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夫君谋反前》 1. 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 “你夫叛国起兵,弃你至此。” 夏日雨夜,伴着惊雷轰响,雨水呼啸打在瓦檐上,自檐下挂下一条雨珠帘,复而又哗哗砸入地面。 厢房门窗紧闭,雨声与雷声变得遥远,只有男人的声音低沉落下。 “萋萋当知,如何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下一刻,窗外亮银色的冷电撕裂夜空,一刹那冷光中,映亮了彼此的面容。 床榻上的姑娘生的纤细娇柔,一张新月面楚楚可怜,一袭单薄的白衣看看覆裹着她薄玉雕琢的身子,似是雨中白梨花,被浇透,被吹倒,湿淋淋的伏在床榻上望过来。 一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她,来人额间点朱,耳坠金环,眸含暗绿,似是山间精怪,眉目轮廓锋锐,野性艳丽、强悍俊美。 莫萋萋面色渐白的望向他。 他说的活路,便是在抄家当日,闯进她的厢房,对她—— 不要! 她不要沦为金蛮人的玩物! 莫萋萋颤抖着自发鬓间拔出锋锐的银簪,抵靠在自己的脖颈上。 她宁可自裁! 而逐渐逼向床榻的男人瞧见这一幕,只是低声浅笑道:“萋萋,莫忘了你牢狱中的兄长。” 莫萋萋脊背一僵。 她可以死,但被她连累的哥哥不该死。 “若孤肯保他,他还能捡一条命,日后洗刷冤屈也未可知。” 高大的异域男子慢条斯理的走近,握着她颤抖的足踝,缓缓拖拽至身前。 她手中的簪子无力的滑下。 滚热的掌心灼着她发凉的脂肤,莫萋萋听到他说:“萋萋,你当知道该如何做。” 他动作极慢,似是刻意欣赏她的仓惶,衣襟,裙摆,绫衣,罗袜,最后还要将她摆成称心的模样。 床榻旁的花枝灯被点燃,灯火摇晃间,那双狼一样的眼眸贪婪又戏谑的望着她。 笼中鸟,掌中玉,在他的掌中哭叫,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她逼出娇媚的声音。 莫萋萋埋首于软枕,自眼眸间落下一滴泪。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个夜。 雨雷,抄家,落狱,折辱,抄家锦衣卫高举的火把,掐弄腿间的手掌,剥了皮的羔羊,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拼凑成了大奉女隆十二年的夏。 —— 三个月前,女隆十二年、阳春三月时,莫萋萋嫁给她的夫君陆慎。 莫萋萋的父亲早亡,莫府只有一位大兄,大兄高坐漠北郡守,以撑家业,对莫萋萋这个小妹极尽宠爱。 后来,她嫁给陆慎,陆慎爱她敬她,与她是一对神仙眷侣。 京城没有人不羡慕她。 直到成婚的第三个月,仲夏六月时,她的丈夫陆慎突然刺杀女帝,谋逆起义,勾结漠北,率兵攻打大奉。 那时候陆慎放出话来,原来他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这皇位该是他的——当朝女帝登基后,曾有人言倒反天罡牝鸡司晨,陆慎要抢下帝位,朝堂内有不少人暗通款曲。 陆慎曾一度攻占半个大奉,危在旦夕。 而留在京中的莫萋萋便成了逆贼之妻,盛怒下的京城人人都要唾她一口沫,她还连累的她的大兄一起被抄家。 大兄入了牢狱,莫萋萋本以为她也会死,但谁能想到,金蛮大皇子耶律九云却将她收成了禁脔。 —— 大奉与金蛮互为友邦多年,金蛮大皇子在大奉求学,地位等同大奉太子。 大奉女帝被刺,命在旦夕,朝堂被漠北攻打,因出了内贼节节败退,这时候,金蛮率兵来援,稳住朝纲,因此,金蛮大皇子在京中极有威慑。 就算是他强占了叛贼的女人,做下了这等荒唐事,在覆国的危机前,也无人敢置喙。 一个女人,给就是了,多划算的买卖呀。 只有被给的女人不甘心。 陆慎谋逆,她不知情,她亦是受害者,她不要被折辱,她要跑出去。 在大奉与逆贼打仗的时候,莫萋萋用尽力气讨好耶律九云,求着他放出哥哥,哄得耶律九云信任她,随后趁着耶律九云打仗时,悄悄带着重病的哥哥逃跑。 她想逃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带着她的哥哥偷生。 但偏生,在逃亡途中,哥哥与她失散,莫萋萋裹挟在流民中,居然重新被已是叛贼的夫君陆慎抓到。 他们既为过夫妻,自是有恩情的,陆慎虽然叛国,但并不会杀了她,可是,陆慎也因她被耶律九云碰过而厌恶她,一改当初深情,将她丢到军营中,对她不管不顾。 她那时只想救哥哥,放下所有尊严,几番哀求陆慎,皆被陆慎冷脸以待,而且,那时,陆慎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 她叫万春桃。 万春桃与她同是大奉官家女,但是又有所不同。 陆慎为了谋反,在朝中埋伏数年,而万家是陆慎麾下的鼎力支持者,在朝中为陆慎潜伏多年,一朝谋反,她的父兄都是陆慎旗下大将,所以万春桃在反贼阵营中地位极高。 万春桃喜爱陆慎,这很明显,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莫萋萋自然也知道,可是彼时的她身处劣势,战乱时候人如草芥,哪怕被欺辱,也得咬着牙忍着,她只能忍。 直到有一日,万春桃忍不住了。 那一夜,万春桃将她抓走,告诉她,陆慎之所以娶她,不过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她大兄的帮助。 陆慎从没有爱过她,对她从始至终只是利用,将她丢至京城,也是将她当成弃子,根本不在乎她。 万春桃厌恶的看着她,说道:“他娶你,不过是为了你的权势、为了打探漠北的消息而已,若非你大兄是漠北郡守,他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你的命真是好,在为圣上祈福的山庙里,那媚药是我给你下的,但你竟然跑掉了,呵!” “不过跑掉了也没用,你就算留住了清白,陆哥哥也不爱你,你知道为什么陆慎后来会将你丢在京城吗?因为你大兄不肯与他一起谋反,所以你就是没用的弃子!陆慎连救你都不肯!你就该死在京城里!” “陆慎哥哥自小跟我一起长大,他喜爱的人是我!他只是为了这天下大事才不肯承认的,他本该娶我的!” “等我父兄为他打下这天下,我就是皇后娘娘!” 而在告知了一切、戳穿了莫萋萋的美好表面之后,万春桃给她灌了一碗毒药,活生生毒死了她。 毒药入喉,好痛,烧灼着莫萋萋的肺腑,让她充满痛苦的死去。 她死在了大奉女隆十二年的八月夏里。 三月嫁人,六月被弃,八月死亡,她的人生像是雨中浮萍,惶惶无依。 死亡的过程好痛,好痛,筋骨抽搐,她在坚硬的地面上翻腾,似是一条渴死的鱼,大张着嘴,大口的吐出乌黑的血,临死的绝望压迫着她,可她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万春桃那张充满厌恶的脸。 “被丢到京城那日,你就该自裁!而你呢?为了苟活,竟然爬上了耶律九云的床。” “你现在还有脸来寻陆哥哥!真是恶心。” “你简直脏透了,你是陆慎哥哥的污点!” “去死吧!你这个脏了陆慎哥哥的贱女人!” 去死吧! 去死—— —— 大奉女隆十一年,深冬一月,京城大雪。 冬日午后的陆府一片宁静。 院中寒风素裹,碎琼乱玉,朱色廊檐下立着丫鬟,数着时辰抬眸看向寻春阁的二楼小窗。 陆府中没有未出阁的姑娘,寻春阁是专门搭建给莫姑娘居住的。 那位莫姑娘虽是陆大人的未婚妻,虽未曾成婚,但是在陆府行事却已是主母姿态,只要与莫姑娘有关,陆大人事必亲躬。 丫鬟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艳羡来,能被陆大人喜欢,莫姑娘真是好命。 想着,丫鬟又抬眸看了一眼。 按着往日的习惯,再过一会儿,莫姑娘便要醒来了。 —— 有些许风雪顺着半开的小窗探入,正瞧见窗边矮塌上的姑娘。 冬倦人静,一枕小窗浓睡。 那女子模样柔美纤细,玉山纤腰如雕,面颊瓷白如玉,只是此女不知是不是陷了噩魇,娇嫩的面容里含着一丝惊惧,在下一刻骤然惊醒。 她有一双盈盈杏眼,最惹人怜,眉若平湖出月,面若白梨露花,此时含着泪惊醒时,连漫天雪色都更显寂静。 莫萋萋自矮塌间午睡醒来时,脑子里还回荡着“去死”这两个字。 她...她又做了那个梦。 莫萋萋在矮塌上迷茫的坐着,只觉得胸口钝痛。 此时是女隆十一年冬,距离她嫁给陆慎、距离梦境开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前,大兄出使漠北做郡守,离开之前,大兄放心不下她独自一人留在莫府,便将她托给了陆慎。 陆慎,莫萋萋的未婚夫。 他们订婚就是前段时间的事,说起来还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莫萋萋无意间落了水,是陆慎去救,水下湿了身子,难免影响名声,莫家人还未曾开口,陆慎便说要娶莫萋萋。 莫萋萋并未第一时间应下,而是与陆慎相互来往了一段时间,觉得陆慎是真心喜爱她,她又真心喜爱陆慎,才定下婚事。 婚事在近,再过两个月便要成婚了。 出使漠北,没有三年是回不来的,大兄出于对陆慎的信任,便直接让她住在陆府,只当做提前两个月将她嫁出去了。 可是,自从她住进陆府后,她便频繁地做着这样的梦,断断续续的纠缠着她,梦境来的古怪又暧昧,她不敢与旁人诉说,便一直忍着。 在今日,这梦终于做到了她的结局。 梦里,她在大奉女隆十二年三月初嫁给了陆慎,但不过三月,陆慎便刺杀圣上、谋反。 留在京中的她险些死掉后,成了金蛮大皇子耶律九云的—— 想起那双墨绿的眼、掐着 2. 莫萋萋才是他的妻 [] 冬日雪时,陆府书房内。 滚热的地龙蒸烧着,书房内宛若盛夏,一枝梅花在瓷釉瓶中静悄悄的绽着,矮塌桌上玉炉沉水袅残烟,偶有狂风拍窗,竹林飒飒,越发显得屋内静谧。 书房内,两道人影隔着一道书案相对而立。 —— 书案后站着的正是莫萋萋的未婚夫,陆慎,任金吾卫中郎将。 陆慎生的端肃冷沉,肩背直挺宽阔,身量极高,周身荡着一圈冷悍强厉的气场,似是一把沉重的墨刀,锋芒毕露。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女扮男装的万春桃——万春桃已多日未曾瞧见陆慎了,自从得知陆慎要娶莫萋萋后,她一直在跟家中人吵闹,便被家中人关起来了,今日,是她扮成小厮,偷偷找来的。 她要陆慎给她一个交代。 他拧眉沉面时,任谁瞧了他都会怕,但万春桃不会。 万春桃吵闹,胡来,且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她永远是陆慎的例外。 书案前的姑娘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小厮衣服,面颊被涂抹的泛黄,瞧着狼狈极了,正梗着脖子、眼眸含泪的望着陆慎,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信陆哥哥要娶那个莫萋萋,我不信!除非陆哥哥亲口告诉我!” 陆慎立在案后,神色冷漠的望着她。 万春桃,自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小妹妹,她生了一张可爱的圆脸,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小酒窝,莽莽撞撞,吵吵闹闹,像是一只永远扑向他的小狗崽,见了他便过来舔他的手指,扑腾着爪子往他的怀里冲。 在过去无数个日子里,万春桃就像是现在一样,伴着他在书房中看书,撒娇一般唤他“陆哥哥”。 他的心底里,一直将万春桃当做妹妹来看待,可偏生,万春桃喜爱上了他。 在得知万春桃喜爱上了他之后,他便立刻远离了万春桃,并与万府讲过,让万府将她关起来。 但谁能想到,万春桃竟自己跑来寻了他。 “够了。”陆慎冷眼看着万春桃,一字一顿道:“莫萋萋会是我的妻,春桃,我将你当妹妹看,你不要无理取闹。” 万春桃眼眸里含着泪,那双执拗澄澈、如同倔强的小动物一般的圆眼执拗的望着他,说:“陆哥哥,你说你喜欢她,我立刻就走。” 陆慎面色微冷。 他喜欢莫萋萋吗? 也并不,他不爱任何女人,莫萋萋只是他登上皇位的踏脚石。 他选莫萋萋,一是因为莫萋萋乖顺听话,任由他摆弄,二是莫萋萋身份合适,可利用莫萋萋钳制莫苍木,与他一起谋反。 ——没错,谋反。 他名义上是万府养子,但实际上,他出身宫廷,本是先帝皇子,他的母亲曾对万府有恩。 多年前,他的母亲赵贵妃被人残害,死无葬身之地,他被送进宗人府,忠仆想方设法带着他逃出宗人府,将他改姓,送到万家长大。 万家对外称呼他是旧人养子,教养他长大,因恩人赵贵妃惨死,所以万府盛怒之下,暗地里鼎足全力助他谋反。 对于陆慎来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这一生,必须重登皇位。 可是,要登上皇位,就要有足够的支持,万家是当朝武将,武将的支持有了,他还需要文人。 前任当朝右相,现任漠北郡守的莫苍木,莫萋萋的大兄,是最好的人选。 他需要莫府的支持,所以他设计对莫萋萋英雄救美,引莫萋萋爱上他。 他必须要娶莫萋萋,他要想方设法将莫苍木绑在自己的船上,到时候,他一旦谋反,才好以莫萋萋为要挟,逼莫苍木与他一起谋反。 陆慎的停顿与迟疑让万春桃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她急迫的询问:“陆哥哥,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要娶她?” “春桃——”陆慎拧眉,腹中千万语,但最终落出来的只有一句:“听话,我只当你是妹妹。” 万春桃一个女流之辈,性子太过张扬肆意,不可得知谋逆大事,所以陆慎根本不能将他娶莫萋萋的真相告知她,莫家父兄也都帮着他瞒着万春桃。 万春桃浅薄的猜测道:“陆哥哥是不是怕我父兄不同意?春桃不怕,春桃心里只有陆哥哥。” 在万春桃眼中,陆慎是万府收养的孩子,与她一起长大,对她格外纵容宠溺,她一直以为陆慎喜爱她,却没想到,一转头,陆慎便要娶别的女人。 她不能接受,她爱了陆慎无数个日夜,她不可能把陆慎拱手让人。 陆慎拧眉闭眸,声线越发无奈,道:“万春桃,你不要问了,今日之后,也不必再来寻我。” 万春桃根本就不懂,她脑子里只有那点浅显的女儿心思,只知道情情爱爱,而陆慎,是要谋反的。 万春桃那双圆眼中的泪从扑簌簌的往下掉,她依旧不死心,反反复复的逼问到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境地:“那你说,你心里有她,我就走。” 书房骤然陷入寂静,只剩下万春桃的眼泪无声的砸落到地面间。 陆慎神色越发冷,说:“既然你非要问,那我便答你,没错,我心里有她,我非她不可,你,我只当做是妹妹,万春桃——” 如果能以此,断了万春桃的心思,也是好事。 而就在这时,书房外的门突然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书房的门开了。 随着一丝冬日冷风从门外扑进来,将书房内僵硬的气氛撕裂出一条口子,露出站在书房外纤细的身影。 对方穿了一身浮光锦月魄色对交领长裙,外罩曾青色大氅,发鬓挽成简单的花苞鬓,抬眸间,露出一张娇柔怯怯的面来,不知听到了多少,正一脸诧异的望过来。 “陆公子——”莫萋萋那双清澈的水杏眼疑惑地看着陆慎,又看向一旁同样怔愣中的、小厮打扮的万春桃,似是有些警惕,声线柔弱的响起:“这位是...谁?我扰了你公务了吗?” 书房中顿时一片寂静。 陆慎从未曾想过莫萋萋会过来寻他,莫萋萋性子恬静,一贯知礼守节,虽然住在同一个府宅中,却从不打搅他的公务,也不会痴缠他。 她只会守在厢房中,一日又一日的等着他过去寻她。 所以看到莫萋萋的时候,陆慎只觉得心中一冷,后背都麻了一瞬。 莫萋萋方才听到了多少? 他的多年筹谋,不能在此出错! 而相比于陆慎的警惕和后怕,万春桃在看到莫萋萋的一瞬间,只觉得嫉妒。 莫萋萋生了一张雨后白梨的面,纤细柔美,惹人恋爱。 但落到万春桃眼中,只有一片厌恶。 这个出现在陆哥哥府宅中的女人,就是那位莫二姑娘了吧? 就是这个女人,勾走了她的陆哥哥! 凭什么?就凭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吗? 万春桃暴怒间,刚要开口,便听到陆慎突然声线冷沉道:“万家派来的小厮,一个传话的跑腿,萋萋不必在意。” 万春桃不可置信的看向陆慎。 而陆慎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目光一般,只快步走向莫萋萋,将莫萋萋拉入房间内,借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两个女人的视线。 万春桃只能看见陆慎的背影,听见陆慎温柔的声线。 “你怎的过来了?冬日天寒,仔细伤了身子。”说话间,他似是才记起来万春桃这个人,语气随意的道了一句:“你知道的,我母族是万家人,这位是在万家的小厮,你久居闺阁,不爱出去胡闹,应是没怎么听过万家,他过来走一趟是给我送些东西的。” 说话间,陆慎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沉沉的落到万春桃的身上,道:“还不快走。” 万春桃只觉得心口骤痛,她喜爱的男人,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掩盖掉她的身份,让她快走。 她脚下似是踩在云端上,她想要大喊,想要骂人,想要痛哭,但是却怕陆慎生气。 她宁可自己伤心,也不想让陆慎生气。 所以万春桃白着脸,浑浑噩噩的行过去,身体僵硬的给莫萋萋行了礼。 万春桃离开这房间的时候,似是听见了她浑身的血液冰冻的声音,而站在她对面的莫萋萋瞧见外男,似是觉得羞臊,低头躲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万春桃含着泪看向陆慎。 陆慎却刻意忽略她,目光看向书房外,道:“来人,送万家小厮回府。” 他生怕这两个女人待得时间太久,叫莫萋萋察觉出不对来。 —— 万春桃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书房中走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站在冬日寒风里,僵着脖颈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陆慎拥着莫萋萋,将人引入书房。 她双目赤红的看着他们二人的倒影,心中只剩下一片恨意。 她的陆哥哥以前明明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呢?莫萋萋,你究竟使了什么样的下作招数? 不,她不可能将陆哥哥拱手让人的。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将陆哥哥抢回来! 只要没有了莫萋萋,陆哥哥就会像是以前一样爱她了。 —— 将万春桃送走、把书房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陆慎并未松懈,他的眼眸审视般的落到莫萋萋的身上,想要从莫萋萋的面上探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为什么莫萋萋会突然前来书房、莫萋萋又在方才听到了多少、他刚才临时说的那些托词,莫萋萋信了吗? 而他的眸光落下来时,莫萋萋娇柔的面上浮现出了些许红晕,轻声道:“我今日午睡醒来,便想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一碗热茶补补身子——未曾想到会打扰到你公务,是我的过错。” 说到“想来看看你”时,她眉宇间一句话三分娇嗔两分羞涩,小女儿神态毕露。 陆慎心中一松。 莫萋萋丝毫没有怀疑他。 ——没错,莫萋萋本就不会怀疑他。 他知道,早在过去一岁间,莫萋萋与他相处时,便已深切的爱慕上了他,否则莫萋萋不会与他订婚,更不会在婚期前提前两个月入到他的府门来。 她那般爱他,自然不会质疑他的任何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信的。 “萋萋辛苦。”他心中巨石落了地,眉眼间便浮出了几分柔意,沉甸甸的望向莫萋萋,伸手想要抚向莫萋萋的面:“还为我送了汤来。” 他在外时,一贯是凶冷的,但在莫萋萋面前却不是如此,他那凌厉的眼眸一垂下来,眼角没少都堆满了温柔——就是他这样的姿态,让莫萋萋以为她是他唯一的喜爱,将莫萋萋蒙骗至死。 那雪泠泠的姑娘似是觉得娇羞,偏过面躲开了他的手,转身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到书案上,语气轻柔道:“我为你取汤。” 莫萋萋回过身,以单薄的脊背背对陆慎,陆慎自也看不见她因隐忍而泛红的眼,和眉梢中挂着的恨意。 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万春桃出现在陆慎书房中的一刹那,心中有多痛。 万春桃虽然女扮男装,但是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万春桃真的和陆慎有关系。 她的梦都是真的。 她脑海中似是有惊雷在响,那么多的梦挤在一起,让她呼吸都不畅,她僵硬着和陆慎演戏周旋,做出来一副懵懂无知,浑然未察的样子,但心底里却早已掀起狂风巨浪。 她颤着手将食盒里的茶拿出来,僵硬的放在桌上,脑海中却在思索她该如何做。 梦是真的,陆慎娶她是为了他们莫家的权势,陆慎最后还会谋反,害她和哥哥背负骂名、抄家落狱,而她又该如何做呢? 她不能重复梦境中的一切,她必须自救,但是她手中毫无证据,大兄远在漠北边疆,三岁间都不会回来,这也是她看见了万春桃也装没看见的缘由。 她现下住在陆府,就是陆慎掌中鸟,不扯下这一层窗户纸,她还是陆慎的未婚妻,扯下这一层窗户纸,她立刻变成阶下囚。 她此时是陆慎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有两月便要成婚了,众多把柄掺杂在一起,她势单力薄,不能直接反抗,她现在咬着牙说要解除婚约,别人只会以为她疯了。 凭陆慎对皇位的疯魔,强迫囚禁她成婚也不是不可 3. 一个疯子的爱 [] 漫天都是血光。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 人命变成厮杀的工具,血与肉浸染土地,将翠绿的山染成猩红色,乌鸦悬在枝头上颠啊颠,呱呱叫着,与人死前的嘶吼声、刀剑声混成一曲亘古悲歌。 如果苍天有眼,也该为此悲鸣。 但战争并未结束。 杀戮从早蔓到晚,人就像是杀不尽的蝗虫,月亮悬在山间,万里寒光生积雪,将干涸的血液照出惊心的暗色,烽火连天间,胜者在号角声中,发起最后的冲锋。 莫萋萋看着耶律九云像是个疯子一样屠城,陆慎被打的节节败退,险象环生,最终不敌,被耶律九云一刀划过脖子。 梦中的画面定格在耶律九云的面上。 血光漫天迸溅,将耶律九云昳丽的眉眼间浸出三分杀意,七分癫狂。 他是那样恨陆慎,因为在耶律九云眼中,是陆慎抢走了莫萋萋。 萋萋,他的萋萋。 他对莫萋萋,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偏执欲和独占欲,因此,他不惜与陆慎同归于尽,在杀光谋逆叛后,他掘地三尺,也要将莫萋萋找出来。 莫萋萋去哪儿了呢? 不听话的萋萋。 耶律九云找不出来,那就杀,他要杀光他见到的,所有的叛贼。 在梦境中,耶律九云像是个疯子一样在找,满山尸骸中,莫萋萋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某一刻,耶律九云骤然回头,和虚空中的莫萋萋猛地对上了目光。 莫萋萋承受不来这样的浓烈的,要将人吞吃掉的情绪,她在对视上耶律九云那双墨绿的眼时骤然惊醒,躺在床榻间大口喘息。 她身上被逼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颤着手拉开帷帐。 此时天色还亮着,她不过昏睡了一刻钟左右,但这梦却好像让她经历了一次沧海桑田般,梦境与现实纠缠在一起,让她竟有些分不清朝夕变幻,只觉得身体都因为惊惧而发颤。 憋闷的热气随着帷帐的拉开而四散,莫萋萋伏在床榻边,看着厢房中的景摆,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很久之后才渐渐开始重新思考。 梦境的一切都格外清晰,恍惚间让她觉得,这可能不是梦,而是她的上辈子,她上辈子真切的死过一次。 而在她死后,耶律九云将陆慎杀了。 耶律九云—— 莫萋萋俯趴在床帐旁,喘着粗气看着干净整洁的地板,双眸中还带着一点后怕。 他真是个疯子。 还是一个对她有着不可言说的欲念的...疯子。 疯子。 —— 而就在莫萋萋想到此处时,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很规律,敲了三下后,便从外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启禀莫姑娘,宫里来信了。” 莫萋萋恍惚间回过神来,看向那扇朱红雕花木门。 门外站着的丫鬟小心翼翼的垂着头,似乎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主子。 莫萋萋的脑海中还有些混沌,她自床榻间爬起来,理了理衣冠后道:“进来。” 丫鬟推门而入,正看见床榻间坐着的莫萋萋。 莫二姑娘似是刚睡醒,发鬓微微有些凌乱,身量柳絮风轻,面若梨花雨细,那双水润的杏眼望过来时,盈盈可怜,似春雨足,引人心喜疼爱。 “何事?”莫二姑娘问道。 丫鬟的声音更轻柔了些,望着这位柔弱无骨的姑娘道:“回莫姑娘的话,方才京中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圣上生病,为给圣上祈福,京内官宦人家的姑娘公子皆要去京中郊区,鹿鸣山内佛寺居住七日,吃斋念佛,明日便启程。” 站在珠帘外的丫鬟躬身行礼道:“莫姑娘也要去一趟。” 说的是京中姑娘公子,莫萋萋还未曾出嫁,也算的上号。 莫萋萋垂下眼眸开始思索,乌云般的鬓发裹着她单薄的肩膀,她望着自己纤细的指尖,想起来了。 山间祈福一事,在她的梦中也是出现过的。 —— 大奉常有习俗,圣上病重,便请人为圣上祈福。 为圣上祈福是门好事,说不准会在圣上面前得脸,所以官家子女都忙不迭的往上送,想一表诚心,所以山间佛寺去了很多人。 只是这一场祈福并不顺利。 在她的梦中,她曾在祈福时曾被人暗害,有人下了药,使她意乱情迷。 她出了席间,晕倒在了路边,被路过的僧人所救,事后查明她当时被人下了药,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碰她,而是晕在了路边。 在梦中,莫萋萋醒来后被吓坏了,若是被人知道这件事就完了,众口铄金,就算是她身子没坏,也变成坏的了,她当时十分慌乱狼狈,无暇顾及其他、查明是谁害了她,只匆匆掩盖了这一事情,便离开了寺庙。 但现下细细的回想起她的梦,想起她在军营中被万春桃用药毒死时,万春桃亲口承认的话,莫萋萋便琢磨出了一点头绪来。 原来是万春桃当时害了她。 她兴许...能从这次祈福的事情,寻到一些反击的机会。 上辈子害了她的人,这辈子都该十倍找回去才是。 坐在床榻间的姑娘思索了片刻,一张静美乖巧的面渐渐抬起,看向那丫鬟,轻声道:“好,筹备东西吧,明日我们便去。” —— 同一时间,为圣人祈福、京中贵女公子进山寺的事情送遍了每一个府门。 这一消息送到万府的时候,万春桃正在厢房中发火。 金玉首饰,白柚瓷器都被她摔了一地,她坐在房中又哭又闹,一旁的丫鬟只能哄着道:“姑娘,可千万小些音量,莫要叫老爷夫人听见啦。” 之前,万春桃从万府中逃出去,便是下面这些丫鬟小厮们帮的忙,万府人都没发现,后来万春桃又跑回来,万府的人也没发现。 万府人现在还不知道,万春桃已经被陆慎伤过,又见过莫萋萋的事情。 自然也不知道万春桃正哭的要死要活。 万春桃哭的眼眸都肿了,拉着贴身丫鬟的手,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哽咽着问:“陆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我小时候他那么疼我,我小时候问过他愿不愿意娶我的,他分明答应了啊。” 贴身丫鬟哑口无言。 这男人的心思...谁能说的准呢?幼时哄孩童的话,又有谁能当真呢? 偏他们姑娘傻,陆慎说什么都信。 丫鬟叹了口气,刚要劝告,门外便来了个人说话,进来告知“进山祈福”的事情。 万春桃也是京中贵女,定是要进山祈福的,万家除了万春桃以外,还有一个万春桃的大兄,也要随着一起去。 万春桃的大兄名为万霜山,时年弱冠有三,文武兼备,已考取了功名,只是未曾赏官,现下还是一节白衣,就也算在祈福的一员中。 她刚听见这一消息的时候,自是要大喊“我不肯去”,她现在心里头难受的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去给圣上祈福!但是她的话还未曾说出口,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莫萋萋的脸。 莫萋萋生了一张好脸,是大奉人最喜欢的大家闺秀模样,温婉柔弱,引人怜爱,但万春桃一想到莫萋萋那张脸,心中的火便烧的更甚。 她想,既然她要去,那莫萋萋也应当会去。 祈福的地方在山间,莫萋萋若是离了陆府,便只是一只柔弱的羔羊,她只需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的脑海中钩织而成。 “回我大哥的话去,就说我去。”万春桃一把抹掉自己面上的泪水,再一开口时,哭哑了的声音里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道:“附耳过来,我要你再去为我寻点东西来。” 丫鬟听话的俯身,凑到了万春桃身边,在听见万春桃说的话的时候,丫鬟的脸骤然变白,声线也因为惊恐而微微发尖,瞪大了眼看向万春桃,道:“二姑娘,寻这种东西来是要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万春桃抹掉眼泪,走到妆奁前,翻出来两根金簪,丢给那丫鬟,道:“去买便是,多余的赏给你,够你赎身了吧?你自己掂量清楚,这事儿若是叫我父兄知道了,我便将你配给院儿里倒夜香的,叫你一辈子当贱奴。” 丫鬟被惊到脸色泛白,不敢言语,拿了金簪,应了一声“是”,赶忙从厢房中退出了。 —— 次日,清晨。 京城的冬常伴薄雪,树木的枝头上挂起了冰霜,沉甸甸的向下弯着,阳光一照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 一顶顶马车自各大府门中而出,踏着冬日清晨的朝雾,行向鹿鸣山。 莫萋萋的马车从陆府中行出来的时候,陆慎亲自在马车外送她。 高大挺拔的男人骑在马上,眉目冷冽锋锐,一身麟袍飞甲裹着他宽阔的肩背,墨刀斜跨在他的腰间,更衬其人威武严厉。 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千金悄悄撩开马车窗帘,望一眼这位金吾卫中郎将。 陆慎为人不苟言笑,但却带着武夫独有的强悍冷冽,他位高权重,偏生洁身自好,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如他手中的墨刀一般沉稳厚重,不知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但是—— 千金贵秀们的目光从陆慎的身旁划过,落到一旁的马车上。 马车华贵,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所制成的,其上浮雕细刻,金玉配饰,一车细香随风中,车窗是半开着的,若是仔细瞧,能隐隐瞧见其中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的半张侧脸温婉清雅,仿若天边明月清如许,不载红尘一点愁,眼眸流转间,眼底朦胧,又若一树梨花细雨中。 男子威猛挺拔,女子柔弱可怜,远远一瞧,便让人觉得是好一对金童玉女——前些日子,京中突然传出陆慎与莫萋萋订婚的消息,不知引来多少姑娘心碎。 陆慎那般身处高位又洁身自好的男子少之又少,竟被莫萋萋捷足先登,真是叫人恼火。 但瞧见此时,陆慎对莫萋萋如此温柔体贴,贵秀们也只能忍下心里的酸涩,一个个拉上了马车帘,眼不见为净。 唯有万府的马车一直未曾拉上马车帘,万春桃一直藏在马车帘后,窥探着陆慎与莫萋萋相伴的画面。 越看她眼越红,心越恨。 等到了京城门口,陆慎将去皇城内上职,才没有与莫萋萋继续走下去。 陆慎离开后,队伍继续行向山间。 万春桃收回目光,继而“刷”的一下拉上马车帘,转而问向丫鬟道:“我要的东西呢?” 一旁的丫鬟赶忙递上来一瓶药,低声说道:“二姑娘,这药是最强劲的药,卖售与奴婢的药娘与奴婢讲,这药厉害极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用上了,都会欲念缠身,逃脱不得,几个时辰间都没有神志,没有男人,是会死的。” 说话间,丫鬟眉眼间闪过几分担忧,想张口劝上一句,却又不敢言语。 万春桃这一路上眼睛都没从莫萋萋的身上挪下来,现下又拿了这瓶药,显然是想以这瓶药来毁莫萋萋的清白。 万春桃想的很简单,毁了莫萋萋的清白,这门亲事肯定就作罢了。 陆慎就算是再喜欢,也不可能要一个脏了身子的女人的。 丫鬟自然能猜测到万春桃想干什么,但也不敢阻拦,只小心地问了一句:“姑娘若要用此药...定要防备些旁人,若是被知晓了,死路一条。” 万春桃听闻此言,便低哼了一声,挑眉昂首道:“你当我不知吗?这种脏事必不会染我的手,我早便挑好人了。” 万春桃挑选的人叫“白冰燕”,是莫萋萋的手帕交,据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而巧的是,白冰燕喜爱万春桃的大兄万霜山许久了,因此,白冰燕几番接近万春桃,想迂回的与万霜山有些交际,但是万春桃一直没怎么搭理过白冰燕。 现下,万春桃打算利用白冰燕来害莫萋萋,便以自己大兄为诱饵,答应白冰燕,只要白冰燕做了这档子事儿,她便为白冰燕和大兄引荐,撮合他们俩。 4. 下药陷害 [] 耶律九云的出现掀起了一阵浪潮,万春桃也同样听见了这群人的讨论声,但她并未在意。 她知道耶律九云是绝对开罪不起的人,所以也未曾多想,只将目光一直落到莫萋萋的身上。 莫萋萋已经随着宝寺的小僧进了寺内。 —— 深冬覆雪,月落檐上。 这座佛寺是皇家修缮的,故而香火鼎盛,斋房也并不局促相邻,处处建造的都颇为雅致,莫萋萋跟着小僧穿过一处竹林夹景与半月拱门,便到了她所住的斋房处,窗内点着高灯,烛火温暖的光芒与香薰的气息透过小窗一点点飘出来,很温暖。 她所处的斋房便是临着山峰,推开窗便是层峦山貌,月落乌啼,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当真是一处好地方。 佛寺恢弘,竹林间也挂着风灯,夜间也有灯火照路,行进斋房处后,莫萋萋便与她的丫鬟一起入睡。 寺庙间不似家宅,家宅生活惯了,回廊檐下都是眼睛,哪里有什么都清楚,但寺庙中占地广大、景色清幽,人手也少,一个主子只带一个随从,处处都显得陌生,所以一时难以睡着,莫萋萋还听见她的丫鬟埋怨:“姑娘好久不来寻奴婢,奴婢都以为您不要奴婢了。” 莫萋萋倒在床榻上,心里却是一阵凄凉。 她之前住到陆府时,身边也是带了几个贴身的心腹丫鬟的,但后来,这些丫鬟们有一些病重,有一些犯了事儿,全都被调离了,她最开始还未曾察觉,直到做了梦,才渐渐察觉到,这是陆慎在有意的削弱她自己的力量。 让她周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彻底落入他编织的罗网。 她也是借着这一次来山寺,才能带回她原先的丫鬟梅兰,否则在陆府,她用的还是陆慎给她的丫鬟。 她以为他的无微不至是喜爱,后来才知道,他的无微不至是囚牢。 “是我的错。”莫萋萋闭眼倒在床榻间,轻声呢喃着说道:“这次不会了。” 小梅兰也就埋怨一声,她心底里也是清楚姑娘定是疼爱她的,便也不曾多想,收拾了东西后,便出了斋房,去了隔壁的住处睡。 当夜,鹿鸣山宝寺间的来客们都沉沉睡下,第二日一大早,所有贵女公子都起身,去正殿内烧香祈福。 祈福的流程很简单,一日只需辰时来正殿烧一次香,其余时候可在自己的斋房中诵经礼佛,到了晚间,所有人则聚在正殿用素膳,用过素膳后,再祷告半个时辰,便可以回斋房休憩。 一日间只有早上香,晚祷告两件事。 山中静修时是很美的,山深寺远,云雾笼罩山间,敲钟声渐渐消散,远处的山有成片的雾松,浓绿极了,一阵风吹过,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云冷钟残翠山青青,目之所至碧涧常秋。 一眼望去,树木与新雪的清香静美便直扑人面。 若非是莫萋萋心中含怨藏恨、难以精心,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次日,清晨,入山祈福第一日。 一行人晨起祈福后,结伴归斋房,到了晚间,莫萋萋又从斋房行出来,去正殿用素膳、祷告。 从斋房去正殿的路上不近,要穿过一道木桥,行过两个月亮门,再拐一个游廊,才能到正殿。 行到第一道月亮门时,莫萋萋遇到了她的手帕交,白冰燕。 白冰燕出身普通,身形有些肥胖,冬日穿着厚棉氅的时候便显得臃肿肥胖,因外貌不佳,所以在京中贵女圈也常被人取笑,只有莫萋萋同她玩。 莫萋萋性子恬淡温软,虽说有些心机,但多数时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向来少在贵女圈中混,也不喜与人争执,平素只爱读一些山川诗书,自然不在乎白冰燕的外貌家世。 她常与白冰燕出府吃茶看戏,游街赏花,两人关系不错,只是莫萋萋搬进了陆府之后,便开始筹备婚事,已有许久不曾与白冰燕出门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混乱的在做梦,所以再见白冰燕时,她竟然升腾出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而白冰燕瞧见她却不这么觉得,白冰燕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挽着她的手臂,跟着她一起进入了正殿中。 正殿内是由皇家出资建造的,素来只受贵族香火,寻常人家都不许进来拜佛,其内更是金佛端坐,朱檐翠瓦,壁画流丹,一排排桌子并列在殿中,等着贵女公子们入座。 正殿不允许带丫鬟进入,所有公子贵女们都是独身而入。 晚上用素膳的时辰都是固定的,所以贵女公子们都是一起来的,人群都自己寻了矮桌跪坐下,莫萋萋入了殿后,便不动声色的寻起了万春桃。 万春桃坐在最角落间,只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 莫萋萋则随着白冰燕坐了相邻的两个桌子,期间,莫萋萋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万春桃的身上。 她的梦中,就没找到万春桃是如何害她的,到这一次,她要看仔细了,然后一口气,全还回去! 但在她的眼角余光中,万春桃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案前,根本没动作,直到膳食端送上来,万春桃还是没动。 膳食是很简单的素菜和米饭,莫萋萋心中打定主意,她一口都不会吃。 而就在她垂着眸看面前素菜时,一旁突然递过来一只肥圆的手,手中握着一壶清酒。 “萋萋,尝尝这个。”一旁的白冰燕笑的一脸灿烂:“我特意给你带的。” 莫萋萋看着好友的笑脸,心里却徒然一冷。 在梦境中,她也接了白冰燕的请酒,只是她那时也用过膳,后来她开始泛晕,便是跟着白冰燕一起出的正殿。 后来——她迷迷糊糊,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过来时,人就倒在路边,由路过的僧人将她叫醒。 她一直觉得,是膳食被万春桃动了手脚,但现下,她看见白冰燕的笑脸的时候,突然间觉得,白冰燕送的酒似乎也有些古怪。 白冰燕素来胆小,从不敢逾矩,怎么会在正殿内突然拉着她饮酒呢? 许是经历过一次梦境,所以她谁都不肯信了,连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也要生疑。 “我不饮酒。”莫萋萋垂下眼睑,轻声说道:“佛堂前不可不敬。” 白冰燕被莫萋萋拒绝,顿时有些急躁,眉头也跟着拧起来,低声说道:“没事的,就是一瓶酒,你不是最爱用梅子酒了吗?这是我亲手酿的,是我特意给你带的,你喝一点嘛!” 说话间,白冰燕看见莫萋萋抬起了眼眸。 莫萋萋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双瞳剪水,盛月伴星,在望向她的时候,让白冰燕看到了莫萋萋瞳孔中的自己。 肥胖的,丑陋的,臃肿的,难看,难看,难看! 她这辈子都找不到好人家,她这辈子都没高门愿意娶! 她不像是莫萋萋,莫萋萋什么都有,可她什么都没有! 白冰燕握着青梅酒的手开始渐渐收紧。 就因为她长得难看,所以万霜山不喜欢她,可是,可是她是那么喜欢万霜山,她只要能够靠近万霜山一点就够了。 所以万春桃找上她来,说想给莫萋萋一点教训的时候,她未曾多想便同意了——她问过万春桃,那瓶子里的药是什么,万春桃说,用不着她管。 万春桃还说,只要她做完了这件事,万春桃就会邀约她去万府游玩,还会告诉她万霜山喜欢什么,说不准,她真的能嫁给万霜山。 只这样一想,白冰燕便被蛊惑了。 她觉得自己是最卑微的草芥,而万霜山是最高的山,她想要攀附过去,哪怕,是要欺骗她的朋友。 反正...白冰燕想,反正,莫萋萋什么都有,她长得好看,兄长也好,莫萋萋总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的,不像是她,一直在被所有人嫌弃。 凭什么一直是她不好呢? 她也有争抢幸福的权利,她也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做这些也没错! 而就在白冰燕满脑子乱糟糟的想着的时候,一旁的莫萋萋已经端起了那瓶酒,轻声道:“你亲手酿的酒,你特意给我带来的酒...那我们就一起饮了吧。” 说话间,她给白冰燕倒了一杯。 梅子酒盛满在杯盏中,浅浅透亮的褐色在佛堂明亮的光芒下散发着柔光,静静地在白冰燕面前的杯盏中躺着。 白冰燕神色一僵。 而莫萋萋也神色自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话讲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不喝似是显得这酒有什么问题似得。 事已至此,大不了她便跟着莫萋萋一起饮一杯,反正她是跟万春桃一起合谋的,一会儿事发了,万春桃总不能把她丢了不管她吧? 眼见着莫萋萋也拿起了酒杯,白冰燕便一狠心,也端起了酒杯,昂起头,一口饮尽。 莫萋萋也随着她饮尽,却只是含在了口舌下,借着用袖口遮挡的功夫,全吐在了藏在袖口中的手帕上。 虽说动作快,但难免口舌间沾染了一些酒液。 白冰燕饮下酒后,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了,这药效竟如此生猛! 白冰燕赶忙与莫萋萋道:“萋萋,你可吃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莫萋萋与她一起吃了酒,应当与她一样觉得晕了——她得赶忙把莫萋萋带到跟万春桃约好的地点。 莫萋萋那双水润的眼眸定定地盯着白冰燕看了片刻后,道:“好。” 她们俩携手站起来,本该走向正殿大门的,莫萋萋的丫鬟也等在大门外面。 但是白冰燕却带着莫萋萋往殿后走,她知晓莫萋萋知礼,找出的理由也很正常。 “大家都在殿前坐着,我们从正门提前离开,难免有些失礼,我们从殿后走,不过多走几步路的事儿。” 但其实不止几步,这大殿修建的极大,里面供奉了二十位佛,十八罗汉十二观音,正殿是最大的佛,后殿处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佛,后殿要走出去起码要走两刻钟,占地面积极广,四周还以金黄的佛帐相挂,平素都不允许人进入,且后殿灯光晦暗,十分不好走。 一眼望去,都不知道自己行到了何处。 白冰燕带她走后殿,并非是觉得失礼,而是想要将她带到无人的僻静地方—— 她们起身的时候,白冰燕飞快看了一眼万春桃,万春桃也与白冰燕点了点头。 她们以为莫萋萋没看见,但实际上莫萋萋什么都看见了。 莫萋萋行在白冰燕身侧,看着白冰燕的侧脸,只觉得心口像是塞着一块石头,堵得她呼吸不过来,鼻前也跟着一点点泛起酸意。 好难过。 佛堂香火太盛,呛了她的眼,泪水弥漫在她的眼底,让她连昔日好友的面目都看不清,只觉得一片模糊。 透过梦境窥探到的真相,剥掉谎言的美丽衣裳,其下的,就是恶臭的脓包,只要稍稍触碰一下,里面便会有浓绿的臭水流出来,使人想吐。 陆慎如此,白冰燕也如此。 而白冰燕什么都没发现,只狂热的看着殿后后门的方向。 她以为自己即将完成这件任务,以为出了这间正殿,她就会抛掉过去的人生,她就可以跟万霜山搭上边儿,她就可以被万霜山喜欢,她就可以摇身一变,变成京中最让人羡慕的姑娘。 白冰燕被自己的幻想冲昏了头脑,脚步也越发昏沉,只凭借着记忆,往殿外的方向走。 佛寺的正殿是专门给皇家修建的,极为恢弘高大,后殿广阔极了,点的蜡烛又不多,入目处一片昏暗。 此时,所有僧人都在前殿忙着送素膳,后殿这一片根本就没有人来。 白冰燕脑内混沌,只能咬着牙靠着记忆走。 很近了,很近了。 白冰燕越走越快。 而就在下一个转角,白冰燕拉着莫萋萋,直直的撞上了一个人的身影。 对方胸膛挺阔,正是一个转角,两个姑娘都被对方撞的踉跄。 白冰燕后退一步,直接将莫萋萋踉跄了两下。 白冰燕焦躁间一抬起眼眸,正撞上一双绿油油的眼。 对方穿着一身雪白狐裘,卸掉金玉玲琅配饰,一贯垂散的发鬓盘起来,以玉簪相配,做大奉人打扮,少了几分昳丽锋艳,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此时正凝眸望着他们。 竟是耶律九云! 知晓此人心狠手辣名声不好,白冰燕倒吸一口冷气。 正殿后门处不常走,只有廊檐柱下有花灯悬挂,四周都是暗的。 影影绰绰的火光中,耶律九云的眼眸锋锐冷厉,他的目光落到两个女子身上,轻而易举便嗅到了她们身上的淡淡媚药气息。 耶律九云眉头一蹙。 竟有人在佛寺中下这等淫药? 他唤向白冰燕,道:“站住,何人作乱?” 白冰燕本就害怕耶律九云,乍一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暴露了,她短促的惊叫了一声,竟然立刻甩开了莫萋萋的手,转而逃跑。 白冰燕逃掉的时候撞到了莫萋萋,莫萋萋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她身子骨一向弱,那一点药酒顺着她的喉管落下去,让她浑身发烫。 她跌坐在地上,眼泪还挂在面颊上,狼狈的缩着身子。 耶律九云就站在她面前,他太高了,站在她的面前垂眸望向她,将她整个人压在他的笼罩之下。 “你被她下药了吗?”耶律九云瞧见白冰燕丢下莫萋萋逃跑,心里便也有了数了,他似乎觉得她跌坐在地、狼狈缩着身子的样子颇为有趣,便缓缓蹲下身来,垂眸看着她,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姑娘缓缓抬起面来。 耶律九云瞧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心中莫名的一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跪坐的姑娘纤细柔弱,腰间不足人一握,墨发裹着小巧的面颊,瞧着脆生生的惹人怜,她生了一张娇柔新月面,双瞳剪水,杳霭流玉。 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此时,她那双杏眼中含着水光,抬眸望着他,粉唇一抿,便落下泪来。 人静风清,水浸远山黛。 那时是正殿殿后,晚间四周昏暗,只有头顶的烛火洒下如水的暖光,只有那么昏暗的几丝,落到姑娘的唇上,闪出泠泠的光。 似从枝头上跌下来的梨花仙,单薄纤细,美若薄春。 耶律九云心口一重,只觉耳前似有鼓声作响,心律失拍,双眸都挪不动方向,只定定瞧着她。 他想拭去她眼角的泪。 5. 我不能嫁给你 [] 冬日,山间晚时。 暮色浓郁,峰峦间被夜色笼罩,唯有圆月是明的,一只纯黑的乌鸦掠过圆月,落在覆雪的松枝上,暗翠色的枝木摇晃间,其上细雪落下,纷纷扬扬间,似是此鸦鸟又引来了一场冬。 在这寂静的山峦冬雪中,坐落着一座佛寺,佛寺庄严恢弘,珠翠流丹飞檐铄金。 薄凉的月华探过窗间,落到一处斋房内。 斋房内烧着地龙,但因为是斋房,所以并不奢华,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套桌椅,在单薄的床榻上蜷缩着一位面色潮热的姑娘。 姑娘的发鬓散了,乌云长发湿漉漉的垂散下来,用棉帕裹着,此时正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而在斋房木门外,站着一道刚沐浴过的挺拔高大的身影,他的发尾还沾着些许湿意,身上只着中衣,外披着一件玄色单裳,薄薄的中衣轮廓下,能看见他的坚硬的肌肉轮廓,在冬日间冒着滚滚的热气。 月明星稀,檐下风灯澄澄的亮着,照亮了他幽幽的绿眸。 正是耶律九云。 他像是吃饱了的狼,人还尚处在餍足中,眼角眉梢间都带着几分慵懒散漫,他才刚沐浴过后,站在门口等了不过两息,便有一道身影自远处奔过来。 正是耶律九云带在身边的暗卫。 之前耶律九云带莫萋萋从后殿离开时,便叫暗卫去将白冰燕抓回来,顺带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楚,既他要了莫萋萋,就该弄清楚所有事情。 暗卫行过来后,垂眸跪在耶律九云面前,将方才调查过的事情全讲了一遍。 “禀告大皇子,方才在后殿跑掉的姑娘名叫白冰燕,白府大姑娘,属下这边查清,她是与万府二姑娘万春桃合谋来害莫姑娘的。” 听到此事,耶律九云的眉眼中掠过几丝寒意。 暗卫讲到此处时,也跟着微微顿了顿,继而又道:“里面的姑娘姓莫名萋萋,莫府二姑娘,其父母早亡,唯有一兄,现下正在漠北任漠北郡守,几月前才走,朝廷有令,郡守时任三年才轮换,所以三年内,其兄不得往回,便提前将莫萋萋安置到了陆府。” 提到陆府,暗卫的头垂的更低了,生怕那个字没转述好,引了大皇子生恼,谨慎斟酌着道:“陆府的陆公子陆慎,时任金吾卫中郎将,与莫萋萋订过婚,再有二月,便到了两人成婚的时日了。” “属下劫掠了万春桃的丫鬟,自万春桃的丫鬟口中打探到的消息是,白冰燕喜爱万家大公子,万春桃便以此利诱白冰燕对莫萋萋下手,至于万春桃为何要对莫萋萋下毒手,时间紧迫,属下暂时未曾查清。” 前因后果简单明了,几句话便能概括,唯有提到“陆慎”,“有”婚约这几个字时,耶律九云微微沉下脸。 那张昳丽锋艳的面上掠过几分冷,但转瞬间,他又想起了莫萋萋方才在殿内时柔软的腰肢与含泪的眼。 耶律九云心口升腾出的妒火又散了几分。 他想,莫萋萋已经是他的人了,除了嫁给他还能如何?纵是有婚约又能怎样? 待到祈福结束后,他自山间而出,便去直向女帝求圣旨赐婚,他金蛮大皇子的重量,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金吾卫中郎将吗? “嗯。”耶律九云颔首,看向暗卫道:“你去将万家大公子打晕,与那白家姑娘丢到一起去,去引众人瞧见。” 他这个人,一向是十倍还恩,百倍寻仇,万春桃想用这样的法子来害莫萋萋,那就让她自己来吃一吃苦果,白冰燕既然喜欢万霜山,那就送他们俩一场好姻缘。 莫萋萋现下是他的人,他自不会放任莫萋萋被旁人欺负,既然想玩,那就让他们慢慢玩。 暗卫低头应是,转而翻墙掠瓦离开。 暗卫离开后,耶律九云尚站在门口等候。 片刻后,附近的厢房传来“嘎吱”,木门一声响,从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位端着药的丫鬟,用手肘关上门,疾步而来。 药汤滚热,丫鬟烫的咧嘴却不敢耽搁,行到耶律九云身前时,才行礼急唤道:“启禀大皇子,药熬好了。” 耶律九云接过了那碗药。 药液黑漆漆的,在冬日间散发着滚热的水汽,一轮明月倒影在其中,随着药液轻轻的摇晃。 这是刚熬煮出来的补药。 莫萋萋刚刚在佛堂后殿内失了身子,初经人事,难免着凉,需得补一补才是。 想到莫萋萋在后殿时莺婉啼啼的模样,耶律九云的腰间都更紧了两分,他端着药,他转而进了厢房中。 床榻间躺着的姑娘听见动静,幽幽转醒,缓缓抬起眼眸。 莫萋萋生了一张清丽的芙蓉面,水杏眼樱桃唇,素日里便是一副雅静模样,此时刚经人事,白瓷般的面又惹来三分晚霞落面,她一抬眼,柔润的水杏眼于夜间闪着星光一样的辉芒,似是屋中都亮了三分,包裹着玉色的衣裳如雨下海棠花般轻轻颤动。 “你——”莫萋萋在床榻上撑起来,极为难耐一般——她虽然在梦境中与耶律九云同榻多次,但这单薄的身子依旧受不住他,现在坐起来时浑身都在发颤。 棉被自她单薄的背上滑落,她的外衣早都被弄脏了,只丢在一旁,盈盈如水的月光落到她浮光锦的中衣上,隐隐能瞧见其下美玉雕琢一般的身子。 听了莫萋萋的声音,耶律九云沉稳的脚步缓了一瞬,幽绿的眼眸望了她两个瞬息,才继续走向她。 他行到她面前时,莫萋萋发着颤向后躲了一瞬,一双眼满是惊慌。 她的模样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她之前那样粘人,求着他给她,让他喜爱极了,甚至舍不得放下她,抱着她在后殿里哄着她别哭。 可现在她清醒过来后,药效褪去,便用那样防备的目光看着他,让耶律九云心口微沉。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目光。 她应该含羞带怯的扑在他怀中才是。 罢了,她不过一个刚失身的小姑娘,情绪不稳,一时失态正常,待到日后他们成了婚,她自然会继续黏着他。 “莫姑娘。”耶律九云走近来了,将手中的补药递给她,将殿内她被人下药失身,恰巧被他撞到,又被他碰了的事情讲过后,道:“陷害莫姑娘的人,孤已经处理了,莫姑娘不必挂在心上,今日之事,是孤之过,孤当迎娶莫姑娘,许莫姑娘太子妃之位。” 他虽是金蛮人,但金蛮与大奉常年往来,互通有无,他在大奉无权,但位尊,婚事自不会亏了她,公主和亲怎么嫁,就会让她怎么嫁,日后回了金蛮,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做他的太子妃,自然比嫁一个小小的金吾卫中郎将要好过百倍。 耶律九云胜券在握。 但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却见莫萋萋面上涌起几分慌乱,紧紧裹着被子,躲避一般回过面,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不能嫁给你,我已有未婚夫,今日之事,劳大皇子忘了便是。” 听到她的拒绝,耶律九云唇边挂着的浅笑便这般僵住了。 她竟拒绝他。 她竟不要嫁给他。 他该如何回应她呢?按着大奉人宽以待人的习性,他应该答应她的要求,但是他一想到要放她回去与她的未婚夫欢好,一股说不清的恼火便顶上了他的头颅,使他那张俊美的面都多了几分冷冽。 他不能答应她,他想,她被他碰过了,就该是他的。 但他现在不能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她是个美味羔羊,他不想用掠夺的手段将她惊吓到,他也不想抢来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陪着他。 他应该换一个柔和一些的手段,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钻到他的怀抱中。 —— 耶律九云徒然沉默的时候,缩在床榻间的莫萋萋则颤抖着抱紧了被子——她不敢看耶律九云,她怕自己露出些许马脚,被耶律九云看出来。 但她知道此刻耶律九云已经处在了暴怒的边缘。 她现在对陆慎表现得越爱慕,耶律九云才会越恨陆慎,她了解耶律九云,耶律九云碰了她,就会将她视作逆鳞禁脔,笼中鸟雀,他会想 6. 捉到莫萋萋 [] 若是陆慎死了,莫萋萋总要嫁人吧? 这个念头在耶律九云脑海中转了一圈,便如同生根发芽一般,死死的扎根在他的心间,由他的野心与欲念滋养,在阴暗处疯长。 —— 耶律九云在外站了片刻,脑内已经闪过了数十种弄死陆慎的法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丫鬟来报,说是莫萋萋要走。 耶律九云退后几步,站到了一处廊檐下,借着廊檐挡住了他的身形。 不到片刻,莫萋萋便从厢房间行出来,匆忙从他的院子跑出去了。 耶律九云站在冷风中,半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 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行过干枯的树木,行过廊檐,月光落到她的半张侧脸上,似月明正在梨花上。 素色裙摆逶迤,匆匆拖过赤色甬道,她逃离他,头都没回。 昏暗的角落间,耶律九云似是一只恶狼,直直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直到她在一处廊檐下转身,彻底瞧不见人影了,耶律九云才转过身,缓缓走进莫萋萋停留过的厢房中。 厢房寂静,空气中似是飘着淡淡的梨花香,床榻还乱着,其上还掺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而在床头,他端过来的药一口没动。 莫萋萋一口都没有喝过他的药。 耶律九云的心口一沉,一袖甩开药碗,随着药碗坠地,清脆的声音混着他嘶哑的声线,吼道:“来人!” 暗处藏着的暗卫立刻站出来,抱拳应声:“属下在。” “陆慎。”他那张昳丽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阴狠,沉声道:“六天内,孤要他的死讯。” 六天后,正是祈福结束,回京的日子。 他不想让莫萋萋回去之后见到活的陆慎。 暗卫垂头抱拳,应声道:“是!” 暗卫离开后,耶律九云立在厢房内,透过窗向外看。 冬日间四山沉烟,星月在水,冷风席卷进来,吹在他身上,却浇不灭他身上的火气。 翻腾的妒火与抢夺的欲念在燃烧,雄性的劣性根在这一刻支配了他的大脑,他心底里那些阴暗的藤蔓一点一点冒出来,扭曲着爬过来,想要将莫萋萋狠狠地绑住,让她知道,她不该离开他。 月华落在他俊美的皮囊上,为他镀了一层银辉,没人知道,这张皮下的本性何其恶劣。 他从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人,金蛮重武,大奉重文,明面上互通有无商贸频繁,但背地里也不少争端,他能以金蛮大皇子的身份在大奉受到盛待,自不会是等闲之辈。 他瞧着生了一张昳丽的面,似是矜贵桀骜的五陵少年,但实际上,他每根头发丝都是沾过血的,他有血气,有争心,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平素在大奉间往来,他装是能装一下,但背地里下死手时从不心软,就像是现在。 他要陆慎死。 等陆慎死了,莫萋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不急。 他不信,莫萋萋能逃离他的手掌心。 —— 有些人在高位待久了,看人时便总是高高在上的垂着眼,以为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将所有人和物都玩弄在鼓掌中。 碌碌无为的蚂蚁,怎么能斗得过手握生死的神呢? 他以为着只是一场轻松的捕猎,但他并不知道,他已经迈入了莫萋萋的棋局。 美人如羔羊,肉质肥美鲜嫩,多汁可口,但血液里却掺着要命的毒,涌入他的唇舌间,一点一点,迫着他的性命。 他尤不自知,势在必得的发起了冲锋。 乾坤未定,输赢且看。 —— 耶律九云望明月、起杀心时,莫萋萋刚从他的住处行出来。 山寺巍峨,地阔辽远,因来往间都是名门子女,所以建筑颇为考究,每个人休憩的地方都是依山傍水各不相同,从耶律九云的住处行出来,莫萋萋要行过一片雾松林,绕一道石阶甬道,过一条浮桥,才能回到她所在的住处。 这一路上,莫萋萋走的双腿酸软,时不时要停下来歇一歇,却也不敢歇上太久。 耶律九云那边已经被她勾起了一条细网,陆慎的命,耶律九云自会去收,但万春桃和白冰燕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腾出手解决——在梦境中,白冰燕递给她梅子酒,她根本没怀疑,直接用了,也没逼着白冰燕和她一起用,所以梦境中白冰燕是正常,清醒着逃离的。 但这一回,白冰燕被她逼着也用了酒,还满饮一杯,不知道白冰燕从殿内逃跑之后会怎么样。 耶律九云说他将这些人处理了,她也不知道耶律九云是如何处理的,她现在必须赶紧回到她的住处,赶在所有人面前,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事情走向了她全然不知的方向,她隔着一层薄雾,紧绷着心,满怀斗志的往前走。 这一次,她会赢的。 —— 莫萋萋从耶律九云处行出来、想到万春桃与白冰燕时,佛寺正殿内的晚间祷告也正结束。 祷告的时间长达半个时辰,祈福不分男女,所有贵女公子们都一起跪在佛堂间念佛经祷告。 此次来山中,京中贵子贵女都到了,算算人数,足有百人,但是正殿席间真的一直在祷告的人却不过八十多人。 有一部分人中途就不见了,有一部分人借口尿遁了,有一部分根本就没来,多是溜鸡斗狗的五陵少年,姑娘家倒是少有叛逆的,数来数去,只有莫萋萋与白冰燕不见了——佛寺里的僧人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他们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不敢强行得罪这些高门贵子。 等到祈福结束,老老实实祷告了一路的贵女们都累了,结伴往正殿门外走,三三两两的说着话,门口等候的丫鬟便快步行来,以手中灯笼为主子照路。 万春桃从殿内行出来后,便先去寻自己的丫鬟——她为了洗净自己的嫌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大殿,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丫鬟处理。 不管顺利还是不顺利,丫鬟都该站在正殿门口给她眼色才对,但是她出来的时候,却没看见她丫鬟的身影。 还有白冰燕,她不是拉着莫萋萋从后殿跑出去了吗?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按着时间,白冰燕应当也跑回来寻她来才对。 万春桃一时有些焦急。 按着原先的计划,当是白冰燕将莫萋萋带到特定的地方,再丢一个小厮过去,让他们俩颠鸾倒凤,然后万春桃“恰好”带着一些贵女经过,发现这件事。 但现在,白冰燕和她的丫鬟都不在,让万春桃有些吃不准,这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了?莫萋萋到底有没有被人睡上? 怎么这一个两个都不见了?该不会是事情生变了吧? 她迟疑间,也不敢暴露出任何情绪来,只安静的跟着人群走,一边目光左右瞟动。 等瞧见了一处高大的假山时,万春桃的目光便忍不住往那处落上去——山中寺庙多林木,还有山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假山通水,其内还有一道观山景,颇为雅致。 这座假山这就是他们之前选定好的地址,白冰燕会带莫萋萋来,丫鬟会带男人过来,而万春桃则带着贵女过来偶遇捉奸。 现在白冰燕和丫鬟都不见了,那莫萋萋还会在里面吗? 她们行过假山时,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暧昧的声音,女子娇媚的嘤咛的动静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让路过的贵女们都是一僵。 这是什么动静? 有位胆大的贵女走了两步,脚下似是踩了什么东西,旁的丫鬟将提灯拎过来一照,顿时引得周遭的贵女们都瞪大了眼。 一只鸳鸯红肚兜,静静地躺在月光里。 万春桃徒然兴奋了! 莫萋萋在里面! —— 当时夜已深,山寺寂静,月光清冷,那一只红艳艳的肚兜被灯光照映出的时候,四周的贵女们都是一脸的惊慌。 她们都是未曾出阁的姑娘,瞧见了这等腌臜事,是会脏眼睛的! 当时便有贵女退后两步,想要快些离开此处——不管这里面是谁,遇到这种事都是能躲就躲,万万不可叫污秽东西脏了名声。 但贵女们还未曾来得及退开,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是哪家的贵女与公子,都是高门出身,竟如此无耻?” 一路同行的贵女们惊疑不定的看过去,就见万春桃在人群中挺站而出。 她圆圆的脸上涨着些许红,瞧着像是被气到了似的,高昂着声音道:“我倒要瞧瞧是谁,干出来这等龌龊事!” 说话间,万春桃拉了一个闺中密友,道:“咱们俩一起进去看!” 被拉扯的贵女惊了一瞬,小声道:“莫要瞧了,快些走吧,也不知道是谁,若是开罪了他们——” 能来此处的都是京中的高门,且都是尚未婚配的,他们做脏事是他们的错,但围观者也难免沾上一身腥,还是离开较好。 万春桃眼睛一瞪,声线也越发尖锐:“什么叫开罪他们?来祈福的人年岁都差不多,多数都订了婚了!结果现下在这里与旁人厮混,还未曾成家就如此放浪,日后真嫁过去了,能得来什么好啊?我偏要瞧 7. 盟友翻脸 [] 山洞并不大,人一多便显得逼仄,处处昏暗间,圆灯笼便成了唯一的光源,橙黄色的烛光透过白色的薄纱,照亮了角落里的人面。 一双双眼睛跟着落过去,彼此都惊讶的瞪大了眼。 虽然早就猜测到了场面会很不堪,但是亲眼瞧见的时候,还是让她们发出一阵阵惊呼。 躺在地上的两个男女姿态丑陋极了,都是浑身赤着的模样,男人躺在地上不动,女人半压在他身上,都到了这种时候,女人竟然还是一副情动模样,一直绕着男人的身子缠来缠去,胖腻的肥肉堆积在一起,画面不堪入目。 这些观众的震惊模样落到万春桃眼前,简直—— 简直满意极啦! 震惊吧?恶心吧?哈,过了今日,莫萋萋便再也别想见人啦! 别说陆慎还会不会要她,估计莫萋萋自己都没脸活着,她若是还有点骨气,就该头悬梁,直接死了去才是! 万春桃为了露出他们的脸,还精心的侧过身子,生怕自己挡住这两人的面,她一边照,一边回过头向下看、笑嘻嘻的说:“真想不到,竟然是——” 万春桃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亲哥哥,万霜山的脸。 而在万霜山旁边趴着的,正是白冰燕! 甚至,在她的目光落下来的时候,白冰燕还蹭着她的哥哥,发出了一阵让人听了想作呕的声音! 而她的哥哥万霜山,此时正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看着她! 万春桃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躺在地面上的怎么会是她哥哥!怎么会是白冰燕!莫萋萋呢?她安排的小厮呢? 到了喉咙口的讥讽和嘲笑就这样梗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慌窜上心头! 完了,她完了,她竟然带着一帮贵女们来捉了他的亲哥哥! 万春桃手中的圆灯笼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也跟着惊叫着、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这、这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万春桃惊叫着喊了一声,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看向门口的贵女们,磕磕巴巴的说道:“这定然是假的,是有人害了我哥哥!你们,你们不准出去乱说!” 她这一声惊叫在山洞内回荡,山洞中的姑娘们听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抿紧了唇瓣。 这些贵女们面上不反驳,心里却在想,别人被抓了,你说他们□□乱世,你哥哥被抓了,就成了被陷害的?怎么道理都在你这一头? 而此时,万霜山还僵硬的倒着,白冰燕身上还有媚药,两个人都是不能自控的人,更不可能自己站出来穿衣裳,万春桃怎么唤,他们都不能动,只有万春桃一个人处理。 偏生这时候,万春桃的丫鬟还是找不到! 万春桃急了,转而向那群贵女求救:“你们让你们的丫鬟来帮帮我,将我兄长带走!” 听见万春桃这些话,那些贵女们都如梦初醒,互相看看后,拉扯着匆匆向山洞外行去——这些贵女们生怕这件事脏了自己的裙摆,所以都走得飞快。 ——她们都瞧见是谁了,自然也没必要再继续留下去。 至于这烂摊子,自然是谁捅的,谁自己去处理,反正被抓的不是她们的亲人,她们戏看够了,散了就是了。 万春桃被气的直跺脚,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去找僧人处理。 出山洞的时候,这些贵女们都在三三两两的讨论。 “想不到,竟然是万霜山!” “和他躺在一起的是白冰燕吧?” “啧,看不出来,他们二人竟然在一起了。” “万春桃竟然抓了她自己的亲哥哥!” 也有些聪明的贵女们瞧出了今日的事情不对劲,但是她们互相对视了两眼,都当做自己没发现。 反正她们也没吃亏,自然无须站出来讲话,不涉及自身利益,只当自己瞧了一场大戏便是。 一连串的讨论声随着她们离去,随着风一起灌满了整个寺庙,很快便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不时还有人跑过来看看戏,多是与万春桃和万霜山不对付的人,他们来的时候,万春桃已经匆匆找来了僧人,将白冰燕和万霜山一道带走了。 生了这种丑闻,寺中僧虽然没有责任,却也觉得心中害怕,匆忙来打下手。 寺庙中的僧人也有擅医者,匆忙将他们二人分别放在厢房中诊治。 万春桃不知道为什么山洞里的人会变成她哥哥和白冰燕,她也不敢去问她哥哥,只敢先去找白冰燕。 白冰燕被灌了解药,被放在了一处偏僻的厢房间休息,这处厢房显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内都没有地龙,冷的要命,只有一床被子,白冰燕便躺在被子中。 她身上的衣服凌乱的穿着,因中了媚药,又服用了解药,药性对冲,所以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断地在发抖,面色烧的坨红,一看便是。 万春桃可不管她看起来什么样!她上前便“啪啪”抽了白冰燕两个耳光,活生生将白冰燕抽的惊醒过来! 面颊骤痛,白冰燕从睡梦中惊醒,正看到万春桃那张高高在上、尖酸刻薄的脸,充满厌恶的看着她,声疾厉色的喊道:“白冰燕!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我让你把莫萋萋带到山洞里,莫萋萋呢?” 白冰燕被打醒时,头脑还是懵的,整个人瑟缩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就停留在她撞上耶律九云后、抛下莫萋萋跑掉,再往后,她踉跄着想跑出后殿去寻自己的丫鬟,但是她浑身发软,头脑发昏,已经不记得自己走到了那里,更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说到最后,白冰燕捂着脸,带着哭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春桃听的脸色渐白,事已至此,她自然看得出来,这一切一定都是莫萋萋的手段! 莫萋萋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这个女人真是恶毒,竟然这般 8. 兄妹离心 [] 当时,白冰燕和万春桃正在厢房中小心商量着口供,你一眼,我一语,尽量的将自己身上沾着的嫌疑和脏污都洗刷掉。 厢房的烛火将她们俩的影子拉的很长,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说话,像是两个亲亲密密的好姐妹。 而就在她们俩刚商量完的时候,厢房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木门沉重,“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又颤着余音嗡鸣着回弹,两个姑娘惊得回过头来,便看见一道黑影站在门口,一双猩红的眼定定的望着她们。 正是满怀悲愤与恨意的万霜山。 白冰燕瞧见心上人的一瞬间,想好的词都堵塞到了喉咙中,一时间又是自羞,又是愧疚,隐隐还有两分卑怯,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他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虽说丢丑至极,但是按着正常思路来瞧,万霜山当娶她。 万霜山来看她——会安慰她吗? 白冰燕还在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万春桃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匆匆站起身来,道:“大兄,您好些了吗?” 万霜山被僧人带走后,僧人也解不了他被点住的穴道,只能以银针为他刺穴,这一过程很慢,所以万春桃有了和白冰燕先商讨的机会。 同时,万春桃也知晓了,她哥哥是被人打晕了扔到山洞里去的。 她哥哥是糟了无妄之灾! 现下瞧了万霜山,万春桃心里也虚成一片。 她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一切的源头都是她,现下又成了这个局面,她就算是知道对不起大哥,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我如何好?”万霜山的目光阴恻恻的落到自己亲妹妹的身上,道:“万春桃,今日这话,我只问你一次,我受害这件事,与你到底什么关系。” 万春桃哽塞了一瞬。 她在看着自己亲哥哥的眼睛的时候,有想过将一切和盘托出的。 是她的错,是她想要坏了莫萋萋名节,是她勾连白冰燕,是她做下的乱事,都是她的错。 可是她不敢。 错误摆在面前,她不敢直视,她只想着推卸责任。 一旁的白冰燕则在这时候发声,她抓握着手里的被子,颤巍巍的说:“跟,跟我们都没关系,我们是被人害了,我被人下了药丢到山洞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冰燕的话音落下之后,厢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直到片刻后,万春桃才声线嘶哑的说道:“没错,哥哥,你是被人打晕了,她是被人下了药,你们俩都被人害了。” “谁下的药?何时中的药?又是谁害了你我?”万霜山步步紧逼道:“这山寺佛殿之内,竟出了这种乱事,定是要查清楚的!白姑娘,你且说!我要去上奏朝廷,引人来查个一清二楚!” 白冰燕心虚内荏,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真是要查,她跟万春桃第一个死。 万春桃则有些慌乱急躁的说:“哥!事已至此了,你娶了她就是了,何苦追究那么多!真闹大了,谁脸面上都不好看的!” 而万霜山就那样看着他的亲妹妹。 白冰燕说话气虚目游,万春桃面色惨白,两人一看就有猫腻,可是她们两个不承认,如果万霜山执意要查,是能还万霜山一个真相,但万春桃却要沾上污点。 万春桃这点手段不经查的,她不敢将自己害莫萋萋的事情捅出来,只想着逼着她的亲哥哥低头,让他忍下来。 万霜山听到万春桃的话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在颤,他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去娶一个肥蠢的女人! 万春桃竟然跟别人合起伙来,一起来威逼她的亲哥哥! 从今日起,他没有这个妹妹! 万霜山一时愤恨至极,竟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只剩下厢房中的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着牙撑着。 但苦难才刚刚开始。 这件□□事在山寺中刚出现,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山寺定是处理不了的,只能回禀京城,京城再通知到个宅门,各家赶忙来领人。 但是万家人到山中之前,万霜山连夜从山寺中消失不见了,谁都找不到万霜山去了哪儿,急的万春桃满嘴都是泡。 至于万春桃的丫鬟和小厮,是后来万春桃当晚回住处毁掉下药的药瓶的时候,瞧见昏迷的两个人的。 瞧见这两人,万春桃将他们俩打醒后,询问了丫鬟,才知道,是有人绑走了丫鬟,逼问出了全部的计划,而小厮则是全程被打晕——至于是谁打的,丫鬟说是个黑衣人,根本分辨不出是谁。 万春桃心中恨得牙痒痒,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让丫鬟和小厮三诫其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等着父母来将她接走。 白冰燕几次想找万春桃,却又咬着牙忍着,等着父母来寻她。 这种等待是最熬人的。 而这个时候,莫萋萋早已回了她的斋房中。 她的丫鬟梅兰早就等在了斋房院前,慌乱的 9. 耶律九云猛踹正宫脑袋 [] 只要能把他握在手里,就能从这困境中杀出一条路来。 但是,如果握不住他,被他反制—— 想起来上辈子被囚起来,当做金丝雀一样被耶律九云摆弄的模样,以及今日耶律九云贪婪地索取,她便觉得一阵阵发软。 那时候的他,比之今日还要凶猛多了。 想起来那些事,莫萋萋便觉得心里发沉。 他是一头狼,而她是一块吊着他的肉,她既要让他围着她团团转,又要想办法在报复陆慎和万春桃之后全身而退。 莫萋萋的思绪一条条的理清间,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伏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梅兰还在碎碎念,念了片刻才发觉姑娘一点动静都没出,她顶着红肿的眼抬眸一看,便瞧见莫萋萋昏睡的侧颜。 厢房内没有点灯,地上的火盆里烧着衣物,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焦热气息,火光将房间映的明亮,莫萋萋窝靠在床榻间,像是只终于钻进了温暖被窝的小猫,眼角眉梢都带着沉甸甸的疲倦。 在莫萋萋脖颈下面,还有一点暧昧的痕迹,红色的几朵,似是雪中红梅。 只要一瞧见,都能想象到莫萋萋被吻着时候,高昂着雪白的脖颈的模样。 姑娘的样子,看起来不是被迫的。 谁啊?到底是那个狗男人勾引了他们姑娘啊?知不知道她们家有未婚夫呀! 梅兰看了姑娘一会儿,一张脸蛋无声地扭在一起,在深夜里崩溃了一遍,多年来经受的三从四德观在今日让她们姑娘干塌了。 救命啊,姑娘好像给陆大人戴绿帽子了。 梅兰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顺带跪在地上开始祈祷,希望神明保佑,陆大人别发现她们姑娘的私情。 退一步讲,她们姑娘有了私情,陆大人就没一点错吗?再退一万步讲,她们家姑娘有了私情,这鹿鸣山就没有半点错吗? 在莫萋萋不知道的时候,她的丫鬟已经哭丧着脸,给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了。 —— 次日,清晨。 莫萋萋自昏睡中醒来时,天色已明,只是今日有雪,云重藏日,晨光稀薄,便显得天地间都一片灰暗,山间风高怒号,卷着薄雪呼呼的直吹人面。 厢房内残余着衣物焚烧过后的味道,虽然梅兰点了香薰,但依旧盖不掉,之前见莫萋萋熟睡,梅兰便没敢开窗散味,怕使莫萋萋染了风寒,现下见她醒了,梅兰便开了窗。 窗外山间又起了雾,深深笼水浅笼沙,罩住冬山睡,窗户一开,湿润的山风便扑面而来,将莫萋萋眉眼间的惺忪吹散,火盆内的余烬已经被梅兰处理掉了,此时正是辰时,她该起身去佛殿上香。 她起身时,梅兰已经将衣物都准备好了。 今日梅兰特意挑了一件暖山翠色长裙,早早以熏香将衣服熏热熏透,又寻来雪色大氅,将她一裹,满头乌发以玉簪挽住,复又寻来一个狐狸毛手暖,一切打扮停当后,梅兰便随着莫萋萋去了大殿。 因着今日有雪,梅兰又提了一方伞,替莫萋萋挡着雪。 山路遥远,行过去要两刻钟,怕是要将人冻透,但今日来的人却齐,许是因为昨日生了一场事的缘故,今日的人来时都是兴致勃勃的,莫萋萋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一点后事。 万家和白家连夜来接人,接走了万春桃和白冰燕,万霜山却找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大抵是跑了,左右他习武之人,连夜出山不是什么难事。 因着觉得丢人,所以万家和白家的马车都没停留,连夜顶着风雪走了。 莫萋萋听了一耳朵,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照常进殿上了香。 她当自己没听见,旁人却觉得这热闹没看够,等莫萋萋从殿内出来时,便被几个贵女围起来讲话,话里话外都是问莫萋萋,知不知道白冰燕和万霜山的事情。 莫萋萋平日里与这群贵女少来往,但是却与白冰燕交好,不少贵女都想从她这里打探到一点内幕,来满足自己的窥探欲。 莫萋萋便与他们打太极——她是长袖善舞的人,极擅长与人谈话,不管是什么话题,谁都别想从她嘴里听到一点风声。 周遭的几个姑娘反被她掏出了些话去,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恨恨的瞧着莫萋萋。 耶律九云来佛殿上香时,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人群簇拥着的姑娘纤细柔媚,穿着一身绿色裙摆立在人群中,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一双水杏眼似是会说话,含笑望着所有人。 她隔着人海望过来时,正巧与耶律九云对上视线。 耶律九云心中一颤。 < 10. 今天也在猛踹正宫脑袋 [] 那时正是深冬一月,京城大雪。 寒风素裹,碎琼乱玉。 陆慎正在陆府书房中看谍报。 书房内极静,地龙蒸烧着热气,袅袅熏香的烟雾呈笔直的一条线,陆慎身穿一身玄色武夫袍,手中拿着一封谍报,正缓缓以信刀拆开。 这是他派去漠北寻找铁矿的队伍写信送回来的。 他派出去的人是他手底下最强的一批精兵强将,他们出马,定然能寻到那处铁矿,得到了铁矿,他就能得到一批兵器。 大奉对铁器把关极严,特别是穿戴甲与弓弩,稍微动些手脚都会被严查,他筹备谋反数年,一直苦于兵器不够,现下终于得了一个铁矿,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莫萋萋当真是他的好宝贝。 一念至此,陆慎唇瓣缓缓勾起,以信刀裁开信封,细细来读。 这一读,陆慎唇边的笑意骤然僵硬。 他派出去的精兵在漠北伤亡惨重,死了一般有余,剩下一半全都负伤,而且,传回来的信上说,这个漠北梁河县内,没有任何铁矿,只有无尽的匪徒。 漠北临近游牧民族,又接壤金蛮人,游牧和金蛮这两个种族都善战,一旦误入其人地盘,都会立刻被攻击,这也是陆慎的人死伤惨重的原因。 陆慎霍然站起! 怎么可能! 莫萋萋说了有矿,那就是一定有矿,莫萋萋那般爱他,定然不会骗他的! 定是这群人没有仔细搜寻! 陆慎惊恼之下,本欲立刻着手写信,但书房外却跑来了小厮,在门外敲门道:“启禀陆大人,万公子在外求见!” 陆慎写信的手微微顿在原处。 万公子,便是万霜山。 他被送出宫后,隐姓埋名在万府生活,几乎是与万霜山一起长大的,万霜山知道他要谋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帮他,是他的好兄弟,好手足。 但是,他记得这个时候,万霜山应该在鹿鸣山的佛寺中祈福才对,怎么会来到他的府上? 但是既然万霜山来了,他便要去迎。 陆慎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走向门外,正看见院落中站着的万霜山。 当时京中大雪,站在院中的万霜山身上挂着一层积雪,面容冻的发白,面容却是恼着的,似是生了极大的气一样。 陆慎一瞧见他,眉头便担忧的蹙起来,赶忙迎上去,将万霜山引进了客房中休憩,但万霜山什么都不肯说,到了陆府后便开始饮酒,一直到饮醉,倒在榻间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万霜山睡了之后,陆慎便折返回书房继续写信,复而又派人出去打探万霜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写了一封信,命令那些手下继续去搜寻,顺带还增援了一批人过去搜,信刚刚写完,打探消息的人没回来,万春桃反倒来了。 万家兄妹以前便常来陆府,陆府的人都知道万家兄妹俩在陆府是贵客,所以她以前偷偷过来也没人管。 她今天也是乔装打扮,戴了帷帽而来的,但这一次,她却不是为了质问陆慎为什么要娶莫萋萋,而是来问问陆慎,万霜山有没有过来。 她知道,万霜山和陆慎是好兄弟,万霜山遭遇了那些事,只有陆慎是唯一一个能相信的,所以万霜山极大可能来找了陆慎。 在被接回万府之后,万父万母找不到万霜山,只能问万春桃到底发生了什么,万春桃只能咬着牙死撑自己“只是路过”,所有话都跟白冰燕说的差不多。 等万父万母把注意力放在了旁处,她就想办法溜出来,来陆府找万霜山。 得知万春桃来的时候,陆慎还在书房中,他刚刚将手中的信塞进信鸽腿上的木箱中,听见门外小厮道万春桃来了的消息,便道:“进来。” 万春桃满面焦急,推门而入。 万春桃与莫萋萋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莫萋萋娇柔,纤细,似是墙头间悬爬的倒勾子白蔷薇,美而羸弱,带着三分薄意,又含些病气,若扶风柳。 万春桃明艳,热烈,透着勃勃生机,像是枝头上张牙舞爪的彩狸,绚烂多彩、横冲直撞,富有艳丽的皮毛和尖锐的爪子,说起话来声音也极大,一见了陆慎便喊:“陆哥哥,你见了我哥哥吗?” “见了如何?”陆慎拿着手里的信鸽,走出门,望着飘雪的天,扬手放飞,又回过头来问她:“没见又如何。” 万春桃急了,跺着脚说道:“我哥就在你这里对不对?你让他别躲了,赶紧回家订婚!他得娶白冰燕为妻——” 她话音还未曾落下,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破空声响起,刚才被放飞的信鸽被一支利箭刺穿,“笃”的一声,刺进了廊檐下的游柱,入柱半身。 万春桃惊呼一声,僵着脖子看着那只鸽子。 而陆慎反应则更快些,他一把拉过万春桃,往身后一甩——纵然他不喜爱万春桃,也不能看着万春桃死在这里! 在万春桃被甩到陆慎身后的一瞬间,屋檐上窜出十道黑衣身影,直扑陆慎而来! “有刺客——”陆府私兵高喊着,扑向那些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陆慎已经与刺客过了几遍手,但是他双拳难敌四手,就在陆慎疏忽之际,腿上被人砍了一刀,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直奔着陆慎刺了过来! 漫天雪花之中,那支箭飞速逼近,陆慎的瞳孔骤然瞪大。 他要死了吗? —— 山中雪夜。 祈福第二日的深夜中,莫萋萋点灯写信。 她现在在山中,脱离了陆府的监察,万春桃也离开了,最适合做点手段。 她这封信,是写给漠北的大兄的。 她准备偷偷叫梅兰送走,不叫陆慎知晓。 在信中,她没提自己那些荒诞的梦,因为她知道大兄不会信,而且,大兄与陆慎多年好友,大兄打心底里是相信陆慎的,朝中的局势和谋逆大事,不可能由她一个梦来左右。 所以她只在信中写了一些假话,她骗大兄,说她偷听到了陆慎与人合谋在漠北囤积兵马、试图谋反的事,特意点出来了在梦境中与陆慎一起合谋的几个游牧民族的名号,然后写成密信发给了大兄,叫大兄去查。 大兄如果真的查到证据,才可能相信她、去改变未来。 这些信上的东西太 11. 他会娶万春桃 [] 耶律九云的话音落下时,跪在地上的暗卫轻轻打了个颤。 耶律九云浑然未觉,依旧沉浸在他的想象中。 唔,也不知道陆慎的死相好不好看?到时候可别吓到莫萋萋。 嗯——大奉人死了的话,大概是要送挽联的吧?他到时候可以亲手去写一副,甚至可以亲手送到陆府去。 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是他喜欢陆慎未婚妻已久了,也算是神交好友,便由他来照顾陆慎的未婚妻吧。 陆兄也不必客气,实在不行,就在阴曹地府里等孤百几十年,等孤子孙满堂下去了,再来贺孤吧。 一念至此,耶律九云心情大好,手指缓缓拨弄书页,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跪在地上的暗卫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回大皇子的话,人没死。” 耶律九云拨弄书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扫了一眼其下的暗卫。 暗卫被这沉甸甸的一眼瞧的额头冒汗。 大皇子上位未半,因人未婚夫健在,而中道崩殂。 “为何没死?”耶律九云面上那点喜意渐渐散了,缓缓将书合上,问。 暗卫不敢抬头,只垂着眸,盯着耶律九云绣锦踏云的鞋面,低声说道:“那时候,属下向他射了一箭——” —— 两时辰前的陆府,大雪飞扬。 大夜弥天,杀气凌然。 暗卫立于房顶,重弓满弦间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下一刻,“嗡”的一响,利箭咻的划破夜色,流星一般奔向陆慎。 陆慎右腿受伤,无力躲避,只能眼睁睁的望向箭光流矢。 就在利箭即将刺穿陆慎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直扑到陆慎身前,以自己的血肉身躯,挡住了陆慎。 陆慎听见了“噗嗤”一声响。 血肉入体。 他僵硬着脖子垂下头,便看见了万春桃重伤倒地,胭红的血从她的肩膀中流出来,将地上的雪都融化。 陆慎怔住了。 那时,万籁俱静。 陆府外的私兵正拿着兵器冲进来、所有刺客匆忙撤退、耶律九云还在山中等消息、莫萋萋在向她大兄写信、万霜山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依旧躺在陆府厢房中熟睡。 万物慌乱,只有万春桃静静地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从她身体里蔓出来,像是开了一朵血色的花,陆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心口骤痛。 她替他死了一遭。 陆慎拖着断腿,艰难的走过去,在她面前跪下,低声念她的名字,道:“春桃,坚持一下,药娘和大夫马上到了。” 万春桃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陆慎艰难将她抱起来,一路抱回到厢房中,血滴滴洒洒落了一路,陆慎的心头也跟着涌起了一阵阵的愧意。 纵然他不爱万春桃,但在他心里,万春桃也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他,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他只知道,今日若是万春桃替他死在了这里,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而就在陆慎将万春桃放在床榻间,握住万春桃的手的时候,万春桃用尽全身力气靠在他的胸膛中,看着他的面,气若游丝的问:“陆哥哥,若是我不死,你娶我好不好?” 陆慎沉默良久,闭上眼,道:“我答应你。” 待到日后事成,他可以给万春桃一个妃位,让她一生荣华富贵,恣意纵情。 至于莫萋萋——莫萋萋那般爱他,想必也能理解他,毕竟万春桃肯为他豁出性命去,他不能对不起万春桃受的这一箭。 听了他的话,万春桃咧开了一个带着血的笑,似是突然间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呢喃着他的名字,缓缓闭上了眼。 陆慎转而怒吼,刚毅冷冽的面上浮起青筋:“大夫,大夫!” —— 京中的雪一连下了六日,鹿鸣山中祈福的贵女公子们从山间离开那一日,大雪初霁,云层明朗。 在山中苦熬了七日,贵女公子们早已归心似箭,一辆辆马车在山寺前等着,所有人鱼贯而出。 耶律九云纵马离开时,“恰巧”便瞧见了莫萋萋上马车。 莫萋萋今日穿了一套雅兰色圆领裹胸的衣裳,外罩了一件同色大氅,氅上绣了一枝兰花,乌发云鬓间以银簪挽起,露出一张清秀淡丽的脸。 宋雪剽悍,岭云吹冻,兰破数枝冬浅。 在这京城里,她是第一等的雅色。 马车翠屏金辇,木轮极高,便在车辕处垫了一个小木凳,莫萋萋踩着木凳上马车,水蓝色的裙摆一荡,姑娘家便已进了马车。 耶律九云只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但只这一眼,他便已经将她从头瞧遍了。 这几日间,她一直躲着他,今日是下山后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是再不说上两句话—— 想起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陆慎,耶律九云的面上浮起两分冷意。 这几日陆慎一直藏于陆府,加强戒严,刺客再难进入,想杀他都找不到机会。 这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上不得位! —— 而此时,莫萋萋的马车正发动,莫萋萋无意间自马车窗内探出头来,恰好瞧见耶律九云,随后惊慌的退后,“刷”的一下拉上了马车帘。 似是极不想见到耶律九云一般。 马车滚动,山回路转不见卿,雪上空余马行处。 耶律九云那张昳丽俊美的面上顿时浮起了几分戾气。 那双幽绿的眼眸盯着莫萋萋的车辙看了片刻后,耶律九云决定挑个日子亲自出手,送陆兄下去走一走。 —— 时年正是一月底,临近二月初时。 山间雪重,行路艰难,马车白日辰时出发,等到晚间酉初,一抹夕阳拖着粘稠的赤金色跌落山脉,暮色四合时,才入了京中。 京中早已挂满了灯笼。 临近新岁,京城都跟着热闹了几分,天儿都放的晴朗,坊间不关门,连夜点着灯,连街角的糖人摊都舍不得收摊,整个街角都弥漫着一股甜滋滋的味儿。 孩童在街巷跑来跑去,孩童快,马车慢,莫萋萋坐在马车内都能听到孩童尖叫着跑开的声音。 瞧着一切都好,但莫萋萋和梅兰主仆二人心里都发紧。 莫萋萋是知道自己要即将走进狼窝,步履薄冰——也不知耶律九云有没有用,这陆慎到底什么时候能死?大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梅兰则是觉得她们家姑娘偷人,心里发虚——也不知这漫天神佛到底有没有用,姑娘偷人这事儿可怎么办呢? 马车承载着一车心事,一路摇晃到了陆府。 偏今日,陆府上下态度也很奇怪。 以往莫萋萋回来了,府内上下的丫鬟管家都会涌上来伺候,生怕不能在莫萋萋身前露脸,但今日,莫萋萋一回来,府内的人态度却很诡异。 按理说,莫萋萋才进京门,管家嬷嬷就该去城门口迎接,以示重视,但现下马车已经到了陆府门口,管家嬷嬷竟然都不在府门口前站着相迎。 等马车里的东西都搬下来了,莫萋萋站到了府前,管家嬷嬷才一脸赔笑的姗姗来迟,迎着莫萋萋进来道:“姑娘一路奔波,当真辛苦,快回阁歇息——府内事多,老奴迟来,望姑娘莫怪。” 说话间,管家嬷嬷小心地觑着莫萋萋的脸色。 莫萋萋自府内行进来,一张寒月面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语气平平的应了一声,似是对府内的事情不感兴趣,连陆慎在何处都不曾多问一句。 若是平素,管家嬷嬷一定会跟莫萋萋讲陆慎在何处的,但偏生今日,管家嬷嬷的嘴巴里像是黏了浆糊似得,死活不张嘴说。 但是这陆府一共就只有这么大,管家嬷嬷不说,自然有旁人来说。 待到莫萋萋回了寻春阁后,寻春阁里面的丫鬟便跑来莫萋萋身前献宝——寻春阁里的丫鬟都是陆慎给莫萋萋挑的,这些丫鬟们先一步伺候过莫萋萋,心里面想的都是给莫萋萋当心腹,有点什么消息,自然都一头全都递给莫萋萋,试图在莫萋萋面前拔高自己的身价。 故而,莫萋萋很快便知道了府里发生了什么。 当时正是酉时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莫萋萋梳洗过后,依靠在矮塌上用清茶,梅兰在一旁伺候。 小轩窗,浅熏香。 陆府的丫鬟便在这时候,凑上前来与莫萋萋讲话,说的是莫萋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陆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姑娘许是不知,我们家大爷幼时在万家长大,号万家养子,万家有一女儿,名曰万二姑娘,前些日子,我们大爷受了刺伤,万二姑娘替我们大爷挡了一箭,生命垂危,后便一直住在陆府。” 那丫鬟自然不敢直接说万春桃与陆慎之间有私情,只是拐弯抹角的讲了一通。 她一个丫鬟,与莫萋萋 12. 宅斗大戏 [] 待到当夜子时夜半,陆慎在京城巡逻过,下职回来后,才惊然得知,莫萋萋居然已经回来了。 他这段时日忙得要命,先是漠北折戟,后是遇刺受伤,既要查清漠北的铁矿,又要查清是谁要刺杀他,他还要兼顾中郎将的职责不能出错,再加上一个万春桃养在府中,各种事情掺杂在一起,将他逼的几日精力不足,竟疏忽了此事,将莫萋萋与万春桃两人放到了同一个府门中! 而他与万春桃的事情,现在不能被莫萋萋知道! 若是莫萋萋不肯嫁他,他这段时间的所有筹谋便都毁了! “府内可有争端?萋萋呢?”陆慎下意识便向寻春阁迈步而去,他要先去看莫萋萋。 但领路的管家嬷嬷却说:“府内没有争端,莫姑娘都不知道万姑娘在长亭院入住的事,回府便回阁睡下了——” 瞧见陆慎前行的方向,管家嬷嬷连忙道:“但是!但是万二姑娘心口疼的要命,今日都疼昏过去了!” 陆慎的步伐微微一顿。 当日射给万春桃那一箭正中胸口,那血色能被陆慎记一辈子,万春桃为他受的这一箭,就是万春桃的保命符,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以恩胁陆慎。 陆慎迟疑了一瞬,果真调转了方向,先去了长亭院。 长亭院一直都是陆慎自己居住的别院,后来万春桃来了,便不讲道理的留住在此。 —— 陆慎还没到长亭院,万春桃就已经得知陆慎要来了。 听说陆慎先来长亭院,而不是先回寻春阁,万春桃心底里涌起了几分喜意。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到现在还是精神抖擞,得知陆慎回府后,便赶忙拎来了一个丫鬟,在其耳畔耳语了几句。 那小丫鬟便从长亭院行出来,一路行到了寻春阁。 那时已是子时夜半,寻春阁内一片寂静,小丫鬟连夜去寻春阁前,向阁内的丫鬟告知道:“陆大人受了重伤,请莫姑娘前去探望。” 阁前守着的丫鬟赶忙去告知了外间守着的梅兰,梅兰又去告知了莫萋萋。 莫萋萋当时人已睡下了,得了这信儿,赶忙起了身。 她以为陆慎又遇刺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死,闻言赶忙起身,匆匆换了衣服,发鬓都未曾来得及收拾,只披了一件大氅,便去了长亭院。 行动匆忙,她只提了一个圆灯笼,梅兰想给她点个手炉塞上,她都没来得及等。 她迫不及待的想听见陆慎的死讯。 从寻春阁到长亭院并不远,大概一刻钟的距离,只是莫萋萋行了几步路,便觉察出不对劲了。 冬日如睡,大夜弥天,陆府只有廊檐下挂着几盏灯照路,长阶间虽有侍卫,却也多是在巡逻戒守,没有半分焦躁。 若是陆慎受了重伤,那府内一定该请医熬药,主子出事,下面的人一个都别想安生,但是,现在看这陆府安静的很,一点动静都没有,瞧着也不像是要请大夫的样子。 而行在前方的丫鬟并没有察觉到莫萋萋的目光,依旧在前疾步走着,神色略有些慌张。 莫萋萋在心里盘算了一瞬,便也带着梅兰跟上去了。 左右这是在陆府,因着前些日子刺杀的事情,陆府现下全府戒严,只喊上一声,立刻都会有私兵过来,她身旁还有个梅兰,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性命之忧。 这丫鬟一路上专走小道,避开人群。 莫萋萋跟着那丫鬟行到了长亭院旁,站到了厢房前时,那丫鬟突然转过头说:“姑娘请进,陆大人正在此房中诊治。” 说完,丫鬟转身便走,都不敢停留。 跟在身后的梅兰都瞧出不对来了,正张口要问,便见莫萋萋压了压手。 梅兰只能将所有疑惑都压回到了肚子里。 莫萋萋则一路放轻脚步,行到门前。 她刚站到门前,便听见门内传来一阵甜腻腻的撒娇声。 “陆哥哥一定会娶我的对不对?你答应我,你说,以后一定会娶我,我就吃药。” —— 厢房内,万春桃正一脸病容的坐在床榻间撒娇,而陆慎手中端着一副汤药喂她。 “会。”陆慎一双瑞凤眼略有些无奈地望着她,道:“春桃,吃药。” 万春桃这才低头含药,目光却忍不住往门外瞟。 这个时候,莫萋萋应当已经到了门外才对——这就是她的方法。 她将长亭院旁边丫鬟小厮都赶走,让人引着莫萋萋过来,瞧一瞧他们俩的恩爱模样。 陆慎虽然松口说娶她,却又什么都不肯做,也不告诉她什么时候娶她,只让她等,她等不了,她就自己跳出来挑破他们。 等莫萋萋见到了这一幕,莫萋萋还会嫁给陆慎吗? 那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许旁的女人婚嫁呢? 她不信莫萋萋不会在意,只要莫萋萋提了退婚,她就赢了! 而这时候,给万春桃喂药的陆 13. 学着来爱莫萋萋 [] 她们对望的时候,陆慎还在哄莫萋萋。 陆慎还以为她们两个女人是第一次相见,扯出来一层拙劣的谎言来掩盖真相,试图找到一个平衡,让这两个女人继续相处下去。 他以为,万春桃还会像是上一次在书房见到莫萋萋一样忍耐,毕竟,万春桃也不是没忍过。 待到日后,他登了皇位,自然不会亏待她们两个人。 但他并不知道,实际上两个女人早已在暗地里交锋,也早已将对方的身份摸了个清楚,她们都知道对方是谁。 莫萋萋听着陆慎的解释,靠在陆慎怀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似得退后了些,一张素净的面上扬起了些许“原来如此”的笑容,轻声说:“原是妹妹,我还以为是府里那些人嚼舌根,胡乱说你养外室呢。” 陆慎的面色不变,坚毅的面庞上似乎还带着一点“这都是误会”的无奈,但一旁的万春桃听到“外室”两个字时,本来惨白的面色顿时涌上悲愤,面色都涨得通红。 两个女人唯一的区别是,莫萋萋不爱陆慎,可以随着陆慎来演,但万春桃是真的爱陆慎,她演不了。 陆慎不知道,万春桃忍了一次,是绝忍不了第二次的。 不爱的人总能运筹帷幄,因为爱没学过权衡利弊。 —— “胡说!陆慎,你胡说!”万春桃的眼泪瞬间逼上了眼眶。 之前在鹿鸣山,见自己亲哥被连累、在山洞内计划出错、丢大脸的时候她没哭,跟万春桃一直虚与委蛇讨价还价的时候没哭,现在听见这话,她的眼泪突然窜出来,哭的难以抑制。 她的脑袋就那么大,父母兄弟朋友都挤在很小的一块,剩下的全是陆慎,陆慎就是她的一切。 明明陆哥哥答应了她会娶她的,为什么陆哥哥又反悔了呢? 她额头都见血了,却像是没知觉一样,只捂着剧痛的心口,颤巍巍的站起来,白着一张脸,泪眼朦胧的看着陆慎,嘶吼着说道:“你答应要娶我的!” 陆慎浑身一僵。 而一旁的莫萋萋在听到这话时,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她就贴近陆慎,陆慎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怀抱中的姑娘在抖,她像是第一次知道陆慎变心了似得,一张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悲切。 看到莫萋萋面上的表情时,陆慎心里隐隐掠过一丝痛意——他对万春桃是当妹妹看,但对莫萋萋,则是对妻子的满意,他心底里是给了莫萋萋两丝温柔和喜爱的。 在瞧见莫萋萋伤心落寞时,陆慎便有些生恼了。 莫萋萋是他认定的妻子,也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万春桃怎么能如此不懂事! 而在下一瞬,莫萋萋转身便跑。 陆慎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她。 但他腿上有伤,慢了一步,莫萋萋已经跑掉了,而万春桃也在厢房中大哭大闹。 陆慎看着莫萋萋离去的背影,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冷冷的看向万春桃,眉目间满是寒意,冷声道:“人是你引进来的?” 否则,莫萋萋不该在这个时候找到这里来。 万春桃却比他还要生气,她哭着,撕心裂肺的喊:“你答应过我娶我的!” 陆慎胸口一阵起伏。 他是答应过万春桃要娶她,但是他也同样告诉过万春桃,要等。 他既然答应过她,会娶她,会给她令人艳羡的地位,那他就一定会给,但她不能要,更不能抢! “够了!”陆慎的目光冷眼看向万春桃,随后向外吼道:“来人,将万二姑娘送回万府!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万二姑娘进府来。” 门外立刻跑进来两个丫鬟,匆匆去搀万春桃。 万春桃被抓走的时候,似是恨急了,咬牙切齿的看着陆慎喊道:“我再也不会找你了,我会嫁给别的男人!” 陆慎越发烦躁。 他一甩手,从长亭院离开,直向着莫萋萋去追。 冬日雪厚,游廊深幽,一阵风吹过来,都能将莫萋萋身上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莫萋萋自然没有陆慎跑得快,不过几步间,便被陆慎抓到。 夜间月暗,唯有廊檐下的风灯带来唯一的光亮,陆慎抓着莫萋萋回眸时,澄澈的一点暖光映在莫萋萋的面上,将她的泪映的如珍珠般闪着盈盈剔透的光。 美人含泪,叫人望上一眼,连呼吸都要骤停。 陆慎看见她的眉眼,心中难免升腾出一点愧意。 “陆慎——”那柔弱的姑娘声线发抖,哭着问他:“你当真说过要娶她吗?若是你要,我们退婚便是,只管对外说我身子羸弱,不奉子嗣,我出家做尼姑去,不耽误你的大好姻缘。” 陆慎心口一软。 他的萋萋,便是如此爱慕他,哪怕被他伤了,也只想全他的名声。 “我只把你看做我的妻。”陆慎拍着她的手背,顿了顿,他又道:“万春桃所言,不过是幼时的一些戏言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一定会娶你的。” 陆慎本来担忧他所 14.肥美的羊脂玉 [] 莫萋萋所选的耳环十分贵重,是以蓝宝石雕琢而成玉兰花,乍一看惟妙惟肖,静静地躺在她纤细的指尖上,在月光中闪着静美的光泽。 梅兰接过手中耳环,迟疑着问:“奴婢要说什么吗?” 她只是个丫鬟,不懂姑娘和陆大人怎么在短短几日间变成了这样,她只知道,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不必说。”莫萋萋声线冷静道:“他见了就知道了。” 没人比莫萋萋更清楚耶律九云对她的“兴趣”了。 陆慎有多想要皇位,耶律九云就有多想要她,她只要给耶律九云抛一根绳子过去,耶律九云自己就会顺着这根绳子奔过来。 陆慎是一条冷清冷血、自私自利的蛇,耶律九云则是一条饿极了的疯狗,而莫萋萋,是他们俩都想吞掉的一块羊脂玉。 只是因为彼此吞吃的方式不同,所以莫萋萋对待他们的方式也不同。 瞧见姑娘的神色,梅兰不敢忤逆,低头应了一声“是”,便握着这一只耳环退下了。 —— 待到次日天明,梅兰便以出门采购为理由,出了陆府的门。 平日里,梅兰出入时没什么人拦着,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她出入时,身上上下都被人搜了个遍,连莫萋萋给的、藏在盒子中的首饰都被翻找出来。 负责翻梅兰身子的婆子问她:“出门是要去做什么?这是主子的首饰,怎的在你手中?” 梅兰心如擂鼓,但面上不显,只按着莫萋萋教她的话道:“这耳环主子不想要了,便赏了奴婢,奴婢没那个好耳朵,配不上,只想拿着换些银两。” 婆子这才放梅兰出府。 梅兰心惊胆战的出了府,不知道为何被人防成这般,但莫萋萋却清楚——这群人是怕莫萋萋用梅兰出去传信。 出了万春桃的事后,陆慎是怕莫萋萋反悔、不想嫁他的,临近婚期,他为了防止意外,干脆上下对莫萋萋严防死守。 因着莫萋萋还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所以彼此面子上还不显,但梅兰要出府,一定是要上下搜过,不可让梅兰带出去什么信件。 这也是莫萋萋之前见到万春桃的时候根本不翻脸、还做出来一副非陆慎不可的原因——她一旦翻脸,陆慎也跟着翻脸,在这京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与陆慎有婚约,她如何能翻得过陆慎呢? 她只能虚与委蛇,细细筹谋,暗地里给自己挖出来一条生路。 —— 金蛮大皇子的宅院是圣上亲赐,就在麒麟街街首,临近皇城之处,较之王爷高门都要高出一头来,上书耶律府,以彰隆恩。 梅兰送首饰去金蛮大皇子府上的时候,心底里都是慌的。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人物,但是为了自家姑娘,也得咬着牙去送,她本以为这一趟路可能走的艰辛,但没想到,她才到了金蛮大皇子的府上,便被一路往府内迎。 府中景色盛美,冬日间有一大片梅林,烟霏霏雪霏霏,风一吹,雪向梅花枝上堆,行至此处时,风声一起,都分不清飞来的是雪还是梅。 行过雪色梅林,绕过九曲长廊,最后将她迎进了贵客才能坐的正大厅相待。 正大厅的地龙热得要命,只行到长廊间,便能感受到一股子热风直逼人面,熏香的气息升腾在半空中,随着蒸热的热风一起扑到她的面上。 等她到正厅时,竟瞧见主位上已坐了一位高大的公子。 这是梅兰第一次见耶律九云。 传闻中的金蛮大皇子凶戾狠辣,据说杀人不眨眼,可止小儿夜啼,但梅兰瞧见耶律九云的模样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位大皇子真好看。 金蛮人的长相多浓丽,都是高鼻大眼,轮廓冷硬,这位金蛮大皇子冷硬中又添了几分艳色,似是一把出鞘染血的刀,危险却又引人去瞧,眼眸流转,三分锋艳间,又含了几分身处高位者的桀骜,一袭玄色镶金纹长袍裹在他的身上,勾出男人独有的利落线条来,叫人瞧一眼,便觉得心肝发颤。 直到堂前的大皇子开了口,梅兰才回过神来。 “她叫你来做什么?”耶律九云端坐主位问道,声线清冽平和,乍一看他这卖相,还跟个人似的。 梅兰匆忙掏出手里的首饰,捧献给耶律九云,道:“回大皇子的话,姑娘叫奴婢将此物送给大皇子,其余的话,并未与奴婢说。” 一旁的侍卫则快步走上前去,端起木盘,将梅兰手中的首饰放置在木盘中,转而献给耶律九云。 耶律九云垂眸一看。 那是一对玉兰花模样的 15.大皇子今天也在生气! 《重生在夫君谋反前》全本免费阅读 []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梅兰隐隐记起来了当日在鹿鸣山寺间发生的事情。 她也有几分机灵,事已至此,她自然能猜出来,姑娘走投无路之下,会来找什么人。 当日那个男子,应当便是这位金蛮的大皇子了吧? 想起来那一日,姑娘回来时身上的痕迹,梅兰的面上浮现出了几丝羞涩,一双眼小心翼翼的看向金蛮大皇子。 但金蛮大皇子的面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他眉眼沉静,坐在原处把玩着手中的玉兰首饰,也不言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来帮姑娘呢? 他又要如何来帮姑娘呢? 梅兰的脑子转不过来这么多事情,只是一直盯着耶律九云来看,等着耶律九云的回复。 “孤知道了。”片刻后,耶律九云神色淡淡道:“下去吧。”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梅兰心中焦躁,却也不敢多问,只得从大皇子府离开。 她离开时,侍卫去送,房屋内便只剩下了耶律九云一人。 大厅宽大,窗户敞开间,一阵微风拂过,将窗户旁边长高脚木架上的翠兰花枝吹的轻颤,耶律九云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位置上,又一次捻起来两朵玉兰花看。 玉兰花在他的指尖被揉搓的滚来滚去,他手指长而灵活,能将两朵玉兰花一起夹着翻,那细腻的玉在他指尖转动,让耶律九云想起了莫萋萋的泪和哭叫。 她一门心思想要嫁给她的未婚夫,却又偏偏瞧见自己的未婚夫变了心。 莫萋萋此刻,应当很后悔与陆慎订婚吧? 比起来负心的陆慎,耶律九云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耶律九云都能猜测到莫萋萋的想法了。 无外乎便是求着他,想再重新嫁给他,毕竟他可没有什么红颜知己,暗里勾连。 嫁给他,总比嫁给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要好。 耶律九云想到她后悔的过来求他的模样,便觉得心口有一股邪火直烧起来,烧的他骨头都跟着发痒。 现在知道,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男人了吧? 后悔当初没有直接答应他嫁给他了吧? 一想到莫萋萋后悔、想方设法的想要重新嫁给他,这一瞬峰回路转,叫耶律九云浑身都跟着爽到发麻。 他捻着手里的玉兰花,低低的哼笑了一声。 莫萋萋后悔了,他就一定要去吗? 呵,当他耶律九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他偏要晾上莫萋萋两日再去,他要让莫萋萋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求着谁。 —— 梅兰离开金蛮大皇子府后,一路回了陆府,期间还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裹的带回去,免得被别人怀疑她这一趟出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她回到陆府的时候,也是被人上下搜查了一遍,这群婆子好似生怕她夹带什么东西似得。 梅兰故作生恼,问她们:“可查出来什么了?是不是我夹带了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那些婆子们便赶忙赔笑道:“哪敢儿啊,这不是今日府内多刺客嘛,主子发了话,下面的就得干嘛,梅兰姑娘莫要生气。” 这群人还真不一定敢得罪梅兰,毕竟莫姑娘一回来,万姑娘就被赶走了,瞧着这个陆府的女主人还得是莫萋萋的,梅兰身为莫萋萋的大丫鬟,日后那就是管家嬷嬷,下头的人也不敢多得罪,翻完了梅兰的东西,全都给规规矩矩的收拾起来了。 梅兰便带着大包小裹回了寻春阁。 —— 她进寻春阁的时候,莫萋萋正靠在床榻旁看书。 窗户半开着,能看到窗外瑰丽的云彩,浓金勾着粘稠的赤色,最后一丝光灿烂的要命,将天色都染上一片红,似是打翻了的糖浆,窗柩也被照的亮彤彤的。 莫萋萋靠在床榻间瞧书,粉嫩的面颊也被染上一片红,远远一望,小窗高卧,矮塌燃灯,玉骨琉璃浸透,冰姿自有仙风。 “姑娘——”梅兰进了厢房来,小心地行到莫萋萋身旁,将今日的事儿说了一通。 莫萋萋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可有被什么人瞧见?” 梅兰便摇头,低声道:“奴婢仔细着呢。” 顿了顿,梅兰又说:“奴婢今日好像还做了件错事,今日金蛮大皇子问奴婢的时候,奴婢一吐露,将您的近况都说出去了。” 她说完了才觉得后悔,但是已来不及了。 “无碍,便是要叫他知道,纵然是你不查,他也会从旁人的嘴里问出来的。”莫萋萋随手拿了一个金钗丢给她,道:“晚间在阁外守着。” 梅兰接过 16.刺杀女帝 《重生在夫君谋反前》全本免费阅读 彼时,深夜。 莫萋萋没等来耶律九云,关窗早睡、耶律九云在陆府树上,气的怒折陆府树枝的时候,陆慎正在京郊的茶栈中。 茶栈便是用来歇脚、饮茶的地方,大奉爱茶,每每到了午后,都会有一些人去茶栈内饮茶聊天,风雅些的茶栈还会请人来弹唱说书,人流很广。 这间茶栈占地极大,一楼大厅摆了百十号桌子,都是邻桌的桌子,接待散客,场所一般。 而陆慎所在的地方是临窗的二楼,都打造成半开放的包厢,以花架相隔,从二楼向下一望,便能看见冬日间的街巷。 街巷很长,每家店前都挂着灯笼照路,橙亮的灯将地面照出一片光来,随着风静静地摇晃。 京中女隆年间,不禁宵夜,京城内外晚间都允行人出入,而陆慎所在的茶栈则是陆慎的地盘,白日里是一处茶栈,到了晚间,便是陆慎的情报点,打烊之后,他时常在此与他的党羽会面。 譬如今日,陆慎改头换面,到了茶栈中,私会了万家的万霜山,与万霜山商量袭杀女帝一事。 他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今日来,便是来与万霜山商议的。 陆慎为了谋逆,在京中潜伏多年,他的谋反分为两件大事,一是在外养兵,勾连漠北奇袭,二是刺杀女帝。 在外养兵,勾连漠北这件事已经做了多年,现下已经完全成熟了,若是能得到莫苍木这个漠北郡守的帮忙,便会如虎添翼,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娶莫萋萋的原因——在他没有谋反之前,这件事不能让莫苍木知道,所以他只能先娶了莫萋萋,然后等谋反之后,逼着莫苍木与他一起谋反。 而刺杀女帝,就要看他这段时日的筹谋了。 一个内政,一个外权,这两样只要成了一样,他便有几分胜局,若是都成了,便再也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 而刺杀女帝的最好时机,便是在春季踏青、拜寺时。 女帝不喜围猎,所以将每年的冬日围猎改为了春日去山间踏青拜寺,每每踏山,也都是朝中贵女大臣们一道而去。 女帝去的便是鹿鸣山,每年新绿时,都去鹿鸣山的佛寺间拜会。 所以,鹿鸣山的山寺才被捐了那么多银子、建造的那般金碧辉煌。 陆慎甚至都找好了一批人,假做是流民造反,用来行刺女帝——前段时辰,江南发水灾,引来了好一批流民,正好以此做借口,还可抨击女帝掌权不利。 刺杀女帝一事十分重要,除了万霜山,没有别人能做,陆慎也只信任万霜山,毕竟这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是亲生,更似亲生。 但今日晚间,见到万霜山的时候,陆慎目光一凝,略有些不敢置信。 这几日间,陆慎一直在外忙公务,他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去看自己这位兄弟,今日一见,竟是都有些不敢相认了。 原先的万霜山在京中也是知名的俊朗公子,着一身武夫对交领白袍时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可是今日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衣裳脏乱,看起来是几日没换,头发油腻,一张脸上满是胡茬,瞧着与那京中的霜山公子毫不相干。 “霜山?”陆慎迟疑着站起身来,看向万霜山。 走过来的落魄男子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踉跄着坐在陆慎对面的茶凳上,随后伸出双手,揉搓了下满是胡茬的面容,最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陆慎拧眉,坐在他对面,问道:“这是怎么了?” 万霜山坐在他对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道:“婚事定了,就在两日后,前些日子过了名帖,一切从简,迅速成婚。” 这段时间以来,万霜山几乎要被这件事折磨死了。 对世家来说,面子大过天,他既然被撞破,就必须娶白冰燕,他咬着牙反抗了几日,便听说了白冰燕上吊自杀未遂的事情,这件事情一逼出来,他几乎再无反抗的余地。 他若是再不娶白冰燕,整个万家都要被架在火上烤了,外面的言官能把他们万家弹劾死,若是再来一些人落井下石,还会给他万府招惹祸事。 陆慎抿唇。 万霜山在鹿鸣山被害,与一个女子滚到一个观山景、后又被人撞破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据说这里面还有万春桃的事情,但是这毕竟是好友的私事,又是如此丢脸的事情,所以陆慎就没有仔细去打探,更没有主动询问,只是在此时,陪着他的好友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被迫娶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儿,同为男人,陆慎能够理解,特别是这个女人还是陷害过自己的女人。 如果这件事放到陆慎身上,就算是咬着牙低着头迎了这女人过门,陆慎也不会让这个女人活过半年。 “好了,不提这件事了。”万霜山将这些念头全都压下去,随后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来,道:“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万霜山所说的,自然就是鹿鸣山刺杀女帝的事情。 陆慎喉头上下一滚,声线也低了两分,飞快将计划说过一遍之后,陆慎说到最后,伸出手,拍了拍万霜山的肩膀,道:“待到我事成,你那被迫娶来的女人杀了便是,我给你再娶十个八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必为此忧愁。” 万霜山听陆慎的计划听的热血沸腾,一 17.男人就是狗东西 《重生在夫君谋反前》全本免费阅读 那时月色寂静,透过树木,耶律九云可以看见陆慎的半个侧脸,正昂头看着莫萋萋的阁楼。 深夜,未婚夫仰望未婚妻的住处——好一副恩爱画面啊! 耶律九云被气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的跳。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耶律九云都要被活生生气死了,从认识莫萋萋开始,他这一口气就没顺过。 他刚才就该直接进去,他就该让陆慎在下面看他跟莫萋萋恩爱!而不是该坐在这吹冷风! 在看到陆慎离开的时候,耶律九云几乎都想直接闯入莫萋萋的寻春阁了。 但是在他闯入前的前一瞬,他咬着牙忍住了。 耶律九云,现在是她求你! 是她,被未婚夫背叛,走投无路! 是她,先给你送了首饰!求着你来! 是她主动! 耶律九云那不多的自尊心开始作祟,反复的折磨着耶律九云的心,他迟疑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没有进这阁内。 而此时的莫萋萋早已在榻间熟睡了,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时候,她的阁外来过两个男人。 她也一直没有见到耶律九云,这个人收了她的耳饰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白冰燕和万霜山成婚的那一日,莫萋萋去了婚宴,才见到耶律九云。 —— 白冰燕与万霜山之间的婚事虽然不体面,但是不体面的婚事也是婚事,也得请人,也得送帖子,也得咬着牙撑着这一层面子,不能叫旁人看轻了去。 只是这帖子送的实在匆忙,第二日要成婚,前一日才将帖子送到陆府来。 帖子是大红色的,上面以金漆做了落花,打开帖子,里面是一手瘦金体,笔记拓落有力,写的内容便是邀请莫萋萋来参与婚宴。 写帖子的是万霜山。 莫萋萋拿着帖子看了半晌。 她不知道万霜山清不清楚她与万春桃、与白冰燕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万春桃、白冰燕知不知道万霜山给她发了帖子。 她左右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要去瞧上一瞧,说不准能碰上耶律九云呢。 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几日都不来寻她。 ——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京城内的天儿少见的蓝,明亮亮的阳光洒满了京城。 除了要嫁人的白府。 按理来说,嫁女是好事,但白府委实热闹不起来,连亲戚家都没来几个,全嫌丢人。 白冰燕这边也请不来什么好友为她充门面,整个闺房都冷冷清清的,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盖头盖着她的脸,叫旁人分辨不清她的情绪,整个闺房中只有白冰燕的母亲一直在叮嘱她到了万府要小心行事。 “你本就不是正儿八经嫁过去的,人家万府必定心有芥蒂,日后你的日子会难。” “到了万府之后,记得要孝顺公婆,你夫君喜不喜爱你不要紧,你是正妻,要拿出正妻的风范,处处将事物料理好就是了。” “鹿鸣山出的事——至今也找不出是谁做的,你和万霜山,都忍着这一遭吧。” 白冰燕的母亲叹了口气,道:“这一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白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的丫鬟也压抑着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站着,瞧着丫鬟的模样,都也是这么想的。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娶过去的姑娘到底是好是坏呢? 唯有白冰燕心中不这么想。 想到万霜山,她就觉得心口发暖。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间,想,她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会照顾好公婆,会给万霜山生孩子,会和万霜山白头偕老,万霜山一定会喜爱她的。 —— 白冰燕这边先且不表,莫萋萋这边,也是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今儿是婚宴,不好穿一身素色,当热闹些,梅兰便为她选了一套鲜亮的浅色,上衣是浮光锦秋波对交领,下身是睱红色百褶裙,外罩了一件同秋波色的大氅,发鬓以一支竹桃发簪挽起,一张白玉上的脸蛋上了些颜色,一眼望去,娇嫩十分,像是枝头上的桃花。 因着陆慎也收了请帖,所以他们未婚夫妻二人一道同去。 莫萋萋从阁楼间行出来的时候,陆慎早已等在阁楼下,一眼望见莫萋萋时,陆慎心口都剧烈的撞了一瞬。 以往莫萋萋只着浅淡的颜色,似是那草木霭繁霜,又似是天上云星月,美则美矣,却太清冷,叫人瞧了便觉得寒凉,可今日,莫萋萋抬起眼眸,波光流转间,一艳疏香最娇软。 她往他面前一站,便像是那鲜嫩的花儿,只瞧了一眼,便勾的他心神荡漾。 他的萋萋,真是越看越美。 而莫萋萋瞧了他,似是觉得羞涩,垂下眼眸来低声唤了一声“陆公子”,便不再看他了。 陆慎心口越发软。 他们两人一路从陆府出来,行去了万府。 陆府与万府隔了两条街,陆府在康平街,万府在顺泰街,不过两刻钟的事情,他们行到顺泰街的时候,顺泰街里已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万府门户大开,两座石狮子上都挂了红色的绸缎,万府的大爷和大夫人正在门口迎客,门前还放着鞭炮,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到接新娘子的时候,正是来客的时候,所以车马盈门,人群联袂而来。 与万府的大爷和大夫人一道儿迎客的是万春桃。 万春桃前些日子受过伤,但现下瞧着已大好了,今日又是喜日子,所以她脸上涂脂抹粉,打扮的十分艳丽。 她今日瞧着也美极了,一张圆盘似的面上描金摹花,叠出来了一个牡丹花印来,更为她的骄横添了几分艳 18.撞破万春桃与陆慎 《重生在夫君谋反前》全本免费阅读 莫萋萋瞧见耶律九云那张不甚在乎的脸的时候,心里骤然沉了一瞬。 怎么回事? 耶律九云应当对她十分感兴趣,瞧见了她就扑上来才对,怎么今日看见了她,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呢? 再结合上前几日耶律九云一直没来寻她的事,让莫萋萋心中有些忐忑。 难道是耶律九云对她突然没有兴趣了? 不应当啊,耶律九云在梦境中对她那般痴迷,怎么会一转头就不在乎她了呢? 若是莫萋萋仔细瞧,就会发现耶律九云脖颈上的青筋也是鼓出来着的,他比她更紧绷。 他怎么会不在乎她呢?她望过来一眼,他就要在心里骂上一句。 什么都骂,骂陆慎还不死,骂莫萋萋只等了他一刻钟,骂这衣裳太紧,骂宴席上人太多,这么多人都堵在这里做什么?都死了才好,只剩下他跟莫萋萋两个人——什么都骂,骂的他心口一股股的火在烧,烧的喉咙发干,喉结不断地上下吞动。 但是莫萋萋乱了心神,又离得远,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她迟疑了两息,决定主动出击。 她不能失去耶律九云,这是她最重要的计划,她必须得赶紧想个办法,私下里跟耶律九云见个面去。 而正在此时,耶律九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似是喝倦了,又似是不想再饮了,直接起身从此宴席间离开。 他是金蛮大皇子,在大奉内部地位等同太子,甚至因为大国礼遇,贵友金蛮,每每太子遇到他都要让上一分,更何况是这一个小小的万府。 他一起身,周遭的人都让开身来,由着他出去。 眼见着他要出去,莫萋萋心中生急,连忙跟着抬杯饮了一满杯。 宴席上的酒是好酒,又烈又浓,她饮的冲,瞬间便涨粉了脸。 她赶忙做出来一副醉酒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便往席外走——进府入席面的时候,客人带来的丫鬟是不能进正厅的,都只能在外头站着等,在席间有事只能用主人家的丫鬟使。 除非出了正厅,去解手或者去客卧休息时,才能带上自家的丫鬟。 莫萋萋装作酒醉模样从出来的时候,由主家的丫鬟搀扶着,走向正厅外,将她交由了梅兰后,主家丫鬟又带着她与梅兰一道儿去了客房间,将她带到客房里面休息,确定没问题之后,主家的丫鬟才离开。 客卧房颇为宽敞,一床一桌一矮塌,临窗还摆了一屏风,方便姑娘家换衣裳,矮塌上放着新鲜的梅花,房屋中飘着一阵淡淡的冷香。 待到主家丫鬟离开后,莫萋萋便与梅兰道:“你在屋内装作我来休息,我要出去一趟,若有人来问,便要说我在休憩。” 她要出去找耶律九云。 梅兰被她惊了一瞬,瞧见自家姑娘那双眼,梅兰就知道莫萋萋要出去做什么,但她又不敢反驳,只赶忙点头道:“姑娘要小心。” 等到莫萋萋一走,梅兰立马跪在地上求神拜佛。 求求了,漫天神佛,观世音菩萨,大富大贵阿弥陀佛,都求上一遍吧,千万不要撞见我家姑娘偷人啊! 梅兰:弱小可怜无助,但很擅长磕头。 唯唯诺诺的帮着她家姑娘闷声放大雷。 —— 莫萋萋快步出了客房间,裙摆在客房的门槛上一扫,小姑娘已经利索的跑出了客房。 万府的构造莫萋萋并不熟悉,她以前未曾来过这里,许多小路、夹景她都不熟悉,乱走还有可能会碰上其余的人,但是她没办法。 她必须早点找到耶律九云,她筹谋至今的计划不能出问题! 莫萋萋抱着这样焦躁的心思,在府内乱走。 她不过走了百步有余,不过是绕着一处长廊行过,连客厢房的距离都没行出去,便听见了一阵吵架声。 男声她听不清,但是女声听的很清晰,正是万春桃的声音。 万春桃声量大,一吵起来,她扯着嗓门儿喊,半个院子都能听见她的动静,幸而宴席刚开始,这周遭没什么人,不然肯定会被旁人听见她的声音。 “我爱跟谁订婚就跟谁订婚,轮不到你来管我!” “分明是你先不承认我的!是你先在莫萋萋面前否认我的!” “你要娶她,我就嫁别人!你也别来管我!” “等?我才不可能等,你根本就——呜呜——” 是陆慎和万春桃。 莫萋萋当时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