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 1. 终章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烽火连天,黑云压城,兵击厮杀之声响彻整个酆都。 万丈高楼上,屋檐尖顶处一抹鲜红的身影,似凌空而立。那将落未落的残阳,像极了即将倾覆的宣王朝。 在天枢城最高处往下望去,那被文臣武将围绕在正中之人众望所归,其姿态睥睨天下。即将站在权力顶峰的他,将会一统天下,成为世代传颂的千古一帝。 时日无多的她,感受着心口逐渐衰落的跳动,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能成为他宏图伟业的最后一块基石,她心甘情愿。 身着鲜红嫁衣的身影在坠楼的那一瞬,身处百里开外的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悸。骤然回头,所见一幕令他窒息。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如箭矢般冲向高楼。所有的内力在瞬间强行提升到了极致,他全身的血气沸腾翻涌。 可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让他恐惧。眼见她坠下高楼的那一刹,他才发觉。若失去了她,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那拼着废尽全身内力的纵身一跃,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碰到,苦练多年的内力在此刻竟毫无用处。迸溅于眼前的鲜血,让他在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趴在地上的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平生第一次试着爬行至她身旁。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在怀里,手指颤抖着试探她的颈脉,实在太微弱了,微弱到让他连一句为何都不敢问出口。 寒冷的雪在周身与她的生机一起消弭,四肢百骸无一不叫嚣着剧烈的疼痛,她的眼眸逐渐暗淡,却执拗地将他深深倒映其中,似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 纤细的指尖微弱地动了动,他握住那冰凉的指尖对上自己的眉心。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眼角,仿佛流进了她心底最深处。惨白的唇微微勾起,气息极其微弱,道:“此生遇君,吾之至幸,愿来世……再为君妻。” 镌刻于心底的眼眸缓缓闭合,他腥红一片的眼底似要滴血一般,积攒的淤血张口而出。抱紧怀中冰凉的身躯,他麻木地抬头看向昏暗的天。“上苍,这便是汝给予吾的酷刑么”。 厚重的雪积在身上,没有人敢为他拂去。忽然,他似是想起什么,空洞的眼里透射出一丝光芒。指尖颤抖地从她衣襟间取出沾染着她鲜血的天命石,紧握于手中,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掌心,他声嘶力竭道:“吾以鲜血为媒,以血躯寿元为祭,祈换来世续缘。” 从未对司玄奕有过回应的天命石,这一刻竟自行悬浮于空中。漆黑的石身爆发出耀目的红芒,吸收着来自宣兰曦与司玄奕的血液。当红芒开始逐渐消散时,原本漆黑的天命石竟逐渐转化为能折射七彩的晶体。成为晶体的石身发出一阵嗡鸣,一道裂缝从中间蔓延开来,原本完整的天命石竟忽然一分为二。 目睹一切的司玄奕,放下了一生的骄傲。从未对神佛真正拜服的他,用上了所有的虔诚,握起两块天命石放于心口,双膝下跪以头触地,沉声道:“叩谢上苍。” 他抱起她,在冷冽的寒风中独自行走。 跟随其后的将领骇然地发现,王被积雪覆盖的乌丝竟渐染上了华发。已经问鼎天下的帝王,竟亦能深情至此。 翌日,新帝登基,建立新朝。定国号为“启”,帝王年号“玄曦”。 登基大典礼毕,新帝冒 2. 初见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立秋之日,青绿的树梢开始掉落渐黄的叶。庭院的梧桐树下,坐着一群小童,沐浴在昏黄的夕阳中。一个梗着脖子的女童,还不到人胸口高,却与教导的夫子争辩。 “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手拿戒尺的夫子对女童说道:“你说这名言有错,那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女童向夫子拜了一拜,道:“女子拥有自己的才学,能明对错,辩是非,该是难得的美德。待人接物,操持家务,教导子女诸类事务,有学识的女子会做的更好。” “哼”,夫子转身甩袖道:“女子通文识字,识大体,明大义者能有几何?”接着怒目而视道:“仗着几分学识,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反不如不学,守拙安分之为愈也。故圣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话是最能让人联想到与当今皇帝分庭抗礼的太后吕柯蕊!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先帝驾崩突然,未曾设立太子。一众肱骨大臣与太后商议良久,最后选中四皇子宣瀚御登基为帝。可新帝即位后,太后却始终把持着部分朝政不肯放权。导致朝廷内外明里暗里分成两派。 一道平稳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对峙的气氛。“人人皆可习文识字,只因为祸者为女子,便定论女子无才便是德,有失偏颇。” 十五岁的少年衣冠素雅,缓步而来,淡漠从容。他手持一柄竹扇,行走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众人俯首行礼道:“世子殿下金安”。 落满秋叶的院中跪了一片,却有两人站于原地,隔着人群遥遥相对。 本该行礼的兰曦愣在原地。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穿越到旧时代,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被类似人贩子的人卖到世子府中。如少年这般的人物,在她以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院中跪了一片,唯独只剩一个她。 少年缓步穿过庭院,下跪的奴仆纷纷膝行退让。他行至女童面前,神情无波无澜,抬起手中竹扇敲在她额头,平声道:“跪下”。 因为身高的缘故,兰曦需要仰着头看少年。她捂着额头,乌黑灵动的眼睛泛起一层水光,轻嘟起嘴有些委屈。她也不想这样,可自打变成小孩,好像连心智都退化了。 双冷如墨玉的眸子依旧没有半点波澜,重复道:“跪下。” 兰曦抬头看向那双极好看的浅淡眼瞳,但其中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仿佛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让她感到危险。于是她明智地下跪臣服,道:“见过世子殿下”。 少年收回折扇转身道:“岳管事,府中不需有妄谈的夫子,亦不能有不知分寸的侍女。” “是,世子殿下”,岳管事弯腰领命道。 此事过后,夫子被逐出世子府;兰曦被罚去外院成为苦役。 罚作苦役的时日,让兰曦体会到了处于旧时代底层奴隶的艰苦与不易。封建制度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开始适应该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 三年间,她下了苦功学习旧时代的一切。第三年,她通过府内的婢女考核,成为世子府中一等侍女。 这段苦难的日子里,她唯一的慰藉就是结交了一位好友,这个女孩犹如秋日晴空般,澄澈无比。 一日,兰曦与澄澈在自己院中晾晒着浆洗的衣物。今日不当值,兰曦便随意挽了个高发髻,露出的颈脖白皙而纤细。因皮肤过于白嫩,让藏在耳后发鬓间若隐若现的三颗红痣有些惹眼。 澄澈见状,联想到最近看的闲书,忍 3. 夏瓜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炎炎夏日,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苦夏的女仆们只觉烦扰,可兰曦却觉得这叫声让她心中安宁。 树荫下听着知了的喧闹,再吃上一口冰冰凉凉的西瓜,这是她穿越前印象中夏日的气息。可这种事放在当下真是奢侈。 西瓜在宣王朝又称夏瓜,从西域进贡而来。在这炎热的夏天,需要沿途中都用冰块保存,才能顺利送至王城酆都。 旧时代的冰块在夏季的价格最是昂贵,更遑论用冰块保存的夏瓜,更是被炒出了天价。在平民百姓的市场中,此物已然属于顶级吃食。一般人便是穷奇一生也品尝不到西瓜是个什么滋味。 兰曦看着这难得的夏瓜出神地想着,她成为世子的贴身侍女已经两年了。现如今能有这般奢侈的吃食,全仰仗世子特殊而又不凡的身份。。 作为人尽皆知的质子,世子的母亲是宣王朝开朝以来,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之女,被先帝封为宁安郡主。后担任和亲使命,嫁与统一苍茫十二部的王,诞下一子,便是世子——司玄奕。 本该安享一世尊荣的世子殿下,却因震惊世人、牵动无数势力的蜃渊之变,改变了一生。 蜃渊之变的真相,至今都众说纷纭。而此战带来的后果是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其中包括世子殿下。 苍茫十二部唯一的首领——苍凉王,在此战中身陨。其妻宁安郡主,将草原尚且年幼的少主托付于苍凉王部下后也一同玉陨。 苍茫草原失去了唯一的首领,却再没有能服众的头狼出现,于是开始四分五裂。各部落群雄称霸,各自号令一方。与宣王朝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混战。 天盛五年,苍茫草原的少主——司玄奕,突然重现于世人眼中。无人知晓,未曾及冠的的少年如是何收服那骁勇善战的草原烈狼。竟让苍茫十二部停戈止战重新组建王庭,使其再次归于统一。 这个年纪,无一人能做到与他一样的功绩,世人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绝世之才也“。 众人皆以为,苍茫草原的新晋之王,未来必会成为宣王朝最大的劲敌。而作为漩涡中心的司玄奕却神秘莫测地孑然一身,未带一兵一卒,以学习封教礼仪的名义来到宣王朝,一待便是五年。 五年的时光让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随着他的到来开始安居乐业,迎来如今的太平盛世。 宣王朝与苍茫草原冰释前嫌,双方开始互开坊市流通经济。处于接壤地带的景州与寒原两地,因坊市的开通,一度成为经商之人的聚集地,其繁荣景象空前绝后。 宣王朝当今皇帝——天盛帝,以司玄奕未及冠为由,亲封他为世子,赐封号谨。待他及冠后再册封为王。对其待遇犹胜过当今东宫的太子殿下。 一方池塘内,夏日淡粉与纯白的荷花交错相映、含羞待放。散发着幽香的栀子树立于窗前,细碎的光透过叶间,洒落在司玄奕润白色的罩衫上,仿佛渡了一层光华。他一手执卷,一手微支着额头,眉目如画,神态淡然。 兰曦缓步进入书房,行礼道:“世子金安”。翻阅着书卷的世子恍若为闻,她便一直维持着的姿势,静候一旁。 被罚作苦役时,兰曦便一直注重身体素质的锻炼。在这个贵族动辄就能打杀奴仆的制度下,她每一日都在为活下去做打算。。 汗珠开始从太阳穴滑落,她的双腿隐隐开始颤抖,却仍然继续咬牙坚持着。 司玄奕将看了一会儿的书卷轻搁置一旁,道:“起身吧”。 ”是“,兰曦缓慢而克制地直起已然僵硬的身子。 桌案上有一套已然摆放好的茶具,司玄奕拿起瓷白的茶叶小罐,道:“茶艺练的如何”。 听闻此言,兰曦心头一紧,行礼道:“还请世子一验”。 天青色的茶碗缓缓靠近司玄奕薄而浅淡的嘴唇时,兰曦的掌心微微出汗,耳畔传来的一声清浅的“不错”,让她的心归到了原处,低头道:“谢世子赞。” 司玄奕放下茶碗,看着漂浮的茶沫,问道:“知我为何罚你?” 兰曦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紫砂壶,双手交叠以头抵之,道:“奴婢惶恐,请世子明示。” 司玄奕闭眼向后轻靠,道:“府内不允养私宠,你即便养了,便该与岳刚禀报。” 瞬间被惊大了双眼的兰曦,当即领罪道:“奴婢知错,请世子责罚。” 这私宠其实是澄澈有一回出府采买带回来的小猫,刚带回来时还不足巴掌大。雨天里,小小的一只泡在水里都快断气了,澄澈实在不忍心才将其带回。 兰曦原本想着自己单独住的小院偏远,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养一阵子再放出去应当也无妨,不曾想不仅被发现,竟还惊动了世子。 神情依旧淡漠的司玄奕轻拉上衣袖,重新掩住因猫毛引起的红疹,轻声道:“此宠可留下用作捕鼠,但作为惩罚,今年外出的冬衣便都交与你缝制,可服?” 倍感意外的兰曦诧异地抬头,顿了一会儿说:“谢世子宽宏,奴婢拜服。” 退出书房的兰曦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取了存放在厨房的夏瓜,在路上将此事想了又想,觉得此事揭过的有些太容易了。 肩头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她心头微微一跳,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仪态,从容转身。 府里的嬷嬷无处不在,若是失仪被谁看了去,免不了又要受一番责罚。转身看去,一对琥珀似的眼睛正弯弯地笑着。 兰溪面无表情地贴身走近对方,冷不丁伸出拇指和食指一齐捏住对方腰间软肉。她隐秘的动作被袖子遮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远看还以为她们在说着什么逗趣的悄悄话。 澄澈皱着个脸,不敢喊出声,小口小口地呼着气,悄声求饶:“好曦儿,好妹妹,我往后再也不敢了,你快收了神通吧。” “哼”,兰曦撒开手,转身向前走去。 澄澈跟在后面,步子不敢迈太大。刚想说些好话,目光却被兰曦拿在手中的篮子给吸引住了。她别无所长,但却对吃食方面却一贯灵通。看这被帕子盖起形状,怕不是那千金难求的夏瓜吧。 现正值盛夏,在厨房当差的她,隔三岔五便能见到。鲜红的果肉,诱人的香味,味道定然是清甜又可口。瞧过之后可真是叫她念念不忘啊!若是她能有幸得主子赏赐那么一两片,那她定然也要让曦儿也尝尝这金贵的吃食。 目光被夏瓜黏住的澄澈,余光瞥见兰曦的脚步上了台阶。抬头一看,见兰曦居然径直去了寝房。她顿时着急起来,焦急地跟进房内,问道:“曦儿,你哪里不适,快与我说说”。 兰曦一头雾水地看着澄澈,见她又是探额头温度又是倒水的,哭笑不得道:“我无事,你这是怎的了?” 看兰曦精神尚且不错的样子,澄澈松了口气。转而把给兰曦倒的水一口喝了个干净。喝完瞥她一眼,道:“还说呢,你自己心中没点数,平日里若得空,你从不回房歇着。要么在书阁里看书习字,要么就在绣房里裁布做衣;哦,还有在许大夫那里,给人家当牛又做马。你 4. 会友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翌日,兰曦拿着特地留存的夏瓜汁液做了杯冰饮,往书阁而去。 书案前的司玄奕肩颈挺拔、身姿隽永,提笔悬腕而书出的字迹苍劲有力 兰曦悄声入内,将盛在琉璃盏内的冰饮轻搁在世子习惯取的位置。 司玄奕停笔,端起浅尝了一口,略微一顿,问道:“混合了夏瓜的汁液么?” 已然挽袖研墨的兰曦答道:“正是,世子赐奴婢如此珍惜之物,奴婢也当尽己所能回以世子。” 搁置下琉璃盏的司玄奕,淡声道:“既赐与你,便是你的,不必顾虑太多。” “是”。兰曦将书写完的纸张放置一旁晾干墨迹,取过镇尺平铺好新纸,侯在一旁继续研墨。 又是一纸书写完,司玄奕忽问:“什么时辰了?” 兰曦搁下手中墨条,快步走到门槛处,细看日晷后答道:“回世子,未时中旬。” 司玄奕搁下笔,净了净手,兰曦适时递上巾帕。他踱步至窗边,道:“酉时应会降雨,带上雨具,随我出门。” 抬头看了看外头还是晴空万里的兰曦,毫不犹豫道:“是,奴婢这就备好。” 湖面上,一叶小舟悠然飘荡,像一片漂浮在碧绿汪洋中的孤岛,由一根纤细的竹竿牵引,轻轻掠过湖面,几乎不惊动任何水波。 舟上之人,身着浅青色衣衫随着船身的晃动其身影也在阳光下摇曳,他目光远望湖的尽头,眼神中只有平淡。 兰曦跟随世子闲庭漫步般穿过竹林,至湖边桥头时,舟上人若有所感,回头道:“泽珩兄,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守时到令人发指呀!” 自见到世子的第一眼起,兰曦便觉得这世上能与世子容貌一较高下之人,当是凤毛麟角。不曾想今日就有幸见到一位。 青衣公子笑意温和,平易近人。而世子白衣若雪,清冷疏离。二人当真是极为不同之人。可他们却隔着湖面相互见礼,已然相识多年的模样。 司玄奕缓缓道:“沐易兄,久违了”。 承载着三人的小舟,在镜面般的湖上轻悠悠地泛着。深青色的釉盏在兰曦纤细而白皙的手指间来回,点茶的技艺行云流水。 观看全程的沐易,赞叹道:“世人大多只见皮像,而不见骨像,姑娘却能两者兼具。待过今年及笄之礼,便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司玄奕端起茶盏的手略微停了停,没有言语。 兰曦表面未因夸赞而有任何波动,心中却暗自讶异:“这位沐易先生如何知晓她的年岁,莫非他会看骨相?”微顿过后,她身子朝着右侧的偏了稍许,低头道:“先生谬赞”。 兰曦低头后,再抬头,却见沐易先生竟一脸惊异地瞧着她。这让她心中一紧,难道她说错了什么?正想开口挽回些什么,却见沐易先生猛然站起身,面向司玄奕,道:“泽珩兄,这可是我托你苦寻之人?” 轻轻放下茶盏的司玄奕,郑重道:“是。” 沐易错愕后又觉释然,这不就是天命么,缘随风起,缘灭难测。 他向郑重作揖,道:“泽珩兄,吾之承诺依然不变,凡不违师门祖训之事,吾必以命践诺。” 司玄奕抬眼,深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锐利,道:“汝之承诺,吾从未质疑。而吾欲知之事,汝亦该作答。” 舟上两人一坐一立,静默了一会儿。沐易开口打破沉默,道:“好”。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柔和,看向兰曦,问道:“姑娘名讳为何?” 在一旁听着他们二人谈话的兰曦,只觉云里雾里听不明白。闻言也并未作答,而是看向她家世子,见其点头才道:“奴婢无姓,名唤兰曦”。 沐易闻言,愣怔了一会,眼中只倒映出兰曦的身影,忽而笑出声道:“果然,天命宣兰,唯曦而生。”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浮现厚重的云层,欲挡住照耀万物的骄阳。 兰曦有些疑惑,问道:“先生此话,何解?” 沐易仰起头,看向逐渐被云层遮挡的烈阳,一双眼仿佛看透了万物。他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道:“管它作何解释,你我命中有注定的师徒缘分。等我再回酆都之时,便做我徒弟吧。” 兰曦倍感意外,并未就此应下。司玄奕在此时伸出右手,道:“沐易兄,请移步。” 主仆二人的反应让沐易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湖面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犹如水上鸿雁般轻点水面,转眼便到了岸边先后没入竹林。 目送二人离开的兰曦想着,既然世子未让她作答,那她便当作未听过此言。独自一人的她也闲不住,拿起竹竿向那片来时已然惦念的荷花划去。澄澈那小吃货最爱吃新鲜的莲子了。 浮现出的黑色的云层没过一会儿密布整个天空,一时间风也变得猛烈。 兰曦看着这突变的天色,赶忙把剥好的莲子放进随身的锦袋中,道:“世子还真是料事如神啊,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一片飘荡的翠竹叶被修长的手指夹住,狂风吹乱了沐易温润的发,他缓缓道:“人之命数,犹如此叶,下一瞬会飘向何处都是未知之数。天命一派道行高深者,即便知道叶的行动轨迹也只是当时所测,需知万事万物皆在不断地变化当中。” 重新回荡在空中的竹叶飘忽了几下,没入群叶中不见了踪影。司玄奕微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狂风中他始终屹然不动:“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吾之意志,即便身死,亦无更改。” 沐易微叹一口气,眼前之人身负天下气运,他无法推测其终章,推至最后只有一片混沌,变数随机而动。他闭上双眼静悟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目光中只有平静。 他看向司玄奕,道:“唯一能告知于你的只有两句话——你与天女息息相关,你和她将会左右这天下、这苍生。”话音刚落,一道巨雷骤然响起,仿佛要撕裂天空般闪现而出。瓢泼的大雨瞬间泼落而下,将竹叶打的噼啪作响。 竹林中的两人被骤雨侵袭,却丝毫未有躲避的意思。雨水顺着沐易的侧脸流淌而下,他忽而目光锐利地凝视司玄奕,沉声道:“这世间百姓就犹如竹林中的每一片叶 5. 纠纷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院子里的栀子花正值花期,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兰曦正忙着做针线活,手心的擦伤已然痊愈。那方染血的素帕早已洗净,只是她想着为世子绣上几株翠竹会更好看些。 今年冬至,世子将要出趟远门,她得把寒衣的针脚缝的更紧密些,以便御寒耐穿。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放下手中针线起身开门。 打理府中大小事务的岳管事站在门外,兰曦有些意外,见礼道:“岳管事,寻我何事?” 中年发福的岳管事绪着一把美须,他抚了抚笑道:“此事原不用麻烦你,奈何娇月郡主不请自来非要品茶,府里会点茶的都叫她挑了个遍。现下世子不在府中,不好怠慢人家,就指着你去救一救场了。” 闻言,兰曦福了福身道:“岳管事客气了,身为侍婢,这本就是我应尽之责“。 世子府清雅简素的厅堂内,一位染着鲜红指甲的女子握着柄镶金带玉石的锦扇婀娜地扇着。繁复的头饰下一张明艳的脸带着三分不屑的笑意,看向桌案旁几个一丝不苟跪着的侍女。 府里侍女大多经过夫子的启蒙和嬷嬷的教导,知礼明仪。现下即便吕娇月有意为难,也都安安静静地守着规矩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兰曦入内,见跪着的侍女们额头都渗透出些许的薄汗,暗叹一声,行礼道:“郡主金安”。 吕娇月把玩着锦扇,闻言,将的视线扫向门口,道:“哟,原你能来呀!” 她放下锦扇,缓慢起身,围着兰曦悠悠地走了一圈,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天皇贵胄呢!竟让本郡主等你这么个贱奴,你好大脸面呀!” 随后而来的岳管家闻言,皱了皱眉,招来小厮耳语了几句。 面对吕娇月的刁难,兰曦并不感到意外。世子鲜少带她外出,可偏偏有几次就都碰上了这娇月郡主。她不卑不亢道:“郡主身份高贵,来世子府做客,又岂会怠慢于您。”她特意将做客二字着重说。 吕家庶长子吕折明闻言,早已按捺不住道:“是呀,娇月,你先让人起身再说。”吕折明自认阅女无数,可眼前这美人坯子当真是叫他开了眼。没想到在外一副谪仙做派的谨世子,在府内竟藏着个如此绝色的美人。 身为嫡女的吕娇月,转头毫不留情道:“闭嘴”,她向其狠剜了一眼。心中暗道:“一个吃里爬外的废物,整日就知道纵情声色。要不是她作为女客,不能独自一人前来,又怎会带着这个窝囊废一道过来。” 被狠剜一眼的吕折明将头转向一边,讪讪地闭上了嘴。 “哼”,吕娇月转身坐了回去,瞥了眼兰曦,道:“起来吧,听说你点茶技艺还算过得去,今儿就让我瞧瞧吧。” “是“。兰曦缓缓起身,虽不知这郡主究竟意欲何为,但她身为侍女,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在桌案前仪态规范地跪坐而下。 前面的侍女已然将点茶的器具准备妥当,兰曦只需先碾磨茶粉,将所有器皿摆放规整。而后煮水熁(xie)盏,量茶入盏,再注水调膏,环注轻筅……。 她点茶的过程驾轻就熟且有条不紊,各种器皿被她运用的得心应手。方才有所收敛的吕折明又忍不住偏过头欣赏起这极具美感的手法。 壶中水开始沸腾,吕娇月透过氤氲水雾侧看着兰曦精致姣好的面容。她半垂下眼,觉着这张脸实在太过碍眼。 作为太后唯一嫡亲的侄女,她前不久刚得太后私下嘱意,让她嫁与谨世子为正妻。知晓此事的她是打心底觉得欢喜。而此事未成之前,她又怎能让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婢先成为谨世子的宠妾。 司玄奕可是酆都中唯一拥有封号的世子。论家世,他背靠整个苍茫草原;论外貌,整个酆都鲜少能有人与他比肩。论身份,同辈之中,除了太子殿下,谁都不能再压他一头。司玄奕的正妻,只能是她。 茶汤已然点好,兰曦将其分别呈与二人。 吕娇月看着眼前散发出热气的茶盏,指腹慢慢摩挲着碗沿。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谁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她端起茶盏,将其放在跟前瞧了一眼,而后随手推置在桌案上,冷笑道:“竟敢拿这样的粗茶敷衍本郡主,你好大的胆子啊!敢对位尊者不敬,本郡主今日就让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滚烫的茶壶迎面而来,始料未及的兰曦只能以手遮挡,转身躲避。她蜷缩在地上双眼紧闭,可预想中的灼痛却并未传来。缓慢地睁开眼,只见一片绣着青竹的衣袖被沸水完全浸透,正在她面前散发着大量的热气。 兰曦抬眼望去,挺立于身前的人犹如巍峨高山,不可移也。 浸透的衣袖散发出的氤氲热气,兰曦忙起身利索地挽起那热烫的衣袖,向岳管事喊道:“速取冰水,为世子殿下降温。” 被烫的司玄奕不甚在意,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语气却比以往冷上三分。他面前吕氏兄妹,问道:“不知郡主与吕公子不请自来,是为何意?” 目睹方才情形的吕娇月惊讶不已。司玄奕身为世子,为了这个婢女竟能做到这个份上。虽然她内心愤恨不已,却还是做出了一副闺阁小姐应有的姿态。 她拿起帕子轻捂着嘴,眼中涌出些许泪意,娇声道:“世子殿下,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你那女婢目无尊卑,竟敢羞辱于我。我一时气恼才失了分寸,不曾想竟伤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司玄奕闻言,直接起身离开厅堂,冷声道:“今日之事的奏章,会于明日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郡主请回。” 吕娇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质问道:“你竟要将此事呈与陛下?谨世子,我方才已经致歉了,你可否……”。 已行至厅外的司玄奕,漠然道:“请回,烦请郡主以后不要再踏足世子府半步”。 站于原地的吕娇月微红了眼眶,心中暗道:“司玄奕,你会后悔的。我必要你亲眼见证,那贱婢生不如死的模样。” 世子寝房内,兰曦皱着眉头为世子已烫至深红的手臂轻涂着药膏。此药膏内含有薄荷,因此涂完后她便用小扇轻纳着凉风,为世子缓解灼痛之感。 收拾完药箱的许洛霖回头,见此状,道:“甚好,如此我便不必忧心,某些患者总不把伤痛当回事儿了。果然啊,不论什么样的人物,总归得有人心疼才行。”说完,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 岳管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能这么跟世子说话的人不多,许大夫就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 书写奏章的司玄奕,闻言,淡声道:“洛夫人来信,催你回景州相看,现下也该启程了。” 许洛霖闻言做了个手势封上嘴,很是识相地背着药箱默默离开了寝室。 奏章书写完,司玄奕搁下笔,忽道:“岳刚,你可知错?” 闻言,岳刚心头一紧,跪下道:“属下知错,娇月郡主愈发得寸进尺时属下就应当制止,如此便也不会有此种后果,请世子降罪。” 指尖轻点着桌案的司玄奕,声音微凉,道:“看来你是忘了我的吩咐。” 跪在地上的岳刚脑海中极力思索,世子的吩咐他向来照办不误,从无错漏。不是因为此事,那莫非是……,他抬头看向兰曦。世子曾言兰曦除他周身事务之外,其他任何事都无需插手,今日之事是他没有思量清楚。 对上世子平和中却带有一丝锐利的眼神,他当即磕头道:“令行禁止,老奴自请去刑房受罚。” 司玄奕修长的手指轻挥,岳刚便起身行礼,退出书房。 一直都侯在一旁的兰曦有些意外,她虽不清楚世子对岳管事交代了何事,但似乎与她有关。世子殿下赏罚分明,府中奴仆都奉命唯谨,不敢有丝毫疏忽。此次岳管家受罚竟是因为她的缘故么?她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生生忍住。世子殿下行事又何需向她解释。 司玄奕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手臂遍布的鲜红烫痕上均匀分布着白色的药膏,然而药膏还未干就要被衣袖覆盖,一旁看着的兰曦欲言又止。 世子殿下决定之事,轻易不会改变。她想了想,轻声道:“世子,晚间沐浴时奴婢再为您上一遍药膏,可好?” 司玄奕指尖微顿,看了眼兰曦,道:“可。” 浴房的汤池引用天然泉眼的活水,玉石堆砌的池子雾气缭绕,在月色的映衬下格外朦胧。 闭目养神的司玄奕,在池内闲适地坐着。平日在华缎锦绸的掩盖下,看着就像是酆都里养出的世家公子。可汤池 6. 渐始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夜深人静,子时中旬。司玄奕披着外衣立于窗前。 一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在屋檐间快速穿行。打更人不经意间抬头,只见一团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只当是屋瓦间窜跑的狸猫。 黑衣人翻入世子府,落地无声地正跪于窗边,道:“少主。” 司玄奕转身坐于书案前,道:“进来。” 黑衣人随即翻窗而入,抱拳道:“属下幸不辱命,已将那批军火安然送入酆都,在预定的地方安置妥当。” 执起茶壶的司玄奕,添了一盏推至桌沿,平声道:“不错。” 黑衣人起身,盘腿坐于桌前,端起茶盏喝了个精光,咂摸了两下,回味道:“少主,这茶可真好喝。” 看着那被一口气喝个精光的茶盏,司玄奕若有所思。 黑衣人名唤疾羽,是被司玄奕的母亲宁安郡主——温馥雅带回来的孩子。草原部落的冬天,一旦粮食短缺会饿死很多人。疾羽便是在那时被抛弃在冰天雪地的孩子。小小的他,连路都没走稳,瘦弱的随时能被雪淹没。在马车上疾驰而过的母亲被其哭声吸引,将他带了回来。 疾羽瞧着少主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有些犯怵。五年前少主来酆都为质,明面上未带任何护卫,暗地里令他一直带着隐卫在酆都各处实施他们的计划。如今,终于要开始收网了。 修长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不紧不慢地敲着,疾羽的心跟着紧绷起来。司玄奕徐徐道:“即日起,你恢复明面上的身份,随兰曦学习酆都一切的规矩与礼仪。” 疾羽的心归于原处,肃然道:“是,少主。” 司玄奕看向桌案上的折扇,淡漠的眼神中多出一丝锐利:“此后在酆都唤我世子殿下,直到离开的那天。” 疾羽眼中露出草原烈狼的野性:“是,世子殿下。” 清晨是世子府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因府内对仆从有着严格的要求,犯禁者会被遣送出去,所以仆人并不多。而府中各处每日都必须打扫一遍,即便是身为一等侍女的兰曦,也需要每日辰时将世子的寝房和书房都清扫一遍。 书房中细细擦拭着青瓷釉花瓶的兰曦,想着等会儿可以采几枝带着露水的栀子花插在里面,世子向来较为偏爱一些雅致的物件。 正想着,肩头却突然被人猛地一拍,这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澄澈?她倏然回头,见一位作侍卫打扮的青年站于她面前。此人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嘴里叼着根草还在不停地晃动。 她来府里这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出现在府内。她眉头皱了皱,肃然道:“世子书房,无召,不得擅入。擅入者当按府规处置,现下你当即刻退出书房。” 感到些许讶异的疾羽嘴巴微张,叼着的那根草便掉落下来,在空中飘了两下后,黏在兰曦刚洒扫过的地板上。兰曦握着的拳头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喊人,却被疾羽抬手打断。 疾羽自从来到酆都,便一直扮作与江湖中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浪子,他头一回见这样式儿的姑娘。回眸那一瞬,简直惊到他。长得这般好看,举止投足间与大家闺秀别无二致,怎得说起话来这般凌厉,那规矩讲的比他背书还顺溜。 兰曦皱眉看着眼前这人。书房乃重地,不容许闲杂人等逗留在此。正打算绕过他外出喊人时,却见书房门槛处,一片绣着青竹的衣角轻飘而入,她上前行礼道:“世子晨安”。 疾羽亦转身见礼,道:“参见世子殿下。” 执着竹扇的司玄奕径直走向书案,道:“起身。” 发觉世子对此人的出现并不意外的兰曦,亦不多言。她去到一旁将炉子上温好的牛乳倒出一盏,放置在世子跟前。 司玄奕看着眼前温热的牛乳,道:“添一盏与他。” “是“,兰曦再添了一盏,奉与前一刻还被她认作闲杂人等的青年。 见他们二人有要事相商,兰曦奉完牛乳便打算退出书房,世子却出声让她留下,说道:“此人原是我从前近卫,在草原散漫惯了。今后便由你教授他酆都一切的礼仪与规矩,往后书房清理洒扫之事都交于他便可。” 兰曦虽有些讶异世子竟将此事交于她,但却依然没有任何犹疑地回道:“奴婢领命。” 疾羽性格豪爽,来自草原的他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半跪于兰曦身前,道:“兰曦姑娘,在下疾羽,是个粗人。初来酆都,一无所知。望姑娘莫嫌我愚笨,授我以规仪。” 兰曦半蹲回礼,道:“你我同为侍奉世子之人,我不可受你如此大礼。此乃世子吩咐之事,我必然尽心竭力。” 闻言,疾羽利落起身,朗声道;“如此,便谢过姑娘。” 松僵竹折雪未休,北风落日寒飕飕,转眼就到了冬季。兰曦连着多日赶制的冬衣,也总算尽如人意。 她近日一直都在事无巨细地准备着各种物件。 出行的马车铺上了厚厚毛毯,风干的肉铺备足了份量,炭火在马车下方的暗格内塞得满当。岳管家早早嘱咐,世子此行,得做足准备才行。 正在亭内清点着物件的兰曦,听见有人唤她。转身看去,一位腰间佩剑、剑目星眉的青年阔步而来。 经过几月的教导,疾羽已然具备酆都贵族侍卫的风范,不再是坐行不端的浪 7. 围炉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庭院中,一抹红色正由远及近,兰曦撑着伞徐步而来。铺满雪的伞下,是与红梅颜色相近的外氅,娇俏的少女与雪景几乎融为一体。她额间的花钿,像红梅的细蕊,眼波流转间皆令人不可移目。 她站于窗外,手上提着食盒,对着窗边的司玄奕行礼道:“世子现下若有空,奴婢为您围炉煮茶可好?” 目光专注的司玄奕,轻声回道:“可。” 坐在烤炉旁吃完第三个板栗的疾羽,拍了拍手感叹道:“日后谁若娶了兰曦姑娘,那可真是三生有幸。”这满桌子的东西,都是这时节不可多得的。芋头和板栗一烤,碾碎后放入煮沸的茶水里,倒入鲜奶后再加点糖,这味道,那真叫一绝。滑嫩嫩盛在小碗里的东西,看着像鸡蛋糕,却一点儿鸡蛋的味道都没有。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他疾羽这辈子在吃食上算是无憾了。 司玄奕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窗外叮咛的古铃声传来,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门外。 兰曦在身后取了大氅跟着。世子站在庭院中的栀子树下,对那串铜铃看得出神。 冬天的栀子树光秃秃的,如同枯木。一根粗壮些的树梢上系着一串做工极其精巧的古铃,大些的风吹过便会响起轻微的铜铃声。一向喜静的世子一直将它保留着,从不命人取下。 她上前将大氅给世子仔细披上。雪在世子的发上已经积了些,她抬手想为他拂去。司玄奕忽然轻拿住了她的手腕,微热的触感像电流一瞬间透过四肢百骸,兰曦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墨玉般的眼眸依然犹如深渊,却终于在其中体现出一丝不一样的波动。司玄奕的视线触及兰曦,一向淡漠的眼底染起了一抹从不轻易流露的温柔,他轻缓道:“母亲曾告诉我,古铜铃能将思念寄托于风带给远方的人。父亲每次出征,她都会在古铃下祈祷他的平安,等候……他的归来。” 静静着凝视司玄奕的兰曦,眉目间似笼着皎皎月华,眼波流转间只倒映出他的身影,眼角湿润道:“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漫天的飞雪中,只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司玄奕在呼啸的寒风中,只道一句话:“等我。” 白雪染上了青丝,兰曦轻声回道:“好”。心中却有一句话不敢道出,“今朝与君共沐雪,此生亦算是白头。” 翌日凌晨,天刚微微亮起,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岳管家拉好帘子,司玄奕登上马车鞍座。他抬头见兰曦竟还在车内收拾着,她一边整理着一边忙道:“世子稍等。” 司玄奕未曾言语,退下鞍座静站于马车一旁。岳管家也陪着站在一旁不敢作声,心里却泛起嘀咕。“马车上的东西不是早就收拾妥当了么,怎得临近出发还收拾起来了,兰曦平日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啊。世子似乎也并不责怪,他猜的果然没错,兰曦在世子心中确实非同一般”。 兰曦利索地收拾了两下,便退至一旁,道:“世子请入内。” 闻言,司玄 8. 入宫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距司玄奕离开已一月有余。过去的每一日,兰曦都在庭院的栀子树下祈祷,让思念随着古朴铜铃响起的叮咛随风而去。 树梢上绑了根红丝绸,是她在酆都内有名的天禅寺中求得,据说护佑平安尤为灵验。 一根色泽诱人的冰糖葫芦突然伸在她面前,她笑了笑,转身道:“你呀,就活该被嬷嬷拎去教导规矩。” 闻言,澄澈苦下脸来,道:“你还真别说,我借着出门采买的机会,好不容易偷带回一串糖葫芦,结果刚进门就被岳管家逮个正着。不过岳管家人好,让我悄悄带着糖葫芦来找你,说让我帮你尽快梳妆打扮一番。快到年节了,今晚岳管家要带上府中几个一等女使去宫中领取陛下的年节赐礼。” 兰曦听完,正色道:“好,这事咱们可不能耽搁。” 寝房内,兰曦坐在浴桶中,澄澈帮其梳洗着发丝。支着额头的兰曦眉间微皱。 澄澈见状,问道:“怎么了?曦儿,你好像不太高兴。” 将支着的手放入水中,兰曦轻叹一口气,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些事。往年赐礼是由世子殿下亲自谢恩领受。每回去往宫中,世子从未带我同去。而今,世子远行不在府中,岳管家被指派替世子领受节礼。现下府中一等侍女人手不足,岳管家开口让我一同前往,这本没什么。只是以前,一切与宫中有关的事情,世子似乎都有意让我回避,我怕此去会触犯世子忌讳。” 澄澈眨了眨眼,想了会儿,说道:“曦儿,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呀,你说的这些世子并未明言呀,要不你直接去问岳管家吧。” 从浴桶中起身的兰曦擦拭着头发并未回答。上次因娇月郡主一事,让岳管家受了责罚。这回入宫人手不够,若她拿这种没有实据的事情去禀告,怕是有推脱之嫌,但愿只是她多虑了吧。 乘着辆简朴的马车的岳刚,低调地行于街道。兰曦和一众女使步行跟随其后去往酆都的中心,宣王朝王宫——天枢城。 随着马车逐渐接近,气势恢弘的天枢城逐渐展现在兰曦眼前。巨大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字——天正门。 天正门装饰华丽为朱红色,缀以金钉,城楼屋顶为铜瓦,镌镂龙凤天马图案,远望光耀夺目。 自以为见过世面的兰曦,被其狠狠震撼。古人的智慧和财富,真是远超她的想象。 将近年关,宫内往来之人甚多。身为侍女的她们只能目不斜视、循规蹈矩。一路走来,碰到有身份者都需退至一旁等其先行。从穿过天正门算起,已然走了小半个时辰。 忽而,转角走出一位头戴二梁朝冠,素银腰带,练鹊三色绶带,身穿青色鸂鶒补子官服的女官,问道:“你们可是谨世子府上之人?” 岳管家拱手行礼道:“正是,小人乃谨世子府的管事,不知女官有何赐教?” 站于阶上的女官举止合规,神情却倨傲不已,道:“太后听闻谨世子将近年关被陛下外派公干,觉得世子甚是辛劳,所以专门为其备下了年节赐礼。你作为世子府的管事,自然是先要去崇政殿领受赐礼。可德寿宫那边,太后娘娘稍后便要动身前去赴宴,你们去晚了便不好领受赐礼。如此,便先让谨世子的贴身侍女随我前去吧。” 略微迟疑的岳管家看向兰曦,见她不着痕迹地轻微颔首,才回道:“如此,那便有劳女官了” “嗯”,女官瞥了眼兰曦道:“跟我来吧。” 兰曦行礼道:“是”。 跟在女官身后的兰曦走得端正,只是越走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后身份尊崇,寝宫必定是在绝佳之所。就算她老人家喜欢清静,把寝宫设在较为偏远的地方,也绝不至于如此荒凉。前面不远处看起来倒像是王宫中最凄凉的冷宫一般。眼看这女官竟还要带着她进去,兰曦当即停下了脚步。 听着后面停下的脚步声,女官转身带着一丝笑意道:“怎么?我带你走的近道,你反倒还不乐意了?” 兰曦不为所动,立于原地行了一礼,道:“奴婢谢过女官大人为我着想,但前方的宫殿看起来实在是太荒凉杂乱,若您路过时不慎脏了鞋袜,那会叫奴婢于心不安的。” 听闻此言的女官当即冷下脸,道:“你一个小小奴婢,不要找诸多借口。若误了领受赐礼的时辰,你可担待不起。” 女官态度如此强硬,兰曦却还是不为所动。她垂下眼眸,道:“若是女官大人肯另择道路,奴婢必定紧随其后。” 忽然,一声怒喝打破了平静:“费什么话,把她给我抓起来。” 这声音,兰曦都不用思考,瞬间就听辨出是吕娇月。只见几个蒙脸的太监从院门口快速跑出,朝她直奔而来。 见此情形,兰曦当即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不曾想,这吕娇月贵为郡主居然疯狂至此,王宫大内就敢如此放肆。 她提起裙摆,拼命奔逃,却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来,吕娇月敢这般作为,无非仗着此处是冷宫,常年人迹罕至。只要离开这片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定然会有所收敛。 剧烈地奔逃,让兰曦开始呼吸困难。相隔不远处一位衣着不俗的宫人出现,让她眼前一亮,刚想呼救,却瞬间被人捂住了嘴,一股不知名的香味扑鼻而来。失去意识之前,她恍惚间见几名太监居然从屋檐上运用轻功掠下。王宫禁地,竟有会武功的太监,被追上也不足为奇了。 刺骨的冰水迎面浇而来,兰曦瞬间惊醒。冷水呛在鼻间让她剧烈地咳嗽 9. 公主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梦境中,兰曦看见世子终于回归苍茫草原,她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欢喜。 世子离开酆都了,却未将她一起带走。她不肯放弃,一直追在他身后。追的很累,直到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她摔进一片血泊,恐惧地翻过身来,却见一把匕首突如其来地刺向她。她猛然惊醒,喘息地看向四周,所见一切却都很陌生。 守候的宫人惊喜喊道:“公主殿下醒了,快,速速禀告王后。” 惊疑未定的兰曦想要起身,刚一直起身子,就被各种眩晕恶心的感觉侵袭。她趴在床头想要呕吐,却又生生忍住。醒来便想起了如今的处境,可不是能娇气的时候。 昏迷前,隐约记得有一位女官解了她的危机。那现如今呢? 吕娇月是第二位异姓王之女,本该是县主的她,因太后的缘故被抬为郡主。那王后会因她是谨世子的侍女而主持公道么? 她闭了闭眼,平复纷乱的思绪。世子说过,处于不利的境地,冷静的头脑才能带来更好的结果。她搭在床沿冰冷的右手忽而被一只带有温度手握住。 她眼皮微微一跳,睁开眼。床旁坐着一位素雅宫装的清丽妇人,正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妇人眼眶中布满血丝,却满眼饱含慈爱地看着她。 兰曦有些讶异,已做了十八年孤儿的她,还从未被长辈这般看待。温暖的手心让她把想问的话堵在喉间,忍不住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感受到回握,清丽妇人泣不成声地抱住了兰曦。兰曦茫然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夫人,您是怎么了?” 妇人双肩制止不住地颤抖,暗哑道:“我……我丢失了唯一的女儿,失去了整整十三年零十一个月。” 闻言,兰曦心下暗叹,欲开口安慰几句,却听一旁有人唤了声“曦儿”。她转头看去,那人被床幔遮挡住了身影,只见一角衣袍。待她仔细看去,不由得一怔。 玄色的衣袍,金色的绣线,绣上的图案是……龙。反应过来的她,当即将抱着她的清丽妇人轻推至一旁,打算赤脚下床行礼。 岂料妇人见状,竟直接握住她的赤足,焦急道:“曦儿,这是做什么,你现下还发着热,怎能赤足下地!快躺下。” 不欲与她争论的兰曦,低头见那玄色衣袍已至跟前,她惊的瞬间放大了瞳孔。当机立断地收回双足,直接跪于床边,低头道:“参见陛下,陛下万福万安。” 低着头的兰曦心脏狂跳到了极点,虽然不知她一个小小奴婢何德何能竟惊动了这宣王朝至高无上的君王,但此刻的她已然做好了准备,迎接一个宣判她生死的结果。 室内实在太安静了。她指尖泛白,甚至双臂都开始颤抖,几次呼吸的时间都觉得格外漫长。可她却并未等来宣判,而是等来一个同样带有温度的掌心。宽阔的手掌在她发顶轻抚,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哭。 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一丝轻易察觉不到的颤抖:“朕的珍宝,你已回归天家,往后此生都无需再感惶恐不安。朕向你承诺,从此天下再无一人敢欺你,若有,朕必诛之。” 眼眶中蓄了已久的眼泪终于掉落,兰曦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宣王朝堂堂君王与王后,在她床前却只是簪发身着常服,坐在床边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的惶恐不安,让她幻想已久的父母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那么,死去的宣兰曦,今后就由我代替你,活下去。 漆黑的夜空乌云蔽月。厚重的云层中突然裂出一道缝隙,耀目的月光照射了出来。而后乌云逐渐退散,整个夜空犹如被洗过一般,清朗星耀、弦月清华。 此时正打算入睡的沐易被天命一派的圣物——天命石所产生的异动吸引。他打开机关盒,只见原本拥有多个棱角,漆黑如墨玉般的天命石,此时竟犹如通体透明的玉石一般,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他当即掀帘而出,抬头看向外面的星象。紫薇十四甲级之一的主星——天相星已入主位。他叹息一声,轻声道:“命中注定避无可避,看来拜师礼要在天枢城举行了。” 翌日,兰曦昏昏沉沉地醒来,她坐起身打量着室内。所有的摆件,不论是摆放的位置还是质地都极其考究。其精致奢华,便是世子的寝房也难以及其一二。 兰曦摸了摸耳后,想起昨晚王后所说的话。这耳后的三颗红痣是自打她出生起就有的胎记,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而她的容貌与陛下长的足有五成相似,谁看了都得承认她就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公主。如此鲜明的特征被指出,倒是让她逐渐安下心来,开始接受这件犹如天赐福泽般的事。 她轻声下床,未惊动守夜的宫女。走到木窗边,撑起叉竿看向窗外。外面的景象令她惊叹,此处真的不愧是象征巍巍皇权的天枢城。看近处的庭院,一步一景,浑然天成;看远处的宫殿,琼楼玉宇,巧妙绝伦。 当视线掠过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栀子树时,她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站于窗边的她,双手相握,虔诚祷告:“祈求上苍,护佑世子,平安顺遂,尽早归来。” 正在熟睡的宫女被一阵冷风吹醒,模糊地睁开眼,见一身寝衣的公主殿下竟站于窗口吹着冷风,她顿时被吓醒。 宫女连忙取过一旁架子上的狐氅,快步走到公主身边为其披上,焦急道:“公主殿下,太医嘱咐过您万不可再受寒”。系完狐氅,宫女赶忙将木窗关上。 兰曦倒没觉着冷,见宫女如此紧张,便开口道:“你且宽心,我未曾受寒。”接着问道:“你可知我刚来此地时昏睡了多久?” 宫女低头回道:“回公主,您刚来时昏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太医说您初来葵水,气血不足,又感染风寒,须得仔细调养。您昏睡时期间,王后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您,喂药,拭汗都是亲力亲为的。” 闻言,兰曦回想起昨晚被紧紧握住的温度,心下滚烫。 这时,有一太监入内禀告,道:“启禀公主,陛下与王后已至殿门外,怕您尚未晨起,所以特派奴才先行探看。”话刚说完,一身朝服的帝王与端庄典雅的帝后就已踏入寝房。 兰曦转身看去。今日的王后,穿着一身繁复庄重的凤袍,头戴一顶流光溢彩的凤冠,行走时仪态万千。她愣愣地看着,有些难以将昨夜举止自然随意的母后与今日尽现天家风范的王后联系起来。 她踌躇了一会儿,虽然还是很难适应现在的身份。但她还是试着行礼,生涩地开口道:“父皇、母后万福万安。” 兰曦此举,让君王与王后不约而同地止步。身披狐氅的兰曦乌发尽散、素颜淡雅,身子单薄的让人担忧。光是站在他们面前,都让他们感到心疼。 失而复得的女儿,如此懂事乖巧地给他们请安。王后忍不住将礼仪抛之脑后,几步上前将兰曦抱入怀中,道:“乖囡囡,你大病初愈,不用行礼。” 君王负手,跟随其后道:“对,孤也命囡囡,未痊愈前不得行礼。” 虚岁十五的兰曦,此时看向他们还需抬头。可这种身高的差距却给足了她安全感,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与欢欣。 她仰起脸笑的纯粹,道:“谢父王、母后,女儿会很快痊愈,不让你们心忧。” 王后牵起兰曦的手在水池旁的窗边坐下,宫人们利落摆上的各色美食,铺满了整桌。 君王坐于主位,率先舀起一勺鹿肉丸子放于兰曦碗内,道:“吾儿太清瘦了些,要多进 10. 大典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大典,在正午时分进行。 崇正殿前的红绸铺出十五丈远,文武百官肃立两旁。宫人按照所捧礼器划分。礼器乃“礼治”的象征,用以调节王权内部的秩序,从而维护江山社稷的稳定。其中礼器包括玉器、青铜器及服饰。玉礼器有璧、琮、圭、璋四种。青铜礼器则种类数量众多,其工艺更是巧夺天工。 君王与王后互牵着手从崇政殿走出,立于最高处的丹陛石前。钦天监站于阶下主持大典,高声宣道:“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仪仗最先入场,公主居中被其围绕。整队仪仗庄重肃穆,行仪规整。 缓步而来的兰曦头戴礼冠,两侧的博鬓增加其宽度,显其威仪。行走时上下摇动,起到约束行为之用,显其端庄娴雅的仪态。两条罗带在两边裁成斜边缝合,使之呈尖状,并在尖上坠有霞帔坠子,显其庄重。罗带只有王室才可穿着,象征其身份。 仪仗行于崇政殿阶下,处于最前的宫人行仪规范地往两旁而去。随着仪仗逐渐退立两旁,显露出处于正中的公主殿下——宣兰曦。她微抬着头,肤如凝脂,腕如霜雪。额间一点鲜红的花钿,衬的她眉目如画。身着华冠丽服的她行走间衣袂翩跹,犹如仙姝。 兰曦行于崇政殿的丹陛石前,钦天监高声诵道:“王女,稽首。” 大典前两个时辰,宫中的礼教女官已然教导过兰曦相关礼仪。她学得很好,掌握的也快。这完全得益于司玄奕平日里的要求。 兰曦沉静地屈膝而跪,左手放于右手之上交叠,拱手至地,放于膝前。而后伏首于双手之前,头至地,停留约五分之一刻钟。行礼过程,她举止合仪,规范典雅,行动间不见丝毫拘谨,颇具天家风范。 仔细看着的钦天监暗自点头,继续诵道:“起。” 闻言,兰曦先是抬首,而后收回双手置于腹间,再直起腰背。继而后坐于双腿之上,再挺双膝而起。整个动作连贯畅通,不见丝毫阻涩。便是精通仪规的礼部尚书,也忍不住暗自赞叹:“初次行此大礼,便能做的这般好,丝毫不见拘谨之态,不愧是天家之女。” 典礼进行到尾声,礼部尚书宣读圣旨,道:“鸾书申锡。恩必厚于本支。象服增崇。谊每殷于同气。载稽令典。用贲殊荣。咨尔兰曦公主。乃天盛皇帝第四女也。毓秀紫微。分辉银汉。承深宫之至训。无怠遵循。缅女史之芳规。宜怀黾勉。 朕缵承大宝。仰体鸿慈。聿宏锡类之仁。特沛丝纶之命。是用封尔为唯曦公主。锡之金册。谦以持盈。弥励敬恭之节。 贵而能俭。尚昭柔顺之风。克树令仪。永膺多福。钦哉。” 兰曦低下螓首,双手高举,掌心朝上接过圣旨,道;“儿臣领旨谢恩,今后定当克己复礼,不负父王母后深恩。” 兰曦所得封号,原是天盛帝为幼时的她所取的名,但兰曦不愿舍弃已然用了多年的名字,天盛帝便只好将唯曦二字,改为公主封号。 随着钦天监高喊一声“礼成”。兰曦便应转身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宣王朝礼制所定,帝王与帝后所出之子嗣,无论男女,身份皆高于百官、嫔妃乃至所有庶出的皇子与公主。 她将要转身之际,却听见一道清朗的声线响起,道:“上苍庇佑孤之王妹,历尽千帆,终得归来。” 兰曦的身影停滞了稍许,而后举止合仪地缓缓转身。只见一位头戴紫荆冠,身着黑色蟒 11. 回归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阴沉的天空闪烁着雷电,狂风不断掀起海浪朝岸边击打。这种天气下,海边的渔民不会轻易出海。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在飘飘荡荡地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海岸着陆。船篷内走出两渔夫,暴露出的皮肤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才有的肤色。二人上岸后,陡峭的崖壁上跃下三名黑衣人,朝直奔他们而来。两个渔夫却并不惊慌。 黑衣人距他们约五步时停下,动作整齐且迅速地做出三种复杂手势。两个渔民地回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手势,而后示出一块漆黑的令牌。 见此令牌,三名黑衣人当即下跪奉上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渔民接过后,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三名黑衣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后撤。他们犹如轻燕般攀过崖壁,直接消失在视野。 两个普通的渔夫用黑衣人带来的包裹再次换装后,直接走上官道往酆都而去。此二人,便是本该身处千里之外的寒原的谨世子司玄奕与其护卫疾羽。早在出酆都之时,就凭借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脱离队伍,来到宣王朝沿海边境的滨沿。计划之事已完成,名义上被派遣查明并平复苍茫十二部暴动的谨世子,正在回酆都的路上。他们需要在此之前替换回来。 作为苍茫草原唯一的少主,名义上的司玄奕此次终于得以离开酆都回到苍茫十二部,是多方斡旋下的结果。若他未按照原定期限内,回到酆都天枢城。宣王朝便将终止与苍茫草原的坊市往来与货物流通。 冬天的草原本就粮食紧缺,一旦失去了粮食与货物的供给,很多部落都会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 与之相反,若司玄奕在宣王朝的期限内平息了暴动并返回天枢城。天盛帝将按照承诺,在司玄奕的及冠礼上封他为王。 回到酆都的司玄奕,立于天枢城的天正门下神色淡漠。他看着这极尽奢靡的宣王宫,心中暗道:“不出五年,他必携千军万马而来,踏平这座象征着腐朽王权的天枢城。”言毕,朱红色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此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决策将会令他后悔一生。 大内总管的顺福公公从天正门内走出,带着笑意上前迎接司玄奕,行礼道:“谨世子路途辛苦,陛下此时正与几位大臣在崇政殿议事。先前就已吩咐,若您在此期间抵达,便领您去崇政殿一齐议事。” 司玄奕微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 顺福公公弯腰侧身道:“世子客气,请。” 崇政殿内,龙涎香暗自浮动,文臣武将左右而立,司玄奕在众人注视下缓步入内,行半礼,道:“司玄奕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正值不惑之年的天盛帝面容威严,看着只行半礼的司玄奕,未开口让其起身。 司玄奕的一举一动,皆代表苍茫十二部的颜面。他从不行跪礼,除了父母,这天下无人可让他下跪。 封王的承诺与半礼的殊荣皆是司玄奕当年只身来到天枢城时,天盛帝所赐予的。他是宣王朝与苍茫十二部和平的纽带,这些表面的虚名和殊荣天盛帝向来从不吝啬。 据景州的刺史来报,司玄奕确实平息了苍茫十二部的事端。只是……,兰曦出自世子府一事,让天盛帝不得不深思。宣王朝的公主,他唯一的掌上明珠,面容与他足有五成的相似,竟在司玄奕府中不声不响地待了近五年。他是真的从未怀疑曦儿便是失踪多年的公主么? 天盛帝未发话,崇政殿内静寂的落针可闻。 忽而,天盛帝的笑声打破了平静,道:“谨世子怎还拘着礼,朕方才只顾着想该如何赏你才好,一时竟忘了你还未起身。”天盛帝继而转头看向一旁,道:“顺福,你这贴身总管是怎么当的,竟也忘了提醒朕?” 闻言,顺福公公顺势就扇起了自己耳光,道:“奴才一时疏忽,奴才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天盛帝看向司玄奕,道:“要不要宽恕你,还得问谨世子。” 司玄奕俯身行礼,不卑不亢道:“陛下此言折煞于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吾感念陛下对苍茫十二部之恩德,君王之言皆奉为圭臬。” 听闻此言,天盛帝露出些许笑意,道:“谨世子能有此心,朕甚是欣慰。” 锦衣卫指挥使在此时出列,禀道:“启禀陛下,事关谨世子,臣有一事不明需当面询问”。 天盛帝眉毛微挑,道:“你且说来听听”。 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阙疏,面对只有世子头衔的司玄奕时略带着些压迫 12. 年少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天枢城王宫内,掌管宫中礼教的女官自任职以来从未在宫中如此疾行过。一群宫人跟在她身后一齐追着远远甩开她们的那位。女官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殿下,注意体统,宫内不可如此疾行啊!” 提起裙摆奔跑在长廊的宣兰曦,此刻完全听不进耳。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了一切的喧嚣,她此刻只想不顾一切地往心念之人而去。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崇政殿门前。兰曦从拐角处出来,司玄奕正行于崇政殿的台阶前。 她扶着栏杆深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熟悉的侧颜,脸上便不自觉地晕开了笑意,道:“世子殿下,好久不见。” 听闻她声音的司玄奕脚步微顿,继而停下转过身来。他背对着余晖,兰曦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双手交叠,往前轻送,淡声道:“公主殿下,万安。” 晕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她不自觉帝往后退了一步。微启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追来的女官打断。 还在奔跑着的女官,人未到声先行,“公主殿下,此乃崇政殿切不可擅闯啊!”女官转过弯来,见谨世子居然也在此,于是先行礼道:“见过谨世子。” 女官有些焦急,她上前几步贴身于兰曦,悄声道:“公主殿下,您现下仪容不整,于礼不便见外男,还请速速回至寝宫。” 可此时的兰曦哪能听见女官说些什么,她全部的心神都在眼前那人身上。原以为,阻隔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是身份与地位。可现在她很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世子殿下也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愈发遥远。她眼框微红,道:“世子殿下,一路可平安顺遂?” 司玄奕闻言,轻声回道:“谢公主殿下关怀,吾此行一帆风顺。在此亦恭贺殿下,终得以回归王庭。只是,您既贵为公主,便当克己复礼,为酆都闺阁女子之典范,如此方不负陛下与王后深恩。吾告退”。 愣在原地的兰曦,目光追随着他。他的背影永远是这般孤傲决绝。马车内轻然的颔首,原来只是她的错觉罢了。她仰起头,眼泪却还是不自觉地滑落出眼眶。礼教女官见状,低下头退于一旁,不敢多看。 紫宸殿内,王后牵着兰曦的手坐于主位。下面跪着的宫人们心中忐忑。 王后眼中冷肃,严声喝道:“今日公主殿下疾行至崇政殿一事,若有人敢胡言乱语半句,本宫必叫他追悔莫及,望你们谨记于心。” 宫人们纷纷磕头,道:“奴婢、奴才谨记。” 王后轻挥手,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时间紫宸殿内只剩她们母女。 王后伸手轻抚女儿额前的碎发,见她仍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模样。叹息一声,道:“你告诉母后,是否已经心属于谨世子。” 兰曦楞了一下,苦笑道:“儿臣自知与他没有可能。”方才她将局势想了个透彻,司玄奕是在宣王朝为质的质子。苍茫十二部与宣王朝能和平共处多久皆是未知之数。一旦起了干戈,他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父王绝不会将她嫁于司玄奕。 王后闻言笑了笑,嘲道:“年少情深最是动人,却不闻兰因絮果,独留空悲叹。” 兰曦抬起头看向王后,道:“母后何出此言?” 带着冷意的王后看向她的女儿,才散发出温柔的笑意,缓缓道:“母后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姑娘出身世代将门的武家,年少时是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众人都说,才貌双全的四皇子怎就偏偏对她一见倾心。年少的皇子顶着宗亲的压力,在冬季围猎时,向先王当众求娶于她。当时的先王,可真是宣王朝建立以来,最开明的君王。他早知四皇子与那姑娘间的情意。便言,若不善骑射的四皇子,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猎得一只白虎,便准他带着这瑞之兆当众向她求亲。若她应允,便即刻赐婚。” “冬季的夜晚,寒冷刺骨。年少的四皇子带着护卫漫山遍野地寻找白虎,直至月上中天才终于在林间深处听见虎啸。四皇子与其护卫不擅围猎之道,反被虎所伤。先王派去的锦衣卫指挥使藏在暗处,在危急关头才将四皇子救下。丑时三刻,血迹累累的四皇子将白虎带回营地。带着满身的伤痕,缓慢地走向那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求亲。原本并不想应下这门亲事的武侯爷也不禁沉默,姑娘见父亲默允,欢喜至极,当场便答应了下来。” 伏在王后膝头的兰曦听着故事,心驰神往,问道:“那为何母后要说兰因絮果呢?” 闻言,王后露出略带讽刺的笑意,道:“因为所谓的年少情深,终难抵王权与岁月的无情。” “从未接触过权力斗争的天真女子,满心欢喜地嫁给心爱之人,自以为是世间最美好之事!婚后也确实渡过了一段美满的时光。可好景不长,婚后的第二年,先王病危。四皇子以需要助力为由,与身为皇子妃的她商量,欲娶御史大夫之女为侧妃。对至尊之位势在必得的四皇子,又岂是她能拒绝的。只能当那少年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从未有过。” “先王驾崩后,未立太子,太后把持朝政。四皇子在群臣拥立下,继任为王。随着后宫逐渐充盈,他们愈发疏远。国丈武侯,自觉武家权势过大,陆陆续续将兵权交还于君王。以年纪渐老为由,乞求告老回乡。君王却以酆都风水养人为由,将其留下,并愈发赐予殊荣,只为让武家足以与吕家抗衡。可武侯爷与世子,皆是风骨正直之人,从不做权力斗争之事。君王却以王后与太子的处境要挟,让武家唯命是从。那天真的女子慢慢地就 13. 拜师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紫宸殿内,澄澈捧着个精致的木盒兴冲冲地往听雨阁而去。就这一月,因公主回归大典一事,紫宸殿收到的礼品多到的私库都快放不下。澄澈帮忙收拾时见着这个木盒,被吸引住了。她天生嗅觉与味觉都极其灵敏,一下便闻出盒内定是个好东西。 兰曦被拘着学各种王室礼仪快一月,期间澄澈挖空心思地找各种奇珍异宝给她解闷。 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澄澈,其实是最能体贴兰曦的心思。她察觉出,离开世子府的兰曦无人时会很失落。 泠泠流水般的琴声缓缓传来,拨弹古琴的兰曦发间戴着顶素雅的银冠,轻巧的流苏间坠有红色细碎的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澄澈撑着下颚静静听着。 一曲毕,兰曦露出些许笑意,道:“掌教女官若见你这般坐着,怕是又要罚你抄写三遍宫规了。” 澄澈闻言,立即将四周看了个遍,看完松下一口气,道:“你可别吓我,曦儿。上次抄了三遍,差点要了我的命。”她站起身,拿着木盒献宝似的跑上前去,打开盒子,道:“曦儿,你看看这是什么,我闻着可好闻了。” 兰曦拿起木盒中一颗香丸,于鼻前轻嗅,叹道:“此香,应是沉香合香,现下最难得的莞香系。有价无市,便是在世子府也寥寥无几。你可知是谁送来的?” 澄澈有些骄傲,道:“这我还是知道的,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闻言,兰曦流露出些许无奈,道:“王兄一月前刚挪用了私库的六成,且最近总是送我各种珍稀之物。清廉的太子殿下怕是要听东宫总管的唠叨了。” 从随身口袋摸出小粒牛肉干的澄澈,嚼了嚼,道:“那可是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没钱。” 尚书房聆听首辅教导的太子殿下打了个喷嚏。他想起今日晨起时,顺义公公悄声的提醒。东宫私库已然告急。嗯,他应该是宣王朝有史以来最穷的太子。 东宫私库告急完全归功于太子殿下实在太过正直。之前有几位想要晋升的官员私下贿赂东宫,太子殿下保留贿赂证据,直接在天盛帝面前将其告发。自此,朝野上除了一心只为社稷的纯臣,会偶尔帮太子在朝堂上出声。其他便再也没有官员会在明面上支持太子。 东宫除了月俸和名下产业的收入,就只有天盛帝的赏赐,还有王后和武侯府不时的接济,其他便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兰曦的回归大典上,太子当时表明只拿出三成。可后来经过户部尚书一算,想要分给宣王朝各地的善堂及灾区,东宫私库的三成根本远远不够。但此诺既已在大典上许出,便不可能收回,更何况这钱是拿去积德行善。于是太子殿下一咬牙把私库的六成都给拿了出来。户部尚书忍不住感叹,堂堂太子殿下,私库甚至还比不过其他几个皇子。 亲自拎着食盒的兰曦来到尚书房,未让太监通报自己悄声入内。 恰好赶上课间休息的时辰,太子殿下拿着文章去向首辅请教。尚书房内皆尊称首辅一声“文老”。 文正清作为内阁首辅,政务繁忙的他本不用为皇子们授课。只是,先王临终前曾给他留下一段秘言,而能应验秘言之人必是宣氏皇族的血脉。尚书房是最能清楚地了解到每一位宣氏皇族血脉的地方,只是他至今都未曾找到。 已两鬓斑白的首辅看着手中那篇花团锦簇的文章,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您积累的文采确实不错。但恕老臣直言,您政治的见地着实薄弱,只有一腔热血却成不了大事啊。” 闻言,太子俯首道:“文老所言一阵见血,学生受教了。”本来可以在东宫单独接受教导的太子殿下,是冲着首辅在尚书房授课才来的。比起太傅们只会遮掩奉承的谎话,太子殿下更愿意听这逆耳的忠言。 虽明白首辅的点评所言非虚,但看着精心修改一月的文章,周岁方才十六的太子殿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桌上的文章被一盘精致的点心盖住,太子宣言澈抬起头来,娇软的笑颜映入他眼中。他惊讶道:“曦儿,你何时来的?” 私自窥听内堂对话的兰曦,装作不知兄长失落的样子。笑着说道:“才来不久,见王兄不在,我便先去见过大王兄和二王兄了。” 已将失落已一扫而空的宣言澈,有些懊恼道:“早知你来,我便晚些去请教文章了。” 倒着刚温好的茶,兰曦轻声道:“王兄,休息的时间短暂,你先用些点心再与我说话。不然散学时便该觉着饿了。这是我与澄澈在小厨房亲做的,保管是王兄没吃过的味道。” 宣言澈闻言,只觉心下熨帖。何其有幸,他能拥有这般好的妹妹。 说笑的兄妹二人,未发觉首辅已然回到讲堂。大皇子与二皇子也未提醒,直接起身向首辅行礼。 察觉到的兰曦起身与兄长一齐向首辅见礼,而后便打算告辞退出尚书房。不料王兄却突然开口,道:“文老,孤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您能准许。” 首辅抚须道:“殿下,但说无妨。” 宣言澈看向身旁的兰曦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而后拱手道:“文老可否准许,让王妹在此,旁听您的教导。若能成为 14. 君恩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东宫省身楼内,散学的兄妹二人正在小小庆祝。成为文老的关门弟子,实乃难能可贵,必须得贺上一番才行。 虽然兰曦心中清楚,老师今日收她为弟子,亦有将她当作挡箭牌的意味。想成为首辅学生的人太多,收了关门弟子便再没有此种烦忧。而此后,更是默认她可借着首辅弟子的名头行事。 喝着新煮的奶茶,宣言澈感叹道:“这确实是御膳房做不出来的味道。得妹如此,愚兄三生有幸。” “哦?太子倒与朕想一块去了。得女如此,朕此生亦无憾矣”。带着笑意的君王与王后从水廊缓步而来。 兰曦与宣言澈起身见礼,道:“儿臣参见父王、母后。” 眼含笑意的天盛帝,看着这双儿女满意地点了点头。见他们兄妹相处的如此融洽,王后更是满怀欣慰,柔声道:“快起身吧,是我与你们父王来得突然,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兰曦俏皮地上前挽住王后的胳膊,道:“父王、母后请先入座,方才王兄还说派人要去请您和父王一齐来分享我们的喜悦呢,何谈打扰。” 天盛帝坐下,抚须笑道:“你个小灵精,你王兄可做不出这样的事。他立了什么功劳,可从来不会在朕面前邀功。” 王后闻言,笑容淡了些。是呀,澈儿太过正直。即使辛苦做出来的功绩被别人抢了去,他的父王也可以不闻不问。君王可从不会让东宫太子过于势大。” 注意到王后微妙变化的兰曦,明白母后心中所思。她斟好一盏奶茶奉与天盛帝,道:“父王可知,首辅大人愿收曦儿为关门弟子,乃是王兄极力举荐的。” 看向兰曦的天盛帝,笑道:“此事,尚书房的总管太监已回禀过朕。” 闻言,兰曦上前更近一步,抱着天盛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王,此事既是由王兄极力促成,对王室来说亦是增光添彩之事。曦儿可否请父王,替我好好感谢王兄一番呀。上次大典过后,曦儿在王兄的书房桌案上,无意中看见东宫的进出账册。王兄为给曦儿祈福,将原本说出的三成改为他私库的六成,而后又不间断给曦儿送各种珍奇之物,眼下东宫的私库都告急了。” 天盛帝闻言皱了皱眉,“竟有此事”。虽然天盛帝心中是清楚东宫状况的,但还是得做出个样子给兰曦看。他看向宣言澈,道:“太子,将你东宫的账册拿来,给朕瞧瞧。” 宣言澈闻言,有些犹豫。 淡定自若的王后,拨了拨盏中的茶沫道:“澈儿,去取吧。让你父王看看,宣王朝有史以来最穷的东宫账目长什么样。” 低下头的宣言澈,心中叹了口气,道:“是,儿臣遵命。” 天盛帝偏头看了眼王后,没有言语。自从曦儿失踪那年起,王后便与他愈发疏远。 省身楼内炭火充足温暖如春。天盛帝将账册从头翻到尾看了良久,开口道:“太子可觉得,朕苛待了你?” 闻言,兰曦斟茶的手停了下来,却并未着急开口。 宣言澈在旁行跪礼,道:“父王此言,令儿臣深感惶恐。东宫月俸只供儿臣一人,当是富余。只是儿臣奉父王之命,时常巡视各州体察民情。需要解决的问题数不胜数,这些自有各州刺史负责。但儿臣对那些亲眼所见的疾苦之人,实不能视为不见。每每巡视回来,东宫私库总入不敷出,甚至需要母后与外祖家接济才能打点东宫门面,实令儿臣羞愧。此乃儿臣之过,何以让父王说出苛待儿臣之言,实令儿臣深感不安。” 天盛帝摇头,笑道:“吾儿,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此事,是朕忽略了。那今日,便借曦儿拜师一事,将你东宫私库充盈一番。我宣国太子怎能沾染上穷酸二字,顺福。” 顺福公公弯腰上前,道:“陛下,奴才在。” “此后,东宫私库由你照看,若再出现今日这般账目,朕唯你是问。” “奴才领命,今后必定仔细照看东宫。” 端坐的王后对此无动于衷,仍然喝着手里的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君恩荣宠皆是过眼云烟,她能守着这双儿女安然度日便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宣言澈觉得此举有些过于夸张,刚想开口,便被兰曦抢先,道:“儿臣谢过父王,替儿臣解决难题。若是儿臣自己送些东西与王兄,王兄定是要原路退回的。但父王略微出手,一下便解决了东宫一直以来的困境。这下,王兄终于可以慢慢偿还外祖父家的人情了。” 此言提醒了宣言澈,让他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一直亏欠外祖家良久,如今也是该偿还一些。他饱含歉意地看向兰曦,明明是比他还小的年纪,却事事为他这个做兄长的着想。于是,他行礼道: 15. 寿辰 《兰因絮果》全本免费阅读 [] 肃穆的侯府大门未曾张灯挂彩。一向低调行事的侯府,即便是武侯寿辰也不曾大操大办。宴请的也都是朝内交情尚可的官员,因此府内并不喧闹。 过惯了节俭日子的武侯对此甚是满意,他老人家可不想在过寿辰时,还得对着那些个厌烦的面孔作出假笑。 一家人能齐聚一堂开心地祝贺于他,才是最重要的。想到齐聚,老侯爷就叹出一口气。他此生从未纳妾,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唯一的女儿,一年却只能见寥寥几回。老侯爷处于伤感时,听见了那惹人生厌的嘈杂声。 身着深紫色蟒袍,神情极其倨傲的中年人,他身后跟着位垂首的少年。带着侍卫,不顾门卫的阻拦径直闯入武侯府内。 祥和的氛围破坏殆尽。正在交谈的官员及其家眷,看清那为首之人后,竟无一人敢作声。 侯府世子与长孙闻声走出堂外,见门卫们躺了一地正在哀嚎。 侯府世子武安峻怒道:“吕王爷如此大张旗鼓地闯进侯府,是何用意?难道不知我朝律法?” 作为宣王朝第二位异姓王,吕仕韦闻言轻蔑地笑了笑,道:“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本王。把侯爷唤来,本王倒是要问问,你们武侯府是如何教导子孙的。” 武侯背着手慢慢走向前厅,沉声道:“王爷好大的气派,掐着时辰来的吧。我这刚要开席,你便打上门来,当真巧得很呐。” “哼”,吕仕韦冷笑一声,道:“侯爷先别急着给我扣帽子,还是先看看你的宝贝孙儿,都做了什么好事吧!” 垂首的少年适时地递上一本账簿,态度恭敬。 吕仕韦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打上门来,看来是势在必得了。武侯翻开账本,见武炎朗三字赫然写在画押处。在旁的世子看清后,连忙道:“父亲,我这就将那逆子唤来,问个清楚。” 后院练枪的岳炎朗长枪伸展如神龙,挥枪间的破风之声犹如虎啸。他向来不善交际,待客接物都是由父亲与大哥去,他只等开席用饭。 这时侯府管家着急忙慌地跑来,喊道:“二少爷,世子急唤您去前厅。” 看管家如此着急的模样,岳炎朗当即把枪一插,疾跑去了前厅。想要叮嘱几句的管家还未开口,便已看不见他人影。 高大的岳炎朗来到厅堂,见吕王府的人气势汹汹地杵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在他祖父的寿宴上找不痛快,那就别怪他打的他们一个个不痛快。他摩拳擦掌地走上前去,头上却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 转头看去,见武安峻怒容满面道:“逆子,跪下。”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岳炎朗,虽然不解但还是扑通一声跪下,道“父亲,为何让我跪下?近日我并未惹事啊。” 世子武安峻乃是将军,战功在身,是见过风浪的人。他相信,他的儿子绝不会做出这等放出外债害人性命之事。虽有亲笔署名,但以这憨儿的性子,多半是未曾细看就签了上去。他叹息一声,道:“炎朗,为父问你,你近日在何处签字画押过?” 闻言,岳炎朗挠了挠头,道:“父亲,您如何得知?缚潜您应该记得,他曾是我武家军的先锋。在战场上伤了右手臂,到现在都不能使力。前些日子他来找我,说家中有一弟弟,因年少好赌欠下大笔外债,连他退伍时领的养老钱都搭进去了。不得已才找到我,说他想先借用我的名义去借些放债钱,等周转一阵后再还上。不然以他的家境决计借不到放债钱。他弟弟所欠数目确有些惊人,我见缚潜心中有主意,就随他去签了字,还将我平日里攒下的一些银钱都给他了。” 武安峻卷起账本就敲在武炎朗头上,道:“你个憨货,此事你不会告知于我么?那放债钱是轻易能借的么?现如今,你可不是借债之人,而变成放债迫害他人的恶霸了。” “什么?”武炎朗讶异地站起身,道“父亲,我绝不会拿这种事撒谎,缚潜可为我作证,他只是用我的名义借些放债钱而已。” 吕仕韦闻言,嗤笑一声道:“武二公子别急,那缚潜现如今就在刑部,你要他为你作证,那与我走一趟便是。” 已知悉原委的武侯目光锐利,道:“王爷要做什么,不妨与我去书房谈。就莫要在此打搅众宾客的宴饮了。” 抱臂站在府门的吕仕韦,不屑道:“武侯这会儿想起来与我细谈了。可本王今日公务繁忙,还是请武二公子先随本王去刑部,将案件始末交代清楚。武侯再择日,来与本王细谈吧。” “来人,将武炎朗拿下。”吕仕韦挥袖,手下之人皆动。 “放肆,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谁人要拿我侄儿。”王宫轻简的仪仗缓缓展开,王后带着太子与兰曦在众人注视下进入侯府。 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一下便立退左右,为其让道。众人行礼道:“王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王后行至堂前,姿态威仪道:“众卿请起。” 隐忍着怒火的王后,看向武家人,缓声道:“请父亲、母亲先安坐。“她转头看向吕家人,道:“烦请吕王爷与世子来为本宫解释一下,现在这般情形是为何?” 知晓原委的王后思忖片刻,将账本递于太子。 太子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细看后,道:“若武炎朗真犯下此事,他作为虎贲校尉,也得由刑部查明此事真伪后禀明父王,得了批令再行逮捕。怎就惊动了吕王爷要在武侯寿宴上拿人?如此行径,可有将律法放在眼中?” 武炎朗心中气愤不已,暗道:“还能是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呗。这姓吕的狗贼,逮着机会就死咬住他们武家不放。这件事,多半也是他栽赃的。不然这老东西怎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迅速调集人手前来拿他。” 吕仕韦未曾答话,而是向身旁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他年纪与太子相当,可脸却生的稚嫩。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让在场之人听见。 “太子殿下容禀,我乃吕家第六子,吕清野。缚潜的弟弟缚榆是在下同窗。因此,我对他家中情形甚是了解。” “他兄长缚潜为给缠绵病榻的母亲治病,掏空了家底。不得已借放债钱周转。不曾想放债背后的主事之人,眼看他家还不上钱,竟半夜悄悄放火烧屋,将他不良于行的母亲就这般困在屋内活活烧死了。他们一家想要报官却被威胁。放债之人扬言若敢报官,就要缚潜怀胎的妻子活不到生产之时。” “缚榆知我父亲身居高位,便惶恐不安地将这惨绝人寰之事告知于我,盼我转达后,父亲能还他们一个公道。父亲知道此事后,当即义不容辞地为他们收集证据。可放债之人不知从何知晓,我父亲已插手此事,竟然派人将缚潜的妻子凌辱至死。父亲得知此事大怒,欲要将武二公子送至刑部发落。今日并非是有意要冲撞武侯寿辰,只是此等惨案发生在眼前,换了在座的各位难道能袖手旁观么?” 此话毕,侯府内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武炎朗目瞪口呆地消化完,继而暴怒道:“黄口小儿,这青天白日竟血口喷人,吾实不能忍。”说着便抡起拳头冲了上去。 仿佛是被吓住的吕清野,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不闪不避,嘴角却露出一丝隐晦的挑衅。 手指带茧的宽掌忽然出现,挡下了这一拳。侯府长孙武鹤洲,以绵柔之力化解武炎朗的猛拳的冲劲,令他未碰到吕清野分毫。 沉着的武鹤洲道平静道:“炎朗冷静,一切交由王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决断。”而后他转身,面向吕清野道:“让吕公子受惊了。只是吕公子方才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可有实据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似是害怕的吕清野又低下头,道:“武大公子,证据我父亲已经集齐交与刑部。我只是将我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其他的什么,我……我不知道。” 吕仕韦见状想要开口训斥时,却忽然听见一记响亮的拍桌声,让他止住了话。 “够了,不管放债的背后之人是否为武炎朗,皆有刑部定夺。吕王爷插手越级甚至强闯侯府之事,本宫亦会如实禀报陛下。”王后看向吕仕韦目光生冷,道:“还请王爷回府。” 吕仕韦眸中露出一丝怒意,却还是缓慢地行了个礼,沉声道:“谨遵王后命,臣告退。” 吕家之人尽退,王后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下面的众人道:“今日乃武侯寿辰,诸位既为贺寿而来。现插曲已过,自当尽兴而归。” 众人齐声喝道:“遵王后命,自当尽兴而归。” 黄昏时分,武鹤洲于正门送客,宾客与他道别后纷纷离去。原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却有一片巨大的阴霾笼罩着侯府。 武侯书房内气氛凝重。王后亲带着太子与公主前来贺寿,本该是喜事,偏横生出这样的枝节。真让人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武老夫人握着王后的手心疼不已。王后这些年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这是经历了数不清的苦楚才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