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有人》 1. 酒娘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多年前,我途径长安在一间酒肆里饮过一盏酒。 酒液金黄,唇齿留香。那味道令人念念不忘,故而多年后特来寻访。 到的时候是晚间,客人已经很少了,人影寥落。酒肆只点一盏孤灯,那酒肆的主人面容隐在暖黄的灯光后,若隐若现。 “你这里冷清了许多,我记得以前很是热闹的。”我坐下,向酒娘攀谈道。 酒娘明眸善睐,笑着端起酒盏道:“红颜未老恩先断,趁着奴家还未彻底年老色衰,客官还是多来几次照顾照顾奴家生意吧。” 我见她端起酒盏,遂问道:“有些什么酒?” “抱歉了客官,小店生意不大,向来只卖一种酒。”酒娘道。 我点头:“那尝一尝吧。” 于是,玉碗盛来琥珀光。 “这酒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酒娘在我身旁坐下,半支珠花落鬓发笑道:“一个书生起的,叫红袖招。” “听起来好像有段故事。” “一个俗气的的故事,客官要听吗?”酒娘笑道,见我点头便继续道:“只不过是名落魄书生,遇见了名美貌酒娘,饮过一盏酒后作诗一首,那女子心生爱慕。后来书生进京赶考,临走前叫女子等他,说他会回来的。” “看来那女子是一直等到今了。”我打趣道。 “呦,不一定呢,谁敢说那女子不是没有找到下家呢。”酒娘扬眉道。 我明白她们的处境,商人重利轻别离,负心多是读书人,你来我往的交易里多是虚伪,不见真心。酒娘坐在我的身边眉眼弯弯,可酒肆的灯光却照见了她眼角的细纹,她确实韶华逝去,不再青春。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饮完一杯,赞道:“娘子酿酒的功夫不减当年。” 酒娘讶异地看我一眼,起身打开另一坛道:“小店只卖一种酒,但言语相投者却可以尝到别样的滋味。客官,要尝一尝吗?” “好啊。”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酒娘施施然挽起衣袖,递我一碗般若汤,解忧除乏,醉生梦死。 “倒不是我酿的,也是珍藏,托人带来的酒。”酒娘也饮一杯,惋惜地道:“可惜要喝完了。” 酒娘惆怅完,又问道:“我见客官也只是个年青的小娘子,听口音也并非长安人士,如何在多年前见过奴家呢?” “恰巧路过而已。”我放下酒盏道:“后来那位书生又来过酒肆,尝过这红袖招吗?” “谁知道呢。”酒娘笑意浅浅:“谁又记得这无关要紧的风月呢?” 我抬眸认真地看向她道:“我是画皮师,可帮你更改容貌、永葆青春,只要你拿寿 2. 侠客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从前有个侠客,他有个师傅。 师傅给了他一把剑,还教他剑术。 他拿着剑问道:“我要这些做什么呢?” 师傅说道:“或许你可以成为一名侠客。” “什么是侠客呢?”他问道。 师傅道:“心怀大义,视恶如仇。” “好,我会成为一名侠客!”他大声喊道。 可他的父母不同意,他们说道:“田地没有播种给,鸡鸭没有饱食,房屋没有修缮,你不能成为一名侠客。” 他想:对,我还没能和隔壁皎如明月的姑娘成亲。 师傅教了他剑术后就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他就像平常的农夫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地耕地锄田,准备向隔壁的姑娘提亲。 但后来,战乱来了。 他的父母不幸死于战争,那位姑娘嫁给了一名有钱的商人,跟着丈夫远走他乡。 他痛哭一场,埋葬了父母,回头望向荒芜的庄园。现在,只剩侠客一个人了。 他想:现在我可以成为一名侠客了。 他收拾了所有盘缠,带上了所有的干粮,拿起宝剑走出大门去。 他想: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 哈,我多么潇洒! 然后他就开始闯荡江湖。 战乱的时候,很多人遭受欺凌。侠客见一个救一个,杀了很多歹徒,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师傅教的剑术这么厉害。 渐渐地,他的名声大起来。 他也结识了很多朋友。 他们一起仗剑纵马,饮酒作乐,济困扶危,快活极了。 侠客想:我的江湖好极了。 后来有一天他去拜访朋友,路过了一家田舍。 田舍里有哭喊声,侠客停住了脚步。 是恶霸在鞭打一名农夫,强迫他交钱,然后要求他把小女儿嫁给他当妾室。 侠客心想:我不能不管。 于是他叫来了朋友。 恶霸人高马大,还带着很多帮手,好在侠客武艺高超还有朋友的帮助。最终恶霸鼻青脸肿地逃走了。 农夫一边拉着他的手感谢他,一边忍不住流着泪向他诉说生活的不易和恶霸的罪行。 侠客说:“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回去的路上,朋友送了他一壶好酒,他大口喝着,觉得很畅快。 果真,恶霸也没有再去打扰农夫一家。 过了一个月后,侠客要走了。 他对朋友说:“我是侠客,我属于整座江湖。”朋友和他道别,又送了他一壶好酒。 他打马走了很久,又忽然想起没能和农夫一家告别,于是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临近田舍的时候,他远远听见了恶霸的声音。 “要不是那个人打扰我的好事,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我要你加倍偿还!”紧接着传来农夫的惨叫声。 他愣了一下,慌忙赶过去。 可惜,他来晚了。 农夫已经死了。 他的小女儿也被抢走了。 农夫的妻子呆呆的坐在血泊里。 侠客愕然,对着农夫的尸体大哭一场。然后抓起宝剑,红着眼眶道:“我要为他报仇。” 农夫的妻子拦住他,她说:“谢谢你,但请你走吧。” 侠客愤怒地回头,对上她麻木的眼神却愣了一瞬。 他看着墙角几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孩子和残破的茅房,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侠客掏出身上所有的银两给了她们,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他没有去寻仇,只是坐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喝酒。 喝的还是朋友送的那壶酒。 酒是好酒,他却喝不出畅快的感觉了。 夕阳日暮下,侠客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 后来他独自一人走了很久的路,他又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可他却快活不起来了,一件沉甸甸的心事始终伴随着他。 他变得沉默,不再喜欢高谈阔论,连迈出的步伐都不再潇洒。 又有一天,他很巧地又碰上强抢民女的事。 那是一个大门派。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见过那些看似简单的事件后的弯弯绕绕后,他那一颗古道热肠的侠客心,终究还是淡却了。 他站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被人抗走。 咫尺之隔,他愣愣地想起当年那个皎如明月的姑娘。 姑娘也看见了他,没有喊叫,只是呆呆地流泪。 这两三点妇孺泪,终归还是唤起了少年郎的满腔热血。 长剑出手,翩若惊鸿。 姑娘被他救下来了,却不肯走,哭着喊着想要和他同行。 侠客摇摇头,沉默离去。姑娘却执着地跟了上来,几番劝告无果后,侠客只好任她跟着。 姑娘貌不惊人却有一颗玲珑心和一双穿针引线的妙手,她为侠客补衣,换药,置炊。 时日久了,侠客逐渐信任她。他与姑娘交谈,问她父母,问她朋友,姑娘摇摇头道:“都已不在。”侠客想为她寻一出路,姑娘不舍,那时她们已同行许久,相伴走过岭南冀北。 侠客看着姑娘含情的眼眸明白了什么,他不愿耽误姑娘,于是言语决绝,逼得姑娘最终含泪点头,侠客放心了。姑娘道:“行至家乡,便是分别之日,欲以酒相别。”侠客答应了。 待行至初见之地那日早间,侠客猛然醒来,却早已不见姑娘身影,同时不见的,还有那把宝剑。 他想起昨晚的酒,村舍的米酒却让他醉意盎然。 举目四望,溪间白鹭戏泥虾,岭上子规悠悠啼。阳光朦胧,日影斑驳,侠客呆呆坐于松下,无处为家。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却无意间走到了当初行恶的门派那里。侠客想要避开,却被门派的弟子团团围住。 仓皇解释间,门派长老徐徐而出,手执三尺青锋直指他眉间。 侠客沉默,只静静看着他手中青锋,那是他的宝剑。 长老义正言辞,细数他罪责几何言他偷窃派中宝剑,言他强抢民女,言他上次打伤他弟子若干等,滔滔不绝良久。 可侠客并未看他,有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长老身后。 是那名姑娘。 她衣着依旧朴素,却比之前光鲜太多。此时正站在长老身后以衣拭泪,楚楚 3. 珠翠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花鸢城的深夜,我的住所迎来一位客人。 外面大雪纷飞,她披狐裘带着两三随从,未染一丝霜雪。 领头的嬷嬷抱着一副画卷,向我屈身行礼道:“烦请大人为我家小姐一施奇技。” 我点点头道:“劳烦嬷嬷并一众姑娘外间等候了,我画皮之时不欲旁人在侧。” “那是自然,”嬷嬷起身扫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们,侍女训练有素,低眉温顺地走了出去。嬷嬷却对我行礼道:“我家小姐身份不同旁人,可否容老媪留下陪伴小姐。”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精神不济。正要开口婉拒,那自从进门就戴着幂篱的小姐出声了冷冷地道 “嬷嬷,退下吧。” 主人发话,她只好将手中画轴放下,缓缓退出。小姐对我道:“嬷嬷坏了礼数,还望大师别放在心上。” “小姐多虑了,”我道:“既然主动上门,想来知道规矩的。我画皮从来是以本人寿命为酬。” “自然知道,”小姐摘下幂篱,摊开那幅画道:“我以五年寿命为酬,求大师帮我了了心愿。”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开口道:“小姐这般姿容,不必来画皮的。” 明眸皓齿,眉眼妖娆,端的是风情万种。别说在花鸢城,便是京都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只是她年纪尚小,还有些稚嫩,纵是如此也比我家身为狐妖的阿泥妖媚的多。 小姐只是笑,看着画上的女子道:“这是当今陛下薨了的皇后,身份寻常,甚至有些低贱,却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我不求与她一模一样,只求六分相似。” 那画卷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素衣白裙不施粉黛,杏眸圆润,似林间清泉,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美则美矣,却比她的姿容逊色太多。 “那就如你所愿。” 画皮结束后,我叮嘱她一些事宜。小姐学着画中人,眉眼弯弯地问我:“大师,像吗?” 我转身,静静地看着她。 六分容貌,四分气韵。如此妙人,也能惹得陛下心醉了。 “像,很像。”我道。 小姐笑了,眉目如画,起身告别。 来我这的人大多都是笑着离去的,她也如此。 我淡淡地道:“祝得偿所愿。” 等她离去后,窝在一旁的阿泥懒洋洋地问道:“她这么美,怎么舍得的?” 阿泥是我用三十两银子从屠户手中救下来的狐狸,百年修为已经有了灵识,当初就是因为临水照镜太过投入才被抓的。 我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抵在她心中有别的东西更重要吧。” 不过月余,花鸢城便有了“城主千金通过选秀”的消息,我与阿泥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我在花鸢城居住的时日不多,不过短短三月,那位小姐的盛宠的传言就听见不少了。 闻说陛下给她筑金屋,笑言要金屋藏娇;又听闻陛下为她洗手做羹汤;还听闻他全天下寻觅能工巧匠只为给她打一份独一无二的首饰…… 这传言我没能听到更多,因为过了不久我就和阿泥四处游荡去了。 再听闻她的消息时,是五年后一位女子的上门拜访。 那时我住在一间破败的茅屋里,蓬头垢面的正在大锅里煮着一锅卖相不好的粥,手里拿着个调羹斟酌着要不要多加点盐。阿泥在我旁边尝了一口锅里的粥,大骂我是不是要害死它。我和它对骂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注意到门外有人。 那位衣着华贵,端庄有礼的女使轻咳一声,问道:“请问是枯惹大师吗?” 我过头来,问道:“画皮是吗?请等我煮完这锅粥,在下并这死狐狸已经三天没能吃上顿热的了。” “不是婢子画皮,”那女使温婉笑道:“是我家主人有求于大师,她五年前在花鸢城也找:“过大师的。”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向来是不愿掺和皇族王室的,姑娘不妨另找他人。” 女使笑道:“我家主人已是当朝贵妃,大师不考虑考虑吗?” 我正要拒绝,身旁的死狐狸却一爪子扯住我的头发道:“答应她,怎么不答应!要是真不想掺和,当初就别画那张皮啊!” “松手!”我不耐烦地把它的爪子甩开,却听见那女使道:“若大师肯帮忙,我家主子不仅会以寿命相酬,还会奉上重礼,大师考虑考虑吧。” “都怪你!”阿泥义愤填膺地道:“要不是只收寿命,咱俩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吗!” 我:…… 我看了看锅中煮到难以分辨的食材,有些惭愧对女使道:“那麻烦姑娘了,前去给娘娘画皮之前,能请我俩上哪个路边摊子上吃一顿便饭吗?” 女使:“……好的,枯惹大人。” 进宫之时,我蒙面换衣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得以见到那位贵妃娘娘。昔日的花鸢城城主千金如今的贵妃,正面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我。 “慧妃那个贱人,竟然设计本宫,让本宫失宠。”她看着我阴沉沉地道:“帮我画皮吧大师,还画那女子的模样。” 我看她一眼,清秀明丽的面庞配上如今阴沉的表情其实很不相称,要是原来的面容会好的多。那位女使呈上那副画卷,我问她道:“娘娘,这次画皮要几分相似呢?” “九分,”她起身道:“只有这样,才能唤回皇上。” 九分的相似于我并不难,我只是有点可惜,她原本的样子很好看的。 “既然如此,娘娘躺下吧,我这回收你十年寿命。你愿意吗?”我拿出工具问道。 贵妃躺下了道:“事成之后,本宫还会奉上厚礼。十年,无所谓。” 半个时辰后,我落下最后一笔,唤醒她道:“画好了,贵妃过目吧。” 她起身接过女使递过来的铜镜,莞尔一笑,同画中人一般无二。硬要说些不同,也是气态不同。 “多谢大师了,不知大师可愿留下来助本宫一臂之力。” 我抱着阿泥,迟疑道:“在下只会画皮,恐怕帮不了贵妃什么?” “无妨,”她笑道:“大师的爱宠也可以留下,陪本宫说话解闷就好。” 我看了一眼窗外密集的人影,狠狠掐了阿泥一把,脸上露出一个虚伪的笑道:“那就麻烦娘娘了。” “怎么会麻烦呢。” 从那一天起,贵妃的身旁就多了个贴身宫女,整日抱着贵妃娘娘新得的爱宠狐狸,沉默寡言,没有什么存在感。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话不假,可莞莞类卿也是真的很好用。 千秋节上,失宠很久的贵妃素衣白裳,唱了一首轻灵的江南小调。声如碎玉,皇上惊喜不已,当即免了她以往的责罚,赏赐丰厚。 事后我向贵妃贺喜,她弯着眼睛照镜道:“说来还要感谢大师,先后的面容真是好用。” 贵妃重获恩宠,首当其冲的就是慧妃。我见过她,是个看上去就聪慧灵透的女子,如果没有被人灌下毒药扔进冷宫会显得更聪颖。 慧妃死的时候发疯一般喊叫,诅咒她道:“你以为你恩宠万千,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和我有什么两样,搞不好下场和我一样凄惨。再像先皇后又怎样,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 她的话我其实没有听全,因为我名义上的主子走开了。我跟上去,听见阿泥用心声道:“这地方太可怕了,咱们快点走吧。” 我默默地用心声回她:“谁让你贪图富贵,咱俩都跑不掉了。” 它大怒,依旧用心声道:“那顿饭你没吃是吧!” “好了,闭嘴吧。”我用心声回它。 此时走在前方的贵妃回头嫣然一笑问道:“大师,怎么了?” “没什么,”我道:“只是方才有飞蛾扑火,在下不忍心,将那飞在半空的蛾子抬手打落了。” “原来如此啊,大师有禅心。” “谬赞谬赞。”我慌忙笑道。 铲除了慧妃后,她的日子过得很顺遂,皇上恩宠有加还给她升了位份 。她看着皇贵妃的礼服惋惜地道:“可惜了,不是皇后礼服。” 那位从小跟着她的嬷嬷笑道:“小姐,不急的,都是囊中之物。” “对,不急。”她摸着皇贵妃的服饰,眼中笑意更甚。 可后宫的日子从 4. 蜀中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那大抵是广宁十几年,忘了坐龙廷的天子是谁,也忘了哪个权臣当政,只记得朝堂不安宁,江湖多动荡。 那时我和阿泥前往蜀中拜访一位友人。 蜀中多山峰,高耸入云,苍苍横翠微,自古便是不少江湖门派聚集之地。通往衡山派曲曲折折的千余台阶上,我和阿泥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看到了友人住所,我上前一步欲效仿放翁“拄杖无时夜叩门”。 一旁的竹林里却窜出一个身影,用剑指着我道:“哪里来的人,敢擅闯我师傅居所!” 这是衡山众多山峰中毫不起眼的一峰,万顷竹海,了无人迹。他这一喊只有一群懒洋洋的白鸟从林中探出个头,看了一眼又懒懒地缩回去。恰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两三落叶在我俩之间尴尬地打了个旋。 这气氛并不剑拔弩张反而有些尴尬,我道:“在下枯惹,此番是来访友的,无意打扰。” “访友?”少年俊秀的面容上满是狐疑,也不收剑问道:“既是来访友的,可有拜帖?” 我道:“没有。” “那有我师傅的请帖吗?” 我道:“没有。” “都没有,往来的信笺总该有吧。” 我略有些迟疑地道:“都没有。” 少年绷不住了,怒道:“什么都没有你就来拜友,你骗谁呢。快去跟我去见掌律。” 眼见他真的要将我带走,我思索了一下要不要躲闪。突然,一枚飞石破空而来,正正击中少年朝我伸来的手,他吃疼缩手。随着这飞石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吼。 “逆徒!谁让你逃了禁闭的!” 少年连忙行礼道:“师傅,弟子不是故意逃了禁闭的。弟子禁闭之时恰好看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门口,那些守门的无一察觉,这才过来拦住她的。” 老道人捻着胡须斥道:“罚你禁闭就是因为你不能静心,若你静心自省,如何能注意到山门。回去禁闭!”转身又对我道:“小徒无礼,万望宽恕。” “神出鬼没惯了,”我道:“贵徒担心是正常的,还是不怪他的好。” 那少年向我行礼,面色有些委屈地道:“小子莽撞,冲撞了前辈,望前辈不要介意。” 我向他微微点头,少年转身回去禁闭思过了。 等少年走远后,我问老道人:“你这徒儿为何被关禁闭?” “天资聪颖但心性实在是顽劣,同几位师兄弟斗殴好几回了。”他摇摇头道:“你这次怎么来了,如今江湖可不太平啊。” 我抱着阿泥道:“无需多虑,我只是来看看蜀中的景色的。” “想来也是,”他长啸一声,从林中招来一头白鹿又抛给我一个令牌道:“一别数十年,我必然会尽地主之谊的。你拿上令牌,马上会有弟子领你去住所。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赶明请你喝雨后新茶。” “雨前的才好喝。”我接住令牌道。 老道人确实给我安排了个好住处,那小院旁竹林掩映,流水环屋,器皿坐具多为竹制色泽却温如美玉。着实是个适宜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的好地方。 饭后我和阿泥四处闲逛时听见一阵“邦邦”的砍竹声,好奇看去——是那位拦我的少年。 少年大口喘息,抬头看到我行礼道:“见过前辈。” “衡山派的规矩是入门弟子必须每日伐竹?”我抱着阿泥,看着他染上尘土的弟子服饰问道。 “并不是,”少年皱眉道:“师傅让我每日伐竹,从入门第一日就是。” 老道人应该是想练一练他的心性,我抱着阿泥道:“听你师傅说,你同几位师兄弟好似不太愉快。” 他面色不大好,冷哼一声侧过头去。早上的时候我害他挨了顿训,此时估计他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打扰你了,你自便吧。” 少年听了这话,将竹子拢作一堆,拿起两把霜花剑来练剑。我和阿泥站在一旁看他练剑。 早就听说衡山派有双手剑的剑法,早年还享誉一方。我跟阿泥站在一旁静静看他练剑。 双手剑讲究一心二用,配合有度。我看这少年练了半日,不是两剑相击就是一剑早早出了另一剑迟迟未跟上,练剑练的劈里啪啦手忙脚乱,险些身上挂彩。就在我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少年终于舍了一把剑。 这气势瞬间不一样了。 长剑如虹,白衫共霜剑上下翻飞,脚下步履不乱,翩若惊鸿。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四周竹叶被剑气拂过,悄然落下。 好剑法好身手,只不过这样刻板在实战上是要吃大亏的。我拿起地上另一把霜花剑道:“我跟你比试比试吧。” 少年蹙眉,应该是不相信我这么一个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会什么剑术,况且我还抱了只胖狐狸。只好不情不愿地道:“那前辈把令宠放下吧。” 阿泥懒懒看他一眼,赖着不走。我提剑道:“它叫阿泥,先打得过我再说。” “是,前辈请赐教。” 我单手执剑,另一手抱着阿泥也没有什么长辈谦让的觉悟。手腕猛然而动,手中长剑变幻出无数招式,剑刃寒光四射,于风中被我舞出残影,恰似白日里绽放于空中的火树银花。 少年被我的剑招晃花了眼,慢了半拍才提剑格挡。 我微微扬唇,气息不乱,脚步轻移,唯有右臂扭转腾飞,绛紫的衣袖同霜白的剑刃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也逼得他步步后退。 最后一招。 少年提起长剑运足气力刺向我的咽喉,我一改原先态势,大开大合间将他的长剑挑飞。于将凝之处未凝,欲歇之处未歇,在凝涩的空中划成一道满月,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间。 远处被挑飞的长剑,半截深深地插进泥土中,剑身在此时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寒光。 少年脸色铁青,僵了半晌,对我拱手道:“晚辈心服口服。” “行走江湖,总会有一两种手艺傍身的。”我把剑递给他道:“学会了吧,学会了就走吧。” 少年不敢置信地看我一眼,眸子如星,拿着剑谢过,便离去了。 我抚上阿泥的皮毛,被它不轻不重地拍了一爪子,假装毫无波澜地道:“就教了几招防身的剑术,不为过吧。” 竹林后走出一个人,麻衣道袍,正是早间要请我喝茶的老道人。 老道人长眉紧锁,捻着胡须道:“衡山派与临风门有世仇,最近临风门蠢蠢欲动,此事向来不为外人所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我抱着阿泥道:“只是发现你们派中的草木颜色黯淡,推测有大劫将至。” 老道人看着周围翠绿竹叶,失笑道:“这天人合一的境界是江湖上多少老家伙的追求啊。枯惹,你果真不是凡人。” 顿了顿又道:“你能为衡山派卜一卦吗?” 我不言不语,侧头觑他一眼。 “罢了罢了,”老道人爽朗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我派命数如此,尽人事知天命就好。林中多野兽,你那只小狐狸可要小心点。”说着,悠然离去。 我揉了揉被阿泥拍疼的手,白了它一眼,阿泥不仅不知悔改,还得意洋洋地看我一眼。 临风派和衡山派有世仇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万万想不到他们将衡山派除之后快的决心这么坚定。竟然给衡山派扣上了勾结敌国的帽子,同朝廷军队一起公然围了衡山派。 事发突然,我看衡山派的弟子难以招架,便带着阿泥匆匆找到老道人。 “衡山派上下许多弟子长老和我半分关系都没有,但你要是开口,我带你逃出去。”我道。 老道人却摇了摇头,板着脸难得郑重地对我说:“两派之间积怨已久,我在衡山派这么多年,衡山派是对我有恩的。又怎么临阵脱逃呢。” 他面色有些迟疑,对我道:“我那个心性顽劣的徒弟,昨日被我差到镇上办事去了。你我相识数十年,他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你带他去东边吧。衡山派早就料到有此一日,我有位师兄带弟子早些年去了东边隐姓埋名,叫观海阁。要是能找到他,就带他去吧。找到他说,两派的恩怨不关他们小辈的事,我实在不想他余生被仇恨所困。” 我心知他这是在托孤,退后一步,向他颔首,转身离去。 衡山派居于山林离山下的镇子恨不得离的十万八千里,我在那镇上同阿泥找了半日终于在一个卖符纸的小摊子前找到了那少年。他这次下山应该是去采买东西的,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我喘着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扯着他往衡山派跑。 “前辈,怎么了这是?” “去见你师傅最后一面。”我淡淡地道。 少年的步子当时便踩空了,我回头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提起他的衣领飞檐走壁。 等回到衡山派的时候,我就知道晚 5. 青梅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因着时常四处闲逛的缘故,我会去过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不同的人。 有次战乱时分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一位坐在门口绣花的妇人叫住了我。她应当是新妇,少女的模样脸上也还带着少女的娇羞,绾着已婚妇人的发髻,怯生生笑吟吟地向我问道:“请问姑娘是从南边来的吗?” 我上一个在南方落脚的地方有战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好狼狈不堪地跑出来。我点点头,那女子的眸子亮闪闪的,迫切问道:“那可曾见过当地的军队?”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可否和娘子借一碗水喝?在下已经许久未食了。” 娘子有些惊讶,看向我残破不堪的衣裳,慌忙道:“是妾身照顾不周了,请进。” 她舀了一瓢清水,又拿出几个窝头。我许久未吃饭了,实在是饿的慌,也管不了什么礼仪仪态了。道了谢就大口吃起来,等我缓过劲时便问道:“娘子说的是哪支军队呢?” 她想了一想,道:“只知道三月前在利州,前月在抚州安顿后向东走去了,姑娘知道什么吗?” 前月我所在的地方恰好有战乱,细想了一想对上了行踪道:“前月确实在路上见过这队伍,他们打了胜仗,好像又往西去了。怎么了娘子,是有家人在行伍之列吗?” 她听到打了胜仗的消息很是开心,听到我的询问有些羞涩地道:“是妾身夫君,他从军去了。” 我笑道:“娘子这般关心夫君,想必感情很好吧。” “没有,”她更是腼腆笑道:“妾身同他一起长大,年前才嫁给他的。” “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笑道。 “外子以前也说过这话,院外那株梅树就是他亲手种下的。”她也笑道:“他原本是打算科举的,可后来叛军四起,他就立志效仿班超,投笔从戎去了。说什么男儿何不……”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道:“娘子夫君好志气。” 她羞涩笑笑,清水饮完,窝头也吃尽了,我起身告辞,娘子起身送我到门口。告别时,我看见屋檐处,忽然眯眼道:“娘子,在下身受箭伤,不知可否暂居于此。不多停留,养好伤就走。” “啊?”那娘子有些诧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过一顿饭后张口就要借宿,大多数人都会迟疑。她看我蓬头垢面的,犹豫了一会道:“那姑娘住下吧,养好了伤再走,妾身家里还有一间客房。” 我就这么住下了,躲避战乱的时候确实受了箭伤,但其实并不严重,之所以住下是另有缘故。 那娘子不仅烧了热水让我洗漱,还找出她一套衣裳让我换上。每日的饭食虽然都是野蔬清粥却也可口喜人,娘子大多时候都是在青梅树下边做绣活补贴家用边和我聊天。我不太好意思吃白食,可对女红实在是一窍不通,只好主动请缨每日早间拖着病体去放牛,每日下山的时候拾些柴火回来。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娘子和我都很习惯这安稳日子了。 那娘子夜间受凉,得了风寒,我请了郎中给她看病,日日熬起药来。娘子很是惭愧,躺在床上对我道:“真是麻烦你了,你又有伤,原本是该妾身照料你呢。” 我端来一碗药汤,道:“别多想,快喝了这药,早喝早好。” “唉,”她叹了一声,皱眉喝完道:“不仅苦,喝完了还昏沉沉的。” “郎中在里面加了安神的草药,你日日做绣活,也该好好歇歇。有我照料你呢,不用担心。”我安慰她道。 娘子安稳睡下,道“多谢你了。” 我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离开。刚出房门就长叹一声,米面倒是还有不少,只是现银所剩无几了。我掰着手指头算柴米油盐,我俩平日里都是靠娘子的绣活赚来的钱度日的,现如今娘子病了,每日还有药钱。我想起来逃跑时弄丢的盘缠,悔不当初,又一想我那盘缠就算没丢也没有多少更是愁云满面。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就这样愁了许久,娘子的病逐渐好转,我那无足轻重的箭伤也好的差不多的时候。 走水了。 清明前后,各家都祭拜先祖。屋舍临近田野,又有杨柳飞絮,天干易燥的,教人难以防范。娘子那时喝过药就去歇着了,我冲进火场将她救出来,心想:还好看见这屋檐上萦绕的黑气越来越厚重,没敢离得太远,要不然这娘子怕是要葬身火海。 娘子并未昏迷,只是被烟呛得咳得死去活来,就这样怀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木匣子。火势很大,邻人纷纷赶来救火,我方从那九死一生的险地里逃出来,问道:“你近日病情好转了,郎中抓的药,药效也是减半的。你明明可以跑出来,为何我发现你时你奄奄一息,险些昏过去。” 她一边咳,一边颤颤巍巍地把木匣子递给我,示意我打开。我默默打开,看见几张银票,怒道:“为了这点银子,连名都不要了!” 娘子不言不语,示意我往下翻。我忍着脾气往下翻,看见薄薄的几张银票下是一沓厚厚的家书还有一支簪子。 她哭喊道:“我与郎君相伴十六载,自从他参军就再也没能见他。往后也不知是否能再见了,只剩这点念想了!”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不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 我默然无言,轻轻扶她起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拂去她身上的尘土,抬眼看见了她的面容,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场大火将屋舍烧得所剩无几,也毁去了她半边脸庞,原本清丽秀美的面庞如今半边鲜血淋漓。 她看出我眼神的异样,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庞,蓦然垂泪。 我静静地看着她落泪,心知这种时候最好是哭出来,她伤成这样如今也不能画皮,还是过段时日再说。 邻人都很热心,娘子和他夫君的口碑在村中不错,是以重建屋舍的时候很多人来相助。我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并娘子的几张银票,总算把屋舍建起来了。 可娘子却终日郁郁寡欢,自从受伤那一日就蒙上面纱,整日躲在屋中不见外人。我知道她为何以泪洗面,等她的伤口结痂后对她道:“在下枯惹,是名画皮师,娘子想要重回旧貌吗?或者说,想换上一副更美丽的面容。” 娘子那时坐在窗后做绣活 6. 医者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注意到那名医者的时候,我正在街上招摇撞骗。 画皮的生意赚来的是寿命,但寿命长的前提是保证自己不被饿死。况且以我多年画皮的经历来看,这活干得太好不会隐瞒自己的行踪,就成了要命的手艺了。 还好当年拜师求学的时候,我曾和师傅学过些算命的手段,没有盘缠干粮了,就挂个牌子当街一坐。算命其实也并不好混,巧就巧在我一个女子又带了只有灵气的白狐,冷眉冷面,很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说来也不算骗人,我半仙之身,确实能看出些旁人看不出的东西。女子算命,向来新鲜,不少人图个新鲜来算后,发现我说的大多应验便奔走相告。这一来而去,我便有了个“半仙”的名号。 在我忙着给人解梦,拆字,看面相的时候,阿泥就在一旁趴着睡觉,比起“鸟算”里的雀鸟,它实在是太过清闲。睡得久了也会很烦,这时它便会摇头晃脑地去找隔壁摊子上的郎中玩。 那位郎中是个年轻人,眼神清澈明亮,刚出师的样子,这城中多是有口碑的郎中,故而生意甚是冷清。他与阿泥都很闲,只好相伴玩耍解寂寞。他倒也不怕狐狸,还经常给它零食吃,估计是将阿泥当成了街上寻常大白狗一起玩耍。 恰好我送走了客人,看他们玩得甚是开心,主动搭话道:“郎中是从哪里来,我观郎中年轻,医术却精湛,想必是师承高人。” 他不再逗阿泥,抬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鄙人乃百药谷弟子,自己下山历练的。” “怪不得呢,”我道:“江湖医术之首的门派。” “学得不好,实在是不敢提及师门。”他看向摊前清冷的光景叹道。 我点清铜钱道:“这城中多是有名望的医者,郎中的生意自然难做,不如耐心等等。” 他微微一笑道:“但愿如此。” 恰好我这边来了一位老媪,说自己身子不爽,找我给她算一算是不是被小鬼缠上了。我抬头略看一眼道:“这事我可办不好,这隔壁的小郎中倒是能解决,大娘要是信得过我,不如让他看看。” 老婆婆是个很好说话的,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坐下。 郎中很是激动,拿过叠好的手帕,一边切脉一边问道:“大娘身子是怎么个不爽利的法儿?头晕,抑或心慌什么的?” 老婆婆皱了皱眉道:“整日里胸闷气短,还头疼。”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太阳少阴之病兼有,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郎中道。 “那就好,”老婆婆道:“以往也吃过药,总是好不了。” 郎中细心问道:“可否跟我说一说药名?” 老婆婆皱眉思索许久,报出一长串药名。郎君仔细听了,提笔道:“都是些补中益气的药,容易上火,寒热错叉。也没什么,您拿了这方子去抓药就行了,服药次数我另附一张纸。” “那便多谢了。”老婆婆起身付了钱,谢过离开。 我看他忙了半日,问道:“郎中这回,收获颇丰吧。” 他苦笑道:“十枚铜钱,一碗阳春面而已。若有伯乐该多好,千金一掷。” “下山历练吗,总是不容易的。”我道:“温饱温饱,占得上一个字也算不错。” “此事还要多谢姑娘。” 我收摊问道:“无妨。忘了问郎中如此年轻为何要下山,所图为何呢?” 他正色道:“悬壶济世。” 这名头太大了,但凡是个医馆都恨不得把这四个字嵌死在门口的招牌上。我挑眉看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便笑道:“那便祝郎中不忘此言,不负此心。” “在下多谢姑娘了。” 我微微颔首,冲阿泥喊道:“回来,去吃饭了。蠢狐狸,听到了吗!”阿泥冲我翻个白眼,跑过来蹭我一身泥。 我和阿泥在那城里待的时日不算久,赚够了盘缠就走了。那郎中后来没听过消息,我不怎么在意,萍水相逢而已。 后来江湖游走数年,我收起了算命的东西,依旧四处游走,四处画皮。只是不巧,有时兜兜转转地,又会回到以前去过的地方见了原本见过的人。 比如今日,我抱着阿泥刚刚入城,便有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刚见到我便喊:“哎,这不是当初在我们这算命算的特别准的半仙吗?看见那白狐了吗,肯定是她。” “是,就是半仙,快去请她,老爷的病有救了。”说着有人围上来,请我去看病。 那点招摇撞骗来的虚名我自己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难为他们还记着,况且我这回盘缠带够了。我无奈的问了他们有什么事,问完之后更无奈了。本地有名的员外郎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病入膏肓了正四处寻找名医。 我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可这员外郎有名就有名在不仅有钱有势还是个恶霸。于是我含笑抱着阿泥默默被他家的仆从请去了府中。 进府才知道他家的仆从为何在城门处堵人了,原来这员外郎这些年败落了,又加之年轻时为非作歹。请不着郎中也正常。跟着家仆走到那员外郎床前才发现,请来的不止我一人——还有位郎中。 那郎中瞧着长身玉立,正低头整理银针。阿泥却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不太在意,把阿泥放到地上。那家仆对我道:“请大师看看我家老爷吧,自从前月受惊落水就一病不起了,靠着参汤吊着。多少大夫看过,又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 我闻着浓浓的药味,暗暗叹气,心道,有用的话,你能病急乱投医投到我这吗。 话虽如此,我掀开帘子后仔仔细细看了他的面相,面如枯槁,肉眼可见的大病缠身。又细细看了掌纹,问了生辰八字道:“不是撞鬼不是中邪,祸起自身,该是那位郎中的活了。” 员外郎抬头看向我,眼神惊疑不定。我慢慢掀起眼帘道:“奉劝员外郎还是多做些善事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说完我就 7. 小姐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画皮这一行接触到的人物实在太广太多,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见多了人也就知道世情百态,只有金银算的最清楚。 遇见那人的时候我正在一处富贵且显耀的人家给一位姨娘画皮。那姨娘年老色衰失了主君的宠爱,想重获恩宠。是以出手极为豪横,张口就是十年寿命。我画完皮想要和阿泥离开时却发现窗外人影憧憧。 那姨娘惊慌失措,我抱着阿泥心想马失前蹄,这回离开怕是不容易,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于是趁着众人进屋的当口,我又掏出那包帮我逃过许多回的迷药,撒了一大把下去跑了。 府里遭了贼,这人家居然封了府,挨着房搜查。 一处装潢精致的闺房外,丫鬟婆子闹哄哄地要闯进来。却有一个女声道:“搜我的院子也没什么,这院子偏僻也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只是坏了我的名声,传出去就不大好听了。” 她估计是这府上小姐一类的人物,为首的管事婆子笑道:“就是因为姑娘的院子清净,才怕贼人来呢,藏了贼人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更不好呢。” “嬷嬷好口才,”说话的那小姐道:“那去搜吧。”说着坐在床上,让人打开了门。那嬷嬷倒没有翻箱倒柜地看,只是大致看了一眼能藏人的地方,便赔礼离去了。这屋里也没几个能藏人的地方。 “出来吧,刚才你翻墙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小姐道。 按照话本子来写,我此时应该抱着阿泥从屋梁上一跃而下,或者从那个隐秘的地方缓缓走出来。这样才有高人风范,可理想与现实总有些差距,我和阿泥狼狈地从她床底下爬出来。 起身谢道:“多谢姑娘隐瞒。” 小姐此时坐在梳妆镜前,看我一眼道:“你的穿着举止,不是飞贼,也不像刺客。也不用谢我,只是被人搜屋实在让我烦闷。” “在下确实不是什么贼盗,只是个画皮师。”我道。 “是刺客飞贼也没什么的,”小姐很是淡定地道:“以我爹的行事作风来看,满朝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刺客刺杀的事,府上一天能发生两回,我都见怪不怪了。” 我对这府上的奇闻表示了片刻的稀奇,不过很快就抱起阿泥道:“还是多谢小姐,来日会前来答谢的。” 小姐不以为意,潇洒地摆手道:“你要报答就报答吧。” 不久之后我又再次拜访道:“你这里有些清冷,我给你些银两让你修缮修缮。咱俩就两清了,怎么样?” 正在自己锄草浇花的小姐道:“……你还是直接说荒凉的好。” “真荒凉啊,还偏,就在这外墙旁边。”阿泥有些感慨。 “狐狸居然能说话,”小姐很惊奇,摸摸它道:“这地方其实还可以。我爹姨娘众多,子女也多,像我这样不受宠的,能分到单独一个院子已经很不错了。” 又对我道:“住不了多久的,女子十五及笄,朝廷中那么多人想巴结我爹。我大概过个一两年就会被嫁出去。” “那你有别的需要的吗?”我问道。 小姐想了一想道:“这院子里总共就两三个奴婢洒扫、浆洗、送饭,确实冷清了点。你们以后多来陪我说会话吧,这就够了。” 于是我和阿泥陪她在那府中消磨了好些时光。 我抱着阿泥与她说外边天南海北的故事,她便磕着瓜子将豪门秘事娓娓道来,听到惊奇的地方互相点评一番。亦或者我带着城里的米酿,她裹着府上的糕点,从齐家治国平天下唠到哪种茶叶更清香再到城中久负盛名的某公子居然有断袖之癖。有时侯提起某个话题,稍不留神就会越聊越露骨越聊越私密。 阿泥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拍案而起道:“闭嘴!污了我的耳朵,我可是要修成正果的。”那时我就会和小姐对视一眼,换个话题接着聊,然后越聊越露骨再被阿泥警告再换个话题然后陷入无限的循环。 知道她要出嫁的消息时,我还是很意外的。当时我跟她已经聊出了不浅的友谊,对于她家的琐事简直了如指掌,连她家看门的喇叭狗尾巴上有几绺黑毛都知道——她那些姐姐们还没出嫁,怎么就轮到她了。 彼时正是十五月圆夜,小姐拿着用自己的月钱买的烧鸡,撕了条腿递给我道:“也没什么惊奇的,说起来夫家还挺显赫。” 我接过鸡腿问道:“那就更惊奇了,你是怎么抢着这姻缘的?” 小姐剥了个瓜子从容地道:“不是我抢着的,是这门婚事砸我头上了。那世子的正妻病死了,他要续弦,找上我了。” 我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咬了鸡腿两口放下思索。果不其然,小姐淡淡地愁道:“那世子妃的母家正是我爹陷害入狱的。” 连一边埋头吃烧鸡的阿泥都停住了,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小姐悠悠然给自己斟酒一杯,举杯邀明月。 我实在是觉得她估计是吃烧鸡吃坏脑子了,问道:“你就这么安之若素?” “要不然呢。”小姐对我道:“快点吃,马上就要凉了。” “遇酒且呵呵,人生有几何。”她道:“休要泪眼看花,怜取眼前人,珍惜现在事。” 看她如此从容,我便问道:“真打算嫁过去?不准备跑?” “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道:“我这院子都被暗卫给团团围住了,怎么跑?我爹他在你第一次出现在府上就知道你了,他只是不在意罢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暗卫藏身的地方,有些无奈。 “就算没有这些暗卫,”小姐边嗑瓜子边道:“你是画皮师,帮我画一张皮,咱们打晕守着我的奴婢,翻墙出去。然后不过一个时辰,我爹就会封城门,咱们都跑不到城门那。就算没有被他抓住,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户籍,从此就如无根浮萍一般,东躲西藏。” “虽然很不想承认,”她往椅背上一靠道:“小女确实很娇气,还手无缚鸡之力,多走几步就大喘气。” 我举杯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这才好嘛,”小姐亦举杯道:“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酒阑歌罢,小姐醉醺醺地对我道:“还要多谢你和阿泥,这些日子我过得还是很开心的。”不等我回答,便举杯对藏着的一个暗卫道: 8. 宫娥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画皮的生意不总是兴旺的,我不大想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行踪,更不想因此被哪个高门大户有手段的人捉了去利用。所以有时我也会主动上门拜访某些客人。此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在下向来是个很懂变通的人。 于是,我和阿泥便潜入了皇宫中一处破旧的宫殿。 这是个冷宫守卫并不森严,再加之我逃命藏匿的功夫练得实在是好,筹谋了几日轻而易举地就见到了那里住的嫔妃。 那时夏日凉夜,那宫里有些萧条,独自坐在院中的美人手执团扇独自赏景。 我问她道:“娘娘,我是画皮师,想换张更好看的面容吗?” 她有些惊惧,这也正常,一个神出鬼没抱着白狐的女子独自出现在皇宫中确实有些奇怪。不过那人很快就冷静下来,笑着问我道:“怎么称我为娘娘,万一我只是个小宫娥呢?” “姿容、气度。”我道:“依娘娘的回答,看来在下猜的八九不离十。” “真真是大胆。”她道:“擅闯皇宫,不怕被人发现。” 我道:“在下自有应对之法。” 那人眼中笑意更甚,拿团扇指向旁边的石椅道:“我这荒凉,十天半月都不一定有人来,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多谢。”我抱着阿泥坐过去问道:“关于我的提议,娘娘有兴趣吗?” “不太感兴趣,”那人笑呵呵地道:“不必称我为娘娘,以前是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宫娥而已。” 我叹了口气,想着这般的容颜确实不大需要,今日开门不太吉利,开口想要告辞却被她看出了意图道:“我这里安全,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人能发现。我虽然不打算画皮,这满宫的妃嫔总有几个失宠或是年老色衰的。不考虑考虑吗?” 这话于我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很需要了。 叹一口气,我问道:“姑娘说以前自己是嫔妃,如今怎么成了宫娥?” “不仅是妃嫔,按照她们的说法,还是盛宠的妃嫔。”她慢慢解释道:“我出身不错,选秀的时候入了宫……呃,以前确实很受宠。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 “不过”她笑道:“红颜未老恩先断。” 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别过话题肯定是别有隐情。我想了一想就开始打听失宠的、年老的妃嫔的消息,画皮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她耐心说了几个后对我道:“不说了,困了,明日我还要去侍奉太后。你和你的小友就去偏殿歇息吧,虽然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我时常打扫,全新的被褥在壁橱里。白日我有事要做,太后或许会给我份糕点,也不用担心吃食。” 我谢过之后,抱起打了个长长哈欠的阿泥歇息去了。 宫娥每日都会给我和阿泥带些糕点,加之我自身带的干粮,果腹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没想到阿泥偷吃了御膳房的饭菜,不幸呕吐了。 我看着上吐下泻的阿泥愁道:“胆子真大啊,不怕别人发现你?” “呕~”阿泥艰难地反驳我道:“我看她们要把那些饭菜扔了才偷偷叼走的,反正都要扔了,不吃不是浪费吗。” 宫娥递过来壶热水进来道:“宫中凶险,我劝你们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御膳房的膳食制作如此精细严苛,居然还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幸好吃得不多。” “多谢了。”我接过热水递给阿泥道:“喝点。” 阿泥吐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噗”地又吐出来,半死不活地趴着。宫娥从荷包里拿出个药丸道:“把这个给它吃了吧。” 我接过药丸仔细闻了闻,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顺手喂给了阿泥。 “这药熟悉,无色无味,本是害得贵人不能侍寝的药。没想到你家狐狸误食了,吃过解药,再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事了。”宫娥道。 我忙谢过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你明日不还是要侍奉太后吗?” “不急,”宫娥懒散地答道:“太后说了,这几日我不用去侍奉了。” 我没作多想,半夜起身饮茶的时候发现窗外有朦胧的灯光,掀帘看到是宫娥静静坐在院中。我上前问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我不是那学舌的鹦鹉,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听。” 晚风清凉,宫娥轻罗薄衣,撑着下巴道:“倒也不算是什么心事,不过是太后给我送了些胭脂水粉和罗衣,暗示我争宠,而我不愿意罢了。” “真是新奇。”我道:“她们恨不得挤破了头去争宠,怎么你丝毫不敢兴趣。” “可能我与众不同些。”宫娥笑道。 我问道:“听闻你刚进宫的时候,椒房独宠,无人可比。” “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宫娥道:“后宫新人不断,我当娘娘的时候就知道看出这一点。恩宠什么的,向来靠不住。幸而我家世还不错,和太后娘娘沾亲带故,便求了她的庇佑,愿意在她宫里当个小小宫女。要不然,后宫风波诡谲,人心险恶,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怎么不想复宠呢,你争一争,富贵荣华、身家性命、家族前程不都有保障了吗。一个默默无闻的妃子总好过宫娥。”我不动声色地诱惑道。 宫娥面容隐在灯火后,晦暗不明道:“我失宠,正是因为有人下毒谋害我。所幸我察觉的早,不知身体有没有损伤。至于子孙缘分,向来不敢强求。至于家族荣耀吗?族中儿郎众多,功名可不需要我去争。” 没能趁机打动她,我略微有些失落。 宫娥大抵又猜到了,笑着对我道:“梅妃的《楼东赋》和相如的《长门赋》我在闺中时都是读过的。” 说罢悠悠吟道:“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而有亡。” “当初多深情啊,后来阿娇巫蛊事变,梅妃谢赐珍珠。你看,玉环飞燕皆尘土。”她感慨道。 “看来画皮争宠,你是决计用不上了。”我叹道,“枉我在这待了几日。” 宫娥却道:“争宠是用 9. 鬼物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画皮所用的药材有几味很是昂贵,我向来穷的一贫如洗,买不起药铺里的药,只好自力更生上山采药。 一处深山的山坡上,阿泥低头刨出两个东西问道:“是这个吗? ” 我正蹲在地上分拣药材,回头看一眼道:“唔,年份不错,可惜这是地黄。留着马上下山卖给药铺的人换钱吧。” 阿泥点点头,把地黄放在一旁,继续寻找。这时林中却突然慢慢现出来一只老虎,张着獠牙凶恶地盯着我们。阿泥龇牙低吼瞪它一眼,那老虎很是识相,“嗷呜”一声夹着尾巴就跑了。看见此情此景我很是欣慰,觉得花了那么多银子带它在身边还是有些用处的,最起码百余年的修为能帮我吓退山间猛虎。这一路行来野兽颇多,全都被阿泥吓退,我更觉它是一个很不错开路人。 药材难找,我和阿泥找了半座山都没看见半个影子。阿泥有些疲惫,索性趴在地上问我道:“这地方真有你要找的药材?你没被人给骗了吧。” 我镇定自若地道:“那不能,我打听了好几个人了。况且这山上盛产各种药材,当地出了名的,咱们找不到那味药也能找些天材地宝下山卖钱。快快起身!” 阿泥抱怨道:“黑心肝啊。真不把我当人看……” “你原先也不是人。”我打断它道。 正当我俩闲谈斗嘴的时候,前方的树林中却出现一人,青衫广袖长身玉立是个看着就风雅的文人,那文人笑着对我们道:“冒昧打扰两位了,在下觉得今日相见真是有缘啊,可否去寒舍一叙。” 探幽访景确实是那些文人觉得的雅事。不过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便是我爬上来都够呛。况且分明看见他那长袖遮挡下,面如冠玉的皮囊下分明是一副苍苍的白骨骷髅。 我和阿泥灰头土脸默默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阿泥便炸毛,弓身要扑上去。 我及时按住它以心声道:“面色青灰,肤色惨白,行动僵硬,眼神空洞。他看人是先转头再看的,百分百可以肯定是个死人了。” “你怎么那么镇定!”阿泥依旧龇牙道:“不怕他害了咱俩吗?死在这地方,臭了估计都没人能发现。” “身上没有血气,估计还没害过人。再者,此地只听说过深山有精怪的消息,向来没有邪祟害人的事,不必担心。”想了想我又安慰它道:“这山间野兽颇多,咱俩等不到尸身臭了的时候,估计刚死就会被野兽分食。” 阿泥收回獠牙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眼神悲愤。 我拍拍它起身道:“在下枯惹,是个画皮师。无意打扰,敢问公子名讳啊。” 那人笑起来很是疏朗,如果忽视他青灰的面色和空洞无神的双目的话,确实有些名士风流。他很是有礼地介绍了自己姓甚名谁,又邀我们去他家做客。 我在那文邹邹的一堆话里听见“居士”两个字,心想此地多年前好像是有个很有名望的居士。不过后来去世了,大抵与他有些联系。眼见那居士还期待地看着我。我思虑了片刻,抱起阿泥道: “多谢居士美意,在下就叨扰了。” 阿泥慌忙扒着我的袖子,问道:“不是?真去啊!” 我把它的爪子拿掉,轻轻点头道:“去看看有什么把戏,你也不用小声说话了,他看出你是个成了精的狐狸了。” “什么!”阿泥惊道。 “深山老林的,有什么也不稀奇。”我看见居士回头探究的目光道:“无妨,我家阿泥有些饿了。” “无妨无妨,”居士笑道:“马上就到寒舍了,在下于庖厨之道颇有钻研,必定会好好招待两位的。” 说着带我们走入一间竹屋,我细细看了四周的摆件字画,估计这是他生前的住所。居士让我们落座用茶后亲自去后厨端来两盘东西招待我们。一盘子硬如生铁的馒头和一碟放到天长日久简直快生了蛆的肉。 我笑着对居士颔首不动声色地拂去杯中的蜘蛛网,趁机对阿泥以心声道:“我们应该是误入了他的幻境,所见皆为虚妄,是他一一幻想出来的。不必担心,他估计是有心愿未了才在此久久徘徊的。” 阿泥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馒头和贡肉,颤声问道:“这也是他幻想出来的?” “……” 我顿了顿道:“这倒是真的。” 见我看着那盘肉,居士以为我很感兴趣,问道:“姑娘也吃过这荔枝肉?” 这菜原来是荔枝肉,我点点头道:“在下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确实听过也吃过许多美食。” 却不想这话捅了居士的话篓子,文人向来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他生前也走过不少地方,便与我细细说来各地风味的美妙之处。” “杨参戎家制馒头,其白如雪,揭之如千层。” “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红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 “……” 我点头道:“曾访仪真南门外萧美人,善制点心,凡馒头、糕饺之一类,小巧可爱,洁白如雪。”居士一听如遇知音,大为赞赏,滔滔不绝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个深山老林里的幻境,一人一鬼一狐居然能坐着饶有兴致地说起饮食来。 最后居士叹道:“世间美食多样,皆不如我家乡新菱也。然离乡多年,许久未食也。憾也,悔也。” “这便是居士久久在此徘徊的原因吗?”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居士显然愣了一下,脖颈僵硬地转过来问道:“你看出来了。” 他这面容、举止,我看不出来便枉活多年了。虽说如此想,但还要顾及居士的面子,我便道:“大胆猜出的。” “看出来也好,”他有些颓然地道:“我在这独自游荡了许久,偶尔有来祭拜的人我想上前跟他们搭话,却总是把人吓跑。后来我就不现身了。今天看见你们找药材找了好久,你和那个叫阿泥的狐 10. 游子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江湖”一词好似总是与侠客挂钩,在别人的描述中,那是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活肆意的地方。可江湖中最多的人并非侠客,而是游子。抑强扶弱,见义勇为者为侠。侠客关乎仁义,闯江湖的人不一定都能担起这几句话,却毫不例外地都能称为离乡游子。 我和阿泥在彭江边的小镇里碰见过一个青年,那时是上元的日子,此日向来有赏花灯的风俗。小镇卖花灯的商人心思精巧,设计了许多谜语,还挑出一个流光溢彩的螃蟹灯作为最大的彩头。众人觉得新奇纷纷围上去试试能不能解谜,阿泥孩子心性喜欢热闹,还看上了那盏精巧的螃蟹灯。它一只狐狸不能出声,也猜不出来,便撺掇我也去解谜。 我被它缠的实在无奈,看了一眼汹涌的人潮,艰难地挤了进去。 嘈杂的人声中商家的吆喝声分外明显。 “各位听好喽~前藏安家,怡然开心。打一地名。” “芦台。”我答道。 “哟,姑娘反应够快啊。得嘞,这香包是您的了。”商家笑着把香包递给我,阿泥伸出爪子接了,套在手上,暗暗对我道:“螃蟹灯,螃蟹灯。” 我拍拍它道:“知道了,安静。” “好嘞,再来一个名郎中勿医相思病,打一药名。” “没药。”我又道。 “又是这位姑娘,这面双鲤镜您拿好。”我接过铜镜放进袖袋里,阿泥激动着看着我。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打一成语。” “一往情深。” “还是姑娘……” “下一个。” …… 后来商家所出的多个谜语中我大部分都解出,偶有一两个迟疑被他人抢去,倒也没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最后的谜语。“快。”阿泥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扒拉我道:“螃蟹灯螃蟹灯!” “别拽我衣服。”我打掉它的手道。 “这最后一个谜语可不简单,解开了,就能拿到今晚最大的彩头螃蟹灯了。”商家道。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你这人不会特意出个难得解不开的吧?”旁的人等不及道。 “小店小本生意,向来童叟无欺。”那商家卖足了关子慢悠悠地道来:“不难不难,君子指鹿傲风雪,化作草木心不悔,打一花名。” 我略微思索,身后却有一人抢先出声道:“梅花!” “是位公子啊,公子足智多谋。得嘞,恭喜公子这螃蟹灯归您了。”商家摘下螃蟹灯递过去。 我回头看去,是个年轻的公子着灰衫面目端正,拿了灯转身就走了,隐在人群中不大起眼。 阿泥哭道:“螃蟹灯,我的螃蟹灯没有了,螃蟹灯。呜呜~” “出息。”我说它一句,转身追上去。 幸而那公子走的不远,我很快赶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公子转过身来,看见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有些惊讶地问我道:“姑娘,怎么了?” “不知公子方才赢下的螃蟹灯卖不卖?”我道:“在下实在喜欢的紧。” “啊,你说这个。”公子把手中的螃蟹灯递给我道:“在下其实不喜欢这类姑娘家的玩意儿,独自在外也没有能送的人。既然姑娘想要,那便送给姑娘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道谢的话,阿泥的前爪就已经勾上那螃蟹灯了。我不动声色地把它的爪子打掉,接过灯谢道:“多谢公子了,公子虽不要财帛,我却不能就这样接受。还请公子赏脸,让在下请您一顿便饭,也算是抵了那盏螃蟹灯。” “姑娘盛情相邀,不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颔首笑道:“请。” 街边的酒楼众多,我挑了家价格实惠的,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薄酒。阿泥很是开心,甩下身上杂七杂八的挂件,开心地拨拉着螃蟹灯。 我则与那位公子攀谈道:“方才那位店家出的谜语并不简单,公子怎么反应如此之快。” 他笑道:“倒不是不才机敏,只是我家乡以梅闻名。不才幼时和诸位姐妹兄弟多以梅花联诗猜谜,故而对以梅花为谜底的灯谜很是熟悉罢了。” “原来如此,”酒菜全上了,我笑问道:“不知公子家在何方,在下或许耳闻过呢?” “小地方,不值一提。”他斟酒道:“青州。” “青州。”我喃喃道。阿泥正吃着我单给它点的饭菜听见了这地名,抬头看了公子一眼。 公子察觉到些许不对,问道:“怎么,姑娘去过我家乡?” 我道:“以前并未去过,不过即将要去了。有一友人寄信邀在下青州一见,在下近日就要出发。不想如此之巧,那竟是公子家乡。” “我家乡山明水秀,更是鱼米之乡。姑娘要是到了青州,可要好好游览一番。此地以糕点闻名,但不才看来青州的糕点却胜于此地,还有那有名的不夜侯姑娘一定要去品一品。”得知我要前往青州,那位公子很是激动地与我介绍道。 如今上元节,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是远方行客并未归乡,只能向我这即将前往他家乡的外乡人口若悬河地介绍起家乡来。 我问道:“今日是上元节。此地离青州也并不远,船行两三日而已。公子为何不回乡陪伴家人呢?” 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低声道:“实在,实在是脱不了身。” “是我多言了,让公子洛下思东,在下自罚一杯。”看见公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忙出声,饮尽一杯酒道。 “哪里,”公子持酒道:“今夜月明人尽望,怎能怪姑娘呢。” 我微微笑着应下了。 言谈很是愉快饭罢后,我与公子告别。公子迟疑了许久,道:“不才有个不情之请,姑娘可否答应?” “公子但说无妨。”我抱着阿泥道。 “姑娘即将前往青州,料想家乡的梅花那时就开了,烦请姑娘折一枝家乡的梅花寄给不才吧。直接寄到此地驿站就行,不才还要在此地住 11. 琴匠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我向来是对琴棋书画没有多大兴趣的,也不指望自己在此方面有什么造诣。 可我师傅不一样,虽然她也不觉得这事多么重要,但还是对我道:“修身养性也是好的,不用多么在意,只要会几首曲子,不一问三不知就行了。” 我深以为然,便跟着她学了不少曲子,自认为不算爱琴之人,顶多称的上是附庸风雅。 所以当知府问我有一人背琴而至,想要和我切磋琴技,我愿不愿意时。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来这府上当乐师其实是个巧合。知府大人爱琴,上任乐师不幸病逝。他只好广贴告示再寻一位乐师。 彼时我和阿泥穷困潦倒,想要混一口饭吃,我便接了告示毛遂自荐。比试之人不少,我叹息一声想着就算当不了乐师,还能和阿泥在府中白吃顿饭。 但没想到,当日比试的曲目正好是我练的最为纯熟的。我侥幸胜出,和阿泥在这府上开始混饭吃。 “可以。”我抱着阿泥对知府大人问道:“不知是何时比试?” 知府很乐意观看这类比试,笑道:“不急,三日后偏厅比试。到时本官看看好姑娘啊。” “多谢大人赏识。” 回到房中,阿泥在床上打滚问我道:“你打算怎么办啊?可惜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便宜饭票啊~” 我瞥见它滚了一床的狐狸毛,冷冷地道:“给我下来,你爪子脏不脏。” “这就嫌弃我了,”阿泥跃下床道:“咱俩连破庙都住过。” “就是住桥洞,我衣衫也是干净的。”我摘着狐狸毛道:“以往风餐露宿也不知多少年了,有什么可惜的,反正留的日子也不长了。” 阿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哎呀,知道了。我只是舍不得这安稳的好日子。” 我回头看它一眼,继续整理床铺。 比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有侍女抱琴引路,我抱着阿泥在后边走着。 一路上有人窃窃私语道:“听说来比试的那名女子来自附近泽州呢。” “怪不得呢,泽州尚音,出了不少弹琴的名家呢。” “也不知枯惹姑娘能不能比过她。” “放肆。休要议论。” 掀帘入厅,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独自等待的女子,画皮师的老本行让我下意识去打量她的五官中庭。五官端正,眼距适中,那女子意识到别的视线,抬头向我看来,眼神清明。 我和她对视片刻,相互颔首致礼。 正好她开始试音,素手拨过琴弦,扬起一串清凌凌的浪花。听闻此声,我侧眸看她一眼。 我将阿泥放下,落座后看见她面前摆着的古琴。那把琴桐木所制,用材不错只是工匠不用心,有着不少瑕疵。 我没有钱买琴,用的是知府珍藏的古琴,自然音质好的多。我抬眸问道:“姑娘介意用我手中的琴比试吗?” 姑娘愣了片刻,道:“多谢枯惹姑娘美意了。” “在下并非是要耍什么把戏。”我道:“两把琴的音质不同,不太公平。” “原来姑娘是这个意思。”姑娘道:“我身上没有几两银子,只好买这素琴了。” 恰好这时知知府入厅笑道:“都来了啊,今日本官可要一饱耳福。” “见过知府大人。”我行礼问道:“可否请大人挑一把琴供我们比试。这把琴经了我手,怕是不能用。” 知府爱琴,自然能辨别琴之优劣,看了那姑娘的琴后。思索片刻笑道:“恰好,本官今日搜集到一把好琴,能被二位弹奏也是福气了。去,把那琴拿过来。” 古琴拿来后我了一眼便看向那位姑娘,姑娘主动道:“既是我前来请枯惹姑娘切磋,可否由我来决定曲目?” 知府欣然应允道:“当然行,姑娘想请教那首呀?” “《阳春白雪》”姑娘道。 “那谁先开始演奏呢?”知府问道。 “既是我点的曲目,便由我先来吧。”说罢姑娘施施然坐下,素手拂弦。 琴音淙淙,如山涧清泉,轻快明丽。一拂一撮,得心应手。 知府暗暗点头赞赏,阿泥凑过来问我道:“是不是心死了?” 我把它的头转到一边去,不予理睬。 曲罢,姑娘起身行礼道:“请枯惹姑娘指教。” 我落座,略一思量,手指微动湘水清波指下生。 众人无多言语,我亦弹得不多。曲罢后起身向众人行礼。 默默无言。 知府缓缓道:“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 姑娘有些失落拜道:“技不如人,请姑娘指教。” 我问知府道:“在下同这姑娘有些私话,可否请姑娘到我屋中相谈片刻。” 姑娘疑惑看我一眼,知府点头应允。 遣散了众人后,我抱阿泥,姑娘抱琴一同回房。 姑娘有些疑惑,还未来得及开口。我先问道:“既然姑娘不是来请教琴技的,为何还要同我切磋呢?” “你怎么知道?”姑娘问道。 “你试音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弹奏时又见你指法有误便更加确定了。”我递过茶道。 姑娘接过茶,道:“姑娘的琴技确实炉火纯青。我所来并非是为了比试或者当这府上乐师的。其实是为了我家乡父老。” “泽州富庶,水却也深得很,官官相护。我家不过是一个小镇,前年之时镇上有人生了疫病。感染了许多人但范围不广,病的程度也不深。” 我心想她应该去找郎中,而不是跑到邻州来。 好似知晓我的想法,她缓缓道:“我父母也病了,延请不少郎中来救治,要么是听闻疫病不肯前来,要么是效果甚微。” “听闻知府大人爱琴,我幼时曾经学琴,想着若能打动知府大人也好请他帮忙救一救我父母。那首《阳春白雪》是我弹得最熟的了。终究还是技不如人。” 我听完她的诉说后,开口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况这是别州之事,你今日就算赢了我知府也不会帮你的。最多给你银子让你去给父母治病,他可不是个糊涂人。” 姑娘眸子沉沉,显然有些心灰 12.书塾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虽则我是个画皮师,可也不是整日画皮,很有些偷懒的时候。 二月天,杨柳醉春烟,真是好时节。 我躺在一处草地上晒太阳,不远处是一间书塾。 书塾教书的先生四十来许,留着胡子,板着脸看一群孩子读书习字。 那些孩子大多八九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很是胡闹,很爱在外边玩耍,吵我午睡。 书塾的后头是一棵槐树,此时此刻别说槐花,只略微吐了几片嫩叶。虽然光秃秃的,倒也不妨碍他们爬上爬下,登高望远。 其中有个孩子分外调皮,爬树总是他爬的最高,玩的最欢。 那位先生总是不让他们爬树,每每发现便会狠狠斥责一顿。 这回他和一堆人爬树被先生独独揪了出来,狠狠说了一顿。 回到书塾那孩子就嘟着脸,神色恹恹的,也不好好听先生讲课。只是用手支着脸往外看。 估计心中是在埋怨先生为什么只骂了他。 我施了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看着他板着小脸在纸上写些不想干的话,一笔抹去后再重新写上。如此循环反复,偶尔看两眼窗外,就是一眼不看先生。 好似在和先生赌气。 先生自然也是发现了他。 轻飘飘看了几眼,拿着孔孟书故意走到他的跟前。 那孩子不情不愿地撇着嘴,就是不抬头。 先生轻轻以指敲敲他的课桌。 孩子还是不理睬他。 先生轻叹一声,慢慢走开。 我透过窗子看见那孩子眼眶里滚了两颗晶莹的露珠。 因着些别的缘故,我在那里待了许久,久到看着那孩子从稚童变成少年。 他那时候已经开始准备科举了,我就在那帘外那边看着他埋头苦读。 先生那时五十多了,老当益壮,诵书时气如洪钟。 唠叨的时候更是如此。 少年和同窗们那时都习以为常,只是低头自顾自地传着字条吐槽。 课间打闹嬉戏,谈论天下事时意气风发,让人不住地感叹。 无论是学成文武艺还是修成玉颜色,大多都是货与帝王家的。 这帮少年倒也心向于此,也谈黎民百姓,也谈治国方策;更谈历代忠贤,两袖清风。 先生每每听到这些话从不加以点评,只是微微笑着。那张严肃的脸上也能略微显出些慈祥来。 后来少年长大,开始科举。 我眼看着那屋中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少,多的是书页摩挲声和春蚕食叶声。 他们埋头苦读,只望金榜题名。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我在窗外坐着,无端想念起那一群吵吵闹闹惹得我睡不好午觉的孩童来。 有一件不好的事,那当年爬树被先生训斥的孩童,如今上课不认真,一不小心梦了周公,又被先生发现了。 先生斥他道:“这般懒惰不知能不能考上呢?还大放厥词说要当个好官。” 那少年还如当年,面色沉沉的,好歹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其实他的课业不错的,不一定能考上进士,但得个举人的功名是不难的。 先生说的那话,有些偏颇了。 至于瞌睡嘛。我看的清楚,因着科举将近。他心急如焚连轴转了好几日,早起晚睡,如今是撑不住了。 他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低着头。 还像小时候和先生赌气一般。 那处如今阴雨连绵,实在不是我偷懒的好地方。 到了放榜的日子,小雨微微,我撑着把伞路过书塾。 远远便看见少年们的欢喜模样。 再后来就是会试、殿试,那个顽劣的少年不出意外地考上了举人。我本以为他会谋个一官半职,却不想他跌跌撞撞地过了会试,乃至殿试,榜上三甲,同进士出身。 真正算得上考得好了。 我看那青年意气风发地致谢恩师,眉间眼角是压不下的春风得意。先生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细细叮嘱他官场混乱,莫失本心,不可得意忘形。 先生在唠叨的时候,青年偷偷撇嘴,有些不以为意。 “又不好好听讲。”先生斥道。 “弟子错了,夫子息怒。”青年行礼道。 先生无奈抚须问道:“真知道错了?” “其实没有。”青年实诚地抬头道。 先生瞪他一声,长叹一声道:“总之,横渠四句切莫忘记,你当年夸下海口说要当个好官的。”青年这回认真地应下了。 离去之时,先生望着长身玉立的学生渐渐远去,朗声笑道:“今朝春色如许,甚美。” 之后他们便许久未见了。 我偶尔也会知道些青年的消息,那是他昔日同窗拜访先生时所提及的。听闻他未进翰林院,主动谋了外放,去偏僻地方做个小小的官员。 同窗问他为什么不想方设法留在京城,青年当时颇为潇洒地道:“无处不化龙。” 先生那时听了,喜忧参半。 他那时就开始有意打听青年的事,时常喟叹,叹这个学生太过倔强,弄不好会栽跟头的。可他也欣慰,笑言这个学生最像当年的自己。 先生就这么想着,继续诵起圣贤书。 官场果然不好混,青年在小小的县城里栽了大大的跟头,险些罢官。 他是不解的,明明君子无辜,却是小人横行。 他远在千里之外,先生听闻后,却不叹息只是道:“我的学生,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也是白听我的教诲了。” 不知道青年最终过了那关没有,只知道他越发沉默,先生听到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 不过这打听来为数不多的消息里大多是好消息,他熬了多年的资历,慢慢升官。有着不错的官声和不凡的政绩,从地方又回到了京中,熬着熬着也成了个当朝三品。只是令人好奇的是,他一直没来拜见先生。 等他前来拜见先生的时候,青年的年纪和幼时先生的年纪还要大了,而此时的先生已经成了老先生。老先生时常佝偻着背,还和往常一般教导学生。 中年的官员来拜见他,行礼之后,两人便相对无言。 官员沉默寡言,老先生也不再和以往一样唠叨。 许久之后,官员起身拜别老先生。老先生却突然开口道:“我非官场中人,也不知你近来遇见了什么难事。要是有什么难抉择的,你顺从本心就是。” 官员并未起身,低头道:“为生民立命。” 老先生叹了一身,转身离去。 后来朝中出了个大事,官员一封朝奏九重天,联合 13.人妖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听说近日新来了名棋艺高超的棋士。” 我和阿泥听说此事时是在扬州的茶馆,扬州弈棋成风,不少人家都以能下一手好棋为荣,其中亦不乏勋贵人家。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不少人谈论起来。 “是啊,听说败了不少有名的棋士呢。” “真想去一睹尊容啊。” 我听闻此言,找来茶博士打听。茶博士笑道:“客官想打听那位娄棋士啊,这人可是扬州的红人呢。”我闻意,要了一壶好茶。 “哎呀客官,这位棋士可不得了。通文墨,爱围棋,纵横十九道,从无败绩,生的更是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呢。” 阿泥抬头看向我,不明白我打听这些作什么。 那茶博士接着道:“我观客官也是个风雅的人,莫不是想要和娄棋士切磋一番。巧了,他正在不远处的茶楼里与人对弈呢。客官要是想去切磋的话,可要快些去,那处日日人满为患,堵得水泄不通。听说前几日知府大人还亲临了呢。” “多谢。”我抱起阿泥谢过离开。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阿泥问道:“向来不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碰的吗。” 我抱着它赶路道:“棋没兴趣,人有意思。享誉扬州,从无败绩的棋手,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吗?” “我只想见一见那茶楼里的笋干。”阿泥懒懒地道。 我给了那茶博士不少铜板,他才肯告诉我去那茶楼最快的路和怎么才能见到那位娄棋士。准确的说也不是什么独门捷径,那茶博士笑着地对我道:“那位棋士最是痴迷下棋,客官只需在外围喊要和娄棋士对弈即可。” 师傅当初教我学棋的时候日日说我是个标标准准的臭棋篓子。听闻此言,我勉强笑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等在二楼座位上透过层层的人远远见到当中端坐的棋士身影时,我发现还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们这俩人,一个是臭棋篓子,另一个是修炼了没有几年的狐妖。阿泥别说弈棋,它上了场估计只知道围棋棋子有两色,其他一概不清楚。我也没好到那去,学棋多年,记住的棋谱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那位棋士在我思索的时候又赢下一局来,围观的人群不住喝彩。 阿泥抬头看了一眼道:“估计你今日见不到了,趁早打道回府吧,我想吃那酒楼里的狮子头了。” “你切记,”我一手按住阿泥的额头道:“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哟,你打算上去和他比试……” 阿泥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我喊道:“不才,愿与棋士比试一番。” 不少人抬头看向我,有人嗤道:“一个女子,回家老老实实绣花吧。娄棋士可不是跟什么人都切磋的。” 此言一出,围观者多抬头向我看来,被人群围在正中间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侧身对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几乎是同时,就有茶楼的伙计登楼我道:“请姑娘下楼,娄棋士愿意与您比试一番。” 我抱着阿泥缓缓下楼,人群中虽有窃窃私语,但仍主动分开一条路来。 “在下枯惹,想与棋士切磋一番。”我行礼道。 “在下娄逞。”那人笑着回礼道:“无论成败,娄某都钦佩姑娘的胆量。” 我抬眸看见娄逞的面容时,眸子微眯,或许是画皮师的直觉作怪,秀美朗目,这张面庞清秀的有些过分了。 娄逞好似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目光,落座猜先。 第一手,镇神头。 我执白子,以静制动。 “能赢吗?”阿泥探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把脑袋缩回去。 因着师傅教导的棋法,我应对的还算从容,此时娄逞黑子轻落,围观的人道:“相思断。” 旁的人纷纷瞪他,我对阿泥轻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行至中局,我虽然觉得吃力了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围观的人此时惊讶不已,我一听就知道他是个比我还不行的臭棋篓子。 娄逞比我还要从容,继续落子。 我扫了棋局一眼,开口道:“在下认输。” “输了?怎么回事?”臭棋篓子们还在喋喋不休。 娄逞起身对我行礼道:“今日一局,受益匪浅。” 虽然大多数令人惊奇的棋式都是我从师傅那硬记下的,但我还是毫不羞愧的受了这个礼。 阿泥打着哈欠道:“下完棋了,该回去了。” 我还礼告辞后带着阿泥从人群中施施然走出去。 晚间,我就收到了请帖。娄逞的,簪花小楷,娟秀非常。 第二日我和阿泥上门拜访时,娄逞早早就等候了。 “娄公子好气魄,”我望向他的宅院道:“扬州寸土寸金,公子这般年轻就能买上这么好的房子,真是让人羡慕。” “在下可没有这个财力,”娄逞笑道:“这是知府大人的,暂借给我落脚而已。” 我点头附和,正厅落座后,娄逞问我道:“昨日对弈,在下侥幸胜了姑娘,可姑娘落子真是令人惊奇。在下昨日思索良久方品出几分妙意,今日特请姑娘府上小叙,望姑娘赐教。” 他说的应当是我师傅研究出的那几招,可怜我学棋的时候只是把那几招死记硬背下来,从未深思。如今却要和旁人细说这些东西,只是天道好轮回,当日的因成了如今的果。 “公子聪慧,在下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我饮口茶,谦虚道。 “姑娘谦虚了。”娄逞诚恳地道:“还望赐教一二。” 我又饮茶一口,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公子可还记得长生劫后我落下的一字。” “记得,破了局。” “正是,弈棋之道,犹如兵法,纵横捭阖。” 阿泥在一边无聊地玩自己的尾巴,娄逞认真地与我说起棋理,我饮着茶和他胡扯。 论完棋理后,娄逞好好宴请我一番,亲自送我出门。临上车时我道:“听闻知府大人很是赏识公子,在下在此先祝贺公子了,喜事到时一定携礼登门拜访。” “ 14.义庄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人间百态,三教九流,我混迹其中,除去画皮师的身份外其实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身份和经历。 比如义庄看尸人。 其实看义庄完全是因为巧合,那时我和阿泥大雨天在一处偏远的山里迷了路。碰到当时看守义庄的老人,老人家邀请我们去他那暂住吃了几顿便饭,说等几日天晴了送我们出去。 我很是感激,就和阿泥在义庄住下了。 本来看着阴沉的天就要晴了,怎料天不测风云,半夜一场山洪葬送了老人性命。 我和阿泥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山洪来势汹汹,他被浪花拍到一块山石上,受了重伤。也正巧是这块山石让他不至于顷刻毙命。 把老人背回义庄的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说话请求我帮他一个忙。 我受他恩惠,和阿泥白吃了好几顿饭,便答应道:“老先生说吧,在下听着。” 老人喉咙里有血,嗓子嘶哑地道:“恳请姑娘帮老朽等到那义庄的几具尸体的家人来帮他们收尸吧,都是些客死他乡之人,怪不容易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泥一听这话就道:“那要是迟迟没人来收尸呢?我俩在这看一辈子啊。” “这倒不会,上头的人会定期来看这儿的。”老人那时已经分不出是谁在说话了,道:“最多不过三月便会有人来,那时姑娘就能走了。” 我叹了口气道:“老先生安心吧,在下会尽力而为的。”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在回义庄的路上就断了气。我没把他和义庄里的尸体放在一起,直接葬在了义庄后院里。 山洪后义庄漏雨,我和阿泥提了灯笼修缮房屋,又趁此期间将有关尸身的记载收集起来。清点了义庄里的米面,粗粗估量下,我们两个人若是省着点吃的话撑过个把月不成问题。 接下来就是等待人来收尸了。 说实话,此地地形复杂,还多毒虫猛兽,我和阿泥要不是迷路了碰上那位老人估计都找不到这。至于这客死他乡的尸身是否有人来收尸,我不怎么抱希望,只是老老实实地等三个月后接班的人来。 早间点灯,晚间巡逻。我和阿泥巡逻时权当消食散步,只是可惜这散步也散不安稳,时常听见附近野兽啸声。有阿泥在旁边倒也好,它们不敢上前来,只好远远咆哮,只是这啸声常常吵得我睡不着觉。 然后便是清点尸身。 老人生前跟我说过些这些尸身的消息,更详细的资料全被他记在册子上了。说是清点,其实那些尸身也没有多少,拢共三具,一具女尸,两具男尸。 常有人言义庄停尸这类场所,女子属阴,不易多待,所以往往是男子看守。我一个半仙之身的女子再加上一只修成妖的白狐,按照他们的说法应当是大不吉,会招邪的。 我却不在意,提着灯笼掀开尸身蒙着的白布一一查看。 阿泥在旁边打着哈欠,抱怨道:“这天可真不好,阴沉沉的,还要看着几具没人认的尸身,难闻死了。” “没办法。”我道:“谁让咱俩白吃了人家几顿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阿泥摇着头连连叹气。 就在我以为那三具尸身要在这一直停着的时候,有人来认尸了。 那是个男子,书生打扮,徒步找过来,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向我询问这里有没有前几日有没有一具女尸停放,我想起那具女尸,便引他去看了。 书生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掀开尸身上的白布,看见那女子面容那一刻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道:“娘子,这地方这么冷,怎么就睡下了呢。同我回家去吧。” 我想起那女子是从高处跌落下来而亡,面容恐怕不太好看便对书生道:“既然已经找到了贵夫人,就让在下帮夫人妆裹吧。” 书生回过神来,抹去泪水道:“多谢姑娘了,我今日只身前来,还未带棺椁。等明日找齐了人手再来将娘子下葬吧。” “那公子前面请吧,在下有薄酒一壶可以招待郎君。突闻亲人离世到底伤心,酒可消愁。”我道。 书生点点头道:“劳烦姑娘了。” 我翻出壶薄酒,给书生斟了一杯,识趣地没有提他去世娘子的事。 不料他自己说道:“娘子是在回娘家的山路上跌落的吗?” 我想了想老人的册子道:“贵夫人不知是不是要回娘家,但根据记载确实是从高处跌落,发现人时也确实是在山林中。” “都怪我,怪我不好。”书生痛哭道:“我不该和她吵的,更不该气得她离家。若是……若是……”他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阿泥和我面面相觑不知做些什么。 我正思索着怎么办,阿泥突然轻轻用爪子拍拍我小声地道:“他的身上有脂粉味。是这山下小镇里常卖的,那里的姑娘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搽的这粉。” 我和阿泥对视一眼,忽然有些猜测。 “郎君如此伤心,想来与贵夫人情深伉俪。”我斟酌着开口道。 书生回答道:“她是我的发妻,也曾同我许下一生一世两相守的誓言。虽然有些善妒,但对我是真真的好。可惜她如今先我去了。” 我不理会书生的哭声问道:“那真是可惜了,不知郎君家在何处啊?早早找了人手来,贵夫人的棺椁也好下葬。” 书生埋头道:“不远,就在这附近,我会尽快找人的。”说着还说了那女子的娘家。 “原来是那儿啊,离着义庄也不远。”我轻轻地开口附和道,阿泥抬头看我一眼。 我看出它眼中的困惑:那女尸在此停的时间可不短,两地之间就是掘地三尺都能找一遍了,怎么会这时候才来认尸。 “应该是久久未收到娘子音讯,问了岳丈才发现娘子失踪许久,再寻找的吧。”我以心声对阿泥道。 书生坐了片刻就下山了,我则和阿泥去看了那具女尸。 书生所言不虚,这确实是个很爱美的娘子。她身上的襦裙颜色鲜艳,发髻也是当下盛行的灵蛇髻,只可惜现今襦裙上满是血污,发髻也松散了。 我帮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绾好发髻,望着她的面容叹息,还这样年轻。 阿泥坐在我身旁,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第二日书生果然带了人来将妻子收殓,巧的是不止他一人来认回亲属尸身。还有一波穿着孝服的人,上来就问我这里有没有一具衣着华贵的男尸。 我和他们一一对过细节后确认了是那一具,便让他们带走了。 谁料到他们当场就痛哭起来,洋洋洒洒地撒起纸钱来。我愣住了,未想到他们准备的如此齐全,真是好一 15.画眉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常言有道是:山鬼迷春竹,妖狐媚晚花。 似我和阿泥这般的远行客,少不得要碰见些精怪妖魅的。 我和阿泥在赶路途中瞧着天色渐晚,便想找个地方落脚,可这古木无人径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家。寻觅了半天,阿泥登上高处,眼尖地看到一处破庙。 这处破庙想来是荒废许久了,好在还能遮风挡雨。四下皆黑,我便拿着火折子四处查看。 供奉的神像彩绘尽褪,躯体也残损不堪,依稀能辨认出是名武将。 这时阿泥绕到神像后找出一堆干燥的树枝道:“枯惹,快来。” 我走过去把树枝堆在一起,从背囊中拿出干粮和阿泥分着吃。阿泥看着干巴巴的大饼十分嫌弃边埋头啃边道:“又是这些,都吃腻了,想不到我一只狐狸跟着你天天跟和尚似的。” “再不找到山下的集市,连这饼都没有得吃了。”我淡淡地道。 阿泥吃了干粮后终于住嘴,打了个哈欠趴在我身旁休息了。瞧着夜色渐浓,我吹熄了火折子也躺在树枝上休息。 赶了一天山路我也确实困倦,就在我缓缓入眠的时候。 一阵风猛然吹开寺庙的大门。 我猛然惊醒,翻身一把掐住阿泥的喉咙。 阿泥睡得四仰八叉,这阵怪风没能把它叫醒,反而是我扰了它的清梦。四只爪子在空中扑腾着,我看见它醒了,就松了手,低声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看它面色本来是打算将我臭骂一顿的,听了这句话硬生生忍住了。咬牙切齿地以心声道:“下次再有这种事能不能别掐我脖子,捂嘴行吗?” “捂不住。”我透过神像往外看去。 阿泥气急,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挠了我一爪子。 我没功夫搭理它,继续看向庙外。 夜色深深,远处的山路上依稀可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携手往这边走。 还未走近,阿泥却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龇牙俯身低吼,浑身的毛都炸开。我回头看它一眼,忙找出画皮用的笔来在它眉心画上一道符。 “估计是个有些道行的。”我道:“还不清楚来者是谁,但这符能遮挡你的妖气,要是被发现了就赶紧跑。” 阿泥闻言放松了些,却依旧俯身对我道:“好像是我同类的气味,妖气太重了。” “没事。”我道,眼睛却看着那两道人影。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男一女,男子提着灯笼,书生装束,文质彬彬;女子穿着如画中仕女,巧笑倩兮。要不是在这般深山老林中,还以为是一双壁人秉烛夜游。 那一双人走得越近,阿泥就越紧张,双目渐渐泛红。 我看了看四周,因着挡风的缘故,我们歇息在神像后边。这地方隐蔽,一时片刻不会被发现。 正思索着,那一双人就走进了寺庙。 我看着那女子身上浓厚的妖气叹了口气,这是只已经化形了的狐妖,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的修行,怪不得阿泥那么害怕。 那两人进了寺庙并未四处查看,想来也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自顾自地互诉衷肠。 女子娇媚,小声抱怨着书生为何要离去。 书生低声细语向她解释自己如今要去进京赶考了,再不去就耽误行程了。 明白是明白,她却不依不饶地道:“本就是露水姻缘,檀郎再走,恐怕今生就再也相见不了了。” “娘子宽心,待我会考结束后一定会来此处寻你的。”书生宽慰她道。 两人浓情蜜意,照理说应当是羡煞旁人的。可我和阿泥这旁人如今躲在神像后,屏气凝神,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未曾想两人口才真是好,那女子见识广,书生学问深。从秦皇汉武诸子百家聊到胭脂水粉奇珍异宝,在书生和女子兴致盎然地跟女子谈论起文章典故时。 我强打着精神和阿泥对视一眼,属实都有些困了。 就在我倚在神像身上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瞟了一眼那女子的裙角,顿时困意四散。那女子修为不高,裙角下居然有狐尾不经意地露出。 我数了数狐尾条数,粗粗估计这女子的修为将近五百年。 正在我估算如果正面对上我和阿泥有几分逃脱的胜算时。 那女子突然道:“檀郎方才谈起画眉的典故,你我虽非寻常夫妻,但如今即将分别,可否请檀郎为我画眉?”说着从袖中拿出眉笔来。 书生欣然答允,惯常执毛笔的手接过眉笔为她细细描眉。其实那狐妖眉不画而黛,完全没有必要画眉。 对于这些闺房情趣,我向来是不太明白的。不过我看得清,画眉之时书生身上有丝丝的白烟渗出,被女子尽数吸入体内。随着那白烟的消散,女子裙摆下的狐尾也逐渐消失。 阿泥也看见了,以心声对我道:“我族修炼最常见的法子,事半功倍。”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后,依依惜别,那书生一步三回首地下山去了。 女子原地眺望了片刻,轻移莲步,像个高门小姐一样端庄,款款地向另一方向走去。 我终于松了口气,对阿泥道:“那狐妖妖气如此浓厚,说不定会招来什么东西。此地不宜久留,快些走吧。” 阿泥苦着脸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山下跑去。 想来是吓得厉害,阿泥下山途中还絮絮叨叨地跟我说道:“真的是好弄的妖气,你说你看见她尾巴有四条,少说也是四百年的修为了。我活到现在才百岁多点,更别提修为了。” 我一边赶路一边道:“你也知道啊,平素里还不好好修炼,好吃懒做。” 阿泥哼了一声问道:“你说要是你跟她正面对上,有几分胜算啊?” 回想了一下求学的日子,我道:“回答不了你,我求学的三百年里也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混日子过来的。” 阿泥嗤了一声,抬头看了远处一眼,突然停住脚步道:“你看,那怎么有个人影?”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去,今夜月华如练,虽是夜晚却也把山林照得清清楚楚。远处的山峰上依稀有个人在盘腿打坐,眯眼细细看去,心下悚然。 狐狸拜月。 那狐妖注意到了我们,摘下头上骷髅,远远对着我们诡异一笑,身形便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拽着阿泥就往山下跑。逃跑间慌不择路绕来绕去,居然差点撞到了人。 好巧不巧,还是熟人,正是方才和那狐妖互诉衷肠的书生。 书生看见树林中跑出一个女子来很是惊讶,提着灯笼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笑了笑,向他致歉,却不经意间睹见他鬓间泛白。这书生看着不到而立之 16.稚童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我本身并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但阿泥是,许是在深山修行久了,看见什么事都要去看一看。 今日我们落脚的地方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一出《浮生六记》享誉江南。戏班有一日当街义演不收银钱,阿泥知道了,非要拉着我去。 那戏班演奏的地方人山人海,周遭人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我远远看了一眼就摇头拒绝。 但实在架不住它死缠烂打,万分头疼地答应了它。 赶到那里的时候,果然发现怎么挤都挤不进去。外头人声嘈杂,将戏音都给盖了过去,阿泥看见这么多的人,有些欲哭无泪。 但好在我寻到了一棵略高的树来,枝干粗壮,表皮却光滑,虽然位置偏了点,但也无妨。我轻巧地穿过人群,凭着当年爬树打鸟练出来的本事爬上去,阿泥坐在我怀中好奇地往戏台上看。 戏班确实名不虚传,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便是我这种半吊子的人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台上的戏将要告一段落,我便摇头晃脑地哼道:“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说着拍了拍手,打算从袖袋里抓一把果脯吃。 冷不防的有人道:“你唱错了,调子低了。” 我扭头看向阿泥,这傻狐狸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完全没有听见这话。我又向树下看去,在树下阴凉地看见个小小身影,看样子是个八九岁的总角小童。着蓝衫,正抬头看着我。 “小公子也懂戏吗?”我好奇问道。 他腼腆一笑道:“我不懂,但是母亲爱听戏,她时常哼这一句。” 他说这话时我才发现他孤零零地站在树下,身边没有个大人陪着。 “小公子,你家大人呢?这看戏的人多,是不是跟大人走散了?” 他有些羞涩地道:“我自己来的,母亲很喜欢听戏,可父亲如今病了下不来床。她脱不开身来,我没有事情做,听到这里有戏班义演就偷偷跑来看。等我回去把这戏同母亲讲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公子有心了,”我随口道,顺手递给他一把果脯问道:“吃吗,这街上有名的铺子卖的。” 小童不言,只是冲我笑了一笑。看见他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道:“怪我鲁莽了,平素里看见你这般大的小童总是想给她们塞些蜜糖,却忘了你们是不能随便接别人东西的。” 我说着,顺手把那果脯塞进阿泥嘴里。阿泥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只是不搭理,仍专心致志地看戏。这会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块果脯,回头无语地看我一眼。 小童也看见了阿泥,有些惊讶,忍不住赞道:“好漂亮啊!” 这狐狸最听不得别人夸它,当下也不看戏了,志得意满地摇着大尾巴看着树下的小童。 正巧此时,台上帘幕缓缓拉开,娇俏的旦角轻移莲步上场,众人欢呼不已。 小童本就站的偏,个子也不高,这么一来更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看他在树下急得跺脚的样子,问道:“要不要上来坐着看,这树上听得更清楚些,也能看见戏台。” 小童睁大了双眼,肉眼可见的有些纠结。观他言行应当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应当还没干过上树摸鱼这种事。我却觉得这没有什么,继续问道:“这树枝很粗的,承载我们三个足够了。” 他明显有些心动,嗫嚅了好半天伸出一只手道:“那姐姐,你拉我上去吧。” 我依言将他拉上来,阿泥微挑着下巴有些傲娇的走开,给他让出一块地方坐在我们中间。 小童一手紧抓着树枝,眼神雀跃地看向戏台,阿泥坐在他身边紧紧挨着他防止他掉下去。 夕阳下,古树上,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就这样紧挨着安静地看完了一整出戏。 戏散场后,我抱着小童从树上跃下,将他安然无恙地放在地上,叮嘱道:“天黑了,快些回家去吧。” 小童眼神欢喜,笑着向我道谢,然后跑着离去。 阿泥在我身旁尾巴一甩一甩地道:“好戏,真好听,也好看,就是我不喜欢那个结局。芸娘死的怎么那么早?真是可惜。” “没有办法的事,”我道:“想来那沈复要是梦见了她,也会有类似‘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慨吧。” “当凡人真不好,生老病死三千疾。”阿泥说道。 我也不是凡人,没法对这话进行点评,只好略略点头。 过了几日有客人飞鸽传信邀我画皮,我和阿泥便动身赶往下一个地方。出城门的路上正好经过那戏班昨日义演的地方,阿泥扭头看见昨日人山人海的地方如今冷冷清清,不太开心撇着嘴往前快步跑去。 那地方临河,河岸边又有一排的杨柳,如今绿意盎然,夹在其中的零星几颗合欢就很是显眼。我跟阿泥从那旁边走过,本来没有留意到那几树开了花的合欢。却不想随意一睹,看见树下有个小小的人影拿了根长长的竹竿在打着那刚开的合欢花。 看背影,略微有些眼熟。 阿泥也注意到了,看了一眼道:“真傻,那花用棍子又打不下。” “估计是闹着玩的,没想着摘花吧。”我道。 说话间,那小童久久打不下花来,急得原地跺脚。犹豫了半天,放下手中竹竿颤颤巍巍地要去爬树,只是怎么也爬不上去,在树下垂头丧气地站着。我觉着有趣,便停下来隔岸看着。 那小童多次尝试终于放弃了,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未曾想,就在我觉着稚子憨态可掬的时候,小童脚一滑踩到了河岸边湿滑的泥巴,额头磕上青石,身子一歪往河里滚去。 初夏之时,河岸僻静处,这小童要是滚进河水,估计就要生生被淹死。 阿泥大声喊道:“枯惹,救人!” 我是向来比它反应快的,脚步几下轻点水面就到了对岸,拽起那小童的衣领来。果真是昨日与我们一同看戏的小童。他无意识地剧烈咳着,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只是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这时阿泥从对岸游过来,一身毛湿哒哒的紧张地问我道:“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给小童把脉片刻,见他脉象平稳,呼吸正常,眉骨处却有一块血淋淋的伤口思索片刻道:“从落水到被我救上来不过片刻,应该是落水前磕着岸边的石头,晕了过去。” “他家人在哪儿啊?”阿泥问道。 “谁知道呢。”我抱起小童道:“能一个人跑出来看戏,应该家就住这附近,四处问问吧。” 阿泥点头,就这样我们一下午挨家挨户地问了十几户人家,终于找到那孩子的家。家中只有他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应该是近日操劳过度的缘故,显得面色憔悴。 她看见我抱着昏迷不醒的小童很是慌张,连忙去查看他的情况,听到我说大体上无恙才放下心来。我和阿泥本来是打 17.乞儿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一贫如洗向来是我的常态。 作为画皮师,浑身上下除了师傅赠来画皮用的笔和两件耐穿的袍子外。我实在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即便如此,也还是能被人赖上。 战乱时分,我时常走过些贫苦的地方。今日同阿泥走在街上时,一名瘦弱面带菜色的乞儿在道旁看了我几眼,猛地冲过来拦住我。 彼时我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拿胳膊挡住他。 未曾想他仰头往后一倒两眼一翻,我以为他就要这么晕过去,他嗓门还挺大地喊道:“没天理了,富家小姐当街打人了!” 我被这“富家小姐”的称呼一惊,问道:“少侠是怎么看出来的?” 躺在地上的乞儿扯着嗓子喊道:“别以为你不带头饰,也没有随从。但你身上这衣服可是上好的料子,还有你身边那只白狐,那么胖,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养成这个养的。今天你不赔钱肯定走不了了。” 阿泥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听过此言后,我莫名有些旁的感想,弯腰对他道:“少侠好眼力,在下身上确实是实打实的好料子。可惜你讹不到银两了,那边好像有人在施粥,你倒是可以去领一碗。” 那面目脏污的乞儿听了这话,眼神称的上是狠毒,死死地盯着我,嗓音沙哑道:“那你今日就走不了了。”说着一双干瘦的手就来抓我的胳膊。 我挑了挑眉,轻轻松松避开,目光扫向一边的人群。 按理说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早有人围着看了。可一旁的人群未曾有人停留,连一旁的闲着晒太阳的老人家都没给个眼神,倒有几个旁的乞丐虎视眈眈地瞧着。 想来这是惯用的手段了。 这样想着,我一脚踹向乞儿的膝盖。他少年身量又瘦弱,被我踹到在地摔了个狗啃泥,还是不依不饶地来抓我的衣服。 “到此为止吧,我都告诉你上哪讨粥了。”说着我从袖中摸出些迷药撒了下去。 这人如狼崽子一般,昏过去后仍死死抓住我衣角。 我将衣角从他手中用力地拽出来,理了理衣角,抬头看见旁边那一群不怀好意的乞丐都低下头去了。 阿泥在一旁看着我解决了那乞儿后,懒懒地道:“走吧,饿死我了。” 我点点头,同它走了不多远,一位卖馕饼的妇人就向我搭话,笑道:“姑娘可算是拜托了那乞丐了。你不知道,这边的乞丐讹人少则是铜钱半贯,多了便是白银几锭。最怕的是他们铁了心能豁出一条命赖你,还一个接一个呢。可比我们这些小本买卖的人赚钱呢。” “要是碰上穷困潦倒的呢?”我问道。 妇人笑着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寻常男子或许会打一顿,被合伙卖去哪家当仆人。至于姑娘这样的吗。”说着笑着看了远处的花楼一眼。 “多谢了。”我递过铜钱道:“麻烦给我十个馕饼。” 妇人顿时喜笑颜开地道:“好的,姑娘,这就给你包起来。其实也不必多加担心,方才讹你的是新来的,就他一个,那些老乞丐呀。没一个搭理他的,可不用担心这事。来,您拿好。” 我接过馕饼,顺手拿一个撕开来,递给阿泥小半个,自己拿上半个。 阿泥一边吃一边嘟囔道:“这世道真是,倘若你是一般的人怕是就要脱身不了了。” 我摸摸它的头道:“没办法的事,去落脚的客栈吧。这镇上还有位客人要画皮呢。” 阿泥顾着吃,含糊地点点头。 要画皮的人是镇上富商家的小姐。这小姐是家中娇宠的女儿,锦衣玉食地养着,爹娘疼爱无比。只是年前生了一场天花,病愈后落下一脸瘢痕。原本性情开朗无比,从病愈后便终日戴着面纱,以泪洗面。 富商夫妇心疼不已,四处寻觅良方。打听到我的消息后,本不欲女儿舍去五年寿命,可小姐得知了,哭着喊着要画皮,说一直如此不如让她死了算了。夫妇无奈,只好同意,这才邀我过来。 我和阿泥去到富商家的时候,是他们夫妇同时接待的我富商拉着我百般询问画皮的事宜。夫人无奈打断他的话,眸子含泪地道:“外子无礼,请大师宽宥,他也是太过担心了。我二人膝下就她一人,难免关注多些。” “无妨。”我颔首道:“老爷拳拳爱子心,在下可以理解的。” 夫人叹息着,引我去了小姐的闺房。闺房精致,我把阿泥放在外间让它不要乱跑,阿泥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懒懒地打量着院中景色。 它神经大条,未曾注意到有个仆从抬头快速地看了它一眼。 我随夫人走进内间的时候看见小姐坐在床边,蒙着面纱,一双眸子水灵灵却泛着血丝,望眼欲穿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端详她,面纱遮住了大片的瘢痕,却还是有星星点点漫出来,看来这场天花确实是病的很重。 片刻后,我道:“能画。” 此言一出,小姐险些落下泪来。我对一旁的夫人道:“烦请夫人出去吧,在下画皮不让旁人观看的。” 夫人听了,含泪同侍从走出房门,在外间守着。见她们都出去后,我回头问小姐道:“小姐确定要花五年的寿命来做这份买卖?只是去掉瘢痕,不用别的了?” 小姐点头道:“大师,帮我去掉这瘢痕就够了,其它的就不必了。” 我点点头,道:“那小姐请躺下吧,画皮马上就好。” 说着我点上一炷香,香雾缭绕下,小姐安然睡去。 画皮结束后,我环顾四周,见屋中铜镜皆以布遮挡。拿下那菱花镜后,我叫醒小姐,把铜镜递过去笑道:“小姐这般容光,往后可不能让妆奁再蒙尘了。” 小姐接过铜镜,望向镜中的桃腮粉面,颤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面庞。睫毛微颤,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道:“谢过大师。” 这时我起身开门,向外间的富商夫妻道:“夫人老爷如今可以进来看看小姐了。” 两人听后急匆匆地走进去,小姐看见父母,哭道:“阿爹阿娘,女儿如今……如今……” 泣不成声。 富商夫妻送我离开时万分感激,要送我些银两。我委婉拒了,直道 18.乞儿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 乞儿疑心甚重,自然不肯躺下,拿着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道:“就这么站着画。” “这般站着画皮,我手腕使不上劲可不一定能画出你想要的脸来。”我淡淡地道。 提及他要的面容,乞儿迟疑丝毫,最终妥协同我面对面地坐下。 刀依旧架在我脖子上。 我眼帘丝毫未抬,自顾自地准备画皮的材料。寻常画皮我都会准备一炷香,等画皮者安然入睡后再作画。看乞儿这样子,别说躺下,连闭眼都不可能。 尽管如此,我还是担起画皮师的职责,细细端详他的面容。 他生的瘦弱,估计是流浪许久,面黄肌瘦,五官被面上的狠毒一衬连平庸都称不上,可以说是丑陋。 端详片刻后,我开始落笔。 画皮这般奇技,便是能人异士见之也是惊叹。 更遑论乞儿。他眼睛大睁着,死死盯着我执笔的手,手上的匕首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动。 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垂眸嘴角悠悠然扯出一个缱绻的笑来。 手中的笔一甩将乞儿执刀的手臂震开,紧接着一脚踹向他的心口。乞儿被我踹飞出去,狠狠地砸在一旁的柜子上,说不出话,只有狼狈的喘气。 “你为什么还有武功?那迷香,那迷香是我花大价钱买的。为什么?”他恶狠狠地看着我道。 我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面色淡然地拽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道: “少侠好胆量,闯江湖这么多年来,敢暗算我的人确实不多。” 我砸得狠,一下一下拽着他的头发狠狠地掼在地上,石砖上都染上血痕。 乞儿不住的求饶,我慢慢砸着,钝刀子割肉的法子,问道:“我被你拿刀抵住脖子的时候要是向你求饶,你会放过我吗” 不待他回答,我就自顾自地答道:“看来是不会。” 说着挽起袖子,将他揍了个半死。 屋里的血腥味太重,阿泥在楼下闻到,跑上楼来。甫一进门,便看见我从血泊里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寻了个帕子擦手。 它看见我颈间的血痕,问我怎么搞的,又从包袱里叼着装金疮药的瓶子出来。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地下昏死的乞儿。 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和它说了,阿泥瞟了眼乞儿道:“那般的场景,你要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平平无奇的画皮师,那就完了。说不得他等你画完皮后,会逼着你把画皮的法子都告诉他,再一刀了结你。” “唔,你说的死法还算得上轻松。”我施诀清理了房间,附和道。 阿泥拣了处干净的地方走过去将那迷香打翻了,嫌弃道:“真难闻,这香是用来让人提神醒脑的吧。” 收拾完房间后,趁着夜色正浓拖着乞儿往富商的宅院走去。阿泥跟着我,看我拖尸一般的手法问道:“你不会真把他打死了吧?” “没有。”我拖着乞儿道:“肋骨什么的断了五六根吧,还给他留了半条命。” 瞧着走到了富商家门口,我拖着乞儿的手松开,从怀里摸了封信,沿着门缝塞了进去。 阿泥不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人家好歹招待了我们一顿。”我同它解释道:“这人在富商家做工,我写信给他提个醒。” 阿泥听后,兴味索然地一甩尾巴,坐在一旁等候。 我和阿泥把那信放下后,转身回了客栈,第二日就离开此地了。 这般乱世里,我遭到的刺杀不知几何,如乞儿这般手艺生疏的,在那一堆人里都排不上号。 转眼也就忘了。 可巧的是,过了几月后,我辗转多地,在一处富庶的小镇里又碰上了乞儿。 彼时他衣衫褴褛,拄着个拐杖沿街乞讨,讨着讨着就求在了我面前。 我绛紫衣袖,怀中抱着阿泥,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乞儿察觉出不对,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几乎是刹那间,他便扔了手中拐杖,我以为他会逃跑,不想他当场跪下,向我不停叩首道:“大师,求你给我画皮吧。我出寿命,五年,一天不少。求求你!” 我还有些惊讶,听见他要画皮,弯腰问道:“画皮确实是个买卖,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给一个劫持我的匪人画皮?” 他磕头声大,引来不少人围观,我却在那些目光的注视下安之若素。 乞儿听了这话,停了下来,抬起头颤颤巍巍地问道:“那大师要怎样才会给我画皮?” “你磕的头可不值钱。”我扫了一眼周遭的人群道:“寿命值钱,你给吗?” “大师要几年的寿命?” 我狮子大开口道:“十年。” 乞儿咬着牙,狠狠地道:“我给,求大师给我画皮。” “既然如此,客官就请起吧。”我笑道。 画皮结束后,我叫醒乞儿让他照镜看看是否满意。 乞儿看过镜中的面容,向我告辞,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阿泥看向他远去的背影道:“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没事,真是命大。” “或许是,命不该绝。”我收拾画皮的材料随口道。 再过了几日,我离开此地,多年里未曾再听见过有关他的消息。 偶有一日,我随阿泥游荡到一处茶楼,点了一壶粗茶和糕点,听着邻座人的闲谈。 “听说隔壁县城里那位富商家的小姐终于要成亲了。” “可不是,那位小姐以前生了天花,落下一脸的麻子,整日以泪洗面,耽误了好长时间呢。” “可如今听说她要成亲了,是哪家儿郎啊?” “不清楚,”那人摇摇头道:“听说是入赘,那位郎君很是俊俏呢。” 旁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这件事,我听着觉着耳熟。想起来多年前那位小姐来,可当年我给她画了一张宛若白璧的面皮,应当不是她。 阿泥在一旁啃着齁甜的枣泥糕,看见我思索着什么,含糊问道:“要不要去看一看?” “算了吧。”我思索片刻道:“也与你我没有什么相干的。” 阿泥被那糕点噎着了,慌忙道:“呕~,给我倒杯水来,差点噎死我。” 我给它灌了杯水,它摇摇头使劲咽下去后问我道:“真的不去吗?他家鱼做的好吃,我还挺怀念的。” “也好,那过两日我们备上东西去蹭一顿饭吧。”我道。 富商家就在邻县,我心想离得不远就略微耽搁了几日。等到我登门拜访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小姐大婚的前一日。 我来的早,带着礼物对富商道:“原本是嘴馋,想要再尝一尝大人家菜肴的滋味。不想来的巧,这些单薄的东西权当小姐的贺礼了。” 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富商满面春风笑着对我道:“还要多谢大师。若不是大师,小女如今恐怕是笑颜不得开。又谈何出嫁呢?” “说来我还未曾见过那位公子,大人经商多年,想来挑的女婿是最好的。”我与富商寒暄道。 “哪里哪里。”富商说着推脱的话,却是笑言:“那孩子相貌甚好,人也聪明,极孝顺体贴的。最重要的是,与小女情投意合。” 富商说起他那准女婿来赞不绝口。 “那郎君想来是极好的,回头定要结识。”我抱着阿泥与他寒暄两句便告辞了。 回到客栈时,阿泥对我道:“他家可真气派,我看着好多人来来回回地干活呢。居然雇得起这么多人。” “那位富商是有名的善人。”我道:“年前就开始施粥,街坊邻居受了他不少恩惠。如今那位小姐要成亲,少不得去帮他家搭把手,这也正常。” 阿泥点点头。 第二日我和阿泥去到富商家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围观的人群在门口围满了,有些躁动地向门后张望。我同阿泥也在外等候,等候许久后察觉出不对来。 已经到了时辰,为何还不开门。 19.乞儿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乞儿假惺惺地对我笑道:“大师真是别来无恙。” “郎君谬赞。”我道。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多谢大师赏脸。芳卿刚才受了惊吓,就不多聊了,大师吃好。”略说两句,乞儿就要离去。 我向他颔首告别。 方才误了吉时,富商已经出面向各位乡亲致歉。说是铺子里突有琐事,耽误了片刻。女儿的婚事只好择在别日。耽误了乡亲们的时间,心下惭愧,便请大家吃顿便饭赔罪。 “反正贺礼也送到了,那咱们去吃一顿饭吧。”阿泥摇着尾巴很是雀跃地道。 “也对。” 说着,我便和它入座吃饭了。 饭罢之后,准备同主人家知会一声离去。阿泥很有些遗憾,恋恋不舍地看着宴席道:“席上人太多了,那鱼我都没吃多少,一点都没吃饱。” “那给你买个馕饼吃?”我道。 阿泥闻言怒了,气冲冲地道:“什么人啊!” 正闹着,我看见小姐从院中走来,忙停下向她问好。 小姐看见我抱着阿泥,问道:“大师吃好了?饭菜可还可口?” “府上厨子手艺极好。”我笑道:“今日叨扰了,我这便告辞了。” “这就要走?”小姐很是惊讶。 我只是道:“贺礼如今也送到了,也该走了。” “我与檀郎成婚的日子,父亲方才已经选定了,就在不久后。”小姐劝道:“不如就在府上住下吧,还余着好些空房间呢。况且大师方才给我母亲相面,也是帮了大忙呢。” 说着小姐就亲切地拽住我的衣角道:“大师留下来吧。” 我略微思量,点头道:“那好吧,在下就打扰了。” 小姐欢喜非常,邀我去她房中一叙。 去的路上,阿泥以心声问我道:“这小姐怎么非拉着你让你留下来?” “夫人的病来的奇怪,也突然,万一又复发了呢。”我答道:“把我留下来,她们便觉着多了一层保障,虽然我是真不会看病。”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你可不是什么很乐于助人的人。”阿泥追问道。 我叹了口气,对它道:“我方才相面的钱,她们没给我结。” 阿泥深深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面不改色地同它对视。 走到了小姐的闺房,小姐笑着同我进去。一旁的丫鬟手脚利落地奉茶,端糕点。 落座后,两人相对静默了片刻,我斟酌着开嗓道:“多年前见到姑娘时,姑娘就已及笄了却还是孤身一人。想不到如今就要成亲了,真是让人惊讶。” “摽梅之期嘛。”小姐道。 “不过我与檀郎确实是近几年相识的。”小姐笑着,满脸的惆怅憔悴都因着笑意而淡下去。“他样貌极好,人也温柔体贴,只是家世不好。以前住的地方遭了战乱,父母惨死,跟着流民来到这。我同父母在外施粥时,一堆落难的流民里,父亲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像块蒙尘的美玉。绮嗟昌兮,欣而长兮。” 说着她捻起一块糕点,回忆往昔道:“父亲让他去铺子里当了小厮,见他勤奋踏实又送他去了学堂。我曾装作无意地去看他,不料被檀郎发现了,他就拿着书在屋檐下笑着看我。” 她兀自说着,眸子弯弯,幸福地沉浸在这昔日时光里。 我坐在一旁听着她说这话,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阿泥。阿泥应该是真没吃饱,自以为隐蔽的偷偷看着那糕点看了好几眼。它动作实在显眼,我借着饮茶的当口轻咳几声提醒它,不料阿泥扭头不悦地瞪着我。 小姐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侧头看到阿泥垂涎点心的眼神,笑了一笑道:“小狐狸是想吃这糕点吗?大师,它能吃吗?吗?” “可以的。”我道。 说完,小姐把那糕点递到它面前,阿泥欢欢喜喜地叼着吃了。 那糕点看着晶莹剔透,软软糯糯的样子,入口却是酥脆的。 我奇道:“都说此地糕点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这糕点我在别处从未见过。” “这糕点只是制作步骤繁琐了些,别的地方才不常见。”小姐解释道:“用料多而讲究,准备的时间也长。其实本地有许多这种做法的糕点呢,最有名的一种是新妇过门后做给公婆吃的。父亲就很喜欢吃那糕点,檀郎知道了便对我笑说他也要效仿那些新妇……” 她说这话时,面色温柔平静,嘴角都噙着一抹笑,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 蛾眉微蹙,低声思索道:“檀郎、檀郎。” 我抱着阿泥看出些不对来,犹豫着要不要寻个借口离开。 小姐转头看向我,蛾眉舒展开道:“今日天色也晚了,就不耽误大师时间了。改日再叙,我的丫鬟会带大师去客房的。” 外头天色其实还大亮,我抱着阿泥起身行礼与小姐告别。 小姐送我出了院门,却不回房,转身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阿泥看见了,问道:“她干什么去啊?” 我扭头看了一眼,回道:“夫人今日昏倒了,可能要去照看吧。” “可那个方向是富商的书房啊。”阿泥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着,抱着阿泥跟丫鬟离去。 小姐的婚期定在几日后,等待的这段日子我就在府中同阿泥混吃混喝。因着阿泥的缘故,富商以为我爱嗜鱼,每日都让厨房给我做条鱼端来。一整条鱼被我夹几筷子外,其余都进了阿泥的肚子。日子过得悠哉游哉,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日,阿泥吃鱼吃伤了,闹着肚子疼。 我实在觉得惊讶,蹲着问在地上打滚的狐狸道:“你不是百年的修为吗?这么容易就吃伤了?” 阿泥尽管肚子疼,也不忘了和我顶嘴道:“你还是半仙之身呢,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凡事总有个例外。” 我深以为然,便抱着它去寻郎中,一时间找不到兽医来,只好去寻了药铺里的郎中来。 巧的是夫人自从晕后,府上便常驻着一位郎中。我病急乱投医,打听了具体的住处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不想府上问诊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到郎中房间外,隐隐约约听见谈话声。 “先生的意思是这药吃了,短时间里就能害人性命,外人 20.乞儿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我本不欲卷入这场风波里,不料有人主动找上了我。 是夜,万籁俱寂,有人敲响了我住处的门。 我开门后看见小姐带着丫鬟提一盏灯站在门外,忙请她们进来。 小姐却手里拿着一叠纸张独自进来。 “此番深夜前来,实在叨扰。不过我心中有一疑惑,辗转反侧不得解,故来请教大师。” 小姐同我落座后,并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大师数年前,可曾为檀郎画过皮?” 我心中有些疑惑,客人画皮的事一般是不向外人所说的。 见我面色有些迟疑,小姐将手中的纸张摊开给我看,这时我才发现她手中所拿的是一叠文书。 小姐对我道:“大师不必急着回答,且听我说完。您也知檀郎是流民出身,我曾派人去查檀郎入城的时间。” “可惜这时节官府文书大多失佚,流民又多,也兼有记载不全之嫌。好在我不曾放弃,做事的人也细心,几经转折,在一个小吏手中拿到了檀郎入城的时间。” “这一比对,就有了可疑之处。檀郎初见我和父亲时,只道他是近日初来忻州。可他所说的时间与实际上的时间足足差了一年。” “我也疑心檀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近日母亲遇险,我实在是担忧。又命人拿了檀郎的画像出去四处询问,檀郎姿容出众,故而不少人记得他的样子,她们所说的时间与我初见檀郎的时间相差无几。疑惑之时,我想起大师来,多年前大师为我画皮,不知可曾为檀郎画皮,是故深夜打扰。” 说着,小姐起身向我跪道:“忘大师告之我实情,此事有关我父母安危,也关乎檀郎声誉。” 我忙搀她起身,道:“不必行此大礼。” 小姐面色悲伤,抓着我的衣袖摇头,不肯起身。 没有办法,我只好蹲下同她道:“大人仁心,在下会如实相告的。” 听闻此言,小姐终于肯起身,同我落座。 “那位公子,在下多年前确实给他画过皮。但在下想说的却不是这件事,那位公子曾为府上的杂役,这件事小姐好似不知道。” 小姐抬起满面泪痕的脸庞怔怔地看向我,嗓音微哑道:“府上杂役多是短工,管事的嬷嬷鲜少会查他们的户籍,大师如何记得檀郎,请一一告我。” “也没有什么大事。”我道:“当年给小姐画皮时,他曾见过我。后来便循着我的踪迹跟到了客栈,意图拿刀挟持我,逼我给他画皮。可他又不肯用寿命交换,在下没办法,只好假装答应。在他松懈的时候,揍了他一顿,又把他拖到贵府门口,写了封信塞进大门告知令尊。想来,令尊应该是没收到这封信。” 小姐吃惊,缓缓道:“当年原来是这样,父亲确实没有收到那封信。开门时看见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满身伤痕,自称是被歹人寻衅。父亲知道他是府上的杂役后,心生怜悯,除工钱外还送了些银钱给他疗伤。” 听闻自己被称为“歹人”我面上微微一笑,心想这人的嘴可真是厉害。那他当年拣了条命的事就明了了,原来是富商出手相救。 于是继续道:“过了几月后,在下在邻县偶然间又碰见他。这次他又求画皮,在下是个小心眼的女子,问他愿不愿意以十年寿命交换。” 说道这,我缓缓道:“那位郎君答应了,于是有了如今这副面如冠玉的面容。” 小姐静默片刻,忽然掩面痛哭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看她哭的撕心裂肺,知晓没有办法劝阻,只好静静陪着。等小姐哭声渐弱,我给她沏杯新茶,递上帕子。 小姐轻声道谢,接过帕子时,我问道:“小姐如此悲伤,可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小姐有些迟疑,拭尽面上泪痕后,又变成了那个温婉有礼的姑娘。轻轻颔首对我道:“此乃家丑,本不欲让外人知晓。大师与此事有些牵连,我也信得过大师人品,还望大师守口如瓶。” 我点头答允。 “那么,请随我来吧。”小姐道。 夜已经很深了,小姐的贴身丫鬟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我认出她正是早间向郎中询问的人。 小姐见我盯着那丫鬟思索,道:“大师应该是记得这丫头的,今日早间确实是我差她去问那郎中的,大师或许能猜到一二。” 我想起上午无意间听到的谈话声,心想这种听墙角的行为无论是无意还是有意,都是非礼之举。便向小姐致歉道:“在下抱着阿泥去看病,实是无意中撞见,望小姐不要在意。” “无妨,”小姐对我道:“大师所言帮我家躲过一劫,我怎么会怪罪大师呢?” 小姐这样想当然是好的,我松了口气。 “那药材是从母亲吃过的糕点里查出的。”小姐对我道:“自从那回母亲昏死过去后,我便彻查她的饮食,衣着,熏香乃至接触过的人。从嬷嬷那得知母亲早间除了膳食后,还命人在自己的小厨房里蒸了一碟点心,去寻找时,那点心却不见了。” “彼时我便疑心是有人使了不入流的手段想要害母亲,等母亲醒后,佯装不经意地问她。母亲还笑着同我说那是檀郎所做,她偷偷命人做来尝一尝。我极是惊讶,假装笑着说母亲真是嘴馋。” “母亲却摇摇头对我道,她看檀郎为了在新婚之日第二天将父亲爱吃的那道点心献给他,做废了许多半成的点心。忻州女子大多善制糕点,母亲亦是,她便悉心地教檀郎。那一日指导他时,檀郎因着铺子里有事,被人中途叫走了。她便拣了两三个凑成一碟,试一试味道合不合父亲的口味。” 夜色深深,灯影摇晃,我突然转头看向小姐,却见她面容平静,眸子冷冷,好似诉说的故事与她无丝毫关联。 顿了片刻后,小姐道:“我走之前,母亲还嘱咐我婚后要好好待檀郎。说忻州此地风俗,男子向来以入赘为耻,他肯入赘我家不听外间那些风言风语,很是不容易了。” “未曾想,她这好心,倒成了催命之举。” 庭院连廊九折百转,我跟着小姐走了多时,到了一处房前。 月上柳梢头之时,这房间竟然还亮着灯,门口众多人把守。我们刚到,就有个侍从捧了厚厚几本册子对小姐道:“小姐早上要的账本都整理好了,大人让我呈给小姐。” 小姐示意身旁丫鬟接过,道:“不必现在去回禀父亲,你在屋外略等片刻。” “是。”那人道。 小姐点点头,看守的人识趣地给她开门,小姐对我道:“大师,请吧。” 我随她进去,看见书案后坐着的身影,才明白这是乞儿的居处。 乞儿抬眸瞧见我们,笑道:“芳卿来看我了,哦,还有大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小姐没开口,示意丫鬟把厚厚几本账本放到他面前,嗓音微哑开口道:“檀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芳卿的嗓子是怎么了,该找早些找郎中看一看。”此时此刻,乞儿言笑晏晏地道。他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配上那副容颜,颇有些魏晋名士的潇洒。翻开账本看了几眼,笑道:“不愧是芳卿,这么快就找到我倒卖铺子的证据了。这么漂亮的账本,是老爷那位心腹做的吧。他如今账本做的是越来越好了。” “檀郎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却有。”小姐道:“父母亲从未薄待你,从你画皮前重伤给你银钱,到你画皮后让你当学徒,供你上书塾。一桩桩一件件,你为何要害他?” 听到“画皮”一词,乞儿一怔抬头看向我,展颜笑道:“原 21.将士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在又一次前去给客人画皮的途中,我和阿泥不幸遇到了流沙。 大漠酷暑,我走得头晕眼花,一脚踩入流沙中并未发觉,等到深陷其中想要抽身时,已经晚了。 阿泥倒是没有陷进去,但它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叫嚷。 “你要是死在这,我可怎么办啊。”阿泥道:“我又不识路,再过会儿你尸身臭了怎么办?” 我有些头晕,昏昏沉沉地对它道:“我好歹是半仙之身,没那么快死的。况且这地方那么热,只会被晒成肉干。” 阿泥这时候倒没有反驳我,估摸着是觉着我马上要死了,相识一场不好再气我。 时间慢慢流逝,流沙快要没到我的腰身,就在阿泥默默垂泪等我死的时候。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别乱动,躺下。” 我不知道是那里传来的声音,如今命悬一线也只好照办,依言躺下。 那声音又道:“小狐狸找根木棍来,你试试能不能在沙里浮起来。” 阿泥问言,慌慌张张地去找了木棍。我下半身被埋在沙里,艰难地动了动,觉得实在很困难,于是该了姿势,略微好上一些。 正在此时,阿泥叼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子回来了。 那人道:“你拽着棍子,让那小狐狸站在没有流沙的地方。对对对,就站那块石头旁边,快拉她上去。” 阿泥闻言,使劲咬着木棍,龇牙咧嘴的,居然真把我拽上去了。 此时此刻,我终于觉得养狐百日,用狐一时这句话的妙处了。平素里没有亏待它的吃食,简直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死里逃生后,我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来,抱着阿泥唏嘘了好一阵。 阿泥一脸得意地看我向它许下了做完这一单后,就带它去当地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一顿的诺言。 过了片刻后,我回过神来,准备向那道声音的主人道谢。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现,我原地等候良久都不见他身影,正要起身寻找时。 “姑娘不必四处寻找,我就在你身后啊。” 我转过身去,看见空中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 是战死的将士亡魂。 无定河边,蓬草堆里;断壁残垣,白骨苍苍。 此地为古战场,游荡的多是不入轮回的亡魂,我总该想到的。 那人浮在空中,我向他行礼谢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在下枯惹,感激不尽。” “没什么的。”那人道:“以往在这里和弟兄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也时常遇见流沙。动动嘴的事而已,你还要多谢你身旁这只小狐狸。” 阿泥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那是自然。”我问道:“敢问壮士为何久久徘徊?壮士救我一命,在下愿为壮士收殓尸骨。” 将士笑了,道:“我已身故多年,这儿黄沙漫漫,你上那去找我的尸身呢?” 我道:“只要想找,还是有办法的。” 将士摇摇头,无声地拒绝了我。不过他思索片刻后,问我道:“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请姑娘答应我。” 我点点头,于是将士便同我说起了他和他娘子的故事。 他说他以前是个混账,早些时候略微有些家底,勉强可以度日。娘子与他自幼相识,温柔体贴,后来他们还有了一对儿女。 这么看来,这是个幸福美满的普通家庭。我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说自己是个混账。 好在将士没掉我的胃口,很快就往下讲了下去。 他说后来他迷上了赌钱,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输了大半家产出去。娘子日日劝阻他,他不听,说她妇人短见,二人终日争吵。 原本这样子,一家人还是能过下去的。 可惜后来战乱来了。 蛮人的刀枪还没到家乡时,暴虐善战的名声就到了。城中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选择连夜出逃,一时间城中空荡荡。与稀少的人家相反的是米粮价钱飞涨。 他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那时他还在赌坊里醉生梦死。出来的时候就是蛮人要打过来的时候。他得了消息慌忙回家去寻他的娘子和一对儿女。 回去的时候却只见家徒四壁,他的娘子抱着孩子的尸身呆呆地坐在院中。 他怕,问道:“孩子怎么了?” “死了。”娘子平静地答道:“发了高烧,没钱给她们买药。” 他那时才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样的事。 娘子不哭不闹,终日无言。他大哭一场后终日浑浑噩噩。 唯一的好消息恐怕是蛮人的攻势被打退了,近日城不会破了。 他糊里糊涂的走在街上,听见有人在招兵。 那就参军去吧,他想。 他真的去了,临行前他对娘子说了这件事。娘子一言不发,恍若未闻。 只是在走的那天晚上,递给他一个包裹道:“你的包裹。” 他欣喜异常,想要和娘子多说几句话,可娘子转身就走了。 那句话是娘子自一双儿女死后开口说过的唯一一句,也是他生前听到娘子说的最后一句。 他来了战场后便活了过来,想着建功立业,想着升官加爵,想着衣锦回乡看望娘子。 “后来呢?”阿泥问道。 将士不答,指了指地上的白骨苍苍道:“后来,就葬身此地了。” 我听完这个故事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感慨。 “你是想再见你妻子一面吗?”我问道。 将士答道:“是也不是,我身故多年,因着执念深厚才没能消散。没有办法离开这地方的,又怎么敢奢求再见娘子一眼呢?” 我只问他:“你想见她吗?” 将士点点头。 “那就有办法。”我弯腰捡起阿泥刚才踩过的石块,石头灰蒙蒙地,丝毫不起眼。我却在师傅课上见过类似的。 “此物名为苍山玉,唯一的用途就是暂时存放你们这些游魂了。可惜就算这样,可存放不了多长时间。”我问他道:“你家在哪儿?” 将士说了个地名。 我思索片刻,发现此地离我那位客人所在的地方还算近,便道:“还好,快马加鞭还是能赶到的,既然如此就走吧。”我向来是个果断的人,至于阿泥,阿泥听闻能早点吃上大餐,比我还积极。 赶往他家乡的路途并不平坦,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艰辛。 那地方位于西南,多深林,多险峰,还雨水丰沛。 山间时常有碎石滚落,或是某个地方岩石松了,表面看着没事,人或兽只要踩上去就会跌入脚下的深渊里。 将士是魂体,自认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行进途中寻找有用的草药,或者帮着判断前方路段有无塌陷。 其实这还不算最困苦的时候。 最难熬的时候是晚间的骤雨。我们暂住的石洞或帐篷总是经不住暴雨。南方炎热,阿泥和我在林中行进少不得会被蚊虫叮咬。每回被雨声惊醒后,发现一身被虫子咬出来的包,痛痒难耐,总会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觉。 将士暂居于苍山玉中,也 22.淫奔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她做了一个梦。 梦最初的地方,是她正在镜前梳妆。 侍女给她捧来鲜艳蜀锦裁的新衣,描出望如远山的蛾眉,梳上时新的发髻。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明眸皓齿,左右盼顾,拿起团扇出门去,门外有交好的女伴在等待她。 那时候两家的长辈正坐在一起交谈,她与女伴路过前庭有位眼尖的婶婶看见了她,笑对她母亲道。 “令爱好姿容呢。” 母亲笑着,只是谦虚地答道:“哪里,她年纪小,谬赞了不是?” 旁的长辈听见了,笑道:“无需推脱,令爱有如明珠般,光彩照人,最是脱俗。” 父亲扬声笑问:“两位女公子,要去何处啊?” 她听见了,和女伴一起走过来行礼,拜道:“见过大人,将去后院一游。” 父亲笑着允了,几位婶母们又笑着夸了一通“颜如舜英”之类的话。她执团扇,笑着一一谢过,起身拜别,一起去了后院玩耍。 后院青梅开正好,她与女伴难有在后院嬉戏的时光,更是珍惜这断时间。相逐游笑,赏花捉蝶,一起赏那姹紫嫣红,看这春光正好。 抛下针线,丢开女诫,细说芭蕉绿,樱桃红。 后院围着一排矮墙,虽说矮,却也拦住了她们试图走出院外的脚步。 只可惜的是,拦得住真切的脚步,却挡不住热爱探索的心。 院中还有一架秋千,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片刻间能依稀窥见院外的景色,有垂杨松柏,有远山青黛。她与女伴就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描摹矮墙外的模样。 欢娱的时光总是少的,女伴的侍女前来寻找她,言说要快些归家。 时候虽然还早,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手折下一截柳枝将它送给女伴道,明日再来?后日再见?今日可否不走? 女伴也没有办法,许下再会的承诺,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 她蹙着眉目送着女伴离去,转身看见满园春色依旧,可恨无人同赏。 随行的侍女宽慰她,她略微舒展眉头,慢慢看着哪里都让她感到新奇的后院。 院中有一树梅树,正是开花的时节,她被那花引过去,伸出手想要折上一枝。 梅树栽在高处,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根须艰难地登上高处。她伸手折下一枝青梅,花瓣雪白,花蕊中还盛着昨日夜里的露水,露浓花瘦,惹得轻衣透。 青梅散着幽香,她低头想要细细嗅上片刻,流转的眼波却不经意间扫过矮墙外。 矮墙外,有垂杨白马,马上有君子。眉如半月弯,笑看院中娇。 她惊了一下,低头佯装嗅青梅,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去。 骑白马的公子依旧对她笑着。 她很是羞涩,掩面逃走,面上晕开一片飞红。 侍女们站在树下,看不到院外的人,疑惑地跟上她慌乱的脚步。 夜间,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白日的场景。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她想。 想着想着,她想起无意间听到一位表姐随口吟的诗。 “只缘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低声念着,将自己羞涩的少女心事同通红的耳朵一起埋进被褥里。 她不是每日都能去后院玩耍的,最多的时间是和侍女们一起学习女红刺绣。 刺绣的闲暇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来,不经意间,绣针就刺破了手指,透出大颗红如玛瑙的鲜血来。 侍女急忙为她包扎,边担忧地念叨着:“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魂不守舍的。” 她心下慌张,赶忙敷衍过去。 只是时不时的,依旧会看向后院的方向。 春光依旧好,后院却落了锁,她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只是叹息,并不回答她。 过了几日后,她才知道了答案。 她的那位表姐即将出嫁了。喜讯来的突然,她们感情深厚,表姐出嫁前母亲特让她去探望。 准嫁娘的屋子华丽,喜庆,奇怪的是院子外有着不少人看守,表姐也面带忧愁。 见到她,表姐很是欣喜,说已经好久没有相见了。 她也很开心,握着表姐的手同她欢快地交谈。 说着笑着,她想起院外的看守,询问表姐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表姐面露难色,纠结不语,她看表姐为难,便岔开话题笑问道:“姐姐,我有句诗不明白。那诗说的是‘只缘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朝与暮。’,这‘断肠’是什么意思啊?人的肠子怎么会断呢?” 她本是笑谈,不想表姐变了脸色,忽然严肃地问她:“姑母是从不让你看这些诗的,你是从哪看了来?” “父亲给的,乐天的诗集里啊。”她被吓着了,愣愣地答道。 得知来处,表姐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道:“小妹,以后还是不要看这些诗为好。读不懂困惑,读懂了难过,没有个两全法的。” 她半懂不懂地应下,乖巧地看着表姐,却见表姐兀自喃喃道:“一见知君即断肠、断肠、断肠……” 片刻后低头,落下一滴泪来。 “这是怎么了姐姐?”她慌忙安慰道。 表姐无言,默默流着泪,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上滚落,打湿了襦裙。 她手足无措地抱着她,递上手帕。 屋里的侍女早就被遣出去了,表姐抱着她哭到声音沙哑,终于开口向她倾诉。 原来外间的森严的看守,面上忧愁的姐姐,突如其来的婚事,原来都是这个缘故。 “我也想逃,可是……母亲发现了。从月前我就被关在屋里,别说传信给檀郎,连院子都走不出一步。”表姐抱着她哭道,“我心知这是错的。可、难道我真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吗?我怎能甘心。” “檀郎、檀郎,你亲手为我画的画像我还留着。只是,恐怕此生不复相见了。” 表姐在她怀中哭到声嘶力竭,体力不支,终于沉沉睡去。她安顿好表姐后,去前厅寻母亲。 母亲正和舅母相谈,说的投入。未察觉她从后门进入,让她听了些细碎的话去。 “不该的,说是在后院游玩时看见的……那时候便看她连着好几日心不在焉,我那时不多想,哪曾想酿成这般丑事。妹妹,你家的后院也该上锁,切莫让侄女步了她姐姐的后尘。”舅母拿帕子抹着眼泪哭诉道。 “嫂嫂的话我早就记下了,前几日就叫人把院子落了锁。”母亲安慰她道,“没事的,这事别说外边人不知道,连家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等侄女嫁了人,哪里还有 23.淫奔 《此间有人》全本免费阅读 你会为我开心的吧,表姐。 坐在当时在后院透过墙头看见的白马上与檀郎私奔的时候,她回首望向那个养育她多年的家时,或许有一刻是这么想的。 得知求娶无果,她曾含泪问过檀郎。 “若妾果真如君所言,随君而去,君待如何?” 檀郎不言不语,指向院里探出枝桠的松柏。 她心下了然,潸然泪下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或许是见了表姐的结局,她终是不甘心,决定为自己搏一搏。 这一搏便舍了家人手足,纤纤十指颤颤巍巍地收拾起包裹,转身毅然决然地闯进那个黑夜。 此去经年,便无脸面再见父母亲了。 她眼角又沁出泪意来,但白马疾驰在不知名的小道上。奔跑时带起的风将泪水拂尽,也给她的心头带去一丝慰藉。 想到这里,她抱紧檀郎执鞭策马的腰身,不再回望。 梦境总是美好的,她如愿以偿,舍下名声与父母换来了长相厮守。 同游画舫,共看鸳鸯;赌书泼茶,戏说诗文。 红烛罗帐里,龙凤花烛下,暖融融的烛光映在屋中。低头是共同写的诗文,抬头是心上人的明眸,彼此最好的年华,美好的令人心醉。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场八抬大轿、亲友共贺的昏礼。 还要面对,婆母公公不满的言语。 她本以为入门后只要尽心侍奉公婆,他们应该就能接纳她。或许、或许还有机会能再见父母一面。 但那日她同檀郎到家,从白马上翻身而下,随着侍女拜见高堂的时候。 公公不悦的脸色,婆婆模糊的态度让她彻底死了心。 她久久跪在地上奉茶时,那盏茶从温热变成冰凉也没有人接过去。 檀郎不敢忤逆父母,隐晦地为她说着好话。 婆婆只是看着,许久后叹息一声,便同公公离去。 待他们走后,檀郎赶忙接过她手中茶盏,想要搀她起身。她那时双臂麻木,因着久跪也起不了身,只能呆呆跪坐在地板上。 檀郎安慰她道:“芳卿,莫怕,我还在。” 她无助地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臂弯,落下泪来。 对了,我还有檀郎。她想。 虽则不被高堂承认,没有名分,她的日子也不算是难过,甚至是惬意。 公婆与他们分了院子住,平日里并不相见。每日的晨昏定省她本是去的,只是去了一次,婆婆得了公公的授意便吩咐她歇息便是,从此免了她的拜见。 她心中虽然有时难过,却并不时时惦记,檀郎对她一心一意,如此也算美满。 但矛盾总是有的,仆从的闲话,长辈的微言。那些细碎的不满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刺伤她,不断叫嚣着戳开她血淋淋的伤口,提醒着她没有名分的事实。 她总是沉默,避而不谈。 暗流的波涛迟早有一天会卷上明面。 那是祭祀先辈的时候,婆婆一人忙碌不已,她便想着帮衬一二,可手中端着的祭品却被公公一把掀翻。 公公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可一句“聘则是妻奔是妾”却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那一刻,她死藏的自尊被拽出来踩踏,藏匿着的狼狈被阳光晒的焦灼,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众人的视线将身体洞穿,理智被流言淹没。 檀郎默默无言,只是象征性地陪着她。 那一场祭祀最终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结束,她从此消沉下去,花容憔悴,人也消瘦。 檀郎起初还耐心地陪着她,宽慰她,见她总是不言不语,便渐渐冷淡下去。 她后来便很少见到他了。 贴身的侍女不忍见她整日消沉,便劝她道:“娘子来了这里这么多年,难道心中还没有些揣测?老爷对您是不喜,可娘子当时是因何随公子至此呢?” 她道:“当然是因为檀郎的许诺。” “那便对了,”侍女道,“娘子是同公子许下了白头的誓言,才来到这里的,又与老爷有什么相干呢?” 她听下去了,问道:“这些天我始终不理睬檀郎,他如今可是生气了?” 侍女笑道:“怎么会呢?公子是如何待娘子的,娘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婢子帮您梳妆,您一见公子就什么话都能说开了。” 问言,她微微笑着任侍女仔仔细细地为她梳妆、更衣,换了最时新的衣裳,欢欢喜喜地出门去。 “ 可,檀郎在何处呢?” 侍女笑道:“不在书房便在花厅,这个时侯应该就在这两处吧。” 她便携了侍女四处寻找。不巧的是,那时刚下过小雨来,她衣角不慎沾了泥泞。侍女拿出手绢清理,她只道:“不防事的,你去找檀郎吧,我自己来就是。” 侍女便去了,许久未回,她看着裙子上的泥泞思索片刻。想起花厅后便是池塘,裙角沾了水或许就容易清理。说着,她便提起裙角轻轻走去。 刚刚午间,众人大多歇下了,寂静无人。 此地的天气总是变的很快,刚刚还风雨交加,骤雨过后转眼便是晴空万里。 她提着裙角,低头提防着别踩中路上的水洼,神情安静,眉目舒展。 即将走近池塘时却隐约间听见些声响。她并未听真切,疑心是风吹树梢的声响。惦记着侍女回来恐怕找不到她,她便匆匆走了进去。 抬头,湖中凉亭间的两道人影恰恰好好映入眼帘。 是檀郎,正与一女子含笑相谈。 眼波流转,浅笑嫣然。 是了,他能折下她这一枝青梅,又为何不会寻来别的娇花嫩柳。 她死死咬住唇,想要离开,慌忙的脚步声却引起两人的注意。 檀郎眼神有些慌乱,从亭中跑过来,想要同她说些什么。 可她的目光却看向亭中的女子,那女子也转过身,远山眉,芙蓉面,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真是个颜如桃李的美人,她想。 自那日祭祖后,她便消瘦了许多,侍女为她梳妆时她也曾见过自己憔悴的容颜,暗沉的肤色。 “我确实是不如她光彩照人的。”她道。 檀郎慌忙跑过来,听见这话便知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芳卿,你误解了。这是父亲为我……”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她却接着道:“为你寻的正室娘子吗?” 檀郎沉默了。 她抬头看着他,久久等不到一个回答,便拉开檀郎牵着她的手,独自离开了。 纠缠了这么些年,本以为有个好的结局的。她以为的才子佳人戏本,给了她当头一棒。 离开花厅后,她并没回住处,只是独自一人昏昏沉沉地在外行走。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在一处池边呆呆地看了许久。回过神来发现这是婆婆的住处,起身匆匆离开的时候却有一个侍女来请她。说是夫人要见一见她。 她不知道婆婆要做什么,就浑浑噩噩地跟着去了。 婆婆见了她,面色平静,没说什么话。只是让她坐下,吩咐侍女沏杯新茶。 她小口小口喝着茶水,垂眸等待着冷嘲热讽。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抬头不解地看向婆婆。 婆婆面色隐隐有些陌生的悲戚,看她眼神空洞地喝着茶水,忽然问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子,这么做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