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找到了孩子她爹》 1. 前世 [] 北方的寒意总是比南方来得早些,尤是今岁,不过金秋十月,穆兮筠便已着了藕粉的夹棉袄子。 她素来怕寒,又自小被母亲养得娇贵,临至那座连牌匾都已不知去了何处的破败院落,不由得蹙眉,露出几分嫌恶的神色,但转而也不知思及何事,唇角微扬,不快之意顿散,反是愉悦攀上眉眼。 她下颌轻扬,侧目瞅了眼身畔引路的婆子,婆子会意低身,快步上前推开了半开半掩,摇摇欲坠的院门。 入目便是尘灰满布,杂草丛生的庭院,银杏叶随风飘落满地,莫名显出几分寂寥,并不像是有人居住,穆兮筠忍不住又瞥了婆子一眼,婆子似是看出穆兮筠在想什么,咧嘴讨好一笑,“姑娘,人确实还活着,就是……” 婆子顿了顿,抬手往脑袋上一指,“打那孩子没了,这儿便犯了病。如今整日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吓人的紧,老奴劝姑娘要不还是……” “哦?”穆兮筠微一抬眉,却是露出几分兴致,“还真疯了,那我便更得亲眼瞧瞧了。” 话毕,快步入了屋。 簇新的绣鞋还未踏过门槛,便有一股浓浓的霉味迎面而来,穆兮筠以手掩鼻,秀眉蹙得紧,好一会儿,才抬首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屋内陈设简陋,也不过一床和几副简陋的桌椅,一眼便可望尽。 穆兮筠将视线定在了角落那张床榻上,说是床榻,不如说是由木板搭成的架子。 一着素色麻布衣裳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她低着头,紧盯着榻面之上,右手不停地缓慢地抬起放落,还能听见轻柔婉转的低哼声自那厢传来。 就好似那榻上正躺着一个人似的。 穆兮筠身后的两个婢子见状,不由得对视一眼,面色顿白了几分,似有些不寒而栗,而穆兮筠却是面含浅笑,幽步上前,行至那女子背后,探身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嘲讽般扯了扯唇角。 “妹妹。”她低低唤了一声。 女子并未应她,而是继续哼着小曲,哄睡着床上“人”。 穆兮筠也不恼,只又走近几步,下一瞬,陡然伸出手一把抓起床榻上脏兮兮的方枕,随意往地上一扔。 坐在床沿的女子方才有了反应,她尖叫一声,旋即扑跪在地,惊恐地抱起地上的方枕捧在怀里,一张眼窝凹陷,已然瘦得脱了相的脸上露出心疼忧惧的神情,她不住地揉着那方枕一角,口中碎碎道:“岁岁摔疼了是不是,岁岁不哭,不哭,娘揉揉,娘揉揉……” 见得这番场景,穆兮筠唇间笑意浓了几分,随即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少顷,她笑意敛起,再看向地上的女子时,眸中只余无尽的冷意。 “穆兮窈,你就应是这般,这才是我想看到的模样,不然,何解我多年心头之恨!”她瞪着那名为穆兮窈的女子,咬牙切齿,“当初若不是你那狐媚的娘进了门,将爹迷得神魂颠倒,又何止于冷落我和我娘那么多年,眼里心里哪里有我和我娘半分!” 她眼圈发红,也不知是因着伤心痛苦还是极端的愤恨,言至此,她稍缓了一口气,又道,“我本以为,你娘死了,爹不护你了,你当是没那么碍眼了,可谁能想到,你居然还阴差阳错,坏了我的好事。” 穆兮筠像是想到什么,本已稍稍平复的情绪复又激动起来,她抬脚狠狠向穆兮窈肩头踢去,将猝不及防的穆兮窈重重踢倒在地,可即便如此,穆兮窈依然死死抱着怀里的枕头,生怕伤着她的“孩子”。 “你怕是到现在都还以为当初是个意外吧,告诉你也无妨,镇国公府宴客那晚,是我买通的那个蠢笨的婢子听说是穆府的姑娘,就将酒醉的你误当做我给送了过去!”穆兮筠气得胸口上下起伏,“都是你,毁了我原本布置好的一切!若没有你,我早就……” 她蓦然止住了声儿,看着仍然双目空洞地哄着怀里“孩子”,丝毫不为所动的穆兮窈,扯了扯唇角,“罢了,你也不必知道那人是谁,不仅你不必知道,他也没必要知晓你的存在……” 穆兮筠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阴毒,面上却是温柔似水的笑靥,“好妹妹,既得你这么想那个孩子,那姐姐帮你一把,送你去见她可好,你去阴间与她团聚,而我则去享我早该享的荣华富贵,岂不是皆大欢喜。” 说罢,她侧首看了眼站在身后的两个婢子,俩婢子面面相觑,却是迟疑不前,直听得穆兮筠冷冰冰的一句“怎的,等我亲自动手不成”,这才身子一抖,硬着头皮靠近穆兮窈。 其中一个婢子自怀中取出一条白绫,一双手颤得跟筛笠一般,好半天才缠上了穆兮窈纤弱的脖颈。 即使这般,那厢仍是没有丝毫反抗之意,看来是疯得彻底。见得此状,穆兮筠竟是显出几分不快,似觉有些无趣,她抿了抿唇,旋即笑了起来。 “妹妹,左右到了下头,那孩子也会亲口与你说,那不如我提前告诉你,其实……你视如珍宝的,那个叫岁岁的孩子坠井,并非意外……” 听得“岁岁”二字,穆兮窈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骤然闪出几分光亮,片刻后,幽幽抬首看向穆兮筠。 见她有了反应,穆兮筠眉梢微挑,“别误会,我也不是刻意要害她的,只是她拿着那只你缝的布老虎,笑得那般灿烂,我难免心中不虞,毕竟当初让你留下那个孩子,是为了看你痛苦,可你竟那么喜欢那个孩子,我过得不好你又凭什么幸福,所以我一气之下便命人夺了那布老虎丢进井里。谁能想到,她那般愚蠢,为了捡一个布老虎,竟哭着就这样自己跳下去淹死了呢,这能怪得了谁……” 她说得轻描淡写,非但没有丝毫愧意,甚至好似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穆兮窈的眸色愈发清明起来,眸光剧烈颤动,须臾,她似是明白过来,骤然发出一声锐利的喊叫,发狂般向穆兮筠扑去,却是被那婢子狠狠一勒白绫,旋即被按倒在地。 被剥夺的呼吸令她面色迅速发紫,可她仍是挣扎着死死拽着脖颈上的白绫,对着穆兮筠不住地嘶吼,“是你,原来是你,你怎么能看着她死呢,为何不救她,你为何不救她……” 也不知是因着难喘痛苦,还是心如刀割,她双眼猩红,眼泪若断弦般簌簌而下,因着挣扎的气力太大,几乎挣脱了两个婢子的压制,却不想那始终站在一侧的婆子见状上前自背后将她死死按倒在地,彻底制住,动弹不得。 穆兮窈眼看着穆兮筠听着她怒不可遏的嘶吼,笑意清浅,双眸微眯,露出若听见仙乐般享受的神情,旋即缓缓转身,朝屋外而去。 而她只能无用地挣扎着,随着白绫越勒越紧,声儿也慢慢弱下去,逐渐失去呼吸的她张大嘴,瞪大双眼,就像是搁浅在岸的鱼,痛苦却只能这般见证自己快速失去生气。 眼前逐渐发暗,耳畔婢子和婆子交谈的声儿亦空旷远去,但似乎又浮现出了女童若银铃般的笑声以及一声声稚嫩动听的“娘”。 身体和心内剧烈膨胀的苦痛令穆兮窈在喊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岁岁”后,猛然睁开了双眼。 辜月里,即便是在大晟最南边的掖州,如今这天儿可也属实跟热沾不上关系,可穆兮窈抬手一抹额头,却只感受到手心湿漉漉的一片。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因梦魇而仍混乱不堪的心绪,随即在一片黑暗中对着那陌生的房顶愣了神。 片刻后才想起,今日午后,她和岁岁已抵达掖州。 如今正身处定远将军府后院的一处柴房内。 正当穆兮窈失神间,身侧被褥里倏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小脑袋缓缓探了出来。 “娘……” 奶声奶气,睡意惺忪的嗓音若潺潺流水又若明月清风,霎时拂净了穆兮窈内心极度的恐惧不安。 她低下头,唯恐孩子受凉,将被褥拉高了些,柔声问:“可是娘吵醒岁岁了?” 黑暗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旋即摇了摇头,“娘做噩梦了吗?” 穆兮窈伸手将方才两岁零几个月,瘦弱不已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嗅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奶香气,亦是摇头,“娘没事,安心睡吧,往后一段时日,我们便在此落脚,不必再继续奔波了。” “娘,我们落脚多久?” 听着这话,穆兮窈面露迷茫,一时语塞,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多久? 她也不知…… 前路茫茫,一片迷雾,她不知该向哪儿去,活到现在,她很少替自己做什么决定。 她这一生,自懂事以来,似乎一直被人牵拽着,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地向前。 虽是穆家姑娘,但她非正房所出,她娘不过是她爹后院的一个妾,在她五岁时便因病撒手而去。 她爹宠极了她娘,一度冷落了府中正妻刘氏,引得刘氏心中不满。她娘过世后,她爹便对她愈发淡漠,再无人护她,刘氏虽未光明正大刁难,却是放任女儿穆兮筠三天两头欺辱打压。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安稳,自小便懂得低眉顺眼,唯她那位姐姐是从,才不至于吃太多苦头。 十三岁,她爹穆致诚因功调任至京城做官,她作为家眷也跟随入了京。 及笄那年,镇国公府设宴,刘氏竟是破天荒令她跟随穆兮筠一道前去,说是借此谋桩好婚事,还能令她爹的仕途受益。 虽知刘氏并非为了她好,可穆兮窈心底也存了一丝希冀,盼着遇到如意郎君,就此摆脱穆家这个令她难以喘息的牢笼。 可她绝想不到,如意郎君不曾遇着,她不胜酒力先行离席入客房休憩, 2. 将军府 [] 窗外的一声鸡啼唤醒了本就觉浅的穆兮窈,她睁开眼,推开窗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估摸着快过五更,便自铺着一层薄被褥的地上爬起来,穿好衣裳。 见女儿尚且熟睡着,穆兮窈轻手轻脚打开随身包袱,摸出一个小瓷罐子来。 倒出一些,里头是些灰黑的粉末,穆兮窈行至角落的水缸前,借着自屋外透进来的,渐渐明亮的天光往里瞧,便见缸内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昳丽动人的桃花面。 黛眉似颦未颦,一双秋水剪瞳湿漉漉的,尚揉着几分惺忪的睡意,水中人朱唇轻抿,却是无心欣赏自己的模样,反是迫不及待地将那粉末抹在自己脸和脖颈上,白皙的雪肤很快被遮盖住,变得暗沉无光的肤色登时令她的美貌减退了六七分。 折腾了一刻钟,穆兮窈对着水面左瞧右瞧,方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这粉末还是她离开京城不久,途径一家客栈时,店中的老板娘予她的。 穆兮窈很清楚她生得惹眼,是打她母亲那儿得来的美貌,可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这种美貌最是无用不说,还容易遭人觊觎,哪日被人拐去卖至花街柳巷也未可知。 起初逃跑时,穆兮窈便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唯恐教人瞧见,后来行至那家客栈,老板娘好心,听说她是没了丈夫,带着孩子南下寻亲去的,也知她的难处,便给了她一个方子,里头的都是便宜玩意儿,花不了几文钱,调和了抹在脸上能暂时遮掩容貌,总好过这样捂着脸,反显得此地无银,更惹人注目。 也正是靠着这方子制成的粉末,穆兮窈才能带着女儿,历经近两个月,跋山涉水平安抵达掖州。 穆兮窈收拾起东西,便听得一声软乎乎的“娘”,岁岁已然蓬乱着头发坐了起来。 她上前欲替岁岁穿衣,却见岁岁伸出小手,一边将手臂往袖子里套,一边摇摇脑袋略有些含糊不清道:“娘,岁岁会。” 穆兮窈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夸了句“岁岁真乖”,眼底却不□□露出几分心疼。 岁岁开口得早,旁的孩子这时候只会说些简单的句子,而岁岁已然能顺利地答话,虽有时说得不大清楚。且她也更聪明懂事,总想自己学着去做能做的事,如穿衣吃饭。可若是可以,她其实不想让女儿这般,她更想让她能无忧无虑地撒娇玩闹,不必这般体谅她这个娘。 待岁岁穿好了衣裳,穆兮窈简单用布巾替她擦了脸,梳理了头发,便带着她去前院寻将军府的管事。 孟管事早已起身,正在屋内用早膳,听说穆兮窈来了,就让人领了进来。 昨日匆匆忙忙也不曾细细观察打量,只听说是个丧夫的可怜人,带着女儿南下来掖州寻亲遍寻不着,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能来将军府找个差事谋个活路,见天色已晚,他一时心软就将母女两人安排在了后院的柴房。 此时见穆兮窈牵着孩子被领进来,步子款款,一时有些愣神,待人在跟前站定,便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这寡妇举手投足倒是温婉有礼,眉眼细看也不算差,就不知是不是因着风吹日晒,肤色实在有些黑沉,一时也评价不出好不好看了。 “瑶娘是吧?”孟管事问道。 “是。”穆兮窈福了福身,“昨夜多谢管事收容,给我们母女俩一个安身之处。” 孟管事闻言低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若不是看你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我决计不会留下你们,毕竟府内如今也不缺人。这两日你姑且先在灶房帮忙打打下手,我再瞧瞧,可有你能做的差事。” “多谢孟管事。”穆兮窈又是感激地一福身。 孟管事只轻轻一点头,视线无意一瞥,落在半躲在穆兮窈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姑娘用麻绳扎了两个双平髻,着一身破旧的棉布衣裳,看起来瘦骨嶙峋的,削尖的小脸怕是还没他巴掌大。 见他看过来,小姑娘先是怯怯地缩了缩脑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少顷,蓦然咧开嘴角冲他笑起来。 孟管事稍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笑容太过粲然,竟觉得这孩子格外可人,心下喜欢得紧,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回孟管事,叫岁岁,两岁多了。”穆兮窈将岁岁拉到身前,“岁岁,给孟管事行礼。” 岁岁一双大眼睛里充斥着迷茫,尚且不知什么是行礼,但她足够聪慧,想起母亲方才的动作,便也学着笨拙地矮了矮身子,鹦鹉学舌般道:“岁岁给孟管事行礼。” 看着小姑娘头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双髻,孟管事只觉得有趣,笑着连连点头,“好,好……” 他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递过去,“想来你还未吃过早饭,饿了吧,吃吧。” 嗅着桂花糕散发出的甜丝丝的诱人香气,岁岁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是没接,只回头犹豫地看了母亲一眼,直看到穆兮窈对着她点了点头,方才伸手接过桂花糕,还不忘小声道了一句“谢谢孟管事”。 孟管事在老安南侯和长宁长公主还在时便开始打理将军府,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这府内府外的孩子见过不少,可才两岁多就这般聪慧懂事的却是罕见,要说有,也就是他家侯爷。 只不过他家侯爷自幼便是沉默寡言的冷性子,不哭闹,也没这个孩子爱笑。 他眼神慈爱地看着岁岁,不免在心下替这个孩子惋惜,这么小便没了爹,实是命苦,这若是他家的,他还不得疼到天上去。 孟管事正惋惜间,一人快步入内,上前同他耳语。 穆兮窈隐隐听见“回来了”几字,就见孟管事骤然一惊,蹭地站起了身。 他本欲奔出屋去,但余光瞥见她,还是同身侧小厮嘱咐了几句,罢了,才匆匆朝外而去,也不知是逢着了什么急事。 孟管事离开后,穆兮窈同岁岁跟着那小厮往将军府灶房而去。 或是刚巧忙过了饭点,灶房门口,几个妇人正围坐在一块儿闲谈唠嗑。 小厮与几个妇人显然是极熟的,他行至其中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的蓝衣妇人跟前,传了孟管事的话,又转头让穆兮窈好生跟着这妇人,言罢,快步离开了。 那妇人笑着端详了穆兮窈一会儿,便亲切地牵过她的手,“你就是新来的妹子吧,往后啊,不必拘谨,便将这儿当自个儿家,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同徐婶我说,能帮的我定会帮你。” 穆兮窈笑着同自称徐婶的妇人道了谢,再去看其余几人,都是慈眉善目的,不由得安了心。 想当初在庄子上,或是穆兮筠和刘氏授意,庄上人都对她格外冷淡刻薄,虽穆兮窈也不求她们嘘寒问暖,能留个热饭她都已算万分满足。 徐婶想着母女俩当是还未用过早饭,将锅里剩下的一个馒头予了穆兮窈,穆兮窈便同岁岁一道分吃了。 吃罢,她让岁岁乖乖在灶房门口的小杌子上坐着,去寻徐婶讨了刷碗的活干。 有些道理穆兮窈还是懂的,既得是来做事的,自是得手脚勤快些,方才不会惹人嫌。索性穆兮窈也不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从前就干过不少杂活。 岁岁长到一岁多,庄子上的人见她不再逃跑,便也没继续将她整日锁在院子里,而是允她时不时抱着岁岁在外头走动。 庄子里虽有不少人知晓她的身份,却从未有人将 3. 初见 军营灶房尚缺帮厨的 [] 纵然几位婶子都嘱咐得细,可穆兮窈到底不熟悉这将军府,走了没一会儿便迷了路。 相较于她曾见过的镇国公府的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这定远将军府从装潢到摆设则都显得素朴许多。 穆兮窈有些意外,毕竟安南侯府在京城可是头一份的尊贵,说起来还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已战死的老安南侯尚了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长宁长公主,生下二子,长子林铎便是而今的安南侯,即定远大将军。 作为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又是戍边保家卫国,少年时便曾数次击退过萧军的股肱之臣,安南侯林铎之名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素有英名,但听方才几位婶子的话,这位安南侯的脾性似是不大好,怕不是那打压下属,苛待仆婢的。 穆兮窈朱唇轻咬,不免有些忐忑,她之所以主动揽下这活,不仅是因为初来乍到,想在几个婶子面前博个好,亦是想亲眼见见那位安南侯。 她那姐姐穆兮筠若真是将主意打到了安南侯府头上,她首先想到的人选,定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安南侯。 可他会是岁岁的爹吗? 迷路的穆兮窈在询问了几位沿途的下人后,才终于在一盏茶后寻到了那松乔苑。 她站在那垂花门外往内望,其内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 穆兮窈唤了几声,不见人影,亦无人答应,便提着水入了院,若不是那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松乔苑”三个大字,这般冷清,穆兮窈都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连个伺候的仆婢都没有,哪像是主子住的院落。 穿过堂屋,穆兮窈继续往里走,便至主屋门前,主屋门虚掩着。她无措地四下眺望,正想着要不先将水搁置在门外,就听得一道声音赫然自屋内响起。 “可是水提来了,进来吧。” 那嗓音低沉浑厚,若幽谷深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穆兮窈闻声不禁愣了一瞬,大抵猜到里头是谁。 她迟疑片刻,稳了稳呼吸,旋即推开门,提水入内,内屋传来些许水声,里头人当是在沐浴。 穆兮窈垂着脑袋,头也不敢抬,快行至那扇苏绣屏风前,正欲开口,却听“嗖”的一声破风声响,一抬首,便觉一物自她耳畔划过,直直插入后头的白壁之上。 她懵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一把锐利的匕首,若是再偏一点,怕不是能割下她的耳朵。 她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不可控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手中木桶坠落,桶中水溅了她一身,幸得天冷再加上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水也就堪堪温热而已。 穆兮窈心如擂鼓,脑中一片空白,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后,一道阴影靠近,逐渐笼罩住她。 她顺着那双绀青的缎面云纹绣靴往上望,便见男人一身半湿的白色中衣紧贴着皮肤,勾勒出挺拔如松,孔武有力的身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沉如水,眼神冷沉令人不寒而栗。 穆兮窈被吓得不轻,纵然男人面容生得俊俏,此时在她眼里也像极了炼狱里索命的修罗。 她大气也不敢喘,眼见男人薄唇微启,凉声质问:“哪个院的?不知这松乔苑的规矩吗!” 穆兮窈初来乍到,什么规矩,她自是不知道的,但她反应快,忙起身跪倒在地,解释告罪道:“侯爷息怒,奴婢才来第二日,不知府里的规矩,只是来送水的,见这院里也无人,又听得侯爷让奴婢进来,便自作主张入了内,还望侯爷恕罪。” 说罢,重重磕了一个头。 林铎冷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若非听得她这清润婉转的嗓音,乍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单薄破旧的棉衣,有些黝黑的皮肤,以及用一根粗树条简单绾起的发髻,还以为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然听那声儿,恐还不至桃李年华。 方才他那下意识甩出的匕首确实将她吓得厉害,身子至今都还在微微颤抖,她手边的水桶翻倒,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她半身,她那衣裳本就单薄,沾了水便清晰地裹出她瘦弱纤柔的身躯,窄肩柳腰以及…… 非礼勿视,林铎剑眉微蹙,只瞥了一眼便飞快地将视线从那处挪开。 穆兮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等不到回应,心下不安间,就听得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侯爷,奴才将水给您提来了,灶房那厢也是,竟是让昨儿才来的人给您送水,这会子怕不是在府里迷了路,居然还没送到,您桶里的水想是快凉了吧,那奴才进来了?” 她还疑惑院里怎会没人,原是这小厮嫌她送得慢,自个儿去灶房提水了,也亏得他这番话,可算是替她洗清了冤屈。 然穆兮窈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得头顶响起一句低沉的“等等”,外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又停了下来。 她放落了一半的心又骤然提起,正当穆兮窈担忧这位安南侯莫不是要重罚她时,却觉肩头一沉,一件宽大的男子长袍已然被丢在了她身上。 穆兮窈幽幽抬首,不明所以地看去,便见眼前的男人仍是一番淡漠的神色,“既是不知规矩,便去好生了解一番,若是下回再犯,我定不轻饶。” 见穆兮窈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身上的衣袍,男人低咳一声,又道:“裹牢了,下去吧!” 穆兮窈顺着男人瞥来的视线垂眸往胸口看了一眼,红晕登时自脖颈蔓延到了耳根,慌不迭拢紧身上的衣袍,也顾不上许多,道了声“是,多谢侯爷”,便起身在门口小厮诧异的目光中快步朝外而去。 穆兮窈一心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并未发现,身后的男人在她转身的瞬间,盯着她下颌一角晕开的黑色痕迹,双眸微眯,眸光骤然锐利起来。 自松乔苑回了灶房,几个妇人见得穆兮窈这副狼狈模样,均吓得不轻,简单听她说了两句,才知了前因后果。 徐婶自责未将这府里的规矩同她交代清楚,害她被侯爷斥责,又生怕穆兮窈受凉,便让她赶紧带着孩子回去换身衣裳,今儿不必干活了。 穆兮窈道了谢,带着岁岁回了柴房,换下一身湿衣,往缸里一照,才发现耳根下颌处,黑粉沾水有些晕开了,忙拿出小罐子补了补,心下庆幸亏得那几个婶子方才着急问她的事,这才没有注意。 临至晚间,便有人敲门。 是徐婶端了碗姜汤给她送来,说是去去寒气,穆兮窈喝了半碗,剩下的给了岁岁暖身。 徐婶在这简陋的柴房里环顾了一圈,瞧着她们铺在地上的被褥,不住地皱眉。 “近日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你们母女俩住在这儿,连张床都没有,到底不是个事儿。” 穆兮窈笑了笑,“虽是冷些,但能有个容身之处,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这还真不是客气话,当初在庄上,她和岁岁住的地方又能比这儿好得了多少,受够了冻,这儿还尚且暖和些呢。 “你倒受得住,可孩子到底还小,地上寒气重,睡久了怕不是要睡出病来的。”徐婶转而似是想起什么,蓦然道,“对了,我记得孟大家旁边还有间小屋,也有床,似乎被孟大媳妇占了堆杂物,那屋子虽小,但你们娘俩儿住应当也够了,明儿我便去同他们道一声,清理出来予你们住。” 这自是再好不过,穆兮窈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继续道谢,都将徐婶都听笑了,“你这般客气做什么,今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了,不仅让你去送水,还忘了告诉你松乔苑的规矩,往后啊你可得记住了,若是再去松乔苑,顶多只能进外院,这内院啊是万万不可入的!侯爷最是不喜女子擅自闯入内院,违者重惩,前些年便有被赶出去的。” 不许女子闯入? 这规矩实是有些奇怪。 想起今日在松乔苑看到的那副冷清场景,穆兮窈忍不住问道:“侯爷为何定下这个规矩,可是从前……出过什么事儿?” 徐婶听得此言,眸光略有些闪烁,少顷,才笑道:“十几年的老规矩了,婶子劝你莫要打听,知道那些对你也没有好处。” 十几年的规矩…… 穆兮窈隐隐想到些什么,朱唇轻咬,颔首不再追问。 送走徐婶后,她将自松乔苑带出来的那件长袍叠好,搁在干净处,盯着那长袍心绪略有些复杂。 今日,她之所以贸然闯入那屋,其实揣着旁的心思。 镇国公府那夜,屋内黑的厉害,她酒醉迷迷糊糊,看不清男人的模样,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交缠的喘息声中,依稀看见男人敞开的衣衫间露出一道很长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