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 1. 第一章 [] “……武举将临,陛下却突然召集各家子弟击鞠,说是瞧见搁置的鞠杆一时兴起,但我总觉另有他意。” “比如?” “借此探看各家乾元,提前选定武状元。” 盛夏日光正好,宽大草场被各式彩帐围成一圈,忽有大风起,将棚布吹得猎猎作响,正好掩去其中的窃窃私语,将所有目光都引到草场中心。 里头共有八人,皆穿着窄袖交领袍子,左手握缰绳,右手执着一柄头如弯月的长棍,正骑马奔向一彩色竹球,用力挥起的鞠杆将球击飞,还没有来得及落下便又挨了一棍,极力往对面的门框里赶。 “九殿下!”突然有人大喊出声,扭头看向身后。 先瞧见一匹白色骏马越过围堵,直直向这边冲来,而后才瞧见马背上的少女。 这人身着红衣,头戴同色宝石抹额,掺了异域血脉的面容明艳肆意,急行的风扬起她发尾,却不曾阻拦她半分,只见那镶了宝石的鞠杆用力一挥,彩球就被轻松捞去。 方才前后挥杆赶球的绿衣骑手见状,连忙驱马追赶,面色瞬间变得凝重。 而被唤作九殿下的女子却轻松,眉眼间带着顽劣笑意,斜身往彩球上一挥,那球便跟着往前,难以驯服的圆球,在她杖下却乖巧如猫咪。 再一次挥动,弯月似的杆头掀起草皮,马蹄扬起又落下,不过片刻时间,她便已将众人抛在身后,带球冲向门框。 “快!给我拦住她!”有一人大喊出声,掌心已全是汗水。 周围队友试图加速,却不料早已被三个红衣包围,即便想提速,也会被硬生生压下去。 “让开!”为首这人急得又一次大喊,早已被长辈叮嘱,此次比赛意义不同,要极力表现自己,万万不能输球。 可没想到他运气会如此不好,偏偏抽到了盛拾月。 这汴京城中谁人不知,天家九殿下不爱诗书不学礼乐,最喜玩乐,若问她史记左传,她挠着脑袋,一问三不知,可若是马球蹴鞠斗鸡猎鹰此类,她能给你讲个三天三夜,不负她头号纨绔的称呼。 再抬头,那盛拾月已离门框不过十米,他心中一慌,拉扯着马头,急得恨不得自己跳下去跑。 可两边红衣人依旧紧紧将他夹在中间,压着他的速度。 “你们两个贱奴!”他怒骂出声,额头汗水滴落而下,越发焦急。 两边人不仅不理会,甚至越发压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暗骂道当真是盛拾月养的好狗。 他旁边的队友试图帮忙,却毫无办法,只能骑马跟在身边。 他心中一急,又想到长辈的嘱咐,一咬牙,顿时挥杆向旁边马腿。 废物纨绔养的贱奴罢了!也敢拦他。 旁边的马匹受惊,发出一声嘶叫,前腿弯曲直接摔向旁边,上头的人重重往地上一砸。 旁边观众发出惊呼。 突破重围的人丝毫不耽搁,立马冲向盛拾月。 而前头那人好像被此事吸引,突然放缓了速度,他以为得了机会,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立马赶过去,下一秒就挥杆向彩球。 却没料到盛拾月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双腿夹紧马身,身体歪斜向一边,姿态看似随性,手中长杆却直接越过对方木棍,直打向彩球。 ——嘭! 彩球破风而出,在半空中抛出一个完美弧线后,直接落进球框中,紧接着周围就发出热烈欢呼声。 “红衣队得一分,”裁判立马高喊,扯下另一边的一块绿布,旁边的红布还是完整三块,而绿布却只剩下一块,被风一吹,便显得格外凄凉。 “盛拾月!你是不是故意的!”气急败坏的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破口大喊。 她明明早就能打进,却偏等他赶来才挥杆,原本就丢人,现在直接杆下丢分,更没脸了! 盛拾月这才回头,眼眸中的戏谑不加掩饰,嘴角扬起顽劣笑意,声音却懒散:“一场马球罢了,许少爷怎么还急眼了?” 不等他回答,盛拾月眼神又落在后头,被打下马的人被担架扶起,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痛苦。 盛拾月唇边的笑意淡去,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倒是厉害,连我的人都敢欺负了。” 听到这话,许正明背后一冷,终于想起盛拾月这人无论对人还是物,都十分护短。 前回在斗鸡场,她养的红将军被旁人的鸡啄去半边羽毛,她气不过,竟大半夜带人翻墙,不仅把鸡的主人揍了一顿,还把那鸡的毛也全拔了,揪着秃毛鸡去给自己的红将军赔罪,在京中传了好一阵。 小玩意都如此,更别说其他。 他张了张嘴,想争辩几句却又不敢,眼前浮现另一个红衣女子的面容,如今驻守边境,手握八万重军的武安君,盛拾月最大的底气,疼她到骨子里去的小姨。 他眼神往下落,又瞧见盛拾月从不离身的麒麟项圈。 那项圈极奢华,黄金为骨,各类名贵宝石镶嵌其中,但最醒目的还是中间那块羊脂玉麒麟,哪怕翻遍全国,也再难找到那么一块顶好的料子,让早就放下刻刀的玉雕大师都忍不住再出山,紧锁房门细雕两月有余。 更别说在这项圈制成之后,由武安君亲自护送到青云观,奉于真武大帝神像前,脱甲封刀、吃斋诵经一个月,只求盛拾月往后平安喜乐,无灾无病。 当他清醒过来,之前的十分怒气就没九分,脸上多了一丝讨好,陪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一时慌乱误伤了她。” 盛拾月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眉梢一挑。 见这也不管用,许少爷又道:“她的医药费用全由我出,另外我再赔你一对蛐蛐,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对青大头吗?等会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可真下了血本,他那对蛐蛐可是花百两纹银,求爷爷告奶奶才买回来的,平日里和眼珠子似的,旁人取来看一眼都不行,今儿居然舍得拿出来了? 许少爷不等她问,拍马上前,缩短两人的距离,继而低声又道:“但殿下你也得帮我个忙,这次比赛对我非同小可,决不能输。” “哦?”盛拾月这才出声,笑盈盈道:“你是想让我假装输给你?” 见她还不满意,许少爷一咬牙,又许诺道:“我那里还有把嵌螺钿紫檀琵琶,是前几日才收到的孤品,要是殿下喜欢,也可一并送上。” “啧。” 盛拾月发出一声响,还没说同不同意,就听见远处的裁判开始喊人,伤员已经抬下,红方替补上场,比赛也该再继续。 之前的彩球又一次被抛入草场,许少爷似有了底气,直接喝马冲上,周围人也急忙往前。 天上仅剩的云层被风吹走,只剩下澄澈蓝空,空气越发炙热,好似把人丢进火罐子里烧,冰鉴、摇扇全没了作用,燥得人心慌,只能直勾勾看着草场中央。 彩球在半月杆中闪跳,绿衣与红衣来回相争,用力踏下的马蹄打出一片灰。 ——嘭! 彩球从白马身下滚出,又撞在早已等待好的木杆上,下一秒又飞到半空。 许少爷用力 2. 第二章 [] 草场上乱作一团,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大刺刺离场,将马丢给等候在旁的仆从,独自往最边缘的帐篷去。 正如许正明所想,她虽然纨绔,但却极护短,哪能丢下为自己受伤的下属一走了之,必然要来查看情况。 马球赛向来危险,一旦摔落下马,轻则骨折重则身死,所以通常会在草场边缘设有专门的医疗处,请来大夫驻守在帐中,让伤者得到及时治疗。 风撩起绯色衣摆,玄靴碾压过尘土。 盛拾月刚走到一半,便听见前头有人压低声音交谈,她对旁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也不想理会,抬脚就想要踹向前头石子,试图发出声响,提醒前面人闭嘴。 可脚还没有抬起,便听见一声丞相大人。 本能反应比脑子更快,盛拾月右脚一撤,直接旋身至旁边帐篷,遮挡住身形。 倒不是她想要探听对方的消息,而是一点儿也不想和对方撞见,省的等会又被装模作样的家伙念叨一顿。 盛拾月小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侧过身,稍稍伸出脑袋,便瞧见一青色衣角,就在她躲避的帐篷的另一面。 此处的位置十分偏僻,几乎到了草场边缘,很难有人会路过,所以说话的人没有将声音压得很低,而这个用来储物的帐篷又略小,所以盛拾月即便不想听,也不得不听见。 另一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却记不起是谁,只能听出她似乎格外关心宁清歌。 那人快速道:“陛下前几日又提起此事,透露几分想要赐婚的意思,但旁人询问时,她闭眼假寐,不肯透露半点。” 宁清歌嗯了声,短暂的音节分不出喜怒,倒是帐篷外的盛拾月幸灾乐祸了下。 宁清歌身份特殊,虽是当朝丞相,却出身低微,原家族因协助废太女谋反,被革去所有荣耀与官职,家族中的乾元、中庸全被诛杀,坤泽与未成年子女则被纳入掖庭为奴。 宁清歌当时不过九岁,是在母亲的舍命庇护下,才从那吃人的地方活下来,而后又侥幸被圣上看中、培养,一步步登上如今位置。 所以她无家族依仗,算作女皇一手扶持出来的近臣。 再加之,宁清歌是梁国如今唯一一位顶级坤泽。 坊间曾有谣言,说宁清歌是陛下为未来继承人培养的皇后,娶宁清歌者,得大梁。 虽是谣言,但却难以寻到反驳之处,否则陛下为何会亲自教导,将一个罪奴扶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位置? 而如今,最有力争夺皇位的六皇女、八皇女显然也是信了这谣言,明里暗里追求宁清歌许久,后者甚至放出话来,非宁清歌不娶。 且宁清歌如今已有二十五,其他大臣明里暗里提过好几回,却不见母皇松口赐婚,而宁清歌也一副丝毫不着急的模样,也不知母皇到底属意谁? 不过这些都和她这个纨绔无关,她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一心只想封王,然后离京赶往封地,过上真正肆意自由的日子。 另一人似乎思索了下,极为郑重地缓慢开口:“当晚,六殿下被唤入宫中,左右侍从都赶至殿外,独留六殿下与陛下对弈数盘,深夜才悄声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盛拾月恍然点头,原来是她六皇姐啊。 她不由同情了下宁清歌,别瞧六皇女表面一副温厚纯良的模样,但实际性子狡猾多疑,最会算计,她小时候在对方这儿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两人也就半斤八两。 这话可不是她胡说,世人总是她怕宁清歌,她自觉不然,只是不大想与这人接触,想方设法避着宁清歌。 谁让她明面上装出一副清冷谦恭的正直臣子模样,骗得圣上重用、朝臣信赖、百姓爱戴,每每撞见她们这些纨绔,还要驻足停留,拧着眉头,搬出一堆礼仪规矩规劝教导。 惹得京中一堆二世主,一瞧见宁清歌就绕路走。 而盛拾月起初也是如此,直到她撞见过宁清歌逼迫一青楼女子下跪。 那日也是凑巧,盛拾月嫌那几个狐朋狗友吵闹,便遛出倚翠楼,往楼后的偏僻小巷里去,试图让耳朵获得一丝清净,却没想撞见那一幕。 穿着倚翠楼衣衫的女子跪趴在地,边哭边央求着对方的饶恕。 站着的宁清歌不复之前模样,半个身子都掩藏在阴影中,表情阴翳,眼眸沉沉,无端让盛拾月生出几分寒意,甚至觉得宁清歌真的有可能亲自动手杀人。 而盛拾月这人,平生又最烦这种是明面上是一套,背地里是一套的伪君子,上一秒还和你笑嘻嘻的称兄道弟,下一秒就从背后捅刀,纨绔也好、混子也罢,起码要坦坦荡荡,而不是像这种心思深沉、喜怒不定的人。 所以,之后的盛拾月都避着宁清歌走,不愿与对方接触半点。 但没想到千躲万躲,居然又到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思绪散去,盛拾月终于回神,才发觉不知何时,对面的对话已结束,她偏头瞧了眼,只看见一道身影快步离开,转眼就消失在远处。 那另一人呢? 刚刚从别的方向走了? 盛拾月揉了揉鼻子,便准备离开,刚迈出两步,还没来得及走出帐篷,便骤然顿住,只见那一道熟悉的青衣身立在哪里。 盛拾月瞳孔一缩,露出几分慌张之色,下意识想逃却已来不及了,对面陷入沉思的人听到声响便抬起头。 宁清歌生得清丽矜雅,五官轮廓无一不精致,好似丹青圣手用尽毕生所学,极力描绘的绝笔之作,微上挑的眼尾平添一丝柔妩,宛若翠枝积雪,冽而惹人怜。 可面前人却看得冷气直冒,嘴唇张张合合,竟冒出一句:“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这话说得有趣,惹得宁清歌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青底宽袍被风吹起,衣摆处的竹纹晃动,恍惚间还以为真有竹叶拍打。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大人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另一人不曾开口,只往前迈了一步,将两人距离拉近。 盛拾月本能想退,可仅有的倔脾气又拦住她,平日里她虽躲着宁清歌,但也得是在对方没瞧见自己之前,悄然绕路躲开,要是现在就慌不择路地退后,未免也太过丢面子吧。 自己好歹也是个乾元。 绯衣下的脊背绷紧,不知道何时,掌心有汗沁出。 宁清歌好似笑了下,笑意转瞬即逝,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消失。 盛拾月来不及追寻,便慌忙道:“乾元坤泽有别,此处又无外人,要是被旁人撞见,传出闲话就麻烦了,如果丞相大人无事的话,某就先离去了。” 盛拾月平日最是随性,可眼下竟连“某”这样的自称都冒出来了,好像一下子从马场钻进了学堂,肆意桀骜的少女收敛了性子,如同只乖巧的猫。 宁清歌终于开口,语气分不清喜怒,道:“九殿下真觉得无事吗?” 盛拾月强强撑镇定,揣着明白装糊涂:“某一个纨绔皇女,能与大人有什么事?” 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 她比宁清歌稍高半个头,往日站得远,便不觉得有多大区别,而如今只差着半臂距离,只能稍低头看着对方,风吹起的两人衣摆,曾有几次短暂相触。 倘若有人路过,或许真会误会她们是一对躲开喧闹人群,偷藏在这儿,低声耳语、诉说思念的亲密恋人。 这个念头让盛拾月有些不自然,偏头看向另一边。 3. 第三章 [] 梁国繁盛且看汴京,白日繁华属西坊,夜幕之后唯有春盛街。 十里长街有连绵红布点缀,高低小楼起伏如山峦,处处高挂烛火。 而位于中心的倚翠楼,最是瞩目,丝竹、欢笑声不断,有人倚在木栏上长袖摇曳,偶尔丢下一块彩帕,惹得原本不曾打算停留的人也扭转脚步。 再往里,三层小楼别有洞天,仿的是徽州的四水归堂样式,但又有所改良,例如中间天井被扩大,之前的接水池变成湖景,湖中央搭高台,用以歌舞,而四面木楼都设有雅座,可从高处观看歌舞。 可这些雅座都不比湖景中的一艘精致的黄梨木船,船上矮榻摆满美酒鲜果佳肴,抬眼便是歌舞,好似随手一抓就抚到舞女裙摆。 而名满汴京的纨绔——盛拾月,眼下就在其中。 之前的窄袖被换成同色的缕金蝶纹亮锻长裙,麒麟项圈未取,反倒又在耳垂上添了翡翠坠子,得亏这人掺了些许异域血统,使容貌明艳深邃,完全不被俗物拖累,懒懒半躺在船中,更显矜贵肆意。 “盛九!” 有声音从岸边传来,是两个身穿华服的女子,眉眼是同样的顽劣气息,见盛拾月看过了,抬起的手招得飞快。 不必细想,便知这两人是盛拾月的狐朋狗友之二,汴京中响当当的大纨绔。 盛拾月今日没心情搭理她们,只摆了摆手表示听见,而后才又想起什么,喊道:“孟小四,再替我喊两坛兰桥酒来。” 既是出来胡闹,众人都不称本名,取姓家中排行,即便旁人都知晓他们身份,也要装模作样地掩饰,而且盛拾月一直未取字,叫盛九便略显稍亲近些,总比一直殿下、殿下叫得舒服。 对面那人连应了声,还没有转身唤人,就有机灵小厮赶忙上前回应。 盛拾月则又躺回船中,脑子里浮现出之前的对话。 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是又惊又恐,来不及探望下属便回到府中,派人四处打探。 宁清歌不曾说谎,确实是有此事,但许是圣上吩咐,又或者是众大臣担忧盛拾月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行事隐秘,不曾在盛拾月这儿透露出半点口风,若不是今日这一遭,盛拾月恐怕要得接到圣旨,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妻子。 确定消息属实后,盛拾月不免慌乱。 这事已过去半个月,京中坤泽的画像估计都筛过一遍,说不定早有合适人选,只等陛下裁决,而自己最大的靠山还在南疆镇守,即便快马加鞭传信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耳边又想起宁清歌恭喜的声音,盛拾月一咬牙一跺脚,便出了个损人不利己的昏招。 今夜她要当着众人面,轻薄倚翠楼花魁,并硬将对方扯入自己房中,彻底污了自己名声,无论哪些个想结亲的家族怎么盘算,这下也怕盛拾月太过肆意妄为,万一有一日牵连到他们,反倒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而她无非就是娶个花魁入门,等三年两载、无人在意后,她再与花魁和离,转赠花魁千两银钱,还她自由,这已是倚翠楼中人盼都盼不来的条件,难怪她派人去询问时,那花魁立马就同意下来。 想到这儿,盛拾月难免得意,眉梢一挑,看向高台。 这还得谢谢宁清歌,若不是那日撞见宁清歌欺负人,她也不会对那人产生怜悯之心,在之后偶然遇见时,帮衬对方了些,将默默无闻的人一举推至花魁位置,不然这交易也不会那么轻松。 眼下时间尚早,只有些许舞妓在摆弄长袖,千盼万盼的花魁不知是不是在梳妆打扮,还是在故意拖延,一直未现身。 小厮划桨而来,将酒坛摆于桌面后,又掀起水波离去。 为了下定决心,盛拾月在出门前就喝了不少,眼下却仍觉不够,随手挥开酒坛上的字条,直接掀盖而饮。 已坐到二楼的孟小四气得跳脚,嚷嚷道:“盛九居然看都不看我的字条!不就是想和她坐一处,尝尝兰桥酒的滋味吗?她何时吝啬成这样了?!” 她们虽出身优越,可月月开销皆有额度,不像盛拾月有一个战功卓越的小姨疼着,往日赏钱皆往她怀里塞,这汴京里头除了皇帝,就数她盛拾月最有钱。 故而,她们平常大半开销都来自盛拾月,今儿方才瞧见她,还以为又能蹭上她的木船和酒菜,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旁边的人拉住她,低声宽慰道:“我看她今日心情极差,你就别惹她了。” 孟小四木讷,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又疑惑又茫然道:“我看她吃好喝好的,怎么就差了?” 旁边人颇为无奈,叹气道:“盛九向来挑嘴,倚翠楼的酒菜已算上佳,但每回都不见她多吃几口,只有这存量极少的前朝御酒能让她稍满意,回回取了小杯细品。” “可你瞧她现在,也不知道是拿菜下酒还是拿酒配菜,提着坛子往嘴里灌,一口酒一口菜地咽下去,分明就是心里不爽利。” 孟小四终于反应过来,扒拉着栏杆往下看去,确实如对方所说那样,虽然穿着一如从前,可却莫名透着颓唐,无意滴落的酒液染深衣领,将绯色加深。 “她今儿是怎么了?因为早上的事?可陛下不是没罚她吗……”孟小四挠了挠脑袋。 “猜不出,”另一人摇了摇头,只道:“今晚别惹她,明日我们再过去找她问问。” “成。” 两人说话间,那姗姗来迟的花魁终于乘船而来,一袭蜜荷色纱面长裙,勾勒妩媚多姿的身姿,相貌被面纱遮住半边,只露出一双滟滟的桃花眼。 欢呼声一下子响起,众人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以至于忽视了站在阴影中、同样带着面纱的白衣琴师。 花魁按例行礼,再先说几句讨巧的话。 已经醉酒的盛拾月听不清,那微微泛蓝的眼眸被酒雾朦胧,尾处染上一缕红,只觉得台上有好几个人,密密麻麻站成一堆。 随着一声琴声,花魁挥袖而舞。 不同于旁 4. 第四章 [] “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许是这话说得可笑又俗套,单是在倚翠楼中,一天也能听个上百回。 白衣琴师不曾理会,依旧抚琴轻弹,琴声悠远清冽,如同她这人一样,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难以触碰。 盛拾月拧紧了眉头,不知是因为对方不理自己,还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感受。 酒醉的人理不出头绪,行事只凭本能,自顾自地曲起手臂,往桌面一杵,掌心支撑住脑袋,不仅更舒服些,还能更凑近打量。 琴师只用木簪将青丝束起,俯首垂眼时,便有一缕落在颊边,轻轻摇晃。 被酒精麻痹的少女看得呆愣,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你头发乱了。” 明明上一秒还像个俗套老练的青楼恩客,这一刻却成了呆子,要是旁人,早该替她将发丝抚至耳后。 可琴师却终于开口:“我在弹琴。” 她的声音比琴声更清冽干净,竟将醉酒的昏沉驱散三分。 盛拾月想让她再说几句,于是继续道:“你是倚翠楼的人?” “不是。” “她们请你来的?多少酬劳?你很缺钱?”盛拾月一下子抛出三个问题。 倚翠楼常会花重金,请一些名气极高的乐手来演奏,以招揽更多客人。 琴师的眼帘扇动,半掩住那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眼,只回道:“她出了我想要的报酬。” 盛拾月自动将报酬换作非常多的银两,然后赞赏道:“姐姐琴艺高超,花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的。” “你叫我什么?”被夸作技艺高超的琴师,出现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差误。 可是无人在意,就连台上花魁一错再错的舞步都无人在意,更何况这小小的一个滞缓。 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们身上,或惊讶或戏谑或疑惑不解,竟一时无人打扰。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却做着让旁人感到啼笑皆非的事。 没有强横地带走,也没有故意地轻薄,两人就在这种完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不浅不淡的聊着天,像是糜烂的玫瑰丛里开出一朵苔花,完全不搭调,十分的莫名其妙,可玫瑰与苔花却悠然地随风摇晃,丝毫不在意。 “姐姐啊,难不成你比我小?”盛拾月理直气壮,酒醉的含糊声音娇纵。 琴师停顿片刻,旋即重新垂下眼帘,道:“确实比你年长几岁。” “你知道我几岁?”盛拾月抓住重点,眼睛一亮,无意识地往对方那边靠了些。 她再一次追问道:“姐姐从前听过我?” “九殿下的盛名响彻大梁,不想知晓都难,”另一人没有正面回答。 那人不气反笑,眼眸一弯,笑道:“那我往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好歹让姐姐对我有所耳闻。” 头一次听说吃喝玩乐是努力。 琴师无语,终于抬头睨她一眼,深色眼眸有水波掀起,带着些许嗔怪。 盛拾月一愣,莫名觉得熟悉,突然就挺直脊背,冒出一个:“某……” 又想问她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本能早就给出答案,只有面对她时,懒散纨绔的家伙才会扯出正经自称,但她没有注意到,对方也不会提醒。 琴声终于停下,当最后一个尾音颤声淡去,花魁以一个优美姿势停在原地,周围越发安静,默契地等待这一场闹剧迎来高潮。 绯衣衣角不知何时叠在白衣之色,艳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将白衣不断侵蚀。 而白衣的主人却不着急,佯装要停手要走的模样,实际是在慢慢收回圈套。 盛拾月果然中计,急忙拽着她的手,当即道:“姐姐要去哪?” 琴师被拉扯,只得停顿住,眼神无奈看向对方,轻声道:“演奏结束了,殿下。” 盛拾月迟钝:“你要走了?” 另一人耐心解释:“她们只付了我一场的报酬。” 酒鬼早已忘记了目的,甚至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卷着大舌头换成一句:“她们出了多少酬劳,某出双倍。” 终于有了一点儿往日纨绔的风采。 被压在桌下的手,突然反手牵住对方,微热的指尖勾着掌心,薄茧在最敏///感的地方划出一道道涟漪。 盛拾月被痒得直缩手,想要躲却被拽住,已经上钩的鱼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她茫然地望着对方,掺了异域血脉的面容深邃明艳,那微微泛蓝的眼眸被酒雾朦胧,尾处染上一缕红,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拖长语音,无措地喊着:“姐姐……” 琴师静静看着她,好像在桌下作怪的人不是她,不知怎的,又想起早上她在马场上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模样,她分明不是主角,主角应是那几位陛下属意的武状元人选,可无人能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白马疾行,长杆挥舞,分明在故意作弄旁人,却无人打心底责怪,反倒羡慕她,羡慕她无拘无束、有仇就报,像是草原上没有被折断翅膀的鹰。 当最后一刻盛拾月向这边看来时,站在陛下身边的她竟一瞬失了神。 “你……”琴师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无意识捏紧对方指尖。 “嗯?”少女听见她的开口却停顿住,忍不住露出疑问的模样催促。 琴师骤然回神,眼眸中只剩下盛拾月的模样。 她突然笑起,问:“殿下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在对方的提醒下,醉醺醺的家伙终于想起自己的计划,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要……” “哦?”宁清歌轻笑着鼓励,指尖再一次滑过她骨节,来来回回,不见停顿。 盛拾月突然凑近,偏头贴上她唇角,终于说完那句话:“我要轻薄你。” 倚翠楼完全安静了下,只能听见不停歇的流水声,花魁沉默地站在原地,老鸨倒吸一口凉气,孟小四抓住旁边人,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客们各有心思。 而宁清歌却想,火苗果然烧上来了。 绯色衣衫紧紧贴着白衣,如同燎原的火,完全盖住。 携带着酒气的吻,隔着薄薄 5. 第五章 [] 再过些许,汴京骤然下起雨,雨水从瓦片中流淌,形成一片透明雨帘,噼里啪啦砸在中间的湖景中。 孟小四和萧景对坐在其中,表情是同样的复杂。 可能是沉默太久,萧景嘴唇挪动,冒出一句:“盛九往日最喜在这儿,倚栏看雨。” 孟小四拧着眉,语气复杂:“她此时怕是没有时间看雨了。” 两人不禁转头,看向那禁锁的三楼,灯火依旧,隔着雨帘也能瞧见微弱的光。 她们茫然叹了口气,不是没想拦,刚起身就看见宁清歌扭头看来,如深谭的眼眸带着警告,她们竟一时僵在原地,只能看着盛拾月拽着宁清歌一步步离开。 周围有些安静,部分人早早离去,神色慌张地催促着马夫,要将这个消息快些递出去,小部分等着楼内,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人有心思再赏歌舞美人,只余下被水浸湿的高台。 盛拾月仍躺在床上,被酒醉醺红的颓靡眉眼,泛起丝丝艳色,平时顽劣不羁变作疲倦之后的懒散。 木床的咿呀声停顿一瞬,继而有水从手腕流淌而下,从温热至冰凉。 盛拾月便回头,勾起嘴唇,恶劣道:“姐姐你也下雨了吗?” 她尚未清醒,各种酒水混在一块的代价沉重,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轻薄谁,全靠另一位主动。 听到这话,跪坐在她腰间的人骤然失了力,一下子趴到她身上,压她肩头低喘。 旁边的红烛燃了一半,烛蜡堆积在底部,多少有些狰狞,桌上的酒坛也空了,这是盛拾月生怕自己不醉,特意又让人准备在房间的,刚进屋时瞧见,便闹着宁清歌要喝,于是刚刚还剩下点力气的盛拾月,只能躺着被一个坤泽…… “好大的雨,”醉鬼又开始说胡话,笑弯的眼看向身上人,道:“都将我淋透了。” 另一人终于不耐,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别说。” 不知道这人哪里学来的混话,明明什么都不懂,可嘴却不见停,到底是常在勾栏、青楼厮混的纨绔。 盛拾月笑了声,热气缠绕上了另一人的指尖,烫得惊人。 她抬起手,撩起黏在宁清歌耳畔的发丝,轻别在耳后,哑声道:“我方才就说了,姐姐的头发乱了。” 她又停顿了下,眼眸定定看着对方,半响冒出一句:“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捂在她唇上的手松垮,完全拦不住冒出的字字句句。 宁清歌怔了下,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之前的对话,还以为盛拾月已醉到什么都不记得了。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火星从蜡烛中弹出,发出一声响声。 还没有等盛拾月给出答案,她就已经放弃,一句算了就结束话题。 倒是另一个人急了,嚷嚷着:“我还没有说呢……” 醉鬼总是会对一个事情纠结不放,盛拾月也一样。 可宁清歌不是束手无策的蠢人,捂着唇上的手往上,盖住对方双眼,继而勉强支起身。 盛拾月眼前一片黑,只听见布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就是对方稍稍离开自己的凉,还有将发丝撩到一边时,无意滑过的痒。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对方又靠了过来,细腻的肌理被送到唇边,凑近的信香缠绕至齿间。 宁清歌轻声开口:“咬一口好不好?” 纠结不出答案的问题被抛到脑后,醉鬼听话地扬起下颌,用力咬下。 “嘶……”有人痛呼出声,又低声央求道:“再重些,再咬一口。” “乖,再来一口。” “别怕。” 声音被风吹散,转眼便没了痕迹,再醒来已是半夜,那红烛只剩下了一小节,艰难且勉强地燃烧着,房间外越发安静,屋外的人要么回去,要么另外找地方睡去。 宁清歌偏头看了眼,旁边人气息绵长,早早就陷入了熟睡。 她定定瞧了一会,片刻之后才强撑着起身。 及腰青丝披散,掩去零零碎碎的痕迹和腰间的墨字,随手捞起一件宽袍,继而将盛拾月方才解了半天的腰带束上,脚步有些别扭地走向门外。 另一人未曾察觉,酒醉之后又劳累,眼下就算有人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她怕是也醒不过来,自顾自地翻了个身,睡得更熟了。 房门被打开,宁清歌走到隔壁房间,里头早有人等待,瞧见宁清歌,连忙从椅子上站起,不敢瞧对方半眼,低着头喊道:“主子。” 宁清歌点了点头,身上沾染的酒气尚未散去,可眉眼间的清冷却已悄悄覆了上来。 无需宁清歌询问,那人就已经开口:“此事已经传开,早些时候就有人禀告圣上,圣上听闻后,似乎格外生气,当场摔碎了个杯子。” 仆从似乎是战栗了下,语气中带着惧意,又道:“恐怕明儿一早就要……” 宁清歌只是摆了摆手,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事的严重一样,道:“再往里头加把火,让全汴京的人都知晓这事。” 她声音明显哑了许多,即便极力维持,也难以维持往日清润。 那人点头称是,又道:“孟家四女和萧家萧景今儿都留宿在这,欢颜让人往她们的茶水里加了点东西,一觉可以睡到明日中午,以免她们醒来碍事。” 欢颜就是那位倚翠楼的花魁。 宁清歌微微颔首。 随后对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开口:“主子,欢颜 6. 第六章 [] 待盛拾月再醒来,红色婚服都穿在身上了。 床头匆忙挂上的红布条歪斜,贴着的囍字还能瞧见着急笔痕,就连木桌上的果盘都摆得凌乱,处处都在透出这是一场极其匆忙的婚礼。 风将半敞的木窗推开,发出嘭的一声响,将房间里的酒气吹散,送来夜晚的阴凉。 盛拾月刚睁开眼又紧闭上,反反复复两三次,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倒也不怪她,前一秒还在青楼里昏迷,下一秒睁开眼就变成了洞房花烛夜,任谁都无法理解相信。 难不成自己梦魇了? 盛拾月认命得掀开眼帘,瞧着眼前陌生的雕花,便知这里甚至不是自己的府邸。 倒有些像话本中描写的剧情,唇红齿白的乾元被精怪抓去,强行与之成亲。 想到这儿,盛拾月竟轻松了些许,心想反正不是宁清歌就好。 她吐出一口气,便要用手将自己支起来,结果眼神往下一瞟。 ——嘭 刚刚起身的人又重重摔回床上。 那虽身穿同色喜服,却依旧清冷如皎月的人,不就是她千躲万躲的宁清歌吗! 旁边人好似早有预料,瞧见盛拾月躺在床上装死,只低声道:“殿下既然醒了……” “不,我没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眼睛一闭,直接耍起无赖。 不是她逃避,实在是无计可施,脑子彻底乱作一团,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比胡乱做的梦还荒唐。 先是肆意潇洒的日子要被人管束,而后是原本的花魁换成琴师,琴师又变成宁清歌,现在好像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个亲! 盛拾月抬手蒙住眼睛,又想她再怎么不学无术,也知道成亲拜堂并非小事,寻常百姓都要十天半个月,更何况皇家,她二皇姐出嫁时,紧赶慢赶也废了半年,怎么她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 街角小儿胡闹也得有过拜堂掀盖头的过程吧? 思绪到这,盛拾月猛的一下子坐起,当即就道:“丞相大人,盛九往日确实胡闹了些,但那次在帐篷外的撞见,确实是我想要避开大人,结果反倒弄巧成拙,无意偷听了大人和旁人的对话。” 她表情一肃,之前嬉笑怒骂的少女,头一回如此郑重:“盛九向您保证,这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戏弄我了。” 宁清歌坐在床尾,斜身依着雕花木架,许是时间匆忙,来不及涂抹浓妆,可仅是淡淡几笔,也将她眉眼添出一抹艳色,只可惜无人欣赏,反倒让倦意攀爬。 “戏弄?”她将这两字重复一遍,继而语气平静地继续:“殿下以为我在报复你?” 另一边的少女面色苍白,不合身的衣袍挂在身上,毫无新婚之夜的欢喜,强压着怒气道:“既然不是报复,大人有何苦费心费力编出这样一大出戏?” 盛拾月直到现在也无法接受。 宁清歌掀起眼帘,漆黑眼眸如不见底的深潭,倒映着盛拾月的模样,而后说:“赐婚的圣旨就放在桌上,殿下既然不信,那就掀开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戏。” 盛拾月扭头看去,熟悉的玉轴绫锦被置于木架上,旁边的烛火明亮,将上头的图案清晰照映。 她心一沉,伪造圣旨可是死罪,即便是陛下最信赖的宠臣也不敢如此大胆,盛拾月咬了咬牙,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掀开被褥,脚步微虚地往那边走。 宁清歌未曾跟上前,视线往对方未着鞋袜的赤足扫过,眉头似乎轻轻皱了下,转瞬又消失殆尽。 而盛拾月已经打开圣旨,直接忽略前头的废话,一目数行,直至瞧见无比显眼的罪奴二字,她才骤然停下。 罪奴? 既是赐婚,又怎么会提起这样恶劣的字眼。 盛拾月虽不大关心朝政,可当年事情闹得极大,以至于她都有所耳闻。 自古就有律法,无论是因家族受牵连的罪奴,还是主动签订了卖身契的奴隶,只要分化作坤泽或乾元,便可摆脱奴籍,更何况宁清歌还分化成极罕见的顶级坤泽,按以往例子,大梁还得给予大量赏赐。 可宁家当年所犯之事太大,分明已盛极一时的豪门世家,却撺掇当朝太子谋反,并将三皇女、五皇女牵扯其中,最后全部被陛下诛杀于宣武门中。 事后,整个朝廷都受到大大小小的牵连,那三日,刑场的地砖都被血水浸透,腥臭无比,侥幸活下的官员如今提起这事,仍面色惨白。 故此,宁清歌的身份不同旁人,要是去除奴籍后,她能出宫做个普通人还好,可她偏又得圣上青睐,有心栽培。 宁清歌初为官的那几个月,抗议的奏折堆积如山,朝廷与百姓都争吵不断,谁都不敢赌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宁家,幸好有陛下支持和宁清歌不断展现自己的才能,这才逐渐没了抵触声。 故而,曾经的罪奴身份对宁清歌影响极大,哪怕至今日都有人时不时拿出嘲讽,可这怎么也不该从在一举将宁清歌推到丞相之位的皇帝口中说出。 盛拾月三下五除二,草草扫完,心中那点侥幸彻底消失干净。 除去那些套话,简略之后就是简单几句话,罪奴配不学无术的纨绔,倒也正好,一人不检点一人不知羞,那便连六礼都省了,抬个轿子进门,也免得旁人嗤笑。 在大梁,只有纳妾才无需行六礼,借着夜色抬轿入门。 圣旨被放下,就连一向厚脸皮的盛拾月都觉得刺目,双手无意识地在衣衫擦了下,她都可以想象母皇在得知此事时,是何等的震怒,能对一向寄予厚望的宠臣说出这样的话。 “你……”盛拾月迟缓转身看向对方,张了张嘴却又顿住。 宁清歌回看向她,面色一如之前的平静,眼神带着些许疑问,示意她直接说。 盛拾月不敢看她眼睛,分不清眼尾那抹红是脂粉,还是在强忍着眼泪,她只能偏头道:“这圣旨是、是何时……” 实在无法彻底说出,盛拾月抿了抿唇,刚想反悔说没事,可宁清歌却已猜到她想说什么,直接道:“今日辰时,由伊大人在倚翠楼门外宣读。” 盛拾月嘴唇碾磨,表情越发复杂,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清冷如皎月的坤泽,是如何跪在人来人往的青楼门口,接下这句句揭她短,将她反复刺痛的圣旨,反正她自个只有一想到那画面,便觉得在被凌迟一般折磨,可宁清歌却独自承受下来。 而自己还浑然不知地安睡……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盛拾月始终无法再维持之前怒气冲冲的模样。 “我、你……”盛拾月挪着脚步往那边走,视线落在那身衣裙上,莫名更刺眼了几分。 她坐到床头,姿态莫名拘谨了不少,呐呐半天,终于想出句合适的话,道:“我们这是在哪?” 宁清歌答:“丞相府。” 哦,她才是那个偷偷被抬进来的妾。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稍稍往宁清歌那儿挪了一寸,斟酌了下才开口:“宁大人,我这人顽劣愚笨,直至现在也难以想清其中缘由,但这场婚事确实荒唐,你一个当朝重臣下嫁于我,岂不委屈?” 她咬紧后槽牙,像是下定什么决定一样,开口道:“不管大人之前如何算计,目的是什么,但确实是我先想要摆脱婚事,才在倚翠楼中酒醉,无意轻薄了丞相,毁了丞相的名声。” 她停顿了下,说:“等过些日子母皇气消了,我再去请罪,跪求和离。” ”和离?”宁清歌瞧着她,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 盛拾月莫名其妙地看回去,说:“对啊和离,不然你休我?” 盛拾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在宁清歌这里一退再退,若是往日有人如此算计她,她早就一脚将人踹翻,狠狠揍一顿讨回来了,哪里会那么温声细语地商量。 宁清歌还没有说话,盛拾月自己先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不会不想和离吧?” “宁清歌你脑子是出问题了吗,你一个前途无量的丞相和我一个纨绔纠缠什么啊,你就不怕影响以后的仕途?” 盛拾月一拍脑袋,又道:“你是不是怕和离之后没人娶你?我到时给你写封信,证明我们从未结契,并将府中一半银两赠你作为嫁妆怎么样?” 宁清歌眼神微动。 这可真是大手笔,盛拾月母族虽显赫,但却血脉稀薄,自从皇 7. 第七章 [] 待盛拾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日光落在偌大宅院中,匆忙挂上的红布条已塌下半边,贴上的囍字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宁清歌让人撕去,还是被风吹去。 盛拾月半靠在床头,缠在脑袋的白布条松松垮垮,依稀能瞧见里头一点儿血痕,便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在日光下,宛如脆弱的薄纸。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马球场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竟变得如此凄惨。 倒也不只是因为额头上的伤,盛拾月再怎么气愤,在撞向墙时还是收敛了些力度。 请来的医师看过之后,说是盛拾月前日饮酒过量,又一下子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一整日没吃东西,这才撞晕了过去,无需太过担忧,第二日就能醒来,于是便简单包扎了下,开了几副药就离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盛拾月表情稍微一肃,紧紧盯向门外,直到瞧见是个提着食盒的仆从,才稍微放松了些。 那仆从先是走到床前行了个礼,而后道:“九殿下,家主吩咐厨房熬了些清粥,让您先垫垫肚子再服药。” 听到服药两字,盛拾月明显皱了皱眉,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饿得难受,只得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那仆从便将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白粥。 盛拾月半躺着一动不动,到底是个祖宗,直到那仆从将盛满白粥的小勺递到她唇边,她才懒洋洋地张了张嘴。 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仔细思考了下,宁清歌这人软硬不吃,商量不成,寻死也不妥协,一整个硬骨头,她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干脆先吃饱养好伤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等到小姨回来,再央着她帮自己去陛下那儿说两句,到时就算宁清歌不想和离也得和离。 她想得挺好,可在白粥入口时就变了脸色,含在嘴中,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才像吞刀片似的咽下去,立刻就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仆从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不择言,连忙道:“是厨房按照医师估计的时间,等殿下快要苏醒时,才下锅熬煮的白粥。” 盛拾月恶名在外,这仆从自然也听说不少,思绪一转就误会盛拾月要冤枉她。 她身体一抖,声音发颤,努力强撑着道:“府中的仆从都是用好些年的旧人,食材采买三天一次,装盘之前也要请厨师先尝过,确定菜品咸淡适宜才能端上来。” 言下之意是绝不可能有人下毒。 盛拾月才不管她误会了什么,拿起旁边的水杯就往嘴里灌,连着咽了几口温水,挤出一句:“这是什么米?” 仆从观察着她表情,小心翼翼道:“是今年的精米。” 盛拾月又问:“怎么煮的?” 仆从满脸迷茫,但仍老老实实道:“先将精米盛于碗中,以清水浸泡半个时辰,而后倒入锅中,滴上些许油,再让人站在旁边一直搅拌。” 宁清歌虽有清官之名,但也不至于故意克扣着自己,吃穿用度在京中也算精细。 可眼前这人是名满汴京的头号纨绔,既是纨绔,又怎能在最重要的“吃”上亏待自己? 寻常精米都嫌糙,有钱也难买的胭脂米、珍珠米也才勉强入口,更别说煮粥时要取鹿汤熬煮,以添其味,不然孟小四两人也不会说盛拾月挑嘴。 盛拾月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往床里一躺,殃殃道:“你去帮我问问宁清歌,她想方设法将我抬进来,就是为了蹉跎死我吗?” 这青山她实在要不起。 那仆从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几分,不清楚这祖宗往日是如何奢靡,只能苦笑着去喊宁清歌。 午间的日光强烈,一股脑地从雕花木窗里挤入,成束的光线落在地上,如同复杂缭乱的花纹。 盛拾月眯着眼往那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不过短短两日,这人就瘦了好些,连身上的白色里衣都变得松垮,露出一截平直锁骨。 刚刚跨过门槛的宁清歌,一抬眼便瞧见这一幕。 她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那人才恢复一丝神采,眼睛一酸,眼尾竟多了淡淡的红。 盛拾月是真委屈了,她虽个不受宠的皇女,可前有皇贵妃惯着,后有小姨宠着,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娇惯出来的小祖宗,长那么大没受过几回气,如今倒好,吃了一堆闷亏不说,现在还得挨饿。 宁清歌原以为她又在闹脾气,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结果却瞧见这一幕。 她面色一缓,随即坐到床边椅子上,声音不自觉放低,问:“是府中吃食不合你胃口?” 床上那位点了点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地回答:“难吃。” 宁清歌表情僵了下,有些无奈,只能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将樊楼的厨子请来?” 汴京酒楼众多,但最奢华的唯有樊楼,京中达官贵人宴请宾客,若不是在樊楼设宴,难免被取笑看低,而盛拾月这个嘴挑的家伙,也常往那边跑。 盛拾月瞧了她一眼,又冒出一句:“床也不好睡。” 宁清歌不禁愣了下,视线挪到被褥上,问:“怎么不好睡了?” 难不成是仆从偷了懒,这几日没有换被褥? 盛拾月便答:“又沉又闷,我夏日只用香云纱做的薄被。” 宁清歌有些无言,这人倒是会享受,即便是她这个当朝丞相,一年也只得几匹香云纱,勉强做几件贴身的衣裙。 盛拾月接着补充:“还硬。” 宁清歌不想再细数自己垫了几床软垫。 盛拾月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都要挂到眼尾了,再道:“还有那帐子里,也没挂着个香球,我说丞相大人,你平日里怎么睡得着的?” 丞相大人无话可说,只能垂眼看着她。 盛拾月这人相貌生得太好,精致明艳,微微泛蓝的眼眸在覆着一层水光后,便如宝石般耀眼,即便胡作非为,也让人生不出半点气。 就好像她幼时瞧见宫中妃子饲养的狮子猫,也是这般矜贵漂亮,性子顽劣些也无妨,将算伸出爪子将主子衣裙扯成条条破布,也只会被笑斥几句。 于是,宁清歌叹息道:“那你要如何?”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试探着开口:“我想回去……” “好,”出乎意料的,宁清歌答应得很快。 盛拾月甚至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惊喜,便听见宁清歌接下来的话。 “我去收拾行李。” 刚刚上扬的嘴角骤然僵住,盛拾月不可思议开口:“你要和我回去?” 那一位表现得十分自然,诧异地瞥了对方一眼,就道:“大梁建国至今,还没有刚成亲就分居的妻妻。” 那也没有那么仓促且莫名的婚礼。 盛拾月将这话憋了回去,害怕对方突然改变主意,也不敢阻拦几句,只能退一步道:“那能不能叫我府邸的马车过来接……” 她怕宁府的马车和这床一样硬。 瞧见对方无意识露出的嫌弃,宁清歌少见的沉默下,然后点了点头。 许是早就在等待,宁府的仆从刚离开不久,盛拾月的马车就已停到门口,不久,马车便又一次驶出,快速往回赶。 白日的汴京尤为热闹,特别是无法避开的西坊,每到下午便人头攒动,将道路挤得难以通行,马车行驶在其中,难免冲撞到行人。 有些性格暴躁的,当即就转身想 8. 第八章 [] 蛐蛐和紫檀琵琶自然是要回来了。 盛拾月没被允许下车,只瞧见宁清歌一人往许府里走。 不多时,就见许侯云母子走在宁清歌身后一起走出,许正明之前摔断了腿,小腿还用木板裹着,手搭在仆从肩膀上,一跳一跳地蹦出来,努力绷着表情,却显得十分滑稽。 乐得靠在车轼上的盛拾月直笑。 说实话,她也没把握能要回,那日确实是随口威胁了许正明一句,若要真将这事禀告陛下,她肯定也会被牵连责骂,而且后头还发生倚翠楼的事,母皇眼下肯定瞧她极不顺眼,想要找个由头收拾她一顿,她一去,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可许正明这样佯装无事,一点表示都没有的模样,又让她十分不爽利。 正好她心里还憋着口闷气,便想着来许府闹腾一二,起码得把许正明那小子吓一顿,不然对不起她汴京头号纨绔的名号。 现在虽然被宁清歌抢去,但效果比她亲自出马还要好。 她就这样瞧着许正明表情扭曲,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单手将他重金求来的好东西一个个递到宁清歌手中,便觉得额头的伤都好了大半。 继而三人像是说了些什么,许家母女又朝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手,让盛拾月完全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宁清歌才独自走过来。 “你和她们说什么了?” 宁清歌才上马车,盛拾月便忍不住问道。 宁清歌将盒子放到一边,坐好之后才开口:“没说什么。” “那她们怎会那么爽快就将东西拿出来……” 只听见一声鞭响,马车又一次行驶向前,过了西坊,道路就变得顺畅,没再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宁清歌看了她一眼,继而道:“我只说林少爷欠了我家夫人的东西,我过来替她讨要。” 盛拾月抓住关键词,下意识想反驳,可又想起宁清歌刚才帮了自己一回,只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句:“谁是你家夫人。” 宁清歌听见了却没有多说,只道:“她们方才是在向你致歉,说这次婚事太过匆忙,她们没来得及备礼,还要几日才能送到府上。” 这话倒让盛拾月愣了下,莫名瞧了宁清歌一眼,回了一个:“哦。” 宁清歌没再继续,嘱咐道:“你再躺下歇会,等一会再寻医师来给你重新包扎一遍。” 话毕,她不再多言,自顾自地闭眼休息。 这两日劳累的不只盛拾月,她甚至比对方更耗费心力,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盛拾月反倒精神了些,不由想到昨夜瞧见的圣旨。 圣上虽为此震怒,但也只是口头上的责骂,未曾革除宁清歌身上任何职位,甚至连早朝都照常,再看许家母子的态度,相比这事也没有影响宁清歌太多。 想来也是,即便不是众人期待下的六皇姐、八皇姐,但她也属皇嗣之一,母皇再怎么生气,也会因此稍放心些。 思绪还未收回,马车就已驶入府邸,立马就有大批仆从拥上来,盛拾月甚至连脚都没有落地,就直接被竹轿子抬起,往房间里带,紧接着就是好一通折腾。 沐浴、换衣,再请医师重新包扎了脑袋,再浅食了些最适合温补的鸭粥,盛拾月终于躺回了她足够柔软的大床,只是旁边多了个宁清歌。 “你怎么过来了?!” 又惊又恐的声音在房间环绕,穿着白色里衣的盛拾月抱住枕头,缩在床角,瞪大的眼睛写满无措,一时竟分不清谁是坤泽谁是乾元。 “我不是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吗?” 虽然盛拾月不怎么乐意,但也不至于在这些方面苛责宁清歌,好歹对方刚刚也帮了自己一回,但这并不代表她同意了这门婚事,可以和宁清歌同睡一床。 小乾元满脸惊恐,起身退后时将宽松里衣扯落,露出一截白净肩颈,结结巴巴道:“宁清歌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之前两人的身份太过悬殊,她只觉宁清歌在利用自己,半点没往喜欢的方向想,现在终于怀疑起来,不然一个好端端的坤泽,怎么老往乾元身上贴? 她眨了眨眼,说:“宁大人,你利用我可以,但可别真喜欢我啊,我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和你这种国家栋梁完全不是一类人……” 她一连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站在床边的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继而掀开被褥,作势要躺下。 她与盛拾月的顺序不同,是等盛拾月包扎完后才去沐浴,故而披散的发丝略微带着潮气,懒懒披在肩头,将里衣浸湿些许,眉眼间的疲倦已不再掩饰,隐隐瞧见眼睑下泛起的青黑。 看起来怪可怜的。 盛拾月张了张嘴,最后变成一句底气不足的:“你、你就不能睡到别处去吗?” 她的阻拦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清歌躺下、盖上薄被,然后满是倦意的开口:“九殿下,我朝还没有新婚妻妻第二日就要分居而眠的先例。” “可……” 宁清歌突然冒出一句:“殿下,我明日还要上朝。”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盛拾月那么大个纨绔硬生生在墙角挤成一小团,茫然地看向宁清歌。 宁清歌偏头看向她,许是衣着变化,又或者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声音柔了又柔,无端让人心软,她说:“若是传出去,我明日恐怕会被人嗤笑。” 其实这话的漏洞颇多,先不说这事怎么会从盛拾月府邸传出去,再说她一个正得圣眷的丞相,怎么会有人敢当面嘲讽。 可盛拾月又想到这人跪在倚翠楼门口领旨的事,一时间竟忘了这些漏洞,更别说继续反抗。 于是另一人就这样得逞,闭上眼后,便只剩下逐渐放缓的气息。 盛拾月抱着枕头,脑子全是浆糊。 现在又有点分不清了,若是真喜欢她,又怎么会如此坦然地在她身边睡下? 可若是不喜欢,就应该答应她的提议,她都已经妥协、愿意被宁清歌利用,只求对方利用完后和离,还 9. 第九章 [] 温情只持续了一晚,第二日天未亮,宁清歌便起身收拾离开。 盛小纨绔则睡到自然醒,慢悠悠起身,被人伺候着洗漱穿衣,用过早饭后便往床上一躺,美其名曰遵从医嘱,好好修养。 府中人习惯了盛拾月的散漫,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有曲黎赶来,坐在床边絮絮叨叨。 还是为了前头那些事,曲黎前几日离京、替盛拾月去城外庄子查账,此事繁琐,从前都要磨上半个月,她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挑选合适时间,自以为自己找了个绝不会出岔子的时间离开,却没想到才几日就发生那么多事,只得火急火燎赶回。 可她抵达汴京那会,盛拾月早被抬入丞相府,她再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备好马车在府中等待。 现在宁清歌正好离开,曲黎肯定要细细询问一番,可盛拾月这个当事人都想不清楚,她又怎能听懂,两人寻思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最后说烦了,盛拾月就抱着脑袋,假装头疼。 曲黎怎么可能看不出,却也只能无奈道:“我瞧这事离奇的得,得早些写信告诉大人。” 听到这话,盛拾月便知对方终于放弃,也不装头疼了,只说:“我晚些就写信给小姨。” 曲黎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从远处走来,片刻之后敲响木门。 “谁?”盛拾月出声喝道。 “小的晚园,奉丞相大人的命令前来。” 听到这话,里头两人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然后盛拾月喊了一声进,就听见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来人大抵只有二十来岁,姣好面容还未摆脱稚嫩,但眉眼间的书卷气,又让她有一种超乎成年人的睿智沉稳。 盛拾月认识她,是宁清歌随她搬府时,带来的仆从之一,盛拾月未曾阻拦,甚至还为这些人安排了个小院,可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见那人走到自己跟前,行礼之后就喊道:“殿下,大人临走前交代过,您额头上的伤还需修养,新婚夜和您说过的事就暂时搁置,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太过懒散,吩咐奴取了几本书过来,让您挑本感兴趣看看。” 盛拾月闻言,不由将视线往移,看向她手中端着的书。 最顶上的是尚书,下一本是礼记,再来一本前朝史书,垫底的那本最有意思,竟是给儿童启蒙的千家诗。 丞相大人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全。 盛拾月嘴角一僵,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晚园再开口:“大人说等晚些回来,她会亲自检查。” 检查? 盛拾月眉头一挑,宁清歌难道不知,她这纨绔的称号先是从哪传出的? 当年她在尚书房为非作歹、上房揭瓦,气得夫子拔胡子跳脚的时候,宁清歌不知还在哪儿呢!最后连母皇都妥协,让她到别处折腾,不要妨碍别的皇嗣念书。 如今宁清歌居然想她再重新念书? 盛拾月手一挥,赶道:“去去去,我不看,我一本也不感兴趣。” 那晚园像是听不懂话一样,居然一板一眼地又说:“那奴再去选些别的书过来,以供殿下挑选。” 还有别的?! 盛拾月气得斥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不看书,我要睡觉!” “睡前也可翻阅几页……” 怎么宁清歌的仆从也和宁清歌一样讨厌。 盛拾月气得很,刚想再开口,却又听见旁边人道:“宁大人说的对。” 视线往另一边移,这句话居然是刚刚还和自己反复猜测宁清歌目的,告诫她千万小心、不要再掉入宁清歌陷阱的曲黎。 这转变,就连川剧大师也自愧不如。 盛拾月又诧异又怒,宛如受到了背叛:“曲姨你!” 曲黎强行压住往上的嘴角,将晚园手上的书一股脑拿过来,竟帮忙劝道:“殿下啊,宁大人也是为了你好,咱稍稍看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曲黎虽惯着盛拾月,但也知什么对盛拾月好,曾经几次劝盛拾月读书,可耐不住盛拾月闹腾,还没有开始就放弃,眼下终于又有机会,即便不知道宁清歌的目的,但也不禁配合。 但那祖宗怎么可能同意,直接喝道:“你别叫我殿下,你个叛徒。” 曲黎从善如流:“小九啊,挑一本感兴趣,随便看看,好歹等宁大人回来检查时,你才不至于一点也不懂是不是?” “别叫我小九。” “盛小九……” 原以为要折腾一番的晚园站在旁边,突然就无事可做,便站在旁边观察。 她想起昨夜打听来的消息,暗道果然如那些人所说,盛拾月确实不似外头传得如此不堪,更像是孩子气的顽劣,对待府中下人也极好,尤其是眼前这位曲黎,两人不像主仆,更像亲人间相处。 倒比一些面上温和有礼,实际苛责打骂下人的主子好得多。 她走神间,旁边那对主仆已将话题绕到别处去。 “赤灵呢?”盛拾月开始找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又想让赤灵帮你翻墙、溜出去是吧?你可别想,她那天摔断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曲黎快速回答。 赤灵就是那人与盛拾月打马球,被许正明设计掉下马的人。 这些日子事情杂乱,盛拾月一时忘了这事,连忙又细细问了遍,确定无事后,道:“曲姨你替我去看一眼,那家伙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也不和旁人说,摔断腿也不喊疼,你去库房支些银两给她,让她别省着,好好养病。” 曲黎方才说急了,听到这话略稍缓和些,没有一时间答应她,反而偏头看向床头的书。 盛拾月无可奈何,装出一副被说得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看的。” 曲黎这才笑着答应下来,又说了几句后,两人便一起离开。 而刚刚拿起书、还没有翻开一页的盛拾月,立马就将书给放回去,自言自语道:“宁清歌叫我看书我就看书?她倒是想得美。” “检查?我溜出去看她怎么检查,”盛拾月最烦的就是这些,不然也不会听到所谓 10. 第十章 [] 盛拾月不知她的新婚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她斜身倚着木榻,将手里的算盘啪啪作响。 这算的,自然是那对琵琶和蛐蛐的价格。 她不喜许正明,便连带着他经手的东西都嫌弃,也不管这些东西价值如何,直接往桌上一丢,便让其他人随意出价,价最高者拿走。 汴京子弟也分阵营,一边是以盛拾月为主的纨绔子弟,另一边是类似于许正明那种决心科考为官的“清流”,两方人向来不对付,一直大小摩擦不断,但多数是“清流”子弟占上风。 眼下可好,许正明在盛拾月这儿摔了个大跟头,这些人自然乐的看笑话,纷纷争价抢蛐蛐、琵琶,想等日后提到许正明面前,阴阳怪气嘲讽几句。 于是价格越抬越高,远远超过实际价格。 盛拾月漫不经心拨弄算盘,好半天也没拨出个结果,更像是无聊时的胡闹。 旁边的孟小四实在听不得,直接道:“现下加起来是八百七十一两银子。” “哦?” 闻言,盛拾月手一停,丝毫不怀疑对方在这方面的计算能力,只嫌弃道:“怎么才那么点?” 孟小四眼睛一亮,立马道:“殿下财大气粗,如今又嫁给当朝丞相,自然是瞧不上这点小钱,不如全赏小的,攒点功德。” 这孟小四本名孟清心,取自富贵随云散,清心寄晚霞的清心,本是盼望她不为俗物困扰,可没想她偏反过来,是个掉进钱眼里头的财奴,时常将一把两个巴掌大的黄金算盘挂在腰上,将衣袍坠得不停往下落。 不过这算盘眼下已被盛拾月夺去,只余下一条被扯得宽松的腰带。 听到她的话,盛拾月唇角一勾,却没有丝毫笑意,道:“是谁嫁给丞相大人了?” 孟清心也不怕她,乐道:“也不知道是谁当着众人的面,将丞相大人硬扯向三楼,如今婚礼都结束了,你倒是不乐意了?” “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和徐家那位一样,成个动不动就要被罚跪的妻管严!” “我那是……”盛拾月脱口而出,又骤然止住。 孟清心接得更快:“你不会说你只是一时酒醉,这场婚礼当不成真吧?” 她话音一转,说:“如今整个汴京都在传这事。” 她视线往下落,示意盛拾月往楼下看,用夸张语气地继续:“现下刚好讲到废物色胚纨绔欲在大婚之夜轻薄丞相大人,被大人拼死抵抗,纨绔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一脑袋撞到墙上。” 她话音刚落,底下人就好像配合一般,一群人纷纷拍手叫好,又遗憾老天爷不长眼,居然没有撞死这个废物纨绔。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孟清心回之以微笑,并道:“从昨日说到现在,只要讲到你撞墙的那一段就有人鼓掌。” 盛拾月面色微沉,眉眼间刚浮现几分恼意,可片刻之后又被压下,将手中算盘用力那么一拨。 ——啪! 滚动珠子直接撞破了一小块。 正好这时,对面竞价的家伙终于得出了个结果,拿着大把银票就往盛拾月这儿递。 可盛拾月接过之后,却一秒不停留,转身往楼下用力一抛。 宽袖被扬起,露出一截纤细手腕,继而满天的银票如雨落下。 楼下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一道娇纵至极的声音响起:“那谁来给我讲讲,这盛拾月——到底是怎么个纨绔法。” 她一字一句道:“讲得好的,有赏。” 底下掀起一片喧嚣,众人争先恐后地开口,甚至挤上桌椅,仰头垫脚,生怕上头人听不见一般,将街头巷尾的传闻大喊出声。 宁清歌来时,正讲到最精彩处。 一人说盛拾月十二岁时就踏入烟柳之地。 一人说盛拾月挥霍无度,十六岁上赌桌,三天输掉千两白银。 还有人说她十九岁将倚翠楼欢颜捧上花魁位置。 激奋的声音掺着难以察觉的妒忌。 整个汴京无人不骂盛拾月,说她仗势欺人、肆意妄为、目无礼法尊卑,可谁又不羡慕她、不想成为她,皇室血脉、武安君庇佑、家财万贯可挥霍。 宁清歌挥手赶走旁边小厮,一步步踏着楼梯往上。 < 11. 第十一章 [] 许是心虚作祟,又或许没了心情和宁清歌争斗,更或是掺杂了旁的想法,盛拾月不曾反抗,就连叶流云都忘了喊,就这样焉了吧唧地跟在宁清歌身后, 一路恍惚,等盛拾月反应过来,自己已跟着宁清歌走到书房里。 这是…… 丢了半天魂的人眨了眨眼,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脊背顿时绷紧,警惕看向周围。 盛拾月虽不爱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可往日闲暇也会挑几本游记杂书随意翻阅,故而四面书架都有杂书摆放,靠窗位置还有个美人榻,铺了细软毛皮,以供盛拾月休息。 格格不入只有书桌,上头纸墨笔砚样样没有,就宁清歌昨儿放了个圣旨。 盛拾月视线落在那儿,熟悉的绫锦还留着她一时不慎留下的指痕…… 那夜的对话和圣旨上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宁清歌突然转过身,还没有来得说话,就听到嘭的一声,只见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家伙,膝盖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宁清歌顿时呆愣住。 “我是不会读书的!”虽然姿态不是很硬气,但盛拾月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很强势。 又听见啪的一声,虚挂在腰间的物件在颠簸中跌落在地。这是方才孟小四忙着喝酒,索性让盛拾月替她暂时保管的金算盘。 宁清歌闻声看向地上,微微皱眉,下意识思索孟清心的宝贝算盘为何落在盛拾月这儿。 可另一人却误会,视线从宁清歌身上再挪到算盘上,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屈辱的倔强。 还不得宁清歌提问,盛拾月就抬起膝盖,啪一下压在金算盘上,不甘地仰头,又一遍喊道:“今天翻墙出门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逼我读书。” 宁清歌:…… 她抿了抿唇,原本想说的话全被堵在舌齿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少见的无措。 而另一边的家伙却硬气,塌下来的抹额露出些许白布,下颌绷成一条线,脊背挺得笔直,唯独那抵着算盘的膝盖略微颤抖。 向来被娇纵的祖宗哪里吃过这种苦?就连衣衫布料稍粗些,都会被磨出红印,更何况是黄金打造的珠子。 她表面装得宁死不屈,心里头却已经在大骂孟清心了,没事和她提什么妻管严,她竟下意识就跪了! “你……”宁清歌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盛拾月却快速打断,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会念书。” 宁清歌不由拧紧眉头。 她还穿着早些时候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腰佩十三跨金玉带,发丝用玉冠束起,越显清逸秀雅,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几分淡淡威仪。 若是现下是在朝廷中,早已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思索自己有何不妥之处。 可盛拾月却越发仰头,恨不得在脸上写着宁死不屈。 跪是可以跪,但是读书是万万不行的。 宁清歌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继而放柔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肯读书?” “无聊,犯困,看了头疼,”盛拾月连思考都不曾,直接将以前敷衍旁人的借口一股脑拿出来用。 宁清歌心里清楚至极,也不继续问,反倒偏头看向书桌上的圣旨,眼帘微微往下落,眼睫微颤,什么都不用说,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只需要稍稍沉默些许,便变得莫名脆弱起来。 盛拾月看得心里发慌,说到底,她对宁清歌那么没底气就是因为此,一想到这人在青楼前受辱,她便虚了一截又一截,就算是宁清歌算计,那是她先过去拽住了人家的手。 “你、你,”盛拾月越发底气不足。 宁清歌只叹息一声,幽幽道:“今日……” 刚开口又止住。 “算了,”她摇了摇头。 盛拾月眉头一皱,说话说一半最烦人,忙道:“今天怎么了,你说啊?” “是谁借此嘲笑你了?还是有人背后讥讽你?” 对方不说,她反而想到多,一时间各种念头涌上来。 “无事,你起来吧,”宁清歌语气不变,眉眼间泛起一丝愁绪。 盛拾月哪里肯听话,膝盖重重往算盘上一压,坚决道:“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宁清歌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叹气道:“我不想为难你。” 盛拾月立马道:“你先说!” 宁清歌有些为难,侧身时,用手抚过圣旨,日光下的指尖莹白,好似暖玉一般,被杏黄绫锦烫伤,继而蜷缩成拳。 “殿下,你也知我身份……”宁清歌停顿下才道:“他们一直对我有所不瞒,如今又、” 她也不曾抱怨感伤,只低垂着眼,潋滟着眼波,这如墨玉般的眼眸好似因此暗淡些许。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盛拾月便自动想到其他,朝廷上的老顽固恐怕又有了别的由头,在政事上辩驳不过宁清歌,就扯出私事打击人,你学富五车又如何?还是不是嫁给一个只知吃喝玩 12. 第 十二 章 []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被喊来的大夫看得眼皮直跳,眼神在宁清歌与盛拾月两人间打转,欲言又止后,还是选择将话语咽下,开了止疼消肿的膏药。 至于她离开之后,会在外头说什么,之后会有什么新的传言,那就无法预料了。 曲黎今天被盛拾月气了一遭,赶过来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继而便领着大夫出门去,眼下房间就剩下盛拾月、宁清歌两人。 烛台上的火光摇曳,晚风从窗外涌入,便掀起一片清凉。 拆了抹额的盛拾月半躺在床,裤子被拉扯往上,露出红肿发紫的膝盖,被珠子压出凹痕还未散去,与之旁边白净细腻的肌理做对比,便显得越发可怜。 宁清歌坐在旁边,眉头紧拧,知道这人娇气,但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不过跪了那么一会儿就成了这样。 她将唇抿成一条线,隐隐露出几分阴翳,片刻之后又强压下,只道:“我为殿下上药。” 盛拾月不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哼了声表示同意,而后声音一低,弱弱道:“轻些,我怕疼。” 作为一个乾元,说这话实在难堪,可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她又实在受不得半点疼。 她怯怯抬眼看向对方,还没有上药就先嘶了声。 就算是在后宫妃子膝上养大的狮子猫,也不曾如此娇气,还没有碰到就开始喵喵叫,生怕旁人不知她有多疼。 前回换额头上的纱布也是,当时她站在人群外,看着盛拾月被仆从围绕,双手环抱着曲黎,让那想要换药的大夫无从下手,反复保证不会太疼。 宁清歌指节蜷缩,往日果断决然的人,竟在这儿犹豫起来,道:“可是大夫说最好用力些,将淤血揉散。” 听到用力两字,盛拾月眉毛一抬,瞪着眼看着宁清歌,露出些许不满神色:“若是要听大夫的,我怎么不将她留下,上完药再走?” 宁清歌自然清楚,方才盛拾月一听到要将淤血揉散,就催促着曲黎领大夫早些回去时,不消想就知道这人的小算盘。 可…… 宁清歌抿了抿嘴,最后还是说:“那我轻些。” 大不了就多抹几回药,或者等明日好一些了再揉开,横竖耽搁不了什么。 盛拾月这才满意,炸起的毛又顺下去,靠回垫着的厚被褥中。 宁清歌瞥了她一眼,面容终于柔和了些,将膏药抹至指尖,小心往红肿处落。 “嘶……” 冰凉指尖携着膏药落下,盛拾月不由缩了缩腿,发出一声痛呼。 盛拾月的手抓住旁边被褥,将布料揉成凌乱一团,下一秒又喊道:“疼。” 盛拾月仰头看向宁清歌,眼尾的红晕染开,整个眼周都浮现出可怜的嫣红色,就这样还不够,又放弃被褥,去拽宁清歌衣袖,生怕这人不知自己的疼。 宁清歌的力度越放越轻,已到膏药轻轻贴上就抬起的地步,只能无奈道:“殿下稍忍着些,上完药就好了。” 她还穿着那身紫色官袍,皱眉看向的却不是朝政,而是新婚妻子纤细白皙的小腿,虽是乾元,却比寻常坤泽还要娇嫩得多,也不知道曲黎等人平日如何护着她,才让她半点伤痕都不曾留下。 夜风忽起,吹响一地落叶。 红肿的腿又一次曲起,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药膏,是无意垂落、往下拂过的发丝,惹得一片战栗似的痒。 盛拾月扯了扯她袖子,下意识就道:“宁清歌你头发乱了。” 说时无心,可当话音散去,两人又陷入同一种沉默里。 回忆席卷而来,那日红烛帐暖,她也曾勾着嘴角,边说边撩起对方耳边鬓发。 旖旎气氛悄然散开,温度好似也跟着上升,莫名得闷热很,像是又要下起雨的样子。 盛拾月收回手,无意扯了扯领口,可下一秒又似触电般收回。 宁清歌不曾开口,只撩起发丝别到耳后,而后继续抹药。 这一次盛拾月没再喊疼,只是偶尔嘶声,微微曲起腿又绷直。 再过一会,便有仆从端来饭菜,屋里便只剩下碗筷碰撞之声,宁清歌还有公务要忙,抽空又回了一趟书房,等盛拾月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许久,她才沐浴而回。 此刻夜已深,汴京的灯火消了大半,偌大的城被黑暗侵蚀,陷入无声的静谧之中。 房间里只点着床头、床尾两盏烛火,角落的冰鉴冒着白气,床帘半落,便有几分温情漾开。 “我看殿下书房中多是游记话本,便取了本左氏,暂且先念着,”许是环境使然,宁清歌声音放低,越发温和。 既然已经答应,盛拾月不会再闹变扭反悔,将方才摆弄的九连环丢到一边,便躺下,扯着被褥盖至锁骨,偏头看向另一边。 平日的桀骜散去,只剩下猫似的温驯,微卷的眼睫扑扇,犹如蝴蝶拍翅。 不像是个在念书的,反倒像在等阿娘念睡前故事的稚儿。 宁清歌似笑了下,侧身坐在床边,倚靠着床头翻开书。 “殿下,我开始了。” 盛拾月答应了声,下一秒就有念书声响起。 宁清歌的声音清冽如泉,咬字清楚而不拖沓,自然比尚书房的那群老顽固念得好听,不是一味照搬,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而是穿插些许见解,揉碎讲给盛拾月。 本准备熬一熬的盛拾月因此放松了些,可视线却又落在不该落地方。 旁边那人只着宽松里衣,微敞领口露出一截平直锁骨,以及锁骨下若隐若现的圆弧,随着说话而起起伏伏。 盛拾月呼吸一顿,连忙偏头躲开,前头回忆未消,便又要有新的浪潮涌上,她都快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乾元,宁清歌怎么可以做到如此 13.第十三章 [] 一晃眼,便是几日过去。 因先前伤到膝盖,盛拾月先是静养几日,而后才重拾骑射,这部分对她并不难,到底是经常打马球的人,唯独这射箭稍弱些,一休息就直喊手臂酸疼,适应了好一阵。 而其他方面,也不知宁清歌是不是怕操之过急,将盛拾月逼得逆反,便一直不曾提起,只在每日念书时,对比前一日多添加一页内容。 “宁大人还没有回来了吗?” 盛拾月瞧了眼屋外天色,忍不住向旁边问道。 眼下已是晚饭后,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继而一盏盏灯火悄然亮起,凉风吹来一片闲适。 旁边的叶流云便答:“晚园早些时候就去等着了,如今还不见归来,应是大人被公事缠着了。” 盛拾月不由皱了皱眉,昨日也没听宁清歌说今儿有什么事,结果连个晚饭都赶不回来。 旁边踩在铁架上的白羽矛隼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主人为何夹着肉条、停在半空。 直到盛拾月回过神来,才快速往它嘴边递,忙道:“来吃来吃,这些都是你的。” 叶流云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汴京人都知,盛拾月有三个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东西,一是武安君送的项圈,二是皇贵妃留下的玉镯,三就是她千辛万苦、花费大笔钱财寻来的海东青。 为了它,盛拾月不仅腾出一间小院、还专门派十几人照顾,往日但凡有空,都会亲自喂食,与其他院里养着的蛐蛐、公鸡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待一碗肉全部喂完,盛拾月放下专门的金食碗后,问:“她可派人来说过何时回来?” “不曾,”叶流云摇了摇头。 盛拾月才松开的眉头又紧皱,继而道:“让人备马,我过去看看。” 已跟着盛拾月许久的人不由诧异了下,惊讶于宁清歌的特别,之前只有其他人接盛拾月、等盛拾月的份,如今倒有人让盛拾月主动挂念。 叶流云察觉些些许不对,但不曾开口,低声答应了声就去寻车。 奢华马车驶出府邸,滚动木轮碾压青石板,挂在马儿脖颈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响起,因白日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空气泛着股潮湿的雨泥味。 “大人,”有人踏过水洼,快走而来。 前头一袭宫裙的女人闻声回头,漆黑眼眸倒映着沉默宫门,下一秒才落在追上来的人身上。 “丞相大人,”那人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才站直身子。 她表情急切,面带不解,立刻问道:“大人为何要如此折辱自己?那盛拾月往日行事乖张,喜怒不定,前几日还在樊楼撒钱,不知又要折腾什么出幺蛾子!” 宁清歌不曾开口,远处的光和近处的暗交织,让她落在半明半昧的阴影中,不同于在盛拾月面前的柔和,矜雅眉眼透着几分凉薄。 “大人!” 那人越说越急,情不自禁向前一步,低声喝道:“盛拾月哪能配您?” “那几日上折,本是想借盛拾月转移陛下怒火,让八殿下从南疆那事中脱身,您当时也是知道且默许的啊!” 六皇女、八皇女相争已久,一人偏文,一人向武,圣上态度、母家势力大致相同,唯有八皇女等级稍高一线,是如今皇嗣里等级最高的乾元,于是舆论稍偏向她,觉得她更有资格迎娶宁清歌。 可惜前些日子八皇女被人击鼓状告,说她前年领兵支援南疆时,不听劝告,误使一万将士落入敌军陷阱,尽数身亡。 陛下本就对八皇女领兵战败的事十分不满,如今又听到这些,当场就怒骂了八皇女一通,不仅下令彻查,还将八皇女禁足府中,如今都不曾松口放人。 眼看着六皇党渐起,八皇党自然无比焦急,中间便有人出了个损招,干脆祸水西引,让陛下想起她的另一个废物皇女,起码能稍稍转移些怒气。 反正击鼓鸣冤这事,与镇守南疆的武安君也脱不了干系,哪怕未参与,也有所照拂,不然南疆距汴京千里远,仅凭那几人,怎么可能安全抵达? 如今拖盛拾月下水,也算是给武安君一个小小警告。 他们如此想,也这样做了,第二天便纷纷上折,而这其间还有个意外之喜。 如今圣上年纪渐大,精力不如以往,奏折都由宁清歌审查、筛选后,再呈于陛下,他们折子内容相似,必然会有所挑选,可宁清歌却好似有意帮助八皇女一般,将他们的奏折全部呈上,才让这事如此顺利。 八皇女得知后,好一阵欢喜,连着三日写信于宁清歌,以表自己的真心。 可却没想到会发生之后的这些事。 “得知此事,八殿下消极几日,天天借酒消愁,恨自己禁足府中,不能及时将这场荒唐婚事拦下,”这人说得情真意切,恨不得将宁清歌带去府中亲眼查看。 “殿下让我前来,是想问大人一句,是否对她有丝毫情意?” 她迫切看向对面:“若有,八殿下宁犯大不韪,也要将大人救出火坑。” 而宁清歌却不为所动,不曾因为她的言语有丝毫变化,只道:“张少卿可是这些日子太过疲倦?竟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胡话,若被旁人听见,生出些莫须有的事端,岂不麻烦?” 还指望将宁清歌拉入八皇党的人一愣,没想到宁清歌会这样说。 她表情越发焦急,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对方手腕,而宁清歌则快速往后一退,直接避开。 她顿时怒道:“大人难道要……” “滚开!” 远处铜铃一震,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响,带着满月印记的马车从黑夜中挤出,身着绯色衣裙的少女已掀帘而出,不等马车停下,她就直接踩着车轼跳下,疾步向宁清歌。 长发被风掀起,颈间的麒麟项圈起起伏伏,便将宝石璎珞晃得乱舞,玄靴一顿,方才对方抓不到手腕,被盛拾月轻松扣住,便往自己身后一拽。 “你是何人?竟敢在承天门外放肆!”盛拾月眉梢一扬,厉声喝道。 “大人,”徐令被喝住,下意识偏头去寻宁清歌。 可宁清歌身形纤细,又比盛拾月稍矮,于是大半身子都被挡住,只剩下被风扬起的裙舞。 “我倒不知朝中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家伙,”盛拾月越发将宁清歌护 14.第十四章 [] “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好你个宁清歌,我好心好意护你,你却笑我像只老母鸡!” 一怒未平一波又起,盛拾月眼睛一瞪,瞬间就炸了毛。 另一人却笑,唇边笑意温和,认真道:“谢谢殿下。” 突如其来的诚恳让炸了毛的猫停顿住,她露出些许不自然神色,僵硬道:“这有什么好谢,你是我……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坐在车轼上的叶流云默默撇了撇嘴。 “是吗……”宁清歌垂了下眼,唇边弧度莫名就勉强了些,低声:“那也谢谢殿下,我、很少有人如此护我。” 后面的字句不曾带着悲伤哀怨,只是越来越轻,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车厢微暗,将瘦弱躯体隐没在半明半昧的氛围里,分明和方才一样,就连衣衫都未换,可前面是凉薄,眼下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脆弱。 盛拾月抬手摸了摸鼻尖,就那么轻易就没了脾气。 自己虽不得母皇宠爱,可始终有阿娘、小姨护着,但宁清歌……当年宁家破败,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在朝中又孤身一人,连个四品官都敢在她面前放肆。 盛拾月不大适应这样的氛围,偏头看向车帘外,只说:“往后谁再为难你,你便和我说。” 宁清歌眉眼柔和下来,笑意一闪而过,却道:“这次只是意外,往日他们对我还算敬重。” 可有了之前的事,盛拾月只觉得宁清歌在强撑,不再开口劝她,暗暗决定要让叶流云她们去打听一翻,这些事情因她而起,总不能让宁清歌一个人承受。 马车走过暗巷,又达西坊,喧嚣的热闹又一次挤入,将整个车厢填满。 两人都未开口,盛拾月有些不自在,一直看向窗外,绚烂灯火将她轮廓加深,便显得越发艳丽,微微泛蓝的眼眸透着干净的澄澈。 宁清歌看似沉默,可余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如墨玉的眼眸晦涩,宫裙裙尾被阴影攀爬。 她们两人,一个是被骂被瞧不起的头号纨绔,一个是众人拥护的丞相大人,是以往完全不会被一块提及的两种人,可现在却同处于狭窄车厢内,难以分清谁清谁浊,被称作青竹的人步步算计,而站着染缸之中的人却清澈如水。 往日如天壑的距离,现在只要谁稍稍靠近些,就能触碰到对方指尖。 “宁清歌,”盛拾月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宁清歌骤然回神,看向她。 “要不要下去走走?”盛拾月停顿了下,又补充道:“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好。” 马车艰难拐到一处狭窄小巷,叶流云掏出随身荷包往盛拾月身上一塞,继而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往车厢一靠,打定主意不去打扰。 而盛拾月也不多说,带着宁清歌绕出巷子,往大道上走。 西坊的热闹不减,相比于白日,晚上更多是些酒水吃食、投壶猜枚之类的玩意,彩纸灯笼悬挂满街,大人领着小孩、相约见面的少男少女嬉笑着走过。 “这儿人多,小心些,”盛拾月侧身向后,高声嘱咐。 许是让宁清歌误会了,无意甩向后的手被主动拽住,像是要让盛拾月领着她走。 而盛拾月只是愣了下,却没有挥开。 两道身影逐渐并肩,融入熙攘人群中。 “大、宁……”盛拾月本想喊她名字,却又觉得不妥,话锋一转便问:“你有表字吗?” 宁清歌抬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殿下终于想起这事了?” 在大梁,子女行过成年礼后便要取字,往后无论长辈、同龄人都要称其字,或是姓加官职、姓加家中排行,连名带姓的称呼,略有些侮辱责骂的意思。 不过盛拾月之前看宁清歌不顺眼,不是阴阳怪气的丞相大人,就是宁大人、宁清歌,后头喊惯了,也没想着改口,如今终于提起。 盛拾月自知理亏,眼神飘忽一瞬,又道:“闹市人杂,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你别叫我殿下,唤我盛九就是。” 盛拾月如今已有二十,早该行礼取字,但为了等小姨回来,她一直拖到现在。 宁清歌不再追究,只笑了下,说:“望舒。” “嗯?” 周围吵闹,盛拾月听不大清,忍不住偏头弯腰,靠近对方,喊:“你再说一遍。” 距离突然被拉近,宁清歌没有退后,反而将箍住对方手腕的手往下,温凉指尖抚过掌心,轻易就穿过指缝,与之十指紧扣。 宁清歌低声解释:“太多人了。” 确实是太多人了,两人的手臂贴在一块,紧紧挨着对方,盛拾月垂落的发丝摇晃,划过对方鼻尖,故意凑过来的耳朵,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要命。 盛拾月莫名一颤。 可另一人却好似没有察觉般,再一次开口:“殿下,我名清歌,字望舒。” 酥酥麻麻的痒从耳垂涌至各处,让心脏莫名跟着揪了下,然后便急促地、疯狂地跳起。 但可笑的是,这个时候的盛拾月还能听清远处的叫卖声,十文钱的木雕簪子、一文一次的投壶,有小孩撒着娇,央求父母给自己买个糖人,右边的情人说着过分暧//昧的话,而后宁清歌的声音才从远处飘来,一字字落下。 “望舒……”字句从齿缝中挤出,拖长的尾调微颤,片刻就被刻意隐藏。 盛拾月试图拉远距离,可却被人群挤得越发靠近对方。 她只能浑浑噩噩找出一个话题,以证明自己无比冷静,不曾被宁清歌打乱心绪,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望舒?” 梁人取字,大多是寻与名相近意思的字词,又或者表达志愿、喜好,这望舒与清歌半点不沾边,更无特殊含义,便显得奇怪。 她们还在往前走,若从旁人角度看,只觉是一对极相配的壁人。 稍高那位略微青涩,一袭绯衣不掩艳丽,黄金麒麟项圈、发尾系金铃,眉眼娇纵又带着几分少年气,耳垂红得滴血,却还要强装镇定,于是连自己同手同脚都不知道。 另一位年长些许,清丽矜雅的眉眼写满温柔,有心继续戏弄,却又怕过火,只好含笑看着对方,周身分明有那么多热闹,可那双如墨玉的眼眸只倒映对方身影。 她们十指紧扣,肩抵着肩,如同西坊中千百对恋人一般亲密。 宁清歌说:“因我名取自宛陵先生的诗句。” “乘月时来往,清歌思浩然,盛九可曾听闻?” 她换了称谓,越发亲昵。 “取字时便想到其中乘月二字,而望舒据说是为月驾车的神仆。” 盛拾月迟缓地点了点头,一时分不清对方话语中的真假,却也难以相信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只呐呐道:“我名也是取自这句诗。” “哦?”宁清歌抬眼看她。 “月时,时月。” 前面拥挤,像是外邦人带来新的戏法,正在表演,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盛拾月牵着对方绕开,终于寻到些许宽松的小径,紧紧贴着的两人终于松开些许。 她顿时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阿娘本想唤我时月,可小姨说一时之月太过短暂,不如改做拾月,拾起一轮圆月。” “倒是巧了,”宁清歌闻言,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盛拾月不曾察觉到丝毫异样。 或许真的是巧合?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极冷门的诗句,只能说是宁家和阿娘刚好想到一处去,再说当时废太子与宁家交好,废太子又从小养着阿娘名下,有所交集也正常。 盛拾月眼帘一垂,许是因为想起那人,方才急促的心跳骤然平和下来,有心转移话题,环顾一周后才开口:“你可瞧见什么感兴趣的?” 她不等宁清歌回答,就自顾自道:“你喜甜吗?不远处有家龙须糖味道不错?旁边的胭脂铺颇得坤泽喜欢,哦对,那边的馄饨还行,孟小四她们最爱逛完一圈后,绕到这儿吃馄饨。” 她语速极快,许是为了掩饰前头的慌乱,又或者是压住后面的烦闷。 宁清歌瞧出她的不对劲,主动松开手,看向旁边的小摊,温声道:“我瞧那簪子不错。” 被松开的手被风灌入,滚烫温度一下子熄灭,徒添一丝冰凉。 盛拾月的手大力往衣衫上擦了擦,才顺着宁清歌视线看去。 那是夜市中常出现的一种小摊,摊主将各种物件摆在桌上,若是有人感兴趣,便得掏出相应铜钱,与摊主比骰子,赢则带着铜板和看中物件,输则留下铜钱。 而宁清歌看中的簪子,便是这摊主摆出的物件之一。 “那就过去看看,”盛拾月径直走到桌前。 人刚站定,便瞧见那摊主乐呵呵站起,眼神快速从上往下一扫,再落在宁清歌身上,当即就有了底,笑道:“小姐看中了什么?” 盛拾月见惯了这样的目光,知道这人恐怕已将自己看做可宰的肥羊,不过她也不在意,手往那边一指,便道:“这簪子要多少?” 物件不同价格也不一致,大多数摊主只会取物件的一半价格,以此诱引旁人对赌。 那摊主立马说了个数:“一两银子。” 盛拾月眉梢一挑,往那木簪上瞥了眼。 那木簪虽然雕工细致,可终究是块不值钱的桃木,再怎么样也卖不到一两银。 那摊主也自知离谱,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宁清歌就开始吹:“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江南那边带回来的物件,方才有好几个人都看中,可惜运气不好不曾拿下,也不知道这位小姐能否给您赢到手。” 这人机灵得很,见盛拾月停顿就开始扯上宁清歌,试图激起盛拾月的好胜心,毕竟乾元总爱在自己坤泽面前逞强。 宁清歌是何等人?怎么会看不出一个小贩的心机,但却不出言制止,反倒看向盛拾月。 “那就来上一局,”盛拾月随手从叶流云的荷包掏出一两银,往桌上一放。 那摊主顿时笑起,生怕盛拾月反悔似的,立马抓住骰盅,猛的上下摇起。 ——啪! 只听见一声脆响,骰盅落桌,摊主松开手就吆喝:“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只要将方才银两挪到桌面刻着大、小的位置,就算是下了注 盛拾月偏头看向宁清歌,就道:“既然是你喜欢的,就该你选。” 总不能领人出门,什么 15.第十五章 《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全本免费阅读 [] 昨夜的事无人提起,好似被书页被风掀过,却有涟漪浮动,难以抚平。 盛拾月一早上都在走神,浑浑噩噩熬过上午,本想好好歇一歇,却见萧景急急忙忙赶来。 “盛九!”人还未至,就听见喊声。 萧景不似寻常乾元,喜做书生打扮,气质偏向文弱,身材纤细,细眼形如狐狸,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盛拾月有些诧异,萧景向来机敏,是她们这几人中最沉得住气的,怎么会急成这样。 她刚站定,就喊道:“孟小四被人骗了!” 盛拾月神色一变,快问道:“谁胆子那么大,竟敢骗她?” 孟清心家世不俗,母亲乃是执掌御林军的执金吾,祖母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元勋之一,即便她不受家中待见,可也是孟家女儿,怎会有人敢骗到孟家头上? “这事也怪她贪心,”萧景解释了句,又催促道:“我们边走边说。” 旁边的叶流云忙去准备马车,而这两人则快步向大门。 玄靴踩着青砖,话语随着脚步落下。 “昨夜孟小四被常家几人约到倚翠楼吃酒,酒过三巡,便听见隔壁有吵闹声,你知道孟小四平日最爱看热闹,听到隔壁吵成这样,她哪能坐得住,立马就走出门,趴到门上听。” 盛拾月啧了声,踩着矮凳上了马车,萧景紧随其后,刚坐下又继续道:“这一听不得了,竟听出个宝贝来。” “哦?” “那几人是在争抢一副前朝古画,个个有意想买,可卖家的出价却实在太高,便请人到倚翠楼喝酒,试图将价格谈下来些,可好酒好肉上了一轮,卖家却依旧不肯松口,气得几人红着脸吵起来。” 盛拾月听出些许端倪,反问道:“孟小四买了这幅画?” 萧景一拍大腿,气道:“那可不是?” “这家伙就是从钱眼子里生出来的!一听到什么古画,便忍不住从窗缝中偷看,隐隐约约瞧见那画后,便趁着几人离开商量的空隙溜进房间。” “那时已是夜晚,倚翠楼中的烛火又不算明亮,再加上孟小四喝了酒、心中紧张的缘故,竟将仿画看做真品,估摸着如按照卖家给的价格买下,再转手出去,起码能翻上两倍。” “若是往日,她或许会思索犹豫片刻,问问咱们的意见,可在那几个买家随时要回来,卖家不停催促着她赶快离开的情况下,她竟一口答应下来,不仅将全身银两都给了人家,还签下欠条,甚至连随身的金算盘都押了去。”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就不该派人将她的金算盘还回去。” 若是晚几日,孟清心还能抱着她的金算盘哭。 萧景也又气又恼,骂道:“她就抱着她那副假画乐呵呵睡了一晚,第二天酒醒才看出不对劲,急急忙忙去倚翠楼寻人。” “跑了?” “没跑,人家还拿着欠条等着她给钱咧!” “那人胆子那么大?”盛拾月眉头一皱,察觉到不对劲。 与千门人接触过的盛拾月对这路数极熟,按千门规矩,他们骗完的第一晚就该趁着夜色离城,逃掉别处去,怎么会有胆子再留下来。 萧景冷笑一声:“有许正明那群人撑腰,他胆子能不大吗?” 此话一出,盛拾月哪能不明白,压着怒气道:“绕了那么大圈,原来是为了我啊。” 马车停下,两人一并下车。 盛拾月脚刚踩上台阶,莫名又想起某个人定下的家规…… 往后不准再踏入勾栏之地。 “怎么了?”萧景回头看她。 “没事,”盛拾月抬手摸了摸鼻尖,继而大步向里。 不说她这人护短,再说此事因她而起,孟清心只不过是被连累下套,再怎么样,她也该过来。 人刚进去,便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凝重气氛。 盛拾月一挑眉,好似没注意到围着前头的人,反倒往旁边斜眼一瞧。 叶流云熟练地掏出银两,往旁边小厮手中一塞,便道:“我家主子都进来了,你家老鸨呢?” 那小厮本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见状,连忙点头哈腰上前道:“殿下这几日未来,不知依翠楼的老板已换了人,这几日都在忙着交接,一时无法赶来招待殿下。” 听到这话,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可前头还有人等候,来不及细想,只能暂时压住。 她勾起一抹散漫笑意,开口就道:“行吧,那你就按之前的样子,上些酒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只见那边一人突然开口:“哟,九殿下还有空吃酒啊?” 盛拾月眼睛一眯,便往那边看,眼尾笑意散去,只道:“怎的?难不成要像你们一样,大白日拦在门口,不给人家做生意?” 她语气带上几分嘲讽,又道:“你们家长辈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你!” 许正明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拉住好友,挤出一抹笑,看向盛拾月,道:“殿下说过了,我们几人只是意外碰见这商人拿着欠条,无力讨要,便过来帮帮忙罢了。” 三言两语就抹去他们的关联,把自己摆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位置,即便日后有人想讨回,也寻不到由头。 “许正明你!”旁边的孟清心终于气不过,怒目看向对方。 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酒气未消,早晨慌慌张张穿上衣服就冲过来,腰带还松垮塌着。 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就被走过来的盛拾月一脚踹过去,顿时发出哎哟一声。 “一边去,”盛拾月眼皮一掀,直接坐到孟小四的福字纹圈椅上,其余听说这事,特地赶来帮忙的纨绔们连忙围过来。 她视线往旁边挂着的古画上一扫,那画像是前人在仿范子成的山水画,画峰峦浑厚端庄,气势伟岸,可用笔却不如范子成强健有力,反倒略显阴柔,倒是那章仿得真切,又用黄梨木做轴。 若是眼力不足的人,瞧见这画,还以为自己寻到了其未展露于世间的遗留墨宝。 为了使孟小四入套,他们可真花了不少力气。 看完这画,她又看向那欠条,若是真要赔钱,孟清心这几年攒下的全部身家都得折在里头了。 孟清心看见她神情,还以为盛拾月在担心什么,连忙上前一步,喊道:“殿下你不用管,这钱我会自己赔……” 话还没有说完,又挨了一脚。 “疼疼疼!”孟清心脸皱成一块,裤子上的鞋印清晰无比,实打实的一脚,半点没收力。 盛拾月觑她一眼,嫌弃道:“就是欠踹。” 她转头又看向叶流云,道:“给她要碗橘皮醒酲汤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晚上了还在说胡话。” “另外,再给我要碗熟梅汤,”盛拾月视线一扫,看向旁人道:“怎么,往日不都会享受得很吗?现在看 16.第十六章 《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全本免费阅读 [] 蛐蛐与马球都不甚方便,前者要派人去取,后者要到别的地方,唯有这赌骰最简单。 于是桌椅被拖拽,发出刺耳声音。 片刻之后,往日用于歌舞的高台已摆上长桌,桌面上放有骰盅,左右两边各用毛笔写下“大”和“小”,如此便是一个临时的赌桌。 盛拾月与许正明等人依旧互占一边,那群纨绔尽显盛拾月风范,没骨头似的从那边坐到这边,小食、酒水一样没少,身边还有不少侍人伺候着。 而许正明那边的人自喻“清流”,搁不下面子学他们,只有许正明能借着腿脚不便的理由坐下,其余都站在他身边两侧。 而除他们外,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一时间,倚翠楼头一次比晚上时候还要热闹。 “此局,由我来与殿下对赌,”之前所谓的卖画者走了出来,她大抵只有三十几岁,面容普通平凡,只有那一对略显阴冷的三白眼较为特殊。 闻言,众纨绔不由向许正明看去,还以为这厮要亲自上阵,报马场之仇,没想到竟请了外援。 鄙夷目光下,许正明故作礼貌一笑,倒不是他不想回嘴,只是方才无论说什么都被盛拾月怼了回去,不仅没有得逞,反倒气死自己,这下实在不敢多说,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丢了面子,索性一言不发。 火药味越发浓郁,处于人群焦点的盛拾月却拿着块布,慢悠悠地擦拭沾了果汁的指尖,继而将帕子往旁边一丢,说了句:“五局三胜?” “可,”许正明有些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恨不得立刻就看见盛拾月吃瘪的模样。 话音落下,便见与卖画者的同伙走过来,直接拿出准备好的骰盅,便道:“我来为两位摇骰子。” 卖画者自觉退后一步,站到另一边。 而盛拾月挑了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原以为他们学的是坑蒙拐骗的那一套,没想到还略懂些赌术,只是不知学的是那一路,她一时好奇,便不曾阻拦,只管让她们发挥。 只瞧见那同伙双手压住骰盅,继而用力摇晃起,那力度好似极大,上上下下的双手只剩下一抹抹虚影,让人完全无法瞧清。 众纨绔屏气敛息,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担忧,毕竟盛拾月不曾在她们面前展露过千术,对她的记忆还停留一日输掉千两银子的时刻。 而许正明他们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只有周围闲人最轻松,一时还聊起前几日宁清歌与盛拾月的婚事。 骰子摇晃,噼里啪啦作响,只听见啪的一声,骰盅落桌。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另一边的盛拾月若有所思,抬手摸了摸耳朵,视线不经意掠过摇骰人的手。 这人压着骰盅的小指一翘,又飞快压下,好似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兰花指。 而旁边的卖画者便直接拿起银锭子,往“小”上一拍。 盛拾月也瞬间跟了上去。 ——啪! 两个银锭子撞到一块,发出一声响。 许正明眼睛一瞪,脱口道:“盛拾月你!” 盛拾月依旧懒散,故意拖着调道:“怎么,不准我压同一个?” “我现在就觉得是小,要是许少爷不同意,那我可以不压。” 不压还得了?要是盛拾月把把不压,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许正明强行将气憋下去,横了眼旁边的人。 那摇骰人这才打开骰盅,二一六,果真是小。 银锭子又回到两人的手中。 下一局再启,摇骰人中指一动,卖画人立马压大,盛拾月依旧紧跟其后。 四六三,果真是大。 众人露出诧异表情,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 卖画人与摇骰人心一沉,转头对视一眼,眼中情绪犹豫不定,无法判断盛拾月是在故意扰乱,还是真的猜到了些什么。 卖画人不可见地抬了抬指尖,又看向盛拾月。 作为其中主角,这位祖宗反倒是里头最轻松的,镶玉金簪束发,额头留一缕掩住还未好全的伤口,月白锦服绣有金边云纹,配之姣好容貌,乍一看还以为是下凡嬉闹的小神仙。 卖画人收敛视线,额头冒出薄汗。 骰子再摇,这一次比之前短暂得多,只片刻就放下。 卖画者压向“大”字。 而盛拾月终于压向另一个。 骰盅开启。 “六六五!”孟清心一下子蹦起来,大喊出声。 “赢了!” 众纨绔高喊出声,皆露出喜意,本没指望这把会赢,她们更多将希望放在后面的蛐蛐和马球上,没想到会有这意外之喜。 许正明握紧拳头,冷冷瞧了那两人,他废那么大力气请她们来,可不是为了让盛拾月得意的。 他压低声音,威胁道:“金夫人,你可别忘了她还在我府中,若再不能拿出点真本事来,那她……”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那金夫人身体一颤,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把柄落在他手中。 她与摇骰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正准备做些什么。 可盛拾月恰时开口:“这个人摇骰颇无趣,只知道摇来摇去,一点看头都没有。” 她随意扯过旁边端盘的侍女,便道:“你去寻一副新骰子过来,换你来摇。” 她看起来是真的烦闷,原本以为遇到了两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就是个半吊子,没了兴致,只觉得无聊得很。 许正明先是心慌了下,而后强撑着镇定,问:“怎么突然要换……” “怎的?换不得?”盛拾月随意一瞥,精致眉眼不驯。 身后纨绔纷纷应声:“怎么就换不了?没听见我们殿下说没看头吗?” “对啊对啊,我都看烦了,怎么就不能换个美人摇骰?许正明你小子不会出千吧?!” 此言一出,怀疑的眼神纷纷扫过来, 尤其是孟清心,瞪大眼道:“这群人哄骗我时如此老道,恐怕不止一次如此,会些千术也正常。” 许正明自然心虚,只得强撑道:“既然殿下嫌这人无趣,那就换吧。” 摇骰人与卖画者表情瞬间变得更差。 所谓骰术,不过几种。 最简单是像昨夜小贩那样,在骰子中塞进铁片,再将磁石粘在掌心或桌底,暗中控制骰子。 最难的是盛拾月这种,许多大赌场都会费尽心思寻找耳目极聪的幼子,从小培养听骰,可即便如此,百人中也最多只有一 17.第十七章 《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全本免费阅读 [] 盛拾月自然不会退缩。 她抬眼瞥了对方的蛐蛐,心中疑惑越重,可又毫无头绪,只能暂时将自己的蛐蛐倒入斗坛中。 斗坛中间先用木板隔绝成两边,直到蛐蛐都开牙才能拉开。 许正明早早就准备好也没用,只能等着盛拾月拿着鼠须拨动须子。 盛拾月这头蛐蛐的时间不长,是前些日子曲黎去城外庄子时,巧然撞见,便送到盛拾月这儿,作为她这几日好好念书的奖励。 既能作为奖励,自然不可能是凡品,这蛐蛐头大且圆,两眼较高,正如行家所吹捧的“宝石头”一般,身长且尖尾梢,整体泛着淡淡光泽。 刚出现就惹得众纨绔“哇”的一声,若不是比赛将临,早有人争先向前细看,但即便不好上前,众人也弯着腰凑着往那边够,发出啧啧赞叹。 这一眨眼的时间,风头又被盛拾月夺去。 许正明手杵着桌沿,额头、手背气得青筋鼓起,恨不得当场掰下一块桌板,可又催促不得。 他往日性子也并非如此沉不住气,到底是官宦家族培养出的子弟,只是马球一遭受挫,又被同龄人嘲笑许久,再加上今日一再丢了面子,彻底失了分寸。 只见对面的蛐蛐开了牙,他立马伸手将木板扯开,喊道:“开始。” 众纨绔面露不满,盛拾月唇边笑意淡去,往对方一觑。 许正明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伸长身子,死死盯着里头。 他的蛐蛐果真凶狠至极,直接就向对面扑去,如同金牙的利齿往另一只蛐蛐上一咬!同时前腿抬起,试图按住对方。 另一只也不是好对付的,见此也被激出火气,侧头一使劲,竟将许正明的蛐蛐直接掀往上起,差点就翻了身。 两只蛐蛐发出一声声急促鸣声,分离片刻又快速撞到一起,抵着脑袋,张合着利齿,一时前者占上风,一时后者将其掀翻。 围观的人沉浸其中,紧张地握紧拳头,随之发出一声声“嚯”声。 待四五分钟后,相持的场面终于出现转变,只见盛拾月的那头蛐蛐用力一掀,直接将另一头蛐蛐掀翻、撞到斗坛上。 “好威武的虫儿!”孟清心大声夸赞,若是往日,这必是要赢的趋势,可她下一秒却变了脸色。 只见那被掀翻的蛐蛐竟没有一点儿停顿,又一次向对方扑去,而盛拾月的蛐蛐在奋力一搏后,有所失力,一时不防,就被咬住前脚。 翅膀飞快扇动,盛拾月的蛐蛐疼得直接咬住对手的脑袋,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对手。 局势瞬间扭转,且难以再改变。 “这不对,他这蛐蛐很不对劲,实在太过凶勇了些,”有人深觉不对。 萧景又困惑又恼怒,斥骂道:“许正明又使了什么手段?!” 外头的人也议论纷纷,这场面十分可笑,往日被指责、贬低的纨绔们反而光明磊落,自许高洁的人却用尽手段。 只见盛拾月的蛐蛐要被扯断腿,鸣声带着几分哀求,孟清心终究不忍,上前一步就喊:”我们认输!” 若是她的蛐蛐,她无论如何也要斗到最后,但这是盛拾月的蛐蛐,旁人总说盛拾月轻佻薄情,可她们这些朋友却知盛拾月最重感情,哪怕是手中的一只虫儿,也会极力饲养直至寿终,她的金算盘丢了就丢了,反正也是她傻、被人骗。 可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却好似没听见,甚至退后一步,抬头看向对面,露出得意笑容。 孟清心眉毛一竖,立马自己上前一步,就要亲自将它们拨开。 可这时的许正明却有了反应,伸手拽住她手腕,说:“比赛还没有结束,旁人不得插手。” 下一秒,那他的蛐蛐偏头用力一扯,对手的前腿就硬生生拽下。 盛拾月急忙上前一步,宽袖往手上一裹,就要去它们拨开,可却已经太晚,那蛐蛐松开口中前腿,竟敢往盛拾月的手上咬。 “嘶……”盛拾月顿时发出一声痛声。 长牙居然咬开了锦布。 而那只断腿蛐蛐在这时,突然一下子扑回来,咬住对手脖颈。 另一只吃痛,后腿一蹬,两只蛐蛐一齐撞到瓷壁上! “这蛐蛐疯了不成!”众人面露惊恐。 许正明的蛐蛐好似当真不知痛,撞了一下还不成,即便被咬着脖子,也要一下又一下地往瓷壁上撞。 想帮忙的盛拾月根本无从下手。 再一撞,只见那蛐蛐突然倒下,后腿虚蹬几下,像是被断腿蛐蛐咬死,又好像自己撞死。 而许正明这下却开口:“既然孟清心认输,那这一局就算我们赢了。” 刚刚假装没有听见,现在反而提起。 “无耻!”孟清心破口大骂:“许正明你要点脸吧!” 萧景也往前,冷脸道:“你给蛐蛐下药了?” 蛐蛐相斗虽激烈,可也不至到现在这种地步,多是一只蛐蛐斗败,贴着斗坛,四处逃窜就算输,而许正明的蛐蛐状态明显不对,癫狂到将自己活活撞死。 盛拾月面色一沉,亦是被激出三分火气,堂堂正正比试也就罢了,可这人偏一再耍无赖,又不是三岁小儿在这边胡闹! 她先是拨开另一只蛐蛐,再小心将自己的蛐蛐拨回罐中,继而往萧景手中一放,便叮嘱道:“替我拿回府邸中,让他们用心照顾着。” 虫类在野外多有争斗,缺胳膊断腿也是常事,不影响寿命,只是往后都不能拿出比试了。 萧景连忙应了声。 而盛拾月又转身看向对面,语调不见起伏,但却莫名显得森冷,说:“你倒是运气好,腿伤未愈不能上马,不然就不只是这条腿了。” 许正明终于得意一回,哪里会被轻易吓退,笑道:“殿下还是多担心一下自个,要是也意、外、摔断一条腿,外人不知会如何说?盛九殿下忧心自己的蛐蛐,竟也断了条腿陪着?” 盛拾月视线往斗坛一瞥,意味不明道:“总比死了好。” 无论谁被咒死,都会忍不 18.第十八章 《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天气炙热,好几日没下过雨的马球场有些干燥,草尖奄奄往下弯着,即便有一阵阵风吹过,也不见缓解。 草场中心,两方人骑于高头大马之上。 一方黑衣,一方绯色骑射服,前者气势冷然,举手投足干练有力,倒显得后者姿态怠惰,尤其是为首的盛拾月,手持镶宝石鞠杆,颈带黄金项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小祖宗在踏青。 正中央的裁判用力将球一抛,马蹄踢踏扬起,便追寻彩球而去。 前期并未太过激烈,只有叶流云等人在前面有来有往地试探,而为首的盛拾月、屈钰却落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们甚至有时间闲聊。 盛拾月扯着缰绳,即便在这个时刻,也透着股松弛的疏懒,偏头向对方,问:“屈小姐何时也对我们这群纨绔感兴趣了?” 这事怪得很,许家与屈家虽同为三公之一,可大梁文武对立的风气严重,以至于除去朝廷公事外,两人私下少有联系,同时也影响到家中子女的交际,屈钰与许正明平日连个点头的交情都没有,更别说屈钰会帮许正明出气了。 也不怪刚刚盛拾月猜测许久,却始终想不到屈钰身上。 屈钰捏紧鞠杆,面对她的询问,只冷冷挤出一句:“前几日的马球赛,殿下得罪的可不止许正明一人。” “哦?”盛拾月反倒更加困惑了,她不过打了一场马球,结果不仅招惹了个许正明,还得罪宁清歌,现在居然还冒出个屈钰。 她也不知该笑还是还哭,终于冒出一丝丝悔意,早知道那日就不贪玩,老老实实装病卧床躲开。 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亏得很,往日她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可哪一回都没有这次倒霉,不仅没有玩尽兴,还招惹了只纠缠不休的苍蝇,然后因为偷听赔了自个,现在又莫名其妙多出个对手。 盛拾月实在想不通,又问:“我到底做了什么?” 竟能让屈钰放下最重要的武举,来和许正明联手,不过盛拾月更想知道的是…… 八皇姐到底有没有出手。 屈家可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八皇党,每有举动都和八皇姐拖不了干系,而且前面发生的种种,很难让人相信会是许正明一人手笔。 费尽心思寻到一群千门人,伪造古画、设局骗人,又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能让蛐蛐短时间发疯的药,这可不是几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 屈钰像是知道她所想,冷哼一声道:“殿下若想知道……” 她一挥缰绳,一整个冲出去,只话音留下:“那就赢了我。” 她气势凌厉,如同一柄利刃刺入其中,直接挥杆往下,便将旁人杆下的彩球抢去,同时也宣告这场马球赛的正式开始。 众人纷纷追赶而上,绯衣与黑衣前后追逐,急促的马蹄将草坪碾压,挥起又落下的鞠杆,掀起一阵阵呼啸风声。 除去屈钰,另外两人也是屈家子嗣,身手只比屈钰稍弱一线,将叶流云、孟清心压制在两边,难以靠近。 宝石鞠杆从后探来,正是骑马赶上的盛拾月,她左手紧拽缰绳,身躯右斜,那鞠杆巧妙绕进对方遗漏的空隙中,轻松将球往后一扯。 而屈钰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夺走,立马就后倾仰倒,伸长鞠杆去夺。 两杆顿时撞到一块,发出脆响,那彩球便在挤压中跳出,往前飞去。 盛拾月眉梢一跳,要使杆去拦,身下白马配合着加快速度。 恰好这时,叶流云摆脱他人阻拦,驱马要挤入两人缝隙中。 屈钰为防止撞马,只得牵马避让,眼神狠狠剐向叶流云,若不是她来了,这球定然能回到她手中。 盛拾月抓住机会,便立马打球往前,直直向前冲去。 叶流云紧跟在后,手握鞠杆,时刻防范着周围。 孟清心则处境极差,她实力最弱,被屈家人逼到最远处,每每想冲到盛拾月那儿,都会被人强行压住。 “让开!”她大喝一声,今儿被人一气再气,任谁都会被激出几分血气,直接不管不顾地往那边撞。 那屈家人不肯退让,避开之后又立马凑上去,牛皮糖一般粘着。 马蹄起起落落,将草坪踢得掀起一片又一片,彩球跃起落下,被推着不断往前,束成的长发左右摇曳。 场外的人看得焦急,捏紧的拳头里全是汗水。 萧景忍不住斥骂:“这屈钰到底什么毛病?处处针对着盛九。” 旁边的人同样恼怒,没见过谁打马球像打人一样,将鞠杆挥得如刀剑一般,好像生怕打不到盛拾月身上一样,幸好盛拾月骑术高超,才能数次躲过。 瞬息之间,两方人马终于快到门框前。 盛拾月表情也稍凝重了些,鞠杆相撞数次,震得她手臂发麻,而旁边人却越打越勇,恨不得将借此泄愤写在脸上。 只见那屈钰又提起鞠杆,半月牙杆头被挥舞到半空,再一次狠狠打下。 这次更加过分,连球都不顾,直直往盛拾月那儿打。 ——乓! 盛拾月手受回震,虎口顿时泛起一阵疼,继而传至小臂,连肩颈都开始麻起。 从小习武的屈钰力气不同于常乾元,据说已能拉开三石弓,要知道寻常人最多能用一石半的弓,即便勤奋苦练也最多二石,可见她天赋异禀,若是没能及时躲开,撞到骨头上去,恐怕轻则红肿泛紫,重则跌马骨裂。 盛拾月小弧度地甩了甩手,还没有来不及缓和片刻,那人便又一次打过来。 当真是没完没了! 她眼神一扫,身后的叶流云始终慢了两人半步,即便挤入其中也无法彻底挡住盛拾月,身后又有另一人纠缠着她,几次想帮忙挡下杆子,却又鞭长莫及。 眼看门框将近。 盛拾月突然一声喊:“流云接着!” 众人视线瞬间落在叶流云身上,那叶流云也配合得甩起杆。 可彩球却没被往下挥来,叶流云一个空甩,竟直直打向屈钰的杆子,学她的样子,蓄意报复这人。 ——嘭! 又一声响,屈钰不顾手臂疼痛,连忙转身回头。 却瞧见盛拾月已趁此机会,打得彩球往前到空旷处,然后朝门框用力一挥! 彩球瞬间飞起,然后直射入门槛。 周围人顿时欢呼而起,大喊出声。 屈钰这才反应过来,扯着唇冷笑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盛拾月甩了甩发麻的手臂,一时没搭理她。 黑布随之被扯下一块。 屈钰脊背微直,表情越发郑重,朝后面比了个手势,两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彩球再一次被丢出。 屈钰率先冲出,盛拾月紧跟其后。 彩球在两柄鞠杆中跳跃,谁也不肯让谁。 而一直拖着旁人的屈家人,突然抛弃旁边的对手,快马跟上,要将盛拾月夹在中间。 叶流云见势不妙,立马赶到盛拾月一侧,可奈何孟清心反应不过来,竟慢了对方两步有余,以至于叶流云一人挡两人,略微出现被压制的局面。 而与此同时,盛拾月的鞠杆刚碰到彩球,她就又喊了一声:“流云!” 众人虽被欺骗了一次,可在此刻精神极度紧绷之下,难免又被忽悠,纷纷扭头看去。 尤其是叶流云身边两人,已做好抢夺的准备。 可盛拾月却突然加快速度,直接将彩球打出,讽笑一声:“兵不厌诈啊,屈小姐。” 场外也哄笑出声,这群纨绔平日里最是闹腾,半点不知遮掩,只要一瞧见屈钰吃瘪,那是一个高声大笑,恨不得贴到屈钰耳边狂笑。 屈钰面色更加难看,立马朝其他人骂道:“快追。” 同时自个也快速冲上。 一而再被自己瞧不起的纨绔戏耍,屈钰沉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天气越发酷热,流淌的汗水打湿衣袍,被风一吹便化作黏腻的感受,十分难受。 不过众人都已来不及注意这些,紧紧盯着场中。 屈钰极力赶上,可却绕不过已经死死挡在盛拾月身后的叶流云,她立马挥杆而去,想要打开,可叶流云早有防备,直接挥杆挡去,又反手向她打来。 这两人一时间难舍难分,盛拾月正打算抓住机会,却听见一声叫喊。 是孟清心的声音。 盛拾月猛的回头。 却见孟清心马匹受惊,正在发狂,而旁边屈家人刚刚挥向马脖的鞠杆才收回。 “无耻!”有人破口大骂。 屈钰趁此刻立马冲上,挥杆直打向盛拾月手中长杆,盛拾月猝不及防,便让长杆脱手而出,而屈钰不带停歇,直接击打彩球冲向球框。 而另一边孟清心死死抱住马头,若是意外落下,被发疯的马蹄一蹬,恐生死难料! 彩球落进门框,盛拾月却不看一眼,径直向孟清心而去,而叶流云也急忙赶去。 两人先是紧跟在那发狂的马儿旁边,大声让孟清心抱紧它,千万不能落下,而后跟着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跑。 孟清心被颠得面色苍白,几欲要吐,却也只能死死抓住。 直到那马儿力竭、开始慢慢停下。 盛拾月才借机抢过孟清心手中缰绳,带着她的马儿慢跑半圈而后才停下。 虽然顺利救下,可三匹马都已力竭,盛拾月与叶流云更是疲倦,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生怕孟清心掉落,而孟清心则更惨,被发疯的马匹颠得奄奄一息,腿脚发软到无法站起。 可饶是这样,她们也无法换人换马,毕竟无一人一马受伤,只能强撑着继续比赛,于是又丢一球,场外红布只剩下一面。 “九殿下,若是再丢一球……”屈钰驱马至她身边,单手转着鞠杆,笑着开口。 众纨绔沉默不语,倒是许正明笑得开怀。 孟清心十分挫败,低声劝道:““盛九你别管我了,那算盘也没什么好要的……” “你不要你的算盘,我还要我的震风,”盛拾月斜眼一瞥,语气颇为不善,又斥道:“这不是还没有输吗?别给我摆出这副丧狗样。” 说话间,那处的彩球再一次抛出。 盛拾月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大喝一声:“流云,走!” 额间汗水被日光反射,泛起晃眼的光,银制护腕下的小臂微颤。 向来娇生惯养的九皇女今日既练了骑射,又匆匆赶来救场,前头两场比试看似不费力,却十分耗心神,眼下的马球又疲倦,别说她,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乾元,此刻也应被逼到极限,全凭一口气在强撑。 彩球被屈钰轻易夺走,盛拾月与叶流云在她身后追赶,孟清心早已落在最后头,即便有心,也无法追赶上前。 急迫时刻,盛拾月突然开口:““流云,你替我拦住她们。” 叶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仍重重一点头,表情变得决然。 几乎是瞬息就做出决定,她猛牵缰绳,突然横过马身,鞠杆从上往下一拍,似乎想要打到对手身上。 另外两人被她这狠厉的动作吓住,连忙牵住缰绳,若是撞上去,这三人恐怕没一个能完好无缺。 被强拉住的马儿发出尖锐叫声,继而前蹄扬起,在半空连踏几步。 叶流云眼睛都不眨,好似不知这是如何危急的情况,若是真撞上,受伤最重的必然是她。 另外两人连退几步,来不及咒骂,又想冲上前,可叶流云却挥杆,一柄半月鞠杆,竟被挥出了长枪的气势。 另外两人也不是好惹的,立马迎杆打去,一时间砰砰砰声不断。 再看盛拾月那儿,她居然冒险下马,只有半边身子贴在马身上,左手紧拽缰绳,左脚勾着马鞍脚踏,由此来稳住自己身形。 这动作哪里像是骑马,就连耍杂技的都不敢那么大胆。 第十九章 宫外的喧嚣未影响到皇宫内,落日余晖落在红墙上,阴影斜落拖长,檐角挂着的悬铃发出清脆声响。 焦急的人在皇宫外等待,急得左右走动,时不时抬头看向宫门,连带着旁边停留的马匹都跟着摇头晃脑,被莫名的焦灼给感染。 直到瞧见那抹白色身影,等候许久的南园才快步上前,低声喊道:“大人。” 南园向来稳重,少有那么急躁的时刻。 宁清歌微微皱眉,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今日政务堆积,若不是南园托人寻她,她恐怕要忙碌到深夜才回。 两人边走边说,恰好行到马车前,南园先是抬手扶宁清歌上车,而后才大步跟上,装饰简单的车厢一沉,马车夫扬鞭打出一声空响,于是车轮滚动,快速向反方向驶去。 风掀起车帘,下一秒就被人压住,定在车厢上,将所有声音隔绝。 南园低声将下午盛拾月被萧景喊出门后的事,简单讲述一遍。 宁清歌先是拧眉不悦,直到听到她毫发无损赢了屈钰,面色才稍缓和,但仍斥了句:“这许正明与屈钰心胸狭隘,不堪重用。” 她语气不算重,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旁边的南园低头不语,心中却清楚,即便这两人有家族庇佑,也再难在朝中出头,毕竟上一个得此评价的人,还是前年科考的榜眼,如今还在翰林院打杂,寻不到出路。 待怒气稍缓,宁清歌又出声道:“此刻恐不止屈钰、许正明参与其中。” 她是何等人物? 此中端倪,就连身在局中,不甚明了的盛拾月都能察觉到不对,更何况是已在朝中周旋许久,甚至是亲自操纵、使局面变成今天这样的丞相大人。 南园又开口,说:“据旁人言,殿下曾牵扯着屈钰在草场中急行过片刻,不知说了些什么,以至殿下失手摔了屈钰,下场后依旧恍惚,面色极其难看。” “且比赛过后,叶流云单独离场,紧接着有人前来禀告,叶流云在四处打听倚翠楼的新楼主是谁。” 闻言,宁清歌缄默一瞬,心中已明了几分。 被压住的车帘被风强行掀起,黄昏的橙光顺着缝隙挤入,落在绣有仙鹤纹的宽大白袍之上,隐隐能瞧见里头纤细身形,窄肩细腰,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有圆骨凸起,无端让人觉得脆弱,好似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捏碎在虎口。 她张了张嘴又停顿,只叹息道:“还是太早了些。” 叹息声被风吹散,甚至连旁边的南园都听得不太真切。 她随意垂落的手微动,大拇指指腹压在其他指节处,依稀还能感受到那日十指相扣后的酥痒,还是太早了些,起码她没打算在此刻、未彻底准备好的时候,向盛拾月揭开一切。 指节骤然曲起,紧握成拳。 杂乱情绪被强行压住,宁清歌沉声开口:“殿下此刻在何处?” 南园便答:“早 些时候就回府了,沐浴之后就再未出门。” 宁清歌点了点头,正想闭目养神,却听南园再开口:“还有一事。” “是大人前几日嘱咐,调查九殿下分化……” 宁清歌眼帘一掀,漆黑如玉的眼眸骤然看向对方,阴戾一闪而过。 南园一下子卡了词,又急忙回神,声音更低,道:“这事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像是那位……” 她看向之前皇宫的位置,又接着继续:“下令封口,当年经历殿下分化的侍人、太医全被陆续调离皇宫,唯有几人被殿下带回府邸中,担忧九殿下提前察觉,便只能向其他地方排查。” 宁清歌好似早就猜到,并未露出异样表情。 “辗转许久,最后寻到一位同年在太医局当值的太医,他提到在九殿下分化的前一日,最擅长处理外伤的马太医突然被侍人唤走,一日未归,之后便传出九殿下分化的消息。” “只是后头他向马太医提起此事,问对方去了何处,马太医却说曾因小事,欠过那侍人一个人情,便被带去替那侍人的朋友处理伤口。” 南园停顿了下,又道:“这并不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这位太医之后遇见那侍人,便随口问了句她朋友的情况,可这侍人却好似浑然不知此事,好一会才含糊着敷衍过去。” 宁清歌微微点头。 时隔多年,又是圣上下令,此事必然隐藏极深,若不是寻到一位好奇心极重的太医,恐怕此事还要再调查许久。 她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怀疑当年盛拾月是否在分化前,被人蓄意谋害。 南园说完之后就不再言语。 宁清歌面色微沉,往日掩埋极深的情绪被掀起,但却只能又一次强行压下。 紧握成拳的手隐隐发颤,指尖掐着掌心,在不知何时已留下极深的月牙凹痕。 车帘外的红日已垂落,夜色悄然袭来,天边已有星子闪烁,酷暑散去,无端多了一丝潮寒。 须臾之后,她低声开口:“派人查一查,殿下分化前后,六、八皇女府中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真相近在眼前,又好似雾里看花一般,看似找到了线索,实际却连往下查的方向都没有,只能从若是盛拾月出事,最能因此得益的人查起。 “是。” 说话间,马车已驶到府邸。 宁清歌收敛表情,便下马往里头走。 刚踏入门槛,便觉得气氛有异,前几日盛拾月虽闹来闹去,可熟悉她的侍人都知,主子并不像嘴上那样讨厌宁清歌,于是对宁清歌的态度还算好,可现下,众人却好像在躲避她一般,远远瞧见宁清歌就走开。 幸好府中还有宁清歌留下的仆从,早早等在近处,急忙上前,便道:“主子,九殿下刚回府就闹着要和你分房,让人将她的东西搬到别处去,说再也不回那房间了。” 宁清歌眉头一跳。 这确实像是盛拾月的作风,有些稚嫩的孩子气。 就像之前 的许正明,盛拾月嫌他,就连他的东西都不肯要,直接丢给其他狐朋狗友,眼下怀疑起宁清歌,便连自个睡惯的房间都不要,恨不得在两人中间画条分界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人互不交集。 仆从不清楚其中内情,只知盛拾月回来之后就发了很大的火,忍不住担心起自家主子。 可宁清歌没理会她的关心,反问道:“殿下回来之后,可曾请大夫来瞧过?” 她担心盛拾月今日疲倦,又在马背上颠簸许久,恐盛拾月伤了身子, 仆从愣了下,才呐呐道:“刚刚曲夫人拿了些药酒进屋,应是帮殿下按了下腰腿。” 正所谓久病成医,曲黎早年陪武安君征战沙场,遇到战况紧急时,甚至要连着骑几天马,将大腿全磨烂,故而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这几日盛拾月练骑射,也是多亏了她夜夜替盛拾月揉按,才让这祖宗坚持到现在。 宁清歌眉间的担忧褪去,继而往房间走去。 隔着老远就瞧见有人在搬东西,叶流云应去休息了,只留下一个小腿绑着白布的赤灵站在门口守着,杵着个拐杖,脊背挺得笔直,被寒风一吹,就显得莫名冷峻。 尤其是在面对宁清歌的时刻。 她余光瞥见来人,身体也不转过去,就硬邦邦冒出一句:“劳烦大人再等一会,殿下的东西很快就搬走了。” 宁清歌不曾计较她的无礼,而是直接问道:“殿下在何处?” “殿下不愿见你,”叶赤灵不经意地横了对方一眼,虽然不知道宁清歌做了什么,但殿下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 宁清歌转身便走,知她性格,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可赤灵却一下子抬起拐杖,拦在宁清歌身前,又一次重复:“殿下不想见你。” 气氛掉入最低点,里里外外的仆从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只顾着搬行李,只有旁边的南园气恼,刚想上前一步斥责,又被宁清歌眼神示意停下。 虽是一起长大,但叶赤灵与叶流云的性子相差极大,前者是沉闷少言、油米不进的闷葫芦,后者头脑灵活、善于变通,唇边时常带笑,总让人觉得性格极好。 也因此,即便叶赤灵的容貌优于叶流云,却不如叶流云更受府中人欢迎。 叶赤灵再次开口道:“大人,我这条命是殿下捡回来的。” 这前不搭调后不搭语的话语,就这样突兀冒出来。 叶赤灵冷眼瞧着宁清歌,已将她当做一个敌人来警告。 宁清歌却明白她意思,叶流云与叶赤灵的身份并未被刻意隐瞒,稍熟悉的人都知晓,这两人本是因流浪乞儿,因缘被盛拾月捡回,给她们两人取母族叶姓,取名、废大力气培养,三人说是主仆,却比好友更亲近。 据言盛拾月曾央求武安君,将她们两人记在名下,当做养女,只不过不知道后头发生什么,这事未能成功,但也可见盛拾月对这两人重视。 也难怪叶流云、叶赤灵分化成二品乾元之后,分明已经摆脱奴 籍,却依旧忠心耿耿陪在盛拾月身侧。 所以,叶赤灵言下之意便是,若宁清歌再欺辱她们的殿下,即便她是一朝丞相,叶赤灵也不在乎,反正她的命是盛拾月捡回,现在也可以还给殿下。 再说叶赤灵等人本就对宁清歌不满,毕竟这场婚事本就并非盛拾月所愿,是宁清歌算计而来,只是瞧着盛拾月态度难辨,她们就未发作,如今盛拾月改了口风,她们自然也看宁清歌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宁清歌缓和语气,说道:“此中有些误会,我必须要见殿下一面,亲口解释。” 叶赤灵和个木偶人似的,就会那一句:“殿下不想见你。” “你是听不懂吗?!我们大人都说了其中有误会,”南园实在忍不住,快速冒出一句。 叶赤灵哪里会理会,她就是这个倔脾气,要不是东西还没有搬完,她现在就能将宁清歌往房间里一推一锁,然后在房间外蹲守一天,保证完成盛拾月不想见对方的命令。 三人僵持在原地。 夜风拖着树梢绿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落入水畔,掀起圈圈涟漪,晃到湖中心的船板上。 消失已久的盛拾月就躲在这儿。 她这人被惯得娇气,夏怕酷热冬惧严寒,即便有冰鉴消暑,也总在夏夜转辗反侧。 而后便有人想出了个绝妙点子,在府邸后院挖出了一方小湖,再向外挖渠引来山泉水,引入其中,湖内养荷花,湖外设长亭回廊,长竹搭在亭上,竹筒凿有零零碎碎的细孔,只要有水流淌而来,便会顺着细孔淅沥落下,形成一片雨帘。 而盛拾月便宿在湖中心的小船中,雨帘掀起清凉,又有荷香常伴,水波轻晃木船,盛拾月总算能在夏日安睡一整夜。 不过自从宁清歌搬来后,她已许久未到这儿来。 “唉……” 叹息声悄然出现,又快速消散开,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出现过。 盛拾月只着宽松白色里衣,发丝如海草般随意披散,身下是叠了一层又一层的柔软缎布,船头驱赶蚊虫的线香缓缓燃烧,缥缈白烟半遮住她面容,可却蒙不住带着愁绪的眼眸, “烦,”盛拾月气得又冒出一句,好看的眉紧拧着。 从傍晚红日落下,她就躺在这儿了,又倦又累就是合不了眼,闭上眼是宁清歌的脸,睁开眼是屈钰狰狞的喊声。 想又想不通,想忽略又忘不掉,最可耻的是对方步步算计,她还忍不住…… 眼前又闪过夜市之中、灯火阑珊处,那人浅淡的笑颜。 盛拾月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孟清心他们会怎么笑她。 汴京头号纨绔?肆意妄为的家伙? 还不是让一个所谓谦恭矜雅的丞相大人给玩得团团转。 明明早就知道对方用心不纯,偏就因为这因为那而心软,往人家挖好的坑里跳,盛拾月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巴掌。 还意外撞 见呢?分明就是宁清歌和那花魁故意下套!让她傻乎乎撞上去,平白无故花了那么多银两☉_[(,最后还被对方坑了一把,踩着自己的脑袋当倚翠楼新楼主。 她一想到这儿,便烦得要死,不由一个翻身,便贴到船沿处,保持着一个要掉不落的危险姿势。 无意垂落的发丝拍至水面,随着水波飘起。 远处荷花正开到最好时刻,在夜色衬托下,争先从翠色圆叶中钻出,淡粉花瓣片片舒展,露出细长花蕊,薄香一缕缕袭来。 盛拾月愣愣瞧着,无端又想起某个人。 宁清歌倒是挺像荷花的,可惜她感知微弱,闻不到宁清歌的信香,只能在胡乱猜测,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就是荷花…… 眼瞳虚晃,思绪飘远。 等反应过来,盛拾月又气得骂了声,怎么到处都是宁清歌! 分明旁边没有讨厌的蚊虫闹人,可却有更令人烦躁的宁清歌。 她身体一偏,便直接往湖中落,发出“啪”的一声水响。 人往水里坠,不断往下沉,耳畔只剩下闷闷水声,不停往耳朵里钻,一切都被淹没,淹没在黑与蓝交织的湖水中,发丝与白衫都在极力往上拉扯,可盛拾月却越来越靠近湖底,要落入伸长枝叶的水草怀中,周围小鱼被吓得甩尾,一下子就溜走。 盛拾月就这样,被冰凉的静谧给吞噬。 不是她被气得一时冲动,夏日极热时或是心情烦闷时,甚至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是想玩水,她都翻进湖水中,反正曲黎等人都已习惯,每次都会提前备上热水,等她胡闹够了就泡进浴桶中,消去一身寒意。 她便由着自己胡闹,由着这样的静谧将一切都压下去。 可远处的水波却被掀起,有人拼命向她游来。 盛拾月一愣,继而被拽住手腕,用力往上扯。 这是…… 宁清歌?! 盛拾月骤然睁大眼,努力向那边看去,湖水便想眼眶涌来,既酸又涩,能瞧清的画面极模糊。 一瞬间,关于水鬼索命的故事全都涌了上来,但是前人可没说水鬼能看破人心,会变作其他人的模样啊? 盛拾月下意识想挣扎,却在惊慌中忘了闭气,巴掌大的水泡一下子吐出,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小水泡,表明着这个人现在极不妙的状态。 另一人便越发用力,想要将她往上带。 可盛拾月却挣扎反抗,想要从她的禁锢中挣脱。 缺氧让面色变得苍白,盛拾月有些脱力,她今儿实在疲倦,白日劳神废力后的酸软还未彻底消退,现在还得和“水鬼”搏命。 被束住的手腕生疼,像是被铁钳紧紧夹住,片刻就红了一片。 盛拾月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悲凉,难道今儿真的要命绝在此? 她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直到对面那人突然将她拉入怀中。 怎么是温热的?不似话本所说的那样,如寒冰一样的躯体。 盛拾月 懵了下,紧接着那人便低头触到她唇,舌尖轻易撬开唇齿,将稀薄的空气渡来。 本能想偏头躲开,却又被压着下颌的手强硬按住。 微弱的气息,驱散脑子的空白。 盛拾月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什么水鬼,就是宁清歌。 她到底在搞什么?! 盛拾月又被拽住手腕,被拉扯着往上。 下一秒水波掀起,发出巨大水响,紧接着是一前一后的大口喘息。 不远处的荷花被水波撞得摇晃,水花落着荷叶上,汇聚成晶莹水珠,倒映着天上弯月。 盛拾月眼眶被水泡得发红,湿发贴着脸,水珠不断滴落,既狼狈又可怜,明艳面容变作可欺的柔弱,借着怒气恢复三分娇纵,立马骂道:“宁清歌你有、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只见另一人突然抬手,虎口箍住对方的腰,便用力往后一推,瘦削脊背被抬起抵在船身上,宁清歌仰起下颌,贴上对方的唇,不同于湖中的柔和,迫切又狠厉,说是吻还不如说是在泄愤。 牙齿碰撞,唇瓣挤压后又被咬住,淡淡铁锈味在舌尖扩散。 盛拾月抬手想推开,却又被压住手腕,抵到头顶,动弹不得。 宁清歌咬得凶,湿透的衣袍勾勒曲线,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隐隐颤抖,捏着腰的手不断收紧,整个人都压在盛拾月身上,好像在试图用这种方式确认什么,强行压制住心中惶恐。 木船被推得晃动,水波未消又起波澜,不远处的荷叶摇晃将水珠滑落,打破一轮月影。 岸边留守的人睁大眼,想说什么又捂自己的嘴,满脸震惊。 而唯一知道岸边有人的盛拾月,但却难以出声提醒,刚缺氧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大脑又只剩下一片空白,脊骨压着硬邦邦的床板隔得人生疼,方才觉得舒适的湖水变得冰冷刺骨,腰也好像要被对方掐断一般。 最最要命的是对方的啃咬,一点也没有话本中的缠绵悱恻,尖锐犬牙又一次碰到破皮的地方,泛起火辣辣的疼。 她怎么不知宁清歌是狗精修炼成人的?! “疼……”本想怒骂,可却变成带着哭腔的痛呼,极力从唇齿中挤出。 疼出的眼泪珠子从眼角滑落,跌落在里衣滑落的瓷白肩颈,在锁骨与肩颈拼出三角凹陷处,积出一摊浅浅水洼,在摇晃中不断往外泼出。 薄红往上蔓延,覆住细嫩的肌理。 平日嚣张至极的家伙,现在倒和旁边的残荷一般凄惨。 “宁、宁清歌……” “别……” “好疼。” 缺氧让声音显得低哑,眼尾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压在她身上的女人被眼泪烫到,终于听进去了一点,动作稍缓,开始一下又一下吻着对方。 而盛拾月可能是疼麻木了,反倒嗅到一点儿甜香,注意力被强行拉扯到另一处,她皱着眉头辨认,这甜腻的果味,有些像自己夏日里 最喜爱的水果。 荔枝。 是拨去红壳、展露出雪白果肉、挤出甜蜜汁液的挂绿荔枝。 盛拾月往日总爱将剥皮去核的果肉往碎冰山上放,片刻之后再食,冰凉与果香一块卷入舌齿间,再将扇子一摇,整个夏日都变得有趣起来。 可现在哪有荔枝,总不能是她疼迷糊了,将荷香嗅成荔枝了吧? 盛拾月迟钝许久,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是对面人的信香。 不是荷花,是荔枝。 她有些诧异,毕竟以她的身子是不该闻见这股味道的,除非这股信香已浓到粘稠,像是蜂蜜流淌出瓶口,就连门外的人都能嗅到半点甜味。 可这种情况极少见,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坤泽在雨泽期、乾元在发热期无法得到缓解时出现,二是情绪极度失控时,信香在紊乱中爆发。 面前人是哪一种? 盛拾月有点无法分清。 要说是雨泽期,对方却躯体冰凉,掐着自己腰的手更像是铁坨子一样,没有往上也没有往下,被死死焊在侧腰一样不会动。 要不是,可理智如宁清歌,整日满心算计的人也会因为她而失控? “别、别死……”那人终于出声,沙哑的声音辨别不出情绪,可断断续续的吐息却压到红唇上的伤口,疼得盛拾月嘶??[”了声。 “不要,”那人这样呢喃,好像在寻求盛拾月的一个肯定答复。 唇上的伤口被齿尖无意触碰,疼痛层层叠加。 盛拾月都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忍不住怒斥出声:“宁清歌你是不是有病?!” 没事到她这儿来装什么虐恋情深?! 盛拾月现在就像个狼狈炸毛的狮子猫,强压下去的火气,现在又被啪啪啪地点燃,和一大串的鞭炮似的,在铁罐子里窜。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对方一把推开,然后就骂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现在又想换什么法子玩了?!” “你一个朝廷丞相整日戏耍我一个街头纨绔,是装纯良装久了,憋出什么毛病,找我发泄是吧?!” “我是你的什么玩具吗?傻乎乎的木偶人?平白无故被算计来算计去!” “我说宁大丞相,你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去朝廷上摆弄,最好用什么法子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这样加起来就能抵你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了!” 盛拾月扬着眉梢,瞪着眼,红肿破皮的唇张张合合,是一点没停过。 她本不算是个爱耍嘴皮子的人,讲究的是一刀致命,就好像白日里许正明一再挑衅她,她就回个一两句直插对方心窝子,这样咄咄逼人还是头一回。 可恶的是对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苍白面容木然。 盛拾月气血直往上涌,继续骂:“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之前碰见,我若躲不掉,也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让你骂,让你摆出你的大道理来摆你的谱,让你立好你刚直不阿、劝善惩恶的好形象!” “现在倒 好,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玩起自毁清白,坠入淤泥,以身渡魔的那一套?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走火入魔了你!” 盛拾月越说越气,越说越顺畅:“怎么?” “我还得陪你演一场汴京纨绔洗心革面,从此弃赌读书,一心向善,为国又为民的戏码是吧?你个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听到这话,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眸一晃,僵硬冒出一句:“不是这样……” 她急忙解释:”小九不是这样的。” 盛拾月眉毛一扬,讽笑道:“不是这样是哪样?难不成你心里话本子编排的更精彩?” 宁清歌的脑子好像开始运转了,终于完整接上一句话:“没有什么话本子,没有什么戏码。” 她哑声继续:“我只是担心你……” 分明遭欺//辱的是盛拾月,可看起来更凄凉的却是她,泛紫的薄唇沾了血痕,如墨玉的眼眸失了神色,好一会才眨一下。 盛拾月的脑子总算转过一点弯,不可思议地冒出一句:“宁清歌你不会以为我被你气得要寻死吧?” 细想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么大个人躺在船上,突然往湖里一滚,滚进去以后就往里头沉,一点不见挣扎,要是不知情,肯定会被吓得半死。 而且方才在湖中,宁清歌想要拽她上来,却又被盛拾月误会是水鬼,极力挣脱,也怪不得这人会这样这样想。 宁清歌抿了抿唇,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你才要寻死!”她骂了句就当是解释。 宁清歌半信半疑,一时没有答应。 盛拾月烦得很,对方回嘴她也烦,摆出这种呆愣模样,她也烦,直接转身就要攀回木船。 可还没有完全起身,又被拽住手腕,下一秒就落入对方怀里,又被牢牢抱住。 “宁清歌!”她扬眉大骂。 宁清歌沉声回:“你听我解释。” “上去再解释,”这祖宗嫌水冷。 “上去你就不一定会理我了。” 那倒是非常有可能,估计一上去,盛拾月就开始喊人拉船,不肯与这人同处同一片狭窄空间。 “不是这样的,小九,”这人低头靠来,脸颊贴在她侧脸,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比她的脸还冰凉。 盛拾月一时没有推开对方。 宁清歌低声呢喃:“不是这样的,没有戏耍你,没有把你当做木偶人。” 她思绪有些乱,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又想起哪一茬,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将你拦住,你想躲着我,我知道的。” 这倒让盛拾月诧异了下,有些被揭穿的尴尬,努力嘴硬道:“你知道还往我面前凑。” “朝中大臣对你极不满,尤其是你那些朋友的父母,总觉得是你带坏了他们,每回碰见就得上奏斥责你……” 盛拾月偏过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依旧嘴硬:“我知道,这又如何?我又不在意,他们能拿我怎么?” 宁清歌却说:“我在意,我在意的,小九,我怕她又罚你。” 她自然是指当今圣上。 甜腻荔枝味越凑越近,熏得盛拾月舌尖尽是果味,像是几桶荔枝浓缩到一块,将她给淹没进去。 “往日你躲我,我就随着你避开,可若是有他们在,我就先上前,”说到这儿,宁清歌的声音多了丝委屈,可委屈细不可闻,被极力压制着,若不是两人紧紧贴在一块,盛拾月还真难辨认出。 “我也没说些什么,语气又不算重,你不惧别人却怕我,”其中幽怨已不需要细细寻找了。 她低垂着头,贴到盛拾月肩颈,红唇有意无意地摩擦过侧颈,时不时触碰到腺体。 盛拾月忍不住吸了口气,分不清宁清歌是故意还是有意,就算她是个废物乾元,也不能这样做吧? 宁清歌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坤乾有别。 可既然对方先低头,她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也不能再板着脸骂人,只能没好气地冒出一句:“那你和倚翠楼花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 偷听别人的对话确实有些不道德,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强撑继续:“为什么要逼她下跪?” 听到这话,宁清歌先是愣了下,而后才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那么一点,反问:“你看见了?” 当真是意外,不是故意设计让盛拾月给撞见的。 盛拾月“嗯”了声。 宁清歌眨了眨眼,这才解释道:“她旧族曾是宁家旁系。” 盛拾月偏了下脑袋,好像明白了一点,那花魁也是因为曾经那事,被贬为罪奴的人吗? 可宁清歌不是该因此愧疚吗?人家可是受到宁家的牵连,才沦落至青楼里。 宁清歌唇瓣张合,像是在反复斟酌,而后才极隐晦的说了句:“她母亲曾与废太女案有关。” 压低的语气无意泄出一丝恨意,她说:“小九,她该跪、这是她该跪的。” 提到那人,盛拾月身子骤然僵硬,垂落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 不等她反应,宁清歌便又说:“小九,这些事我也还在……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起码现在的你不能知道,还不到时候。” 血在冰凉薄唇上凝结,形成粗糙的血痂,一下又一下地刮着盛拾月脖颈。 宁清歌的声音莫名郑重,宛如发誓一般,一字一句地又道:“小九,我不会害你,我不可能害你。” 若是真的想害她,就不该冒着生命危险,跳水救她,将最后一口气渡给她。 盛拾月有些乱,脑子里全是浆糊,既是因为宁清歌提到那人,又是因为宁清歌意味不明的保证,同时脖颈泛起的阵阵酥痒,又在反复提醒着她、拉扯着她,告诉她处于现实之中,而不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先上去,”盛拾月只能这样说,下意识开始逃避。 宁清歌不肯,抬头看向她,与之对视,一定要一个保证:“你信我。” 盛拾月没有正面回答 ,眼神虚晃一瞬,只道:“上去,湖水不凉吗?” 起码态度缓和了些。 话毕,她不肯再看宁清歌,双手抓住对方腰肢,便使力,将这人抬了上去,继而宁清歌伸手拉她,两人才一起回到木船上。 盛拾月没管太多,三下五除二先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扒了,然后扯过铺着的绸布将自己裹上,之后才抬眼看向对方,宁清歌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全无往日机敏,呆得像块破木头,看得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 她扯了块布就往对面丢,没好气道:“还不快脱了!要是一不小心染了寒气,我可不吃苦肉计那一套。” 她说完话后就转身,背对着宁清歌,给她留出换衣服的空间。 而身后的那人勾了下唇角,像是笑了下,继而才有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 盛拾月眼神无意漂移一瞬,余光窥见映在湖面的影子,又极快地收回,脊背越发挺直。 宁清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怎么一点也不避她,她都快分不清她们谁是坤泽,谁是乾元了。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忍不住扯了扯唇,嘴唇红肿得不像话,结疤的小伤口分散在各处,凄惨得很,若被孟小四他们瞧见,不知道要怎么笑她。 “殿下。” 身后终于传来声音。 宁清歌轻声道:“殿下,我好了。” 这个时候又开始叫殿下了,盛拾月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就表示听见,然后随手扯了扯系在船尾的绳子。 淹没在水中的绳子一晃,紧接着,系在绳子另一边的铜铃骤然响起,湖边竹林中立马钻出几个人,熟练地拉着麻绳往岸边扯。 这祖宗可不会自己划船来去,自然要由仆从借此代劳。 宁清歌这才恍然,紧接着就露出一丝难言的窘迫:“原来岸边有人……” 刚刚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慌散去,这人终于恢复成原来模样,稍稍一想便知,既然有人留守在岸边,见盛拾月落下却不出现,分明就是习惯了盛拾月这样的胡来,何况自己方才还将对方压住…… 盛拾月冷呵一声,阴阳怪气冒出一句:“现在知道了?宁大人倒是厉害的很。” 她又问:“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赤灵那家伙就和个闷葫芦似的,平日就话少,此刻更不会多说一句,也因此,盛拾月往日翻墙胡闹时,最爱带她,只是最近她腿脚不便才换了流云。 而叶流云今日陪她疲倦了一整天,早早就被盛拾月赶去休息了,而其他仆从更不敢泄露她去向,宁清歌是得知她去那儿的? 宁清歌未提及之前和赤灵的僵持,只道:“是曲姨告诉我的。” 原来是她,这倒是不奇怪了。 盛拾月“哦”了声就没有再多说。 木船被拉扯着移动,刚才平静下来的湖面又掀起涟漪,荷叶被拨开,荷花在阵阵晃动中落了片片花瓣,露出里头翠色莲蓬。 盛拾月嗅了下,不知何时,那甜腻的荔枝香气消失得无影踪,她微微松了口气,又突兀冒出一句:“我会嘱咐他们不要乱说的。” 宁清歌低垂着头,只发出一声细微的“嗯”声。 湿发还在滴着水,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她的心情颇好,起码比刚才缓和许多。 木船靠岸,准备许久的仆从一拥而上,将准备已久的毛皮大氅给她们披上,继而急匆匆往房间里走。 因只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水的缘故,宁清歌、盛拾月只得各分半桶,匆忙洗去一身寒气后,便急忙躲入被褥之中。 折腾了那么一番,竟还是一个房间,之前气哄哄招呼仆从换房间的事情被暂时遗忘,宁清歌自然不会主动提起,盛拾月也假装没发生过。 第二日清晨,便有从宫中赶来、圣上的贴身侍从踏进府邸,将盛拾月紧召进宫。! 第二十章 “九殿下,请。” 闻声,坐在木榻上的盛拾月似抖了下,继而才撑着僵硬而腿脚站起。 圣上虽是清晨唤她过来,可皇宫到府邸一来一回,中间还耽搁些许时间,于是稍晚些才赶到,还没有到殿中,就有人传话,说圣上还有公务未处理完,让盛拾月再等片刻,于是这一等又熬到中午。 侍人在前头领着,盛拾月在后头跟着,眼神落到周围,不由恍惚了下,离宫立府不过几年时间,她却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到了陌生,宛如隔世。 或许有她离开之后就鲜少回来的缘故,但也不至于陌生至此,更像是自己故意遗忘,不肯回想一点,将这里的一切尘封在最角落。 盛拾月抿了抿嘴,又无意压到伤口,顿时疼得一激灵。 都怪宁清歌那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把自己咬成这样,若被圣上瞧出来,岂不多添麻烦,只能暂时抹些口脂,稍作掩饰。 绕过黑木曲廊,踏过白玉台阶,便被偌大宫殿的阴影笼罩,琉璃瓦下的铜铃发出一声响,鸟儿L扑扇离开。 盛拾月踏入殿内,即刻双膝跪下,头抵砖石,高声喊道:“盛九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前头不见回应,只能隔着玛瑙珠帘望里瞧,一位年近七十的女人踞坐于紫檀罗汉床上,罗汉床二面围子平齐,以回纹为边,内饰龟背锦纹,床座下设如意状龟足托泥,身后是琉璃楠木屏风。 而女人却只身着相对简单的龙纹宫裙,腰佩白玉,手执书卷,正低首垂眼,瞧着书中内容。 她看得认真,好似没有听见盛拾月的声音,盛拾月没有允许也不能起来,保持原本的姿势。 守在周围的侍人不敢提醒,皆低头不语,任由沉默蔓延开。 旁边的影子随着日光倾斜,书页翻动,恰时有一抹光斑落入纸上。 侍人立马要扯纱遮挡,可这人却已抬起头。 她两鬓虽已斑白,可保养得当的面容却像个四十几岁的人,只有掀起眼帘时,眼尾叠起纹路能看出她的年纪,细眉丹凤眼,面容大气而充满威仪,眼神扫过时,总让人心中发寒。 “小九来了?”她好似才注意到盛拾月,淡淡语气分辨不出情绪。 而盛拾月则又一次喊道:“是,儿L臣盛九来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对面人又不开口,视线落在盛拾月身上,浑浊眼珠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而盛拾月双腿膝盖发酸,却一直强撑着自己,不往旁边倒。 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母皇向来不喜她,自阿娘离世后,她们两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面,离宫后更甚,非必要,盛拾月从不进宫。 而这一次被召进宫的原因,她心里也清楚,这些日子做得太过,已让母皇心生不悦。 今日怕是很难脱身。 额头抵着的砖石传来阵阵冰凉,盛拾月跪得恍惚,倒想起她母皇的生平。 这位 大梁如今的帝王——盛黎书,一个极传奇人物的生平。 她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L,走了天大的运才被选中,入宫二年未被宠幸,最后还是在离京避暑的途中意外得了青睐,幸运怀了皇嗣。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先帝皇嗣繁盛,机敏聪慧者众多,甚至有一女八岁就得大儒赏识,收为弟子,而太子更是文武兼备,贤德表明,才十六岁就能监国执政,深得先帝喜爱。 可成也如此,败也因此,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怎甘心居于人下? 于是,几位皇嗣联手,以一场兖州贪污案将太子拉下储位,而此刻的盛黎书都未成年,连争皇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冷眼旁观。 当时的先帝已年老,虽有心,却无力阻止,以至于皇嗣相争,血脉相残,朝廷后期一片混乱,全国四分五裂,社稷险些不稳。 料谁也没想到,盛黎书会在此刻出手,将将门叶家、世族宁家纳入麾下,以强有力的姿态挤入朝廷,将摇摇欲坠的大梁收入囊中。 而盛黎书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以宁家为相,辅助朝政,封叶家为兵马大将军,北击匈奴,南退蛮族,将原本四分五裂的大梁变作元凤盛世,占得史书中一页。 只是不知是否是年老的缘故,这几年的圣上性情越发多变,喜怒无常,朝政上也不如曾经勤勉敏锐,甚至有些听不进劝言,固执己见。 盛拾月思绪一偏,又想起方才窥见的书页一角,像是炼丹之术。 圣上也信这些了? 她不是早年还下令禁止,斥方术为骗术,不允他们在市面上贩卖丹药、替人卜卦吗? 如今竟也瞧起此类书,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 先帝晚年也是沉迷炼丹,才让诸位皇嗣得了机会,历史会重演吗? 宫殿中的砖石不知从何处开采,分明还是盛夏,却块块如寒冰,从相贴处传来缕缕寒气,一直往骨头里钻,像是有虫蚁攀爬在上头,反反复复啃咬一般。 盛拾月面色逐渐青白,长时间地跪俯,让血不断往脑子里涌,眼前冒起金星,已无暇再想其他。 前头又传来声响,是侍从见时间不早,上前询问是否要用膳。 盛黎书随意答应了声,却不提盛拾月,好像又一次将她忘记,于是众人好像真将盛拾月忽略,人来人往间,抬脚落步,不曾碰到对方半片衣角,完全绕过她。 盛黎书既上位以来,便力戒奢侈、躬行节约,且年老后不喜荤腥,担心积累零,故而午膳十分简单,只有一碗碧粳粥,几碟小菜,置于罗汉床的矮桌上。 碗筷轻敲,米香涌动,片刻便填满整片空间。 盛拾月早些时候就料到有这一遭,当今圣上罚她的法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顾及着小姨,也不敢对她太过分,只能这样。 于是在之前穿衣的空隙间,盛拾月就塞了半碗粥几块糕点,出来时,怀里还被曲黎装了块饼,故而她现在还能勉强撑住。 额间汗水滴落入砖缝 ,日光倾斜,斜插在瓷瓶的花枝娇艳,在木格窗上留下淡淡一抹影子,被风一吹,就摇晃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盛拾月意识已模糊不清,只晓得之前的碗筷都被撤下许久,而后才听见盛黎书开口。 “你这几日倒是威风的很。” 她语气不定,分不清其中情绪,却莫名让人心中发寒。 盛拾月抿了抿唇,借疼痛清醒一瞬,干哑的嗓子挤出话语:“母皇……” 盛黎书根本不在意她要说什么,也不听她解释,只道:“许家幼子断了腿,屈家老二如今还在昏迷不醒。” 她冷呵了声,继续说:“若朕再不喊你过来,你还想再做些什么?” 这样说起来,盛拾月也算厉害,本朝二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她一个不差,在几日内全招惹个遍,望前人看后人,恐怕也就只有她盛拾月能如此大胆,实乃千古纨绔之最。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只憋出一个:“小九不敢。” 但心里却忍不住犯起嘀咕,若要硬扯,她这几日最大的过错,应是倚翠楼那一遭,圣上却一字不提,反倒只是其他。 “朕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盛黎书声音嘲讽。 盛拾月直到现在也不曾抬起起头,无比熟练地开口:“小九知错。” 不愿争辩解释,反正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皇帝觉得你错了,便是错了,再说就是狡辩,违抗君令了。 盛黎书抬了抬眼,不浅不淡地命令道:“那就下去领罚吧。” 盛拾月扯了扯嘴皮,说:“是。” “二十棍。” 盛拾月瞳孔一缩,似有些诧异,但也只能不甘道:“是。” 这次确实是严重了许多。 盛黎书又拿起搁置在旁边的书,好像不经意地随意开口:“今日有些迟了,你就在景阳宫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宫。” 这是从开始到现在,唯一一句稍显温情的话,却让盛拾月一下子白了脸,惊慌中,她急忙抬头,口不择言道:“不迟,我府中马车还在外头等着,我挨完罚后就回去。” 她眼眸中的恐惧还未来得及掩去,额头被抵得发红,无意缠进去的发丝留下繁乱印子,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回答。 “母皇……” 可盛黎书只是挥了挥手,便继续低头看书。 两旁侍人见机上前,拽住盛拾月左右手臂,便拉扯往后,将瘫软无力的盛拾月拖了下去。 片刻之后,便有罚棍挥下的破风声响起,盛拾月起初叫唤了几声,后头就喊不出声了,只有随着棍起落时的闷哼,中间晕了一回,让太医施针唤醒、稍缓些后,又继续责罚,直到二十棍全打完后,才被侍人以担架抗回景阳宫。 是夜。 浓黑席卷而来,远处山峦被模糊,只能瞧见丁点山尖,今儿L不知怎的,傍晚就刮起妖风,呜呜吹了半天,也不见雨水落下,反倒热得人心里发闷。 提灯的侍人脚步轻且急,快速绕过一 截红墙,眼神无意瞧见远处的灯光,被吓得一抖,好似看见什么极恐怖的事。 旁边的人急忙拉着她袖子,催促着她快走。 自从皇贵妃离世,九殿下立府后,这景阳宫就圣上被下令封锁,不允任何人踏入其中。 她压低声音骂道:“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万一被护卫瞧见,将你抓去审查!” 这话不是恶意恐吓,陛下如今鲜少踏入后宫,偶尔也只会在路过景阳宫稍停顿,独自站在宫门外,遥遥望着里头。 于是,便有妃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仿皇贵妃衣着、妆容,买通护卫溜入其中,以求陛下多看一眼。 她确实也见到陛下,只是第二天就沉尸在沁心湖中,面容狰狞,好像生前经历了什么极恐怖的事,而后之前守卫景阳宫的护卫全被责罚撤职,换了另一批人值守,因此,景阳宫看守极严,哪怕有侍人稍停步逗留,都会被带走严查一番。 “多谢姐姐提醒,”那提灯侍人连忙感谢一声,急忙跟着往前走,同时压低声音,又惊又恐道:“姐姐,我刚刚瞧见那处有灯亮起……” 另一人斥骂道:“早些时候又走神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九殿下今夜要留在宫中吗?” “可、可是那是景阳宫……” 自从那妃子沉湖后,景阳宫就一直不太平,几日就传出一个闹鬼传闻,有人说瞧见了离世的皇贵妃,有人说是那个假扮贵妃的妃子怨气不散,更有甚者,说瞧见废太女亡魂。 提灯侍人不由缩了缩脖子。 另一人却骂:“景阳宫乃是九殿下生母寝宫,她不去景阳宫去哪?亏我早时候还提醒你小心,尽量避开去景阳宫的差事,你倒好,半点没听进去,幸好菩萨保佑让你躲开了。” 她啐了声:“也活该你被吓到。” 离景阳宫稍远些后,那提灯侍人终于放松了些,挽住旁边人手腕,就撒娇道:“姐姐你凶什么?我不过就是多说了几句话。” 她又露出一丝好奇,问:“这九殿下当真如传言中……”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那人冷喝道:“闭嘴!” 她好似变了个人,警告道:“妹妹,倘若你在这宫里好好活着,就得舍掉这些不该有的好奇心,尤其是关于景阳宫的人和事,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她声音决然,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提灯侍人被这样陌生的对方吓到,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姐。” 她入宫不过两年,许多事都是依靠着面前这位姐姐,对方既然能在宫中效劳十几年,仍平安无事,那必然是有她的本事,既然对方如此警告,她无论再怎么好奇,都得强行压下。 闻言,那侍女面容稍缓,吐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这宫里,千万不能提的就是她。” 夜风吹入宫墙,年份颇久的桂树矗立在院中,被久违的灯光映出斑驳粗糙的树皮。 木格窗内点着几盏烛火,匆匆忙忙整理出的寝宫略显凌乱,处处都在表明 着这是一处临时的住所,或许明日一早,就又要恢复回之前空旷凄凉的模样。 “阿娘……别走……” “皇姐、皇姐……” 沙哑而低微的声音从垂落床帘中挤出,趴伏在床的人陷入昏睡,过分苍白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冷汗一直在往下滴落,将布料浸透。 之前嚣张又肆意的少女,眼下如一只被人丢弃、沦落街头的猫,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哀求。 “皇姐走……小九怕……” 梦境中的画面杂乱,若让之前那位宫女辨认,她必然能答出,这是旧时景阳宫模样。 穿着华丽宫裙的稚儿L蹦跳着向前,胖手拽着麒麟黄金项圈,笑眯眯的圆脸上依稀能瞧出成年后的明艳,闹着要抓远处蝴蝶,可下一秒,她就被身穿银盔甲的人抱住。 “皇姐!” 稚儿L不解,不明白往日总温和带笑的长姐为何露出这幅模样,但仍极信任地伸手,抱住对方脖颈,用脑袋去蹭她。 她嘟着嘴抱怨:“皇姐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见到稚儿L像往日一般耍赖,一脸冷峻的人也忍不住柔下声线,温和开口:“外头出了些事,皇姐带小九去个安全地方躲着好不好?” 被宠惯的稚儿L丝毫不知危险将近,澄澈眼眸写满对这人的亲昵,伸出胖指头擦了擦对方脸颊,奶声奶气地:“皇姐是跌倒了吗?怎么脸上沾了血。” 对方顺着她回答:“是,是皇姐太笨,不小心跌倒了。” 稚儿L顿时笑起,拍着手喊她笨。 另一人半点不生气,还陪着她笑,想来往日没少有这样的时刻。 不等两人再温情片刻,宫墙外就已有喊杀声传来,时间越发紧迫,太女殿下不敢耽搁,一手抱着盛拾月,一手执剑,急忙往其他地方赶,脚步匆匆。 画面一转,换做地方,现实中的桂树在此刻显得青翠得多,满树的桂花堆成团,散着浓郁香气。 周围被身穿盔甲的御林军包围,里里外外的人如密不透风的墙,旁边全是射出、插在地上的羽箭,远处火光四处冒起,喊杀声不断,宛如人间地狱。 “皇姐!皇姐!” 这个时候,稚嫩的孩子哭喊声显得格外明显。 之前的稚儿L被面容华贵的女人抱在怀里,嚎嚎大哭,胖手不停往前抓,哭喊道:“皇姐!” 而之前的那位太女殿下,则被羽箭贯穿左心,仰躺在地,睁大的眼眸再无神采,显然已彻底断了气,无法挽回。 “皇姐!阿娘我要皇姐!”稚儿L拼命挣扎,却被女人死死抱在怀中,无法向前靠近半步。 “阿娘,皇姐!” 她央求着,眼泪一连串地往下落:“阿娘让我过去……” 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过残忍。 对面的御林军突然有了动静,众人转身低头屈膝,便喊道:“陛下。” 紧接着,身穿玄黑衣袍的女人大步走来,捏着弓箭的左手微颤,右手却抬起,伸向那对母女,低声道:“是朕来迟了,让你们母女受惊了。” 她看向稚儿L,温声哄道:“小九来,母皇抱,不怕。” 现实中的盛拾月一颤,汗水打湿了薄衫,紧紧贴在瘦削脊背上,腰下溃烂的伤口又一次冒出血珠。 “阿娘……皇姐……” “快跑、别管我。” ——咿呀! 木轴转动发出刺耳响声,不远处的木门被小心推开。 一道宛如青竹的身影快步向她走来。 隐忍的声音带着心疼,低声喊道:“小九。”!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一章 来人正是宁清歌。 她眼神扫过趴着的人,清雅面容难掩心疼,低声喊了句:“小九。” 陷入昏睡的人并未回应,被梦魇纠缠着越陷越深。 宁清歌看得焦急,以手背覆在她额头,温度烫得吓人。 想来也正常,盛拾月昨夜在湖水中泡了许久,之后又分了对方半桶热水,身上寒气未彻底消散,若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屋里窝着,倒也没什么大事,可偏不巧被陛下喊去,一吓一罚,残留寒气自然趁着虚弱涌来。 汗水不停冒出,身下的薄布湿了大片。 宁清歌拧紧眉头,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得想法子将温度降下来,再让盛拾月醒来喝药。 她视线转到旁边,一起提来的木盒被放在圆桌上。 这还是曲黎准备的,自盛拾月进宫,她便一直守在宫外等消息,一听到盛拾月被罚了棍子、必须留宿在宫内,顿时腿软慌了神,幸好有宁清歌在。 大梁朝臣皆在皇宫侧边的政事堂办公,需入午门,但离真正的皇宫又有些距离,且品级越高越靠近宣政殿,以便随时向陛下汇报。 宁清歌早些时候就先入了宫,不知盛拾月被唤走的事,应是陛下有意瞒着她,以至于宁清歌在下午、盛拾月被罚完之后才得了消息,她只能利用公务拖延时间,然后让曲黎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将对方准备的木盒带进来,而后又寻到御林军,设法绕到景阳宫中。 思绪回笼,宁清歌便转身往屋外去,不用费力找寻,好像十分熟悉这里的模样,片刻就打来一盆井水。 旁边的铜烛台映出昏黄灯光,房间微暗,沾湿的白布被拧转,水珠落入铜盆,发出噼里啪啦的水声,紧接着,纤长手指捏着白布,落在对方额间。 “唔……”昏睡的人感受到清凉,不由往她那边靠,迷迷糊糊要落枕也不知道。 宁清歌低头垂眼,轮廓被灯光柔和,抬起另一只手撑住对方脑袋,一点点将薄汗拭去。 盛拾月忍不住哼了声,便往她掌心蹭。 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本该被人哄着、抱在膝上的猫儿,现在病恹恹地哼,她听侍人复述时,都忍不住揪心,更何况切身体会的盛拾月。 想到之前,盛拾月在书房里跪了一会就开始掉泪珠子,膝盖又红又肿,碰一碰就开始嚷嚷,明日回去,也不知道要躺在床上多久。 白布洗了又擦,一连几l回,继而便轮到衣衫里头。 宁清歌停顿了下,倒也不是没瞧过,那夜在倚翠楼中,对方虽酒醉,可她却清醒,早就见对方看了遍,且盛拾月那时撞墙,也是她帮忙擦拭换衣,可…… “水、水……”盛拾月恰时发出声音,将她思绪打断。 经擦拭,她额间温度稍降,不似之前昏沉。 宁清歌立马放下白布,转身向圆桌。 虽是临时住所,但也没有太过敷衍,桌上还摆着壶烧好的茶水,茶杯若 干。 稍清醒一点,便有巨痛袭来,盛拾月无意识地哼了几l声,艰难睁开眼,便瞧见前头模糊身影,一袭白裙,勾勒纤细身子。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她扯着干得起皮的嘴唇,哑声喊道:“皇姐?” 汴京人都知,废太女最喜白衣,有一回独坐茶楼观雨,被入京赶考的学子窥见,还以为她是神仙下凡,只敢远远望着许久,最后还是有人点破,那学子才恍然称道:太女殿下如朗朗清风,有芝兰玉树之姿。 那人闻声回头,却是另一人模样。 满是期冀的眼神暗了下去,盛拾月呐呐道:“丞相大人。” 宁清歌面容一如往常凉薄矜雅,不见之前异色,只“嗯”了声,便走上前,将茶杯递给她,便叮嘱道:“殿下方醒,少说些话,先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盛拾月有点茫然,从她睁眼开始到现在,不过说了两句话,怎么突然就被嫌多了? 不过她还是伸手,艰难拿过茶杯,往唇边凑。 实在没办法,她现在起不来半点,膝盖跪得青肿,腰下的位置可是皮开肉绽,稍稍动弹都要疼得龇牙咧嘴,只能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 盛拾月平日不大爱喝茶,更喜甜食,更何况这茶汤还凉了大半,苦味越重,若是平常,她定然一口不碰,可现在却一口饮尽,又眼巴巴看向宁清歌。 还要。 她被唤进宫后就滴水未进,硬生生熬到现在。 “宁清歌……”她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无意敞开的领口露出大半,上挑的眼尾泛着嫣红,小猫似的看着她。 好像不给她,就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宁清歌视线偏移一瞬,再转回就恢复平常,伸手接过杯子,再接。 盛拾月一连喝了三杯才止,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舌尖苦涩,呸呸呸地吐出一片茶叶,终于恢复了几l分精力,立马就嫌弃了句:“宫里何时要采购这种茶叶了?” 翻脸那么快的,倒是头一回见。 宁清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泡在铜盆里的白布捞出,再拧干。 盛拾月眼神一扫,浑噩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便知之前都是宁清歌在照顾自己,不由说道:“谢……哎!你要做什么?!” 她瞪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伸到自己领口的白布。 “擦,”漆黑眼眸平静,示意她往下看。 刚刚盛拾月喝得急,茶水从嘴角滑落到脖颈。 “哦……”发现是自己误会的盛拾月眨了眨眼,自从昨夜开始,她就对宁清歌警惕许多,谁是坤泽谁是乾元暂时没能分清,但她确定,宁清歌肯定对她有意,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唇瓣上的血痂粗糙,时不时就划过旁处,又提醒她一遍,这是宁清歌咬出来的。 “我、我自己来吧,”盛拾月有些不自在,再无之前坦然。 宁清歌挑了挑眉,终于露出点儿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道:“不止这一处,殿下都要自己来吗? 啊?盛拾月茫然?_[(,她只是喝了几l杯茶水,又不是被茶水泼到全身。 这人反问:“满身都是汗,殿下不难受吗?” 若她不说,盛拾月估计还得反应半天,主要是她醒来时间不长,先是认错了人又忙着喝水,紧接着就被宁清歌吓了一跳,同时,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实在没时间顾及身上的汗。 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忽略就不觉得难受,可一旦提起,便觉得浑身都黏腻腻的,极其不舒服。 盛拾月一下子拧紧眉头,在羞耻与不舒服中,毅然选择了前者,呐呐道:“那就拜托丞相大人了。”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醒起来就开始莫名生疏,或许是从昨天晚上就这样,只是当时情况凌乱,醒来之后又一直没见面,所以宁清歌现在才发觉。 宁清歌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却道:“那我先帮殿下脱衣?”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思议,震惊道:“擦汗还要脱衣服?宁清歌你是不是故意的?!” 终于恢复几l分正常。 宁清歌似笑了下,说:“你衣衫全湿了,若是不脱就白擦了。” 好像有几l分道理。 盛拾月还在发热,再清醒也清醒不了几l分,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偏头想了下,才艰难做出决定:“那、那脱吧。” 她平日挺爱干净的,衣服沾了一点灰就要换,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她一下子闭眼,整个人脑袋都埋到枕头里,阻拦不了,索性逃避。 可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失去视觉后,其他感触就变得更加清楚,更不能装聋,要配合对方的动作。 比如, “殿下起来些,带子被你压到身下了。” 盛拾月只能努力抬起腰。 “殿下伸手。” 盛拾月配合地抬手,感受到那人扯着衣袖,薄布一点点滑过她手臂,腰间被宁清歌触到的地方,有些冰凉凉的痒。 脱下的衣衫被丢在另一边,盛拾月抖了下,紧接着又有湿透的白布压上。 小猫闷哼了声,手抓紧枕巾,脚趾忍不住蜷缩,指尖耳垂都泛起薄红。 另一人却好似没瞧见一般,还开口道:“有些凉,殿下且忍耐些。” 盛拾月不好不回她,只能闷闷“嗯”了声,越发往枕头里压,当个逃避的鸵鸟。 床边的宁清歌心情颇好,甚至勾起了嘴角,视线停在对方瘦削的脊背上,刚抬手,那怯生生的猫儿就抖了下。 轻笑声被止于唇齿,宁清歌十分清楚,若出声,这猫儿立马就要炸起毛,张牙舞爪的,不管难不难受都要把她推开。 这后果,十分严重。 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姣好曲线。 盛拾月虽是个乾元,却养得比坤泽更娇贵,细腻白皙的肌理不见半点伤痕,只有颈下、蝴蝶骨中间有颗小痣,点在正中间的脊骨上, 随时呼吸起伏,平添几l分艳妩。 再往下的腰肢薄软,侧边的腰窝还有昨夜被掐出的红印,依稀能辨认出指痕,如同伸长藤蔓,将人束住。 宁清歌突然顿住,如深潭般的眼眸掀起晦涩情绪。 而另一人还浑然不知,紧张到极致后,竟冒出一句:“宁清歌你的手指好糙。” 宁清歌愣了下,迟了半拍才解释:“小时在掖庭做了些粗活。” 她手修长白皙,尤其是分化后,许多细小疤痕都消退干净,但唯有指节掌心的厚茧一直存在,若只凭肉眼瞧,倒也瞧不出什么,可现下落在盛拾月后背,感受就十分明显了。 房间沉默一瞬,盛拾月自觉说了错话,以为自己戳中了丞相大人的伤心事。 而另一人没多想,先不说她并不觉得那段经历难以启齿,再说自从她踏入朝廷中,各种辱骂冷语就没停过,盛拾月这一点儿无心之语,实在不算什么。 宁清歌唯一在意的是会不会又刮疼盛拾月,故而越发谨慎,尽量控制指尖,不要碰到这人,一时也忘了说话。 盛拾月却越发误会,满心愧疚,她虽不清楚宁清歌如何进来的,但瞧她穿着宫裙,打扮如侍人,必然是几l经辗转,冒着危险,赶到景阳宫寻她,堂堂一个丞相又为她脱衣服,又给她擦身子,自己态度一般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的话。 擦拭完身后,便轮到前头,只是盛拾月起身不便,宁清歌只能低声道:“殿下稍起身些。” 盛拾月努力撑起身子,结果又扯到伤口,眼尾又红了红,只能勉强挪起一点,小腹倒是在猛吸一口气后,凹出圆桥般的弧度。 宁清歌瞧她辛苦,便想着快点结束,不再之前那样磨蹭,可布才到腰腹,那人却突然松气,将她的手压在下头。 “殿下?”她以为是盛拾月憋不住气了。 可那人却艰难挪了挪身子,然后涨红着脸,别扭冒出一句:“也没那么糙。” 原来在用实际行动,弥补刚刚的失言。 有的人赤口毒舌,不觉愧疚,而盛拾月却是有着锋利爪子、但只用粉肉垫拍人,甚至还会因此愧疚的狮子猫。 屋外夜风拂过,摇晃桂树,天边乌云散去,露出一轮圆月,将庭院化作一汪春水。 那止于唇齿的笑,还是忍不住轻轻泄出。 她的殿下一直都是那么可爱啊。 笑声被某个人察觉,果不其然炸了毛。 她偏过头就瞪宁清歌,又羞又恼地骂道:“宁清歌你笑什么?!” 一点也不凶,恨不得写上虚张声势四个字。 可爱。 宁清歌忍不住笑起来,眉眼舒展,如秋水的眼波漾起圈圈涟漪,摇碎满湖的月光。 毫无威慑力的盛拾月瘪了瘪嘴,吸了口气将肚皮撑起,然后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她快点挪开。 烦死了,她就不该安慰宁清歌。 可下一秒,那人就俯身而来,瓷白指尖勾起垂落发丝 ,撩至耳后,然后轻吻在她额头。 炸毛的猫又一次瞪大眼。 宁清歌她在做什么?! 她有同意吗?这人是不是强吻惯了,动不动就突然贴过来,她昨晚就该狠狠把宁清歌推来,按着她的脑袋淹到湖里去,这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这一吻不含旁的心思,只轻碰一瞬,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便退后,拉开距离。 之后宁清歌便起身,将曲黎准备的里衣给盛拾月换上,继而喂了汤药和米粥,虽有木盒保温,可折腾了那么久,米粥早已温凉,于是盛拾月没食多少,不大有胃口。 至于膝盖和腰下伤口,已有太医敷过药,宁清歌想瞧一眼都不行,稍稍触到边缘,那人就开始哭着喊疼,于是只能作罢,想着等明日回府,再请大夫重新敷药。 盛拾月可能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到,大部分时间都极乖巧,仍由宁清歌折腾,最多喝药时,紧皱眉头,分了好几l次才喝完。 唯一的插曲只有宁清歌要端盆倒水时,盛拾月扯着她衣角,不肯让她走,不愿意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宁清歌见她可怜兮兮的,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会选择放弃,更何况是倒水这点小事? 最后只将水盆放在角落,以免晨起时踩到。 此时已到深夜,整个汴京都陷入静谧的浓黑中,门口的侍卫换了一茬,却没提起半点精神劲,时不时就要打几l个瞌睡,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至于里头熄灭的烛火,他们既不会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一直背对着,不曾有丝毫偏移。 一片中漆黑,脚步声缓缓靠近,继而掀起被褥,小心躺下。 宁清歌轻声道:“殿下,可以躺过来些。” “嗯?”盛拾月不解。 “靠着我会舒服一点,”宁清歌抬手揽过她腰,护着她往自己身上挪。 一直趴着始终难受,盛拾月方才喊了几l声,可又无可奈何,即便侧着身子也会碰边缘伤口,宁清歌便想着让她侧趴在自己身上,总比硬邦邦的床板要舒服一些。 盛拾月纠结了下,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诱///惑。 被褥摩擦声响动,继而,隔着单薄里衣贴在一块。 盛拾月舒服地哼了声,她眼下还有些发热,被床单捂着十分难受,刚刚擦拭完,现在又冒出些许,而宁清歌体温微凉,正好缓了她的难耐。 也顾不得旁的,惯来会享受的家伙甚至贴得更紧。 宁清歌不曾阻拦,由着她蹭了蹭去,揽在对方腰后的手轻拍,无声哄着对方。 夏暑的酷热随着夜晚消散,月光落进墙角的铜盆里,被风一吹就掀起褶皱。 盛拾月突然闷闷开口:宁清歌,你刚刚偷亲了我一口。” 还在耿耿于怀。 宁清歌有些困乏,阖着眼,懒懒“嗯”了声,又问:“然后呢?” 没想到是这种回答,简直坦荡到令人发指。 以至于盛拾月忍不住强调:“刚刚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偷亲了我一口。” 宁清歌总算重视了点,便说:“哪要怎么办?我让殿下亲回来?” 盛拾月拽住她衣角,刚刚消下去的薄红又涌了上来,嘴唇张张合合憋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有坤泽那么无耻! 不要脸! 可是好像也有几l分道理……总不能老让宁清歌占自己便宜,自己却一退再退,必须得让宁清歌吃个教训。 盛拾月纠结了半天,让另一人差点等到睡着,她才仰了仰下颌,碰到对方唇角,也是一个非常短暂而急促的吻,一秒都没有就挪开,若是不知情,宁清歌还以为是猫毛抚过。 快速做完这一切的盛拾月,故作凶狠,警告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另一人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 可片刻之后,一片漆黑之中,又有声音响起。 “宁清歌,你信香冒出来了。” 装睡的那人终于“嗯”了声。 “宁清歌,还有。” “嗯……难闻吗?” ”还行,荔枝的味道。” “那殿下先忍一忍?好像有些……压不住了……”! 第二十二章 清早,天刚亮,府邸马车就已等在皇宫门口,将盛拾月带回府邸。 盛拾月中间醒了两回,一回是被人抗进马车,她眯眼瞧了下周围,宁清歌应是避开去了别处,没瞧见她身影,而后又昏睡过去。 一是回到府中,在医师重新替她上药时,被疼醒起来,之后喝了些安神止疼的汤药,等药效上来,又忍不住合眼睡下。 等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候。 昨夜那场酝酿许久的大雨终究没能落下,吹了半夜的风,今日依旧酷热至极。 池边荷花绽放,周围回廊有水涌出,顺着长竹中的孔洞淅沥落下,形成一面清凉水帘,水帘里头有两道纤长身影,一坐一趴。 正是宁清歌和盛拾月两人。 盛拾月趴在一竹编摇椅上,这摇椅有些奇特,不像平常弯曲,弧度更小,能让人趴在上头,再铺上软垫,小弧度摇晃着,可比趴在床上舒服得多。 这躺椅还是京中纨绔们琢磨出来,顽劣的代价就是经常挨板子,一趴就是一个星期,实在难受的很,于是一群人集思广益,硬憋出这样一个玩意。 而盛拾月有小姨护着,从小到大没挨过几回打,府中也不曾准备这玩意,幸好孟清心昨日一听到这消息,就立马寻到工匠,连夜给盛拾月编了一个出来。 想到这儿,盛拾月不由哼了声,也算没白帮这人。 宁清歌坐在廊边长椅上,左手执圆扇,给盛拾月扇风,右手拿着一卷书,作为消遣。 听到声响,宁清歌抬了抬眼,便放下手中书,用木筷夹出一块荔枝果肉,往盛拾月唇边递,误以为这人想吃东西。 盛拾月这人最会享受,专门花费大量银两,从外地采买回品种优良的果树,再请工匠栽种在郊外园子中,细心照料,每逢季节,就让人清早采摘、送到府中,再由仆从去皮剔籽,放在用碎冰堆成的小山上冰镇。 果肉贴在唇边,清甜汁液随势滑入里头。 可这却撬不开某个变心少女的唇瓣,往日盛拾月最爱的水果,现在反倒被嫌弃,不肯张口咬走。 她抬起眼帘,恼怒中藏着几分羞臊,狠狠刮了宁清歌一眼。 另一人只当没瞧见,无比自然地移开手,继而,轻启唇,咬住方才抵在盛拾月唇珠上的莹白果肉。 不知是不是故意,动作被放缓,以至于盛拾月能够看清每一步,红唇覆上一层水润的光泽,如贝壳的牙咬破果肉,舌尖卷起汁液…… 盛拾月猛的转过头,暗自腹诽:宁清歌肯定是故意的。 不过,眼眸虚晃一瞬,昨夜的记忆不由浮现在眼前,虽然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但依旧能感受到宁清歌的唇很软,比方才的荔枝果肉更软。 不怪她现在才有这个感悟,倚翠楼那回酒醉得厉害,脑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残缺画面,而且她还不敢回想,每次刚冒出个回忆苗头,都会被自己强行压下。 而荷花池里的那回更惨,盛拾月被她又咬又 啃,哭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分辨出什么软不软。 以至于到现在,盛拾月才有那么一点儿感觉。 耳垂又泛起红,幸好有披散的发丝掩盖,不让盛拾月太过丢人。 恰这时,有沉稳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片刻之后就出现在面前。 一袭清衣,额间带汗,是匆匆忙忙赶回的叶流云。 瞧见两人都在,她先是诧异了下,而后又缓气喊道:“殿下。” 见到来人,盛拾月眼睛一亮,直接忘了身上的伤,手一撑就要起来,结果还没有爬起来半点,就扯到腰下伤口,嘶得一声又趴下,身下摇椅受力,顿时大弧度摇起。 叶流云吓得急忙上前一步,手还没有碰到摇椅,就有人先抓住摇椅边缘,稍用力就稳住摇晃竹椅。 叶流云讪讪收回手,苦笑劝道:“没什么坏消息,殿下莫要着急。” 闻言,盛拾月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仰头瞧着她,扑扇的眼帘,微泛蓝的眼眸倒映着前头,莫名有几分昨夜求宁清歌的可怜劲。 叶流云缓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却又被宁清歌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银筷夹起葡萄果肉,落在盛拾月唇边。 盛拾月没多想,低头就叼住,继而边嚼边催促:“你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叶流云只能收回诧异情绪,稍稳心神就道:“叶大人无事。” 得到肯定答复的盛拾月松了口气,又问:“那南疆可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往日圣上虽不满她,可顾及着小姨,最多罚她跪上一段时间,再训斥几句,最严重就是将她禁足在府中,多加五十、一百遍的罚抄,极少有棍棒之类的惩罚。 以至于她听见惩罚后,第一反应就是小姨那边是否出了事,再加上寄去的信件许久未有回应,便忍不住心慌,早时出了皇宫,她来不及喊痛,就扯着叶流云衣服,要她快去探查。 叶流云犹豫了下,继而述说:“大人确实没事,只是不知为何,南疆那边在前几日突然动乱,出兵夜袭昆城,叶大人应对不及,大败一场,差点失了城池。” “什么?嘶……”盛拾月一激动,差点又蹦起来,再一次扯到伤口。 叶流云吓得向前一步,而宁清歌拽住盛拾月手腕,低声斥了句:“急什么?只是险些罢了,昆城并未受损太多,武安君大人正在重整旗鼓,出兵南疆。” 盛拾月差点忘了,旁边这位可是当朝丞相,全国大小事务都要先经她手,再呈于圣上,若有什么消息,那必然是她先知晓。 只是盛拾月心底存有疑虑,对于之前的事,宁清歌既无法解释,那也难以得到彻底的信任,于是盛拾月昨晚并未主动询问宁清歌,反倒等到这个时候。 宁清歌心里清楚,却不大在意,反而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温凉的体温拂去盛拾月内心焦虑,温声劝道:“小心些,别再扯到伤口了。” 可能是有些心虚,盛拾月没将顺势贴上来的手给拍开,问:“陛下因为这事动 怒了?” 宁清歌摇了摇头,又在看向她后,迟疑一瞬,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武安君留驻南疆多年,不说功劳,苦劳也不少,南疆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卑劣偷袭,武安君能尽力守下城池,已是大功一件,陛下怎么会动怒?只是……” 她犹豫了下,说:“恐怕还是有所迁怒吧,这次昆城损失不小,粮仓被恶意烧去大半,只能由朝廷出资弥补。” 盛拾月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浊气。 这事总结下来就是,她小姨在那边打了败仗还在向朝廷要钱,她在汴京翻天覆地,把陛下看中的武状元给拽下马,陛下没理由责骂小姨,只能将自己这个刚好撞到枪口的人给喊进宫。 她最后只能骂了一句:“南疆人脑子抽了?怎会在这个时候攻打昆城?” 北狄、南疆不及梁国富强,所处地域各有缺陷,常因缺粮而骚///扰梁国边境。 按照以往经验,南疆季节温和,易种水稻蔬菜,但又因山地多、耕地少的缘故,夏秋两季虽不缺食物,可也没剩下多少,一到春冬就闹饥荒,只能到大梁边境抢掠。 可眼下还是夏季,南疆人不忙着休养生息,突然出兵攻打昆城做什么? 这个问题,无人能给出回答。 叶流云只能宽慰道:“幸好叶大人反应及时,立马率兵抵挡。” 盛拾月面色稍缓,又道:“再派些人手过去。” “是。” 对于南疆的消息,盛拾月一直有派人时刻盯着,只是终究比不上朝廷的速度,且这事发生不过七天,南疆到汴京又足足有一个月的路程,即便探子有心快些传递消息,可也只能在遥远路途中白白焦急。 若不是盛拾月察觉不对,让叶流云派人半路接应,继而再用信鸽传回,她们估计还要晚一日才能得知消息,至于传遍汴京?那恐怕都是朝廷开始商量拨款之后了。 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盛拾月尝到咬碎果肉的甜腻,偏头又看向宁清歌,用眼神示意再喂。 另一人从善如流,夹起莹白果肉。 “不要这个,”盛拾月眉梢一挑,半点也不给丞相大人留面子。 银筷只能一转,又落到葡萄上。 站在旁边的叶流云表情复杂,她依稀记得殿下是伤了下半身,而不是折了手吧? 不过盛拾月向来懒散娇纵,被这样伺候也正常,可…… 叶流云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殿下因伤和酷热,只着了件翠色薄纱裙,而宁清歌也不知为何,也挑了件同色同材质的竹纹长裙,两者贴在一块,一人明艳一人清雅,竟不觉违和,反倒十分般配。 且宁清歌十分体贴,喂完之后,见有果汁沾到盛拾月唇边,便拿起帕子替她擦拭,另一只手中的摇扇也不曾停下。 再看她的九殿下,不仅不像之前那样抵触对方,反倒像只猫似的,仰头眯眼方便宁清歌伺候,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把毛茸茸的脑袋伸到人家掌心,轻蹭着讨好。 怪,怪得很。 叶流云分明站在不远处,却有一种被两人隔开的感觉,满身的不自在。 听其他仆从说,昨夜殿下与丞相一起跳了湖,还在湖中心抱了好一会,难不成,这荷花池还有促进感情的妙用? 她拧紧眉头,看着宁清歌将方才的荔枝咬入口中。 这可是殿下平日里最喜爱的水果,去年还一口气连吃两盘,以至于上火、口舌生疮,惹得曲姨责怪,却也没让她少吃两口。 现在反倒一口不食,全让给宁清歌了? 叶流云内心五味杂陈。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最后只能又扯出一个话题:“昨夜许家报官,说是他家许少爷被贼人拽入巷中,暴揍了一顿,刚好些的腿脚又折断了。” 听到这话,盛拾月眉梢一挑,勾起唇角,促狭地笑起:“是哪位义士出手了?应该将两条腿都折了,省得像个蚂蚱似的到处蹦跳。” 叶流云也跟着她笑,说得隐晦:“许是拔刀助不平的路人们吧,瞧许少爷仗势欺人,便寻了布袋,将他脑袋蒙住,在黑暗小巷中拳打脚踢,另一条腿没断,可也动弹不得。” “听许府的医师说,脚腕处红肿如猪蹄,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盛拾月假意关切,啧啧几声:“许少爷怎么那么可怜啊,这段时间恐怕都要躺在床上了吧。” 短短一句话,语调千回百转,绕了七八个弯,恨不得把幸灾乐祸四个字直接说出。 她咬碎葡萄果肉,笑眯眯感慨:“这葡萄怎么那么甜,像加了十斤白糖似的。” 叶流云接上一句话,说:“旧伤加新伤,医师说若不再好好躺上几个月,恐许少爷日后坡足。” “哟,瘸子可不能参加武举啊,许少爷日后得多注意些,”盛拾月话音一转,又道:“你等会替我去问问,哪家有用久的破摇椅,赶紧给许少爷送去。” 叶流云强忍着笑,说:“孟小姐已经送了,昨夜替殿下寻工匠时,给自己也定了一把新的,顺道将旧的那把送到许家了。” 她又补充:“可惜许少爷用不上,全身上下没个好地方,躺着趴着都在喊疼。” “唉,也不知道许少爷这些日子要怎么好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活受罪。” 盛拾月眼睛一弯,顿时笑出声,心里终于舒坦了。 叶流云摇摇头,继续叹气:“就是这贼子一直抓不到,许少爷咬死说是孟小姐她们,可孟小姐她们当时都在倚翠楼吃酒,寻来倚翠楼仆从细问,人家说孟小姐她们从来没离开房间半步,众人便觉得是许少爷气急乱发疯,胡乱咬人。” 盛拾月更乐,就连旁边人喂了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就咬住,随口就夸了句:“这荔枝也甜,比刚刚的葡萄好吃。” 现在无论是什么,只有落到她嘴里,都要被夸两句。 旁边的宁清歌似也笑了下,清亮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不觉盛拾月睚眦必报,反而喜欢她这幅鲜活模样,明艳眉眼扬起,嬉笑怒骂间带着不羁的少年气 。 池边竹叶被风吹落,雨帘打出大圈小圈水波,水珠泼溅到荷叶上,吓得金鱼摇尾而逃。 说话间,两人又提到孟小四。 虽然许正明的真实目的在盛拾月,可孟小四却自觉愧疚,觉得盛拾月为帮她,不仅折了头好蛐蛐,还差点因为她输了马球赛,甚至连盛拾月挨打这事,都算在了自己身上,回家之后就闹着要发愤图强,不再扯盛拾月后腿。 盛拾月对此将信将疑,毕竟孟小四往日对骑射习武是没一点兴趣,还不如拨弄她的金算盘,但对方难得努力,她也不好打击对方,只思索着这人能坚持几日。 她思绪一转,又说:“你让曲姨准备些礼物,派人送到孟府上。” 叶流云疑惑瞧着她。 盛拾月便解释道:“若不是孟家帮忙,我恐怕还得再多躺几个月。” 这看似简单的挨打,实际也有其中门道,比如木棍的材质、行刑者的力度、手法。 例如前朝的廷杖,便是用栗木所制,前端削成槌状,用铁皮包裹,铁皮上头还有倒刺,一棍下去就让人皮开肉绽,哪怕是年轻体壮者也难熬五十棍。 而大梁则相对温和,只用削成圆木的廷杖,但并非这样就轻松无事了,还得再看行刑者。 据说有些酷吏为了贪财,会威胁受刑者交上大量“买命钱”,不然就让行刑者高高挥起,用力拍下,有些厉害的行刑者,不要十棍就能让人断了气。 可交了钱就不一样了,会被允许穿上厚棉袄,垫上软枕头,一棍子下去,听着嘭嘭作响,实际修养几日就能下床。 而盛拾月出门时,根本没料到这一遭,所以也不曾穿上厚衣物,还是行刑的御林军找来厚垫给她铺上,挥棍的力度也减了一半。 但他们也不敢太放水,毕竟圣上亲口说出责罚,孟家有心,也只能做到这里,还是得让盛拾月疼上一些。 但落得现在这个惨样,还是和盛拾月本人有些关系,这家伙素来皮薄肉嫰,娇气得很,宁清歌掐在腰间的指痕到现在都没消,更何况是棍棒? 晕过去又抬回来的时候,行刑的人都不敢再打了,最后寻了个牛高马大的人在旁边站着,佯装是盛拾月,打得砰砰作响给里头听,如此折腾才完成了这三十棍。 听到她解释,宁清歌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荔枝,而后说:“不用让曲姨准备了,我今早就吩咐南园,备上厚礼,送到孟府。” 盛拾月的注意力被吸引,一时忘记了塞进嘴中、将腮帮子撑得鼓起的荔枝,含糊问道:“为什么?” “昨夜我能进景阳宫,也是多亏孟大人的放行,”宁清歌温声解释,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盛拾月这才恍然,说:“那这回还多亏了孟家。” 叶流云也是重重一点头。 三人又说了几句,继而盛拾月问了下叶赤灵情况,又让叶流云去厨房端些酥山回去,和叶赤灵一起解暑。 等叶流云走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吃了许多荔 枝,满嘴都是那股甜味。 “宁!清!歌!”气得盛拾月一字一句,瞪眼瞧她。 另一人偏了下脑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盈盈问道:“怎么了,殿下?” “无耻,”盛拾月气得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恼道:“你这人怎么不知羞。” 哪有坤泽这样,给乾元喂关于自己信香的东西,这哪里还有传言中清冷如皎月的丞相模样,她这个纨绔都比不过对方。 宁清歌还不知悔改,反问道:“难道殿下不喜荔枝吗?” “那、那倒没有……”盛拾月有些结巴,事实却是如此,可她却莫名觉得奇怪,像是要掉入某人的陷阱里。 “那我给殿下喂荔枝有错吗?”宁清歌笑着循循诱导。 盛拾月还残留一点智力,努力反驳:“可我不想吃,你还非要喂给我。” “哦?” 宁清歌轻笑了声,眼眸中秋波微漾,便问:“那殿下是想吃别的荔枝咯?” 拖长的语调撩人,不曾遮掩目的,明晃晃地拉扯着盛拾月,掉入她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那人不是她的对手,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反倒让走过来的曲黎误会,急急忙忙以手背覆到她额头,嚷嚷道:“是不是又发热了?” “我就说让你好好在房间里待几天,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脸烫得和个烙铁似的。” “要不要喊医师再来看看?怎么一下子就烧成这个样子了?!” 盛拾月试图辩解,却被曲黎一声声长吁短叹打断,最后还是宁清歌帮她解围。 宁清歌说:“不是殿下胡闹,是我方才逗她,说她白日吃了那么多荔枝还不够,还闹着晚上也要吃,孩子似的,结果让殿下羞红了脸。” “真的?”曲黎有些疑惑,可又难以质疑宁清歌,毕竟她往日风评太好。 她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对着盛拾月道:“不过就是这点小事,晚上支唤她们一声就是,但你风寒未消,还是少吃些热的,等过些日子好全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语气十分操心,如同一个看着孩子天天胡闹的疲倦老母亲,管不动就只能宠着。 盛拾月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能这哑巴亏强行咽下,中途趁机瞪了宁清歌一眼。 可旁边这人却没有半点愧疚,还笑盈盈地瞧着她。 盛拾月差点咬碎后槽牙,暗道:宁清歌你给我等着,晚上有你好看的!! 第二十三章 九殿下是如何报复宁清歌的呢? 她见自己搬出去不行,便让人将宁清歌的枕头给搬到别处,要把她赶去别的房间睡。 她刚开始倒是气势汹汹的,趴着竹摇椅上,伸出手到处指挥,嚣张得很。 宁清歌也不拦她,自顾自去沐浴,等擦干发丝回来,人方站到门口,就听见不舒服地哼哼声。 久趴着始终不爽利,就算垫得再软再厚,也没有温凉的人肉垫子舒服,倘若盛拾月没有享受过,还能强撑着睡下,可经历过昨夜那一晚,她无论怎么睡都觉得难挨。 盛拾月忍着疼,翻来覆去,先是平趴着,然后又将被褥压到身下,努力斜趴着,但这也没舒服一点,气得再把枕头扯过来一起压住,结果又太高…… 烦死人了。 要是此时能翻身,盛拾月恨不得从床头滚到床尾,再滚回来。 夜晚驱赶暑气,凉风推开格窗,屋外的海棠花已开始凋谢,落了一地残缺花瓣。 宁清歌终于推开门,却不瞧盛拾月一眼,径直走向床对面的矮桌,那儿放了本宁清歌白日没看完的书。 盛拾月瞧见她,先是眼睛一亮,视线跟着她移动,见她没有半点看自己的意思,又恹恹喊道:“宁清歌。” 对面的人未转过来,独留一个青隽纤薄的背影。 她又提高声调,喊:“宁清歌!” 盛拾月说话时,总有种天经地义的颐指气,让人觉得骄纵,又不让人觉得反感,倒有一种看狮子猫故作矜贵的感受,可眼下不同往日,那位不再惯着她。 宁清歌翻了翻书页,低垂着头,好像在辨认。 盛拾月瘪了瘪嘴,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在故意不理她,软了语气,又喊:“宁大人。” 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这样报复宁清歌,就算要让她搬出去,也得过了这段时间…… 她可怜巴巴地喊:“宁望舒。” 原来还记得对方的字,只是平常不肯喊罢了。 宁清歌停顿一瞬,终于转身看向对方,依旧矜雅谦恭,但是却莫名多了一丝距离感,故作疑惑道:“殿下?” 把人赶出去是她,想叫人回来是她。 盛拾月有点扭捏,生硬冒出一句:“这床有点硬。” 那边的人故作不懂,还贴心道:“那我再叫人给殿下加一床褥子?” 盛拾月憋屈回答:“那就太热了。” 她只穿了宽松薄衣,斜身压在被褥上,未系紧的衣衫领口大开,在方才折腾中,露出半边肩颈,凸出的锁骨一字扬起,眼尾还有方才上药时哭出的一抹红,屋外海棠春色没有被夏夜赶走,反而落在她身上。 宁清歌恍惚一瞬,又极快回过神,说:“那殿下再等等吧。” “等什么?“盛拾月茫然。 “我明日再去寻匠人,托她给殿下雕个玉美人,”宁清歌弯眼笑起,故意打趣这人。 话音刚 落,另一人就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宁、宁清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盛拾月虽不学无术,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平日无聊时,最爱倚着美人榻翻看杂书。 宁清歌所提的玉人,指的是蜀国先主曾有一后,生得玉质柔肌,体态极美,深得蜀国先主喜爱,继而就有人献上同身形的玉人,夜晚,先主便令人摆来玉人,与甘后同床,恍惚间,竟分不清谁真谁假,于是沉迷其中,肆意把玩。 宁清歌却露出思索之色,犹豫道:“只是不知要雕什么模样?” 她抬起眼帘,看向盛拾月,便笑:“如果是我的样子,殿下可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只见那人拽出枕头就往宁清歌这边丢,羞恼大喊:“宁清歌你不要脸!” 她不会“把玩”宁清歌! 甩丢的力度不大,宁清歌轻易就接住,笑着向她走来,戏谑道:“怎么,殿下不喜欢?那怎么还将这一页折起,让我误会殿下了,正准备打制送礼呢。” 她就说宁清歌怎么知道这事,原来是翻了她摆在书房的闲书。 至于她什么时候看过又折起,这祖宗是半点想不起来了,她又不像那些寒门子弟把书籍看作珍贵宝物,都是随意拿取,看到一半也折,感觉有趣也折,甚至有时候看无聊了,还能在上头折个梯子、叠朵花。 她连忙摇头,坚决否定:“我不感兴趣。” 宁清歌已侧身坐到床边,故作遗憾道:“是吗,殿下真的不感兴趣?我并非古板、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殿下要是真喜欢……” 有心作弄是真,打制玉人就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盛拾月只得拽住她衣角,板着脸,再三强调:“我真不喜欢,若是我喜欢,早就去寻玉雕师傅了,你瞧我床上,连个竹夫人都没有。” 竹夫人就是竹编的镂空抱枕,寻常人家常会抱它陪睡,用以消暑。 盛拾月语气坚决:““我最不喜抱着这些硬邦邦的东西睡觉了。” 不怪九殿下天真,只怪宁某人之前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即便一再被作弄,盛拾月也下意识掉进她圈套里。 宁清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哦?那殿下就是喜欢抱着我睡觉咯?” “什么?!”盛拾月震惊地瞧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扯到这里。 宁清歌有理有据:“殿下昨夜将手腿都搭在我身上,将我紧紧抱住,还蹭……” 她面容正经,语气严肃,好像在讨论什么公事。 “别说了!”另一位声音扬起,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眼角的绯色散开,将耳垂染成滴血似的红,就连脖颈也跟着泛起。 她又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某个人太软了,再说寝宫里又没有放冰鉴,她又有些热,就睡梦中、无意识抱紧某人,她记得她醒来时,还小心翼翼松开手,生怕吵醒宁清歌,让她瞧见这一幕,结果没想到早就知道了。 坏心眼的人终于忍不住笑起,小时候还不 理解宫中妃子为什么那么爱养猫,如今终于理解了其中趣味。 宁清歌又问:“那殿下既不要玉夫人,又不要竹夫人,那还要我这个正房夫人陪睡吗?”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又自顾自叹气:“想来是不要的,毕竟殿下已经下令,将我的枕头都丢掉别处去了。” 盛拾月就差被后悔写在脸上,死死拽住宁清歌衣角,忙道:“要的要的,宁清……望舒,你就陪陪我。” 这人被逗得破罐子破摔,不管怎么样,先将宁清歌留下来再说。 “可是,”宁清歌话音一转,幽怨开口:“今日陪了,是不是明日就要被赶走了?我还不如早些离开,省得过几日再搬过去。” 宁清歌到底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盛拾月想不通,说好的清冷矜贵的丞相大人呢?眼前这林妹妹是谁?莫不是宁清歌瞧了她书房里头的那些话本子,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可她有再多腹诽也不敢说出,只能央求道:“我错了宁清歌,我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去别处睡了。” “哦?”另一人挑了挑眉,有心让对方多长长教训,深深记得这一回,以免日后再犯。 她说:“我虽然想相信殿下,可这已是殿下闹的第二回,万一……” 盛拾月一急,立马道:“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宁清歌勾了勾唇,扭头一扫,便瞧见旁边用木架摆着的果盘,曲黎再怎么责怪,心里头还是惯着她的,下午就提了一嘴,晚上就让人送来了,满盘剥了壳的荔枝,浸在冰水里头,随着水波撞向冰块。 宁清歌笑盈盈地开口:“那殿下就吃颗荔枝吧。” 竟然那么简单? 盛拾月将信将疑,这人怎么会轻易就将自己放过? 宁清歌不负她的疑心,随意夹起一颗荔枝,便咬在唇间,然后看向盛拾月。 墨色眼眸中的示意明显,没有留她一丝退路。 见过不少世面,但都没有真正实践过的小乾元直接被震住,结结巴巴道:“宁、宁清歌。” 那人俯身而来。 地上的灰影落在床榻,落在另一人身上,床帘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了下,垂落的长发划过盛拾月脸颊,先是闻到一股温凉的皂香,继而便是荔枝的味道,分不清是唇上的果肉,还是另一人的信香,便先尝到清甜的滋味。 盛拾月下意识张嘴去接,可挤入的却不只是莹白果肉,狡猾的家伙隐藏在后面,趁这个时候,与之舌尖相触。 盛拾月还没有反应,就被人用手覆住脸颊,没了任何退路。 果肉被咬碎,在舌与舌之间来回碾压,贝齿偶尔碰撞,但却没了荷花池中的狠厉,更像是年长者陪小孩玩的一个游戏,温和而柔软,时常也能获得甜如蜜糖的奖励。 盛拾月无意识地勾住她脖颈,扬起的下颌绷成一条清晰的线。 被咬碎成细块的荔枝被一点点推进去,盛拾月终于尝到下午被说要吃的荔枝,无论是哪一种,都被带领着细细品尝过。 屋外又吹起大风,扫走一地海棠。 荔枝终于被吃完,却久久没有停歇,直到盛拾月推了推对方,宁清歌才缓缓起身。 “吃、吃完了,”沙哑声音带着几分躲闪。 另一人自然不会违约,或许说她比盛拾月更迫切需要这个约定,只是故意吊着对方,就好像奸商谈生意,明明非常想要得到,却还得人求着她手下。 宁清歌又吻了吻她额头,欣然应许道:“我先取些清水来给殿下漱口。” 最无奈的是之前的仆从,刚刚搬走的枕头又得搬回来,暗自嘀咕,下次不再陪着殿下胡闹了,反正丞相大人总有法子能将她哄好。! 第二十四章 说是要发愤图强的孟小四,果然不负众所望,图强了几日就恹了,为躲下午的课程,直接跑到盛拾月府上干嚎。 “不是我不想努力,我骑着马背上,就只想着这马若是转手卖到边境,能白赚多少两银子,我娘教我枪法,我就练了一整天,就记得那杆红缨枪值多少钱。” “阿姐和我说兵法,我问她若是按照能按照这条路线行商,岂不是能剩下三分之一路程,减少大量不必要的损耗?” “我就是个铜钱精转世,我能有什么办法?!” 孟清心在那边嚎,盛拾月在另一边捂耳朵。 经这几日的养护,她伤势好转不少,起码不会再轻轻一动便扯到,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也能落地、多走几步路了。 但饶是这样,也久坐不得,该趴还是得趴着,比如眼下,还趴在竹编摇椅上,咿呀咿呀地晃。 “我娘怎么就不懂?还说我当年抓周抓到了金马,日后肯定要做骠骑大将军。” 孟清心冷呵一声,一字一句道:“我有选择吗我?她就摆了长刀、红缨枪、沙盘还有金马,我选哪个不是从军?我拿金马,准是那玩意看起来最值钱。” “行了行了,”盛拾月实在听不得,挥了挥手就道:“我又没让你读书,是你自己瞎想一通,然后跪到你娘面前,嚷嚷着要重新做人,我能怎么办?” 孟清心趴在回廊木椅上,顿时哀嚎一声。 恨自己一时冲动,竟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盛拾月随手拿了块糕点,就往她身上砸,骂道:“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封王被赶去封地,你就和我一块过去,到时候你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我罩着你就是。” 提到这话,孟清心抬起头,幽怨瞧她一眼,又是一声叹。 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孟家情况特殊,孟家家主名下只有四女,前头三个是坤泽,只有孟清心是乾元。 前三人自小优秀,兵法骑射样样精通,在没分化前,谁家不夸赞一句孟家后继有人,可没想到命运作弄,只有一个最废物的孟清心分化成乾元。 若是寻常家族,自然会选择前者培养,毕竟自前朝有坤泽登基为帝后,坤泽的地位就被不断提高,从一开始隐于后院,到被允许出门经商、入朝为官,无论在哪行哪业,坤泽都展露出极优秀的能力与手段。 大梁在成立初期,也曾考虑过是否将坤泽也纳入继承人之列,可十月的孕期实在太过致命,而皇嗣又不能只有一人,若是不小心有了意外,或是天资愚钝,岂不动摇国之根本。 再说前朝那位坤泽,也是因孕期时落病根,以至于疾病缠身,无力掌管朝廷,只能让权臣瓜分皇权,为后头的覆灭埋下祸根。 故而坤泽被排除在皇权继承人外,各家族也先优先考虑乾元继承家族。 但要是乾元无能,而坤泽表现优秀,他们也会选择能力更强的人,毕竟家族的繁盛与延绵,才是最重 要的。 话又说回来,孟家并非寻常家族,乃是武将出身,坤泽的体弱,人尽皆知,当文臣不碍事,可武将就有些为难了,尤其是三个月一次的雨泽期,兵营中大多乾元,要是发生什么意外…… 而且大部分家族在选择坤泽成为继承人后,都会要求坤泽终生不孕,再择个旁系血脉过继,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孟家家主疼爱孩子,怎么舍得如此对待她们,所以犹豫到至今,只能一边催着孟清心习武练字,一边将三个女儿领在身边,时刻教导。 孟清心烦得不行,随手抓起一把鱼食就往旁边丢,惹得各色锦鲤纷纷冒头。 盛拾月瞧见,直接就斥:“你可别乱丢,脏了我的池子。” 她这池子的水可全都是从山中泉眼处引来,最是清冽干净,平日喂鱼都不敢多喂,怕吃不完的鱼食粘在石壁影响水质,往日还有人专门打捞落叶、垃圾,毕竟这祖宗经常动不动往里头跳,必须小心注意着。 孟小四心里正不痛快,幽怨瞧了她一眼,故意道:“你家丞相大人呢?” “谁像你昨天没个事干?进宫了,”盛拾月回得不客气。 一听这话,孟小四眼睛一瞪,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之前盛拾月不是极排斥这段婚事,一提起宁清歌,就会忍不住炸毛吗?今儿怎么露出点偏袒苗头了。 她八卦心压住哀怨,忍不住试探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夫人这几日做了什么?” “什么?”盛拾月没察觉不对,直接反问。 “她几天可没少折腾,八皇女那事原本都要被压下去了,结果现在又突然出现一人,举报八皇女在出征途中谋取私利,你家丞相大人便主动站出来,说要彻查此事。” 事情发生在这几日,孟清心恰好闹着要努力,孟家人就拿出这事,与她当案例、揉碎解释,故而她十分了解。 她幸灾乐祸笑道:“现在八皇党可是一团乱,被逼得到处清理尾巴,这次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了。” 盛拾月挑了挑眉,只说了个“该”。 孟清心瞧她一眼,暗自嘀咕怎么大的事,盛拾月竟也不上钩?难不成早就知道了? 她话风一转,又试探:“倚翠楼和你夫人有关系?那日我们正琢磨着该如何摆脱干系,那花魁……现在的倚翠楼楼主欢颜是你夫人的人?” 许正明之前可没胡乱指错人,一群纨绔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天就琢磨着如何报复回去,第二日一听到许正明出府,立马就冲了过去,套上麻袋将他打了一顿,继而才走去倚翠楼吃酒。 她们也没想遮掩,毕竟许正明的挑衅就在两日前,只要不是傻子,随意猜测一下,就能联想到她们身上。 反正许正明过错在先,又没有确切证据在手,再怎么说也只是怀疑,大不了就挨家里人一顿揍,再让长辈替她们去和稀泥。 可没想到倚翠楼反手给她们捏造出了个假证,将她们踏进倚翠楼的时间说提前了半个时辰,于是莫名多个不在场证明。 虽然外头还有猜测,可当时她们为了图方便,直接从那条偏僻小巷抄近路、从后门进倚翠楼,而里头客人大多酒醉昏沉,自然是倚翠楼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众纨绔又不会自找麻烦,给自己白挨一顿打,当然附和倚翠楼的说法。 提到这事,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含糊道:“像是吧。” 宁清歌没与她直说,但看前头和今儿这事,必然是有所联系的,不然欢颜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孟清心瞧见她一直不上钩,只能无奈放弃,继而又想到一事,连忙道:“对了,我们那时蹲守许正明,恰好遇到他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别处走。” 她摸了摸下巴,说:“这人说她与之前的那些卖画人有关,是许正明他们利用她威胁其他人,逼迫她们帮许正明出千,我们怕她在外头胡说,就把她一起带回去了。” 盛拾月未露出意外之色,当时就已猜到一些。 毕竟千门分八将,八将各有分工,互相配合着坑蒙拐骗,她当时瞧那二人就已察觉不对,看起来都不是主事的,还时不时因许正明的压低话语,露出紧张、压抑的的恨意,明显就是被威胁了。 不过她并未点出,她又不是什么烂好人,终日靠坑蒙拐骗过活的人,也该做好迟早会被人识破、被抓的准备,就像她那几位师傅,手段如何高明,还不是落到她小姨手中。 有些人运气好些,就能完完整整逃出去,运气不好些,断手断腿留条命都算人家饶你一命。 她摸了摸下巴,不过…… 能那么巧撞到孟清心她们,何尝不是一种运气,她与千门也算有所关联,既然这样了,也该照拂一把。 “她们现在在何处?” 孟清心正嫌这人麻烦呢,藏在谁家都不合适,不像盛拾月一人一府,无长辈需要要应付,听到这话,立马就道:“萧景那儿呢,让她给你一起带来?” 萧景方才也在回廊之中,只是听到盛拾月提起之前的假画,便回府去取。 提到这假画,又得说到马球赛比赛后,盛拾月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在讨要赌注时,也将那假画拿下,众人那时还以为她在故意讥讽许正明,也没多想,甚至配合着嘲讽了两句。 直到刚刚盛拾月突然想起,继而询问两人,这两人才察觉不对,可盛拾月暂时拿不准,也没明说,只让萧景去拿回来。 话说到这儿,孟清心担忧萧景快赶回来了,立马就让仆从赶去说一声。 风卷回廊,竹叶萧萧声起。 盛拾月趴着摇椅上摇摇晃晃,几乎快睡着,才等到萧景赶来。 那家伙刚露出个脑袋,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我都到门口了,又得折返回去一次,拉车的马都要跑出白沫了。” 此话自然夸张,但理亏的孟清心还是乐呵呵地走上前,端上果盘,殷勤道:“萧小姐辛苦了,快坐,尝尝九殿下府中刚摘的葡萄。” 盛拾月正犯困呢,懒懒抬了抬眼,还抱怨了句:“怎么那么慢 ?” 萧景翻了个白眼,将画卷往桌上一丢,没好气道:“你的破画。” 然后再扭头看后面,加上一句:“你要的人。” 盛拾月这才将视线转向后头,不由愣了下,反问:“这是一个人?” 莫不是她大白日看花了眼,将一个人看成七八个,还模样、年纪都不一样。 萧景捡了颗葡萄往嘴里丢,指了指中间的人,便无奈解释:“这是我们捡回去的人,另一堆好像是她的手下。” 孟清心听的更迷糊,说:“咋了?你这几日闲着没事干,带着骗子头子端了骗子窝?” 听到后一句,那边的人都是躁动起来,愤恨看向孟清心,好像她说了什么极其侮辱人的话。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直接大喊反驳道:“我们才不是骗子!” 孟清心不气反笑,讽道:“你们不是骗子,难不成还是劫富济贫的大英雄?” “我们就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其他人捂住嘴,无比警惕地看着她们。 萧景这才接道:“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这群人佯装成我家仆人,想要将人救出去,结果还没有走几步就被我家管家识破,要不是我凑巧回到家,这群人已经早被丢进官府了。” 她捏了捏额头,显然被这些麻烦折磨得不清,要不是怕他们在官府里说漏嘴,让许家顺藤摸瓜查过来,她才懒得管这群人。 她生得斯文,虽是乾元,却有一双妩媚至极的狐狸眼,一摆出这幅姿态,竟有些弱柳扶风的姿态,要是旁人,早该上前嘘寒问暖。 可盛拾月却说:“那么多人,也怪不得马儿口吐白沫。” 一大群人在这,各有各的抱怨,她倒好,先心疼上畜生了。 萧景气得很,双手抱在胸前,就道:“反正已经带到你府上了,我是不可能再拉回去的,你看着办吧。” 她挤出最后一点良心,添了句:“这群人难搞得很,问什么也不说,一个比一个倔。” 盛拾月重复了声:“倔?” 对面那群人听到这话,好像为了应和萧景的话一般,个个抿紧嘴,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顽强模样。 盛拾月正嫌事多呢,这下刚好省了麻烦,手一挥就道:“那就拉下去,先关几天再说。” 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傻子,不过是念着那几个千门师傅的情,见到他们同门就随手照顾一下,但若是这群人不识趣,她也懒得应付。 不管他们是不是被许正明威胁,都是帮着许正明坑骗的人,一向记仇的盛拾月才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听到这话,对面人也是一愣,估计是误以为盛拾月有求于她们,还想摆谱,却没想到刚刚露个面就要被关着,于是慌慌张张想要说话,却直接被仆从捂嘴拖下去。 而盛拾月已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副被打开的假画。 作为主要坑骗目标的孟清心,先是幸灾乐祸地笑了声,然后才偏头看盛拾月,好奇道:“这不就是幅假画吗 ?你怎么会对它感兴趣?” 萧景也看过来,同样疑惑。 盛拾月却不理她们,皱着眉头,继续打量。 自前回匆匆一眼扫过后,她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如今摊平在桌、细细打量后,便更觉得违和。 古今辨认真假画作,皆依赖几点。 一是看作者风格、笔法墨痕,所创造的背景、年纪,还有是否收在著录之中,这类繁琐,资料众多,还得用心背下,故而最难掌握。 可造假反倒最简单,只要让人照着原作临摹多遍,总能学得几分神韵。 二是纸绢、装潢,每个朝代的纸绢、装潢都各有特点。 比如大梁的造纸技术经改良,比前朝更柔软白净,而前朝又偏好一种名叫藏经纸的画纸,流传下的画作大都采用这种画纸。 而装潢就更好说了,正所谓三分画,七分裱,为使往后收藏与观赏,画者画出极满意的画作时,都会花费大价钱、寻大师精心装裱,若是假画,用个破木做轴都嫌贵,怎么舍得在其他地方花费太多? 三就是印章,里头门道就更多了。 文人喜用章,首先是将它当做信物,起印证作用,其次是让书、印合璧,用以添色,调整布局,最后是为了防伪。 故而古今画者的印章众多,姓名章、引首章、拦腰章等,刻字也更有不同,前朝有一个画者,据说有百枚章,可把苦背他印章的后人给害苦了。 可印章也不是不能复刻,甚至比以上方法伪造简单,所以就有前人想出一个方法,故意将印章摔一下,摔出难以复制的独特裂痕,这样就将仿照的难度大大提高了,毕竟很难有人能摔成同样的痕迹。 可桌上的假画却怪得很,最简单的地方,偏偏拙劣得不行,强健有力的笔锋化成阴柔,全无范子成的浑厚端庄,气势伟岸。 而最困难的印章却仿得真切,就连盛拾月这个看过真迹的人,都难以寻出几处马脚,更别说名贵黄梨木做的画轴了。 恐怕让专门伪造假画的师傅看,他都能摸着脑袋,喊一声倒反天罡。 怪,怪得很。 盛拾月盯着那画作,就好像仿造者在刻意告诉所有人,这是幅假画一般。 他在遮掩什么?想要做什么? 清风掀起湖面,水帘晃动一瞬,又重新回到远处。 她突然开口:“让人寻个专门裱画的工匠过来。” “啊?” 旁边两人正皱着眉头琢磨呢,一听这话连忙道:“你看出这画的问题了?” 盛拾月微微点头,却未明说,只道:“先拆开看看。” 仆从快步出了府邸,不多时就有工匠上门,只见盛拾月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带着画、关上门,片刻就听见工具碰撞声响起。 盛拾月三人则在小院中凉亭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下午,天边红日都落下半边,汴京城被橙色的光晕渲染,万物都变得静谧,一点儿声响都 显得吵闹。 直到一声木轴转动的咿呀声响起,三人连忙抬头看去,那工匠双手端着两张染着墨迹的纸页,大步走过来。 他刚站定就道:“果然如殿下所料,果然有东西藏在里头。” 他将纸页平放在石桌上。 孟清心、萧景立马凑过去,异口同声喊道:“画中画?!” 三人看向工匠手中的画,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山水画,可两两对比之后,便能察觉到极大差别,前者呆板、生硬,后者灵动壮丽,恍惚间还以为身处山峦之中,俯视山河壮阔。 盛拾月点了点头,终于解释道:“我曾看过一记闲闻的杂书,说是有些收藏家收得大家画作后,就整日担惊受怕,总担心有人盗取,于是便请人仿出一副假画,再将真迹藏于假画中。” 她笑了下,又说:“他们自以为严密,甚至连后代都瞒得死死的,结果真被后人当作假画丢到外头,沦落到一群千门人手中,成为她们骗人的道具。” 花高价买画、又闹着去退货的孟清心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绕了一圈,竟又变成了真画,心中不由满是疑惑。 她又指着那假画的印章,说:“既是假画,那这章子怎么会做得一模一样?再说他既然有意作假,为什么又要露出那么大个破绽。” 她当时就是瞧见这印章,便有七分确定这画是真迹,也不管昏黄烛光下的模糊墨痕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前一个问题有工匠回答,他早就听师傅说过这事,但如今却还是第一次见,语气惊叹道:“不怪孟小姐错认,这印章也可以说是真章了。” “啊?”孟清心满脸疑惑。 只听那工匠解释道:“这章是从原画上揭下来的。” 众人顿时恍然。 造假之中,有一名叫揭画的绝技最难辨认,甚至有人说这揭画也是真迹。 众所周知,宣纸分有多层,而纸质又易渲染,故而每层都会有笔墨浸透,技艺高超的手艺人便从此处动脑筋,将宣纸揭做几层,于是一幅画就会变作两幅或者三幅,甚至十幅。 只是揭得越多,笔墨越淡,越容易被人识破,所以揭两层最好,只需在笔墨微淡处,稍稍补填,就与原作几乎一样。 只是不知这收藏家用了什么法子,又怀着什么心思,只取了印章一处,添于假画之上,使之真假交织。 “许是这收藏家担忧后人不识真画,特地留下那么大个破绽,以做提醒?”萧景不由猜测。 “那还不如直接告诉后人,”孟清心无法理解。 怎么想都有理,具体如何,众人却不得而知,只能胡乱猜测。 之后有仆从带着工匠离开,而盛拾月却一拍手,计上心头,笑道:“你们说,要是他们知道这是一副真迹,会不会气得吐血?” 两人眼睛一亮,巧得真迹的喜悦还不如此刻高兴。 孟清心大笑出声:“我正嫌还不够解气呢!” 萧景憋着笑,已经想到那一幕,本 就疼得龇牙咧嘴的许知明,恐怕连心脏都要跟着绞痛,好几日吃不下饭了。 盛拾月心中却在想别人,她们不知其中幕后主使,她却明了。 她对皇位不感兴趣,所以对六皇女、八皇女也是能避就避,可她偏欺到自己头上,想尽办法设了那么大个圈,把自己坑进去。 盛拾月勾了勾唇角,笑意不及眼底。 八皇姐,这个小小的开胃菜,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满意。 “好了,你们先听我说,”盛拾月回过神,当即喊道。 既然有这个意外之喜,当然要把效果发挥到最好。 孟清心、萧景立马俯身附耳过去。 可仆从却在此时走进来,对着盛拾月说了一声:“殿下,夫人回来了。” 刚刚还趴着的家伙一下子就站起来,直接抛下孟清心、萧景两人,腿脚极变扭地小步往那边挪。 这转变实在太快,孟清心和萧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瞧见一道紫袍身影穿过月洞门,继而就牵住盛拾月的手,温声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走过来了?” 孟清心都想帮忙回答,在你没来之前,她确实连脚都没粘地过,全靠仆从用担架抗来抗去。 盛拾月哼了一声,却不肯告诉对方,只说:“趴太久了累得慌,到处走走。”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为了接宁清歌,就是随便走走,然后碰巧走到她面前。 身后的孟清心不禁撇了撇嘴,怪不得之前试探盛拾月,她都不为所动,原来早就让仆从改了口,开始夫人长夫人短,夫人回来,立马跑过来接。 宁清歌也不揭穿她,含笑说了句好,她又看向盛拾月身后,问:“你朋友来了吗,要不要让厨房多添几道菜?留她们吃顿晚饭。” 盛拾月却摆手,说:“她们都要回去了,下次吧。” 一心等着她说出计划的孟清心、萧景:…… 盛拾月见她们不配合自己,便扭头一瞪。 这两人连忙上前,就喊道:“丞……” “咳,”盛拾月看向两人。 孟清心从善如流:“嫂嫂,我们家中还有事,这次就不多留了。” “嫂嫂告辞,”萧景抱拳,故意压出粗壮声音,装出江湖人的豪迈。 再看盛拾月,虽还板着各脸,可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十分有老大风范地一挥手,说:“那你们就快回去吧。”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宁清歌,瞧出端倪却不揭穿,舒展眉眼温柔,好似在看自家小孩胡闹,惯着她闹。 萧景、孟清心两人又无语又好笑,只得迈步离开,依稀能听到后头又响起的说话声,刚刚还在装模作样的家伙,声音突然就变得黏腻起来。 孟清心往后头瞥了一眼,紫袍与绿裙相贴,衣角叠到一块,月洞门外翠竹斜垂,试图遮住两人身形,却只是徒劳。 她没忍住一抖,原来盛九成亲之后是这幅模样。 怪、怪恶心的。! 第二十五章 待孟清心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宁清歌才开口反问:“夫人?” 原来不只孟清心、萧景诧异,就连宁清歌,也是今儿才听见这个称呼,只不过当时有人在侧,她不便提起,这下终于可以提问。 突然弄出这一遭的盛拾月却理直气壮,眉梢一挑就问:“怎么,叫不得?” 就该让孟清心两人多留一会,瞧瞧这个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的样,宁清歌不过问了句,她就开始斜眉瞪眼的,要是宁清歌语气再差些,她就该转身去寻仆从,又要让他们改口了。 幸好宁清歌在她面前,是一向的好脾气,将对方的手拢在手心,温声哄道:“叫得叫得,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瞧你挺适应的,”盛拾月才不信她。 宁清歌有些无奈地瞧着她,不知是不是路上匆忙的缘故,玉簪束起的发髻稍有些散乱,垂落一缕在额间,将紫袍金玉带衬出的威仪瓦解,反而莫名清妩多情。 盛拾月偏过头,又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现在就让他们改口。” 这家伙过分,丞相大人已一退再退,只是没有明说罢了,可她却不依不饶,还威胁上了。 宁清歌只得喊道:“小九。” 她平日的声调清冽如泉水,虽好听却不如此刻,稍拖长的语调,尾音极轻,更像是蝴蝶扇翅落在竹叶上,显得温柔而纵容。 她又道:“我喜欢的。” 好似为了强调,她微微拉过盛拾月,额头与之相抵,鼻尖碰着鼻尖,好让对方瞧见她的诚恳与欢喜,说:“如果你也能改口,那就……”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推开,盛拾月发丝下的耳垂又红,羞赧而变扭道:“你不许误会,我就是、我就是看他们一直喊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觉得太过生疏,才让他们改口的。” 明明是她先闹腾出这一出,又逼着宁清歌表明心意,可对方顺着她了,这猫又先蜷起来,用尾巴将脸盖着,开始逃避。 宁清歌已有些许逗猫经验,知道这人还没到炸毛的程度,便问:“那嫂嫂呢,也是太过生疏?” 刚刚让盛拾月翘着尾巴得意的称呼,现在反倒让她更羞窘,一咬牙就强撑道:“也是!” 她眼睛珠子一转,便想要夺回失去的主动权,道:“你如今已是我妻,她们喊你一声嫂嫂又如何?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知道孟清心她们听见,会不会点评一句胡搅蛮缠,不过宁清歌却没有,对方越凶,她反倒越柔和,甚至附和道:“小九说的对,是该这样。” 盛拾月的脾气能坏到今天这种地步,和宁大人实在脱不了干系。 那人哼了声,居然就这样应下。 可宁清歌轻笑了下,又将人扯回她怀里,方才分开的那一寸缝隙再被挤压,衣衫相贴。 继而,宁清歌微微仰头,开合的唇瓣有意无意滑过对方耳廓,再说:“那小九夫人渴了,小九要不要 喂一喂?” 盛拾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感受到对方温热吐息落在自己耳垂,而后才理解,当即就抬手又想推人,同时喊道:“宁清歌你不正经!” 另一人已料到这一遭,直接抓住对方的手,盛拾月推人不成,反倒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继而就被对方一拽。 月洞门旁边的小片翠竹被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宁清歌背抵着白墙,盛拾月则压在她身上。 盛拾月呼吸一顿,分不清这人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兴起,毕竟宁清歌选择的这个位置实在太过巧妙,左边是毫无阻拦的月洞门,右边是作为装饰的雕花石窗,她们就被夹在这个避开所有人视线的缝隙中间。 “殿下,”宁清歌温声喊了句,好似在询问,可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又怎么可能再给盛拾月拒绝的机会。 另一人眨了眨眼,在这个时候竟然莫名清醒,回忆起前头种种,才惊讶发现宁清歌不过是装得温柔,实际强势又吃不得半点亏。 例如简单称呼,都要和她比较,刚刚还在小九长、小九短,她喊了声宁清歌,就又变成殿下了。 盛拾月来不及细想,压在腰后的手收紧,掌心温度似乎透过薄纱传来。 稍矮的宁清歌仰头,用柔软唇瓣摩擦过她嘴角,低喃着开口:“乖,别走神。” 你看,她连走不走神都要管,恨不得盛拾月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她,哪有那么火急火燎的猎手? 以为她盛拾月那么好骗,那么容易上钩吗? 盛拾月很是恼怒,咬住对方的唇,以示惩戒。 得逞的猎人笑了一声,轻轻碰了下对方唇瓣,像是讨好又像是邀请。 覆在腰后的手往上,顺着脊背,攀着脊骨,一节节挪动,继而落在盛拾月后颈,温凉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抚过细腻肌理,让人想起宫中贵妃也是这样哄着膝上的狮子猫。 盛拾月终于松口,倒也没有那么好哄,起码还是在对方唇上留下了小小凹坑。 但为了防止某人的晚上突然想起后又气愤,宁清歌决定再让对方过分些。 指尖压着后颈、凸起圆骨下的缝隙,毫不费力地让对方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交缠,紫袍与绿裙紧贴在一块,若隐若现的水声响起。 宁清歌起初还占据主动权,时不时抚着对方后颈,以示鼓励,哄着对方更过分些。 可后头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到底是比她小五岁的乾元,每年闷热之时都要往水里掉,长久以往,这憋气的功夫始终要比常人优秀得多。 之前什么都不懂时,宁清歌还能占据上风,可现在盛拾月已从生疏到熟练,甚至多出些宁清歌都不知道的把戏。 好歹也是个常混迹在勾栏之中的纨绔,往日也见识过不少,只是没有彻底实践过罢了。 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是有几个仆从在向这边走来,一路说笑着,隐隐听见夫人之类的字眼,不知在讨论什么。 宁清歌不由绷紧身子,抬 手推了推对方,试图提醒。 而另一人却置若罔闻,甚至故意搅动出啧啧水声。 清风从旁边石窗中挤入,吹响竹叶。 宁清歌偏头想躲,却被这人穷追不舍,右手箍住下颌,不仅不准备分开,还有更要继续的趋势。 主动权转换,一向镇定自若的丞相大人终于露出一丝紧张,瘦削脊背紧紧贴着墙,连呼吸都被刻意放缓,另一人却依旧不停,像咬住猎物脖颈的小狼,剥夺她逐渐变得稀薄的氧气。 墙的另一边,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可以完全听清她们的对话,竟是在讨论前几日盛拾月将她赶出房间,而后又将她请回来的事。 一听起来年纪较小的女孩,笑道:“你们猜,殿下与夫人什么时候又要分房?” 同伴果断回:“殿下今儿才让我们改了口,想必这几日都还在浓情蜜意着,一时半会闹不起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 那女孩却嬉笑着反驳道:“谁知道呢?就咱们殿下的那嚣张跋扈的怪脾气,也不知道哪天又闹起来,抱着枕头往别处跑。” 她话语并无恶意,听起来只像是一句充满玩笑意味的揶揄。 而宁清歌却微微皱眉。 可她在这边为盛拾月打抱不平,盛拾月却还在她唇上胡来,叼住那一小颗圆润唇珠,用舌尖细细地勾磨。 宁清歌稍睁眼,眼眸被难耐水雾给覆住,只能依稀瞧见对方绯色眼尾泛起笑意,肆意又顽劣,恨不得把故意两字写脸上。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清歌缺氧的意识模糊,终于冒出一丝丝悔意,这几日逗弄成瘾,见盛拾月一退再退,便忘记了这人本性。 宁清歌觉得自己就好像在饲养一头幼狼,刚开始欺幼狼稚嫩、不懂反抗,可随着幼狼长大,它开始露出尖牙,咬破她指尖,或许再过段时间,就该咬住她脖颈,告诉她,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已想到后果的宁清歌却没阻拦,抬手勾着对方脖颈,既然对方不想躲,她便纵着,不过是让几个人瞧见罢了。 盛拾月顿时闷笑了声,依旧贴着对方红唇不肯松开,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 显然是丞相大人交出的答案给取悦了。 那边听到声响,不由停下脚步,喊了一声:“谁?” 瞬息之后,便听见一道微哑的声音,懒懒吐出一字:“滚。” 这座府邸之中,除了九殿下外,还有哪位敢如此嚣张? 刚刚还在嬉笑打趣的人,突然陷入死寂,慌慌张张要转身往外跑,可又听见某人漫不经心道:“哪个说我脾气差的?自个去曲姨那儿认罚,扣半个月月俸。” 就算是谈笑也不行,这家伙可记仇咧! 那女孩一下子垮了脸,惨兮兮地回了声:“是。” 与之相反的是盛拾月,笑意从上挑眼尾泄出,即便再过分也难掩此中艳绝。 宁清歌呼吸一顿,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又被这人粘 了上来,再次咬着她的唇,哑声道:“你是不是要说我了?别那么小心眼,和个小丫鬟计较这些。” 明明宁清歌还什么都没有说,锅就一个个盖上来,像是在威胁,若宁清歌没有给这祖宗一个满意答复,那比刚刚还要过分的事情就要发生。 丞相大人觑她一眼,却道:“殿下的做法确实欠妥。” 盛拾月眉梢一挑,作势要咬,却听见对方一板一眼地继续道:“半月月俸不痛不痒,背后私议主子乃是大错,应被罚去扫一年大门,反省思过。” 丞相大人果然公正无私。 盛拾月哼了声,却道:“那我脾气怪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要是不小心答错,恐怕真的有可能发生抱着枕头、往别处跑的情况。 也就宁清歌能惯她,揉了揉对方脑袋,温声道:“殿下本性纯良,故而行事随心肆意,是愚人不懂,胡乱言语罢了。” 若是被旁人听见,不知道要是宁清歌偏心成什么样,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这祖宗终于满意,蹭了蹭对方脸颊,终于道:“这回就先饶了你。” 不知是指宁清歌突然将她扯到角落的错,还是突然发觉宁清歌不似表面温和的不满,或者两者皆有,只是这人不再计较。 宁清歌轻笑了声,由衷道:“殿下宅心仁厚。” 天边的红日彻底落入山中,最后一抹余光消散,夜色悄然袭来。 宁清歌用膳过后就去了书房,说是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而盛拾月先是将那副画作取来,赏玩片刻之后才去盥室。 她这几日身子不便,都是宁清歌端来热水,用湿布擦拭干净,虽然盛拾月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可在这方面,总归有点别扭,如今终于能动弹些,便让仆从打来热水,打算自己一个人慢慢来。 房门被紧扣,热腾腾的水雾往上涌,继而衣衫落地,淅沥水声响起。 另一边,叶流云打了个哈欠,有点困倦地往前走,叶赤灵腿脚还未好全,府中杂事便全推到她身上。 下午刚带着盛拾月的宝贝矛隼,去郊外遛了几圈放风,回来就听见殿下将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关在柴房,虽然有别的小厮看守,但她仍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我这劳苦命哟……”她幽幽出声,边走边琢磨着,要不下次马球赛,她还是不躲开了,疼是疼了些,但好歹能休息几日。 脚步一转便进到偏僻小园中,刚踏过门槛,叶流云鼻头便动了动,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她顿时皱紧眉头,快步往里,只见柴房房门半开,而本该守在门口的守卫却倒地不起。 “出事了,”她斥骂一声,几步跨上台阶,继而抬脚用力一踹。 ——嘭! 木门直接被踹开,露出里头情形,之前整齐堆起的木柴混乱散落,侧边木窗被推开,本该锁在里头的人,都不见了身影。 叶流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骤现冷意,立即转身往屋外冲去 府邸看守严密,时刻有武安君留下的私兵来回巡逻,而这群人人数众多,聚在一块十分显眼,只要稍跑远些就会被发现,所以她们只能往守卫较少的后院躲,而此刻殿下与宁大人都在后院。 若是被她们侥幸遛进去,再将殿下抓为人质…… 叶流云脚步更急,可不知为何方才浮现在柴房中的味道,却没有随着她离开而淡去,反而像是粘在她衣衫上一般,如影随形。 夜色之中有刀刃的寒光一闪,片刻就消失不见。! 第二十六章 玄靴踏破夜色,急行的风将衣角掀起,发出猎猎作响之声,空气闷热焦灼,直叫人心头烦躁,连带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都被嫌弃。 才至院门内,叶流云就大喊一声:“殿下!” 屋里头立马传出一声不耐又烦躁地回应,喊道:“怎么了?” 里头的盛拾月紧皱眉头,垂眼盯着手里的布,这祖宗气性大,拧来拧去把自己拧烦了,觉得还不如忍一忍让宁清歌来,叶流云又不巧撞到这个时候,语气自然十分差。 叶流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熟悉这人脾气,也不觉有什么,反倒松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没那么大就是厨房那儿托我过来问问殿下,过一会想吃酥山吗?” 那几人还没有抓到,她不想惊动盛拾月。 里头那位正烦着,自然是拒绝。 叶流云便转身,要往别处走,去寻其他护卫,府邸宽大,是曾经叶府与陛下赐予的盛拾月府邸并在一块,许多房间都是空置荒废的,若这几人有心躲起来,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只能让府中护卫一块帮忙。 可她走一段时间后又骤然停顿住,面色唰一下变得苍白,立马转身往来处跑。 刚刚如影随形的味道消失了! 这几个人果然狡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在自己身后,一路跟到殿下房间。 玄靴踏得青石板砰砰的响。 盥室里的盛拾月却不知危险将至,还在盯着那块布,直到木窗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试图推开它。 “谁?!”盛拾月面色一肃,当即就厉声喝道。 她立马就抓住旁边宽袍,往身上一披,胡乱打了个结。 ——嘭! 木窗被大力撞开,发出一声巨响。 盛拾月顾不得伤势,当即连退几步,还未彻底的愈合的伤口被扯到,疼得盛拾月冷汗冒出。 可此刻却不是喊疼的时候,她当即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已翻入窗户内。 她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容貌柔美婉丽,一双覆着春水的眼眸柔柔看着盛拾月,好似在看心悦了十几年的相好,酥得人半边身子发软,幽幽喊了一声:“殿下。” 不知是不是故意,拉扯往下的衣衫,露出半边丰腴肩颈。 不同于盛拾月被娇生惯养、捧出来的明媚骄矜,这人更像是风尘里开出的花,绽开的每一片花瓣都在写着成年人的艳妩。 “殿下,”拉长的语调带着欲说还休意味。 听得盛拾月后背一紧,又想往后退半步,她都不用询问就能猜到这人是个坤泽,而且好像还在……雨泽期。 她心中没有半点旖旎,依稀还记得这人,白日萧景曾经抬手指给她看,说这人是那群千门人的头领。 能以坤泽身份,压住一群靠坑蒙拐骗为生的人,盛拾月才不信她会是个娇娇弱弱的善茬,越发警惕。 而另一边的人却心生困惑,好像在疑惑盛 拾月为什么还能稳稳站在那儿,要是其他乾元早该被满屋信香,勾出热潮,神智渐失。 她一咬牙,便要向盛拾月走来。 而闻不到旁人信香的盛拾月,只想躲闪,对方进一步她退一步,伤口越来越疼,表情越发难看,便显得满脸抵触。 对面的金夫人本是抱着牺牲自个的决然心情而来,可却遇到这种情况,她心中一急,就要伸手去抓盛拾月。 而盛拾月已接近墙边再难躲闪,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这时候,拼命赶来的叶流云终于出现,她见窗户大开,便单手撑住窗沿,丝毫不见停滞地往里跳,人还没有站稳就怒喊一声:“尔敢?!” 她大步冲过去,毫无怜惜地一拳挥去。 常年练武的人拳劲霸道,带起一片呼啸风声,惊得金夫人汗毛直竖,也顾不得再装柔弱,立马反身想躲。 而叶流云反应极快,只见手腕一转,反手为拍,绷紧的手臂如同弓弦,打向对方胸膛。 这一掌下去,恐怕肋骨都要折断。 金夫人不敢耽误,当即左脚挪往后,退半步,暂时避开挥过来的巴掌,同时抬手向对方小臂,企图以这样方式接下对方的盛怒一击。 两者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却不见叶流云有丝毫耽搁,又踢脚踹来。 金夫人本就弱她一些,又在雨泽期,一边极力压制热潮,维持理智,一边勉强应付叶流云,自然落入下风,只能一退再退。 她侧身躲开踹过来的脚,劲风掀起衣裙布料,凌厉的寒气直逼而来。 叶流云踹人不成,就顺势跨步而上,紧接着转身挡到盛拾月身前,经过方才争斗,金夫人与盛拾月的距离越来越远,便毫不费力地让她挤进来。 待金夫人反应过来,才发觉对方的目的实际不在对付自己,而是以极快速度逼退她,再护住盛拾月,但她现在想清楚已无用,再无后顾之忧的叶流云越发狠厉。 金夫人彻底落入下风,发软的腿脚逐渐站不稳,还得集中注意力,面对叶流云接连不断的招式。 可不多时,叶流云也出现异样,她不像盛拾月闻不见信香,只是方才太过焦急,一时忽略了弥漫满屋的味道,便让坤泽的信香将她包裹,落在对方身上的巴掌依旧毫不犹豫,可力度却不如之前。 拳脚相撞,金夫人碰到旁边水盆,一个不稳便将铜盆击落,又是嘣的一声,铜盆发出持续的震声,热水与毛巾砸落满地,毫不狼狈。 站在旁边的盛拾月不由往旁边一避,又拧眉看去。 叶流云看似占着上风,可几次挥拳都落在空处,已有意识昏沉之相。 盛拾月当机立断,大喊道:“流云,先想办法将她擒下!” 叶流云用力咬了咬舌尖,终于恢复一丝清醒。 她从柴房开始就一直嗅到坤泽信香,故而十分受影响,待救下盛拾月之后,怒气就盖住了理智,拳拳打向对方,只顾发泄,如今听盛拾月声音 ,才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而那金夫人听到这声音,同样也恢复半分理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直接往前倒、扑向叶流云。 叶流云猝不及防,直接被压到在地,衣衫被满地水迹沾湿,用细布束起的发丝散乱。 不知何时,房间里除了坤泽信香外还多了一丝苦涩味道,在瞬息之间就变得浓郁,几乎要盖住对方信香。 叶流云露出挣扎之色,一下想要抱紧怀中人,一下子又想将对方束住,于是只能勉强锢住对方手腕,偏头对盛拾月喊道:“殿下你先走!” 盛拾月也顾不得又裂开的伤,咬着牙往外跑,推开门就冲向来,不过十几步,那衣袍后面就染上血迹。 幸好周围已有人听到声响,在往这边赶来。 但让盛拾月没想到的是,她先看见的是宁清歌。 这人刚绕过拐角,瞧见盛拾月后,冷凝表情一松,继而快步而赶来,立马抬手揽住盛拾月的腰,将她护在怀中,继而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稍斜身靠向宁清歌,已有些疼得站不住,面色苍白地开口:“喊人,流云还在里头。” 她又补充:“拿些清虚丹过来。” 宁清歌眉头拧紧,先宽慰道:“已有护卫在赶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盛拾月只得简短解释了一遍,刚说完就瞧见七八个穿着铁甲护卫冲来,紧接着立马抱拳喊道:“殿下!夫人。” 宁清歌揽紧盛拾月,稍挡在她身前,遮住旁人视线,快速施令道:“让人先寻几个中庸带清虚丹过来,送到盥室里头。” “下午关押在柴房的几人打晕守卫出逃,其中一人在盥室,其他人躲藏在府中,不知所踪,立刻派人搜府。” 听到这话,护卫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当即喝道:“是。” 宁清歌看了眼忧心忡忡望着里头的盛拾月,余光落在她衣袍上的血迹,又道:“让人寻个医师过来,再将殿下的摇椅、担架抬来。” 宁清歌心里清楚,这人担心叶流云,除非确定里头真正无事,否则决不会离开。 条条命令以极快速度施行下去,不多时,曲黎和赤灵都赶到,而穿着铁甲的士兵手执火把,开始向府邸四处搜寻。 一时间府邸中处处是火光、铁甲碰撞声,就连藏在草丛里头的虫儿都闭了嘴,任由肃杀氛围蔓延开。 待几个中庸赶来时,浓郁的信香已溢出屋外,逼得几人又退到院外一米处,除去盛拾月外,其他人都被这样的味道弄得有些焦躁。 但忐忑不安的心稍稳下来些,都不是懵懂无知的稚儿,勉强能猜到里头的一些情况。 叶流云恐怕是被雨泽期坤泽引出热潮,提前迎来易感期,安全是没问题了,只是这清白就……不好说了。 几个中庸连忙走进去,半开的房门已传来些许声响,听得外头几人好生不自在,却又紧紧盯着里头,生怕叶流云出事。 “流云大人,清虚丹 !”中庸朝里头大喊一声,不敢轻易进去,怕瞧见不该看的。 盥室里出现几声砰砰的巨响,像是有人撞到地上的铜盆,又撞到木架。 盛拾月等人从半开的门缝看去,衣衫不整的两人互相抱着、躺在地上,隐隐能瞧见脸上的潮红,还有凌乱发丝下的吻痕。 中庸连忙将清虚丹往里头递。 叶流云像是清醒一瞬,伸手抓住了那一瓶清虚丹,可下一秒就吼道:“滚!” 几个中庸吓得腿一软,下意识就关上门。 这已是盛拾月等人唯一能做的一件事,要是寻常雨泽期、发热期,只需避开旁人躲入房间内,服用清虚丹,独自挨上几日就能缓过来,可眼下这种雨泽期坤泽与易感期乾元同处一室的情况,清虚丹恐怕都已无用,只能看叶流云自己了。 盛拾月无力趴在摇椅上,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要不给她们抬张床进去?” 一连几天躺在地上,多硌得慌。 叶赤灵也急,出来时连拐杖都没来得及拿,硬生生单脚跳过来,眼下扶着墙,斜站着道:“这儿房门窄小,木床恐怕搬不进去,要不我们把门锯了?” 按照现在情况,恐怕人方靠近门口,就会被失去理智的叶流云踹了出去。 曲黎有气又无处发,只能斥道:“就不能丢几床被子进去?” 盛拾月恍然,立马喊人去取。 当真是没了办法,只做些这样无用的体贴,好让叶流云舒服一些。 再等片刻,护卫就抓住了那些人,押到盛拾月等人面前。 原来他们并未跑远,只是将柴房木柴弄乱,然后躲在里头。 据他们所言,这群人也是被逼无奈,下午时候,金夫人就已出现不舒服的迹象,只是被她自个强压下去,可到夜晚就实在压制不住。 他们本想寻盛拾月帮忙,可盛拾月态度不明,一来就将他们关在柴房,而他们在许正明的威胁下,已被吓得惶恐不安,所谓的“清流”子弟都这样,那一群风评极差的纨绔又会如何? 在这种绝望情况下,金夫人便想到牺牲自己,去引诱盛拾月。 她与宁清歌的事情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盛拾月极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宁清歌的事,甚至传出了盛拾月为宁清歌改邪归正,用心读书的传闻。 再加上之前盛拾月为倚翠楼花魁挥斥千金的先例,众人便觉得盛拾月虽然顽劣桀骜,但却是个会怜惜枕边人的多情种。 既是如此,她想必也会为了有过□□好的金夫人,愿意放他们一马。 所以他们先将护卫引进来,设法把两人打晕,刚将柴房布置好、躲进里头,叶流云就赶来,正好金夫人不知盛拾月住所,便尾随叶流云而去,他们则躲在柴房中,等她消息。 盛拾月听完,是又好气又好笑。 没想到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竟是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但好在可以确定,金夫人确实没有恶意,不会趁叶流云意识混乱之时,伤害叶流云。 至于其他,众人暂时无力去管,甚至连这群人都没办法惩罚,毕竟是叶流云的第一个坤泽,不知出来之后,她的态度会如何,只能暂且搁置,看她出来后、想如何处置。 待医师赶来,盛拾月又被抬去另一处房间,并无大碍,只是之前结疤的伤口再裂开,又得好几日不能下地,这家伙可怜兮兮嚎了半天,却也只能接受。 夜色渐浓,混乱的府邸终于安静下来,宁清歌拿来药膏,轻轻放在旁边。 盛拾月抬了抬眼,经次一遭,彻底放弃了反抗,配合地让对方将自己衣衫脱下。! 第二十七章 “宁清歌你陪我说说话……” 趴着的人紧紧抓住身下布料,曲折的指节发白,疼得侧颈的青筋鼓起,衣袍下的纤薄脊背打着颤,犹如轻轻一折就会断开的花茎。 要不是那金夫人还在与流云纠缠,她必然要将对方拉出来,狠揍一顿,最好和她一样被打三十棍,等伤口愈合之后就逼着她去跑步,伤口不裂开都不准停下。 盛拾月恶狠狠地想着,可却在下一秒,沾着药膏的指尖落下时,又猛吸一口冷气。 眼泪又在眼眶打转,要不是那医师威胁自个,说不涂药会导致伤口溃烂,要用小刀将烂肉一点点割掉,她才不会乖巧趴在这儿受罪。 “嘶,”盛拾月痛呼一声,忍不住偏头向后,可怜巴巴央求:“宁清歌你陪我说说话,我疼得慌。” 后面那位坐着木凳上,拧紧的眉头比盛拾月还皱,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每一次落手都轻且缓,生怕让盛拾月多疼半点。 若是让朝廷上的那群人瞧见,指不定怀疑大梁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恐怕都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才让沉稳如宁清歌的人露出如此凝重神情。 听到对方的话,宁清歌顿时停顿一瞬,继而开口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盛拾月疼得耳朵发鸣,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能找到一个合适话题,想来想去,只能强撑着扯出方才的事。 她问:“你觉得流云和那个金夫人会、会……” 她磕碰了下,一时无法说出口。 宁清歌反倒平静,注意力都在这人身上,随意道:“热潮难以抵抗,更何况这两个处于特殊时期的坤泽、乾元。” 盛拾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帮叶流云说话,不甘道:“万一流云抵抗住了呢?” 话刚说完,她自己又开始怀疑起来,嘀咕道:“但那金夫人确实略有姿色,还挺会……” “嘶!” 话还没有说完,盛拾月就被疼得往后一仰,犹如一尾银鱼突然曲身弹起。 不知道宁清歌是不是故意,她觉得这一次的涂抹,比上一次疼得多,疼得她腿脚发软,差点落了眼泪。 “宁、宁清歌,”她偏头去寻找答案。 却瞧见对方依旧弯腰垂眼,专心致志地涂药。 难不成是她误会了?或许那边本身就比较严重? 盛拾月开始怀疑自己。 而另一人却抬头,眉眼一弯,笑着问道:“很好看吗?方才匆匆一眼,我还未看得真切。” 她语气太过正常,好像真的是在为盛拾月转移注意力,随意扯过一个话头。 另一人在这个时候格外天真,毫无顾虑地继续:“挺好看的,虽然出身在民间,但比大部分贵女都要温婉妩媚。” “哦?”宁清歌缓缓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她在盥室里做了什么,让殿下如此惊慌?” 一提到这事,盛拾月就来劲了,之前担忧叶流云,顾不 得和谁细讲,眼下终于有了倾述的对象,直接伸手比划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吓人,我还在拧布呢,她啪得一下将窗子打开。” “我吓得一激灵,连忙将外袍披散,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可没想到竟是一个雨泽期的坤泽,还衣衫不整的……” 盛拾月为了描述准确,甚至把披在身上袍子一扯,露出半边肩颈,语气夸张道:“她就这样,这样向我扑过来。” 之前的衣服已经脱下,这件锦白外袍是宁清歌怕她着凉,临时找来,暂时披在她身上的。 盛拾月本就未着一物,再将袍子扯下来大半,就露出更多,线条姣好的肩颈覆着一层水光,泛着白珍珠似的光泽。 宁清歌视线落在那处,如墨玉般的眼眸情绪晦涩,在昏黄烛火下略显阴沉。 盛拾月的表达能力确实很好,虽未亲身经历,却已能联想到当时的场面。 衣衫凌乱的坤泽吗…… 随着手指的落下,盛拾月闷哼一声,顾不得疼又赶忙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可怕,直接将我逼到墙边,就差一步,嘶!” 盛拾月疼得怒斥了声:“宁清歌!” 她怎么觉得越来越疼了。 被喊的人却无辜,好似浑然不知地看着她。 这模样实在唬人,怒气冲冲的家伙一下子怀疑起自己,只能弱弱道:“你轻点,我疼。” 宁清歌依旧保持着之前模样,甚至还有些无奈地哄道:“马上就好了,只剩下一点儿。”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盛拾月有些分不清,只能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道:“她长得倒是不错,但也不知道流云喜不喜欢。” 盛拾月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之前没听流云提起,不过她好像确实比较亲近身材丰润白皙的年长女性……” “疼疼疼!” 这一次是真的疼,盛拾月就差蹦起来了,甚至感觉宁清歌用手按住了伤口,疼得她双眼发白。 “宁清歌!”她立马转头向后怒气冲冲地要算账。 可宁清歌举了举手中药膏,十分体贴地解释道:“我见殿下在专心思考旁的事,就想着一下子涂完。” 终于结束了? 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果真是长痛不如短痛,虽然刚刚疼得厉害,可一听说结束了,她又觉得好过了些…… 她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又向宁清歌道歉,宁清歌只是想让自己少疼一会,自己却冤枉对方在故意如此,实在不应当。 疼痛一时无法缓解,盛拾月彻底将之前的话题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疼疼疼,趴在木榻上半阖着眼,半点不想动弹。 旁边的人不再说话,自顾自将药膏收起,再用铜盆端来热水,继而就有布落入水中,再被捞出拧紧,水声淅沥落下。 盛拾月嗅不到旁人信香,她却能清晰感受到。 从对方跑出小院后,周身就带着两股极浓郁的味道,紧紧粘在盛拾月身上,即便被她拥在 怀中许久,这两股味道也没被压下去半点,直叫人心情烦闷。 披在身上的衣袍被扯下,随手丢到地上。 盛拾月往那边瞧了眼,有些困惑,倒不是在意衣服,只是觉得奇怪,毕竟宁清歌很少有那么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一晚上就丢了自己的两件衣服。 另一人注意到她目光,平静解释了句:“那衣袍沾了些血迹,只能丢了。” 是吗,她怎么没瞧见有血迹? 盛拾月没有细想,不过就是一件衣袍罢了,对方想丢就丢,不甚在意。 湿布落在身上,力度比往常稍重,也更仔细了些,若不是顾及着这人伤口,恐怕已将对方抱进水桶之中。 夏夜荷香浅淡,天上星子两三点,被朦朦胧胧的灰雾遮掩。 今日的汴京不算热闹,早早就有人收摊,青石大街上只剩下行人几个,莫名凄凉。 房间里的影子交叠在一块,白布从肩胛骨往下落,水珠掉入凹下去的脊线中,泛着盈盈水光,映着肌理上的薄红。 盛拾月哼了声,忍不住低声抱怨:“宁清歌,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怎么会?”另一人随意开口,垂落的发丝被挽到耳后,露出矜雅轮廓。 盛拾月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嘀嘀咕咕道:“明明就有,你今天力度好重。” 另一人被揭穿也面不改色,只说:“殿下今日沾上了不少脏东西,肯定要多用力些。” 盛拾月瞪大眼,当即就说:“你是嫌我脏?!” 她声音震惊又不可思议,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对方。 “宁清歌你你你,居然嫌我!”她再次出声,配上之前疼红的眼眶,竟显得十分幽怨。 向来惯着盛拾月的人,这一次却没有第一时间哄她,反倒说了一句:“臭的很。” 气性极大的猫瞬间就炸了毛,直接翻身不要宁清歌碰,然后赤脚就往对方怀里踹,当即就骂:“宁清歌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被气狠了,要是旁人也就算了,偏是向来哄着捧着她的宁清歌,这祖宗虽然娇纵,可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比如陛下不喜她,她也懒得和对方多说多计较,被骂被罚都无所谓,反正她不在意。 但是曲黎、叶流云她们就不行,多说两句她就开始闹脾气,更别说宁清歌,自从知晓她心意后,这人就越发娇气。 看似无法无天的盛拾月,实际更像是只戒备心极重的猫,只对喜欢自己的人摊开肚皮,眯着眼享受抚摸,但力度稍重,就会偏头咬你一口表示警告,明明是躺下的猫,却要维持着高高在上踩在你脑袋上的姿态,旁人越喜欢它,它越过分,顽劣傲娇,把坏脾气发挥得十成十,还不准你骂它一句。 不然就会像现在,气得浑身炸毛,恨不得当场就咬对方一口,狠狠报复回去。 哪里是追求人的态度! 盛拾月眼睛一眯,准备等一上床,就把宁清歌的枕头丢地上,赶不出去房间,还不能让宁清歌睡地上吗? 难睡就难睡,反正她今天绝不会抱对方一下! 看谁熬得过谁。 ?本作者守月奴提醒您最全的《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尽在[],域名[( 这人都要气死了,另一人还不紧不慢地箍住对方脚腕,放到怀里捂住。 虽说生气,但盛拾月也没踹得多用力,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就蹬了下膝盖,一点没疼。 盛拾月不想让她碰,又开始收腿往回拽。 可掐着脚腕的虎口却收紧,不肯让她得逞。 盛拾月更气,提高声调再骂:“宁清歌你放开我!” 另一边的那人就好像个木头似的,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分不清喜怒,就拽着她不给走。 虎口下的脚踝很快就泛起一圈红,像是形制特殊的镣铐。 盛拾月气得慌,瞧见她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又往旁边扯来一块布,盖住自己,不肯给对方看。 但这就是一块白布罢了,能遮住多少?和垂落的长发交织在一块,半遮半掩的,再配上覆着水光的眼眸,倒有一种被欺负后倔强的脆弱感。 宁清歌定定瞧着她,被其他人信香激出的烦躁情绪起起落落,最后还是被强行压下,瞧不得对方这幅模样,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开始心软。 她抿紧的嘴角又松开,无奈叹了口气,低头俯首,捧起对方脚腕,落一个极浅淡的吻,轻飘飘说了个:“脏。” 她这举动奇怪的很,说是吻又更像是贴,柔软嘴唇贴在纤细白净脚腕上,不曾挪动半分,然后冒出一句根本不像嫌弃,反而带着淡淡纵容意味的字句。 方才别在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晃动的烛火柔和眉眼,分明没有摆出什么什么温柔姿态,却比之前的金夫人更…… 烦人。 盛拾月又扯了扯腿,还在气着,不肯让她继续。 可另一位却没有放开,反倒沿着脚腕往上,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并一声声道:“臭。” “臭东西。” 盛拾月僵在原处,垂落在旁边的手抓紧布料,有些无措,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那有谁边骂人边这样,虽然骂得也不凶,反倒像宠溺。 被捧起的趾尖被迫抬往上,无意触到过分柔软的地方。 白日才嚣张起来一点的家伙,晚上就被更过分的行为打回原形。 她自个都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是整日厮混在勾栏的纨绔,谁是饱读圣贤书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羞红了耳廓,眼神飘忽躲闪不敢看。 另一位反倒沉静,好似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样,低垂的眼帘在眼睑映出淡淡灰影,莫名虔诚,好像不是像做什么暧昧旖旎的事,虔诚且认真。 从脚腕到小腿,略带潮湿水迹的吻。 盛拾月蜷缩着脚趾,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进角落,可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结结巴巴道:“宁、清歌,放开我。” 身下的布料被她抓出一堆褶皱,乱得完全不能看。 另一人不肯听,反倒哑声说:“还不干净。” “臭得很。” 她继续往上,从腰腿落到紧致小腹,一点点落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旁边的红烛燃了一半,跳出颗颗火星,噼里啪啦地响,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 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经斜躺着木榻上,随手勾着对方的腰,不肯让盛拾月离开半点。 直到纤长脖颈,红唇碰到颈后脆弱腺体,盛拾月忍不住一抖,拽住对方衣领。 宁清歌这才开口,低声喃喃道:“不臭了。” “你才臭,”盛拾月这个时候也不忘反驳一句,抬眼瞪她。 宁清歌却笑,终于满意,嘴唇轻擦过腺体,哑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离其他人远些,不准再沾一身臭味。” 盛拾月这才明白一点,又气又好笑,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闻不见……”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什么,瞳孔顿时放大。 为什么她偶然能闻见宁清歌的信香,却闻不到金夫人的,分明她身陷雨泽期之中,信香更浓,更别说被引出易感期的叶流云…… 另一边的盥室内。 一片黑暗里,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窥见里头的凌乱,丢进来的被褥铺在地上,满地水迹、铜盆、破碎衣衫,宣告这一处发生了怎样的混乱。 而本该纠缠在一块的人却分开,意识不清的金夫人被乱撕出布条捆住,凌乱发丝下的肩颈全是绯红牙印,可最重要的腺体却干干净净,像是被刻意避开。 而叶流云瘫坐在另一边的被褥上,旁边丢着空瓶,里头的清虚丹已被全部咽下。 她眼中闪过复杂纠结神色,一下清醒一下满是欲//念…… 这简直难以想象,易感期的乾元和雨泽期的坤泽共处一室,竟还有人能保持些许清醒,毕竟就连盛拾月等人都已放弃挣扎,只求叶流云不要轻易结契,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清醒过来。 对面的坤泽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难耐喘息声,叶流云扯过旁边碎布,将自己的腿脚也紧紧捆住。!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八章 又过几l日,让盛拾月等待许久的南疆信件,终于经过漫长路程,落在她手中。 书房房门禁闭,曲黎亲自守在小院门口,随着裁纸刀隔开纸页的声音,那张被小心折叠的信纸,终于被取出。 盛拾月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反倒站在原处片刻,继而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打开信纸,先是轻嗅了下,再凝神看下去。 出乎意料的,小姨并未提及太多宁清歌,反倒先解释南疆的那场变故,说自己并无大事,只是当时情况突然,才导致这一局面,让盛拾月不要太担心。 继而又像往日一样关心盛拾月身体,但这一回多提了一句,让盛拾月暗中多寻几l个医师看看,若有可能还是不要拖延。 不过第一页纸,就让盛拾月看得眉头紧锁。 首先可知小姨的回信是在南疆战败之后,可她早就派人寄信过去,负责寄信的下属并未提及途中有过耽搁,那就是说小姨早早就收到信,却未像之前一样,第一时间回复她。 中间的这几l日,小姨在想什么?在犹豫什么? 绝不可能是因为南蛮攻城的事情耽搁,盛拾月很清楚自己在小姨心中的地位,而且曲黎也曾讲过,小姨有一回正骑马领兵,疾行在途中,军事紧急,半点不能耽搁,却也想办法在马背上给自己回了封信。 就算恰好遇到南蛮攻城,小姨在击退南蛮后,也会立马给自己回信,不可能搁置在旁边不管。 再说身体这事,小姨早就知道,只是由着无心皇位的盛拾月一直逃避,平日最多提醒她注意身子,哪怕不肯治好,也不能伤了根本,折了寿命,如今突然提起这事,态度竟然比往日要强硬许多。 盛拾月不由拽住黄金项圈下的麒麟,指节在刻纹上摩擦,压出些许疼痛。 不可能是旁人将信替换,这渠道只有她与小姨和另外两位送信人知晓,送信人乃是叶家死士,陪着小姨出生入死多年,绝不可能背叛。 而两人的信件又另有玄机,比如信纸折叠的方式、所用墨汁,这还是小姨特地嘱咐,两人所寄信纸需折三回,墨汁则来自京中一小作坊所产的墨锭,书写时会带有特殊香气,可留于纸上半年,若无这两点,便是假信。 盛拾月方才已仔细辨认过,这信绝对没有半点问题,那为何又…… 大拇指用力往玉坠上一压,便翻向另一张纸,上头只有短短一句话:宁清歌不会伤害你。 最后一画似乎停顿许久,毛笔压在纸上留下深深墨印,旁边还有滴落的墨点,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一向杀伐果断的武安君执笔站在桌前,沉思许久,却未再落笔写下其他。 于是,这信件不但没有解决盛拾月心中疑惑,反倒让她更加迷惘。 她当时可是问了不少,比如宁清歌是否与叶家有旧,是否可以信任宁清歌,小姨何时回来,帮她解除这个莫名其妙想婚事等,可小姨却只回了她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语。 不会伤害她,那就代表着可 以信任吗?可要是这样,小姨为什么又不明_[(,甚至让人…… 她视线挪到桌面的另一边,随着信件一并带来的匕首,这匕首只有一个巴掌长,半点装饰都没有,极薄的刀鞘与刀柄,完全可以藏在靴子里头,不留半点痕迹。 送信人说,这是小姨特意寻人打制,让她时刻带着,用以防身。 既然可以信任,又为什么特意给她一把匕首呢? 盛拾月越想越困惑,压在玉坠上的指节被映出凌乱花纹。 是宁清歌不会伤害自己,但也不可完全相信? 还是说自己需要提防的、另有其人? 盛拾月想得头疼,恨不得现在就挥鞭骑马冲向南疆,揪着小姨领子问个清楚。 从格窗落入书房的光线,成束落在地板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延长,逐渐攀向盛拾月脚踝。 依旧想不明白的人,只能像往日一般烧掉信纸,不留下半点痕迹。 曲黎随后才推门而入,见盛拾月表情愁苦,便出声询问。 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自顾自纠结许久,最后还是松口,叹气道:“曲姨你去帮我寻几l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又叮嘱:“千万不能暴露你我身份。” 闻言,曲黎瞬间明白其中缘由,立马称是,她已为此准备许久,心中早就列好了一连串的名单,只等盛拾月松口医治,听到这话,当即就转身出府。 地上的纸灰被风吹散,转眼就不见痕迹。 天边红日被拉扯到最高处,投下火辣辣的日光,荷花池边水帘再次响起。 萧景、孟清心两人一走进来就笑,打趣道:“你们主仆三人要不要去寻个道观拜拜?这几l日一个接一个,三个人没一个好的。” 这画面确实可怜,盛拾月还趴在摇椅上,旁边半躺着的叶流云面色惨白,强行抵抗易感期的代价就是伤了根本,待易感期过去,连走出门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叫人帮忙抬出去的,更别说自己撞出来、捆出来的伤。 请来的医师看得眉头紧锁,不知又偷偷想了什么,只得帮忙包扎后,再开了许多补药,顺带也给早早喝完药的盛拾月也来了一副,盛拾月本想拒绝,可奈何宁清歌点头。 气得这祖宗逮住旁边叶赤灵,让大夫也为她开些补药。 于是,三人现在都捧着碗汤药,苦着脸往下咽。 听到声响,盛拾月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恹恹抬眼,瞥对方一眼。 孟清心两人就笑,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孟清心又开口:“真不找个道观看看?我阿娘认识几l个道长,要是你有需要,我就去问问我阿娘。” 盛拾月端着碗,拿起又放下,半天不肯喝一口,没精打采地回:“灵吗?” “挺灵的,”孟清心很是推崇。 “那你阿娘求了什么?” 孟清心立马回答:“求我奋发图强,好好读书。”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说:“那确实挺不灵的。” 孟清心笑容一滞,努力找补:“真的挺灵的,我阿娘还求我们一家平安,孟家女儿都聪明进取。” 那就半灵半不灵。?[(” 孟清心一咬牙,拿出杀手锏:“汴京周围就他们几l家收的香火钱最少!” 盛拾月面露怜悯:“孟家已经穷成这样了?怎么也不求求财,是求了没求到吗?” 孟清心气得颤抖,抬手想指盛拾月,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直接扭头看向叶流云,就问:“流云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盛九虐待你了?” 说不过盛拾月,就开始扯别人。 因叶流云、叶赤灵经常跟着盛拾月的缘故,孟清心与她们两人也熟悉,说话同样随意。 盛拾月想到这事就气,朝着两人斥:“还不是你们两个,把我家折腾得鸡飞狗跳。” 两人先是迷茫,听叶流云解释后才恍然,顿时露出几l分尴尬之色。 尤其是萧景,她竟一路都未察觉此事,连忙道歉:“是我疏忽,让流云受苦了。” 孟清心讪笑,对叶流云竖起大拇指,夸:“流云你也厉害,居然在满屋子坤泽信香中撑那么久,当属我们乾元典范。” 对此,叶流云只是扯着嘴皮,勉强笑了下。 不过说起那夜,盛拾月不由又想起自己房间里头的事,就因为这一遭,她被宁清歌莫名其妙地亲遍全身。 全身上下又泛起莫名的痒,好像那人留下的痕迹又开始浮在肌理上,炙热而酥麻,整个人都被荔枝的香气包裹。 盛拾月眼神虚晃一瞬,耳垂又冒起绯色。 旁边四人还在聊着叶流云有多厉害,盛拾月突然出声,便问:“流云,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明明她也没闻到什么信香,可每回都被宁清歌那家伙得逞。 众人声音一滞,纷纷向她看过来,表情顿时复杂,这人可是她们里头唯一一个有妻之妻。 不知想了什么,孟清心先劝道:“盛九你得节制啊,你这伤还严重着,起码歇一段时间吧……” 萧景也劝道:“起码要等伤好完之后再做这些事。” 就连叶流云都含糊憋出一句:“殿下身体要紧。”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盛拾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好奇她怎么忍住!再说,你们不信我,也该信宁清歌吧?她会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零零碎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同时耳垂的红也跟着散开,逐渐红了整张脸。 四人面色复杂。 最后还是叶流云开口,提她解围,指了指身上的伤,说:“就是这样忍住的。” 盛拾月眼皮一跳,语气艰难:“就没有什么不疼的法子吗……” 四人沉默。 叶赤灵放下空药碗,苦口婆心劝道:“殿下还是要节制。” 盛拾月顿时炸毛:“我都说了不是我!” “是是是,不是你,”孟清心都看不下去,挥了挥手。 盛拾月破罐破摔:“所以你们有什么法子?!起码不被坤泽牵着鼻子走。” 现在变成四人怜悯看她,七嘴八舌地献了半天计,最后才想起正事。 “对了盛九,那画要怎么办?” 盛拾月听得脸更红,随意道:“等过几l天我好些再说。” 她话音一转,又催促道:“这事不急,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快说!” 像极了一个被妻子压迫许久的可怜乾元。 九殿下妻纲不振啊 孟清心等人对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便将真迹的事情搁置,又开始为好友出谋划策。 盛拾月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拿笔记下。!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九章 是夜, 倚翠楼之中。 红灯笼高悬,倚在木栏上的人往下抛着彩帕,里头莺声燕语,酒杯碰撞。 大堂内,孟清心、萧景少见的坐在一楼,歪斜着身往椅里靠,眼中朦胧醉意,却还在笑着说些什么。 旁边的人听得专注,见两人停下,又连忙替酒壶,往她们拿着的酒杯里倒。 酒刚倒满,就忍不住催促:“您两可快说啊,九殿下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孟清却故意摆着架,低头抿口酒,细细一品,才说:“咱们九殿下是什么人?” “虽然无读书,但往吃喝玩赌哪样不擅长?范成的真迹流传极少,但对于九殿下而言,也不过是勾勾手就的玩意,之前就细细赏看过几副真迹,刚见那副假画,里就觉得不对劲。” 话说这儿,她又停顿住,勾出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周围。 众人奇早被高高吊,前几就听说九殿下巧得幅范成真迹,却不知其中缘,如今终于能听详情,还是从前几闹得沸沸扬扬的比试之中所得,更是百爪挠,恨不得让孟清立刻说完。 “姑奶奶,你可别在这里停啊,”众人苦笑。 孟清懒洋洋往椅里一躺,大拇指与食指叠着一块,再轻轻一撮,意思明显。 再看旁边萧景,她也不阻拦,就偏头看向另一边,任她所。 孟清又道:“当时就我和萧景在九殿下旁边,亲眼瞧着那假画怎么变成真画的……” 能进倚翠楼吃酒的人,兜里都不缺那么几张银票,当即你一张我一张,凑一大把往孟清手里塞,集体央求道:“姑奶奶你就快说吧。” 孟清这才口,添油加醋地把之前事情一说,再着重将盛拾月夸一遍,然后语气嘲讽道:“也不知道许正明哪里寻来的画,竟空宝山而不知。” 众人听完这些,一边感慨这画来得出奇,一边也跟着笑。 而后孟清突然口,说:“你们想瞧那副画吗?” 怎么会不想? 众人连忙应声。 孟清看下周围,压低声音就说:“九殿下前几无意提,想将这画转手出去。” 人疑惑,提问:“殿下又不缺钱,什么要将画卖出?” 孟清顿时翻个白眼,道:“她是不缺钱,可是她嫌许正明啊,那人过手的东西她都不喜,上次那个琵琶和蛐蛐,不就卖给其他人?” 众人恍然,继而又闲谈片刻,才各自散去,不多时,这事就传遍倚翠楼,明就成整个汴京笑谈。 还躺在床上的许正明气成什么样不知道,但八皇女府邸里是传出不少暴怒打砸之声。 再过几,孟清又放出话来,盛拾月将画托给倚翠楼,让其转卖,出价最高者得之,于是这幅被炒得人尽皆知的真迹,就这样被悬挂着倚翠楼一楼。 来来往往的宾客挤入小楼,除去湖中的那条小船,其余包厢皆被挤满。 的是一求画的收藏者,的人是抱着 看热闹的闲客,些则怀揣着其他目的,誓要将这画拿下。 盛拾月三人早早就从后门遛包厢,谁都不想错过这个热闹。 ⒀想看守月奴的《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吗?请记住[]的域名[( 盛拾月修养大半个月,终于可以出门走动,向来疲懒的人趴久,竟不肯坐下,靠在外人瞧不见的窗沿旁看热闹。 范成流传于世的真迹稀少,再加之这是一副藏于假画之中、富故事性的画,又盛拾月等人刻意派人宣扬的原因,所以出价者极多,你争我抢丝毫不退让。 只听见三楼包厢传出一声吼:“两千两!” 倚翠楼顿时一静,前两年人转手幅范成山水画,形制与这幅差不多,不过也就一千二百两银,可这幅竟人出价两千两? 孟清脸上出现一丝喜色,压低声音道:“是许正明?” 没错,这场拍卖正是上次比试的主使者准备,靠着京中舆,嘲笑许正明和暗中的八皇女几还不够,还得在倚翠楼中再坑她们一把。 这群二世祖,都是从小被捧着哄着、高气傲的祖宗,就连许正明的蛐蛐和琵琶落旁人手中,他都能气得半死,想方设法针对盛拾月,更何况是这意外从自己手中丢失的宝贝? 最可笑的是,他们这整赏诗品画、自喻高雅风流的人没看出其中端倪,反倒被他们瞧不的、整斗鸡遛狗的纨绔认出。 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脸吗? 所以挽回自己的最后一点儿尊严,这画绝对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即花高价拍手中,丢库房里搁置,也不能流传在外,不然,后每将这画拿出来一次,他们就想一下,脸就更疼一分。 这两千两才落下片刻,左包厢就传出一声清朗声音:“两千五百两。” 孟清又扭头看向另一边,突然始犹豫来:这个才是?” 盛拾月未和她们提及八皇女,故而这两人都以此行的目的是许正明,却没想会两批人都出如此高价竞争。 右边包厢又人吼:“两千六百两。” 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 孟清摸着下巴,又始嘀咕:“我觉得这个更像许正明那小。” 萧景点头,终于出声道:“这确实是许正明贴身小厮的声音。” 那另一边…… 盛拾月里头如明镜一般,随意摘颗果往嘴里一丢。 许正明和八皇姐的合并不牢固啊,那么丢脸的事情两人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不过想来也是,许家明显更支持六皇姐,这许家幼一时之气,跑去和八皇姐合,要是被六皇姐知道,岂不对许家产疑,觉得许家想要脚踏两只船,不是真归附于自己,短时间可能无事,但疑一旦出现就只会不断扩大,长久以往必间隙。 所以事情结束之后,许正明必然会和八皇姐划清界限。 她摸摸下巴,就是不知他是怎么解释,自己请出屈钰打马球这事。 思绪伏间,两方人将价格抬上三千银两,许正明那边似经放弃,半天不出声。 而盛拾月在这时看眼后头,包 厢稍远处站在一个年近二十的女性,容、身材都十分普通,是丢入人群之中就会被遗忘的存在。 盛拾月喊道:田灵,三千五百两。 ?想看守月奴写的《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第二十九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那人当即上前几步,腮帮小弧度动下,继而喉结往下一滑,立马出声喊道:“三千五百两。” 这声音壮且粗,像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胖在大喊, 孟清两人一愣,难以将这个声音和眼前的瘦弱女人联想一块。 盛拾月却微微点头。 这人乃是那群被关押的千门人之一,看似普通,却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只要听过,就可以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声音,哪怕是鸟声虫鸣、人语物响,无一不真切。 那几个千门人就是靠着她的声音,才引得守卫门。 前几盛拾月提这事,叶流云不知怀着什么思,向盛拾月提这人,帮金夫人求个情。 于是盛拾月这才松口答应,只要金夫人将田灵借她一,她就愿意给金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听新的人出价,众人不禁议纷纷,讨着这又是哪个冤大头,出几倍的价格抢一副画。 八皇女那边自然不肯放过,直接喊四千两。 盛拾月这边立马喊:“四千五百两。” “五千两。” 声音刚落,倚翠楼直接掀喧哗声。 要知道如今一亩良田不过二十两银,这五千两足以购买两百五十亩田地,能让一个普通农户翻身成富户,妻儿老小都过上一辈衣食无忧的活。 “六千两,”盛拾月这边丝毫不让。 再看八皇女那边,像纠结下,一时没出价,而盛拾月这边,却突然小厮敲响房门。 孟清先走门前,从门缝中看这人是倚翠楼中小厮,才打门让她进来。 那人端着一木盘,木盘上放着块金制令牌,令牌上头刻着一个八字,不用想就知这令牌的主人是谁。 孟清和萧景瞧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原来左边这人是八皇女?” “她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跑这儿来凑热闹?” 盛拾月却不说话,只斜瞟两人一眼。 这是很难的事情吗?她之前也没少在禁足期间溜出来,和孟清几人喝酒取乐,难不成这两人都失忆? 孟清她们自然没忘记,她讪笑一声,解释道:“没想八皇女也会做这样的事。” 萧景思虑更多:“那位眼下还在气头上,八皇女却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偷跑出来,甚至不惜暴露自个身份,也要这幅画买下……” 她想不通,也不敢想。 而盛拾月则啧声,看向那小厮,问:“这令牌是不是也给右边包厢的人瞧过?” 小厮立马点头。 怪不得许正明不再出价,原来是八皇女被逼的不得不暴露身份。 宁清歌之前透露过,这倚翠楼与宁清歌关系不浅,应是宁清歌的产业,故而盛拾月没半点遮掩就直接问。 旁边的两人听这话,又想 上次倚翠楼帮忙遮掩的事,里头也想明白几分,就是这八皇女…… 左边人终于又出价:“六千一百两。” 想来是以盛拾月这边瞧见令牌,就不会再出价。 盛拾月却笑,看向旁边田灵,说道:“你可以模仿右边那出价人的声音吗?” 田灵当即道:“可以。” 盛拾月招来那小厮,叫他带着田灵先去右边任意一个无人包厢,再嘱咐田灵,喊道一万两银就停下。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夜色越暗,将红灯笼也侵蚀,灯火暗淡些许,阴影悄然覆住角落,将地盘不断扩大。 正当八皇女那边以能拿下这幅画时,右边又突然喊出一句:“七千两!” 坐在暗处的女人色瞬间阴沉下去,右手一用,竟将手中茶杯硬捏碎。 “八殿下……”旁边的仆从慌张上前一步。 却见她一字一句挤出:“八千两。” 这人立马转身重复一遍。 “九千两!” 八皇女直接站,说:“一万两!” 仆从再重复。 底下的人被惊得麻木,翻十倍的价格买一幅画,真不知该说这人是傻,还是富可敌国、钱没处花、胡乱挥霍的,但可知,明汴京就要出现一个能与盛拾月齐名的神秘败家。 旁边终于没声音,八皇女气得朝那仆从一踹,骂道:“还不快去取来!难不成你还要等许正明他们再出价吗?!” 她不知许正明何又突然出价,目的是什么,但在中狠狠记下一笔,甚至怀疑许正明与盛拾月等人早龌龊,不然十拿九稳的比试,怎么就只赢许正明那一场。 想这儿,她色越冷,甚至联想六皇女那儿去。 另一边,孟清不可思议地哇声,又惊又喜道:“居然卖一万两?!” 孟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万两,她扯下腰间的金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响,也不管其他,满满眼都是一万两,整整一万两白银! 盛拾月之前可是答应分她们两成,再加上前头在倚翠楼收的贿赂,才几,她就赚一年的例银! 旁边的萧景稍微些理智,疑惑道:“盛九你怎么知道她能出万两白银?” 不敢明说,也不敢确定,只能用第三人称称对方。 另一边的盛拾月似笑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莫名显得沉郁。 她低垂着眼,看着那小厮取走画,依旧是那漫不经的语调,却带着几分讥讽:“我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能出多少两银。” “那你……” 盛拾月懒懒回看,随意道:“我只是觉得一万两银,听来不错。” 两人顿时哑然,这万两银对她们来说,是很多,但在盛拾月这儿,却是个无足轻重数字。 萧景张张嘴:“可……” 可你,并不表八皇女也。 盛拾月往后一退,彻底落入身后阴影中,说:“可我解她们。” “我们家祖传的,眼小。” 盛拾月回头看她们,又一遍强调:“胸狭隘,睚眦必报。” 绝不可能让这丢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只是可惜,这价值万两的画,估计才被带回府邸,就要被八皇姐销毁干净。 话说这儿,孟清两人都不敢再接下去。 盛拾月也觉索然,见田灵回来,挥挥手道:“得,等会会人端来银两,你们取自己的份后,就派人送我府里,我先回去。” 她看眼田灵,重重叹气:“我这儿还事呢。” 还是个顶麻烦的事情。 马车驶出倚翠楼,再过一段时间九皇女府。 盛拾月被扶下马车,见另一边站着个南园,不出声问道:“你去给她送饭?她还没回来吗?” 南园先是行个礼,而后才道:“是,武试将临,大人难免操劳,今也得宿在宫里。” 盛拾月听这话,不撇撇嘴。 宁清歌这几忙得像个脚不沾地的陀螺一样,家都回不,一连几都留在宫里。 不过倒是方她,盛拾月眼神往一瞥,身后的叶流云抱着一袋用厚布包裹的东西,曲折的手指微微用,看来些紧张。 那还是前几,孟清等人给她出谋划策时提的东西,此,她今儿还提前出门,跟着孟清两人绕许久,才找那么一家隐秘店铺。 不过宁清歌那么忙,短时间是用不上…… 盛拾月略微遗憾地叹口气,然后才对南园道:“你这几也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南园当即称是。 再过片刻,书房的烛火亮。 被推进来的金夫人猛的往前一跪,喊道:“殿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第三十章 “无奈?” “金夫人,坑蒙拐骗的行当也好意思说自己被逼无奈吗?” 烛火点亮书房,敞开的木窗有风吹入,卷起一室墨香,玄底银纹的宽袍被风吹动。 盛拾月斜倚在美人塌上,单腿曲折踩着边缘,去了簪子的长发随意垂落,姿态很是慵懒,可说出的话却刻薄得很。 她手中捏着块玛瑙腰佩,边把玩边道:“据我所知,大梁还没到百姓有手有脚却吃不饱的地步吧?” 她态度不算太好,但也正常,毕竟这群千门人先是帮许正明坑骗孟清心,又试图在赌桌上出千,盛拾月看着曾经千门师傅的面子上,有心照拂,却被金夫人闯入盥室,伤了叶流云,也让盛拾月多躺在床几日,如此下来,态度能好才怪。 金夫人也料到这一幕,一声不吭跪在不远处,仍由她奚落。 她本就生的温婉,经这段时间的折腾,身形更是消瘦薄弱,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一般。 盛拾月眼神一瞟,剩下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不耐地道:“你要怎么解释?” 她最烦这种柔弱作态了。 那金夫人闻言,心中一松,暗道叶流云果然没骗自己。 两人在盥室之中,虽处于特殊时期,可也有片刻清醒之时,金夫人见牺牲计谋不成,自然心焦,被连累的叶流云却不见气愤,反倒温声安慰,说殿下不是外头所传的那么恶劣,让她不要多想。 许是叶流云的安慰确实有效,又或者是金夫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暂时忍下焦急。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许久,包括盛拾月、金夫人还有其他千门人,那田灵就是这时被叶流云知晓。 她咬了咬牙,抱着横竖一死的决然心态开口:“殿下,我们是靠着坑蒙拐骗为生不假,但此次入京,确实为了救人。” “救一批无辜却被当做商品,贩卖给富商巨贾享乐的孩子。” 她重重一磕头,说:“求殿下救救他们。” 金夫人本名金镜怜,本是梁州弃儿,侥幸被几个千门人收为弟子,也算勉强有了个家,可惜那几人年岁已大,在金镜怜十几岁时就相继离世,故城再故人,反而到处是伤心回忆,金镜怜索性独自离开,四处游历。 而那些千门人都是她游历途中,救下的可怜人。 比如那田灵,虽有独特天赋,却没有得到父母宠爱,反手卖到勾栏中,日日表演口技,却还要被打骂苛责,金夫人实在不忍,才花重金将她的契券买下,还她一个自由身。 其余人各有各的可怜处,即便被金夫人救下,也无处可去,只能跟在金夫人身边。 而金镜怜身无长物,领着那么一大群人,只能讲曾经习得千门技艺教授给她们,她们便尊称金镜怜为夫人。 众人也知自己干的是坑蒙骗人的行当,所以只挑贪官恶商下手,骗来的大部分银两都捐给被欺压的百姓。 盛拾月听到这儿,面色稍 缓,又问:“那你所说的救人又是为何?” 金镜怜见她态度有变,忙道:“这事还要从前几个月说起,我们一行人本打算赶往汴京,瞧一瞧大梁最大的城池长什么样,却在汴京城外数十里处捡到一小女孩。” “她当时极其狼狈,身上全是伤,若不是遇到我们,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才将她抬进马车里,就有一群恶仆追来,我们见状,只得先将这群人骗走,再躲到更远处,等这小女孩醒来。” 金镜怜眉眼露出不忍之色,叹息道:“这小女孩就是之前出言顶撞殿下的人,她只是太信任我等,并不是有意冲撞殿下。” 盛拾月摆了摆手,倒也不至于和个小女孩计较。 金夫人一行人等小女孩醒来,便忍不住询问她原因,那小女孩哭了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完一切。 她家住在汴京郊外,出门玩闹时被人用布蒙鼻口,一觉醒来就被丢入一个黑暗牢房中,里头全是同年纪的小孩,只要哭喊就会被打,她的一身伤就是这样来的。 而被关在牢房中的小孩,每几日就会被带走一批,再没有回来过。 直到那一日,她与七八个小孩被恶仆喊醒,简单梳洗后,给他们换上新衣,紧接着就被带到一个十分奢华的地方。 里头的大人都蒙着脸,像是挑选商品一般出价,买卖成功后,有些大人带着孩子走到隔壁房间,不多时就孩童凄惨哭喊声传来,而小女孩却被人带走,领进空无一人的马车上。 她不知马车为什么没有人,也不知马车要去到什么地方,心中恐慌之下,就寻了个机会跑了出来,幸运地跟在别人身后出了城,撞见金镜怜等人。 小孩不知发生了什么,金镜怜等人却清楚,心中又惊又怒,便商量着入城救人。 “不可能!”听到这儿,盛拾月猛的站起,厉声喝道:“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种腌臜不堪之事!” 她一时无法接受,原地来回走了几步。 盛黎书虽然不是个很好的母亲,却是个极好的帝王,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免除大量税赋、严惩贪官污吏,即便放在大梁历任皇帝之中,也绝不输于任何人,可如今却在皇城之下发生这种事。 盛拾月虽纨绔,但却不是愚笨。 如按照金夫人所言,如此大批、长期的人口拐骗贩卖,绝不是普通人能运转的,必然有大批官员庇佑,甚至品级都还不低,才能将这些事情悄无声息地全部压下。 他们是谁? 买家又有多少? 细思之下,岂不是半个朝廷都烂完了? 盛拾月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掌心冒出细汗。 而金夫人又是重重一磕头,语气郑重道:“在此之前,我们已将一批幼儿救下,就藏在城中一处小院里,殿下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看。”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松了口气,盛拾月在外头的风评极差,就连他们这些刚入汴京的人都知晓不少,所以被盛拾月关押后,她们才惶恐不安,既不敢将这事说 出,又想出那么拙劣的计谋。 直到盥室之中,叶流云的再三保证,还有这几日她们虽然被关押,却没有任何打罚,甚至连挨饥受饿都不曾,才让她下定决心将这事告诉盛拾月。 眼下,她见盛拾月又惊又怒,便知她先前并未参与此事,而且还有可能帮她们一把…… 窗外大风刮起,酝酿一整天的阴沉天气,终于有大雨哗啦啦落下,砸落树叶,掀起泥土,涌出一股潮湿闷热的味道。 来回走动的盛拾月终于停下,沉默许久,却只道:“你先带我去看他们。” 仍是不肯相信。 金镜怜却面露喜色,只要盛拾月愿意去看一眼就好,忙道:“明日如何?我们留在小院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要是他们饿得跑出去,被那群人发现就不好了。” 盛拾月挥了挥手表示同意,疲倦地又坐回美人榻上,再问:“那你们又怎么会落在许正明手中。” 提起这事,金镜怜不由窘迫,说:“应是落在八皇女手中。” “哦?” 这里头的故事就简单许多。 这群人将孩子救下之后,手头就没剩下多少钱了,只得又拿出老本行,却不料拿出的那副假画被八皇女看破,继而将她们全部抓回府中,几日后又送到许正明那儿,许诺她们骗孟清心入套,再赢下盛拾月,就将她们放走。 结果却遇到盛拾月这个硬茬,其他人只得趁许正明因失败而崩溃时遛走,想另外找机会救下她。 可没想到,许正明竟连夜想将金夫人带到别处,若不是孟清心等人意外撞见,金夫人现在都不知在哪,生死更是难料,而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细讲了。 话音被风吹走,盛拾月自顾自坐了片刻,才道:“明日我会准备一辆马车,将你们一并带去,若是说谎……”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金夫人斩钉截铁道:“仍凭殿下处置。”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直接起身走出房门。 屋外已有人拿着伞在等候,见盛拾月出来,连忙将她护在伞下,挡得严严实实的离开。 金夫人等了一会才起身,刚跨出门槛,却见身穿青色骑射服的叶流云站在门口。 她没有多说什么,经常挂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温和散去,只剩下沉默。 金镜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直接打断。 “走吧,我送你,”叶流云转身将油纸伞撑开,常年练武的脊背挺得笔直。 金夫人便跟在她身侧。 这雨越下越大,弹珠似的雨不停往地下砸,风更是呼啸不断,若不是叶流云力气足够,恐怕连伞都要被吹走。 见状,叶流云抬手揽住金镜怜的肩,稍侧身将她护着怀中,就连油纸伞都倾斜向对方。 如此做的代价是淋湿了半边身子,但叶流云却不见躲藏,仍半搂着往前。 金镜怜挣了下,低声开口:“你后背湿了。” 叶流云语气平淡 ,言简意赅道:“没事。” 金镜怜不敢太过用力挣脱,见反抗无效,又道:“你都听见了?” 看叶流云的模样,应在外头站了许久,衣衫被水雾浸染,一片冰凉。 叶流云“嗯”了声,停顿片刻后才道:“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殿下……” 金镜怜说:“他们会将惨死的孩子埋在郊外一处空地,我们去时,深坑都快埋不住枯骨,专吃腐肉的鸦雀成群站在树梢,几乎压断树枝。” 她越说越快,恨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他们不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被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虐待致死,何其无辜?” 叶流云却十分冷淡:“其他人与我无关,我只求殿下无事。” 漆黑夜雨之中,两人的身影变得渺小,连脚步声都被吞噬干净,只剩下紧贴时的呼吸声。 被打落的叶砸在油纸伞上,握紧伞柄的手青筋鼓起,被雨水覆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两人走到小院里,金镜怜才又开口:“你和殿下都是好人。” 叶流云扯了扯嘴角,有些用力地将人推到台阶之上,屋檐之下,自己则站在雨中。 忽有一道雷电闪起,照亮两人身影。 叶流云突然开口:“早知道我就该将你掐死在盥室之中。” 金镜怜不言语,只看着对方转身,逐渐变小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皇宫之中。 依旧埋首伏案的人似有所感,继而就有人敲门而来,行了个礼后才恭敬道:“大人,今年的武试名单已经各部审查、整理出来,请大人审阅。” 宁清歌微微点头,那人便双手端上纸册,继而俯身垂手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宁清歌一眼。 宁清歌余光瞧见,却没有露出一丝异色,好似早就对他们又敬又怕的态度习以为常,随手翻起纸册,垂眼看去。 旁边的人不敢动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直到对方突然开口,他顿时一抖,连忙向对方看去,慌张喊道:“大人……” 宁清歌语气倒十分平静,听不出半点责罚的意思,只道:“屈家屈钰怎么还在里头?” 那人被吓得跪下,忙道:“屈大人特地嘱咐,说是她家女儿虽折了条手臂,但不影响骑马、策文,甚至单手都比大部分考生优秀得多,再说武试还有半个月,就让我们行个方便……” 宁清歌表情不变,过分精致的眉眼轮廓越显清冽疏离,只道:“去掉。” “明知武试将临,却为一时之气与人争斗,性情暴戾,心胸狭隘,即便过了武举,也难堪重用。” 这话说得决然,那人想为屈钰解释几句都不行,只能咬牙说:“是。” 宁清歌再翻看片刻,才点头表示通过,那人连忙将纸册抬走。 房门又一次关上,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前些日子没落下的雨水一并泼来,根本不见停歇。 宁清歌看向旁边三层螺钿食盒,这是南园晚些时候送来的,她 拖延到现在,现在才觉得有些饥饿。 木盒被打开?_[(,第一层只有一盘绿豆糕。 宁清歌不喜甜食,也不爱吃糕点,南园不会不知道,若突兀放入,只有一个可能,她有什么消息想传递,这消息不是很急,但又是宁清歌特地嘱咐,不能耽搁的。 关于盛拾月的事。 宁清歌取出中间糕点,稍用力一掰,便出现一张纸条,展开之后,上头只写着:殿下在赶往倚翠楼前,曾被孟清心、萧景两人带去暗春阁,三人停留许久,采买缅铃、角先生……” 下面是一连串名单,这祖宗财大气粗,还没有搞清楚怎么用,就直接挥手买下,只怕是半个暗春阁都被她搬空了。 捏着纸页的手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宁清歌停顿许久,最后才冒出一句:“出息。” 语气无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这三人又偷偷商量了什么,竟跑到这种地方。 至于她为何能知晓暗春阁的事,这实际与倚翠楼有关,当年她有意寻到欢颜,询问当年之事,却意外得知倚翠楼已被一品级不低的官员看中,想要收于麾下。 倚翠楼老鸨不肯,便被他想方设法针对,宁清歌去时,倚翠楼已是外强中干之相,恐怕要不了几日就会封门闭店。 倚翠楼虽是风尘之所,却有诸多达官贵人流连其中,酒醉美人怀中时,最易套话,若是利用得当,倒是个极好消息渠道,最重要的是盛拾月时常在里头玩闹,若是被不长眼的东西惦记,故意设计贴上来,总归是个麻烦。 宁清歌思索许久,最后与老鸨私下交易,将倚翠楼收入麾下。 而暗香阁,原本只是几个手艺人取巧,常做些稀奇玩意卖到倚翠楼中,赚取些许银两。 后头宁清歌听闻此事,便在汴京暗处开设暗香阁,专卖坤泽所用的物件,本只是随手之举,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甚至比明面上的倚翠楼还要赚钱,如今还抓到一个偷偷摸摸过去的盛拾月。 她揉了揉眉心,表情越发复杂。!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三十一章 因昨夜之事,盛拾月今儿L起了个大早,刚用完膳就听说宁清歌回来了。 她出门的脚步一转,就去寻对方,结果却瞧见紧闭的房门。 守在门口的南园连忙上前几步,躬身喊道:“殿下。” 她解释道:“昨夜大雨磅礴,将宫中好几处屋舍的瓦片打落,大人留在政事堂的衣衫也跟着遭殃,只能回府换身干净衣袍,等一会就又要出门办公了。” 盛拾月点头表示明白,本想站在门口等对方出来,却瞧见又一仆从跑来。 脚步刚停,人就喊道:“殿下,六殿来了。” 盛拾月眉梢一挑,她开府到如今,六皇姐来拜访的次数可屈指可数,视线往一直未打开的房门一扫,眉眼闪过一丝郁闷之色,继而才道:“走吧。” 终究是名义上是姐妹,若六皇姐临府,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难免多生事端。 因不常使用的缘故,府邸正堂凄冷,只与寻常府邸一样,规规矩矩地摆着些椅凳方桌,严肃的不像是盛拾月的府邸。 仆从端来茶水,小心放在侧边小桌,一位稍年长的女性坐在旁边,朝仆从含笑点了点头,十分亲和的做派。 这就是如今大梁的六皇女——盛献音。 若说盛拾月还有三分像皇帝的话,那六皇女就是完完全全捡得她母妃的模样,圆脸白面,温厚敦良,身穿蟒龙交领石青袍,手中拿着把折扇,如同一个儒雅的江南文人。 见到赶来的盛拾月,她立马起身,笑着喊道:“九皇妹。” 听到这声音,盛拾月便觉浑身难受,她最讨厌的就是和这种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家伙打交道。 可人都站到面前,她也不能佯装看不见,只能扯了扯嘴角,跟着虚伪道:“六皇姐。” “不请自来,打扰九皇妹休息了。” 盛献音抱歉一笑,又说:“本王有一事急于和宁大人商议,可宁大人这几日为国事操劳,本王几次寻她不得,方才马车路过,瞧见她踏入府内,便想着与宁大人一并入宫,途中商议要事,既不耽搁宁大人时间,也好将这桩事解决。” 盛献音前几年就与八皇女一块封王,故而可自称本王。 对方说的有理有据,盛拾月也只能礼貌敷衍。 不多时就等到宁清歌走出,盛献音直接越过盛拾月,径直走向对方,又将方才的说法重复一遍。 宁清歌只能答应,继而眼神转向后头,便温声道:“昨夜雨势极大,今早寒气也未散去,殿下若要出门,还是得披件袍子,以免染了风寒。” 她语气转换明显,看向盛拾月时,眉眼间的寒气都散去几分,墨玉眼眸只倒映着对方身影。 哪怕是瞎子也能听出宁清歌对她的特殊。 之前心中生起的莫名烦闷就这样散去,盛拾月咳了声,正准备说话,另一边的盛献音就接道:“瞧我糊涂的,身为皇姐还不如宁大人贴心。” 她转头看向盛拾月,又关 切道:“皇妹快去加件衣服吧。” 瞧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盛献音与宁清歌才是妻妻,正在一起关心年幼的妹妹呢! 盛拾月眉头一拧,当场就沉下脸。 而盛献音却道:“既然宁大人事务繁琐,就别在这儿L耽搁了,以免误了时辰。” 关心她就是耽搁是吧?! 盛拾月面色一沉。 可这一次宁清歌却什么都没有说,时间确实不早了,再不走真的就要迟了。 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旁边的仆从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要加衣……” “加什么加?!冷死我算了!”盛拾月怒骂一声,大步就往门外走,脚步踩得砰砰作响。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偌大的汴京却已苏醒过来,马车飞快行驶,道路两旁的小贩挑着竹筐叫卖,店铺都已敞开了门,勤快小厮正拿着扫把,发出沙沙扫地声。 车轮碾过地上水洼,绕了些远路,才到南坊,南坊房屋混杂破旧,所住之人多为下九流,算是汴京最乱的地方之一,因此租金也比其他地方便宜得多,正好适合手中没有多少银两的金镜怜等人。 盛拾月掀帘往后看,不知什么时候,孟家、萧家的马车已跟在身后,随之而来。 刚绕到一巷尾,坐在旁边的金夫人就喊道:“到了。” 继而马车停下,众人纷纷跳下来。 金夫人等人还没有开口,就瞧见孟清心、萧景两人风风火火走回来,刚到面前就大声道:“我的祖宗咧,你这天不亮就喊人叫我们起来,绕一大圈来南坊做什么?” 孟清心浑身怨气,继续道:“我昨儿L才陪你跑了一下午,折腾到晚上才回家,一进府就被我阿娘抓到,又把我说了一通。” 旁边的萧景也在打哈欠,困倦道:“盛九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家那位要来国子监授课,逃了课,和你们两瞎转了一下午,回家一瞧,宁大人布置了一堆功课,我熬到半夜才写完。” 大梁设有国子监,普通学子可通过考试就读其中,就读期间免除一切学杂费用,吃住都由国库承担,而像她们这样的二世祖,则可以花费大量银两免去考试,直接到里头就读。 大梁对国子监极为重视,不仅鼓励朝中官员在空闲时间到国子监授课,还让皇嗣也在里头念书。 据说六皇女手底下的几个幕僚,就是在国子监结交的,所以无论寒门学子,还是官宦世家的子女,都会想方设法挤入国子监中。 只不过盛拾月不喜读书,而孟家情况特殊,所以只有萧景一人就读其中。 听到这话,盛拾月面色更沉。 好你一个宁清歌,有空去国子监讲课,没时间回家是吧?!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表情不对,不由诧异。 孟清心说:“你怎么了?昨儿L不还好好的的吗?” 萧景问:“谁大半夜惹到你了?” 她 环顾一圈,忍不住猜测:咋了☉_[(,大早上带着我们来找场子了?” 盛拾月眉眼沉郁,连话都不肯多说,还好身后跟着个叶流云,连忙站出来,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解释了遍。 这两人顿时表情凝重,忍不住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而盛拾月却看向金镜怜,说:“开门吧。” 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起初院中未有一个人,就连声音都不曾传出一声,像是无人的荒院,众人不由疑惑,看向金镜怜的视线充满质疑。 而那人却十分平静,直接往里头走去,直到房间前,才敲了敲门。 周围护卫紧紧握住刀柄,叶流云、叶赤灵挡到盛拾月面前。 房门摇晃了下,才有一小女孩推门而出,直接扑到金镜怜怀里,哭喊道:“金姨。” 紧接着一个两个接连不断冒出,里面足有十几个小孩。 孟清心有些纳闷,不由道:“那么多个小孩?怎么安静成这样的?” 这群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岁,小的五六岁,正是最闹腾的时候,恨不得上房揭瓦将屋顶掀翻,怎么会那么乖巧缩在屋里? 她话音刚落,之前的摇骰人便低声解释:“她们在牢房之中,只要哭闹就会被打骂,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而且这个地方人员混杂,若吵闹起来,被流氓混混盯上,少不了麻烦,只能让她们尽量少出声,幸好她们也乖,”摇骰人叹了口气。 孟清心等人不知说什么好,小孩最是顽劣,岂是一两顿打能教会,能那么乖巧,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再看前头,那群孩子个个瘦骨嶙峋,即便在惊喜之下,也刻意压低声音,如同麻雀一般发出极小声的笑语,若她们再站远些,恐怕就一点儿L也听不见了。 孟清心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金夫人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面色一变,就急忙往屋里走,那群千门人连忙跟上去,片刻之后,金夫人快步而出。 盛拾月问:“怎么了?” 金镜怜连忙解释:“我们之前留下的粮食早在两天前就她们吃完,昨夜有几个小孩实在饿不住,喝了屋檐落下的雨水,现在闹起肚子,躺在里头动不了。” 盛拾月眉头一皱,便看向叶流云。 叶流云就大步跨入里头,片刻之后才走出来,对盛拾月点了点头。 “走吧,”盛拾月说了声,先一步踏进门槛。 那群小孩瞧见盛拾月等人,表情恐惧又惊慌,紧紧挤作一团,瘦小的身体无意识地抖,可即便怕成这样,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盛拾月眼神扫过,便进到屋内,屋里甚至没有床椅,只有捡来的干草铺在地上,四五个小孩在上头,脸颊凹下去,嘴唇发白,露出的腿脚还有残留鞭痕。 其中有一个小孩睁眼醒来,瞧见盛拾月就吓得一震,恐惧往后退的同时,竟还记得拿手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拐进牢房,不知道未 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只知道发出声音会挨打?_[(,会惹上麻烦,会被那群人又抓走。 所以即便饿成这样,也不敢出门半步,只敢用干草勒紧肚子,只敢偷偷喝那一点屋檐落下的水。 “盛九这、”孟清心有些不忍。 盛拾月不知怎的,向那小女孩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说话,却见那小女孩放下手,麻木的眼睛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泪,可她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手伸向衣服,十分熟练解开扣子。 好像曾有人对她这样很多次,以至于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娴熟。 “小迟!” 金夫人在这时从后头冲过来,一把抱住这个小孩,将她衣服拉扯回来,将她紧紧藏在怀里。 金夫人没有回头,极力压抑的声音依旧慌乱:“对不起殿下,小迟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已经被人买下许久了……” 许是担心刺激到对方,金夫人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多说。 盛拾月看向小孩落在外头的衣角,破旧的布料发着颤。 她……是在哭吗? “没事的小迟,没事的,她们不是坏人,别怕。” “不会再有那种事,金姨保证,别怕别怕。” 金夫人一声声安抚着,怀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哭声,依旧很低,恐怕连刚出生的幼猫都比她哭得大声。 盛拾月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 外头的小孩也涌了进来,却只敢挤在角落里头,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盛拾月等人。 盛拾月偏头不敢看他们,眼神落在角落,却瞧见一道极其熟悉的泥塑人偶,不过巴掌大小,衣衫用颜料染白,随着时间流逝已掉得斑驳。 她怔愣了下,站起身,朝那个小人偶走去。 那群小孩见她走过来,紧张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墙,连呼吸都停滞住。 虽然金夫人已经解释过,但她们心中阴影太重,本能地惧怕成年人的靠近。 盛拾月拿起那人偶,大拇指在上头摩擦了下,模糊的面容已难寻当年清逸。 她突然哑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赶进来的田灵不明所以,但也答道:“我们租下屋子时就有了,听隔壁人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搬离许久,前两年才写信过来,托邻居代自己租出去,但因房屋破旧,一直没能租出去。” 她又小心道:“这人偶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入京时间太短,不知里头的忌讳,只是这些小孩经常跑过来、偷偷跪拜,我们就将它留下了。” 盛拾月没有回她,反倒看向那群小孩,毫无起伏的语气分不清喜怒,只问:“你们为什么要拜她?” 那群小孩有些胆怯,好半天才一个人站出来,结巴道:“阿娘说、说、这是神仙,神仙会保佑我们。”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阿娘?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偶?” 小孩说:“我家、那边有一个庙,阿娘会带我去拜神仙。” “你家在何处?” 许是感受到盛拾月不会伤害她,小孩终于胆大了些,回:“扬州。” 盛拾月突然接上:“江口县。” 小孩眼睛一亮,连声期盼道:“姐姐你知道我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我好想我阿娘。” 盛拾月沉默了下,才说:“我、不知道……” 她只是在被禁止的杂书中看过。 扬州曾有水患,帝派废太女南下,说服世家富商捐款,修筑堤坝,疏通水流,亲自带领百姓,在河岸两旁种树修田,如此才使水患停歇,扬州人感激废太女,故修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后头传入全国各处,百姓便称废太女乃是仙人下凡,纷纷塑像供奉。 盛拾月本以为那些东西都被销毁,却没想扬州还有残留。 想来也是,扬州自古水患不断,一旦爆发,河水冲垮河梯田地不说,最可怕的是淹入城中,摧毁房屋,冲走牛羊牲畜,甚至是人,可经废太女治理后,至今为有较大的洪灾出现,扬州人怎能不感激她。 小孩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不等盛拾月再做反应,就听见有人从外头买了食物回来,一群饿急的小孩纷纷涌上去。 盛拾月将那人偶握在手中,便转身出门。 孟清心等人跟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又停顿住。 周围人都陷入沉默。 “你们怎么想?”盛拾月问她们。 不等她们回答,盛拾月又自顾自道:“我再想一想。” 跟来的金夫人没有催促,只道:“他们每七日开一回门,算下时间,距下一次还有三天,殿下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盛拾月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心情压抑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嘱咐叶流云替那些小孩寻个医师过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离开。! 第三十二章 再晚些,汴京又下起绵绵小雨,酷暑的热气散去,晚风携来清凉,被炎热夏日琢磨的人终于能睡个好觉,向来热闹的城市早早就陷入了安静。 宁清歌今儿难得回来,忙着洗漱没进房间,就在屋外和盛拾月说了声,里头没有传来回应,不知是睡了还是又在生闷气。 等沐浴完,宁清歌推开门往里头一瞧,这回待遇比前回好多了,没再被赶出门,就是她的枕头被挪到床边,一半都在外头。 也不知道这祖宗想让宁清歌怎么睡,反正她自个缩到床里头去,背对这外头,面对着墙。 宁清歌没出声,站着原地瞧了一会,眼角泛起笑意。 觉得这人怪可爱的,一口气从早上憋到现在,要是旁人早该冷着脸闹脾气了,这脾气最大的祖宗却只是背对着人睡觉。 雨水依旧,房间里的烛火被吹灭,脚步声响起,薄被被掀开。 盛拾月不由绷紧脊背,却不肯说话,一是因为早上憋的气,二是白日的经历,心情压抑下,更懒得开口,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可另一个人却靠过来,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响声,贴在盛拾月身后。 盛拾月呼吸一顿,隐隐闻见清凉的皂香,幽幽环绕在鼻尖。 即便如此,另一人还是没有放过她,抬手勾着盛拾月的腰,往怀里一捞,于是仅穿着里衣的温凉身体,紧紧贴在瘦削脊背上,单薄的布料什么都拦不住,过分柔软的地方压在身上,还能感受到随着呼吸起伏的小腹。 在视觉受阻的漆黑之中,所有感受都成倍增加。 盛拾月浑身一僵,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宁清歌你的枕头在另一边!” 是的,这过分的家伙不仅贴到盛拾月身上,还占据了她的半个枕头,于是那么大个床,两人偏挤在一片极狭窄的空间里。 “在哪里?”宁清歌明知故问,开合的薄唇贴在对方后颈,温热吐息落在腺体。 “在、在那边,”盛拾月本能想躲,可前头是墙,后头是宁清歌,本来想生气的家伙,现在反倒落入自己给自己造成困境里,只能缩着脖子,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你过去、过去。” 她曲了下身,试图将对方拱到一边。 可另一人却无赖,反倒抱得更紧。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是九殿下? 她提高声调就喊道:“宁清歌!” 又要炸毛了。 她又气又恼,开始找借口:“你让开,热得慌。” 宁清歌不气反笑,还挨着对方,半点没挪开,低声问道:“还在生气?” 原来宁清歌什么都知道,亏她还想着是不是对方太忙,着急她那一堆公务,一时忽略了自己,结果倒好,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什么都不说,有空去给旁人授课,没空理会她盛拾月是吧?! 盛拾月气得很。 另一人却好像还嫌不够,故意压得更紧,贴在对方耳边开口:“ 那么生气?” 想气成这样,怎么也不知道追上来??”她咬住盛拾月耳垂,舌尖用轻轻一勾。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发颤的语气还在强撑:“我干嘛要追上去?!” 脑海中的回忆闪现,某个人心里又泛起酸,没好气道:“人家可是准备好了正当理由,亲、自、上、门来接宁大人的。” 咬牙切齿的语气,一字一句着重强调。 宁清歌方才瞧着自己枕头还在,还以为对方没有多生气,没想到是强行憋着,一激就接连不断冒出来了。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我可没有什么理由,能拦着宁大人不让她忙、正、事。” 幸好今晚提前赶回,要再耽搁几日,恐怕她的枕头就要出现在府邸门口了。 宁清歌忍不住笑,亲了亲对方耳朵,喊道:“小河豚。” 特别像鼓起的河豚。 可爱。 “宁清歌!”那人气急了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喊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当纨绔的,半点过分的话都没学会。 “你让开,”盛拾月又开始乱动,企图逃跑。 可宁清歌却将人揽紧,再轻轻一咬,齿尖将耳垂碾磨,像是小小的惩罚。 “嘶,”盛拾月顿时出声。 温热的舌尖又覆过来,将咬出的凹坑填满,低哑的声音响起:“她可没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说。” “嗯?”被骗的盛拾月一愣,立马反问道:“那她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分明是她的过错,可却站在主导的位置,故意逗着对方。 盛拾月愤愤骂道:“我要去外头揭发你,让别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清冷皎洁如月的丞相大人,分明就是个厚脸皮的泼皮无赖! 宁清歌叼着她的耳垂闷笑,终于哄了句:“乖。” “不乖!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盛拾月已经到了炸毛的边缘。 宁清歌有些遗憾,早知道就那么过分了,还能多逗一会,咬着软肉,含糊道:“她和我说,她不介意我已经成亲,说我只是为了避开储位之争,故意糟践自己。” 盛拾月这下是真生气,立马骂道:“我就她那个口腹蜜剑、表里不一、三头两面……” 词汇量就那么多,但是没骂解气。 “绵里藏针,”宁清歌贴心地帮忙补充。 盛拾月立马就接上:“绵里藏针。” “虚情假意。” 盛拾月重复一遍:“虚情假意。” “狡猾伪善,” 盛拾月再跟着念,念完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道:“我干嘛和你念?又不是小儿学字!” 紧接着自己又补充完整:“她就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还不忘记从年龄上打压一下别人。 宁清歌还没有说完,又补充:“她还说,只要我点头,她立马就去和陛下讨要休书,等她登上皇位就来求 娶我,既让我免去陪在你身边的屈辱,又可满足我避开皇位之争的想法。” 她声音有些奇怪,若是盛拾月再年长些,许会知道那些个喜欢吹枕边风、说正妻这样不好那样不行的绿茶小妾,就是这样的语气。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道行远远不如后头这个、在全是人精的官场里游刃有余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被气得不行,恨不得当场就去踹六皇女的府门。 她直接一个翻身,将宁清歌往后一推,拉扯出一些距离就呵斥道:“你还笑?!” 这些话她不是没听说过,之前在樊楼、倚翠楼中,那些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曾那么猜测,说什么宁清歌是不想掺和进皇女之争,索性选了个什么都不行的纨绔,不过最后是哪位皇女即位,她都是一朝丞相,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连累。 盛拾月气得半死,对面那个人还在笑,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模样。 就该让别人知道宁清歌的本性是什么?还说什么糟践,分明就是宁清歌馋她身子,惦记她这个人!想方设法嫁给她! 早知道、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去隔壁睡,才不听她说什么大梁建朝以来,还没有新婚就分房的妻妻的鬼话,绝不给这个女人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你再笑我就把你丢出去!”炸毛的狮子猫终于说出了最严厉的惩罚。 宁清歌连忙收敛笑意,可在夜色之中、也依旧清亮润泽的眼眸却将笑意泄出。 “好了好了,乖,”宁清歌赶紧贴上去哄,微微仰头,贴在这人唇角。 盛拾月偏头想躲,却架不住对方再次贴来。 宁清歌又道:“我拒绝了。” “我说如果六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个的话,现在就可以停下马车放我下去了。” 盛拾月面色一缓,这还差不多,闷闷道:“那后面呢?” “然后就到皇宫门口了。” 盛拾月“哦”了声,还有点不满。 宁清歌蹭了蹭她嘴唇,又低声道:”谁叫你不追上来?” 她耐心教导:“殿下,我是你的妻子,这就是谁都不能反驳的理由,你要不想我和别的乾元一起离开,就该追上来将我带走。” 绕了那么一大圈,竟又变成她盛拾月的过错了。 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话都被对方抢去了,只能又闷闷的“哦”了声。 宁清歌没有再多说,反而捧起对方的脸颊,低声说了句:“张嘴。” 盛拾月下意识听话,然后就有柔软的舌趁机钻入,剥夺氧气,占据每一处角落。 虽然抢占先机的是对方,可盛拾月心里头还憋着一点儿气,又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三两下就压了回去,故意起身压到对方身前,单手再抵住对方的肩。 比夜色更深的是盛拾月的影子,将身下人完全藏在漆黑里,完全失去视觉的代价就是所有感受都由对方给予。 宁清歌不仅没有阻拦,甚至助 纣为虐地闭上眼,完全交给对方支配。 小殿下像小狗一样恶狠狠叼住对方的唇??[,垂落的发丝摇晃在对方脸颊,掀起一阵阵的痒,抵在肩膀的手用力回扣,紧紧箍住对方,不允许猎物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掉转,可宁清歌却甘之如饴,好像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将小猫惹恼后,再瞧着它伸出软垫,气鼓鼓地发泄不满。 屋外的细雨不见停歇,像细针一般斜落而下,池水里头的荷花谢了好多,花瓣飘在水面上。 悬挂屋檐的铁链引着水流,变成白色水柱哗啦滑落往下落。 直到身上的家伙满意,宁清歌才拍了拍她的肩,问道:“说吧?今儿去了哪里?” 盛拾月疲懒,就连她安排的骑射都要被推到已时,今儿却那么早就起床,实在让人诧异。 而且宁清歌这几日虽然忙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有个南园在时刻盯着。 方才入门时,南园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殿下出门回来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连膳食都少吃了一半,且跟随而去的金镜怜等人都未回来。 宁清歌猜到些许,但却未第一时间询问,反倒先将第一个问题解决,再这人哄开心。 盛拾月听到这话,刚刚餍足的眉眼又恹下去,明显被这事折磨得不清,本没想劳烦宁清歌,可对方主动问了,她也不会刻意隐瞒,便简短说了一遍前因后果。 宁清歌先是拧眉,后头突然闷哼一声。 身上这祖宗手杵累了,索性一下子压到宁清歌身上,娴熟地埋到对方脖颈,开始逃避。 反正她受伤这段时间,都是趴在宁清歌身上睡的,起初还有些羞窘,趴多了就变得坦然。 宁清歌也不说她一声,反倒抬手覆在对方脊背,从上往下地抚过,无声安慰。 “宁清歌你怎么不说话?” 分明是她先压下来,现在反倒还要抱怨对方不理会自己。 宁清歌无奈,偏过头,亲了下对方的脑袋,哄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说。” 盛拾月伸手戳她肩膀,开始批评:“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让一堆龌龊蛀虫抓到可乘之机,让一群无辜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明明是你们该处理的问题,关我这个花天酒地的纨绔什么事?怎么就烦到我脑袋上了?” 指尖不停地戳,硬生生在衣衫布料上戳出一个个小凹坑。 被批评的小丞相不出一言反驳,仍由纨绔大人抱怨。 实际又怎么能怪她,丞相大人真正入朝时间不长,前头位卑权低,风言风语不断,她一边应付着一边还得证明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后,更是日日忙碌,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得如此名声。 可即便她再努力,朝廷也不是她一人的朝廷,一堆人精扎堆在一块,谁知道里头会出什么人? 再加之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即便有人看出些许端倪,想要去仔细调查,也会被这些人密不透风的谎言给忽悠过去,心有疑惑却查不到真正的龌龊。 若不是有人逃出,又意外撞见金夫人等人,这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爆出来。 直到宁清歌觉得对方有些解气了,才抓住对方手指,温声认错:“这事确实是我的过错,不知朝中还有这种人。” 盛拾月哼了声,又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宁清歌好脾气地问:“那殿下想怎么做?” 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困于身份,连亲自调查都不敢,一旦被人察觉,恐怕立马就会有大批人拦在她面前,用各种事情阻挡她,并快速销毁一切证据。 而且她也…… 宁清歌眼神中有暗色一闪而过,无声落在盛拾月身上,现在才读书骑射,始终太迟太慢,这事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盛拾月闻言,一下子陷入沉默。 宁清歌也不催她,缓慢抚着对方脊背。 雨声依旧。! 第三十三章 你想怎么做…… 听到这句问话,盛拾月埋首在对方肩颈,温热气息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吹起对方披散的发。 潮湿的雨气掺杂着些许荔枝甜香,幽幽将整个房间填满,悄然缠绕上露出被褥的纤长脚踝,连带夜色一块,将一切包裹。 “我……” 盛拾月张了张嘴,又停顿片刻,才开口:“我不想这个地方继续存在。” “嗯,”宁清歌轻声回应,温凉的手依旧在对方脊背上轻拍,抚去夏夜闷热捂出的薄汗。 “我想救这些孩子,”盛拾月继续开口,语气有些生硬缓慢。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瘦弱的小孩熟练地向她敞开衣衫,麻木而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一个放在角落里的小泥偶。 “宁清歌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她呢喃了声。 或许真的是皇姐将她们带到自己面前呢? 盛拾月往日不信神鬼,若真有神仙,又怎会让皇姐沦落成如此下场,可如今倒希望有神了,也好借虔诚祈祷、千万香火,让皇姐免于泥泞侵蚀、地府磨难。 “宁清歌,我是个胆小鬼。” 在朦胧雨雾中,盛拾月如此说道,她蜷缩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借着雨声掩盖,将隐藏在心底的话语小心翼翼说出。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她一直躲在皇姐、阿娘、小姨身后,藏在一个纨绔的壳子里,可皇姐没了,阿娘走了,小姨的一次意外就让皇帝挥下罚棍,她自以为的太平盛世向她展露了阴暗的一角。 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大不了施舍一点儿善意,派人将小院里的那群孩子送回家,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看见那个泥人,不知在阴暗的土屋里摆了多久,满是灰尘与裂缝,曾经被赞扬歌颂、被誉为大梁晨曦的扶光太女,如今却只能躲藏在这样一个满是蛛网的土屋里。 她不明白,也一直在为此困惑,光明会被拉入泥潭,恶贯满盈的人却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明明没有做什么,却也被批评审判,但丧心病狂的人或许还在被人夸赞,说他们是为民为国的好官,这世上怎么会如此荒谬可笑的事。 “殿下,”宁清歌终于开口。 她轻轻拽住对方发尾,温声道:“殿下一直都是很勇敢的人。” 她声音柔和却坚定,不像是安慰,倒像在沉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盛拾月嗤笑一声:“勇敢当个讨人嫌的纨绔吗?” 宁清歌微微偏头,用脸颊蹭过对方头顶,低声道:“在我心里,殿下一直都是干净无瑕的月亮。” “是我的月亮。”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盛拾月僵硬住,暂时忘却了那些沉闷,被拽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话题中,宁清歌一向擅长将她带偏,就好像方才,明明是宁清歌的过错,绕了一圈却变成教育盛拾月。 现在也是一样的,轻而易举就让盛拾月掉入她编造的网 中。 盛拾月既羞窘又不知所措,结巴道:“宁清歌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是月亮呢,分明对方才是清冷皎洁的月亮。 她轻轻叹息,有些幽怨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殿下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殿下?”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殿下,没有人会不被月亮吸引。” “我、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盛拾月有些无措,想逃却又被抓住,只能被禁锢在对方的怀里。 她慌慌张张扯着理由:“你想让我问你,可你也没直白告诉我,你喜欢我啊?” 只会拐弯抹角地暗示明示,害她以为宁清歌就喜欢这种不必言说的调调,暗自腹诽这人就是块心黑的闷木头。 宁清歌点了点头,说:“那是我的确实不对。” 这回认错倒是快。 盛拾月不知该说什么,憋出一句:“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在掖庭的时候?” 她为这事烦心许久,除去那些偶然遇见的斥责外,她根本回忆不起两人还有什么别的交际,更别说判断宁清歌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宫中,那时宁清歌被贬至掖庭,而她还皇宫之中,莫不是她无意搭救过宁清歌? 盛拾月参考着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编造出了一出嚣张纨绔见被欺辱宫女,突然出手搭救的故事,还暗戳戳感慨了下自己的善良,那么大个事,居然转身就忘记,当真是乐善好施、不求回报的好人,宁清歌肯定也是因此对自己情根深种。 可宁清歌好似看出她所想,一板一眼地冒出两个字:“不是。” 思考许久得出的答案就这样被否定,盛拾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被憋死。 另一人还往里头添了把柴火,继续道:“我认识殿下,比殿下以为的更早。” 更早? 宁清歌没有入宫之前? 五六岁还是三四岁? 不会是牙牙学语,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吧?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往旁边躲,一下子靠在墙上,声音颤抖道:“我就说你是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居然有这种嗜好,我才那么小,你就敢、就敢……” 不怪她那么想,白日才经历了那么一遭,现在瞧宁清歌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你你、变态!”盛拾月直接气红了脸。 可宁清歌却忍不住笑起,抖得床都跟着颤:“小九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盛拾月眼睛连眨许多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时候喜欢,宁清歌答的是什么时候认识。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盛拾月气得抬脚踹她,却被对方拽住脚踝。 “松手!” 她今天就要把宁清歌踹下床去,让她睡地板! 脚腕在虎口挣扎,宁清歌想忍住笑,可笑声又从唇齿泄出,于是那家伙更气,大声骂道:“宁清歌你松开我!” 再不哄,这猫儿就真要炸毛了。 宁清歌用力一拽,便扯着对方脚踝,将人扯入怀中。 盛拾月自然反抗,抬手就要去推她的肩膀,可宁清歌早有准备,反手又捏住她手腕。 “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柔软的唇将斥骂拦截,化作荔枝的甜腻。 盛拾月不肯那么轻易就原谅,故意去咬对方,叼住薄唇,留下一个个恼怒的牙印。 宁清歌回以温柔包裹,不曾反抗,偶尔轻轻嘶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忍疼。 总是吃软不吃硬,又不长记性的家伙,不知是第几次掉入这样的陷阱,恶狠狠的撕咬换做舔舐,明明是贴心安慰,也得加重力度表示自己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哄好。 手挣脱对方束缚,掌心贴在对方脸颊,而后又忍不住往上,想捏住宁清歌的耳垂,可却被从未想过的灼热温度烫了下。 宁清歌刚刚是在害羞吗? 盛拾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一片漆黑里,神情被模糊,话语被刻意遮掩,所以她不知道宁清歌在忍着怎样的羞怯,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隐藏许久的心事摆在盛拾月面前。 她是立在湖畔的人,长久凝视着湖中心的月亮倒影,却不敢伸手去捞,生怕月亮碎在她的掌心,可当月亮被浓云遮住,湖面只剩下漆黑时,她又俯身捧起一汪水,轻且缓地吻住,郑重地好像在对待易破碎的琉璃。 唇齿相碰,舌尖相抵又交缠在一块,呼吸融在一块,口腔里全是甜腻的荔枝汁液。 盛拾月呼吸渐乱,滚烫炽热的耳垂被指尖碾压摩擦。 晚来风急,吹响林叶,打碎一地花瓣,细雨越来越急,斜落在瓦片、窗户、地砖上,覆上一层银亮的膜。 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将落叶拍打,夏日的闷热卷起泥土味道,往窗子缝隙里钻。 盛拾月拽住对方耳垂,低声说了句什么,被堵住的低哑嗓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到起伏的音调。 可宁清歌却顿住,继而回以更热烈的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回应了宁清歌,在对方试图躲藏、故意逗弄逃避的时候,将回应夹杂着一个又一个的吻中,认真回以自己的答案。 “小九,”有人低声喃喃,意识已经有些恍惚,自顾自道:“你才是月亮。” “月亮……” “小九、小九。” “殿下。” 她像是泡到了酒缸子里,脑子被酒精侵蚀,只剩下篆刻在骨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盛拾月仰头,带着水迹的唇轻触额头,落在发颤的眼睑、鼻梁、脸颊,慢吞吞地一点点落下自己的印记。 趾尖垫在温凉脚背,薄皮的长骨有些硌人,膝盖轻碰,微微曲起,又被人小心压在腿间。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被褥已斜掉到床边,只剩下半个角,难以盖住两人。 盛拾 月缩到她怀里,轻声道:“宁清歌,月亮落到你怀里了。” 小院里积了水,汇聚成流将落叶冲到一块,累做小山堆,躲在树叶底下的鸟儿梳理着羽毛。 斜雨逐渐从窗户缝隙中挤入,打湿地板,房间里的荔枝香气越来越浓,起初掺在雨雾之中,后头就开始驱赶起其他,恶劣地填满整个房间,不允许任何多余味道来打扰。 就连残缺的乾元,也嗅到了一丝甜香:“宁清歌,你的信香……”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这股味道已经将自己包围,从舌尖到脖颈,甚至往下的每一个位置。 恶劣的家伙早就用这种方式,打上了自己的所有权,仗着另一人不知道,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的信香。 过分。 宁清歌不仅没有被发现的愧疚,反倒将人用力揽紧,脸颊摩擦着对方脑袋,轻声细语道:“殿下再忍一忍?我压制不住了。”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人说得顺口,不再像上次一样卡顿,盛拾月甚至品出一点儿理直气壮? 盛拾月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只憋出一句:“宁清歌你不要脸。” 另一人却笑,上挑的尾音带着缱绻温柔,好似诱哄一般开口:“那殿下帮帮我?” 帮? 怎么帮? 盛拾月卡顿一瞬,紧接着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道:“我、我不会。” 眼前又浮现那夜的画面,那人压在自己身上…… “还不会啊?”宁清歌声音戏谑,故意拖长语调,好像思考。 正以为被放过的小乾元顿时松了口气,刚刚想挪开一点,拉开距离,却被人拽住手。 她说:“那我教教殿下好不好?” 教? 怎么教? 盛拾月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的冲击太大,让毫无经验的她不知所措。 可另一人却还在继续,拽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身上。 在难以辨认的黑暗里,呼吸逐渐变得凌乱,指尖从脖颈滑落,掌心好像拢到什么柔软的弧。 盛拾月喉咙发紧,只觉得这个雨夜闷热得难受。 手下的温度越来越高,似要顺着指纹,熨到每一寸骨骼,烙进血肉深处。 紧致薄软的腰腹在掌下扭动。 盛拾月想逃,却又被紧紧扣住,细密的雨丝结成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锁住猎人的陷阱里。 指尖拖沓着往下,碰到坚硬骨头,然后又滑落。 呼吸变得微弱,细碎的水声响起,荔枝的香气越来越浓。 柔软细腻的肌肤像温水一样浸润着手掌。 檐角的铜铃作响,丁零当啷的。 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了吗? 在浑噩中,盛拾月无端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找不到答案,总不能这个时候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往外看吧。 即便她想,对方也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 疑问被压下,后脑被人覆住,往怀里压。 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压殆尽。 “唔、宁……”盛拾月想要说话,可却只能憋出不成调的字句。 指尖触到黏腻潮湿,被箍住的手腕被扣出红色圈痕。 盛拾月落入柔软之中,眼尾沁出水珠。 偌大的汴京陷入静谧,远处的山峦不见踪迹,守城的士兵跺了跺脚,铁甲上的水雾就往下掉。 打更人敲响竹梆子,拉着破嗓子报时,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一下睁开眼,气得翻身,整个人埋到枕头里。 厨房亮起灯,继而刀切声砰砰响起,清脆的黄瓜条掉落砧板外。 窗户被用力一吹,最后一点缝隙都消失。 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盛拾月稍稍仰头,大口呼吸着得之不易的氧气,可下一秒又被其他声音吸引。 那声音短促的、禁忌的,试图压抑却按捺不住地从唇齿间一点点泄出,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撩人而喑哑。 难言的酥麻感一路窜至尾椎。 盛拾月蜷缩着脚趾,在对方白净脚背留下小小的月牙痕迹。 盛拾月被带领着,被拽住手腕,一下又一下地触碰、抵住,被烫得惊人的温度包裹住指节。 雨声、水声混在一块,有节奏地啪啪作响。 她努力辨认,好似瞧见对方失神的眼眸,像是粼粼澈湖,雾蒙又水盈。 盛拾月被烫得曲起指节,却让对方突然僵住,暂时忘记动作。 好甜。 即便盛拾月不肯口头承认,也无法否认夏季荔枝的美味。 略微粗糙的果皮被轻易剥开,露出莹白的果肉,没有盛拾月平日最讨厌的涩口薄皮,只有轻轻一挤就会冒出甜腻汁液,比蜂蜜更可口,甜得让人眯起眼,忍不住叹息。 最后剩下的果核舍不得简单丢掉,非要翻来覆去的压弄,抓住残留的滋味。 宁清歌……?[(”有人低声开口,却没有应该有的回应。 她突然想点起烛灯,或许从刚开始就该让宁清歌留下一盏,才不至于留有那么一点儿遗憾,可也是这样的缘故,才能给予更多遐想,将那些并未看见的画面印在脑海。 被褥掉在了地上,床帘也跟着掉落。 夜雨终于小了些,听起来像是有停歇的趋势,逐渐变得微弱,被屋檐的水流声压过。 天边隐隐出现一抹白,厚重的云层终于散开。 回廊响起脚步声,不知是那个院子的仆从走过,脚步有些急促,提着的灯笼散着柔和白光,从门外一闪而过。 借着这一抹光,盛拾月终于能看见一点儿轮廓。 染上情///欲的月亮正在她掌心自///渎。 宁清歌呼吸一顿,整个人都绷紧,继而有水从指缝中流走,将布料染出深色痕迹。 信香没有收敛,反倒越来越馥郁,将两人捆在一块。 手腕被松开了,但 盛拾月却没有扯回,被压在黏腻温热的潮湿里?_[(,不肯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彻底停了,鸡鸣犬吠声响起。 两人抱在一块,一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人懒懒不想开口,于是就谁也不说话,任由沉默泛滥开。 现在可以看见月亮了吗? 盛拾月又冒出方才的疑问,扭头看向窗户,可纸糊的地方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你在看什么?”宁清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往日的清冷,反倒被情///欲染成慵懒的声调。 盛拾月犹豫了下,却说:“我在看天亮了没有。” “还早,”宁清歌回答,抬手蒙住对方的眼睛,温声哄道:“还可以再睡一会。” 盛拾月“嗯”了声,听话地闭上眼帘 另一人却没有就这样停下,反倒突然开口道:“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我、”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还有武安君大人都会护着殿下。” 是在说前面的那个话题吗?让她不要害怕,放手做吗? 是啊,她在怕什么。 她的小姨是手握兵权的武安君,她的妻子是当朝丞相,哪怕她将天掀下半边,也会有人将她庇佑在怀中。 盛拾月眼皮有些沉,迟来的困意一下子席卷而来,努力强撑却越来越挨不住。 “睡吧,殿下。” 话音刚落,盛拾月像是得到了允许,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四章 第二日一大早,孟清心与萧景就赶来,显然是已做好决定。 盛拾月匆匆走到时,只剩下萧景一人,便出声问:“孟小四人呢?” 萧景眼下青黑,想来是一夜未睡好,见到盛拾月,先是鼻子一皱,用手在面前挥了挥,出声道:“好大一股坤泽味……” 她话语一顿,继而视线上上下下,将盛拾月扫了一遍,笑意涌现,揶揄道:“九殿下,昨日是在红烛昏罗帐中听了一夜雨声吗?那些物件可曾用上?” 盛拾月自然知她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 萧景便笑,终于回答上一个问题:“她去寻金夫人了,应该快过来了。” 闻言,盛拾月微微点头。 自从昨日金夫人给孟清心表演了几个千门小把戏,这人就对千门产生浓重兴趣,一直缠着金镜怜。 不多时,这两人连带着叶流云、叶赤灵出现在回廊。 盛拾月面色一肃,便道:“此事不必我说,你们也知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惹得一身麻烦,所以我们行事必须小心。” “所以我们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捣毁这个地方,二是隐藏身份,全身而退。” 几人连声称是。 孟清心最耐不住气,直接道:“盛九你既然想好了,就直接吩咐吧,别绕这些弯子。” 盛拾月今儿心情好,只横了对方一眼,便看向金镜怜,说:“你先说说里头情况。” 金镜怜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们先前的做法说出。 这群千门人也知里头牵扯甚多,只能想方设法寻到一个渠道,混入其中,一方人负责花钱、尽量救下一些孩子,而金夫人和田灵,一人靠灵活身法、一人靠声音,互相配合后,模仿了个小管事,将里头情况大致打听清楚。 “……这地方每七日开一回,整理好的银两和账本,每半个月就会被人带走一次,不过奇怪的是,我和灵儿几次查看,却没有瞧见他们从那儿运出银两。” 盛拾月听完之后,问道:“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金镜怜十分肯定:“我们极其小心,只探查好位置,不曾乱翻乱动过任何东西,绝不会让他们察觉。” “这样就好,”盛拾月当即点头,又看向萧景,突然问道:“你那未婚妻最近忙吗?” 萧景一愣,继而眼睛突然亮起,说:“她肯定有时间。” 汴京之中的家族联姻常见,在子女分化之后,各家就开始商议姻亲,萧景这位未婚妻就是如此定下,不过这桩婚事可没少被汴京人议论。 毕竟一个是名扬汴京的纨绔,看起来还像个文绉绉的病弱书生的乾元,一个是嫉恶如仇、以坤泽之身入了官府,成为查案追证、缉捕罪犯的捕快。 也不知道两家人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两人并作一块,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竟没有哭天喊地拒绝,反倒就这样默认下来,一直到今日。 萧景解释了句:“她 如今就差一件大案就能升为通县了。” 捕快之上为捕头,捕头之后又是通县。 萧景未婚妻虽家世优越,可偏选了个令整个家族都感到不满的小职位,所以不仅没有家族帮忙,还受到不少打压,二年才从捕快升到捕头。 听到萧景有些急切的回答,孟清心不由打趣:“你倒是会想着她,可让你过去送茶送水献殷勤,你装正经,不肯往人家面前凑。” 萧景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只觉得她性子正直无私,若能出手帮忙,那这事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话是这样说的,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盛拾月笑了下,便招手让他们过来,将计划全盘说出。 两日后。 是夜,汴京一处荒废许久的大院突然亮起一盏微弱烛火。 盖着黑布马车悄然行驶而来,刚停到门口,就有两个穿着黑衣,戴着帷帽遮住整张脸的人走下来,继而马车快速离开,负责的管事立马迎上来。 管事压低喊道:“大人。” 这人看起来像个常客,十分熟稔地抱怨:“现在怎么越来越麻烦了,都不知道城里城外绕了多少个圈,天不亮就出发,天都黑了才到。” 管家立马陪笑,说:“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自从上回有大人无意弄丢了个小女孩后,我们就不得不谨慎许多。” “一个小女孩罢了,能折腾出多大风浪,说不定早死在外头了,”这人却摆了摆手,蛮不在乎。 管家笑道:“大人说的是,但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咱们还是得小心。” 见说不动他,这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嘀咕句麻烦就停下。 管家也不生气,毕竟这些东西是他一手安排的,确实十分麻烦。 先要让客厅去到京中一个大院里,对上暗号之后,再由仆从领进屋子,换上黑衣帷帽,再蒙眼踏上他们的马车,在城里城外绕上几圈后,才驶到这儿。 有些脾气不大好的人,刚下马车就开始骂人,不过就是几声抱怨,他早就已经习惯。 再说,要不是他如此谨小慎微,这地方能存在那么久吗?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又看向对方身后,低声询问道:“这是……” 对方没好气道:“怎么,按照你们这儿的规矩,不是老客每一回都可以带一个新客进来吗? 声音带着几分怒气:“难不成他们可以,我带我朋友就不行?” 管家连忙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既是大人的朋友,当然可以进去的。” 不怪他如此做派,面前这人可是他们最近最大的主顾之一,虽然只来了几次,可次次都要买下大批人,出手十分豪爽,他怎么敢得罪对方。 被质疑的人也冷哼一声,手一抬便从袖子里露出大把银票。 管家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连忙朝她解释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小的怀疑这些,只是今 日新客太多,一下子多了四五个人,我们肯定要警惕一些,以免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他抬起单臂,就往里头迎。 两人跟在他身后,踏入后院一处房屋之中,房门由门外黑衣护卫打开,屋里只有一个破旧神龛,处处是蛛网灰尘。 管家面色如常,几步绕到神龛后头,不知按住了什么按钮,只听见石头碰撞的声音响起,继而神龛突然向旁边滑动,露出底下的石洞,洞中有一条点着烛火的狭长隧道。 管家抬手往里头一指,便道:“两位大人里头请,下去之后会有仆人带领你们进去,小的还得迎接别的大人,就先不奉陪。” 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便往下走。 石头声再次响起,滑动的神龛遮掩住全部光亮。 隧道安静一瞬,前头的金夫人稍稍回头,低声道:“走吧。” 身后的盛拾月点了下头,不由外看了眼。 进入这儿的要求繁琐,盛拾月等人只能被打散,与不同千门人踏入其中。 随着走动,盛拾月袖子微微露出一抹香,这香奇特,味道极淡,除非有人可以寻找,否则极察觉,可却经久不散。 这是盛拾月等人听到金夫人描述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香是盛拾月看到闲书后,好奇让人去寻的,府中恰好还有些许,恰好能派上用场,而猎狗就更简单了,一群整日养鹰遛狗斗蛐蛐的纨绔,若要寻别的东西还麻烦,可要是嗅觉灵敏的猎犬,还能细细比对挑选一下。 刚好萧景那儿就有只极聪慧的大黄犬,往她未婚妻那儿一递,别管这群人怎么绕,绝对丢不了,最多就是路上耗费些时间,需要里头人多等一会。 见盛拾月脚步迟钝,金夫人不由催促了声:“小九快些,她们应该都在里头了。” 为隐藏身份,众人都各自取了别称。 盛拾月回过神,连忙快步跟上。 不多时,就瞧见等候的仆从侧站在一边,将她们带领向更深处。 盛拾月四处观察,不由感慨这地方确实小心,除了外头那位管事,其余人全部黑衣蒙面,完全遮住自己,即便有官府查到这儿,众人往外头一逃,衣服一扒,即便捕快从面前跑过,也不知道是谁。 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分辨客人与仆从的,听声音吗? 再过片刻,就走到了一处宽敞大厅,墙壁上镶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将地下空洞照得如白昼亮堂。 正中间高台放着铁牢,牢中锁着许多稚嫩小孩,周围几处暗道通向隐蔽房间,有些是供给不方便将人带走的客人,买下受虐待没死的孩子都会锁在里头,等待下次的欺辱,有些房间甚至有护卫看守在外头,除里头管事外不得进入。 见两人走进人群,便有几个客人悄声向这边靠近。 黑袍宽袖隐藏的手稍靠近,盛拾月便伸手,朝对方手背敲了二下。 等待已久的叶流云放下心,便站在盛拾月身旁。 而其他人则各自寻 找同伴,再向别的地方走去。 站在周围的护卫视线扫过⒂[(,浑然不知这些黑衣人已互相调换,只知放眼望去,不是单人站在远处,就是两两贴在一块低声闲谈,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让她们多等,再有两批人进来后,之前那个管事就出现在高台之上,铁笼之前。 他恭敬行了个礼,就笑道:“让各位大人久等了,这儿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就省略说两句。” “若有能入大人眼的,大人可唤来旁边仆从出价买下,要是有几位大人同时看上一个,可就地竞价,价高者得知。” 众人不出声,便表示默认。 管家便从侧边离开,而其他人则围上去。 或许是知道这事确实不光彩,所有人都很少开口,怕有认识的人依照声音认出,偌大的石室竟只有走动声和牢中幼儿压抑的哭声。 盛拾月心知耽搁不得,视线一扫,便瞧见角落里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她半躺着地上,不哭不闹,就连气息都极微弱。 她便招手,喊到旁边一仆从,低声道:“这个。” 仆从应是诧异了下,这病秧子自进来之后就摆上来两回,别的小孩都被选中,就她一直被剩下。 他不由问道:“这个吗?里头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大人不多看看?” 有此类癖好的,大多是喜欢逼迫幼儿时,她们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个一看就撑不了多久,毕竟是新客,他便忍不住劝了句,怕人家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盛拾月佯装不耐:“就这样,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行吗?” 这人恍然,黑纱下的眼露出一丝鄙夷,却道:“一百两银子。” 盛拾月拿出一沓银票,随意从里头抽出两张,丢给对方后,又道:“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这人笑着称是,又看向她身后的人,问:“那这位大人可有看中的?” 盛拾月却道:“我们一起。” 这人似被震住,眼中鄙夷更深,可嘴上还在笑呵呵道:“好的好的。” “来人,将她抬去两位大人的房间。” 听到这话,那小女孩好似抖了下,却没有说话。 脚步声响起,两人跟着这人走到旁边暗道,再往里入,后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响,像是有人在不满。 盛拾月两人不曾诧异,这也是她们安排之一。 她与叶流云负责进入暗道,凭借田灵等人按照上次记忆绘出的地图,往账房赶,偷出账本。 而金夫人与田灵等人则负责找到地牢入口,以免他们狗急跳墙,要将地牢入口砸毁,毁尸灭迹。 而孟清心、萧景等人则负责在大厅中制造混乱,吸引里头人的注意力,盛拾月怕她们挨揍,还特地将叶赤灵留下了。 脚步一转便进入一处拐角,房间门大开,那个小孩已被拉到里头,外头站着一个护卫。 仆从低声和对方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盛拾月,道:“大人,这人会守在外 面保护你们的安全,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盛拾月点头,便和叶流云踏入房间。 那小女孩蜷缩在床角,瘦弱躯体忍不住发抖,似乎比其他孩童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迎接什么。 盛拾月并未太着急,和叶流云对视一眼,便坐到床边,本是想告诉这小女孩不要太过慌张,她们离开之后不要发出声音。 可她刚刚坐下,那小女孩就浑身一抖,幼猫似的眼睛无比恐慌地看过来。 盛拾月抿了抿唇,又想起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间出现一丝不忍,便低声宽慰道:“你别怕……”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那小女孩露出更恐惧的眼神。 极少安慰旁人的盛拾月眨了眨眼,居然冒出一点儿不甘心,她对宁清歌都没有那么温柔哄过,对方居然不领情。 盛拾月顿时一咬牙,稍稍倾身过去,就道:“你别怕,我们是……” 只见方才还无比恐惧的小女孩,瞬间露出一丝狠厉,手突然抬起挥落,紧攥在掌心的石头露出一个尖角,拼尽全力往盛拾月脑袋一砸。 盛拾月瞳孔一缩,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石头打来。 “小九!”叶流云顿时大喊一声,快步冲过来。 “疼!”娇气的家伙下意识一喊。 而那个小孩直接向她扑来,用力往她手臂上一咬。 哪里还能瞧见病恹恹的模样,明明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猫。 “疼疼疼!”盛拾月顿时龇牙咧嘴,偏头一扭看向叶流云,口中却连声喊道:“护卫!护卫!“ 而屋外护卫听到声音,直接推门而入,快步闯了进来,当即挥拳就想打开这小女孩。 叶流云本想先将这小女孩扯开,但见此情况,眼神闪过一声冷厉,化掌为刀,用力往毫无防备的护卫脖颈一砍。 ——嘭! 那护卫顿时倒下。 而叶流云不见停,又单手揪住那小女孩的脖颈,冷声道:“松口。”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寒气。 对方固然可怜,但若是伤盛拾月,她也不会留手半分。 原本做好搏命打算的小女孩见到这个架势,不由迷茫了些,稍微松了松牙。 盛拾月连忙扯出,又摸了摸额头,怕是破了点皮,感觉有血冒出。 她顿时哭笑不得,外头看守如此严密,她偏毫发无损地轻松闯入,可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打伤。 再看掉在地上的石块,像是在地上偷偷磨了许久,十分尖锐。 “你倒是聪明得很,”盛拾月无奈摇头。 叶流云担心她,刚想问话,可盛拾月却摆了摆手,看了下躺地上的人,说“先把他藏好。” 叶流云只能压下担忧,快速蹲下将这人脖子扭断,再往床底一丢。 本不想在小孩面前杀人,可这小女孩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反正叶流云心中不满,也不再顾虑那么多,就当给这小孩一点警告。 而盛拾月则扭头,又看向那小孩,低声道:“你待在这个房间里头,不要出声不要哭喊,等我们找到东西后就来寻你。” 那小孩极聪慧,居然马上就明白盛拾月两人的目的,不哭也不闹,甚至十分清醒地问道:“你们会救其他人吗?” “难不成专门救你?”还在隐隐作痛的盛拾月没好气回了句,又补充道:“只要你乖乖待着,你们都会得救。” 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安慰。 那小女孩直愣愣瞧着她,像是辨认又好像有一种决然赴死,结果没死的恍然,好半天才用力点了点头,说:“你要回来。” 盛拾月瞥她一眼,刚冒出的一点儿脾气又散了干净,抬手想摸这人的脑袋表示安慰,却被小家伙下意识地惊慌躲避打断。 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说:“放心吧小屁孩,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话毕,她们不再耽搁,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第三十五章 浓黑夜色之中,只见一头黄毛犬前爪抓地,后脚用力一蹬,便直冲向前。 而它身后,束着高马尾、眉眼英气的女子紧紧跟随,再接着是一群身穿深色捕快服的人,他们腰间皆配长刀,目光扫过各处,将周围动向尽收眼底。 直到那大黄狗突然停住,头扭向不远处的一座荒废大院,众人才无声停下。 “头?”有人压低声音,询问。 “应该就是这,派人去周围探看一番,若有守卫,直接拿下,”方画影先说了句。 又继续道:“让其他人准备好,只要信号一响,我们立马冲进去。” 众人纷纷称是。 而方画影则皱眉看向里头,不免露出些许忧虑。 此事牵扯颇多,她甚至不敢确定官府中的其他人是否有所参与,于是只敢支使自己的一百心腹,幸好盛拾月瞧她人手不够,便支自己府中的三百私兵帮忙,这才堪够四百人。 虽然金夫人说四百人已足够,可里头不仅有她的未婚妻,还有九殿下、孟家小四等人,若是意外出了事…… 方画影无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狗头,眼睛紧紧盯着前头。 复杂隧道之中。 盛拾月与叶流云一前一后,按照地图描绘,快步向前赶去。 多亏田灵两人反复摸索,其中规律已被完全探清,得以让盛拾月两人避开大部分看守,一路有惊无险赶到。 “到了。” 见到前头一处仅能一人通过的隧道,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再看向站在那边的护卫。 据金夫人说,这人气息沉稳,下盘扎实,想来应是此处身手最好的护卫,她们之前都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让田灵装作大管事,才能偷偷潜入里头。 而盛拾月两人无田灵的本事,便打算让叶流云先拦住他。 思绪间,那人已见到盛拾月两人走过来,左脚往旁边一挪,成防御的八字步,低声喝道:“谁?” 若是大管事,此刻就该用暗号回应。 可盛拾月两人却没有,自顾自走到对方身前。 那人有些疑惑,但是没第一时间动手,毕竟这儿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再说假如是大管事心情不好,慢一点回答他也正常。 所以这人站在原地,又问了句:“大管事?” 身后的叶流云直接动手,当即挥拳而来,那人被吓得浑身一震,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抬臂去挡。 至于盛拾月,则拔腿就往他身后的隧道里跑。 不用担心打斗的声音传出去,许是为了保证这儿的秘密不被旁人知晓,除眼前这个人外,只有极远处的入口才有护卫看守,以防客人误闯入。 盛拾月一路狂奔,便冲一处石室,石室外有一扇禁闭的石门,需有配对的钥匙才能打开。 这也是外头那个护卫不着急追上盛拾月、专心与叶流云缠斗的原因。 可这并不能难倒盛拾月,别忘记 那群千门人的老本行,区区一个铁锁罢了,田灵头一回进来时就用烛油印下锁芯轮廓,出去的第二天就仿出钥匙。 盛拾月捏着铜锁用力一拧,再一推,这看似困难的大门就这样轻松推开。 石室并不大,正正方方的一片空间,上头镶夜明珠照明,底下三面都是书架,正中摆着一张沉木书桌,桌面就摆着笔墨、账本。 盛拾月没有耽搁,立马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账本,可耳畔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声音与之前神龛滑动的机关声音相似。 难倒这儿还有暗道? 怪不得金夫人寻不到他们怎么转运银两、账本。 左侧书架缓慢挪向一侧,缝隙中有光一点点挤入。 大门还未关上,即便想躲也来不及了。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便往书架那边一跨,背抵着着书架,借着对方一时不会看见书架旁边的盲区,偏头往那边看。 不过一息时间,书架就被彻底挪开,那人刚踏出半步,就瞧见半敞开的大门,当即喝道:“谁在里面?” 回答是携着拳头而来的劲风。 这人反应极快,几乎像是本能反应一般,抬起右手,张开为掌,接下这一拳。 而全蒙面的盛拾月看清来人,瞳孔顿时一缩。 六皇姐?! 平日一副儒雅文人做派的盛献音实际力气极大,应是由功夫傍身,接下盛拾月一拳后,指节回缩,便以劣势化优势,抓住盛拾月的拳头用力往自己这儿一扯。 盛拾月顿时向前倾,左脚下意识往上半步,呈弓步,勉强抵抗住对方的牵扯。 盛献音却没有松懈,一手紧抓住对方,另一只手好似鹰爪,向盛拾月脑袋上的帷帽伸去。 若是让她知晓身份还得了?! 盛拾月急忙又往后退,硬扯出对方握住的手,脱力一般连退三步。 她力气实际还算不错,毕竟是常年骑马打球的人,若是半点体力没有,在马背上颠两下就废了,更别说挥手甩杆。 再说她这些时间还在练骑射,天天拉扯着弓弦,从刚开始的手臂酸痛,需要曲黎夜夜帮忙揉捏,到如今的完全适应,体质必然是有所进步的,只是她习惯了疲懒姿态,能坐就决不站着,有事没事就往美人榻上一躺,实在看不出半点精气神,就容易被人误会。 盛献音见她逃开,立刻跨步追上。 而盛拾月不想纠缠,对方明显是个有几年功夫底子的练家子,她可不会傻到和对方硬拼,当即绕起圈子,想拖延时间,等叶流云解决完护卫赶来。 而盛献音也果断,既然被对方瞧见面容,就绝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这儿。 书架上的书被随意一抓,就往盛献音身上砸。 盛献音只得抬手挥开,纸页顿散开,飞舞在半空,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看似斯文实际狠厉的人没有半点停顿,任由纸页砸向躯体,单手又往盛拾月身上抓。 盛拾月连忙转身避 开。 就在这情况危急之时,却听见远处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就连这距离较远的密室都被震得摇晃一瞬,顶上镶的夜明珠摇摇欲坠,掉出些许石灰。 “你们做了什么?!”盛献音又惊又怒,不用细想就知这是面前人的同伙所为。 盛拾月自然不会回答,也不敢回答,要是被六皇姐听出异样,稍一联想,孟清心等人没一个能逃过。 盛献音在暴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向盛拾月打来。 盛拾月拼命闪躲,但却不敌对方迅猛,还是有好几拳落在身上,动作越发迟缓。 幸好叶流云已解决完对方,当即往石室中冲来,砰砰脚步声在暗道环绕、传响。 盛拾月面色一喜,让对面的盛献音也意识到不妙,表情闪过一丝果断,居然直接放过盛拾月,转身去抓账本,竟打算要逃。 废那么大力气来到这儿,盛拾月怎么肯让她如愿,不顾疼痛,直接拍向盛献音脊背。 随着重重一掌落下,盛献音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抵抗,盛拾月又是化掌为爪,扯住她肩膀布料用力往后一扯。 盛献音被拽远,气得大喊一声:“滚开!” 说话间,她反身就打向盛拾月。 可两人先是一人拉一人被扯,又一人往前打一人往后躲,脚步都十分不稳。 于是盛拾月身体一晃,便往地上摔,盛献音也前倾往地上摔。 只听见嘭的一声,纸页被掀得飞起,石室越发凌乱,满地狼藉,远处掀起官兵喊杀声。 是方画影她们闯进来了吗? 盛拾月被摔得脑子发白,可还没有等缓过来,先清醒的盛献音又抬手抓向她帷帽,仍想知道她是谁。 盛拾月急忙抬手抓住她手腕,用力往上抵,两人顿时僵持住,手背青筋鼓起,手臂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 盛献音见扯帷帽不成,竟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朝盛拾月脑袋上锤,盛拾月一手扯着对方,一手要护帷帽,根本阻拦不了。 一拳接着一拳,盛献音下手极恶毒,次次往太阳穴上砸。 盛拾月被打的头昏脑涨,几次想躲却躲不了。 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越来越松,盛献音见状,又想去扯帷帽。 盛拾月挤出一抹清醒,偏头一躲,余光瞥见对方再一次高高举起的拳头。 再让对方这样打下去,恐怕叶流云还没有赶到,她就要被打死了! 她腿脚奋力一曲,往对方身上一抵,继而手往下一抓,前些日子武安君派人送来的匕首就藏在靴子里。 方才太过紧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生死关头,才想起这把被自己搁置许久的防身武器。 匕首出鞘,发出一声寒鸣。 盛拾月紧握刀柄,从下斜往上一划。 盛献音一激灵,也顾不得对付盛拾月了,慌张想躲,可碍于姿势,她还是慢了半步。 锋利刀刃从前襟划过,撕裂衣衫,划破皮肉,其间有四四方方的物件从中掉落。 盛献音闷哼一声,当即滚向另一边。 盛拾月终于得以喘息,却不敢耽搁,曲腿起身向盛献音。 盛献音连忙站起,往后退去。 盛拾月早被打出几分脾气,恼怒之下,根本不见停手,一刀又一刀地往对方身上刺。 而盛献音身手虽然优于对方,可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即便身手再好,也挨不住对方手握利器,胡乱往她身上挥,不敢轻易上前,被逼得连连逃窜。 暗道中的脚步已经逼近,好似马上就要出现在石室。 盛献音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留,若是把命丢在这儿,才是真的完了,她转身就往之前的暗道跑,手往旁边用力一拍,书架就挪动起来。 而盛拾月虽能追上前,却不敢再追,被击打的脑袋还在昏沉,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在撑。 书架合拢,再不见对方身影。 盛拾月偏头看向地上,盛献音之前意外掉落的东西,就混在在血迹之中,即便视线虚晃,也能瞧出这是一枚玉质小章。 盛拾月脚步虚浮,弯腰伸手将它拾起,刚想起身却眼前一白,只听见叶流云的一声喊,就往地上一倒,彻底没了意识。! 第三十六章 盛拾月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昏昏沉沉的家伙被曲黎扶起,被好一顿责怪。 盛拾月恹恹靠在床头,听着她说完剩下的事。 那日叶流云见她昏倒在地,顿时慌乱,也顾不得其他,将账本塞到怀中,就背着盛拾月往外跑。 后头才知晓,听起来无比周全的计划,执行起来却是一整个兵荒马乱,盛拾月这儿就不必说了,最离谱的是孟清心几人,在大厅中大闹一场后,就被人请到一处偏室,管家本是想让孟清心等人在房间中稍冷静片刻,再亲自去安抚她们。 却不想这几位祖宗完全不走寻常路,人家刚走,她们就把门外护卫打晕,然后在暗道中乱转。 每当有护卫拦住她们,她们就假装迷路,顺从地跟着对方离开,待对方放松警惕、在前面带路时,叶赤灵就反手将人打晕,就近找个空房间丢进去。 就这样胡乱瞎转中,竟让她们寻到了一处放着火药的房间,紧接着就发生了盛拾月听见的那声巨响。 而外头的捕快听见这声音,还以为里头人出了事,也顾不得什么信号,当即就拔刀冲向里头。 金镜怜那边的过程稍显艰难,几人绕来绕去也寻不到所谓的地牢,最后还是意外碰见了那位大管家,偷偷跟在他身后半天,才知地牢入口藏在一处石室机关门后。 这事说来也巧,如果不是孟清心在大厅中大骂,说这地方也不过如此,全是一些寻常货色,还绕来绕去耽搁她时间的话,那大管家也不会为了安抚她们,亲自去地牢寻几个好苗子。 而后爆炸声响起,大管家就带着地牢护卫一起冲出去,在另一边等候许久的田灵等人就趁机遛入地牢,将孩子保护而出。 眼下,账本已交给方画影,地牢中的孩子留于官府照看,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这片地底空间还有别处暗道,混乱之中逃了不少人,只能待官府审问之后再想办法抓捕。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想先压下此事,方画影刚抓完人就立马赶至宫门,“恰好”遇见才出宫的宁清歌,宁清歌一听此事,便立马领她入宫面见圣上。 圣上闻言大怒,当场将京中提刑唤来,大骂一顿,要求她在五日内彻查清楚。 “……你这些日子是越发厉害了,我一离京,你就折腾出一堆事是吧?”曲黎说完前头,就没好气地骂了声。 自从上次武安君来信,她就一直在为盛拾月四处奔走,寻找良医,结果刚一回京,殿下又又受伤了。 盛拾月顿时讪笑,呐呐道:“我也没想到嘛……” 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又刚好遇到六皇女出来。 曲黎重重叹了口气头,向来管不住这人,只能道:“我这趟运气极好,刚出门不久就寻到一个医术精湛的医师,本想再多观察了几日,却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只能先想办法将这医师带入京中。” 盛拾月闻言,心情一时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摸了摸鼻子道:“怎么那么快就寻到了?我还以为要找个一 年半载。” 曲黎白了她一眼,语气依旧不好道:“时间紧急,我还未将这人探查清楚,只能暂时安置在汴京城中,等你伤好之后再去拜访,若是可用,再告知身份、收入府中。” 曲黎考虑周全,盛拾月点了点头便表示同意,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有声音响起。 候在屋外的仆从喊了一声:“夫人。” 继而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刺眼阳光瞬间挤入,盛拾月不禁眯了眯眼,只能瞧见一道模糊的青衣身影向她走来。 曲黎见状,喊了声夫人,便转身离开,她教训不动盛拾月,总有人能教训她。 而盛拾月用力眨了眨眼,才瞧清面前人,声音一下子变得结巴:“宁、清歌你怎么回来了?” 眼下不过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左右,按往日来说,宁清歌应还在宫中忙碌,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匆匆赶来的这人听到这话,面色越发冷凝,漆黑眼眸朝盛拾月一觑,分明是盛夏,却让人后背一凉,语气莫名道:“怎么,殿下不想我回来?” 听着语气,盛拾月哪敢说一个不字,抬手就扯住对方衣袍,讨好道:“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提前回来罢了。” 宁清歌不见缓和一点,语气依旧冷硬:“殿下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本官还有什么心思办公?” 连本官都冒出来了。 盛拾月暗暗嘶了声,抵在床边的脊背突然挺得笔直,昨夜与盛献音争斗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而宁清歌不等她开口,就继续道:“要是殿下实在看不惯我,觉得我打扰了殿下的休息,那本官就先走了,以免扰了殿下的清净。” 怎么越说越严重。 被娇纵惯的家伙哪里听得了这种重话,刚抬眼想反驳回去,却瞧见对方眼尾悄然浮现的绯色。 有些人嘴上说得倒是冷硬,暗地里却悄悄红了眼。 话到唇间又打了个圈绕回去,盛拾月“哎哟”一声,连忙拽了拽对方衣袍,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人没联想到自己身上,还以为是宁清歌在受了委屈,气得早早离宫。 盛拾月顿时横眉竖眼,当即就道:“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可她也不想一想,宁清歌好歹也是当朝丞相,哪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欺到她头上? 宁清歌本是又气又心疼,这下好了,被呆头木脑的家伙给气笑了,拍了拍对方的手就喊道:“松开,别抓着我。” 她又反问道:“你自己都被人打晕过去了,还能收拾谁?” 盛拾月不甘心地反驳:“我那是意外,再说她比我更惨……” 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宁清歌又变了脸色,斥道:“你还骄傲上了?” 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 若站在宁清歌角度,细想之下也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出门时还好端端一个人,没多久就被人背回来, 不仅浑身沾血,额头还破了口,两处太阳穴更是青了大片。 再听叶流云说,她赶到时石室中只剩下盛拾月一人,便让人忍不住胡乱猜想,若是那人狠下心将盛拾月带走,盛拾月如今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生是死,怎能不让人惶恐? 看着宁清歌又沉下去面容,还有隐隐生出水雾的眼角,盛拾月心头一慌,不知该说什么的情况下,竟然突然起身,往床板上一跪。 挺直的脊背,额头的白布,再加上板起的脸,居然有几分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的决然。 床板被压响,屋外还有路过仆从的笑语。 盛拾月张了张嘴,憋了好半天,只说出一句:“宁望舒,你别生气了。” 鲜少低头的九殿下即便有意哄人,也表现得十分生疏,又拽了拽对方衣衫,原本平整的布料被她揪出一堆褶皱。 “这也不能怪我嘛,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还刚刚冒出一个人,”盛拾月撇了撇嘴,还有点不服气。 明明田灵去了那么多回,都没有遇到任何人,偏偏就她运气不好。 宁清歌却不说话,侧身偏头看向另一边。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午后的明亮日光从格窗油纸中挤进,慢慢悠悠往地上落,细小灰尘在光束中扬起。 因盛拾月昏迷、担心寒气太重的缘故,只在角落放一盆冰鉴,正缓缓冒着水雾。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的交错的呼吸声,还有盛拾月时不时挪动膝盖的布料摩擦声。 盛拾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对方。 宁清歌衣袍稍乱,玉簪束起的长发垂落几缕在额间,不知途中有多焦急才会凌乱至此,向来凉薄矜雅的面容染上薄怒,想责骂盛拾月,却又舍不得,只能强压在眉间,凝作眼尾水雾。 这天底下,估计也就盛拾月有这个本事,稍闹腾就能让宁清歌失了分寸、乱了心绪。 “宁望舒……”盛拾月小声喊道。 拽着对方衣衫,往自己这边拉,还没有认错完毕,就开始抱怨:“我膝盖疼了。” 也不知道谁认错会像她一样,还没有诚恳半秒钟,就开始犯娇脾气。 宁清歌被她拉得挪过去半步。 盛拾月便抬起双臂,环抱住对方细腰,像个树懒似的靠到对方怀里,拖长语调,哼道:“宁望舒你就别生气了,我脑袋还晕着,心里头也闷,膝盖也疼了,你先哄哄我好不好?” 她声音黏糊,绵软的调子中带着被娇惯偏爱的无赖,不信宁清歌不哄她,不信宁清歌不心疼,有恃无恐地撒着娇。 她仰头看向对方,额头又缠上几圈白布,本就没二两肉的脸颊,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连受伤,越发瘦削苍白,落下的光似乎能刺开薄皮,看见清晰的骨骼,像只病恹恹的猫儿。 宁清歌忍不住抬了抬手,下意识想要回抱对方。 盛拾月越发抱紧她,用脑袋蹭了蹭对方腰腹,又黏糊糊道:“头晕得很,宁大人要是不回去,就陪我躺一会好不好? ” 闷在心里头的气刚提到嗓子眼,又被这人闹了下去。 宁清歌抿了抿唇◎◎[,还是拍了拍对方的手,松口道:“放开。” 盛拾月没理解她的意思,还抱着不肯松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宁清歌无可奈何,只能无奈解释道:“你不是要我陪你躺着吗?穿着外袍怎么躺?” 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怕盛拾月抱着不舒服。 盛拾月这才松手,跪坐在床边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怕对方跑了。 宁清歌便转身背对着她,刚解开宫绦,又忍不住偏头道:“不是说膝盖疼吗?还跪在哪里做什么?” 不怪对方在自己脱衣时不懂避让,反而怕对方跪久了腿疼。 盛拾月能道歉到一半就开始闹脾气、撒娇,和这人的百般纵容脱不了干系,完完全全是宁清歌惯出来的,也只能宁清歌自己受着。 宽大衣袍被挂在木架上,继而掀被上床,早早躺在里头的人立马挪了上来,左手左腿都往宁清歌身上搭,十分熟练地半趴到对方身上,缩到宁清歌怀里。 宁清歌不见阻拦,还帮忙扯了扯薄被,盖在盛拾月腰腹,怕她热了闹脾气,又怕她盖少了着凉,另一只手还在对方脊背轻拍。 就这样,盛拾月还不满意,随手抓住后面的手,挪到自己脑袋上,小弧度蹭了蹭掌心,继续哼道:“揉揉,这里晕得很。” 这处不是小事,就连请来的医师瞧见,都忍不住紧皱眉头,把了许久的脉,开的药方也比前两回多。 宁清歌停顿了下,垂眼瞧着已经开始半阖眼等待的人,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替她轻轻揉捏。 午后越发安静,日光热辣,落在人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刺疼,于是无人愿意出门,躲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角落里的冰鉴融化了半盆,周围都是水迹。 闭眼假寐的人闲不住,仗着自己腿长那么一点,便用脚背贴到宁清歌脚心,趾尖故意抬起,在对方足心又一下没一下地轻挠。 只斜盖一个边角的薄被什么也遮不住,还因为乱动,将宽大裤腿扯上去半截。 于是就有细碎光斑撒落,宛如斑驳玄妙的纹路,映得白净薄皮下的肌理清晰可见,略鼓起青脉,如同水墨画上浓墨一笔,挥洒出远山轮廓。 “宁清歌……”她懒懒喊了一声。 另一人回以一声气音。 盛拾月越发过分,直接抬腿去蹭,好像是在宁清歌平静的反应表示不满。 “宁清歌你很困吗?”盛拾月睁开眼,仰头瞧她,又冒出一句话。 宁清歌回了句:“还行。” “那你怎么不痒?” 原来是恶作剧的效果没让她满意。 宁清歌掀开眼帘,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面容,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痒。” “那你怎么不躲?”盛拾月顿时疑惑。 “舍不得躲,”虽是这种有些暧昧的话语,可宁清歌的语气却平静,自然地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话。 仗着好皮囊,往日也有许多坤泽对盛拾月示好,一堆情话说得千回百转,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盛拾月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好笑,晚上倒头一睡就忘得干净。 可偏偏是宁清歌的这句话,让她忍不住蜷缩脚趾,以至于变扭回应道:“宁清歌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的那一套了。” 宁清歌言简意赅地回答:“真心实意。” 这人怎么像是在写折子一样? 盛拾月眉一挑,故意胡闹地说:“我不信。” “那殿下想要我怎么证明?”宁清歌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闪过一丝晦涩的暗色。 盛拾月一愣,突然就卡了词。! 第三十七章 “嗯?” 懒散的气音环绕在耳边。 盛拾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实际对方已经给出最好的答案,是她偏要胡闹罢了。 小腿又一次缠上来,这一次多了些许讨好的意味,脚趾从脚踝圆骨往下落,一下又一下地点过微曲脚背上,原本映在上头的光斑就这样被分作两半,如同交缠的藤蔓纹身。 盛拾月还想继续往下,那人却曲腿将作乱的小腿压在中间。 盛拾月仰起头就笑,眼尾有春风停留,好生得意,开口道:“原来你是真的痒。” 所谓证明就是这样证明,宁清歌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索性闭上眼。 确实是有些困,昨夜忧思过重,一整夜都难合眼,早早起来之后又入宫处理事务,若是一直强撑、不躺下还好,可眼下,盛拾月被她抱在怀中,两人一起陷在柔软床铺里,角落的冰鉴驱赶走闷热,在这极舒适的情况下,倦意不受控制地袭来。 可对面那祖宗却不肯停歇,又仰头贴在她唇下,不着急往上,反而用微软的红唇一点点抿过,潮湿的舌尖轻轻舔在唇线下,曲舌一挑,好似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 宁清歌不着急阻拦,想看看这祖宗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盛拾月稍稍往上挪,被夹住的小腿无意识用力,踩住对方脚背借力。 从下巴到薄唇,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小殿下好似在玩一种有趣的游戏,不紧不慢地继续,轻咬住她鼻尖,然后又松开,偏头吹她的眼睫。 浓且翘的睫毛就这样被吹得四处摇晃,像是飞不走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摇晃晃。 莫名的酥痒泛滥开。 而另一人还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胡闹,贴上她眼帘,用唇瓣轻抿又松开,反反复复,偶尔会有舌尖无意一点,留下水迹后又快速离开。 散落的发丝滑过她脸颊、脖颈,和它的主人一样爱作乱,闹个不停。 原本覆在对方脑后的手往下滑,无意触到对方腰间。 盛拾月顿时闷笑一声,说:“宁清歌,我痒。” 自己有多过分不说,旁人不过轻轻一碰,她就开始出声阻拦,没见过那么小气的人。 宁清歌终于懒懒出声:“你在做什么?” 她还闭着眼,看不见对方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在笑。 “哄哄你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真的在这样做一样。 这又让宁清歌想起后宫中的狮子猫,讨好道歉的方式就是推来自己喜欢的毛线球,再用爪子扒一扒主人的腿脚,然后骄傲仰头往地上一坐,像是在说我都陪你玩我最喜欢的游戏了,你就快点消消气、原谅我。 作弄还在继续,细碎的吻又落在额头,然后顺着方才的轨迹往下。 刚刚挤上来的小腿又跟着下去,趾尖在白净肌理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衣衫在摩擦中逐渐凌乱,敞开的领口露出平直锁骨,随着呼吸起伏。 盛 拾月视线无意往下,然后又贴在她唇边闷笑,说:“宁清歌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好像错穿了我的兜子。” 她性子张扬,平日最喜绯色衣袍,就连里头的兜子也要一样,偏好红底的金线牡丹,可宁清歌更喜雅致,大多选用浅色的竹纹、兰花,差别极大。 可刚刚盛拾月却瞧见衣衫里的一抹红,所以才调侃她穿错。 而宁清歌却不慌不忙地说:没穿错。?_[(” 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盛拾月不由疑惑,又低头去看。 确实是红绸啊。 她拧着眉头,又去扯对方衣衫。 松垮的里衣就这样被扯开,露出半边线条柔美的肩颈,可另一个呆子却无心看,忙着争辩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是红的啊……”盛拾月眨了眨眼,没怀疑宁清歌,反而怀疑起自己。 “宁清歌,我是不是被打坏脑袋了?这是红的啊。” 她茫然地看向对方,手里还攥着宁清歌的衣衫。 “是红的,”宁清歌没看就回答,就算有十分困意,也被这祖宗磨去八分,声音逐渐清醒。 “哎?”那人更加疑惑。 宁清歌这才解释道:“瞧殿下穿得好看,便也想试一试。” “哦?”盛拾月一愣,继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哦!” 还记得将对方衣衫扯回来,慌张的指尖无意拂过薄布,触到柔软的圆弧,绯色的布料好似着了火一般,燃到她的指尖。 盛拾月不由曲指,乱压在掌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人却突然开口:“好看吗?” 盛拾月懵了下,继而才结巴回道:“好、好看。” 宁清歌肤色白净,身姿姣好,哪怕是过于艳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丝毫没有违和,犹如荷花瓣上的一抹粉,凭添柔妩。 她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刚刚才嚣张一点的家伙又缩了回去,含糊冒出一句:“还、还行吧。” 宁清歌终于睁开眼,含着秋水的眼眸一片清明,再问:“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副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架势。 盛拾月眼神飘忽,不由落在对方肩颈,匆匆忙忙拉上的衣衫并未彻底合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抹颜色。 发丝下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第一回酒醉,第二回是在一片黑暗里,唯独这一回在明亮午后、什么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时间里。 盛拾月难免有些窘迫,声音越来越小,勉强回应道:“喜欢。” “那你开心吗?” “开心……”盛拾月甚至不敢看对方 能让一向偏好雅致,不喜艳色的丞相主动为她换上这类兜子,盛拾月怎么能不开心? 宁清歌耐心继续:“殿下,哄人是要做别人喜欢且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怎么突然就变成教导了? 盛拾月一时没 反应过来,明明都是她主动的行为?[(,可怎么感觉被宁清歌捏着鼻子走了? 宁清歌没理会她的茫然,继续徐徐诱之:“殿下既然是要哄人,那是不是应该做些臣喜欢且觉得开心的事?” “好像是……”盛拾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只能跟着回答。 泛蓝的眼眸澄澈而干净,像是在落入圈套还不自知的麋鹿。 而一次又一次压下脾气的丞相大人,终于在昏昏欲睡又被人撩///拨、闹醒的情况下,被生出薄怒,有心教育下某个侍宠而娇的家伙。 她微微揽紧盛拾月,便道:“头还晕吗?” “还、还行,太夫说只是皮外伤加脑气震动,避免骑马晃动,安心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盛拾月忍不住抱怨了句:“连摇椅都躺不了,烦得很。” 宁清歌“嗯”了声,又说:“那就是不能乱动?” 迟钝的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又嗅带熟悉的荔枝甜香,她连忙往后躲,慌慌张张地阻拦道:“你、你,我还在伤着。” 盛拾月咬着字强调:“不可以乱动。” “那不动就行了?”宁清歌突然笑起来,漂亮的眼眸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无端多了几分慵懒的妩媚。 “我、不,不行,”自己跳入圈套的家伙还在垂死挣扎。 温凉指尖捏住对方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着软肉。 她低声道:“殿下闹了半天,现在才想起来不行?”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又说:“不是要哄哄我吗?” 她拉住对方手腕,便往下扯。 盛拾月没了上次的生涩,刚落下便触到难言的潮湿,是她方才在对方怀里胡乱撩///拨的结果。 荔枝的甜腻香气又在房间中泛滥开,缠绕上盛拾月脚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 “殿下是不是应该为此负责?” “嗯?”掺着几分情///欲的气音在耳边环绕。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可怜兮兮地瞧着对方,好似在求饶。 可这招式用多就不管用,宁清歌没理她,只是稍起身、掀开薄被。 屋外刮起大风,却没有带来一点儿清凉,反倒将树木花草都吹的歪斜,荷花池也被掀起波澜,更别说里头的荷花,一转眼就只剩下一个花骨朵。 躲在屋里头的人咒骂着这难熬的天气,却也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推开门去面对搁置许久的活计。 房间里依旧静谧,无人敢打扰,角落的冰鉴已化了大半,便有炙热从窗缝中遛入,一点点渗透进房间。 盛拾月被推得平躺在床。 她说自己不能乱动,对方便体贴地换了另一种方式。 曲腿跪在床上的人又换成了另一位,不过她没有盛拾月跪得笔直,一手往后压在薄被上,微微弯折的腰肢,纤薄得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只要对方一动便会跟着颤。 盛拾月望不见眼前,一切都被遮住,只剩 下落在鼻尖、唇上的汁液。 另一人是会罚的,既然盛拾月喜欢乱啃,那就让她乱亲个够。 盛拾月呼吸散乱,想出声却被堵住,本能仰头,却无意紧紧压住。 宁清歌腿脚一颤,手穿入对方发丝,微微一拽,哑声警告道:“慢点。” 被精心养护的发丝柔软,往日用手触碰时只觉柔顺,可眼下却觉得扎人,杂乱的发尾如小针扎在细腻肌理,有些刺疼。 宁清歌顿时皱眉,可下一秒就被难言的感受剥夺全部思绪,膝盖不禁滑往旁边,差点往下跌落。 “唔……”盛拾月被堵得闷哼一声,抬手扣住对方腰肢,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宁清歌、闷……” 声音被堵得含糊,还伴随着吞咽的水声,如同一只淹没在湖水的鱼。 向来体贴的人却没有及时起身,反倒被一下又一下的吐息惹得不断往下落。 盛拾月又哼了声,眼眸周围都染上淡淡的桃粉,滴落的水珠被少女纤长的眼睫抖落,继而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头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角落的冰鉴只剩下一盆水,小块的冰在水中摇晃,好似小船撞在铜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屋外的海棠谢完之后,又有人搬来别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看似普通,但盛开时却灿烂,大朵大朵挤在一起,让人不知该看哪一朵好。 有仆从估摸着时间,端来新的冰块,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突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院门被关上,更无人敢打扰,哪怕是路过的仆从,都只是脚步匆匆的走过。 “小九,”宁清歌喊了一声,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说得急促又艰难。 她抬手拽紧旁边的床帘,悬挂在旁边的香球被撞得摇晃,可宁清歌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薄纱被捏得全是褶皱,覆着薄汗的手背有青筋鼓起。 “小九……”她又一次喊道,声音隐忍又掺杂着喘息,像是阻拦又像是催促。 只听见撕拉一声,床帘被扯下。 盛拾月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可薄唇却滑过某处,紧接着她之前说喜欢的红布便掉落,遮住她的全部视线。 时间流逝得快,原本高悬在天空的红日逐渐斜落,隐没在山峦之中,留有一片红霞,证明它曾经的痕迹。 汴京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离开学堂的小儿到处奔跑打闹,吹糖人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 各类小摊已经悄然摆好,府邸中的灶火已经点燃,仆从相互奔走,端着各种处理好的食材,不过盛拾月估计已经喝饱,再也吃不下晚饭了。 随着最后一块冰融化,房间内越来越闷热,到处都是荔枝的香气。 盛拾月起初生涩,不大懂里头的关窍,后面才尝到甜头,逐渐变得过分,甚至主动扣着对方的腰往下,不给对方移开半点。 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绯色,水迹沾满整张脸,嘴角还有吞咽不及时的水滑落,盛拾月将覆在眼前的红布扯开,刚刚睁开眼,便又被人用手蒙住,就是不肯给她看。 盛拾月忍不住恼怒,便越发过分的贴近,用尖锐的齿尖轻轻叼住某处。 身上的人似停顿了下,继而突然战栗,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跌落。 床板咿呀一声,薄被掉在了地上。 盛拾月抱住怀里的人,好一会才闷闷发出一声:“宁大人,这算哄好了吗?” 宁清歌呼吸沉且乱,半天都没有回应,耳边全是鸣声,被汗浸湿的发丝贴在脸颊,有些狼狈。 盛拾月见状却没有贴心停下,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又哼道:“宁清歌,我头上的白布湿透了。” 宁清歌抬了抬眼,只抬手将喋喋不休的嘴堵住,斥了句:“聒噪。” 头一回见她对盛拾月那么凶,盛拾月却没生气,眨了眨眼,又看向对方红得滴血的耳垂。 恼羞成怒四个字在脑海中浮现。 盛拾月突然笑了下,舌尖齿间全是浓郁的荔枝味,好像真的尝到了里头的甜头,开始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更多……!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三十八章 又过了些日子,拐卖幼儿一事终于有了结果,涉及官员不多,官职最大的一位,也不过是方画影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府尹。 而他供出的参与名单只有几十人,大多是汴京中的富商,最大的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小官,就这样查了查去,除了顺天府被清洗一遍外,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 至于金镜怜提供的城外掩埋地,竟被提刑故意遗忘,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地方一样。 盛拾月等人听到这消息,怎么猜不到其中有人在故意操纵,极力掩盖真相。 可她们除了愤愤不平外,毫无办法。 毕竟身不在朝廷中,只是一群徒有家室、并无实权的二世祖,若在此刻跳出来,难免引起旁人怀疑,若有心寻查,指不定翻出什么马脚,以至于连累各自身后的家族。 但如此轻率就敷衍了事,又让几人感到不满,心里郁闷又烦躁,好些天都闷在家中、不肯出门,就连一向爱串门的孟清心都如此,只派人给盛拾月送来一小女孩,不曾出门半步。 而这小女孩,便是前些日子砸了盛拾月脑袋的那位。 说是捕快冲进来时,她还不肯跟着走,揣着块石头坐在木床上,嘴里念叨着要等人,最后还是被捕快强行抱了出去,之后问父母、家乡,也是闭口不言,最后捕快无奈,禀告了方画影,方画影又寻到萧景,绕了一大圈后,才寻到盛拾月身上。 午间闲适,明亮日光从树叶缝隙洒落,在荫凉处映出蝴蝶光斑,片刻就被锦靴踩碎。 来人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额头的白布未拆,平添几分羸弱,一身青白云绉纱道袍,颈戴金项圈,腰间系着条翠色宫绦,细绳末端系着几个玉坠子,宽袖大襟,衣摆长至脚踝,随着走动扬起,便显得随性飘逸。 若被不熟悉的人瞧见,实在难认出这是他人口中的桀骜纨绔,反倒像是因身体薄弱多病,而久居清净山院,只能借书解闷的世家人。 “我一猜便知是你,”盛拾月眼睛一弯,便笑着开口。 风吹树叶,发出萧萧响声,地上的光斑也跟着摇晃。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小孩的缘故,盛拾月声音变得温和,弯腰解释道:“那日我意外昏迷,醒来时你已经被人带走,所以没能找到你。” 那小孩没说话,只仰头看向她额头。 “与你无关,是别人伤的,”盛拾月未多说,只挥手驱赶左右仆从。 虽然府中都是信得过的仆从,也都知晓盛拾月那日受伤的事,可盛拾月依旧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 随着脚步声消失,盛拾月带着小孩不紧不慢往前。 相对于风光霁月的盛拾月,那小孩极瘦弱,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有伤疤,在苍白肤色下格外狰狞,稚嫩的面容姣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寡言的冷漠感。 盛拾月瞧了她一会,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这小孩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 盛拾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就仰头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但仍没有回答,若不是盛拾月听过她开口说话,这会都要误会对方是个哑巴了。 “他们说你闹着要找我,”盛拾月等不到答案,索性继续问道:“你不想回家吗?其他人都已将住址告知捕快,不日就会有人送他们回家。” 盛拾月话语一转:“如果不记得的话,可让他们帮你张贴告示,等你父母来寻你。” 不知家住何处的小孩不少,只能磕磕绊绊说出个模糊印象,让众人帮忙推断,可眼前人既能在那种情况下,悄悄磨出石刃,且不被守卫发现,必然是有些小聪明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不想说的模样。 盛拾月也不生气,昨日就听他们说过,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问到这些就开始装哑巴,就是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小祖宗,哪里会哄别人? 更别说一个像哑巴似的小孩。 可正当盛拾月束手无策之时,耳边却响起稚声。 “他们不会来寻我,我是被卖掉的。” 盛拾月一愣,再看对方,虽只有七八岁,可提起这事时,却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模样…… 有些像宁清歌。 盛拾月眉头一皱,沉封在记忆深处、被灰尘掩盖的画面骤然浮现,可待她细看时,又消失散开,不留一丝线索,只有一股莫名感受盘旋在心头。 她也曾和宁清歌有过这样的对话? 是在宫中?还是她说的更早以前? 盛拾月试图回忆,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再说眼下不适合回忆,盛拾月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再看那小女孩,许是以为盛拾月扯到伤口,所以皱眉恍惚,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盛拾月瞧着好笑,说起自己还面无表情,怎么看见她疼就担忧起来?再想这人在石室中,询问是否会救其他孩子的模样,她心里多了一丝考虑。 可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提起,反而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视线一转,便落在湖边木船上,便道:“想划船吗?小孩。” 孟清心家的那个侄女,可是最喜欢来她这儿划船了,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只是盛拾月嫌那孩子太吵闹,很少允许孟清心带过来。 闻言,那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 盛拾月便笑,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她随意招了招手,守在湖畔的护卫就拉起麻绳,将木船拽到岸边。 因是临时起意的缘故,船上未铺软布绸缎,只有另一人快步离开,端了些瓜果糕点过来。 盛拾月等他们折腾完,才伸手向对方,道:“走吧。” 小女孩见状,将一直垂落在侧的手松开,将紧攥在手心的石头放进衣衫里,再抬手牵住对方。 盛拾月眉毛 一挑,窥见石头一角,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刃,竟一直留到现在? 她牵着对方的手,便大步跨上木船。 待坐好之后,仆从朝船尾用力一踹,木船便悠悠滑出,另一边池岸的仆从瞧见,便拽起系在船头的麻绳,木船便不紧不慢地往前。 木船左右,有荷花、荷叶晃动,幽幽送来清香,将暑气驱赶,只余一片舒适的宁静。 盛拾月好些日子没过来,眼下也顾不得只有一块软垫靠在身后,没骨头似的往船中半躺。 对面的小孩反倒坐得笔直端正。 盛拾月抬眼一瞟,便觉得这孩子更像宁清歌了。 待到清净处,木船停下。 那小孩突然主动开口,问:“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盛拾月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 那小孩像是明白了,又问:“他们是很大的官吗?” 她虽然聪慧,但也只是个孩子,受年龄和所受教育影响,虽能猜到一些,但却无法想象太多,只能用幼稚言语问出这样的问题。 缠绕了几日的烦闷又一次席卷而来,无能为力的感受最是折磨人,盛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女孩像是明白了,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上次的误打,还是因为这一次的唐突提问。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却道:“抱歉。”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绑了块巨大石头,被用力往拽。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出现过无数次,在她选择成为一个嬉笑怒骂、什么也不懂不管的纨绔开始,就注定要这样无能为力许多次。 即便她不学无术,不愿细想,可她的家世、她周围环境,都在不断提醒着她,权利的重要性。 “皇姐……” 她眼前闪过那个穿着龙袍,高居皇位上的女人。 盛拾月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小女孩却道:“我可以吃一块糕点吗?” 她看向横在中间的矮桌,桌面上摆着仆从匆匆端来的糕点、水果,眼中并无渴望,但却将话题转开。 盛拾月扯了扯唇,又看向对方。 不知道这小家伙经历过什么,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明白这些,孟清心那个侄女还比她大个几岁,却烦人的不行,即便是荷花为什么会开这样的无聊问题,都要翻来覆去的问,折磨着周围所有人。 谁知道荷花为什么会开? 就算回答了,她也会冒出无数个其他问题,问为什么有太阳、为什么有荷叶、为什么莲藕长在淤泥。 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花自己要开,太阳自己要升起、莲藕爱长哪里就长哪里,他们恶心龌龊,还不想让旁人知道,利用权利隐藏真相,要保住自己的职位和项上人头,这很难理解吗? 可是…… 凭什么呢? 花开是花的事情,莲藕生在淤 泥是自己的选择,可他们发泄欲望的方式是建立在无数孩童的啼哭与尸体上。 凭什么手握权利的人就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过着他锦衣玉袍、被人拥护称赞的生活? 盛拾月闭上眼,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好一会,她才说:“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平静湖面,摇晃了旁边的荷花,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小女孩愣愣看着她,清澈眼眸还未染上成年人的浑浊,像在懵懂挣扎在人世间的幼猫。 盛拾月却笑,眉眼舒展,郁气散尽,数不尽的肆意风流,随手将宫绦上的玉坠拽下,然后往对面一递,便道:小孩,这东西换你怀里的那块破石头,换不换?” 盛拾月往日最是挑剔,虽只是个系宫绦上的普通装饰,却也是价值百两的和田玉籽。 和田玉换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也就她这个纨绔能做得出来。 要是旁人早就兴高采烈地交换,可小女孩却定定看了她一会,才将石头拿出来,摊手给她。 盛拾月早就等得不耐烦,把玉坠子往她手里一塞,再抓住那块破石头,便侧身,往湖里用力一丢。 ——砰! 石头破开水面,发出巨大一声响,继而便往水里沉,彻底消失在水中。 盛拾月再转身,对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破石头一点留恋都没有,当即就道:“既然你不知去哪里,就留在我府里好了。” 她之前也没少捡孩子,叶流云、叶赤灵还有府中的好几个人,都是她随手捡回来的,所以没有一点儿停顿,又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叫什么呢……” 她视线一转,当即拍板道:“小荷花怎么样?” 她取名就是这样随意,仰头看见一片云,就有了叶白云,低头看见一堆火炭,就有了叶火炭,最后还是武安君实在听不下去,稍微润色了下,才避免了白玉与火炭的出现。 她自个还十分满意,扭头就看向对方,欣然道:“小荷花你喜不喜欢?” 甚至已经开始喊了。 小女孩沉默看着她,以无声表示自己的态度。 盛拾月却不理会,反手拿起块糕点,就往对方嘴里塞,说:“以后你想吃糕点就直接拿,想吃什么就去和厨房说,他们会给你做,不用问我。” “等会我让他们给你收拾出一个小院,”盛拾月摸了摸下巴,又嘀咕道:“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要不先和赤灵挤一挤?反正先给你腾出一间小院,你住不住再说,对了,小荷花你想读文还是学武?” 盛拾月兴致勃勃,自从成年之后就很少捡人了,眼下终于捡回来一个新小孩,不免多说了些:“反正都看你自个,要是学文,我就给你寻个识字的夫子,要是学武,流云和赤灵都可以教你。” 小女孩被迫含着一大块糕点,腮帮子鼓成一团,连嗓子眼都被堵住,只 能听着盛拾月絮絮叨叨,自己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了,你的身契……”盛拾月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先让人帮忙找一找,要是寻不到就重新去办一个籍契。” 在大梁,有籍契才能被称作大梁百姓,如同现在的户口本,有籍契才可以买卖土地、房屋等不动产,算作一个自由人,而身契则指人口买卖的契约,若卖身为奴,就要将身契压给主人家,在大梁法律中,失去身契的人实际已不能说是大梁人,而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全由主人家决定。 小荷花的眼神微动,想说什么却只有含糊地呜咽,还掉出不少糕点的碎渣。 盛拾月却没有理会,又道:“等会我带你去认人,曲姨相当于我府中的大管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寻她,叶流云、叶赤灵是跟着我长大的贴身护卫,同你一样是被我捡回来的……” 她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岸边,便转头看过去。 一道清丽身影站在岸边,目光温和地往这边看,也不知等了多久。 盛拾月忍不住笑起,眉眼间似有春风停留,便抬手指着那边道:“小荷花,那是我夫人。” 小荷花含住糕点,下意识看过去,发出一声“唔”,表示知道。 盛拾月却不再多说,向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人拽住麻绳,将木船往岸上拉。 荷叶被挤向两边,荷花花瓣落入水中。 木船刚至岸边,盛拾月就大步往下跳,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宁清歌身前,当即就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喊我?” 一连串的问题往外冒,也不知道该让对方回答那个好。 宁清歌无奈看着她,看似随意地牵起对方的手,指尖稍移,滑入指节缝隙,便与之十指紧扣,继而温声道:“慢些走,我又不是会跑。” 盛拾月弯起眼眸就笑,全无之前的潇洒,反倒莫名娇憨, 宁清歌又问:“大夫不是说这几日需静养、不能颠簸吗?怎么跑到船上去了?” 声音略带责怪,但依旧温和,并不算斥骂。 盛拾月挠了挠脑袋,也知自己胡来,只能辩解道:“我哄小孩呢。” 宁清歌面色不变,语气依旧说:“瞧见了,你还送了人家一块玉坠。” 盛拾月刚想点头邀功,着重讲述一下自己爱护幼小、哄了个小孩回家的光荣事迹,却听宁清歌幽幽冒出一句:“还是一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呢。” 盛拾月表情一滞,琢磨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不仅送了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还被殿下邀请,同划木船游于荷花池中,嬉笑玩闹……” 宁清歌视线一转,落在盛拾月后面的小孩上,又补充:“殿下还亲手喂了她块糕点。” 盛拾月莫名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呼?以后是一三五睡她那儿,二四六宿我这儿吗?” 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 盛拾月眉头一跳,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罢了,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宁清歌似笑非笑:“哦,确实小了些,那还得留在府中养着,等她长大一点。” “宁清歌!”盛拾月提高声调就喊,慌张解释道:“你别乱想,我可没那意思。” “是吗?可是殿下都亲手赠出贴身玉坠了……”宁清歌抬起眼帘,看着对方又道:“殿下难道不知,送人玉佩的含义?” “我都只有一个自己讨来的木、簪、子、呢。” 盛拾月表情僵硬,后背冷汗直冒,如雨一般往下流淌。! 守月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