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 1. 天罚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春日的交觞水畔,两岸开满了杏花。 远处仙山缥缈,仿佛悬在半空。有钟声从山上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连续响了三声。 令黎躺在杏花树上睡觉,听见钟声醒来,半眯开眼,脑子懒散地转了转,猜到是什么事。但她并不想回去吵那无用的架,假装没听见,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再次醒来,人已经被境尘仙尊逮回空明殿上,周遭正吵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到她忽然冒出来。 “从来只听说邪不压正,现如今魔君却成了天地共主,天道颠覆,六界全须听他竺宴一个邪魔号令,三大上古神族被他死死压制……不能再等了,我提议刺杀!” “我也提议!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已经六百年了,我仙界究竟还要退到何时!” “道理是这样,但那竺宴是创世神帝之子,身上流着创世神的血脉,力量强大。他原又是神君,君临六界,做了万年的天地共主,直到六百年前自己造自己的反,将天道颠覆,虽堕魔成了魔君,一身神力却依旧无比强大,死死压制着六界,连三大神族都要听他号令差遣,我们不过下界仙门,贸然刺杀,无异白白送死……” “你若怕死你自找个洞躲起来好了!” “愚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事败,以竺宴的狠辣,他必灭我交觞满门!到时血流成河,谁都跑不掉!” “你休要吹嘘魔域,恐吓仙门!那竺宴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为何六百年前会栽在一名女子手上,以至入魔?既然六百年前能有一名女子,为何今日就不能再有一名女子?” “我同意!如今都不兴修仙道,改修魔道了!这百年来,我交觞仙境统共只得令黎一个飞升上来的,还是块木头精,简直颜面尽失!” 众人吵着吵着,矛头陡然指向一直没说话的令黎:“令黎,你怎么说?你可愿为大局着想,刺杀魔君,拯救苍生?” 令黎:“……”其实她说过很多次了,她不是木头精,她是汤谷的扶桑神木。 日出汤谷,扶桑神木长在汤谷之上,自创世以来就被视为圣物,且还带个神字,大约可算作神族。若再考虑到汤谷是上古羲和一族的神域,那四舍五入,她也算是三大神族的血脉。 可惜没有人信她,因为她至今开不出一朵花来。 那问题来了,开不出花的扶桑,怎么证明自己是扶桑? 算了,就当她的木头精吧。 只是刺杀魔君这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了几百年了,原本两派声音差不多的大,但这百年来眼见仙门收不上来弟子,日渐式微,刺杀派开始占了上风,愈发将苟活派死死按在地上碾压,苟活派渐渐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令黎实在没想明白这有什么好吵的,如今这世道,当然是苟活啊!竺宴能以一己之力灭杀三大神族,无论做神还是成魔他都是说一不二的天地共主,凭什么几个仙门中人竟以为他们能杀得了竺宴? 他们是仙,竺宴虽如今入魔了,但他原来是神啊! 神是天生的神胎,仙是山中之人,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修炼千年得来的仙力如何能抗衡天生的神族血脉?更何况竺宴不仅是神族血脉,他还是创世血脉。 他们真不如现在各自回房躺下,做梦比较快。 此刻对上这些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令黎点了下头:“我同意为大局着想,灭魔君,拯救苍生。” 众人闻言十分满意,亲切地凝望着她:“那下个月魔域之门大开,令黎你可愿前去?” 令黎慢吞吞将未说完的话说完:“但我也是苍生,我只想做被拯救那一个,不太想做送死那一个。” “……” “诸位师兄师姐、师叔师伯若要去,记得提前同令黎说一声,令黎必摆上香案,日夜焚香祈祷,愿以终生开不出一朵花来换你们功成凯旋。” “……”你本来就开不出花! * 令黎连夜收拾东西跑路。 虽然今日这场争吵仍旧无疾而终,但她知道,刺杀魔君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当一种声音过于大的时候,不管它是对还是错,是理智还是愚蠢,最后所有人都会别无选择地被这声音裹挟。 令黎都不用想就知道会失败。 其实若是个人决定个人承担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跳那么高却不自己去,反倒想架着她去。 她才不要做那个白白送死的倒霉蛋呢! 她六百年前侥幸没死成,醒来在交觞仙境,境尘仙尊说她是下界飞升上来的木头精。令黎虽没了从前的许多记忆,但依稀还记得自己是汤谷的一株扶桑神木。 他们扶桑一族虽名字里带了个“神”字,其实与天生的神胎不同,与下界的精怪也不同。神族生而为神,天生就能化形;下界精怪修炼千年也能化形,若有机缘,还能飞升成仙,得入仙门,如今的三大仙门便是她所在的交觞水,西面的章峩(音同‘鹅’)山和北面的昆吾山。 但扶桑一族虽被视为圣物,却终生无法化形,令黎是创世以来唯一一株化形的扶桑木。就因为这,她上辈子一直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是生来就被天道狠狠宠爱的那一个。为此她努力修炼,千年刻苦上进,立志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譬如追随神君立下什么不世之功,然后向神君求得神谕,从今往后令扶桑一族皆可化形,位列神族。 可惜后来她才发现,她并非是被天道宠爱的大气运之女,正相反,她是被天道诅咒的那一个。她越修炼越虚弱,越努力越倒霉,甚至后来随着她的神力不断突破,原本只有飞升才会出现的天雷竟锲而不舍地追着她一个人跑! 然后她就被天雷给劈死了。 那时也是春天,天雷一路追着她劈,她躲到交觞水畔,终于再也跑不动,原地躺平等死。 结果天雷竟放过了她。 她猛然间醒悟到什么,立刻催动神力,天雷也立刻毫不留情地朝她劈了下来。 她大哭,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后悔。 那一刻她忽然醒悟,或许她那一生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天道,遭了天罚,注定越折腾越倒霉,越努力死得越快,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 她若是一开始就躺平,不与天争,如今或许还在汤谷享福,而不是被雷劈死在交觞水畔。 她含恨闭上了眼。 五百年后,她在交觞仙境中醒来。 境尘仙尊说是那一日他路过交觞水畔,看到一块木头着火了,他便顺手救下带回了交觞仙境。 令黎心想,那可不是,她一块木头被天雷追着劈了那么久,能不着火吗? 境尘仙尊又同她说了如今这世道,她才知,原来当年她身死后不久,神界中就有传言,说神君被一名女子迷了心窍,夜夜与那女子缠绵至天明,可惜神君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竟未曾察觉那女子居心叵测。最后一夜,两人云雨过后,女子趁机重伤了神君元神,神君为此已闭关修炼十年。 巧合的是,那时的神君确然已十年未曾露面。伴随着谣言沸沸扬扬传开,神界中人对神君日益不满。 三大神族是神界中最有威望的世家,力量盘根错节,原就是被神君打服的,此番天时地利之下立刻就有人动了异心。但到那个时候为止,异心也只是异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毕竟神君是创世神之子,身上流着创世血脉,就算谣言之下,神威不复,再加上神君元神受创,三大神族联手也未必能将他颠覆,反而很可能被他斩草除根。 直到另一个传言的出世,才彻底打破了这万年来表面维系的平静。 传言,神君不仅被那女子重伤了元神,更是被她困于阵法中,囚禁了起来。 也不知这传言最初是从哪里起头的,反正忽然间就在神域沸沸扬扬了起来。三大神族本就有异心,一听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哪里还能坐得住? 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这就有人当机立断去了魔域,与魔域勾结,神魔一起,里应外合向神君发动了叛乱。 传言那场大战十分惨烈,神君的创世神威没能压住叛军,于战中陨灭。神君陨灭后,三大神族谁也不服谁,正要陷入新一轮的混战,魔域之主忽然带兵攻入神域,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三大神族。 自此,天地易主,魔君成为天地共主。 然而魔君君临天下那一日,众人抬头看见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震惊得险些当场昏过去——什么魔君?这,这分明就是那个不久前才刚被他们推翻的神君! 魔君身居高位,视线徐徐扫过三大神族:“从前本君为天地共主,你们是本君的敌人;如今本君为天地共主,你们皆是本君的盟友。” 三大神族:“……” 境尘仙尊说到这里,心情复杂地感慨了一声。 令黎也颇为感慨。 她果然是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 当年她想追随神君立下不世之功,结果不世之功还没影,她就没了。 等她再睁开眼,连神君也没了。 …… 造化弄人,如今的令黎只想躺着。 好在眼下六界普遍慕强,这百年间,大家都在明里暗里地修魔道,往魔域挤,仙门凋落,反倒没有了六百 2. 魂灯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三月初三是魔君生辰,也是每年魔域之门大开之日。传言竺宴做神君的时候挺无欲无求的,做神君也做得十分像样,除了他身上的预言有些争议外,颇有神威。自从做了魔君后,权力和欲望膨胀,每逢生辰便要天地同贺,非但神、仙、妖、冥四界派尊者前往岁贡,就连人界也会在那日摆上香案供奉,六界同贺三日。 换个角度想,他这也属于做魔君做得十分像样了。 而境尘的意思是:“令黎,你此行任务便是在这三日内让魔君对你青眼,将你留在魔域,日久天长,待你得到他的真心后,再将他狠狠揉碎。” 令黎:“魔君脑子可曾被门夹过?” “不曾。”境尘继续道,“待他为你生为你死的时候,你便放出这枚蓝色烟花,届时我将带领交觞上下,与章峩、昆吾一同前来助你诛魔。” 令黎:“魔君脑子被驴踢过?” “不曾。”境尘叮嘱道,“至于这枚红色烟花,我是希望你用不上的,但万一你任务失败,你就点燃它,届时仙门上下……” “来救我?” “便可以你的鲜血凝聚共识,从此好生保住性命,不再做无谓的牺牲。” “……” “但为师会亲自为你择一处风水宝地埋骨,保佑你来世如愿以偿,做一株能开花的扶桑。” “……”她六百年前怎么不干脆被雷劈死算了! “走了,后会无期。”令黎头也不回地踏上蛮蛮的背。 蛮蛮是一只比翼鸟,是此番交觞送给魔君的贺礼。 “等等!”境尘仙尊追在后面喊道,“若是你不仅失败,还惹怒了魔君,他要血洗我仙门出气,你定要记得两枚烟花齐放,我好原地解散仙门,连夜逃命!” 蛮蛮已经飞到天上。 六百年前,神君还未堕魔,彼时仙神两界鼎盛,比翼鸟一族活得十分风光。他们虽为妖族,但自来被视为祥瑞,地位尊崇,统治着整个妖界,比翼鸟女君与仙界的三大仙尊平起平坐。 但要么怎么说福兮祸所倚呢?正因为这天生天养的地位,比翼鸟一族万万年来疏于修炼,法力普遍不行。实在是他们也用不上什么法力,想来比翼鸟女君当初也是如此自负吧:只要天道不倒,我便能长长久久地统治妖界。既能靠天道躺平,何苦还要苦修灵力? 就是万万没料到,一朝风云变幻,连天道都倒了。 竺宴堕魔后,仙神两族凋落,妖魔兴盛。妖族是个极度慕强的种族,他们臣服于强者,一向看不惯比翼鸟法力低微却被尊为妖界之首,只是从前他们被天道压制,不敢做什么。一朝神君变魔君,他们立刻便反了比翼鸟。 比翼鸟女君向三大仙境求救,可惜仙界自顾不暇,最终境尘也只能碍于情面,将比翼鸟公主蛮蛮带回交觞。 但比翼鸟的地位也已经从与三大仙尊平起平坐沦落成了礼物。 然而这世间的幸福或者不幸大多可以通过比较得来。蛮蛮虽每每看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便恨不得去死,但一看令黎,她又觉得自己过得其实还行。她只是沦落成了礼物,而令黎却是境尘仙尊养了六百年,只等着送给魔君的玩物。 可惜这个玩物毫无自觉,一路上不是喊饿就是借口气流太大晕鸟,想趁机下地,逃跑的算盘打得魔域都能听见。 蛮蛮恨铁不成钢,只得一路刺激着她的仇恨:“说来你扶桑一族与我比翼鸟一族何其相似,天道在时,我们地位何等尊崇?如今看看你,再看看我,如两只丧家之犬,只能在交觞苟延残喘。我好歹还一心想着杀魔君复仇,你却整日躺平摆烂,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令黎坐在蛮蛮的背上,底下是九万里高空,虽逃跑不成,但体谅蛮蛮驮着她不易,还是客气道:“你也知道我,我这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你想要我复仇还是羞耻?你选吧,我都可以。” 蛮蛮:“……”神特么你都可以!你还挺有礼貌? 每次跟这木头精说话她都能被气个半死,蛮蛮闭嘴了。 从极渊在北境三百仞深渊之下,与令黎想象中的魔气森然、鬼魅横行不同,此处四面冰山,积雪不化,入眼是一片纯净的白。顺着冰山往下飞,空气里薄薄的寒霜一阵阵扑到脸上。 令黎递了仙帖,打算将比翼鸟一并交给魔域侍从。 蛮蛮看透一切:“你是打算把我送走,自己找个地方躺过三日吗?” 令黎:“……”你猜怎么着,被你说中了。 她上辈子就是死于太过勤劳,此生必不会再犯这等弥天大错。她的确是想着既逃不掉,那来了便找个地方躺下,等躺过三日回到交觞,问就是已经拼了老命勾引魔君,无奈水平真的不行,失败了。 令黎假装没听见,只想赶紧把这烦人的比翼鸟公主送出去。 蛮蛮:“境尘仙尊让我带句话给你,还说你若不听,便让我此刻转身就跑,反正你肯定会死在这里。” 令黎递礼物的手一顿。 从极渊四面冰山,比翼鸟跑了她怎么出去?她又不能飞。 四处宾客,令黎带着蛮蛮寻了个清静的园子。 蛮蛮飞到一棵橘子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境尘仙尊果然没有说错。” 从极渊的节令比外面迟,如今外头已是落英缤纷,此处的橘子还挂得正喜庆。 令黎站在树下,羡慕地摸了摸黄澄澄的果子。 瞧瞧人家,连果子都有了。而她白白长了这么多年,却至今连一朵花都开不出来。 她心中十分忧伤,嘴上仍旧礼貌地与蛮蛮聊天:“他说什么?” “说你此行来是来了,但你本性惫懒,跟条咸鱼似的,随便把你往哪儿一放你便能原地躺到天荒地老,定不会去做他交代的事。” “咸鱼这个比喻属实贴切。” 蛮蛮冷笑:“那你不如算算,在魔君杀你之前,你还能躺几个时辰。” 令黎抬眸看向它。 蛮蛮有一身华丽的羽毛,纤长瑰丽,七彩色的尾巴。这条尾巴一向是蛮蛮的骄傲,寻常的比翼鸟都只有一种颜色,只有比翼鸟王族的尾巴才是七彩色。也正因为这样,她虽能化形,大多数时候却一直保留着鸟身,七彩色的尾巴骄傲地翘着。 “仙尊让我转告你,你踩到魔君逆鳞了。” “逆鳞?” “喏,”蛮蛮盯着令黎身上瑰丽的红衣,“就是你身上那身红衣。” 这身衣裳她已经看不顺眼一百年了,明明是一根烂木头,非要说自己是扶桑神木,千年开不出一朵花,不以为耻,反而整日穿成扶桑花的颜色到处招摇。 这都算了,分明是低贱的血脉,偏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乌发白肤,明眸皓齿,瑰丽不可方物,风头竟盖过了,盖过了……她这个公主! 真是气死。 此时总算逮着机会,蛮蛮幸灾乐祸道:“仙尊说,魔君冷血弑杀,当年仙神两界几大世家派人刺杀,但凡是穿了红衣的女子最后都被他灭族了。” “只因为她们穿了红衣?” “谁知道呢?反正穿其他颜色的就没有被灭族,也就自己被打个魂飞魄散吧。” “……”那这魔君就不仅是残忍了,脑子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吧。 还有境尘,令黎忍不住好奇:“境尘如此设计我,难道他就不怕魔君杀了我之后,将他的交觞也灭了?” 蛮蛮斜了她一眼:“是仙尊让你穿红衣的吗?” 那倒还真不是。 说来也是她自己的执念,只因她千年来开不出一朵花,便整日想着以形补形。扶桑花是红色的,她便也整日穿着红色的衣裳,想着说不定哪日她的诚意感动上天,就真的让她开花了。 蛮蛮怜悯地看着她:“你如今已入穷巷,躲是躲不掉的,若是不能让魔君喜欢你,你便死在他手上吧。” 令黎安静地看着枝头的比翼鸟,半晌,低头一笑:“是,你说的是。” 才怪! 令黎是不知道境尘原身是什么啦,但显然他和比翼鸟一样,都是不怎么聪明的种族。 她已经是木头了,他们竟然比木头更不会转弯儿! 她人形踩了魔君的逆鳞,那她就不会变成原身把自己种在土里吗? 魔君讨厌穿红衣的女子,那她一棵树既没有穿红衣,也看不出是个女子,魔君就是再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砍一棵树吧? 令黎:两个不太聪明的,还非要做出一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样子。 但令黎并不说破,她配合地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成功将比翼鸟哄到了魔域侍从手上,乖乖和其他礼物待在一块儿。 甩掉了拖后腿的,令黎一路避开魔域守卫,往荒凉的地方走。 既然是要把自己种上三日,那自然要找块人迹罕至的地,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忽然冒出了一棵树。 令黎走到一处院子。 3. 烧树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君上。” 隔着门,玄度在外求见的时候,竺宴正坐在地上逗魂灯。 一条长腿曲着,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拨弄着魂火。银发披散,身上青色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冷白色纤薄的肌理。 闻声,他神情未动,胸口处的血迹刹那间消失。 玄度推门而进,在他身后恭恭敬敬行礼:“君上,时辰已至。” 竺宴起身。 他原本一头银发凌乱披着,青衫穿得也颇为潦草,待他回过身时,已经换了一身玄衣,满头发丝用玉冠束着,脸上原本破碎的苍白此时看起来就只剩了冷漠杀伐。 只有玄度知道他每年的昨夜有多凶险,很难说他今晨还能站起来,是因为血六百年还未耗尽,还是因为……那盏魂灯。 那盏魂灯烧着他一半元神,一旦他陨灭,魂灯也就灭了。 一旦魂灯灭了,她也就回不来了。 即使他们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若是在,为何过去六百年了,连她一抹残魂都找不到?若是不在,这魂灯为何又能一直燃着?而且经过昨夜,似乎燃得更好了。 “今日这灯瞧着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竺宴头也未回:“她一向这么精神,即便是只剩下一盏灯了,也能燃得没心没肺。”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天生的冷泠,那冷泠中又带了一丝讥讽。 有风从半开的轩窗吹进来,吹得地上的魂灯晃了晃。 玄度怕把魂灯给吹灭了,连忙上前去关窗。 竺宴回身看了一眼:“不必理她,灭了也是她的命。” 窗外的令黎:“……”他可能以为没人看见他刚醒来时候的样子吧。 她很想动动枝叶,往那魂灯扇阵风试试,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不理的,但想到这样她很可能会被发现以致原地去世,也就作罢。 那可是魔君。 说起来她其实有点后悔,早知他是魔君,她方才就不替他诵往生咒了,毕竟很难说往生咒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有可能真的有呢?只是从前那些人不足以激发出它这个功能,而竺宴……那毕竟是不做神君了还能再去做魔君的天地共主。 这样一想,往生咒能令他起死回生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惜那一声“君上”没早点让她听见,但凡早一点,她都不救他。如此等她回到交觞就不用厚着脸皮说:“拼了老命,无奈水平真的不行,失败了。”她大可挺起胸膛,骄傲地吹嘘一番:“拼尽全力、九死一生、血战三天三夜,终于手刃魔君。不用谢,拯救苍生是我应该做的!” 令黎心中颇为惋惜,小心翼翼地收着气息,打算等他们走了她再离开。 两人很快出门,令黎正在思考一会儿去哪里种树,却听竺宴边走边交代:“将这院中的树都烧了。” 令黎:“!”烧,烧什么?! 烧树这事儿玄度做了六百年,做得十分顺手,立刻道:“是,君上。” 竺宴头也未回,走出结界。 玄度回身,面朝着竹屋前的院子,指尖凝聚出一簇火苗。小小的火苗离手,立刻在空气中掠过一道霸道的火光。火光飞到上空,刹那间涨大,在天上形成一团火云,笼罩着下方的院子。 这是火神的本命真火,可将万物烧成飞灰。 令黎认出来了,一瞬间竟以为自己看错。 她知道魔君丧心病狂,但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一大早醒来忽然说要烧树,她们树究竟做错了什么?烧树就烧树,用得着动用火神的本命真火吗?火神是上古神族,那可是他的本命火啊!想当初她在交觞水畔被天雷劈到着火尚能等来境尘路过捡她回去,但若是她被这火给烧了,那估计就算此刻境尘在场,也只来得及过来捧起她一捧残灰。 眼见那团火云就要严丝合缝落下来,令黎立刻变回人形,往地上一滚。衣角堪堪躲过,还未碰到真火,已被灼出一阵蓝色的烟。 玄度见火海中忽然跑出一名女子,脸上一惊。 怎会这么快化形? 按说即使这院中活物昨夜吸了阵法溢出的灵力,也只能修出灵根,想要化成人形至少还得修炼百年。 难道……灵力不是从阵法溢出,而是直接从元神里溃散而出? 君上元神受伤了? 玄度这一分心,令黎已经快要跑到溪边。 她想跳到水里逃生。 火神怕水,但她是木头,她能在水里浮起来,不会被淹死。 然而玄度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回过神来,命剑霎时出鞘:“去!” 荧惑剑是神器,可斩仙魔,自带威压,令黎眼见就要跳到水里,忽然跑不动,腿软跌倒在地。 一转头,便见荧惑直刺她心脏而来。 令黎嘴上虽一直说着与其垂死挣扎不如原地躺死,可真当遇见这种时候,她却也不甘心这么白白被杀。 她立刻抬手催动体内被封了百年的神力。 竺宴已经离开结界,忽然感应到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也就是令黎回头的刹那,玄度看见她的脸,神色乍变,慌忙召回荧惑:“回来!” 然而荧惑不仅没有听主人命令,反而像是看见了宿世的仇敌,刹那间红光大盛,疯了一样往令黎刺去。 一柄破剑,得意什么! 令黎冷冷盯着荧惑,便要以神力击碎它,大不了天雷劈下来一起死。 她虽无用,也必不留仇人活着。 然而令黎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却发现掌下黯淡,根本没有神力。 怎么会这样? 一百年前明明是她自己封了自己的灵脉,怎会冲不开? 令黎只能眼睁睁看着荧惑直刺而来。 不远处,火神不知着了什么魔,脸色苍白地来追荧惑:“快停下!”但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令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侧头闭上眼。 耳旁却只听得“噌”的一声,等待的神魂俱灭没有到来,周身威压消失。 令黎睁眼,见荧惑剑被打落至一 4. 燃犀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令黎对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即便如今已经真切认识并接受了自己是条没用的咸鱼,但在她仅存不多的记忆中,她上辈子的形象还是颇为伟岸光辉的—— 创世以来化成人形的第一株扶桑,立志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甚至不惜以木灵之身强修火灵,虽然关于最后这点她也不记得是为什么,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很有本事吗?但没关系,她的记忆破破烂烂,想象力却很丰富,她不止一次想过,也许上辈子她已经混成了神君跟前的红人,若没有天罚,她可能已经建功立业,搞不好现在都已经是扶桑女君了。 结果现在梦醒,神君说没见过她。所以她轰轰烈烈混了一辈子,最后竟连神君都不曾见过? 她那一生可真是刻苦上进了个寂寞。 但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眼下当务之急,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 正斟酌着,竺宴一言不发从她身旁走过,衣角带起一阵寒凉的风扑到她脸上。 令黎先给他整懵了:“咦,不问我是谁吗?” 竺宴停下脚步,低眸看向她:“你觉得你是谁,本君很感兴趣?” 令黎:“……”那倒也,不是。 竺宴往前走了两步,消失在结界外。 玄度看了看竺宴,又看了看令黎,沉默地跟上。 等他们走了,令黎才反应过来,若这里是魔君的结界,并未被废弃,她误打误撞闯了进来……令黎望天,感觉有点不妙:“那我还能出得去吗?” 她不过是自言自语,并不是真的问句,结果竺宴没走远,听见了,绝情的嗓音随即从上空传来:“不是块木头吗?自己顺着溪水飘出去吧。” 令黎:“……” * 竺宴离开结界,刚走了两步就吐出一口血。 “君上!”玄度连忙上前去扶。 气息溃散混乱,果然伤了元神。 想到他方才强行动用神力回结界阻挡荧惑,玄度单膝跪地:“君上恕罪!属下不知为何会完全感知不到神女,更不知荧惑为何忽然发狂。” 竺宴面无情绪擦掉唇角的血:“是方寸。”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汤谷之上有扶桑,虞渊却万物凋零,神魔皆不敢靠近,唯有方寸能在那里存活。但扶桑是神木,方寸却是魔草,它吞噬灵力,不论神魔都不能幸免,直至灵力耗尽,灵根破损,灰飞烟灭。 方寸这草十分邪门,它是木灵,却不惧火,连火神的本命真火都烧不了它,邪魔便利用它来吸食他人灵力为自己所用。上古神族混战,荧惑一族便是如此被方寸灭了族。所以方才荧惑感知到令黎身上的方寸气息,才会忽然杀红了眼,不听主人号令,恨不得与她同归于尽。 直到一万年前,方寸被竺宴的火精烧尽。 “竟然还有存活于世。”玄度皱眉,“神女方才毫无神力,便是被它所害?” 竺宴看着远处冰雪:“恐怕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没了神力,还以为不过是自封了灵脉,等到哪日她想用了还能随时取出来用。” “神女自封灵脉?” “她若不封,仅凭一株草,还不至于让本君六百年寻不到她。”竺宴眼底讥诮,“只有她,才有这么大本事。” 若非她方才生死关头还知道冲破禁制,怕是她死在荧惑剑下,他也不知。 玄度想起竺宴的结界对令黎无用,她如今全无神力,眼下重华殿中又……若是让她出去怕有危险,便道:“属下这就回去加固结界。” “不必,去把青耕叫来,带她离开。” “君上……”玄度以为自己听错,“就这样让神女离开?” 他寻了六百年,甚至还没同她说上两句话。 竺宴淡淡往他看来:“不然呢?还要留她吃饭?” “……” 竺宴淡道:“本君与她只剩这点生死之义,如今既知她还活得好好的,那她的事便再与本君无关。” “可……”玄度还欲再说。 竺宴已经离开:“去。” 玄度看了看竺宴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结界,认命地去捉青耕鸟。 然而也不知道是青耕鸟太顽皮了让他一番好找,还是令黎动作太快,等他回到结界,令黎已经离开。 * 令黎比竺宴更着急,更急着离开从极渊。 危机过后,她试着再次催动体内神力。然而无论她再多少次,掌下黯淡。 她没有神力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心里很慌。 她如今虽然摆烂,但好歹上辈子刻苦修炼了千年,多多少少是有些底气的。境尘逼迫她来从极渊的时候,她也会想,我只是念在你对我有恩,自愿还你这个人情。若非如此,不必等魔君了,我这就自己解了禁制拿回神力,先灭你交觞。 可如今她才发现,她早就没有神力了。 那她的神力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丢失的?醒来之前还是之后? 不,必不是醒来之后,否则绝不至于神力被人夺走她却毫无所觉。那便是醒来之前……如此,便要好生问问境尘了。 她打算先到处走走,看看结界有没有薄弱之处,结果直接就这么走了出去。 令黎:这个世道的发展真是每每令人困惑。 她打算去找比翼鸟带她回交觞,刚走两步,天空传来一声鸟鸣,蛮蛮俯冲而下,出现在她面前。 “你躲到何处偷懒去了?我找了你一夜!”蛮蛮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 令黎回顾过去一夜的经历,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将自己种在土里,替魔君诵了往生咒,又险些死在火神的真火和命剑之下。 一言难尽,令黎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令黎知道蛮蛮不会听她的,所以她决定和她做一个交换:“你带我回交觞,我……” 蛮蛮毫不留情打断:“做梦!” 令黎本想说:我告诉你如何杀魔君。 依她观察,魔君昨夜使用禁术,必定已经伤了元神,如今虽(靠着她功能不明的往生咒)醒了过来,但必然神力大减。 若是想杀他,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决定拿这个秘密换蛮蛮送她回交觞拿回神力。 虽然魔君方才饶了她一命,她这么做可能有点残忍,但想想他是魔君,杀他就是拯救苍生,令黎不怎么困难便过了自己这一关。 结果蛮蛮根本不待她说完,伏在她面前,急匆匆催促:“快上来,我带你去杀魔君!” 令黎:“……”哈? “搞快点!再晚魔君就灰飞烟灭,等不到你去给他补一剑了!哦对,你剑我都给你带来了!” 说着,坤灵剑应声出现在令黎手中。 坤灵是令黎的命剑,但自六百年前令黎被天雷劈死以后,令黎就从未用过它,甚至不知道它放在何处。 没想他们竟想得如此周到,连剑都给她带来了。 比翼鸟驮着令黎很快飞到重华殿,隔着缥缈的寒霜,令黎一眼便看到了身居高位的魔君。 银发玄衣,凤眸美若琉璃。他一手扶着高座,一手捂在心口处,唇角有血迹,看起来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大殿内,血流成河。 不知何时从极渊中忽然多出了众多仙家,仙神联手诛杀魔君,势如破竹。妖冥两界趁机混战,魔域守卫死伤惨重。 令黎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传说中神君陨灭的那场大战在她身死之后,她从未见过,但看着眼前这情景,竟像是历史重演。 “你们怎么会知道……”她明明还没有告诉比翼鸟。 难道昨晚院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看到了那一幕? “知道什么?”蛮蛮没有耐心,长啸一声,带着令黎飞入重华殿,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令黎往前一推,“去,杀了他!” 令黎被推得踉跄一步,慌乱抱着剑稳住身子。 她停在离竺宴不近的距离,中间至少隔着十个仙魔。 竺宴一眼就看到了她,视线投来,琉璃一样的凤眸没有情绪。令黎却莫名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 “愣着做什么?快拔剑!”蛮蛮在她身后喊道。 “坤灵?”竺宴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剑,低低笑了一声,“你竟用它来杀我。” 此时一名白衣仙子冲到了竺宴身前,令黎以为她要杀他,不想那仙子却是将手中的剑一收,而后带着魔君便消失了。 “不好!他要逃!快追!”混战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然后众人便跟着不见了。 蛮蛮将令黎往自己背上一扔:“我们也追!” 仙子将竺宴带往章峩山,在章峩山脚下被追到。 春日的章峩山,青翠葱茏。众人将魔君团团包围,他身前只得一名白衣仙子,仙子拔剑与众人为敌。此情此景,看起来竟有些像是一对亡命的小鸳鸯。 “明瑟,你在做什么?想造反吗?” 令黎醒来百年从未出过交觞,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但明瑟这个名字她却十分熟悉,可说如雷贯耳。传说中的仙界第一美人,章峩山上望白仙尊的独女,在交觞隔三岔五就要被提一提。 此时一听名讳,令黎仔细往那仙子一看,果然见她本人肤白貌美,眸若秋水,如出水芙蓉自带光辉。 而那出声呵斥她的便是她的父亲,望白仙尊。上个月仙界三尊隔空会晤时,令黎曾在境尘的镜子中见过。与境尘满头白发不同,望白仙尊从外貌看正值男子壮年,容颜俊朗,颇有威严。 明瑟仙子一面抵挡着众人的围剿,一面哀求道:“父亲,魔君只是走火入魔,罪不至死啊!” 望白仙尊还未说话,又一名青年飞身而至。他未向明瑟拔剑,看她的眼神中藏不住爱慕,痛声道:“明瑟,你在做什么?你怎会为了一个魔头说话?”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瞧着十分糊涂,令黎只觉看得有些懵,一时没明白过来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究竟是来诛魔,还是来谈情说爱? 要说诛魔吧,这么多人对一个强弩之末的魔君却久久束手无策;要说谈情说爱吧,男主角眼中却无半点的风花雪月。 仔细看那魔君,肢体语言十分冷漠,不过被动地由明瑟仙子拉着。四下剑气不止,危机四伏,他甚至连动都懒得动,明瑟拉他一下他就躲一下,不拉他也不抵抗,像个傀儡似的。 傀儡……令黎眼皮倏地一跳。 她的视线迅速扫过周遭,忽然定在河畔旁的一棵树上。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棵树开着瑰红的花,看不清,却莫名眼熟。 蛮蛮在一旁看得怒不可遏:“他们究竟在发什么癫!明明三大仙境说好了联手杀魔君,章峩竟然临阵反水!” “没有说好吧……”令黎随口应了一句,径自往河畔走去,“若是说好了,我就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不思进取?”蛮蛮以为令黎连这种时候都要趁机偷懒,步步跟着她,一面 5. 魔君之怒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蛮蛮转头望着令黎。 令黎已经望傻了。 但她们各自震惊的点却不同。 蛮蛮是震惊于为什么剧情变得这么快,招呼都不打一声。而令黎则是直愣愣望着竺宴手上那把剑,再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竺宴杀明瑟用的剑是她的——坤灵剑啊! 为什么她的剑会听魔君的话! 竺宴一剑刺进明瑟身体的举动,不仅看懵了令黎和蛮蛮,还将原本围着杀他的众人也看懵了——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大魔头! 人家拼死护着你,结果关键时刻你一剑反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竺宴面无表情将身上的女子推开,站起身来时甚至还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被围在正中,浅淡的凤眸越过人群,不偏不倚,落在令黎身上。 一旁的蛮蛮远远看着竺宴,喃喃道:“你有没有觉得,让他爱上明瑟有点难?” 她转头看向令黎:“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比较喜欢你?” 令黎沉默许久,神情恍惚道:“他应该是在对我说谢谢。” 毕竟他刚抢了我的剑。 * 玄度没找到令黎,赶至重华殿时,大殿空荡,只有居中一面镜子。镜面笼着一层薄雾,从外面看不清里面之事。 无漾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守在境前。 “君上呢?”玄度上前问。 无漾折扇指了指镜子:“里面呢。” 玄度神情一变:“他疯了吗?你怎不拦着他!” “好问题,我不拦着他,是我不想吗?” 无漾是青丘九尾狐一族,狐族容貌都生得俊,一双桃花眼格外含情,看着便一副人间公子哥的风流相:“放心吧,不过就是与他无关那名女子误闯进了燃犀镜,他看见便跟着进去了。” 每年三月初三,从极渊之门大开,总要生出些事,只是今年的事像是格外多,三大仙境私底下动作频繁。 其实他们不知道,创世神血脉一生为天下带来光明,六界之事大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他们私底下又是选美人、又是挑毒酒、谋划着里应外合杀进魔域那些动作,竺宴早看在眼里。 他做神君时便算不得慈悲,更何况如今再无顾忌。拿出一面燃犀镜随手扔给无漾:“成全他们。” 燃犀镜是上古神的身份象征,上古神的血脉成年时都会猎灵犀,用其精魂铸燃犀镜。但上古诸神普遍子嗣单薄,随着诸神陨灭,如今的六界已经不怎么能见着燃犀镜了,满打满算,这世间仅存统共不会超过两面。 “仙界这一进去,从今往后,六界可就只剩下五界了。”无漾试探地问,“君上真打算灭了仙界?” 琉璃色的凤眸往他看来:“不自量力刺杀本君,不该灭吗?” 那确实是,该。 所以昨夜前来贺寿的仙家在踏入重华殿的那一刻,便已进了燃犀镜。至于其后的什么给魔君下毒、里应外合攻破从极渊,都不过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 别说,在镜子外看一群人对着自己的想象如此真情实感如痴如狂,还挺有趣。 无漾在重华殿看了一夜的乐子,直到今晨竺宴过来。 每年的今日他都格外虚弱,情绪也不佳,但无漾一眼就看出来了,今日的魔君情绪格外不佳。他站在镜前,意兴阑珊,片刻后不甚耐烦道:“如此拖沓,这镜子也是越来越无用了。” 无漾在心中默默给他翻译了一下:都过一晚上了,怎么还没死绝?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比翼鸟啸。无漾循声看去,便见一只七彩比翼鸟驮着一名红衣女子,一人一鸟径直冲进了燃犀镜中。 无漾愣了一下,也不知是震惊于比翼鸟背上那名女子的容貌,还是震惊于这一人一鸟义无反顾往火葬场冲的气魄。半晌,他转头去看竺宴:“那女子瞧着怎么那么眼熟?” 竺宴注视着燃犀镜,神情早已不见了方才的意兴阑珊。 那就不能说眼熟了,只能说就是她。 无漾故意火上浇油,用力过猛开始表演:“啊这……令黎会不会有危险啊?” 竺宴视线扫来:“与本君无关。” 无漾乖乖闭嘴。 此时,镜中魔君的幻象忽然说了一句:“坤灵?你竟用它来杀我。” 竺宴这人面上一向看不出情绪,他就这么冰冰冷冷地看着镜子,片刻后,留下一句:“坤灵折在里面可惜了,本君去将它带出来。” 然后就飞身进了燃犀镜。 随着他进去,燃犀镜自动笼上了一层雾,外面的人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无漾将这事当个乐子说给玄度听,又道:“放心,君上片刻功夫就能将人,不对,是将剑带出来。” 玄度:“……” * 章峩山下。 竺宴一剑将明瑟刺了个对穿,终于将明里暗里护着他的章峩仙山也彻底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望白仙尊亲眼见爱女惨死,刹那间仙力全开,昆吾少主祝衍之抱着明瑟即将湮灭的仙体,红了眼。章峩与昆吾弟子群情大振,骤然间一齐冲向竺宴。 “杀魔君!” 竺宴视线淡扫,这些人全未入他的眼,他眨眼便消失在包围圈。 蛮蛮正在令黎耳边献策:“不然你上?反正只是一个幻象,你就是陪他睡一觉搞不好出了幻境你也照样还是朵黄花……” 她话还未说完,竺宴忽然出现在面前。 令黎:“……”他应该,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他吧? 竺宴淡淡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走!” 说罢朝着虚空飞身而起,然而飞至上空,却仿佛被一层结界挡住,无法破出。竺宴在半空停住,催动体内神力再试。 霎时,元神中一阵像是要将他击碎的痛苦骤然袭来,竺宴被幻境结界弹回地面。 他皱了下眉,放开令黎,缓缓举起手中坤灵剑。灵力运转,剑身发出一阵莹白的光,竺宴用尽神力,朝着虚空一剑劈下。 流水汤汤,空气中无波无澜。 竺宴喉头一阵腥甜,他闭上眼,用力压下那阵元神近乎破体而出的痛苦。 令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在方才短短的时间内,竺宴撑着重伤的元神,连续两次动用全身神力想带她出燃犀镜。她毫不知情,所以这一切在她看来就成了魔君拉着她对着空气惺惺作态,一通乱砍。 她站在他身旁,神情微妙地盯着他,心想:我就说,魔君脑子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 但她不敢说什么,便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委婉地提醒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拿的是我的命剑?” 竺宴转头往她看来。 令黎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声音不由自主就变得没了底气:“它认生,不怎么听话,要不……你换把剑再试一次?” 竺宴:“……”算了,他不跟一块木头计较。 此时众人追至,有人大喊一声:“他想跑!拦住他!” 说着,众人纷纷祭出法器,将竺宴和令黎包围。 望白仙尊站在最前头,手中举着剑,满身杀气,衣袂被河畔的风吹得猎猎翩飞。见令黎站在竺宴身边未动,恨铁不成钢道:“令黎,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忘了你师尊让你来做什么的吗?” 令黎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自己有没有这么被人围攻,自然无法体会有神力的自己面对这种场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的她会害怕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有点害怕。 她没有神力,和魔君站在一起,被所有人剑锋所指。而身边魔君呢,他巴不得快点死在这些人剑下,然后幻境坍塌,所有人一起死。 “仙尊,可否借一步说话?”令黎奢望望白还有一点点理智,极力用眼神暗示,“我有重要的事向您禀报。” 但显然望白没有,明瑟是他的女儿,他好歹还留点情面。令黎是谁?隔壁门派一颗废物棋子罢了。 “你既执迷不悟,我便先替境尘清理门户!”望白目眦尽裂,手中长剑骤然出鞘。 霎时间,天上风云骤变,天地变色,一道惊雷穿透云层,径直朝着令黎劈下。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雷……令黎都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就抖了一下,一个腿软,单膝跪倒在地。 实在是她上辈子被天雷劈太多,劈怕了。连临死前最后听到的都是雷声,心里创伤过重,以至于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六百年,但她还是一听见雷声就会有那种痛入骨髓的惧怕。 眼见望白就要一道雷劈死她,关键时刻,一双微凉的手将她拉开。天雷落在她原来所在的地方,爆出一阵尘土。 望白一击未中,天雷连连降下。刹那间,遮天蔽日,电闪雷鸣。 令黎仿佛看到了上辈子死前的自己,又无力,又不甘。 她一生行善积德,怎么就遭了天罚? 她无法问天道,只能将满腔火气发在望白手中那把能够召出天雷的剑。 “坤灵!”令黎喊道,“去!劈了那把剑!” 她虽没有了神力,但坤灵还在,坤灵是上古神剑,自己去劈一把仙剑不在话下! 然而坤灵被竺宴握在手中,毫无反应。 令黎看它那副乖巧的样子,险些被气笑。 6. 亲他一下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有灵力高深的从洪水中挣扎出来,试图飞离这人间炼狱,然而地下似有无形的力量拽住了他们,将他们往深渊里拉。 不仅是他们,就连蛮蛮也在被往下拽。她原本一直停在半空,眼见洪水奔腾,她立刻往更高处飞。然而她奋力扑腾翅膀,连她漂亮的羽毛都扑腾掉了好几根,却越来越往下。 比翼鸟公主何时见过这等吓人的阵仗?冲着天上哇哇大喊:“令黎!令黎!救我!” 令黎小心翼翼看了眼竺宴,她一直不敢出声,就是生怕她一出声,魔君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她,将她一起给扔下去。 她是咸鱼,她拯救不了苍生,也不想和苍生一起死。 但蛮蛮虽然嘴巴欠了些,好歹驮了她一路,她也算欠了她一个人情,不能不还。 令黎看向手中的坤灵剑。 你打不过裂缺,救只鸟总不成问题吧? 去吧。 然而坤灵剑刚刚飞出,便停在半空。 令黎愣了下,就见下一瞬,坤灵乖乖落回了竺宴手中。 竺宴徐徐往她看来:“你用本君的剑去救本君要杀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令黎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它怎么就成了你的剑?它明明就是我的剑!” “是吗?那你叫它一声,看它跟不跟你走。” “……”我特么!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令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神剑慕强,我知道我如今已不配再用它,但讲点道理,它真的是我的剑,它从上辈子就是我的剑了。” 竺宴:“上辈子是你的剑不错,但方才你已将它送给了本君,所以这辈子,它是本君的剑了。” 她现在说那只是气话还来得及吗? 比翼鸟垂死挣扎了半天,身上的羽毛都快挣扎秃了。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可笑又毫无尊严,她最终还是掉进了洪水里。 飞禽一族最是怕水,蛮蛮一掉进去就被灌了好几口水,头晕眼花,抬头往天上看,却见那块没心没肺的木头正忙着和魔君打情骂俏,根本不管她死活,顿时只觉自己还没被淹死,先要被气死。 这一生气,她忽然就想起临行前,境尘仙尊交代她的话。 蛮蛮一面扑腾,一面用尽全力朝魔君的方向喊道:“令黎你记住!你上辈子死在天罚之下,活生生被雷劈死,是境尘仙尊逆天救了你,等于就是仙界救了你!你欠仙界一个人情,若你今日眼睁睁看着仙界覆灭而无动于衷,来日定还有你的天罚等着你!” 声落,奔腾的洪水仿佛有片刻的停滞。 竺宴面无表情看着水中的比翼鸟,淡薄的眼中情绪不明。 令黎自然也听见了,她虽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敢妄自托大想着去拯救苍生,但也明白这世间的法则,她欠了仙界,便要偿还。 她虽然怕魔君将她扔下去,但若是她今日救不了这些人,来日也会再被天雷劈死。 那她宁愿现在死,至少没那么疼。 她转头看向竺宴:“君上,可不可以……”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正想继续往下说,却见竺宴一言不发转头。与此同时,停在半空的河床开始缓缓下沉。 刹那间,洪水停止了倒灌,山石不再崩塌。 蛮蛮趁机奋力一飞,从水中飞出。而后,接二连三地,仙门中人陆续从洪水中脱困。 令黎惊讶看向竺宴。 她原想着,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拿她替他诵的那一半往生咒硬往他身上赖。但可能自己都觉得这事儿过于无耻,以至于一时间实在没好意思开这个口。没想她都还没开口,竺宴就收了手。 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莫名想起她初见他时,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为什么要堕魔呢?做神君不好吗?令黎觉得有些遗憾。 “谢……”令黎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干巴巴地开口。 然而还未等她将剩下那个字说完,眼前一阵阴影压来,竺宴就倒在了她身上。 “诶!”令黎下意识伸手将他抱进怀里,下一刻,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他们原本腾云站在空中,此时竺宴昏倒,神力散去—— “啊!” 令黎抱着竺宴,两人径直往下掉。 * 重华殿内,燃犀镜忽然震动不止,隔着薄雾,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无漾脸上没了笑意,“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燃犀镜忽然有这么大动静?按说里面即便天崩地裂,这镜子也不会动才是。” 玄度皱眉:“里面发生了什么自然影响不到燃犀镜,燃犀镜是君上的法器,只有君上能影响它。” “你是说……”无漾神情顿变。 “君上昨夜伤了元神,他进去就未必再出得来。”玄度看向他,“但以他那性子,又事关令黎,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强行动用神力,若是被反噬,只怕如今元神已受重创。” 无漾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拍在手心:“你怎不早说?” “我来得及说吗?” 无漾:“怪我,怪我没拦住他,我这就进去!” 说着就要飞身进燃犀镜,玄度一把拉住他:“你那点灵力进去不过送死,我去!” “你灵力比我高,你高得过君上吗?连他都出不来,你就出得来了?” 玄度被问住。 无漾扇子拍开玄度的手:“放心,我不是进去带君上出来的,我是进去保护他。等到他恢复神力,自能带我出来。你留在此处,稳住镜子。” 玄度略一思索,点了下头:“也好,你进去尽快找到君上。必要时候,让里面的人识出那是燃犀幻境也无妨,但定不能让人识出那是君上真身,否则群狼环饲,君上危矣。” “还用你说!” 无漾飞身进了燃犀镜。 * 令黎和竺宴从天上掉下来,万幸比翼鸟出现得及时,在半空中接住他们,扑棱起翅膀,径直飞离了这是非之地。 但比翼鸟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一路飞一路骂骂咧咧:“怎么一个幻象都这么重?我都快被你们两个压秃了!” 令黎往后面看了一眼:“换个角度想,你要是不飞快点,等望白仙尊反应过来追上来,你就不止是秃了。” 令黎合理推测:“你应该会直接被烤来吃掉。” 蛮蛮:“……”我谢谢你啊! 蛮蛮生气地扑棱着翅膀,令黎发现方向不对,问:“你往哪儿飞?” “从极渊啊,”蛮蛮没好气道,“送他回去,让他的魔卫保护他!” “怎么保护?”令黎提醒道,“这里是幻境,魔域守卫根本就没有进来,从极渊那些魔卫都是仙界众仙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堪一击不说,搞不好他们还想象了不少内应出来,我们此时回去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蛮蛮一听,心里也觉得令黎说得有道理,但嘴上就是不肯认输,冷嗤了一声:“是,去从极渊是找死,我就问你,如今魔君伤成这个样子,去哪里不是找死?” 令黎一时被问住了。 蛮蛮想想又生气:“我说你是蠢吗?方才那种情况,你让魔君救我一个就行了,为什么要把那么多人全放了?这下好了,魔君倒了,等他们追上来杀了魔君,幻境坍塌,我们就等着陪葬吧!” 令黎听得好笑:“不是,是谁在水里口口声声喊我欠了仙界,若是见死不救,来日定有天罚等着我?” “对啊,天罚等的是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你把他们救了,却让我跟着陪葬?” 令黎:“……”杠得这么硬,真不愧是你啊! 蛮蛮见令黎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儿飞,不耐烦催促道:“你还没说去哪里。” 令黎原本想说:你不是想法很多吗?你自己决定啊。但见怀里的魔君脸色惨白,浑身冰冷,想到外面的他元神受了伤,也不知道里面的幻象会不会受影响,她怕耽搁下去出问题,飞快思索了一下,道:“去神域。” “神域?” “对,神域有结界,仙界中人进不去,我们且在神域暂时躲避,等魔君醒来。” 蛮蛮心里觉得有理,没吭声,转头便飞,飞到一半才想起来问:“我有一个问题。” “问。” “神域在哪个方向?” 令黎:“……”嗯,是个好问题。 “还有,神域有结界,仙界中人进不去,那我们俩,一只鸟跟一块木头,要怎么进去?” 令黎沉默下去。 片刻后,她客气地与比翼鸟沟通:“公主,您有没有什么想法?” 蛮蛮公主:“……” * 因为都没有什么想法,漫无目的在天上飞着费力,两人一致决定找个地方停下,先等魔君醒来。 魔君是神族,虽然如今堕魔了,但神域是他的家,他肯定知道怎么回家。 然而她们等了一会儿,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怎么让魔君醒来? 他伤得很重,浑身冰冷,令黎抱着他就仿佛抱着一块冰。她有些惊讶,传说创世神的血脉生来衔着火精,为天下万物带来光明和温暖,他的身体却怎会如此冰冷? 燃犀镜固然能成全仙界众人的想象,将魔君重伤。但这世间法器有既定的强弱法则,燃犀镜不可能影响得了创世神的火精。 令黎觉得奇怪,只能猜测是外面真正的魔君元神受伤,以至于影响到了幻境之中的魔君。他又拼着受伤的元神击碎诛魔阵,才会虚弱至此。 那当务之急就是要护住他的元神。 令黎转头去看比翼鸟。 蛮蛮瞬间看懂了她的眼神,立刻双手抱胸,警惕地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你给他一点点灵力,帮他护住元神。” 蛮蛮当然不肯,毫不犹豫拒绝:“不要!要给你给!” 令黎:“我要是有我就给了。” “呵,就是因为你没有,你才能将话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令黎:“……” 她皱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魔君,直觉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看向比翼鸟,跟她讲道理:“我们方才从天上掉下来,不会没有人发现。如今算算时辰,那些人也应该反应过来追来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方才的事就会重演。而且现在更惨,方才至少还有魔君抵挡,如今看看我们,一个魔头,一块木头,一只鸟,若是被他们追上,他们都不用再去砍柴了。” “砍柴?”蛮蛮原本被她这番局势分析得心情沉重,忽然听到砍柴,呆呆问,“砍什么柴?” 令黎:“不用砍什么柴,直接把我架起一烧,就能把你烤来吃了。” 蛮蛮:“……” 好嘛,为了不被烤来吃,也只能损失一点点灵力了。 但她事先说好:“你作证啊,等魔君醒来,让他记得十倍还我。” 十倍?令黎觉得这比翼鸟公主趁火打劫,可真是天生的商业奇才,但眼下活命最重要,她也只得点头。 算了,大不了等魔君醒了,她再厚着脸皮向他提一提往生咒的事吧。 得到令黎的保证,蛮蛮这才不情不愿向魔君输送灵力。然而出乎两人意料,她的灵力刚刚碰到魔君,就被反弹回来,将她打飞出去老远。 “令黎!我!恨!你!”蛮蛮悲愤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令黎:“…………” 等蛮蛮灰头土脸地飞回来,一木一鸟并排坐在田埂上,迎风叹气。 蛮蛮:“现在怎么办?” 令黎没吭声。 蛮蛮:“怎么不说话?” 令黎:“我在想,一会 7. 勾引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分分寸寸的距离,琉璃色的凤眸安静地凝着她。 那双眼睛似有魔力,令黎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她一动不动,呆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嘴唇停在他的唇边。 风吹过枝头的杏花,浅淡的花瓣轻轻扫过她的头发,缓缓落在男人的肩头。 温柔的颜色落在银发与玄衣之间,鼻息间是冷檀的香气。 后知后觉地,令黎走失的理智终于缓缓回笼,同时带回来铺天盖地的惊恐。 救…… 然而她心里那两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完,更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坤灵有没有来杀她,一条有力的手臂忽然环过她,不容抗拒地将她按进了他的怀抱。 脸颊贴着冷硬的胸膛,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久睡初醒的喑哑:“再陪我睡会儿。” 令黎:“……!”他在说什么?! 耳垂处紧接着传来柔软的触感,凉凉的,很温柔,令黎几乎顷刻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魔君在亲她! 令黎眼前刹那间浮现出明瑟被坤灵一剑捅死的画面,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 她出于求生的本能,就想回头去看看坤灵有没有飞过来捅他,可是身下的男人将她紧紧抱着。她的身子贴着他,倒在他怀里,根本无法回头。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敢用力,只能先按兵不动,保持着贴在竺宴怀里的姿势,同时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等蛮蛮的信号。 然而她就这么等了半晌,空谷幽静,耳边只余男人的心跳和呼吸声,此外什么也没有。 坤灵没来? 令黎渐渐冷静下来。 仔细回想魔君刚才那个反应,似乎也不像是要杀她,更像是……将她错认成了什么人? 再陪我睡会儿。 没错,那分明就是认错了人! 知道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令黎也平静了下来。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耳边的呼吸很快再次平稳,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竺宴闭着眼,已经再次睡了过去。 果然。 令黎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口气松得过于长了些,以至于她都还没有松完,身下的男人猛地再次睁开眼睛。 还是那一双美丽的凤眸,只是这一次,眼神与方才截然不同。 方才是茫然的朦胧的,残留着梦境里的温柔旖旎。此刻却是完全清醒的理智的,他一眼便将梦境与现实分得清清楚楚,然后,眼底布满寒霜。 只可惜令黎暂时还不了解他,一时没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 她以为魔君还像刚才一样,还未清醒,将她认做了别人。心里十分窃喜,想他此时醒来得真是刚刚好,她既不用冒险再去弄醒他,又可以顺水推舟向他打听如何去神域。 躺赢! 这样想着,令黎便做出一副小意温柔的模样,脉脉含情地凝着他:“还要我再陪你睡会儿吗?” 竺宴:“……” * 蛮蛮在山的那头等了许久,一开始还是尽职尽责摁着坤灵的。但随着时间过去,坤灵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开始担心令黎又在偷懒。 虽然说木头与鸟之间还是应该有点信任,但令黎这块木头前科太多,着实没什么信誉可言。 比翼鸟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偷偷飞回去看一眼,当然她还是紧紧拽着坤灵的,她暂时还不能让令黎死了。 她飞出山头,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树下的竺宴,大喜过望。 魔君醒了! 她没注意令黎,立刻加快速度往前飞。到不远处,却忽然听见令黎万念俱灰的一声:“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比翼鸟奋力扑棱着的翅膀顿时一停。下一瞬,她立刻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这一次比来时飞得更快,眨眼便消失不见。 比翼鸟:木头精,我清明再来给你烧纸! * 如果可以的话,令黎也想死了算了。 但魔君真的是太残忍了,他连死都不让她死! 竺宴靠着杏花树坐在地上,一条长腿曲着,一只手慵懒搭在膝上,漫不经心看着面前的令黎。 “杀你做什么?不是还要去神域再陪我睡会儿吗?”他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很明显,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让人生不如死的能力。 令黎站在他面前,盯着他身后的树干,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她现在冲过去一头撞死的可能性有多大。但一想到自己就是木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又觉得这种死法自己是解脱了,但对于同类却有些残忍。 她不得不又一次直面自己不久前干过的蠢事。 方才,魔君第二次醒来,她以为他如第一次一般还迷糊着,便顺水推舟,温柔缠绵地勾引他。 魔君就默默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现在回想,她真是悔得要死!她一棵活了一千多年都开不出一朵花来的木头,本本分分做她的木头就好啊,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去勾引男人?! 见魔君怎么都不理她,她急着打听神域之事,灵机一动,便学起他亲她那一下的样子,缓缓往他凑了过去。 那时,他就躺在她的身下,她半撑起身子,柔软青丝从肩头垂落,轻轻拂过他的唇。 他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她。 她回忆着他亲她那一下的感觉,有样学样,俯下身子,与他交颈而过,唇凑到他的耳根,轻声问:“你带我回神域,我再陪你睡会儿,好不好?”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会死! 令黎捂脸,心如死灰地向面前的魔头解释:“真的是误会,我以为您还没醒才会……” “哦?那这意思是本君醒的不是时候了。”竺宴凤眸轻睐,“竟没能等你得手了再醒。” 令黎:“……”实在很难理解,那样美的一双眼睛,怎么就能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杀伤力! 简直是字字见血。 罢了,死了都比现在好。 令黎破罐破摔,彻底摆烂:“那也是你先亲的我……要不是你教我,我也没处学这些。” 竺宴神情一滞。 他一时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眼里看不出情绪,半晌,淡道:“是吗?本君不记得了。” 令黎:“……”气死她算了! 令黎只觉被竺宴气得头晕脑胀,呼吸急促,胸口处 8. 扶光殿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令黎庆幸自己的伤已经治好,否则她怀疑自己会再一次被他气得吐血。 她生气地盯着他,心想怎么一个幻象都能这么气人?若非他是个幻象,不能死在这里,她定要趁他此刻重伤,用坤灵杀了他! 但转念一想,其实不过是个幻象,她又何必跟一个幻象计较?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毕竟又不是真的魔君把她亲了,也不是真的魔君不停气她。 这样一想,令黎便释怀了,看竺宴的眼神立刻变得宽容慈悲。 竺宴:“……”懒得理她。 不过她想法倒是对的,如今他受了伤,暂时出不了燃犀镜,须得找个地方将元神养好。这几日不能被人打扰,神域确实是最好的去处。 竺宴就要带她离开,忽然注意到她手中没有剑。 坤灵呢? 竺宴本想问她,但一对上她那双无辜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想起她诵的那个往生咒,顿时觉得被她气得头疼。 他昨夜元神溃散,几乎没能撑下去。但一想到她六百年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元神聚好了没有,若他真的不在了,明年没有了他的血祭,她该怎么办? 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 轻轻的,软软的,没心没肺。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怜,说好了不再理她,结果临到死了想的也全是她,不仅出现了幻听,竟还闻到了她身上那阵熟悉的杏花香。 扶桑没有香气,可她不是扶桑。 她从前喜欢杏花,身上也沾染了杏花的香气。连后来做了扶桑,身上也总带着浅糯的杏花香。 他原以为那是他可恨的错觉,没想到竟是真的。在他元神溃散生不如死却仍旧想要为她强撑之际,她就在他身边,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看着乐子,还替他诵往生咒! 就这,竟然还好意思跟他说,他欠了她一个人情? 呵! 竺宴暂时不想跟她说话,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自己以神力召唤坤灵。 山的那头,坤灵感知到主人的召唤,一把撞开那只蠢乎乎拽住它的比翼鸟。 令黎还没想明白竺宴最后看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便见坤灵忽然出现在了他手中,明瑟被一剑捅死的画面立刻无缝衔接浮现在眼前。 “啊!”她原本坐在杏花树下,顿时被吓得原地跳起来,兔子一样蹦到树后。 竺宴还不知道她是在躲自己,以为她怎么了,立刻上前一步到她身边。 这简直没将令黎给吓死,抬手挡他:“你别过来,别杀我……” 竺宴迈出去的脚步一僵。 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早晚被她气死。咬着字,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要杀你?” 令黎对上他这个又荒唐又气的神情,愣了下,又看了看坤灵。只见坤灵剑毫无杀气,乖乖缩在他手中,看起来竟莫名有些委屈。 她渐渐冷静下来,他确实从一开始就不像是要杀她的样子。算起来他们今早才见面,但他已经救过她三次了。这就说明不管是真的魔君还是眼前这个幻象,对他都没有杀心。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虽然未遂,但心虚,以至于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自己将自己吓得半死。 她僵硬地放下挡他的手,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表达一下歉意,竺宴冷笑一声:“你以为得没错,我的确是恨不得杀了你。” 令黎:“……” 竺宴撂完狠话,转身走了。 令黎纠结片刻,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毕竟她不能让他死在仙界众人手上,当然更不能让自己死在望白的雷劈之下。眼下他们在一条船上,只有互相保护才是出路。 竺宴察觉她跟上来,头也未回:“跟上来做什么?不怕本君杀了你?” 他只是嘴上讽刺她,并没有真的赶她走。 令黎没吭声,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竺宴停下脚步,不走了,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看着她。 令黎抿了下唇,温吞出声:“你是想要我昧着良心说你是个好人,我不怕你吗?” 竺宴:“……”很好,昧着良心。 竺宴不想再看到她,转身往前走:“别再昧着良心跟上来了。” 令黎停在原地,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只觉多多少少是报了点儿刚才被他气得吐血的仇。 她再次抬步跟到他身边,点到即止,没再继续气他,转而十分没有风骨地服软:“好了,对不起嘛,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想成坏人的。只是你上一次这么不声不响召出坤灵,然后明瑟就死了,我就眼睁睁看着,多多少少会有点代入感啊。” 她一面说,一面仰头观察他的神情。他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下颌不自在地绷了绷,没说话。 他果然吃软的这套。令黎心想。 竺宴忽然开口:“明瑟是谁?” “……”搞半天根本不知道是谁,令黎十分无语,“明瑟就是被你杀的那个仙子。” 竺宴还是没反应。 这显然是杀太多人了,根本不记得谁是谁。 令黎本想给他介绍一下仙界第一美人,但看他这副铁石心肠的样子,连人命都不在意,定然更加不会在意六界那些小道评选。想了想,令黎一言蔽之:“就是生得最好看那个仙子。” 竺宴停下脚步,神情不明看向她:“最好看?” 令黎不懂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肯定地点了下头。 竺宴意味深长道:“原来你说的代入感是这个意思。” 令黎:“?”等等,什么这个意思?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令黎想解释,不是代入脸,是代入……代入差点亲到他这个行为!然而竺宴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再次抬步往前:“你跟她不一样,不必代入。” 令黎:“……”什么叫她跟明瑟不一样? 明瑟是美人,她跟美人不一样……这不就是拐着弯说她长得不好看吗? 好在蛮蛮出现得及时,不然令黎不是很有信心能控制住自己不将他气回去,并且不敢保证再这么互相气一次对方的话,他们会不会在仙界众人追上来以前先自相残杀一番。 说起来蛮蛮也是不得已才飞回来的。坤灵忽然就气势冲冲地跑了,对比不久之前明瑟被坤灵一剑捅穿的画面,比翼鸟认定令黎凶多吉少。 虽然坤灵是令黎的命剑,但众所周知,神剑慕强。说真的,不要说是上古神剑坤灵了,易地而处,要她是把剑,也羞于跟着令黎这样的废物。若是还有机会跟着竺宴这么强大的主人,其实一剑捅了令黎做投名状,也无可厚非。 要按蛮蛮的本意,她肯定是要跑的,最多等清明再回来给令黎烧点纸意思一下。可偏偏离开交觞以前,她曾答应过境尘,若是万一令黎真到了生死关头,定要给他送个信去。 境尘仙尊对比翼鸟一族有恩,她不能不守信,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回来。 结果回来见令黎还活得好好的,依旧明眸皓齿,气色红润,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欲泣,美得直击人心。蛮蛮看了看魔君手上的坤灵,又看了看令黎:“为什么他杀了明瑟却不杀你?” 竺宴短促地笑了一声。 令黎:“……”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个笑实在太意味深长了,连带着那一句“你跟她不一样”似回音一般再次响起,真让令黎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 神域在九重天上,与下界有结界隔开。 9. 罪不至死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令黎本来还想厚着脸皮问问竺宴,能不能暂时打开一下这个结界,放蛮蛮进来。毕竟扶光殿有结界,说到底还不是主人下的结界。现在她们两个一起来,却独独将其中一个挡在外面,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合适。 但这个魔君从一见到她起就每每一副多一眼都不想看到她的样子,每次都是将将奚落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令黎看着男人绝情的背影,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 她转头对蛮蛮道:“你等下,我去问问要怎么让你进来。” 蛮蛮嘴巴张不开,生气地瞪她。 令黎浑然不知蛮蛮发不出声,见她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自己领会了一下:“你是不是不想进来?” 蛮蛮:“……”你是眼瞎吗? 令黎更加坚信比翼鸟公主骄傲,刚才被结界那么一挡,眼下果然再看不上这点嗟来之食。 “也行,反正神域这么大,你自己随便挑座宫殿住下吧,”令黎贴心道,“到时候要走了我再来喊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羡慕起来。 躺平几天,要走了又有人喊,这不就是从前她的美好生活吗? 可眼下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她得哄魔君放她们出去,也不知道受了伤的魔君能不能打开燃犀镜,若是不能,她还得帮他先养好伤。 令黎转身进了殿内,留比翼鸟公主在殿外死死瞪着她,一双眼睛红得要冒出火来。 也就是一个转头的工夫,令黎就不见了竺宴。 作为神君的寝殿,扶光殿算不得恢宏气派,但精致美妙,一步一景,灵力充盈。令黎一路去寻竺宴,院中的杏花开得烟霞似的,微风徐来,落英缤纷。花瓣落在令黎的手心,她轻轻摸了摸,心里颇有些心疼。 好不容易开出来的花就这么被吹掉了,若是她,她但凡没哭到三天三夜,都属于狼心狗肺。 令黎第一次来此处,并不识路,但凭着直觉一通乱找,竟然很快寻到了竺宴。 远远瞧着藤木架的秋千旁,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清隽挺拔,周遭杏花烟霞似锦。 啊这……原来他紧赶慢赶,话都不让她说完,就是忙着回来换衣服? 令黎怀着“不懂,但颇为震惊”的心情朝着他走过去,一开始也只是觉得怪怪的,却一时没说出哪里奇怪,直到走到近处,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头发! 令黎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黑色的发丝。 刚才不还是白色的吗? 难道他换衣服的时候还顺便把头发也换了个颜色? 令黎猜对了一半,竺宴的确是回来换衣服的。他平日里本没有这般洁癖,但今日不知为何,总隐约闻着自己身上有股子陌生的香味,他原以为是令黎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时候弄上去的,也没在意。可是后来仔细一闻,她身上却并没有这个味道,他这才想起来,今日除了令黎抱过他,还有那个据说长得很好看的仙子,叫什么明? 他顿时觉得这味道十分媚俗,简直难以忍受。 所以一回到扶光殿,他便想换衣裳。然而他匆匆经过院子,看到园子里那座秋千,又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久久立在秋千旁,从前那些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令黎一进来他就发现了,并没有回头,不必猜也知道她来做什么的。 “君上……”令黎斟酌着开口。 她自然是想旁敲侧击一番,向他打听他的伤到哪个地步了,既回到了神域,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她鞍前马后一番?之后考不考虑放她出去? 但这么直接问颇显僵硬,她于是打算先闲聊一下拉近关系,譬如夸夸他穿青色的衣服比穿玄色的衣服好看,黑色的头发比白色的头发好看。 然而当竺宴回过头来,她看到他的脸,霎时间,原本准备好的没什么真心的社交词汇生硬地卡住。 她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竺宴。 “你,你的……”令黎手指犹犹豫豫地指向他的眉心。 她的眼眸澄澈,宝石般水光潋滟,竺宴在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神情微滞。 竺宴快步走回房间。 令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看他那熟悉自然的样子,那显然是他的寝居,贸然跟去显得唐突,但她又着实好奇。看方才魔君那反应,怎么像他自己并没有换衣服和头发颜色? 但若不是他自己换的,为何他会忽然变成这副容貌? 令黎犹豫片刻,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 竺宴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魔君的玄衣不见了,他不知何时换回了青色衣衫,白发变回黑发。 眉心处,多出了一道殷红的火焰印记。 他直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没有情绪。 令黎跟进来,他移动目光,视线与她在镜中对上。 令黎看着他眉心那道印记。 那道印记很小,不过一颗糯米大小,方才隔得近了才看出火焰的形状。此刻两人隔着远了,又隔了一面镜子,这么瞧着更像是眉心长了一颗朱砂痣。 发丝如墨,冷白肤色,眉心一点朱砂,美得夺目。 令黎直直望着镜子里的竺宴,眼睛一眨不眨。 “你喜欢这个样子?” 听见竺宴没有情绪的声音,令黎才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目光过于放肆,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令黎脸上一热,飞快移开目光,正要面不改色胡扯一句将自己撇干净,却听竺宴又毫无温度地接了一句:“也是。” 若非他语气平直,眼神也冷泠泠的,令黎都要怀疑他又是在讽刺她。但他这个神情,又显然和讽刺挨不上边,只是平白地陈述罢了。 虽然这陈述更加令她摸不着头脑。 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考虑到要与他拉近关系,令黎又重新打起精神,客气地夸奖道:“你这身打扮还怪好看的。” 她说完还不失周全地又补了一句:“当然你原本就好看,只是你如今正正年轻,白色的头发多少有些不合适,还是黑色的头发更衬您的英姿。” 竺宴一言不发。 令黎:“……” 令黎搞不懂他怎么了,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出去。 “对了。”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又回过头。 竺宴一直看着镜中的她,眼眸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令黎:“我能将自己种在你这院子里吗?” 竺宴终于有了反应,淡道:“神域之内,你想住哪里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将自己弄得如此卑微。” 卑微?“不不不,你误会了!”令黎连忙解释,“我自然是知道你不会薄待客人,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一生一直有个夙愿,就是想着早日开花。可惜我活了一千多年,至今开不出一朵花来。方才我见你殿中杏花开得甚好,花瓣被吹得到处都是也不心疼,又见你一回来连头发都变黑了,所以我猜想定是因为扶光殿中灵气滋养,我便想将自己种在你这里试试,试试看能不能开花。” 竺宴沉默了。 令黎以为他是在心中笑话她,就像交觞上下那些弟子就总是笑她这唯一的心愿卑微又离谱。 竺宴忽然轻嗤了一声:“客人。” 令黎:“?” “随你,”竺宴移开视线,“你自己好意思就行。” 什么好意思? 竺宴:“外头那些花开得正好,独你只有青绿的枝条,你若是觉得硬凑到他们中间去也不丢脸,便去种你的树吧。” 令黎:“……”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种树? 令黎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令黎,你可是扶桑神木,你何至于去跟一个幻象生气? ……但是这个幻象他讽刺你开不出花啊!别的都好说,这要怎么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令黎:“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的视线对上镜子里的竺宴,慢吞吞道:“您之前顶着一头白色的头发硬凑在一群黑色头发中间,看起来不也挺自得其乐的吗?” 竺宴:“……” * 大约是互相伤害得太狠,令黎没有去种树,竺宴也没有再出房门。 令黎猜测他应该是在克制自己,免得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她看出来了,魔君舍不得杀她。虽然她穿了红色衣裳,又几次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故意气他,可说是在他的逆鳞上疯狂蹦跶,但从他之前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她定然长得十分像他一位故人,他舍不得下手。 至于是什么样的故人,那一句迷迷糊糊之下的“再陪我睡会儿”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一起睡过觉的故人。 大约是因为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一千多年,树皮比较厚,令黎半点没有“不,我绝不能做替身!”这种高风亮节的想法,相反,她心里正窃喜着呢。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甚至还想打听到更多,方便她将这个替身扮演得更逼真。 只有魔君越喜欢她,才越有可能放她出燃犀镜。 但今天累了,令黎随意找了个空置的房间,泡了个温泉,打算先躺一晚,明天再去找魔君夸夸他的白头发。 睡到半夜,却忽然听见一道雷声。 令黎吓醒过来,惊坐而起。 “噼啪!”外面又响起一道惊雷,紫白色的光划破漆黑的夜空。 令黎白着脸抖了一下。 望白追上来了?他们怎么敢?又怎么能这么快就突破神域的结界! 前世的心理阴影过重,导致令黎这些年只要一听见雷声就手心发冷脑子空白。从前在交觞,打雷的时候都会竖起结界,境尘仙尊说是因为交觞水水性阴寒,易生邪祟,最容易趁着雷雨天气出来作乱。这让令黎十分感激那些邪祟的存在,虽然她醒来一百年一次都没有见过,但她对他们的感情很深。 若没有他们的存在,交觞那些打雷下雨的日子她可怎么熬? 令黎瑟瑟缩缩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等竺宴去收拾外面那些人。这里是扶光殿,他们怎么敢如此嚣张上门挑衅? 然而她抖了好一会儿,外面雷声还在继续,显然竺宴没有反应。 令黎从被子里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仔细观察。 雷声的大小没有变化,说明距离上没有变,而且除了雷声并没有别的声音。若真的是望白他们上门挑衅,雷声之外至少还应该随上叫阵的声音才是,可是这么久,她并没有听见任何人声。 而且若真是望白他们来挑衅,竺宴此时作为神域神君,焉能容忍? 那应该是天然的雷声……吧? 可是神域也会打雷吗? 仔细一听,这雷声也和下界的雷声不大一样。下界雷声低沉,“轰隆隆”这样。此处的雷声则要略显高亢,“劈啪啪”这样。 但两者都一样讨厌。 令黎又重新躲回了被子里,捂着耳朵,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祈祷这雷早点结束。 令黎又累又怕,最后缩在被子里睡了过去,连雷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令黎还未睁开眼睛,鼻间先闻到了一阵清冷的气息,冷意里浮动着浅淡干净的檀香。她觉得 10. 妖精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令黎一开始以为是魔君在戏弄她,毕竟以他的神力,想要让她找不出另一个带温泉的房间轻而易举。但她转念一想,他这么做图什么呢? 他如此费尽心机,就只是为了最后好讽刺她一句“罪不至死”吗? 排除掉魔君,那就只能是燃犀镜的力量了。 但这也说不通,燃犀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里面人的愿望,那就是说得先有愿望,然后这一切才能发生。 但她并没有这样的愿望……呢吧? 难道她还真有?! 今天遇见了想不通的事情,令黎暂时不想干活,躺在杏花树上偷懒。忽然间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险些从树上摔下去。 她猛地坐起,惊恐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难道她对魔君真的生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她自己浑然不觉却先被燃犀镜感知到了? 这晚令黎没有再寻空置的房间,她寻了块空地,将自己变回原身种下。 若这面燃犀镜果真如此通灵,那她希望明日醒来能看到自己开花。即便是假的,她也想要过一过开花的瘾。 为了让燃犀镜更灵一些,她睡前甚至一直想象着自己开花的样子,好让燃犀镜感知得更为彻底。 可惜这么做若说有什么效果的话,那就是晚上很冷,大约是餐风露宿的缘故,冷得她跟怀里捂了块冰似的。但为了能开花,她还是咬牙捂了下去。 可惜再次醒来,她没有看见什么花,身边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魔君。 她躺在竺宴的怀里,与他四目相对。 令黎:“……” 竺宴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令黎枕在竺宴手臂上,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她想起昨日那尴尬的教训,已经不敢再乱扯被子了,只能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我怕自己再次走错房间,昨夜将自己种在了土里。”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解释还有没有用。 “嗯。”竺宴的声音不高不低,十分平静。 他可能已经躺平不挣扎了吧,令黎想,反正信不信的,他也拦不住她。 “要不,你今晚在你房间里弄个结界?”令黎轻轻转头看向他,提议,“就像你将蛮蛮弹开那种,也把我弹开?” “对你没用。” 令黎愣了下:“嗯?为什么对我没用?” 竺宴看了她一眼,从床上起身,背对着她穿衣,声音没什么温度:“你若喜欢这个房间,你便睡这里,我去别处。” “那……”多不好意思。 令黎话没说完,竺宴就消失了。 令黎:“……” 她就是说,竺宴这个每每多一眼不想看到她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让她把话说完他是会损失一半神力吗? 原来还想着冒充他那个故人,跟他攀一攀交情,好让他放她出去。如今看来,那个故人跟他交情怕也不是很深,别她冒充了半天到头来发现原来他们是仇人才好! 竺宴说将房间让给她就真的将房间让给她,自早晨消失,令黎就再也没看到他。她原本还觉得鸠占鹊巢不太厚道,但看他那副不在意的样子,想来也并未将区区一个房间放在心上,令黎也就坦然躺平了。 别说,神君的房间还真是不同寻常,连普通一面镜子都能将人照得格外好看。也说不上哪里更好看,就是看起来她仿佛更有灵气,整个人灵力充沛闪闪发光的样子。 实在吸引人,令黎睡前还忍不住对着竺宴房中的镜子多看了一会儿。只觉镜子里的人多好看啊,这个魔君真是不识好歹,竟然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 不看了。 令黎扯过云被,躺在了软乎乎的床上。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开门的声音,茫茫然地睁开眼睛,循声看去。 竺宴回来了。 她愣了下,又反应过来这里本就是他的房间。猜测他是晚上睡到一半反悔了,又跑回来。 行吧。 令黎揉了揉眼睛,艰难地爬起来给他让位子。 “你等下……” 令黎话没说完,忽然注意到他怀里还抱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了一身瑰丽的红衣,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被他横抱在怀中。 竺宴身上还穿着今晨离开那身青衫,墨色的发丝用玉冠束着,眉心的火焰印记衬得他肤色冷白。瞧着同早上也没有什么变化,但令黎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同,像是,像是多了几分君临天下的仙气。 他怀中的女子脸埋在他的胸膛,青丝凌乱垂过脸颊,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能见肤如凝脂,气色红润。 竺宴似乎完全忘记了早晨将房间让出去这事儿,没注意到令黎还在房中,抱着女子大步走进,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他低声轻斥怀中的女子,语气却是令黎从未见过的温柔:“九尾狐给你的东西你也敢乱吃?” 那女子在他怀中浅浅哼了一声,抬臂勾过男人的脖子。她身上的衣衫随着她这个动作下滑,露出一截白得夺目的藕臂。女子凑上去,急切地去寻竺宴的唇。 竺宴没躲她,在人凑上来的同时吻住她,同时将她放到地上。说是放到地上,不过是换了个姿势抱她,从之前的横抱换成了紧紧搂腰。 女子挂在他身上,仰着头忘情地与他拥吻,空气里传来唇舌相交的声音。 令黎:“!” 等等,你们等下!这里还有个人啊! 她万万没料到睡觉睡到一半能见到如此香艳的表演,就要赶紧识相地滚出去。却忽然发现自己没了力气,她用尽全力在床上爬也只是移动了一点点。 救命! 令黎这边急得不行,那边已经打得火热了。 女子十分热情,一条手臂勾着竺宴的脖子,另一只手扯开竺宴的腰带,自己的衣衫也半褪开去。 “别急,我会弄伤你。” 话听起来还有点理智,可是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吓人,还带着灼灼热度,更像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女子的嗓音又甜又软,轻轻哼哼的时候像一条丝线似的,要将人的心缠得牢牢的。她似乎不满竺宴拒绝她,浅浅哭道:“你弄坏我好了。” 空气似有片刻的停滞,然后下一瞬,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动起来。 “我想弄死你!”竺宴欺身将女子压在了门上。 * 令黎放弃挣扎,已经躺平做好了被迫围观一场香艳情.事的打算。不想,随着竺宴最后那一句狠话,眼前一阵薄雾落下,那两个人竟忽然间在她眼前一起消失了。 令黎不敢相信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房门紧闭,空气十分宁静,就仿佛那两人从未来过。 令黎:? 所以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特意跑到她面前来擦枪走火吗? 就算她是一株开不出花来的扶桑,也大可不必如此羞辱她啊! 好气! 因为生气,令黎后来这一觉都睡得好累。第二日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 醒来第一件事,先警惕地转头看一眼身畔。 没有竺宴。 令黎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破除魔咒了。 然而这口气刚刚松完,昨夜那些画面忽然像涨潮一般,刹那间涌上眼前。 令黎:“……”难怪他不在,他现在应该正在忙。 令黎转头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光,心里默默想着:也不知道昨晚那妖精一样的女子此刻放过他了没有。 但他那个急切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应付的……唔,这两人,还不知道谁放过谁呢。 危机解除,令黎没有昨晚那么着急了,本着看乐子的心态躺在床上想了想这件事,却 11. 刺激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出来。” 另一个房间内,竺宴负手站在镜前。 他面前的案上摆着一面青铜镜,外表瞧着平平无奇,至多不过镜面比寻常打磨得更光滑些。 它就是令黎要找的燃犀镜了。 竺宴一声令下,镜子仿佛气短地缩了缩,但此外并没有别的反应。 竺宴眯眸看向它。 威压之下,燃犀镜面上开始冒出光芒,那光芒渐渐变盛,陡然一个刺目的瞬间,房间内白光一闪。 光芒散去,屋子里多出了一只白色的小兽,跪趴在竺宴面前。 外形有些像马,却长着一双翅膀,浑身雪白,唯有头顶生着一绺棕红色的毛,额头处还有一只角。 “獾疏拜见神君。”小兽的声音稚嫩,银白色的眼睛看起来奶奶的。(注:獾,音同“欢”) 竺宴居高临下看着它:“獾疏,万年不见,你胆子愈发大了。” “獾疏不知神君什么意思,神君若是不愿意獾疏再占着您的镜子,大可将獾疏杀了,反正獾疏本就是一只没什么用的宠物。” “你不必提醒本君。”竺宴淡淡扫了它一眼,“单凭你这几日做那些事,若非本君,你此刻已经随那面镜子一同灰飞烟灭了。” 獾疏垂着脑袋不敢看竺宴,仍是不服气,低声辩驳:“燃犀镜本就是为成全人的念想而存在,神君您心里有了那样的念想,燃犀镜才会如您所愿,夜夜将您的心上人送到您的榻上,与獾疏无关。您自己不也是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主动避着她的吗?” “你还知道本君在避着她?你却利用燃犀幻境的力量,将她送入本君的梦中,你是真以为本君不会杀了你?” “天地良心!”獾疏猛地抬头,“神君您与神女两个在房中做的那些事,獾疏就是再修炼个十万年也没本事窥见的!莫说獾疏了,便是这六界众生再加上这么一面镜子也无从窥伺!” 他也很无辜好吗!他刚出生不久就被扔进这燃犀镜中,如今才不过将将一万岁,在他们族中还属于未成年,昨夜陡然间看到那等刺激的画面,他嘴巴都张成了o形。 简直没想到平日里禁欲自持的神君关起门来竟是那样一副放荡神情。 太刺激了,他吓得到处乱转,忙着找东西捂眼睛。 结果东西还没找到,就被神君发现了,然后它就被拎过来算账了。 “那些画面本就只有您和神女彼此知道,”獾疏越说越来劲,最后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摆烂地一口气说完,“若不是您自己想的,就是神女在想,反正你们中间至少有一个在想,也有可能是你们两个都在想,否则那个梦就不可能凭空出现!” 竺宴闻言没有说话,眼眸泛出冷光。 獾疏立刻跪不住,倒在地上,眼鼻之中流出冰蓝色的血。 獾疏没想到竺宴真的敢杀它,原本还肆无忌惮摆烂,此时三魂七魄一震,它立刻痛得原地求饶:“神,神君饶命……真的不是獾疏……” “的确不是你,”竺宴冷眼盯着它,吐出的字,字字如捶鼓,一下下往它的灵魂上震,“但非礼勿视的道理,你不懂吗?” 耳边轰鸣,七窍流血不止,獾疏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他震碎了,听到这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原来神君生气的是这个,他在生气神女那副模样被旁人瞧去了。 “神君饶命,獾疏还只是个孩子啊……”那孩子简直委屈哭了,“在我们族内,没有成年的崽连性别都没有,还是个宝宝,你们大人做那些事,宝宝看了也看不懂啊。” 为了自救,獾疏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前蹄催动灵力。 很快,一颗冰蓝色的珠子出现在它的前蹄上。 竺宴看过去,珠子里画面浮动,正是昨夜那个梦。从他抱着她回房,到她控制不住情.欲主动向他求欢,到他把持不住将她压在身下…… 正是獾疏昨夜在镜中看到的画面。 獾疏将记忆凝聚好,哀求地看着竺宴:“求神君饶命。” 说着,它前蹄用力,冰蓝色的珠子瞬间被捏碎。 画面消失,空气中只余几颗冰蓝色的碎屑,流萤一般细弱地飘浮了几下,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竺宴收了威压。 獾疏从竺宴手底下捡回一条命,瑟瑟缩缩地爬起来。自己抽了自己的记忆,它此刻已经记不得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记得自己惹怒了神君。 三魂七魄还疼着,它呜咽了一声,畏惧地看了看竺宴。 竺宴淡声道:“非礼勿视,记住了吗?” 獾疏委屈地直点头,就要爬回镜中的窝躺着,竺宴道:“你昨夜做的好事,她醒来定然已发现房中的燃犀镜,眼下说不定正到处找镜子摔,你若想一起被摔碎,便躺进去吧。” 獾疏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说话,陡然听见脚步声。 她过来了!她真的找过来了! 獾疏猛地看向竺宴,眼睛里满是“救救我!” 竺宴自然知道她来了:“看什么?本君的结界拦不住她。” 獾疏原本还有点慌,听到这话,登时惊讶得嘴巴再次张成了一个圆,一双银白的眼睛都给震懵了,呆呆望着他,一副蠢萌蠢萌的模样。 神君身上有创世神的血脉,他的结界可困六界众生,无往不利,若对令黎无用,那就是说…… 我滴天! 它现在该说点什么吗? * 令黎又是爬床底又是游温泉,找了半天没找到燃犀镜,倒是找竺宴容易。一通乱找,走到一处院子,隔着落下一半的帘子,便看见了他的身影,挺拔如青竹。 这让令黎不由感慨,果然这世间,找死就是比求生容易很多。 瞧瞧,这不就是?死活找不到燃犀镜魂,但只要想找燃犀镜主,他立刻出现在眼前。 竺宴徐徐转头。 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令黎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昨夜他咬牙切齿那一句:“我想弄死你!” 莫名的,令黎脸有点热,觉得经过昨夜那个梦境,她现下已经无法直视这个魔君了。 她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目光。 竺宴也不自在地沉默了一瞬,而后又无事发生一般,泰然自若道:“进来。” 令黎踏进房间,先见到了趴在地上的獾疏。它被竺宴威压所伤,七窍 12. 联姻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獾疏疼得双腿都在打颤,垂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跟在令黎后面。 令黎不忍心,又怕惹怒了那魔头,便走在前面,头也未回。 竺宴看着她的背影,到她走到门口,他忽然开口:“我要闭关几日。” 他这次元神伤得极重,从前拖着也无妨,早已麻木。只是如今他们被困于幻境之中出不去,他若不能及时养好,恐怕会生出变故。 令黎闻声回头。 竺宴看着她,没说话。 令黎等他继续说下去,等了半晌却没有下文。她只好自己领会一番,猜测着他这话言外之意或许是让她快点走,别再打扰他,于是立刻懂事道:“好,我这就走!你好生闭关,我躲远一些,保证不来打扰你!” 竺宴:“……” * 令黎离开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想了想又没想起来。等她回去,看着窗前少了面镜子的梳妆案,她忽然想起来,她是去跪求魔君放她出去的啊!结果被他这么一打岔,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就是说,每次让她干活,她就很容易搞忘。 令黎有些自责,但看到脚边的獾疏兽,又立刻原谅了自己。谁平白得了只上古神兽做灵兽,还能保持脑子清醒呢?毕竟想她上辈子那般刻苦上进,好像都没得灵兽? 那出去的事就先等竺宴出关再说吧,而且他如今伤着,她就是跪求了他也未必能放她出去。 令黎花了两日将獾疏身上的伤治好。但也许这救命之恩真的有些牵强吧,獾疏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她,从不开口和她说话,只是沉默地趴在她脚下,小小年纪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去摸它的头,它也会萌萌地蹭一蹭她的手心,但她若是去抱它,它的眼神立刻又会变得惊恐,也不知道为什么。 獾疏:谢谢,非礼勿抱。 獾疏其实能猜到,令黎也在怀疑它,毕竟燃犀镜刚刚不见,它就凭空出现。但不是就不是,怀疑也没用。 令黎观察无果,索性直接摊牌:“你是燃犀镜魂吗?” 獾疏摇头。 令黎双手托腮,一人一兽,眼睛对着眼睛,她试图判断它有没有说谎。 獾疏默默走开,到一旁平躺下来,四肢摆在地上,圆滚滚的肚子朝天。一副原地摆烂不挣扎的样子,分明在说:你要是不信,你就杀了我看看你能不能出去。 令黎:“……”为什么她觉得这躺平的姿势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令黎又问:“那你知道燃犀镜在哪里吗?” 獾疏点了下头。 令黎一喜,立刻追问:“在哪里?” 獾疏看了她一眼,又冷漠地转过头去,继续躺平摆烂。 这肢体语言分明就是在说: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令黎领会到了,但不理解:“你不想出去吗?” 獾疏继续躺平: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想出去吗? 令黎:“……”行吧。 打不过就加入,令黎也不挣扎了,和獾疏一起躺平。 一人一兽又躺了两日,令黎决定出去找蛮蛮说一说进展。虽然眼下的进展就是:没得进展。但她们既是一同来的,那即使没有进展,也应当定期去告知她一声,好让她安心。 令黎爬起来,问獾疏要不要同她一起去寻比翼鸟,獾疏躺着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 令黎独自走出扶光殿,先被门前的景象惊了惊。 只见扶光殿门口铺了厚厚一地的碎屑,瞧着像是暗红色的纸屑,纸屑还颇有些厚度。一阵细风吹来,碎屑一动不动,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硫磺味。 令黎仔细嗅了嗅,觉得有些像鞭炮碎屑。 她忽然想起那晚的雷声——噼啪! 令黎恍然大悟,她就说那个雷声怎么跟下界不同,原来不是雷声,是鞭炮声。但是怎么会有鞭炮声那么响,那么像雷声? “你还肯出来啊?”讽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令黎循声看去,一旁的杏花树上踩着一只七彩比翼鸟。 蛮蛮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您这神后当上了瘾,乐不思蜀呢。” 令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蛮蛮:“你怎会在树上?幻境之内,神域无神,怎不随意找座宫殿躺下,等我来寻你?” 蛮蛮神情诡异看着她,也不答话。 令黎看了看地上的碎屑:“这是你放的鞭炮?” 蛮蛮依旧没有回答她,径自扇动翅膀飞走了。 “跟我来。” 令黎站着没动,歪着头,原地打量着她。 比翼鸟在空中盘桓,居高临下道:“商量怎么出去,难道你想在这里说,让魔君听见?” 令黎沉默了一瞬,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扶光殿内走,边走边飞快留下一句:“出去的时候我再喊……” 你。 她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便被打晕过去。 * 獾疏在殿中躺了大半日,到傍晚时分,令黎还没有回来。它总算察觉不对,从它软乎乎的窝里爬出来。 燃犀镜并没有被藏起来,竺宴将房间让给令黎后,自己搬了个院子,燃犀镜就放在他如今的房中。竺宴的结界对令黎没用,所以他根本没有设结界,令黎若是去找,一找就能找到。是她自己太懒了,整日躺平,找都没找。 獾疏肉乎乎的前蹄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案上放着的燃犀镜。它轻手轻脚爬进去,蹲在镜前,前蹄轻轻一挥,原本寻常的铜镜面变得透明,紧接着一座仙山缓缓出现在里面,巍峨毓秀,飘浮在云端。 这里既是燃犀幻境,那幻境之内发生的一切自然都能在燃犀镜中看到,不管是外面真正的燃犀镜,还是眼前这面镜中镜。 穿过缥缈的云雾,镜面呈现出一座大殿,殿前牌匾上写着“风禾尽起”四字。 章峩山主殿。 坐在上座的男子紫衣墨发,剑眉星目,容貌正值壮年,手中一柄紫白色的长剑。从人到剑十分锋芒,正是章峩的望白仙尊。 望白下首是一名白衣青年,面容瞧着比起望白稚嫩不少,有一股生涩莽撞的少年气。他面对望白,耳朵都胀红了:“明瑟死于坤灵剑下,虽不是那木头精动的手,坤灵却是那木头精的命剑。如今我们身处燃犀幻境,不能杀魔君,仙尊却为何连那木头精也不让我杀?” 这少年便是与明瑟有婚约的昆吾少主祝衍之。 神域与下界有结界,昆吾却有神器十六弦停云瑟,传言为一万年前神君亲赐给昆吾。正因为有了神君所赐的十六弦停云瑟,昆吾才能迅速壮大,位列三大仙境之一。停云瑟非但是个能灭神诛魔的法器,还能破开神域与下界之间的结界。 停云瑟原本一直镇守在昆吾山,并未入燃犀镜,后来比翼鸟公主上门,告知他们此处为燃犀幻境,以及当日魔君杀明瑟所用的坤灵剑是令黎的命剑。祝衍之知晓了燃犀境为何物,立刻便想到燃犀幻境之中也定还有一把停云瑟,不是真正的停云瑟,但在这幻境之中也够用了。于是立刻回幻境之内的昆吾取了过来,破开神域结界。 他们忌惮魔君的幻象不能死,所以虽知魔君受了重伤,也不敢动魔君,只能抓了令黎下来。 想到令黎的坤灵杀了明瑟,祝衍之对令黎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即使望白仙尊下了令,暂时不取她性命,祝衍之还是偷偷进了囚禁令黎的地牢。 地牢昏暗,令黎被缚仙索捆着,还未醒过来。 祝衍之恨恨盯着她,手中缓缓祭出停云瑟。他心中清楚,不过杀块木头精,远远用不上停云瑟这等神器,但他想将她挫骨扬灰,让她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神器感知到如火如荼的仇恨,刹那间放大,与此同时,赤色光芒将地牢照得亮如白昼,就要击碎令黎的魂魄。 一道紫光忽然落在令黎身前。 望白及时出现,带走了祝衍之。 应和着那道“风禾尽起”的牌匾,章峩仙山的主殿清净祥和,灵气浮动。 祝衍之复仇不成,胸中憋闷着一口气,恨得要吐血,质问望白仙尊:“仙尊可曾将明瑟视作亲女?” “放肆!” 两个字蕴藏着望白的灵力,在大殿之内震动。 祝衍之被震得丹田一痛,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蛮蛮在一旁也被殃及。 她同祝衍之的来意其实差不多,也是来问望白打算如何处置令黎的,结果话说到一半,望白忽然神色一变,然后瞬间消失在大殿之内,等他再回来,手中抓了个祝衍之。 此时无辜被波及 13. 恋爱脑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 之前的望白虽然一天天拿着把剑劈来劈去,但令黎只是讨厌,眼前的望白疯疯癫癫,却是怪吓人的。 先不说她愿不愿意了,他究竟是脑子哪里出了问题,才能想到去替魔君说媒? 魔君:你谁啊? 望白却丝毫不以为疯,问:“关于竺宴,境尘是怎么跟你说的?” 令黎言简意赅总结:“一个恋爱脑,六百年前被一名女子所伤,没想开,堕魔了。” 望白点点头,又补充道:“不仅伤,还囚禁。” “囚禁那段不是谣言吗?”令黎推测,“而且我怀疑就是竺宴自己造的谣,他看三大神族不敢反他,特地给他们壮壮胆。” 望白缓缓摇头:“不是造谣,是真的。” 怪只怪此时的望白神情太过自信,像极了那种知道内情的高人,令黎不由自主地竟有些信了。 “真的?”她怕自己理解错,还又周全地确认了一遍,“女囚禁男?” 望白一脸讳莫如深,肯定地点了下头:“真的,女囚禁男,十年。” 令黎嘴巴张成了个o形。 望白又一脸神秘叮嘱:“这事儿真真假假没几个人知道,也就我在神域还有些脸面,连境尘都不知道……你别往外说啊!” 令黎立刻闭紧嘴巴,如同世间所有惊闻秘辛的男男女女,用力点头,一脸前所未有的忠肝义胆。 “所以啊,他也是有苦衷的,才会误入歧途。”望白睨着令黎,“你说说,换位思考,假如是你,一腔痴心错付,被人重伤,还被囚禁十年,失去自由,你能保证你醒来以后不会失足吗?” 令黎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挑战道德啊。 望白:“所以,对于竺宴,我一直是反对以杀止杀,主张度化的。” 令黎耿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也杀不了?” 望白一脸麻木望着她。 令黎默默垂下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在境尘那面燃犀镜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夜三尊会晤,喊打喊杀声音最大的就是望白了,令黎在一旁艰难忍着笑,心里想着:跟他真杀得了似的。 望白沉默了一瞬,道:“气氛到了,只好逢场作戏一番。但我内心其实坚持度化!明瑟,我女儿,见过吧?漂亮吧?那就是我费尽心力培养的,就计划着有朝一日送她去魔君身边,用一腔真心治愈竺宴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令黎十分困惑:“你想让明瑟去治愈竺宴,但你却让她与祝衍之订亲?恕我冒昧问一句哈,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望白:“……” 望白耐心终于用罄,当场翻脸:“容我提醒你一下,是你的剑杀了我的女儿,所以你与我之间有杀女之仇!给句话,能不能嫁?能嫁你就替她嫁,不能嫁我替她报仇。” * 章峩山高耸如云,料峭毓秀,以仙草仙果著名。令黎从前在交觞就曾听闻,章峩弟子虽也辟谷,但每日仍会进食。凡人进五谷果腹,他们则进食仙草仙果,增强灵力。 对令黎而言,答应不答应的没什么区别,拖延才是重点。令黎跟望白说,容她考虑三日,这三日呢,也请他去问问魔君的意见,毕竟是结亲,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别咱们这边剃头担子一头热,人魔君压根不答应。 但望白可能做仙尊久了,见识过太多习惯拖延的弟子,对此道门清,当即说只给她一日,过时就不管她答应不答应了。 大约知道她没有神力,出不了章峩山,望白还将她放出了地牢,甚至表现出了一个仙尊该有的慷慨,送给了她一块牌子。 “凭此令牌去膳堂进食,卯时早膳,午时午膳,戌时晚膳,过时不候。” 令黎如今是无法增长灵力了,也不爱吃仙草,但她十分喜爱仙果。抬头看了看日头,正好是晚膳时间,寻了个章峩弟子问路,便去了膳堂。 膳堂大厅恢宏疏阔,居中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各色玉盘,玉盘中是琳琅满目的仙果仙草。章峩仙山得天独厚,四季如春,一年到头数不胜数的果子。一眼看去,红橙黄绿青蓝紫,大珠小珠落玉盘。 令黎眼睛登时就亮了,咽了咽口水,向门口的弟子出示令牌,原以为只是给他看一眼,不想那弟子却是将令牌接过去,嵌入手中一方状若砚台的石头里。那砚台正中正好留着令牌大小的空隙,令牌严丝合缝放进去,砚台立刻发出“滴”的一声,同时一阵绿光投射到两人面前的空气中,上面写着—— 剩余灵石:三枚。 弟子又抬手扫了一下,数字跳转,三枚变成了零枚。 他将令牌交还给令黎:“灵石用磬,下次过来要充值了。” 令黎:“充值?” 弟子指了指她身后,令黎转头看去,只见角落里立着一面落地铜镜,除了比寻常镜子大一些,镜架旁还立着一方砚台状的石头,正与弟子手中拿来嵌令牌的一样。 此时几名仙子走到镜前,其中一名仙子将手中的令牌嵌入砚台中,原本平平无奇的镜面立刻亮了起来,那仙子将手中一包灵石扔入镜中,镜子吞下灵石,镜面上紧接着浮现出一行字——充值一百枚,赠送十枚,充值完成,请拿好您的令牌,再会。 仙子将自己的令牌从砚台中取出,下一名仙子上前重复她的操作。 膳堂弟子道:“那是仙尊三日前刚发明的自动充值镜,如今正在试行推广阶段,充值满一百枚灵石送十枚灵石,充多送多,没有上限。” 令黎:“……”她就说望白怎么那么大方,抓了她来还请她吃仙果,原来竟是想让她来充值? 令黎厚着脸皮问:“那如果没得灵石怎么办?” 弟子:“……”原来是没钱啊。 弟子原本不想理会她,一眼瞧着便脸生,定不是章峩弟子,又抠抠索索的,肯定是昆吾来的。虽同为三大仙门,但若以人界阶级打比方,那章峩属于世家望族,祖上跟创世神还有些渊源,承的都是贵族血脉。昆吾便寒碜了,泥腿子出身,所以章峩弟子一向瞧不上昆吾弟子。 但弟子实在耐不住心中对令黎那张脸的喜爱,想了想,取出一只乾坤袋给她:“那你一会儿便打包带些走吧,之后在自己房里吃也是一样。” 令黎惊了:“这样也可以吗?” 弟子其实心里也虚,但还是凛然道:“无妨,此处我说了算,你只要不让旁人知道便不妨事。” 不让旁人知道……那就是其实不可以了。 令黎虽然也有点想带些出去,但她并不想行这些不太磊落之事,还是含笑婉拒了他的乾坤袋。 令黎拿了水晶盘,各色仙果都取了一些,装了满满一盘子,在一旁寻了个空位坐下。 章峩山果然不愧是仙门贵族,此处的仙果多是别处没有的。最好吃的是一种绛红色的果子,外形有几分像樱桃,却比樱桃大许多,有婴儿拳头那般大小,一口咬下去脆甜,汁水充沛,却又甜而不腻,十分回味。 令黎打算吃完盘子里的再去拿几颗,此时,隔壁桌坐下几名仙子。她们凑在一起聊衣裳、钗环,还有六界中貌美的男子和富有的仙子,十分热闹。 其中一名仙子道:“要说貌美,那真是非从前的神君莫属,颠倒众生,无人能及,更有滔天权势神力,那万年间不知道入了多少神女仙子的香闺梦里。” 另一名仙子笑道:“他如今也依旧是颠倒众生,权势滔天,神力滔天,依旧不知道入了多少神女仙子的香闺梦里。” 一名仙子惋惜道:“虽仍是第一,可身份不同了,这差别也就大了。” 此时,有人忽然轻嗤一声:“沧海桑田,差别再大,血脉变不了。高贵就是高贵,低贱就是低贱,永生永世如此。神君便是堕魔,也不是低贱的山野木头可以肖想的。” 最后这声令黎听着分外耳熟,转头看去,果然不出所料。 比翼鸟公主难得化成人形,屈尊同几名女仙坐在一处。她说话的同时,目光转来,正看着令黎,唇角轻慢地扯了扯。 令黎:“……” 旁边一名女仙见她们有眼神交流,又见令黎生得貌美出众,便端起自己面前的盘子,想要挪到令黎这边来:“是认识的仙子吗?一起坐吧。” 蛮蛮冷声道:“不认识。本公主见过扶桑、见过檀木、见过花梨……唯独未见过山野朽木,不知道这是从哪个山沟沟里飞升上来的。” 那仙子动作一僵,刚刚站起来又讷讷坐了回去。 蛮蛮转回目光,又和一众仙子亲热地谈笑起来。 膳堂之内弟子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三三五五凑成一桌。但令黎观察了一番,发现便是章峩弟子自己也没有哪个如蛮蛮这外来的客人那般被捧着。 令黎又想起门口那面自动充值镜,心中霎时恍然。 凭比翼鸟公主的财势,若是当初一开始就来的章峩,不知该混得何其如鱼得水,也不必在交觞沦落成礼物了。 章峩仙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忙着修炼,很快便吃好,端着餐盘起身离开。蛮蛮坐着未动,徐徐往令黎看来,下巴高高抬着:“听说你自请与魔君联姻,这才让望白仙尊饶了你一命?” 令黎:“……?”这个望白好歹是一门仙尊,嘴上都这么离谱的吗? 令黎放下手中的果子:“害你不能说话这事,我真心不知,我很抱歉。但我害你不能说话两日,你便要我的命,是否太过分了些?” 比翼鸟公主高贵的下巴扬了扬:“在我族,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更何况,你不仅以下犯上,你还故意羞辱我,罪加一等!” “我如何羞辱你了?扶光殿的结界又不是我布下的,且幻境之内,神域无神,宫殿却众多,你随意挑一座宫殿躺着不知多自在。” “宫殿众多?木头精,你脸皮可是够厚的,如今还在嘴硬!”蛮蛮怒道,“神域之内,除了扶 14. 真身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獾疏找到令黎的时候,令黎正躺在她刷了六十六枚灵石才分到的天字号厢房内,据说是整个章峩最舒服的客厢。 她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给竺宴打包的那袋仙果,正纠结着要不要偷偷吃一颗。 吃一颗吧,反正他也不知道。 可是一旦开吃了第一颗,她怕就收不住手,最后会全吃了。 令黎最后还是悲伤地控制住了自己。 一扭头就见獾疏蹲在她床边,一脸冷漠地望着她。 令黎顿时笑逐颜开,坐起来:“獾疏!你真的找到我了!我还担心我们尚未结契,你找不到我!” 獾疏想告诉她,神君的神谕一言九鼎,他说了它是她的灵兽,它就是她的灵兽,结不结契都是,更何况……算了,它懒得跟她说这些。 獾疏示意她上去。 令黎立刻抱着两个乾坤袋爬到獾疏背上,獾疏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耳边是令黎雀跃的声音:“我帮你和竺宴带了好吃的,等我们回……” 然而令黎话还未说完,一张大网兜头落下。 獾疏和令黎被一网打尽,一人一兽狼狈地摔到地上。 一道影子拉长至他们面前。 令黎抬眼,就看到了背负月光,缓缓踱来的望白。 “本尊接到举报,说你要逃?” 令黎看向他的身旁,蛮蛮下巴抬得高高的,笑得落井下石。 令黎:“……“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獾疏不屑地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示意令黎躲开,旋即它便朝着望白的方向喷出一口大火。 然而它的火一遇见束缚它的那张网竟刹那间湮灭。它又抬起爪子,试图用灵力毁掉这张大网,网依旧分毫未损。 獾疏不敢置信,大声问望白:“你这是什么东西?”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一出来,令黎立刻扭头看向它:“原来你会说话?” 獾疏不信邪,又用足了灵力去与那张大网对抗,然而这一次,大网非但纹丝不动,反而开始反击,刹那间收紧。 “啊……”令黎与它被困在一起,大网一收紧,勒上皮肉,令黎疼得只觉那张网上每一条线都如刀片一般,要将她身上的皮肉一片片生片下去。 獾疏比她还要痛苦,除了皮肉的痛,还有灵力反噬。它撑了片刻没撑住,呜咽一声,唇角流出蓝色的血。 望白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道:“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痛苦。这网名唤坠月,这可是从前神君亲自做出来的神器,别说是神兽了,便是天上的月亮也能捞下来。” 望白仔细打量起獾疏,认出它来,忍不住笑了:“传言獾疏兽水火雷电不侵,巧了,坠月网也是。” 网越收越紧,令黎痛苦道:“你先放开我们,有事好好商量。” 骄傲的比翼鸟公主冷笑一声:“放开你们,好让你们逃吗?” 这比翼鸟神神叨叨的,脑子里仿佛有水,是敌是友都拎不清! “我不是已经把联姻的好事让给你了吗?” “我没同意。”望白果断道。 蛮蛮:“所以你现在欠我五千灵石,我自然要盯紧了你,不能让你跑了。” 令黎:“……” 望白幸灾乐祸看向令黎,慷慨道:“你答应嫁给魔君,五千灵石,我帮你还!” 若说比翼鸟公主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水,望白脑子里装的就是油水。他在章峩山到处摆满了自动充值镜,五十步一小镜,百步一大镜,说着伸手一掏,就这么隔空从最近的一面自动充值镜中掏出了一大袋灵石,财大气粗地扔到比翼鸟公主怀里。 “还你了,多的算你举报有奖,不用找了!” 蛮蛮目瞪口呆。 令黎叹为观止。 这算怎么回事?望白当场表演了一个财大气粗碾压财大气粗吗? 蛮蛮反应过来,指着令黎道:“她还没答应呢!” 令黎也同时道:“我可没承认欠她钱!” 望白气定神闲道:“那没办法,我钱反正是花了,你现在必须答应!” 说着朝蛮蛮挥手:“行行行,你赶紧走吧,后面没你事了!” 蛮蛮还要说什么,被这么一通逐客,瞪了令黎一眼,走了。 望白看向令黎:“我现在就派人去给你做嫁衣,你与竺宴尽快完婚!” 令黎:“……” “等等!”令黎觉得这望白真是有毛病,没好气道,“换个条件!” 望白:“竺宴不会答应入赘。” 令黎一阵无言,咬牙道:“我,我有办法救活明瑟仙子。” 望白神情一变,静静注视着令黎。 夜来吹来,树叶簌簌作响。 半晌,望白缓缓笑了:“本尊听比翼鸟公主说,令黎仙子天性惫懒,在交觞六百年不曾修炼,为了不干活,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都想得出来。可你要知道,眼下不是你愿不愿的问题,而是你若不肯替明瑟嫁入扶光殿,你便要为她偿命。” 令黎看着望白的眼睛:“可我既不愿意替她嫁入扶光殿,也不愿意替她偿命。所以,我帮你救活明瑟,你的度化大计,还是让你的亲生女儿去完成吧。” 令黎看向倒地不起的獾疏:“你将它放走,我还你明瑟仙子。” “你真能让明瑟起死回生?”望白盯着她。 令黎没说话。 望白领会,拂袖一挥,他们身上的网被收走。 獾疏得到自由,嗷呜一声,还想挣扎起来带令黎走。令黎摸了摸它的头,阻止了它。 “说吧。”望白。 令黎只说了四个字:“燃犀镜主。” 这望白竟见识不浅,令黎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 明瑟本是死在上古神剑之下,再无生还可能,但这里是燃犀幻境,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依入境者的心愿而生。虽然入境者的愿力无法强大到扭转生死,但燃犀镜主是燃犀镜的主人,他却可以。 但前提是,他愿意。 “他会愿意吗?”望白问 令黎道:“不妨一试。我写封信,让獾疏带回去给魔君。” * 扶光殿内。 令黎被抓,竺宴闭关,四下清静得只余袅袅风声。 獾疏肉乎乎的前蹄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脑袋轻轻探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燃犀镜。 它想起令黎送它离开时交代它的事。 它虽对付不了竺宴那个网,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兽,它的结界挡一挡下界仙人还不在话下。 结界中,令黎对它说:“我没有对望白说实话,我要去你寻的不是燃犀镜主,是燃犀镜。” 它惊恐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令黎问它:“燃犀镜也可以让明瑟起死回生,对不对?” 灵兽不能对主人说谎,獾疏只能被迫点头。 令黎:“果然。” 獾疏轻扯着她的衣服,目露哀怜,试图阻止她。 令黎摸了摸它的头:“放心,我不砸镜子,竺宴救过我,我便报他这个恩。我非但不会毁他的镜子,我还会救活明瑟,稳住章峩,为他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好让他养好元神,平安走出幻境。” 獾疏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令黎的意思,等它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你,你你你……知道了?!” 令黎平静地看着它。 獾疏简直比以为她要去砸镜子还要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令黎:“你什么时候知道、知道神君是……”真身的? “嘘——”令黎手指挡在它的嘴前,制止了它说出最后那三个字。 令黎道:“你来之前不久。” 獾疏还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里,茫然地问:“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蛮蛮对我说,神域之内,除了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蛮蛮刚说起的时候,她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神域那么大,怎会除了扶光殿再无宫殿?若是如此,其他神族要住哪里? 后来忙着跟蛮蛮吵架,也将这事给忘了。直到晚上,她躺在床上,垂涎留给竺宴那一袋仙果,她忽然想到,燃犀幻境中的一切布景皆依入境者的记忆而生。蛮蛮在神域中找不到其他宫殿,是因为之前的入境者从未到过神域,所以神域的部分燃犀镜还未造出来。而蛮蛮是第一次来神域,她对神域没有记忆,燃犀镜便不能凭着她的记忆为她造出神域宫殿来。 同样的道理,令黎也没有。 可当初来到神域的就只有她、蛮蛮、竺宴三人。她与蛮蛮皆是第一次来神域,竺宴虽是燃犀镜主,但他是幻象,幻象只能改变幻境里面发生的事,却不能影响里面的造景。 那问题来了,扶光殿是怎么出来的? 按理说,她与蛮蛮没有神域记忆,唯一有神域记忆的竺宴无法影响燃犀镜造景,便是来了神域,也应当看到荒芜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到那般精致真实、灵气充盈的扶光殿。 但扶光殿又确实出现了。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竺宴可以影响燃犀镜造景,他不是幻象,他就是真身。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这确实是唯一的答案,也是事实。獾疏的心情十分复杂。扶光殿的确是依着竺宴的记忆造出来的。 不仅扶光殿,整个神域都是。 竺宴在神域数万年,快乐的记忆全在扶光殿,所以幻境里的神域中只有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獾疏怕令黎知道后会对竺宴动杀心,那他可就太惨了,本来还想狡辩,眼下看令黎如此确定,是狡辩也无从狡辩了。 好在令黎看起来暂时没有要联合外人杀他的意思。 “神君不能有事不错,可是燃犀镜也……”獾疏欲言又止。 令黎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它的,我都想好了。” 她俯身到獾疏耳边,告诉它计划。 眼下要为竺宴争取时间养伤,救活明瑟是唯一的缓兵之计。不仅是救她的过程里可以拖延时间,在救活她以后,章峩必定还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动作,希望这段时间足够充裕。 但要救活明瑟,定不能真让竺宴出关,他元神受创,若是提前出关,必定伤上加伤。 那就只能用一用燃犀镜了。但燃犀镜在这个过程里也不能有丝毫损坏,否则一旦燃犀镜毁,它正在养伤的主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那么,保护燃犀镜就是重中之重,而保护燃犀镜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就不要让人知道镜中镜已经出现了。 所以令黎对望白说的是燃犀镜主,而不是燃犀镜。 至于这个燃犀镜主要从哪里来?那就需要獾疏努把力了。 令黎假意给了獾疏一封信,说是让它带回神域给竺宴,实则一是给望白看的,做戏做细节;二是 15. 别怕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獾疏离开后,令黎去了章峩的古籍室。 据她推断,燃犀镜逆转生死的前提是逆转时空。就是说,若要明瑟死而复生,那就需要先进去镜中镜,回到明瑟死前那一刻,让她做出不同的选择。只要她不去亲竺宴,竺宴就不会杀她,她就能保住性命,活着出来。 类似于后悔药吧。当然在外面是万万没有这种好事的,也就是这个法器厉害,可以单独给她开一个时空,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 理论上十分简单,但问题是……令黎不知道该怎么开启燃犀镜。 总不能抱着明瑟的身体就一头撞进去吧?若燃犀镜不肯对她开放,那样搞不好直接就把镜子撞碎了。 她只得忍痛斥巨资一千灵石进入古籍室,然而翻了一个晚上,却连燃犀镜的只言片语都找不到。 就这?一千灵石? 那望白看起来挺见多识广的啊,怎么章峩的古籍室却只是个花架子? 她不甘心找不到,又觉得肉痛,自暴自弃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屋顶。 好累,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要不她还是直接躺平等死吧。 结果可能她属乌鸦的吧,她刚刚这么想着,“砰”的一声,一群弟子破门而入,提着剑就冲了进来。 章峩弟子杀气腾腾,进门却见令黎直挺挺躺在书架底下,一动不动,下意识以为她死了,还愣了一下,冲在前面的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了一番,结果就听身后的同门忽然惊呼一声:“她还活着!小心!她坐起来了!” 冲在前面的两名弟子立刻条件反射,一人一掌隔空挥了过去。 令黎听见动静,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在人前这么躺着着实不雅,刚刚挣扎着坐起来,结果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听见一道惊恐的声音喊道“她坐起来了!”,然后她胸口就接连中了两掌,一口鲜血喷出,又当场躺了回去。 眼前一黑,令黎仅存的理智是:好恨……早知道就不坐起来了! * 令黎再次醒来,是被雷声惊醒的。对天雷的恐惧深入骨髓,连痛晕了都能再吓醒过来。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石柱上,头顶雷云滚动,闪电噼啪一声破开乌云,在遮天蔽日中划过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紫色电芒。 令黎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下意识闭紧双眼,然而这道雷击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与此同时,身旁传来一道痛苦的闷哼。 她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以为是獾疏假冒竺宴被发现了,所以章峩才会忽然发难,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然而她转头看去,却见旁边的柱子上分明绑着一个陌生男子。 男子眉目俊朗,身形颀长,一双桃花眼美得风流,又透着一股玲珑圆滑劲儿。 令黎不认得她,但对他身上那身紫色锦袍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雷落在他身上,他头发乱了,唇角流出鲜血,看起来十分狼狈,眼神却有着违和的从容,甚至还带着点不屑。 令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高台之上,望白手持裂缺举天,狂风将他的头发和衣袍吹得猎猎。高台之下,八名长老将他们团团围住,与望白共同布成诛魔阵。 她和这名男子就是被诛杀的对象。 令黎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方才那两名弟子下手实在太重了,她此刻胸口痛得都到头皮了,她奄奄一息地挂在柱子上,决定放弃了。 就这样吧,她也不问为什么了,直接让她死吧。 她趁着没人发现她醒来,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男子就没有她这么看得开了,还在不甘心地斗嘴:“望白,你师兄慕唯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还想着此次顺手救你章峩上下一回,也好报了他这个恩情。不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非要自寻死路!真是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但显然这种时候越斗嘴越吃亏,他话刚落,又一道天雷下来,正正砸到他身上。 他咬牙闷哼,令黎闭着眼睛哆嗦。 望白用雷击完他,才不疾不徐冷笑一声:“无漾,我师兄当年诛魔而死,若是让他知道你来日会与魔君一同堕魔,当日怕是自绝双臂也不会救你!你自甘堕落便罢,却胆大包天到我章峩兴风作浪,扣押本尊,冒充本尊!无漾,你想做什么?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本尊!” 令黎听到这里,总算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扭头看去。 听望白那意思,所以之前她见到的望白仙尊根本就不是望白,而是眼前这个叫“无漾”的男子冒充的? 难怪她刚才还觉得他身上的衣服眼熟,原来就是之前见到望白穿那件。 她就说!那个望白看起来十分古怪,与她印象中的望白像是换了一个人。且一向听闻望白古板守旧,不善经营,自他成为仙尊,章峩在他手中一路败落。可据她来章峩所见,这分明就是个商业奇才,怎会将章峩经营得败落? 无漾察觉到令黎的目光,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令黎虽然疼得万念俱灰,但到死了还是压不下对赚钱一事的好奇,她虚弱地问:“所以令牌和自动充值镜其实都是你想出来的?” 无漾愣了下,又笑着摇摇头:“惭……”愧。 然而他也就刚说了一个字,又一道天雷落下,直击他的天灵,将他击得险些元神溃散,又吐出大口鲜血,将他的衣服淋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令黎控制不住地跟着雷声一起打颤。 无漾痛得已经不剩什么神志了,看到令黎发抖,以为她在害怕,还是气弱地安慰她:“别怕,他会来救你,他定不会让你有事。” 令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无漾说的“他”应该是指竺宴,一时心情真是复杂。她虽然觉得现在告诉他实话有点残忍,但还是不想他到死了还抱着虚幻的期待,沉默了一瞬,她道:“有个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魔君在闭关,我并不想打扰他。所以那封信我也不是写给他看的,我是写给你看的,好让你放獾疏回神域转一圈,再让它假扮成魔君的样子下来。” 她刚说完,骤然间一阵狂风吹来,令黎被风吹得偏了偏头。若不是她被铁链绑在柱子上,她甚至怀疑自己能被那阵风吹跑。 但紧接着,周遭传来的混乱证实,她的怀疑没有错。 仙剑和法器纷纷被吹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围在诛魔阵旁的章峩弟子被吹得飞起来,混乱地在天上乱撞。守着诛魔阵的八名长老起初还能坚守,后来也一并被卷到天上,撞到一起,又掉到地上。 令黎迎着风抬头看去,勉强看到了云端那一道挺拔的身影。青衣墨发,冷白肤色,眉心一点殷红。 他负手从高处落下,琉璃色的凤眸漠然俯视着众生。随着他的 16. 神后 《我那么大一条咸鱼呢》全本免费阅读 “不——”望白眼睁睁看着神剑被毁,红了眼。 上古神剑皆有剑灵,裂缺断后,一道紫色的剑灵从断剑之中痛苦挣扎而出,试图逃离,却被竺宴轻而易举捏在手心。 剑灵挣扎,如困兽一般嘶吼:“竺宴,我本是创世神尊命剑,随神尊劈山开海,你还未出生我便已累下创世功德!后诸神大战,神尊将我赐予雷神!如今你竟敢断剑毁灵,你当真不怕天道吗!” 令黎听到剑灵的话,一个激灵。 不能毁灵! 她自己就曾死在天罚之下,她知道天罚有多可怕,她立刻拉住竺宴的手:“不要……” 然而竺宴根本不为所动,眼底赤色涌动:“天道?本君此生最恨天道!” 声落,掌下神力运转,剑灵就这么被他生生捏成碎片。 细碎的紫色流萤消散,转眼湮灭在天地之间。 随着裂缺剑毁灵灭,天上厚重的雷云刹那间消散,滚滚雷声消失,白日的天光重新照入下界。忽然而来的光明显得清和平静。 若是不考虑竺宴做了什么,以及章峩的山崩地裂哀鸿遍野,那确实可以说得上清和平静。 令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戾气和力量,哪里是獾疏一只未成年小兽能拥有的? 这哪里是什么獾疏?这分明就是真正的魔君!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闭关吗? 她扭头看向竺宴,只见一向覆着寒霜一般的琉璃色凤眸中,冰冷淡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簇赤色光芒涌动,而他眉间那道殷红的火焰却逐渐淡去,直至若隐若现。 令黎惊怔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 竺宴低眸对上她的视线,眸底的赤色散了些,眉心的火焰印记又重新明显了起来。 他将她按在自己怀中:“别怕,从今往后再无裂缺,天雷再不会追着你跑了。” 令黎脑子里一片茫然,心口处却仿佛有什么轻轻撞了撞。 痛苦的挣扎声从下界传来,如灭世一般,满目疮痍。章峩山垮了,山上的殿宇楼阁轰然倒塌,将不少弟子压在下面。灵力高深的试图逃生,竺宴一手抱着令黎,只用单手,便将他们隔空捏碎,就像捏死蚂蚁那般,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很快就捏住了望白。嗓音比往日更加低沉,让人背脊窜起寒意:“本君已放过你一次,便算是替她还了仙界的救命之恩。你且记住,今日是本君要灭你满门,与旁人无关,你只管让你的天道来找本君!” “不……”望白失了神剑便如失了唯一的依怙,想要挣扎也挣扎不动,却还有着求生的本能,痛苦地喊道,“无漾,无漾!” 无漾自顾不暇,他不是令黎,也不奢望竺宴能像爱护令黎一样爱护他了,但他怀疑,竺宴可能压根就没发现他……这就离谱,明明他就被绑在令黎旁边。 在魔君救下令黎,断剑灭灵的时候,他还一直被铁链绑在柱子上。而后地动山摇,冲天的石柱倒塌,他跟着被摔了半死,眼见章峩山塌,就要将他原地活埋,他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震断铁链,刚飞出来,就听见望白喊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无漾当日入镜,本是担心竺宴受伤无暇自保,来保护他的,结果一入镜就见他和令黎两个倒在野地里。周遭荒无人烟,只有杏花簌簌落下,杏花树下的两人像鸳鸯一样,画面十分缠绵。令黎一点点凑过去亲他,他躺在她身下,痴情地看着她,一副随她怎么弄的模样。 无漾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君子,但他怕死。非礼勿视,赶在被发现之前,他转身就跑了。嫌人形跑得不够快,他甚至变出原身,九尾狐“咻”的一声,眨眼消失。 他本想在外面等着,等那两人完事之后他再出现,不想却发现望白带着众人追来。 九尾狐一族最通幻术,无漾当即施展幻术,让所有人走散。望白落单后,无漾降服了望白,将他囚禁起来,自己变成望白的样子,带领仙界众人退回章峩。原打算就这么带着仙界苟活章峩山,等竺宴恢复了神力,大家跟着捡个便宜,一起活着出燃犀镜。 结果这些人真是生怕活得太长,天天给他找事。先是昆吾的那个祝衍之,天天嚷着要追杀魔君,给明瑟报仇。他好不容易给摁住了,又忽然飞来一只比翼鸟告诉他,竺宴和令黎去了神域。 无漾:“……”要你来告诉我,我能猜不到他们去了神域? 竺宴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都在扶光殿中了,如今得了机会,他还能不把人带回去重温旧梦? 偏偏坏就坏在,这话被祝衍之那个愣头青给听见了,那祝衍之当即就红了眼,要冲回昆吾去拿停云瑟,破开神域结界,找竺宴报仇。 无漾一听停云瑟,眼皮一跳。没有办法,只得连忙故弄玄虚一番,说出几个似是而非的疑点,最后自问自答抛出一句关键:这里是燃犀幻境。 诶,对了,燃犀幻境里面,你们不能杀魔君幻象,否则大家都得死。 祝衍之被掣肘,眼见着消停了,没想这个时候,那坏事的比翼鸟又说出了坤灵是令黎的命剑。 无漾:“……”他要说不是,他们会信吗? 祝衍之立刻就热血沸腾了,他杀不了魔君报仇,也要先杀令黎泄愤。 无漾可算是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骑虎难下,他本意只想带着众人苟活下去,等着出燃犀镜。这下可好,只得跟着他们一起去神域捉令黎。 原想着有竺宴在,他们去了也是白去,哪想到竺宴不知道去哪里了,还真让令黎落在了他们手上,这让他抓了人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放。最后灵机一动,一番冠冕堂皇表示要将令黎嫁入扶光殿,让她代表仙门与魔域联姻,顺势便可将她送回竺宴身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令黎比他记忆中更懒了,让她联个姻她都能花样百出推给别人。偏还是那比翼鸟公主,那只鸟身上本就疑点重重,这下可好。獾疏来救她的时候,他也发现了,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走,结果偏偏那坏事的比翼鸟公主竟跑来举报,他骑虎难下,为了不暴露自己,也只得去捉她。 她说可以救活明瑟的时候,他确实是心动了。 燃犀镜是上古神器,而且十分奇特,每一面镜子的法力各不相同。这面燃犀镜不是他的,他不了解,但令黎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可以。 当年诛魔大战之中,是章峩的上一任仙尊慕唯救了他一命,临去前还请他对望白多加照拂,救命之恩,他不得不还。若是能在明瑟这里偿还,那再好不过。于是出于私心,便答应了。 令黎写下那封求救信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看着,心中真是十分同情竺宴。爱上一块木头,这几万年来都在为她生为她死,结果到头来人家却来一句:“你我毫无交情,若无这封信,你甚至不知道我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代入一下,无漾都觉得自己快吐血了。简直没眼看下去,挥了挥手,让獾疏赶紧带走。 他也不怕竺宴来了找他算账,毕竟他自问没有亏待过这块木头,还从祝衍之手下救过她的命。等竺宴来了也是要还他这个救命之恩的,他正好顺势求他将明瑟救活,拿去还章峩的人情。 他这个算盘打得响亮,万万没想到横生枝节。被他囚禁在结界中的望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出来了,还将他反杀。 然后他就和令黎一起被挂在了石柱上,当众处死。 此时无漾看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竺宴,再看看被夷为平地的章峩,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要找死起来,真是怎么拉都拉不住。 但凡望白没有出来找死,此刻场面不知道多和谐,说不定竺宴见到令黎一个高兴,连明瑟都替他们救活了。 “你自寻死路,如今再来喊我有什么用?”无漾叹息一声。 话虽如此,他仍旧飞至竺宴身边。 “君上。” 竺宴徐徐往他看来。 无漾对上他眼底的赤色,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出声求情,竺宴已毫不留手将他打了出去。 四周断壁残垣,无漾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断了一半的石柱之上,狠狠吐出一大口鲜血。 “君上……”他捂住胸口,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令黎困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听望白所言,这个无漾不是随着他一起堕魔的吗?竺宴为何却要打他? 此时狂风愈发呼啸,风吹过之处,一地呜呜之声,竟分不清是风啸还是章峩弟子的哀鸣。原本乌云散去之后照下来的天光也如昙花一现,飞快地消失,转眼,周遭漆黑如夜。 方才虽也不甚明亮,可那是因为裂缺引来了天雷,雷云滚滚铺陈在空中,遮天蔽日。可是眼下天上并无乌云,也无雷电,天地间却漆黑一片,四下还有狂风大作,下界呜咽悲鸣不止。这场面真让人背脊发寒,毛骨悚然。 “怎,怎么回事?”令黎哆哆嗦嗦地问。 竺宴抱着她,他浑身上下一点温度都没有,凉得仿佛一块冰。 想想身边妖风肆掠,入眼一片漆黑,唯一能触碰到的人一身冷硬。令黎觉得自己没被雷劈死,先要被吓死了。 竺宴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一手袖袍拂动,他掌下狂风更加肆掠,哀鸣之声几乎冲破天际。如此诡异阴森的背景之下,他的嗓音却是说不出的温柔,竟像是生怕将她吓到了似的:“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们伤你。” 竺宴冰冷的气息拂过耳根,令黎觉得更害怕了。 天地间没有一丝光明,入眼全是漆黑,狂风肆掠,耳边哀鸿遍野,这一幕宛如灭世。 令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又惊又慌。 但其实这一幕六百年前也曾发生过,那日也是如此,天地间漆黑如夜,恐怖如斯。 自此,神君堕魔,天道逆转。 她之所以未见到,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死在天罚之下。但换个角度,若是那时她没死,那一切也断然不会发生。 就在令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一道喊声划破混乱,传到她耳边:“君上走火入魔了,令黎,快阻止他!” 令黎:“?”入魔?他不是早已入魔了吗?这还能再入一次? 狂风将无漾吹得喘不过气来,但六百年前的场景眼看就要重演,无漾憋住一口气,顶着狂风往令黎身边飞去。 竺宴怎会容他靠近令黎? 他既不会放过下界这些人,也不会再次将她置于危险。 “坤灵!”竺宴低喝一声。 坤灵应声划破漆黑天幕,往无漾刺去。 坤灵曾与裂缺一同创世,竺宴神力之下,坤灵劈山开海,势不可挡,无漾根本躲不掉,眼见就要被斩于剑下,令黎忽然大喊一声:“停下!” 令黎也是实在无法了,如今全无神力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论是面对章峩弟子,还是面对竺宴,甚至连坤灵都不再听她的。杀明瑟那次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她又生气又不抱希望地喊了一声,没想坤灵竟真的停了下来。 她心中一喜,又立刻喊道:“回来!” 坤灵应声回到了她的手中。 重新握住坤灵的那一刹那,令黎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原来即使她如今神力全失,坤灵终究还是念着与她的主仆之情,没有完全背主。 但虽然令黎阻止及时,免于无漾死在坤灵剑下,无漾也不敢再硬着头皮上前去了,只能隔空冲令黎喊道:“令黎,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们,你现在立刻带君上离开这里!” 令黎:“……”大哥,你看他这个样子,是我想带他走就能带他走的吗?你不如杀了我还容易些! 无漾无暇与她解释,只能大声催促她:“快!不要再让他造杀孽了!” 令黎十分无语,忍不住回嘴道:“你光催我有什么用?你好歹告诉我怎么做啊!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若不是眼下形势危急,无漾简直想隔空和令黎吵一架,他没好气道:“我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