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法则》 1. 可爱过敏 [] “秦淮!麻麻爱你!” 清脆稚嫩的童声混在机场的喧嚣里,驱散了寒冷冬日的沉闷,引得来往行人侧头注目。 柳清欢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扒着栏杆,踮着脚努力探出头,还奋力挥舞着印满粉红色爱心的小旗帜,呐喊着刚刚学来的“热情接机发言”。 喊得太过用力,小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细碎的星星,一眨不眨望着出口通道。 专拍明星的站姐忍不住把相机对准了她,拍了一段小视频分享出来作为今日彩蛋,配文:[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爱意最是赤诚。] 评论区很是热闹,问这个可爱的小团子是哪家的小粉丝,站姐也愣了神,在脑海里思索“qinhuai”是哪个艺人。 几个大牌明星已经走出机场,拥挤的人群散了,站姐收了工,把相机挂脖子上,走到柳清欢旁边,从口袋掏出几颗巧克力跟她搭话,“欸,你喊的qinhuai,是哪两个字。” 柳清欢面前已经围了一圈人,给糖的,想拍照的,搭话逗乐的。 她来者不拒,一口一个哥哥姐姐,谁的话头也没有落下,听到有人问到秦淮的时候,眼睛唰的亮起来,仰起脸很大声的回答:“是秦岭的秦!淮河的淮!” “你那么喜欢他啊?喜欢他什么呀?”站姐靠在栏杆上,看着柳清欢天真懵懂的模样,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柳清欢坦然回答,眼神清澈干净,“哪里都很好!” 站姐低笑一声,内心为自己玷污孩童之间的友谊感到羞赧。 这么小,哪懂什么是爱和喜欢。 “你有多少朋友啊?”站姐看着已然成为人群小焦点的柳清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除了他,你还有其他最好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一向回答迅速的柳清欢卡了壳,开始掰着指头数。 “蒋星月,徐晚来,苏正阳......” 不远处的少年也停了脚步,抱着手臂,目光微冷,望着柳清欢浑圆的小脑袋,指节跟着她报数的节奏敲着肘部那块儿的骨突,一下比一下重。 数着数着,柳清欢两只手已经不够用了。 在一片“你朋友好多呀”“你的朋友可以加我一个吗?”的哄笑声里,柳清欢正要数第十一个好朋友,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数数的声音猛然断掉,柳清欢仰头看见来人,抓着他的袖子热情打招呼:“秦淮!你回来啦!” 黑衣的少年戴着鸭舌帽,身形高挑,露出的下半张脸皮肤冷白,线条清晰流畅,嘴角抿着,神色恹恹。 他完全没有向周围这一圈人打招呼的意思,脱了外套裹她身上,冷淡的嗓音带着些训斥味道。 “冬天为什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 柳清欢握着他捏着自己脸的手指,小声辩解,“刚下了舞蹈课,这是练功服,但是我有穿棉袄外套啊。” 她还想说些什么,嘴巴里被塞进一颗糖果。 咬了一口,浓稠甜蜜的夹心充斥口腔。 于是柳清欢闭着嘴,认真咀嚼着太妃糖,脸颊一鼓一鼓的,乌黑圆润的眼睛望着面色不虞的秦淮。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他没再说什么,把鸭舌帽摘下来,反手罩在柳清欢头上,宽大的帽子把她脑袋盖住,抱着她走得又快又急。 几乎是他摘帽的瞬间,站姐就举起了相机,但也只定格到他转身离去的侧影。 看了照片一会儿,站姐觉得有些眼熟,分享了出去,配上柳清欢热情呐喊的照片,说是【冰火两重天。】 评论区认出了他,惊艳一时的极限运动天才,赛车和滑雪视频在网上大火过,但很快被压下去,悄无声息。 还有人放出了视频链接,话里满是遗憾,【至今还没有找到下位替代。】 原视频是用手机拍的,镜头摇摇晃晃,像素也不是很好。 日照雪山,一袭黑衣的少年如苍鹰般骤起,凌跃于空中,风吹起他的碎发,阳光也偏爱他,照得他熠熠生辉。 看起来轻巧的动作力道十足,滑板扬起的雪如海浪般骤起又落下,在阳光下折出炫目白光。 在飞雪的遮天蔽日后,视频转场到秦淮的赛车夺冠纪录片段。 尘烟四起,酷炫的黑色赛车如一道流光划过,轮胎与跑道擦出火星,发动机的轰鸣和现场的欢呼令人血脉偾张。 黑色赛车闯过终点线,掌声如雷,全场都在呐喊他的名字。 这位不属于任何车队的选手,以最小的年龄,拿下了U15组拉力锦标赛冠军。 以绝对领先的姿态,一举成名。 人人向往的冠军奖杯被他单手拿着,姿态慵懒,庆贺的彩带落在紧身的赛车服上,被他毫不留情挥落在地。 他的眉眼依然疏冷,气质凛冽,名利和追捧都没能浸染他半分。 视频播放到尾声,站姐也跟着视频里的人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秦淮。” 少年意气风发,压过万里河山。 倘若当初没有刻意压热度,他大概早就红极一时,万千人呼喊他姓名。 没过多久,秦淮的图片评论和点赞暴涨,大有成为热门的趋势,站姐没有任何犹豫,摁下删除。 她也不可惜,毕竟,混圈这么久,她也知道,当初那场盛大的流量,一夕之间讨论全无,其中门道,绝对不是她一个素人该触碰的,这热度,蹭了反而是惹祸上身。 秦淮照片删除之后,柳清欢的热情呐喊视频成为了第一位,评论里询问信息的也不少。想到秦淮冷眼瞧来的目光,站姐摁下了删除键,随后发了几张今日拍的明星照片,像是这场偶遇从未发生过。 柳清欢对自己差点成为小网红的事情浑然不知,整个人被秦淮的外套和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瞧见一星半点的碧蓝天空,视野里大半是他的胸膛。 有人叫住了秦淮,和他聊天,柳清欢竖长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字句,人声也模糊不清。 “到底发生什么...闹这么大...都见血进医院了...” 实在好奇得不行,柳清欢把罩在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缓缓往上抬,悄悄探出头,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带着寒冷的冬风迎面吹来,传来的字句也清晰许多,可以听出是个粗犷男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尖锐,电视剧里典型的坏人声线。 “外边儿都传疯了,怎么一回事啊,你也别跟你爸妈犟,向我们几个学习,该低头时候低头。” 声音抑扬顿挫,柳清欢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忍不住歪头去瞧。 眼看她要成功越过秦淮的臂弯,见到对面说话的人,直面寒冷苍白的冬日风景。 修长有力的手把外套里冒出来的小脑袋无情摁了回去,帽子也重新给她兜头盖上,外套拉链拉到顶。 她又回到了温暖的昏暗里,周遭声音模糊不清,秦淮的手再也没有离开,掌心压着她的头顶软发,也不使劲,就是在她试图探头的时候指节轻轻戳一下她的额头以示警告,力道轻到留不下任何红痕。 柳清欢刻意伸长了脖子,脑门顶着他掌心的软肉,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不安分,在他的手指落下来的时候一把抓住。 秦淮的手向来是冷的,如今又把手套摘了,被冬风吹得冰凉冷硬。 柳清欢翻遍了他的口袋,找出他的手套,给他戴好。 手套长度只到秦淮的掌根,手背和指节根部有不少镂空。 冷白的皮肤,黑亮的皮手套,以他的腕部为界限,黑白分明,修长的指节被皮革包裹,显得漂亮又有力。 柳清欢只觉得这手套很漏风,一点也不保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粉红小手套,使劲想把秦淮的大手塞进去。 努力了一会儿,她的手套只能堪堪包裹住秦淮手的一半。 没了办法,柳清欢解开自己脖子上的毛绒围巾,用围巾包住他的手,围得密不透风,低头朝他的手哈热气,让他快点暖和起来。 秦淮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也不抽出来,只是这姿势引起了旁边喋喋不休的赵平川的注意。 “你抱着什么呢?!冠军奖杯?给我也看看呗!”赵平川想凑上去瞧,秦淮侧头看了他一眼,朝外走了几步,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赵平川急忙叫住他,“别走啊!接风宴的事情还没有说呢!” 秦淮的步子很快,头也不回,实在被问烦了,甩下两个字:“不去。” 赵平川想起自己洒下的钱,急得大喊,“吃顿饭而已!你考虑考虑!我人都招呼起来了!” 呼喊声引得 2. 烂摊子 [] 柳清欢昂扬着脑袋,绘声绘色说起自己的“美救英雄”:邻家少年被坏人欺负,浑身是伤,她作为正义化身从天而降,慷慨解囊,赶跑坏人,成功帮对方渡过难关。 秦淮垂眼听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膝盖,懒洋洋地应声附和她的抑扬顿挫。 他在心里还原了故事的本来面目: 柳清欢的“可怜邻居”被混混勒索了,找到她这个冤大头借钱,还不止一次。 她报了警,以为故事走向了光明又正义的完美结局。 “我是不是超级棒!”柳清欢仰着脸望着秦淮,圆润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婴儿肥的脸蛋上酒窝明晃晃盛着自豪。 “嗯。”秦淮摸了摸她凑到面前的脑袋,给予肯定:“很棒。” 柳清欢就像烟花一样,呼啸着绽放,快乐地哼着“魔法少女”的主题曲,愉悦的气息就像火焰迸出来的火星,往外逸散而不知收敛。 秦淮倚靠在座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回应她的英勇无畏,掏出手机直接无视了其他人的几百条信息发问。 [QH:槐花巷那块儿最近是不是很乱?] [月亮的兄长:好像是,网吧这块儿人都少了,听说是几个混混被人搞了,现在四处咬人。] [我指九天:?你为什么问起这个?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纵马平天下:总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秦淮看了一眼身边摇晃的小脑袋,摁下一句:[QH:是,我干的。] [月亮的兄长:?] [我指九天:?] [纵马平天下:?你明明在国外参加比赛,是怎么报警抓混混的,退个一万步,那几个鸟样能让你报警?你不是分分钟撂倒?] 群聊信息飞速滚过,秦淮一条也没有回,摁熄手机,让司机掉了个头,去槐花巷,柳清欢的新家。 说是新家也不对,是她父母临时租的蜗居。 柳清欢家境没有很富裕,顶多算个小康,身为医院底层合同工的父母现在还在还着三环外老破小的房贷。 柳清欢已经初二,父母有心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方便她上下学,但因为经济实力,租的是城中村的筒子楼,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车子行到巷子口便停了,再也开不进去,秦淮让司机等在原地,他跟着柳清欢上楼回家。 槐花巷是整个城市最狭窄破旧的街道,外表发黑的筒子楼挤在一起,水泥路坑坑洼洼,露出生锈的钢筋。 它在城市的一环内,离几所重点学校都很近,价格是附近豪宅和高档小区的零头,所以很是抢手,也不算便宜。 就像漂亮瓷砖上面生出的霉斑,容纳着困窘和不体面。 一身名牌的秦淮跟这里格格不入。 一路上不少人跟柳清欢打着招呼,眼光却止不住地往秦淮那里看,好奇的意味很是明显。 不过他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开口的打算,也习惯了被人注视。 倒是柳清欢热情介绍,说是她的好朋友。 有人恭维,有人好奇,他只跟着柳清欢的话头应一声,简简单单的一个“嗯。” 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却是遥远又冷漠,再怎么往他面前站,也没法在他眼里留下半分影子。 那些寒暄的话就此坠落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柳清欢往常要走十五分钟的回家路,五分钟便走完了。 她还在想,今天好巧,大家都很忙,忙得跟她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巷子口的李阿姨都不关心她学业指导她扎辫子了。 柳清欢家在三楼,走到二楼拐角,秦淮便看到她家门口伫立的人影,以及,她家的墙边,显眼的标志。 “这是苏正阳,我的邻居。”柳清欢牵着秦淮的衣袖热情的介绍。 苏正阳抬起脸,上面有几道青紫,眼神躲闪,“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起你还有这个朋友?” 比那几个人,看起来还要危险。 “秦淮之前出国了,也是今天才回来的。”柳清欢牵着秦淮一步一步上楼。 光线昏暗的楼道,秦淮修长的身形显出一种压迫感,黑色钉靴偶尔踩到地上的小广告,发出闷然的声响。 “咦,你脸上是怎么了?”柳清欢踮起脚要仔细看苏正阳脸上的伤。 苏正阳要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闷着声音回答,“没什么,摔了一跤。” 下意识的,苏正阳看了一眼柳清欢背后的秦淮。 秦淮背着光,又戴着帽子,神情看不分明,似乎对苏正阳说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不说话,但是存在感极为强烈。 柳清欢信了苏正阳的话,皱起眉感慨,“你好倒霉啊,不过我家里有药,我给你拿。” “秦淮也有些倒霉,回来碰到了坏人,跟你一样,唉。”柳清欢拿着钥匙开门,沉重地叹了口气。 秦淮跟在柳清欢后面进的门,在与苏正阳错身的瞬间,苏正阳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打从鼻腔里发出的嘲讽,不屑。 苏正阳立在原地,柳清欢没有注意到这个无声的小插曲,直奔房间,去拿药品。 秦淮没有半分做客的自觉,径直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审视着门外站着的苏正阳,开口也不是友好的邀请,而是盘问。 “你又被找上了?” 苏正阳浑身一僵,点了点头,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秦淮靠着沙发,单手支着额头,语气放松了些,像是随口的寒暄,却让苏正阳整个人都血液倒流。 “你一个快成年的男性,为什么来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岁小女孩求助?” 苏正阳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出声。 秦淮看到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下开关,电视上播放着《魔法少女》。 “为了正义!”动画人物喊着口号,使出超能力,把反派打得落花流水。 夸张的特效声音在寂静的客厅尤为突兀。 秦淮问完了话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当门外的苏正阳不存在一般,视线扫了一圈这个房子。 四五十平的两室,狭窄老旧,家具也有些年头,红漆的桌椅。 鲜亮的装饰品和布套给房子注入了鲜活气息,千纸鹤做的门帘,窗边的玻璃小风铃,阳台上发芽的盆栽。 柳清欢的布玩偶散在沙发上,充当抱枕。 他随手拿起一个玩偶,是一只柴犬,两颗黑色塑料圆珠当眼睛,咧着嘴笑,憨厚可爱。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彩色玻璃做的风铃叮当作响,动画片里的主角踩着坏人说“正义永不言败!” 潮湿的回南天气,寒冷沉闷的冬日,客厅里的气氛像是逐渐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又暗潮汹涌。 秦淮在冰面之上,悠然自在,漫不经心。 苏正阳在冰面之下,喘不过气,刺痛和寒冷在身上蔓延。 “你和他们约的什么时候?”秦淮扯了扯柴犬突出的脸颊,冷不丁发问。 神经紧绷的苏正阳下意识回答:“明天。” 咔哧一声,柳清欢从房间里出来,拿着药膏,脚步欢快,看见苏正阳还在外面站着,很是困惑,“你怎么不进来啊?” 苏正阳嘴巴动了动,视线往沙发那里看。 秦淮颇为慵懒自在地靠在柳清欢的玩偶中间,跟着她的话一起转头看过来,微微勾起一个笑。 眼睛依然是冷漠而充满警诫的。 于是苏正阳一动不动,在柳清欢过来的时候接过药膏,然后迅速退了一步 3. 罪名 [] 第二天一早,柳清欢还在睡梦里的时候,秦淮就出发去了公园。 今日天色糟糕,灰蒙蒙的,寒风凛冽,公园地理位置偏僻,没多少人愿意出门来。 偏偏大张锣鼓的灯会装饰已经挂的到处都是,一个个喜庆的摊位已经准备足了架势,不少摊位上的春节用品还没有揭下来,红色的福字挂了半个月。 灰黑的天,荒凉的地段,喜庆的摊位,稀疏的人影,怪诞又凄清。来时满怀希望的小摊贩们也笑容沉了下去,蹲坐在摊子上,对着山水愁容满面。 秦淮悠哉悠哉的样子让摊贩们眼里亮起光来,浑身上下写着有钱,又年轻,说不定就是今日的开门红。 招呼声不断,他只是余光看了一眼,在兔子灯莲花灯这些小摆件上停留一会儿,大方付了钱,但不是现在就要。 “我待会儿来拿,现在有事,约了人。”秦淮放下话继续往公园深处走着。 摊贩们摸不着头脑,“公园走到底都是些碎石废土,就算和女朋友约会去,也没必要去那儿啊,往南走,有个小游乐园,还有些游戏摊位,等天黑了,好玩的多了去了。” 秦淮记下了,向提出建议的摊贩道了谢,又买了几个小花灯,但依然往东走。 花灯街市走到底,还没有到小树林里,秦淮就看见了他此行的目标。 几个穿着皮夹克的瘦削身影,年纪不大,皮肤黑黄,手里夹着几点猩红火星,风一吹,刺鼻廉价的烟草味飘散开来。 秦淮刚刚买灯的大方阔绰被几个人看在眼里。 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他的衣服和鞋,上面的logo在商圈里属于奢侈品的分类。 秦淮也不动,直直站在那里认他们打量,倨傲淡漠的姿态仿佛是他们不识抬举挡了路。 几个人里牙齿最黄的那个开了口,一把烟嗓,像蛇一样,说话带着嘶声,“你挺有钱啊?” 秦淮坦然承认,“嗯,是有些钱。” 似乎对他们的恶意一无所知。 烟嗓心里轻蔑起来,看向秦淮的目光变了又变。 “哥们儿,借点呗,我手头紧。” 说话时候,烟嗓刻意把袖子卷起来,露出花臂,青紫的图案刺在黄褐色的皮肤上,边缘还翻着深浅不一的红色。 秦淮轻飘飘看了一眼烟嗓的刺身就移开了眼,笑得温和,“行啊。” 其他几个人顿时一起围了上来,虎视眈眈看着秦淮这块肥肉。 秦淮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不过他们也不在意,高个子的软脚虾他们见多了,扬起头一副拽傲的样子,说话间又抬高了自己的辈分。 “也不多要,两三千,还没有你这鞋贵,你该拿得出来吧。” “你要是痛快给了,小爷我考虑收你当小弟。” 秦淮没怎么搭理,只是看着他们走近,神色倨傲又冷淡,听着他们的吠叫,当做耳旁风。 直到烟嗓不经意转头对着碎石堆说了一句,“待会儿那女孩来了,你先骗她去别的地方,我搞定这小子再来找你。” 秦淮目光扫过碎石堆,念出躲在后面的人名字,“苏正阳。” “呦,认识啊。” 苏正阳从碎石堆后面缓慢走出来,低着头,烟嗓饶有兴致地问,“你有这么有钱一朋友,怎么不早说?” 苏正阳低着头不吭声。 秦淮笑了一下,直直看着烟嗓,“我跟他不认识,我今天来找你。” 明晃晃的挑衅,毫不掩饰的倨傲张扬。 “不是问谁把你送进的派出所吗?我干的。” 烟嗓猛吸了一口烟,“你是那女孩哥哥?” 他嗤笑一声,摆出大哥的气势,伸长了脖子,声音都放大了许多,“电视剧看多了吧,还玩这一套,你跟那女孩什么关系啊?兄妹?还是说,男女朋友?这么小,” 烟嗓还想说话,整个人被一道力道掀翻,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脸朝下趴在地上,浑身都是剧烈的疼,他下意识想抬手撑着地起来,发现胳膊软绵绵的。 天空中下起纷纷扬扬的雪,白雪落在秦淮的肩上眉梢,没染上一星半点的温柔,反而铺了一层寒冷刺人的凌厉。 衣衫齐整,眼神冷淡,黑色碎发半点没乱。 几个混混大喊大叫,怒吼着,痛骂着,面红耳赤,一拥而上,嘈杂纷乱。 秦淮一句话也没回复,简单利落解决了他们的车轮战。 轻轻松松卸了他们的力道,再来个过肩摔,或者一脚踹在肋骨往下,让他们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也无力反抗。 动作干净漂亮,像是最标准的教学演习。 一点血也不见,就算送到医院也验不出什么程度的伤,但实实在在的疼痛遍布几个人的全身。 他们的意志清醒着,以伏在地上的狼狈姿态仰望着唯一站在雪地上的黑衣少年。 冰凉的雪落下来,贴在因为疼痛而滚烫的皮肤上,寒风凛冽,他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倒吸着气开口求饶。 “哥,错了,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以后见到你绕着走,您大人有大量。” 秦淮走到求饶最勤快的人面前,抬起脚,踩在他的衣服口袋上。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惨叫,拼命挣扎着抽出口袋里的手,在混着雪和泥的地面上滚成一团。 廉价的衣服撕裂成两半,露出口袋里的刀柄。 唯一的翻盘点败露,几个人咬着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就跑了,还不忘回头放狠话,“你等着!有本事报上名来!” 秦淮把刀踢进下水道,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去追,懒散语调报出姓名,“秦淮。” 秦淮。 几个人记住这个名字,在跑过路口之前,回头朝着秦淮大喊,“秦淮!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搞死你跟你姓!” 愤怒的喊叫声回荡在荒山里,不远处的赛车场几个人面面相觑。 兴冲冲过来赴约的柳清欢也变了神色,加快了脚步。 秦淮慢悠悠走着,浑然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误会。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不一会儿,那些打斗的痕迹全被掩盖的一干二净,他拂去眉上落雪,走到兔子灯摊 4. 白雪夜 [] “咻”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飞到一半就坠到地上。 赵平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半路夭折的突袭,絮絮叨叨,“高一三班,你可别走错地方了,记得来找我们三个汇合。” 没听见答复,赵平川扭头一看,秦淮正看着树林,也跟着去看,“树林子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溜秋的。” 秦淮把要往前走的赵平川拽回来,“你现在抱头蹲下,惨叫一声,拿我照片去招摇撞骗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真的?”赵平川喜得连忙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啊!”,敷衍地蹲下又起来,不给秦淮反悔的时间。 “你说的啊,以后可不许拿这事跟我算账。”赵平川在秦淮开口之前连忙转身就走,“行了,我去找肖栩和蒋延飞,那几个混混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跑得又急又快,某种角度上,很像落荒而逃。 秦淮不出声,看着树枝后面若隐若现的丸子头,刻意放重了脚步,不走松软有雪的地方,钉靴落在枯树枝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 柳清欢听着声音,心里七上八下,跟着微微颤抖,露出的丸子头跟着晃动。 冰凉的雪落下来,冻得柳清欢脸有些发冷发僵,四周黑黢黢的,树枝断裂的声音起伏不断。 她的身体细胞都在呼啸着逃跑,腿却一点也动不了,眼睛忍不住往后看,想知道那个作恶多端的黄毛走了没有,秦淮如今怎么样。 咔哧。 咔哧。 柳清欢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手无意识揪下一片枯树皮。 视线余光出现一块黑色衣角,柳清欢尖叫着拿起弹弓挥拳过去。 看见秦淮的脸,柳清欢下意识松开拳头,把弹弓扔在地上,攻击的姿态变成了张开双臂的拥抱。 她扑人使了十足的劲儿,来势汹汹,秦淮被她撞得身形晃了晃,碰到旁边的树,树影摇曳,落下枝头的雪,纷纷扬扬,淋了两个人满头。 “知道害怕还凑上来,怎么不逃跑?”秦淮捏了捏柳清欢冻得发红的脸,掏出纸巾,把她身上雪水擦干净。 她的头发和衣服上的毛都因为水粘在一起,不少地方蹭到树木染上灰褐色,深一道浅一道的印子,像是狼狈小花猫。 柳清欢捧着秦淮给的兔子灯,自己搓了搓脸,很快恢复了精神,仰头看着他,“我跑了,你怎么办?” 方才提心吊胆的时候,柳清欢还咬着牙不露怯,现在看着安然无恙的秦淮,她皱着脸,很是担忧的样子,心有余悸,“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秦淮没说话,在风雪里闲庭信步,看了一眼集市,没有卖伞的,就给她买了顶帽子遮一下雪,选了顶大红的虎头帽。 她本来就个子小,脸又圆润,帽子一戴,更像稚童。 柳清欢戴好帽子蹦了一下,跳到秦淮面前,挺直了腰板,“你看,我刚刚就把他打跑了!” 动作间有几分动画片人物的神态。 果然还是一个小孩。 “你都多大人了,还看动画片。”秦淮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虎头帽的耳朵,帽子登时歪斜,落下来,遮住柳清欢半张脸。 视线一片漆黑,柳清欢茫然伸出手,抓住秦淮衣摆,把帽子扶上去,认真为自己辩解,“可是动画片很好看啊,比那些亲亲抱抱的电视剧和书好看多了,那些大家都喜欢的,我看不懂,我喜欢大侠的冒险故事。” 秦淮脚步一顿,话里带着几分犹疑,“亲亲抱抱?” 柳清欢点了点头,在他身边踩着雪碎碎念,“是啊,亲得可厉害了,还有脱了衣服抱在一起的,然后天就黑了,好神奇的。” 秦淮停了步子,蹲下来,把她帽子摘掉,看着她眼睛里的清澈懵懂,“谁给你看的?男生女生?” 柳清欢眨了眨眼,老实回答,“班里的人都在看,男生和女生都有。” 秦淮沉默一会儿,慢悠悠开口,语气里的懒散和玩笑意味消失得一干二净,“十八岁之前,不要看这种东西,远离给你看这些的人。” “唔。”柳清欢有些不愿意,这样的话,她就跟班上的同学没有话题了。 谈情说爱的杂志和影视是当下的潮流,虽然她不懂这些,但是一起跟朋友们去买杂志去聊天的感觉很棒。 虽然她不懂什么是谈恋爱,但是可以欣赏谈恋爱的唯美镜头,俊男美女在各种浪漫场景下拥抱接吻,极大的视觉享受。 “柳清欢。”秦淮站直了,抱着胳膊审视她的犹豫,声音也冷了些,“你才十三,是个小孩,不可以看这些。” 柳清欢不想答应,也不想对秦淮说谎敷衍,绞着手指讨价还价,“可是,妈妈都说可以看,只要不影响学习,有喜欢的人要大大方方说出来一起讨论。” 她声音里有几分委屈,“我看得也不多啊,我最喜欢的还是《魔法少女》,就是听别人说一说。” 雪落压在树梢,随风而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公园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游客,提灯游玩,结伴而来的游客里,情侣很多,不少都是挽着手,相互依偎的姿态。 彩灯的光映在情侣的笑颜上,甜蜜又温馨。 柳清欢抱着兔子灯,不知道秦淮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禁令,茫然和他对望。 少年高挑俊秀,她仰望地脖子有些酸,还是做出了妥协,“那我十八岁之后可以看吗?” 秦淮垂眸看着她,沉吟一声。 在她的满怀期待中说了一句,“等你十八岁再说。” “那可不可以啊?”柳清欢揪着他的衣摆,时不时问一句。 雪落在秦淮的眉梢和肩头,披上一层柔和的白,他被柳清欢晃着,笑着不说话,偶尔张嘴,在她的目光里冒出一句,“那个灯好看”,“那个糖画不错”。 柳清欢一颗心起伏不定,又情不自禁转头跟着他的话去看那些东西,注意力被频繁打散,抱着一堆吃的玩的,也就忘了再问。 游乐园很小,但是设施齐全,最为经典的大摆锤,海盗船和旋转木马显眼夺目。 柳清欢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冲向大摆锤,被秦淮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你坐这个。”他把柳清欢推到旋转木马的队伍里。 柳清欢扒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奋力抗争,“大摆锤好玩,旋转木马很无聊。” 秦淮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你自己看你说了什么?” 上面是柳清欢逛游乐园时候的吐槽。 [叫我欢欢就好啦:啊啊啊啊!大摆锤好恐怖!] [叫我欢欢就好啦:我再也不要坐大摆锤了!吐得好难受,吃的东西都浪费了,心好痛。] 柳清欢不服气,把手机屏幕往下滑,“你看,我才没有被它吓倒。” [叫我欢欢就好啦:勇敢欢欢!不怕困难!大侠不可以害怕!我一定会克服的!] 说话的间隙,大摆锤已经进去了一批人,开始运行。 尖叫声此起彼伏,秦淮微微弯腰,看着柳清欢跟着尖叫声一颤一颤,头上丸子头晃个不停。 打小她就对声音敏感,放个鞭炮都能一惊一乍捂着耳朵抖个不停。 他也不揭穿,只是看着她手上半截的糖人,把她这一路吃的都数了一遍,“糖葫芦,章鱼小丸子,臭豆腐,红豆布丁豆花,烧仙草。” 他念一个,柳清欢的眼睛跟着眨一下。 秦淮慢悠悠开口,“你要是上去了,这些可都白吃了。” 柳清欢的意志开始摇摆,收回了走向大摆锤的步伐,乖乖去了旋转木马的队尾排好队。 旋转木马的上一批人刚好游玩结束,柳清欢跟着人潮进场,秦淮正要跟上,手机上蹦出信息。 [纵马平天下:搞定了。] [月亮的兄长:这群混混说你是自愿给钱的?@QH。] [我指九天:怎么看起来是你主动招惹,奇怪。] 停顿的片刻,工作人员已经关上了门,柳清欢抬头看见站在外面的秦淮,一度想下去找他,但是工作人员已经摁下摁纽。 她坐在旋转木马上,回头去看秦淮。 秦淮朝她挥了挥手,指了指外面,示意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然后转身消失在柳清欢的视线里。 连短暂的离别都算不上的插曲,柳清欢却心里发慌,抱着旋转木马,侧身努力去看。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里。 几乎是旋转木马刚停,柳清欢就迫不及待下来,在门开的瞬间冲了出去。 人海茫茫,唯独没有秦淮。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反而看见苏正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出现。 柳清欢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安。 “你怎么了?”她摸了摸口袋,钱已经花 5. 噩梦成真 [] 狭窄昏暗的小巷,秦淮插兜站着,眉目之间尽是倦怠厌世,很不耐烦的模样,三个染发的少年围着他,拍着他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 灯会的光照不到这里,柳清欢裹着棉服手脚发冷,吸着鼻子看了看三个“不良”高大的身形,再看了看自己的矮小,由衷感受到一种无力。 她深深看了秦淮一眼,跑去最近的店,说要报警。 她刚走,围着秦淮的几个人发了声,“秦淮,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狐狸眼的肖栩拉长了语调,“这几个混混平常危害社会的活动区域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是怎么接触到他们的,听说,还有一个女孩?” 赵平川马不停蹄补上话,“那天我见到的粉色毛领,是不是那个女孩送你的?” “无聊。”秦淮挥手打落搭在他肩膀上的几双手,看了他们几个一眼,“一天天就想着谈恋爱,你们没有正事可干吗?” 三个人齐齐沉默,面面相觑。 刚刚已经来过一遍的警察去而复返,对着赵平川,肖栩,蒋延飞递了个文件。 “有人举报你们有暴力行为,打架斗殴。” “这个我们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被抢劫了正当防卫。”赵平川困惑不已。 警察摇了摇头,指着秦淮,“群众举报的,是你们三个欺凌他。” 三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秦淮。 秦淮脑海里闪过柳清欢的身影,没说什么多余的,只是说误会,迅速走了,其他三个人去了警局,作为被抢劫的当事人配合进一步的调查。 在巷子不远处的槐树下,秦淮找到了缩成一团悄悄探头查看情况的柳清欢。 “喂。” 突然的声音让柳清欢吓了一跳,看见是秦淮又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抓着他仔仔细细看有没有受伤。 “你有没有事啊?要不要处理伤口?要不要去医院?” 秦淮看着她头发微湿惊慌失措的样子感觉有些熟悉,不久前才见过,捂了两个多小时,又变成了狼狈小花猫。 “我没事。”秦淮叹了口气,拿出纸巾又重新给她擦雪水,直接带着她往外走,准备回家,“你怎么知道危险还凑上来,既然报了警,就躲远点。” 他的手机信息弹个不停,赵平川骂骂咧咧。 [纵马平天下:不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傻逼看不起黄毛,让我逮到了,把他毛全染成黄的,眉毛和睫毛都得染黄,这辈子不准染其他颜色。] [月亮的兄长:受不了了,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秦淮会是被欺负的那个啊!眼光是不是瞎啊!] 秦淮难得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进行了回复。 [QH:你们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纵马平天下:?] [我指九天:?] [月亮的兄长:?] [纵马平天下:人呢!!!你清楚@QH。] [我指九天:人呢!!!你说清楚@QH。] [月亮的兄长:人呢!!!你说清楚@QH。] 面对手机不断弹出的问询,秦淮一点搭理的意思也没有,听着柳清欢念故事书。 柳清欢念,他听,最经典的《小红帽》。 外边儿雨雪纷飞,屋内温暖明亮。 柳清欢坐在床上,裹了一身红色棉服,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摇头晃脑,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坐着的秦淮,偷偷把书多翻几页。 多翻一页,没被发现,柳清欢窃喜。 多翻两页,也没有被发现,柳清欢大喜过望。 多翻三页,发现已经到了底。柳清欢的语调顿时飙高,抑扬顿挫,格外有力。 秦淮坐在她的书桌处,手机搜着[让小女孩提高防备心的童话故事。] 他看了看搜索引擎跳出来的结果:《白雪公主》,《小美人鱼》,轻微皱了皱眉,再加了一个前缀,[没有王子,没有爱情,不倡导早恋。] 搜索引擎跳出来:《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秦淮沉吟一声,再加了一条:[不血腥,不暴力。] 搜索引擎再度推荐:《爱丽丝梦游仙境》 秦淮“啧”了一声,继续加了一个前缀[不怪诞,不猎奇,不恐怖吓人。] 搜索引擎表示:[您的要求没有匹配结果。] 他压了压眉梢,吐出两个字。 “垃圾。” 柳清欢很高兴地朝他扬了扬手里的iPad,“我读完啦!” 秦淮“嗯”了一身,转过身来,神情是惯用的慵懒倦怠,居高临下。 柳清欢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像是回答老师的提问一般端正了态度。 “《小红帽》读出什么没有?”他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木桌,像是考试的倒计时。 柳清欢绷紧了神经,转溜着眼珠子,想着刚刚囫囵看了一半的内容,试图做阅读理解,“嗯。。。不要跟大灰狼说话,大灰狼是坏人。” “然后呢?”秦淮发出了标准的老师提问句式。 柳清欢拼命想着内容,支支吾吾,“然后,,然后,,大灰狼死掉了,所以,,正义会获得胜利。” 她迅速补全了自己的回答,像是在进行一场语文考试,“所以好人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正义永不缺席!大灰狼即使再狡猾,也会被绳之以法!” 声音高亢,字正腔圆,眼神正直地能就地入党。 秦淮的指节重重叩了一下桌面,闭上眼睛,缓慢吐出一口气,最后说了句,“嗯,可以这么说。” 没等他继续发问,柳清欢已经给自己鼓了掌,“好耶!”,仰着脸望着秦淮,眼睛里装满期待和憧憬。 要表扬和奖励。 提前宣告了考试的结束,庆贺她的又一次第一。 秦淮撇开了视线,看着窗外的雪景。 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 他们不是小孩子了,柳清欢不懂,他不能不知道。 他最迟两年后就要出国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柳清欢该学着长大。 秦淮起身要走,目不斜视,不再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哄她睡觉。 即使柳清欢目光殷切,一声又一声甜甜叫他名字。 “秦淮,你要走了吗?” “嗯。” “秦淮,你等下还会回来吗?” 秦淮脚步顿了顿,垂眼看着地板,“你自己睡觉,不能老是我陪着你。” 柳清欢悄然掀了被子,下了床,踮着脚尖靠近他。 猝不及防被回头的秦淮抓个正着。 他看着柳清欢的赤脚皱起眉,“啧”了一声,“又不穿鞋。” 柳清欢乖巧站着,低头认错,“地毯毛绒绒的,不会着凉。” 最后一次了。 秦淮想着,把她抱起来,找出拖鞋,带去浴室放了一小盆热水,盯着她洗完再穿好鞋。 “以后要自己学会。” 他牵着柳清欢回到床边,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站在床边,很认真再说了一遍,“不要总是想着我帮你。” “嗯!”柳清欢答应得很是爽快,像以前每一次一样爽快。 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笑起来酒窝里盛满蜜糖,“秦淮,晚安喔,明天见。” 夜灯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铺在温暖的房间,他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关了灯。 于是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里,他的表情在黑暗里变得模糊不清。 柳清欢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听到秦淮迟来的“晚安,好梦。” “你也一样。”柳清欢在睡梦里呢喃着回答,沉入美梦,梦里回到小时候过家家,秦淮和她拉勾,说好朋友一百年不许变。 秦淮的房间也没有开灯,他孤身坐在黑暗里,看着这座待了 6. 哄睡 [] 秦家在这个城市有好几套房子,上学的时候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大平层,放假了,就住在半山别墅。 秦淮的车驶离山脚的时候,柳清欢打开了别墅的灯,一盏一盏,整个房子都亮了,透着暖黄的光,只是少年头也不回,没有看到。 因为下大雪而暂留别墅的家政阿姨察觉到动静,出来看到柳清欢穿着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着脑袋对着大门。 “做噩梦了吗?”家政阿姨问她。 柳清欢抱着膝盖点了点头,“好可怕的梦。” 阿姨摸了摸柳清欢的脑袋,“那就开着灯睡觉吧,有事叫阿姨。” “我没事的,谢谢阿姨。”柳清欢坐在沙发上不动。 家政阿姨没了办法,找出毯子递给她,搬出秦淮来劝:“别着凉了,不然的话,秦淮肯定要担心的,你少不了被他说。” 以前柳清欢不吃这套,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秦淮舍不得说她的,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理她的。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不一样了。 家政阿姨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秦淮还没有回来。 柳清欢裹着毯子,逐渐打起瞌睡,小鸡啄米一样,头一点一点,然后在坠落中清醒,看见空荡荡的房子,她去房间拿了个iPad下来,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得偏大,给自己提神。 [网抑云:今夜无眠,我在等你。] 她看着窗外的雪景,耳边传来一首又一首撕心裂肺的情歌。 “当我思念你时,你在谁的身边。” “假如当初牵起你的手,是否也能算白头。” 柳清欢听不懂,只觉得歌手唱得悲伤,她也跟着难过。 最后切到一首歌,《不想长大》,难得的活泼,MV也很绚丽,她摁下循环,跟着哼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① 凌晨一点,雪停了,柳清欢背会了这首《不想长大》。 秦淮还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干些什么,拿着东西什么都没有兴趣,找出日记,把歌曲默写了一遍。 [为什么,歌曲里说,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为什么,长大后,世界就没有童话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好奇,但是,] 柳清欢笔尖一顿,继续写了下去,[我预见到,我好像会很难过,比现在的我,还要难过。 他是不是,有秘密了。] 山脚下的路边烧烤摊,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勾肩搭背,举着肉串,谈笑风生,指点山河,意气风发,自诩人间第一等,发誓纵马平川,看尽人间花。 兴头上来了,几个人站起来挥斥方遒,身体摇摇晃晃,转头见看见山上别墅,雪铺满房顶,透出暖黄的光。 有人大着舌头说了一句,“秦淮,你出来时候没有关灯啊。” 秦淮身体一僵,转头去看,每个窗户都亮着,透着暖黄的光。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窗户上有没有人影,可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小的身影。 缩成一团,委屈又可怜地问他,“秦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没再继续喝,有些沉默。 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一旁的人很不理解,捅了下秦淮的胳膊,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了?你爸妈都不在家,又没人会怪你。” 几个人里最会察言观色的肖栩开了口,“秦淮,不会真像赵平川说的那样,你藏着什么秘密吧?” 肖栩坐到秦淮身边,声音放轻了问,“该不会,是个人吧?你该不会给自己找了个割舍不下的羁绊吧?” 秦淮给了肖栩一个冷眼,直挺挺怼回去,“脑子有问题就去医院,我可以现在就给你打120。” 赵平川拍着桌子大喊,连说了好几个“对”,“就是这样!他最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动不动怼我!” 肖栩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下了定论,“秦淮,你被我说中了。” 秦淮的兴头一扫而空,把钱付了就走了,“你们该清醒一点。” 他的步子很稳,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赵平川还在好奇,肖栩已经笑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秦淮没救了。” 越不肯承认的,才是埋在心底越深的。 秦淮要是大大方方认了,那才是可有可无不上心。 肖栩更好奇的是,什么会让秦淮顾忌。 秦淮父母这对传奇人物都没能驯服秦淮的半根骨头,泼天的富贵也没让他留恋。 什么能让他闭口不提,犹豫不决。 肖栩拍了拍虎头虎脑的赵平川,翻出那条起初无人在意的赌约,“你要是能挖出秦淮的秘密,我给你一个好处。” 赵平川有些犹豫,“谁不知道你是个狐狸。” 这几个人里,最冷淡最拽的秦淮是最靠谱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想着去求他。 肖栩没了办法,加了码,“条件随你开,随时有效,永不过期。” 他伸出手,跟赵平川击掌为誓,许下约定。 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这后面巨大的蝴蝶效应,以及这个赌约的生效场景。 秦淮回到家的时候,一眼看见沙发上拱起的小山包。 柳清欢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的毯子半掉到地上,肚子往下都没盖着,要不是屋子里开了空调,一准着凉。 还养成了抱着iPad睡觉的坏习惯,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走近一看,iPad还在放着歌,秦淮划了两下,里面都是些苦情歌,顿时沉了脸色,删除歌单,再卸载APP,一气呵成。 他把iPad拿过来,想仔细检查一遍还有没有其他不该存在的东西。 没想到柳清欢抱得很紧,抓着iPad不撒手。 秦淮只好把她手掰开,抽走iPad,这个动静把柳清欢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是秦淮,又松了一口气,下意识靠近,伸出手去拂他肩膀上的雪。 欢迎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黏黏糊糊的,“你回来啦。” 秦淮以为柳清欢又要扑过来,想到自己沾了一身的风雪冷意,把她推开,握住她的毯子边缘,合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她通红的小脑袋,也不知道是睡得太熟,还是着凉发烧。 “怎么跑出来到沙发睡觉。”秦淮把她身体扶正,自个儿盘腿坐在地上,把iPad放在桌子上,发出一道响声,目光冷肃。 7. 完美朋友 [] 柳清欢看着他肩上的雪,已经融化成了水滴,提醒他,“你衣服湿了,要去换一件,不然会感冒的。” 秦淮随手拂去肩上融化的雪水,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站着。 发梢沾到的雪也融化了,有些湿地搭在额头,他的衣服也是黑的,整个人好像半融在这一片黑暗里,这一片风雪里。 柳清欢想掀开被子去给他拿毛巾,被他出声制止,“被子盖好,躺回去。” 她乖乖躺回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看着秦淮,“衣服打湿了要换,你会感冒的。” 秦淮从抽屉里拿了条毛巾,随意给自己抹了一下头发上的水,坐到灯下,看着她格外有神的眼睛,“两点了,不困吗?” 柳清欢悄悄在被子下面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秦淮,你出去干嘛了啊?” 秦淮没有回答,风雪呼啸不息。 柳清欢仔细嗅了嗅,酒精和烧烤的气味十分明显。 在柳清欢的认知里,这两种气味是要远离的,家那边的巷子里,沾着酒精味道的人,往往面红耳赤,举止癫狂,每次回家,她都要绕着走。 秦淮为什么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她伸出手,去够秦淮的衣袖,把他拉近了一些,看见他的脸依然白皙,眼神清亮,舒了一口气。 在他要把手抽回去的时候,柳清欢抓住他的小拇指,拉勾的姿势晃着他的手,“秦淮,不要一个人出去好不好,带我一起吧。” 她趴在枕头上,自说自话,“我梦到你走了,醒来就看见你走了,像我爸妈一样,出门就整夜不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你就等到天亮吗?”秦淮由她晃着自己的手,没有抽回来。 柳清欢爸妈在她小时候经常值班,半夜一个急诊电话出了门,一宿都不回来,柳清欢就经常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电话。 他就是这么被赖上的。 然后就是深更半夜起床去接,然后还要讲睡前故事,折腾老半天,一觉睡到正午,还被以为是通宵打游戏。 现在想起来,认识的人里,数她折腾人的功夫最厉害,一副乖巧亲昵的样子,折腾人都像是在撒娇,姿态放得极低,可怜巴巴望着人。 谁能不心软。 柳清欢毫不犹豫回答:“担心你出事呀,万一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出去找你。” 秦淮觉得有些好笑,他要是走了,他手眼通天的父母都不会找到他,柳清欢能怎么办。 “你要怎么找我?” 这个问题问到了柳清欢,她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只好回答,“那我就挂个牌子,说寻找秦淮,去哪里都举着,打印好多好多传单,见到一个人就发一份,问对方有没有见过你。” 秦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柳清欢举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牌子到处跑到处问,笨拙又滑稽。 但是莫名的,他心情好了一点,开玩笑般问她,“要是,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在国内,甚至不在一片大洲,不在一个半球,怎么办?或许改头换面,谁也不知道我叫秦淮。”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柳清欢的认知,她如今都没有踏出过这个城市的一个区,即使学过地理,对遥远的地域也只限于知道而已。 知道地球广袤,知道世界上存在许多东西,是她永远不会见过的事物,但她没有想过,秦淮会成为这些中的一员。 兔子夜灯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柔光,“妈妈说,飞机和火车可以去到世界上所有地方,那我就坐飞机,坐火车去找你。” 飞机也有抵达不到的地方,但是秦淮没说出来,“你会找我多久?” 柳清欢毫不犹豫回答,“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秦淮为止。” 她回答的很乐观,很幼稚,但是十分认真,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她就会一直找他。 秦淮关了小夜灯,“睡觉吧,两点了,熬夜会变成小熊猫。”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柳清欢没有听到脚步声,知道他没有走,睁着眼睛望着他站着的地方,隐约看见融在黑暗的人影。 “秦淮,你要走了吗?” 秦淮沉默片刻,回答:“我会在国内读高中,跟你一起开学。” 柳清欢十分开心,“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继续一起玩儿了?” “或许。” 柳清欢陷入以后经常见面的喜悦里,高兴地在床上翻身,看着他的方向,说了好几遍“我好开心。” 末了,她把被子盖好,老老实实躺着,闭上眼睛,说了一句很大声的“秦淮,晚安!” “晚安。”秦淮又站了一会儿,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对着已经入睡的柳清欢说了一句“如果我离开了,别来找我。” 她没出声应话,睡得很香。 柳清欢头一次如此期待上学,迫不及待跟所有人都说她最好的朋友回来了。 刚开学没几天,秦淮的名字就传遍了柳清欢的班级。 人人都知道,隔壁崇明高中的转校生,是她最好的朋友,十全十美,没有任何缺点。 柳清欢第二十五次夸赞的时候,她的同桌蒋星月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哪有人这么完美的,哪怕是恋爱脑,也没你的滤镜厚吧。” 柳清欢眨了眨眼,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趴在桌子上,看着隔开学校和崇明高中的那堵围墙,“不啊,他就是很好的人。” 蒋星月冷笑一声,直指最关键的问题,“长得帅吗?” 柳清欢狠狠点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 “我不信,”蒋星月伸出手,“有照片吗?” 柳清欢掏出平安符里珍藏的合影递过去,“我不给别人看的!” 蒋星月看了一眼,险些翻了个白眼,“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时候你们俩几岁。” 柳清欢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照片啊,没错啊。” 蒋星月把已经快要泛黄的照片拍在桌子上,指着上面还不会走路的柳清欢以及抱着她的小少年,“这得十几年前了吧?!啊!!你知不知道长残的小帅哥有多少啊!” 柳清欢把照片从蒋星月手里救回来,仔细放入自己的平安符随身携带,“我抓周的时候拍的,他没有长残啊,一直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男孩子。” 蒋星月 8. 保护 [] 蒋星月以为柳清欢半路落下了,折回去找她,发现柳清欢正往校外跑,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马尾都跑得在空中扬起,像一朵花。 蒋星月跑在柳清欢身后,往四周看了看,街道上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崇明高中周围的住房寸土寸金,都是北欧风的豪宅,沐浴着夕阳,静谧安和。 怎么也不像会出现一头饿狼追在柳清欢身后。 柳清欢个子小,平时走路很慢,今天一反常态地飞速狂奔,蒋星月费了大力气,才在警局之前拉住她,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一回事啊?你跑什么啊?” 柳清欢握着蒋星月的手,很是紧张严肃地说:“我看到了坏人!” “?在哪?”蒋星月看着警局的牌子,并没有多紧张,崇明附近治安还不算好的话,其他地方就是罪恶都市了。 非要说的话,之前还有一些混混流窜,但是已经销声匿迹了。 柳清欢看了崇明的校门一眼,那几个少年正从街对面走过。 秦淮走在最中间,神色恹恹,厌世的味道十分明显,旁边几个搭着他的肩膀笑得尤为开心,不停说话。 她见过的那个黄毛还朝秦淮伸出手,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牙。 其他几个人头发也没有一个是黑色,有一个是浅棕,有一个是焦糖色。 老师再三强调过,染发是坏行为。 于是柳清欢拽了拽蒋星月的衣袖,指着除了秦淮之外的所有人,声音悲愤,“他们欺负我的朋友!” 蒋星月回头看去。 巧了么不是,除了黑头发那个,她都认识。 染着焦糖色头发,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是她那缺心眼的哥哥,蒋延飞。 棕色头发那个叫肖栩,温柔邻家大哥哥,只不过其他人都叫他狐狸,异性缘极好。 柳清欢亲自点名的黄毛,蒋星月也认识,赵平川,跟她哥蒋延飞一起,并列食物链底层,两个人都没有头脑,一个傻乐呵,一个满嘴跑火车。 “你的朋友,不会是黑色头发那个帅哥吧?冷着脸那个?”蒋星月一把将半只脚迈进警局的柳清欢提溜回来,话中有些不敢置信,“你觉得,那几个是在欺负他?” 这明明是众星捧月好不好,蒋星月都没有这个待遇。 她颇为惊奇地看了一眼柳清欢,平时那么聪明一人,年纪轻轻,怎么眼力就瞎了。 柳清欢没有接受到蒋星月的无语信号,用力点了点头说出证据,“我见过的!那个黄色头发的坏人威胁我朋友,威胁地可凶了。” 说完,柳清欢点了点剩下的两个人。 指着蒋星月眼中的二傻子哥哥,满眼惊恐,“你看!他拿篮球砸我朋友!” 又指了指笑得极为开心的肖栩,鼓起脸很是愤怒,“你看,他嘲笑我朋友。” 柳清欢转头就往警局跑,蒋星月拦都拦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 哦豁,自家哥哥正卑躬屈膝,抱头道歉。 而柳清欢眼中隐忍又可怜的朋友丝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在蒋延飞的求饶声中把那个限量版篮球抬手一抛,篮球飞出一道漂亮弧线,落入校内的篮球场。 蒋星月看着哀嚎着飞奔而去捡篮球的自家哥哥,想起了去叼飞盘的傻狗。 蒋星月撇开脸,发誓绝不会承认这个货是自己的哥哥,大步去找柳清欢,没有丝毫留恋。 警局的人已经很熟悉柳清欢了,从拾金不昧做好事,到暴力恶性事件的报警,提供了不少写宣传材料的素材。 拍宣传视频的时候,找她来念一下那些正能量讲稿,效果别提有多好,还能增添一笔青少年教育的业绩。 报酬只要给一朵没什么用的小红花就好了。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这些几毛几块钱的东西他们能当成无价之宝。 “又捡到东西了?还是碰见什么坏事了?”值班室的女警看着柳清欢急急忙忙的样子,递给她一杯水,“慢慢说。” “有坏人欺负我朋友!”柳清欢很是严肃地说,目光殷切,“可不可以把坏人抓起来啊。” “怎么欺负的?”女警以为又是上次一样的未成年人暴力事件,有些无奈,这方面法律不健全,大多数的施暴者也是未成年,除非情节特别严重,不然都没办法处置什么。 柳清欢趴在桌子前,看着女警肩上的警徽,“我朋友被篮球砸了,还被威胁了。” 女警有些哭笑不得,把笔收起来,拍了拍柳清欢的脑袋,很遗憾地告诉她,“这个我们处理不了。” “为什么啊?”柳清欢有些沮丧,眼巴巴望着女警,试图再挣扎一下,“上次不是可以吗?” 女警没了话,看着柳清欢的眼睛,天真懵懂,满是信任憧憬。 其实上次他们也没有立案,只是批评教育,只不过柳清欢并不知道,她不是当事人,所以不知道事情的过程和结果,只是以为得到了解决。 女警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柳清欢,警察也有管不到的事情,青少年的校园问题,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 就上回柳清欢报的警,苏正阳那桩未成年人的案子,让几个不良少年进去的,也不是故意伤害,而是抢劫,数额巨大。 正式起诉他们的律师团队也是极为专业的精英,把那几个地头蛇压得死死的。 这件事情,解决的关键也根本不是她的正义,是一位叫秦淮的少年的强大背景。 柳清欢对这些门路半点不知,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女警,眼里铺满细碎的光。 以为所有的不平事,只要正确地去处理,就会有正确的结果。 这是所有人告诉她的,是她践行许久的真理。 女警叹了口气,撇开眼,“这个事儿啊,它,,” 蒋星月的闯入让女警松了一口气。 “柳清欢!你等等!是误会!” 蒋星月说着,把柳清欢拉到一边,“你真报警了啊?” 柳清欢轻轻应了一声,“嗯,但是警察姐姐说处理不了。” 蒋星月松了一口气,拉着她往外走,顺便回头跟女警抱歉给她添麻烦了。 柳清欢被蒋星月拉着,也不挣扎,安静地走出警局。 警局里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不少人形容狼狈,身上青紫,或哭或闹,要一个公平要一个结果。 像是残破的玻璃珠滚在瓷瓶里,豁口刮出刺耳的声响,诉说着残缺里的悲怆。 从前柳清欢旁观着,觉得这些人好可怜,但又觉得事情一定会有一个结果,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坏人绳之以法,正义迟到但是不缺席。 可是为什么,今天警察姐姐告诉她,这个事情管不了。 她不懂。 秦淮受到了欺负啊,也许他会成为下一个苏正阳,为什么不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