桌,堆满他的诗集手稿。老年那天读了他的诗,帮他送到一个文学刊物上,当月就成功发表了。” 两个人轻声说着话,这边的餐桌已经布置完毕。一群人坐在长条餐桌前,茄子老师起身为每个人做了介绍。她坐下来的时候,编辑老妖微微颔首,向她点头。 于是茄子老师推推眼镜,清了下嗓子,郑重宣布:“我们来办一本属于年轻人的文学杂志吧!” “哇!”江夏在桌子底下拽了下谢冉的衣角,“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嗯。”谢冉轻轻笑了下,“他们筹备了大半年。老妖找到了几个投资方,茄子老师联系了不少作者,洛时回国也是为了这件事。这几天刚确定下来,他们就约我们来吃饭了。” 两个人正低低说着话,桌子那边的茄子老师已经把杂志的主要目标受众和内容规划介绍完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盈盈笑意:“总而言之,这是一本关于青春和梦想的刊物。” “老妖是主编。”茄子老师朝编辑老妖点了下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我是副编。” “大角已经答应了写创刊号的刊首语。”她继续说,“柳夏老师的几首新诗和闻法师的一部中篇都会发表在上面。” 这时,看见桌边的江夏捧着脸认真在听,她笑眯眯地摇摇手,“小夏天,我们可以向你约个长篇连载吗?” “可以让谢冉负责我的稿子吗?”江夏一脸认真地举手。 “他是作者,又不是编辑。”茄子老师笑起来,又提议说,“不过你可以让他看完给你提意见。” “好。”旁边的谢冉轻轻地笑,“我帮她看。” 茄子老师又朝另一边的洛时微微颔首:“洛时是总经理,负责财务和资金方面的事。”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放在他身边的黑色公文包里装满了文件,满满当当都是这些日子里为了办刊和拉投资而准备的材料。 “金融工程的留学生诶。”江夏对谢冉小声感叹,“回国办杂志简直大材小用了。” 洛时恰好听见了她这句话,朝她微笑了一下:“我是为了梦想啊。” 江夏轻轻眨眼。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眼睛里有种很亮的东西,像是小小的火星跃动在眼瞳深处,让人在那一瞬间相信那些被叫做青春和梦想的名词。 那个夏末的夜晚,蝉声没完没了,光阴无穷无尽。一群人一直聊到深夜,话语里都是对文学和梦想的期待。他们的杯子碰到一起,响声落在熙攘的夏夜里,很久都没有散去。 江夏悄悄地回过头。她看见在网上发言很跳脱、现实里却一脸沉稳的编辑老妖,喜欢和人行贴面礼的漂亮温柔的茄子老师,总是咧嘴笑的光头闻法师,有些腼腆的诗人柳夏,西装革履一本正经却满腔热血的洛时,大大咧咧热爱文学的年祈,还有在她身边安静地笑着的谢冉。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相交如故人。 她悄悄地想:原来遇见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是一件那么高兴的事情。 - 那天之后,江夏过得更忙了。 她每天都有很多专业课要学,有的课连着一上就是整个上午,课后布置的阅读书目量也很大。学生会的活动很 14.第 14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我们今天才打过电话......”江夏小声说,“他还问我除夕团圆饭要不要一起吃来着......” 编辑老妖沉默了一下:“......原来他只是不接我的催稿电话吗。” “不过老年给他发短信他也没回。”老妖又挠挠头。 江夏眨眨眼睛问:“他经常不回消息吗?” “哼!”老妖恶狠狠,“这家伙经常忽然消失一两周甚至一两个月。他一个人住出租屋,不和任何人联系,我们刚开始还非常担心,后来发现他的习惯就是这样,也就懒得管他了......” 听筒对面的中年大叔音狠狠控诉,语气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烈,江夏听着听着忍不住有点想笑。她乖巧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小声打断:“可是我的电话他从来都会接诶。” “无论什么时候。”她补充。 “呵!”老妖冷笑,“我再信一次他所谓的创作的时候从不看手机我就把我的手机吞下去!” 江夏扑地笑了声:“老妖编编你信誓旦旦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 “夏天我能拜托你帮一个忙吗?”老妖换了沉稳的语气问。 “什么忙?”严肃的语气让江夏在椅子上坐直了。 “帮我去把大角抓起来押到编辑部来。”听筒对面的中年大叔音冷静而稳重,“你负责把他关进楼顶小黑屋,写不完稿子不许出来。” 江夏笑出声,但是也跟着一本正经地应了:“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以后,她收拾一下桌面,把电脑塞进单肩包,然后拿起手机出门去抓人。 - 冬日的清晨,满街梧桐寥落,行人熙熙来往。一束阳光从云间洒下来,在地面上投落斑驳陆离的光影。街边小摊上冒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几只猫蹲在台阶上晒太阳,毛茸茸的耳朵被阳光晒得微微金黄。 江夏踩着满地摇晃的光影,在一片悠悠的晨光里穿过老小区,推开老楼的单元门上了六楼。她停在左边的入户门前,伸手摁门铃的时候发觉门铃的位置被挪低了一些,积在上面的灰也被屋主人擦拭干净了,就像是专门为了接待她这个小个子的客人。 她低头轻轻笑了下,摁响了门铃。 门铃“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屋里的年轻男生开了门。他微微打着呵欠,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穿着的白色睡衣敞开着,领口下面的锁骨清晰而笔直。 “江夏?”男生歪着头问,身边的猫咚一下蹿出来,去蹭门边女孩的脚踝。 “你看起来好像一只熊。”他打着呵欠评价。 门口的女孩穿白色羽绒服,系燕麦色围巾,戴一顶白色针织帽,整个人都埋在厚厚的衣服底下,只露出一张小巧漂亮的脸,鼻尖被冷风吹得有点儿泛红,看起来像是那种漫画里鼻子红彤彤的毛绒小熊。 “你才像一只熊!”江夏哼哼,“冬天睡不醒的那种。” 接着她突然从羽绒服口袋里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拔枪的动作:“举起手来!” 谢冉愣了一下,乖顺地依照她的话伸出双手,高举过头顶。 “你被逮捕了!”江夏大声说,一只手做了个抬起枪口的动作,“接老妖编编通知,你将被押解至编辑部,在完成......”她低头看了眼编辑老妖发来的短信,“......月末截稿的科幻短篇之前不得离开小黑屋。” 谢冉轻轻眨眼,接着笑起来:“这是老妖发明的新型催稿方式?” “你被禁止发言!”江夏大声下令,威胁似的对他比划了一下枪口。 “好。” 他笑着伸出双手递给她:“你带我走。” 江夏假装摸出手铐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再“咔”一声把手铐扣上了。暹罗猫歪着头蹲在窗台上,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人玩幼稚的警匪游戏,半是疑惑地“喵”了一句。 “我去换件衣服。”谢冉说,“你进屋等我一会儿,我去煮杯热咖啡给你。” 冬天穿袜子踩木地板会冷,江夏在玄关处换下运动鞋后,谢冉递给她一双毛绒拖鞋。拖鞋是男生的尺码,江夏踩着拖鞋走到厨房里,就像小朋友穿大人鞋子,谢冉回头看见她走路就笑。 “不许笑!”江夏大声,“你被禁止发笑!” “好。”谢冉笑着点头,撞到江夏的眼神以后又绷住下颌,很努力地憋笑。 江夏捧着热咖啡坐在落地窗边逗猫,谢冉进去卧室里换出门的衣服。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猫在毛衣上踩奶发出的呼噜声,还有窗外风吹梧桐叶的哗哗声。 这是江夏第二次来谢冉住的地方。 冬天的出租屋和夏天没什么区别,仍旧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地板上流淌着一泊寂静的光影。江夏对着空旷的房间发呆,想象着谢冉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写作,深夜的时候星光跌落下来,落在他的发梢上,仿佛微微地闪光。 那么多年来,他就在这里孤独地读书、写作、唱歌、发呆。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打电话的时候,那些声音就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寂静地回响着。 她突然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那些有关他的过往和故事。 “走吧。”谢冉打着呵欠推门出来。他换了件高领毛衣,外面是厚厚的深色羽绒服,他的身形反而被衬得挺拔而修长,不过头发还是有点乱,让他看起来像是刚睡醒。 江夏挎着单肩包站起来,谢冉乖顺地向她伸出双手,她就扣住他的手腕押着他往前走。暹罗猫有些不解地歪头“喵”了声,盯着这两个人继续玩这种小朋友才爱玩的游戏。 他们一起搭公交去了法租界附近的编辑部,一路上都是沙沙作响的梧桐树。 谢冉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倚靠在窗边闭着眼睛。江夏看着被梧桐叶滤过的光影流淌在他的面庞上,侧脸的轮廓沾染着淡淡的金色的阳光。 心里轻轻一动,出于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 他的睫毛轻颤一下,接着他睁开眼睛。 “到站了么?”他迷迷糊糊地问。 “到了。”她立即说。 谢冉转头看了眼 15.第 15 章 《那个夏天的故事》全本免费阅读 那天江夏第一次听到谢冉谈起他父母的事。 谢冉的母亲患有很严重的精神类疾病,每天都要吃很多药的那种。有个夏天全家人开车去山间陪她散心,水面上纷纷地停落着漂亮的水鸟,父子两人在岸边笑着踩水。 在两个人没注意的时候,母亲坐在驾驶座上系紧安全带,然后启动小汽车开进了河里,安静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一片哗哗的水声,连不远处觅食的水鸟都没有惊动。 她就这样冷静而坚决地杀死了自己。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谢冉的父亲站在窗台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跳了下去。 那天谢冉放学回来的时候,只看见空荡荡的窗台边纱帘乱飞,桌上的纸页被风吹落了一地。楼下响起尖锐的警笛声,还有无数的不停地放大着的喧嚣。 “那年我十七岁。”谢冉轻声说。 江夏微微怔了一下。认识谢冉的那年她十四岁,他十七岁,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在那些满是爬山虎的绿色的夏天,她在傍晚的热风和浮尘里,哭着跟他说爸爸妈妈不要她了。那时候谢冉对她说,别哭,难过的时候就唱歌。 “谢冉......”江夏低低地喊他。 “这种病就是这样的。”谢冉忽然很轻地说,“很难缠。有时候上一秒还是好好的,下一刻忽然就不在了。” 下一刻他忽然地怔住。 身边的女孩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她的肌肤柔软,掌心带着一点温暖的温度,贴着他的发顶给人一种安心的味道。 “别难过。”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陪你。” 她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瞳里看见倒映着的自己。 阳光纷乱地落满他们的肩头,在那个遥远而寂静的午后。 - 那年除夕江夏和谢冉是在编辑部过的。 因为杂志初创时的工作很忙,茄子老师、编辑老妖和总经理洛时都没有回家过年。闻法师是上海本地人,农民工诗人柳夏没有抢到春运的火车票,而年祈那年在忙毕业论文。总而言之,一群人都刚好留在上海。 于是除夕那天,他们聚在小洋房里一起吃了顿火锅,然后挤在老式电视机前一起看春晚。那时候赵本山还出演小品,一群人都笑得打颤,江夏笑得倒在谢冉身上,他笑着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新年倒计时的时候,一群人一起大喊三二一,然后鼓着掌祝贺彼此新春快乐。年祈从他的旅行包里掏出数码相机,架在三脚架上设置定时,给大家拍了张合照。 闪光灯“咔嚓”亮起,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容灿烂。 最左侧的年轻男生微微低头,含笑的目光停在旁边的漂亮女孩身上,而女孩乖巧站好看着镜头,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后来年祈把照片印了八份,每人都发了一份。江夏把那张照片放进小钱包的透明格子里,刷地铁卡的时候偶尔看到,她就翘起嘴角会心一笑。 再后来小钱包旧了,照片也老了,一同散落在记忆的某处。 - 大一下学期开始以后,江夏的日子忙得像陀螺转。 在杂志上连载的长篇小说进展到剧情的关键节点,新修的专业课多了很多极为复杂的理论知识,而学生会那边也进入到了从大一新生里选举新任干部的阶段。 宿舍里江夏和严玉两个人都是新闻学系的学生,也都是学生会新闻部的成员,互相竞争着学年奖学金和学生会新闻部部长。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但始终维持着某种和谐。 江夏经常早上六点就离开宿舍去操场上念书,半夜十二点还在床上开着小灯码字。严玉有一次微笑着提醒江夏晚上九点关灯,否则会打扰到她的睡眠,于是江夏总会在傍晚离开宿舍,在学校里找个小亭码字到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宿舍休息。 她待在宿舍里的时间太少了,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舍友们似乎偶尔会低声讨论些什么,然后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同时闭嘴。 学期中的时候,新闻部的部长选拔即将开始,每个参与竞争的大一生都在为面试紧张地准备着年度工作报告。江夏回宿舍的时候,严玉随口问了她一句准备情况,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 距离选拔还有两天的时候,江夏和舍友们一起去参加了一个隔壁学校的公开讲座,讲座在一个比较偏的研究生校区,教授一直讲到晚上六点才结束。 踩着教室的铃声下楼时,江夏突然感觉被人从后面挤了一下,接着她就从下面那级台阶摔了下去。 “江夏江夏你还好吗?”走在前面的舍友许佳允听见声音回过头,急急忙忙跑到江夏身边去扶她。 “没事没事。”江夏坐在地面上缓了会儿,扶着栏杆站起来,摆了摆手,试着走了几步,“我感觉还好。” “江夏你还能走吗?”走在后面的严玉一脸担忧地走过来,旁边跟着低头抱着书的施洁。 “应该能走。”江夏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觉得脚踝痛又停了下来,“好晚了,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慢慢走。” “你一个人可以吗?”许佳允担心地问,“要不我们留一个人下来陪你?” “不用啦。”江夏笑着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舍友们都离开了,如潮的人流也退去。江夏在台阶上坐了会儿,似乎感觉好些了,又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 这几步以后她发现自己彻底不能走了。 刚摔下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的脚踝,突然之间变得格外地疼痛。她踩着地面就几乎要歪倒,疼得抽着气坐回台阶上,轻轻地捂着自己的脚。 周五的傍晚,教学楼里空无一人,楼道间寂静一片。她坐在台阶上发着呆,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让舍友留下来陪自己。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晚风呼呼啦啦地穿过走廊,吹起她的衣角和发丝,她突然觉得有点孤单。 她微微抿着唇,低头从帆布包里翻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摁开免提。 “嘟嘟”的回铃音在空落落的楼道间回荡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对面那个人不会接的时候,回铃音停了,男生干净好听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 “江夏?”他似乎在一瞬间就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吗?” “谢冉......”在开口喊他的那一刻,难过的情绪一下子涌出来,她的声音里莫名就带了点委屈的意味,“我崴到脚了......” “别哭。”听筒那边的男生低声哄她,“疼么?” “嗯。”她一边点头一边用鼻音哼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