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修】 …… “水鹊,A区进化材料研究所实验体,代号08,生于3042年4月20日,卒于3060年12月31日,无感情史,无近亲,A区本地人,常住地址为A区西子街道萃岩路50号进化材料研究所F栋宿舍楼。死因是被注射了过量的氰/化/钠。对吗?”AI合成的声音没有起伏,冷漠地陈述。 失血过多后导致的血容量不足让水鹊感觉到十分干渴,他张了张口,喉咙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最后他点点头,脑袋和鸽子羽毛似的眼睫一同轻飘飘地低垂,无精打采。 “资料核验完毕。”AI的声音顿了顿,“进行新入职员工体检评级和部门分配。” 白茫茫的空间里,除却水鹊,终于出现了其他事物的影子。 数十个悬浮的小球环绕在以水鹊为圆心,10米为半径的圆圈上漂浮,窃窃私语。 “他好漂亮……黑发白肤淡颜系,不过看起来状态好糟糕。” “他好特别,他给我一种脆弱感,站在那里就好像要碎了。” “滚远点,77号,你咯噔到我了。” “我看了他的详细资料,虽然才成年没多久呢,但好歹不算雇佣童工了。可惜了原生世界是末世,过得又不好,七岁就进所了,研究所的员工也没有给实验体进行义务教育。这样的话我们系统再对他教育培训很困难的,就业世界很窄啊,起码像一些高智商高学历角色就不能接了。” “还是前辈你有经验。不过他有异能呢,也算是一个亮点吧,叫什么【不死鸟】,我没带过末日世界,不太懂,不死鸟不是18号前辈最喜欢的多肉植物吗?据说很好养活,连18哥这种植物杀手也能养好呢。” “找到了找到了,我看看他原生世界的研究所内部资料,实验体08……哦在这,异能不死鸟……介绍是【血肉/具有强大的再生与治愈能力,成就不死的神话,备注:可入药】。” 听到最后三个字,现场的系统都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被包围在中间的少年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悬浮的小球们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眼窝不是深邃的类型,更像弦月,细薄的水栖类的眼睑不住闪动…… 他毫无防备地向世界暴露着自己的资质,一副易于受伤的裸体蕴含着被称为不死神话的力量,但却没有保护自身的盔甲,宛若一直沐浴着暴雨的雏鸟,初生的羽毛扛不住风暴,眼睛和鼻子都沾满淋漓的水滴。 水鹊又低下了脑袋。 其中一颗最大的悬浮球靠近圈内,绕着他飞了两圈。 “身体状态:F-,精神状态:F-,幸运值:F-,智慧:C-,敏捷:F+,耐力:F,相貌:S+,综合潜力:C,评级完毕。” 悬浮的小球们又乱糟糟地开始说话。 “只有相貌特别突出啊,其他的明显不达标,综合潜力也不够。其实如果他想来我们部门的话也不是……” “主系统好多年没招新人,怎么一招就招到偏科这么严重的,但是也不是不行啦,我们部门主打的就是海纳百川。” “正巧我们这边也很缺人呢:)前辈你们人手够了就别和我抢了哈。” 忽地有个小球从重围之中咕噜咕噜地滚出来,圆圆的显示屏幕上滚动着QAQQVQTVT的颜文字。 “呜哇呜哇,软饭系统检测到您的娇气值max,美貌值max,omg宝宝你胃还不好,简直就是天生吃软饭的。加入我们,成功人士,巅峰事业,吃软饭,让你少走三十年弯路!” 它在空中翻滚着。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和我绑定吧,我跪下来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就是为了等你出现,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呜汪汪汪汪!如果错过了你,我一定会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分狂扇自己大耳刮子!” ? 水鹊抬眼,即使并没有从对方圆溜溜的机械身子上找到手掌,他还是答应了,“好。” “……”其余小球瞠目结舌。 “好卑鄙的77号。” “谁往它数据库里塞了发疯文学。” “发疯组扣大分。” “谁录像了吗?我要把它挂到系统吐槽bot。” * 【有了有了,宿主我找到了合适的岗位,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ABO世界扮演爱慕虚荣的Alpha,原来的角色因为数据乱流逃出世界了,正好让我们顶替上。这个角色特别简单,剧情很少,只是无CP大男主商战文的背景板小炮灰。】 据77号所说,原主是海城宋家前任家主的私生子,而男主则是他的兄长,也是宋家现在真正的话事者。 原主的母亲先前是宋家的帮佣,和前任家主意外风流后有了身孕,宋家给了一笔钱就将她打发了,无奈之下她只能回了老家县城独自抚育孩子长大。 后来因为罕见病而离世,宋家便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接了回来。 原主在小县城长大,母亲未婚先孕,家里又没钱,常常听到风言风语,外面的人都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因此骨子里自卑到极点。 乍一进入海城纸醉金迷的世界,他爱慕虚荣的心态无限放大了。 生父漠视、继母冷眼、继兄的管教严厉。 长期缺爱缺钱的他就动起了歪心思。 有什么办法既能得到钱,又能得到爱呢? 他开始伪装Omega。 晚上在直播平台钓大款要打赏,白天在学校里勾搭贵族少爷,私底下脚踏两条船更是常态,哄骗他们承担自己的花销。 漂亮的外表很快让他在网上小火了一阵,但也被人扒出来是Alpha还是宋家的私生子。 而之前学校里的好哥哥,和他交往也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得知自己被耍了之后恼羞成怒,在网上曝光了他的事迹。 一夜之间声名狼藉,最后由宋家遣送出国。 这是一个可怜可悲可恨的角色,存在的意义是作为极品家人给男主添堵。 为了让宿主深入了解背景,77号还额外给水鹊科普了ABO概念,以及他具有的信息素紊乱症—— 临床表现为A、O各自分泌与性别相反的信息素。 “我明白了。”水鹊点头,郑重其事,“你能再学一下那个吗?” 【嗯?】77号疑惑。 “就是你之前说的……” 【呜汪汪汪……?】 他小心地抬手,轻轻抚摸悬浮球的头顶,“谢谢,我喜欢小狗。” * 海城一中。 教室内窗明几净,教室外秋雨蒙蒙。 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水鹊从无意识状态中唤醒。他坐起来,雨水落在窗台,再溅到他的脸上,凉丝丝的,顺便打湿了黑色的发尾。 窗外阴雨连绵,天色很暗,水鹊转头,从透明的玻璃窗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是他自己的身体,只是套了蓝白相间的校服。 77号没骗他,为了方便工作开展,进入世界后原本角色的身体、姓名都会替换成他的。 【欢迎宿主来到新的世界。】 现在是下午的最后一节体育课,高三学习紧张,说是体育课实际上改成了自由活动,方便想留在教室写作业的同学。宋水鹊周末刚从小县城被接回海城宋家,今天周一转学到海城一中,没有熟人,也就没有人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叫醒他。 水鹊站起来把玻璃窗关上,窗子发出嘎吱的一声,刺耳得很。 “做什么鬼,不会小声点,吵魂啊吵。”坐在过道旁的同桌被吵醒,顶着黄毛脑袋,没好气地抬头翻了个白眼,又趴下了。 77号:【这里就有第一个剧情点。宋水鹊转学后很快摸清了这个学校说得上话的学生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二代,还有在学生会任职的学生,其中分别以陆风驰、曲九潮为首。为了让日子更好过,他决定装成Omega勾引他们。】 【首先从同班的陆风驰下手,他决定先偷对方的校服外套,把上面染上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吸引陆风驰的注意。结果被陆风驰发现后告到班主任处调监控联系家长,给男主也就是你现在的继兄找了麻烦。】 【好。】水鹊回应,【所以我现在就要去偷他外套,在哪里?】 77号悬浮小球在教室飞了一圈,除了水鹊没人能看到它。 【这里这里!】77号停留在教室另一个角落的桌子上,【陆风驰现在不在,教室没多少人,好机会,宿主!】 “借过一下。”为了不吵到教室其他同学,水鹊这次很小声,“谢谢。” 黄毛同桌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跨出去,将椅子干脆地往桌子底下一推,“行了吧少爷。” “少爷”被他说得极尽嘲讽。 黄毛也是靠塞钱捐楼进到这个学校的,或者说,这个班的大部分后排吊车尾都是这么进来的,他家是搞房地产的,虽说比不上底蕴深厚的宋家,但是在海城也算排的上号,有名有姓。 周末的时候就收到消息说宋家认回来一个私生子。他看不惯宋家,两家之间的企业有重合竞争,也看不惯私生子,他底下就有三四个好弟弟妹妹虎视眈眈。 对水鹊的态度算不得好。 水鹊从他的身旁走过,往教室另一个角落的座位去。 桌面很干净,一本书都没有。蓝白的校服外套和水鹊的是同一款,但明显要大了几码,披在椅背上,过长的袖子垂到地上,袖口还绣了标记——花体英文字母LFC。 沾灰了,好脏。 水鹊习惯了无菌环境的实验室,下意识想把这件校服外套丢进消毒水里。 他看了看两边,这是后门的角落,大部分还在教室里的都是坐在前排写作业的好学生。 水鹊弯腰拿起衣服。 突然横过来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水鹊看过去,是后面跟来的同桌。 黄毛同桌皱着眉头,狐疑地问:“喂,新同学,你拿陆哥的衣服干嘛?” 水鹊抿抿唇,沉默不语。 第一个剧情好像就失败了。他偷衣服被其他人当场抓包了。 黄毛一怔。 奇怪,宋水鹊今天上午是长这样的吗? 肌肤白得晃眼,唇肉却是浓郁艷红,一抿好像就要从唇珠溅出汁水。 而且…… “你闻起来好香啊。”黄毛凑近了,近到就在水鹊脖颈边,淡淡的栀子香从那后颈透出来,而尾调的乌龙近乎微不可闻。 消息不是说宋家接回来的是个Alpha吗? 77号在旁边尖叫:【宿主!他在闻你的腺体!】 【什么是腺体?】水鹊拧眉。 【腺体就是分泌信息素的器官,相当于性征——】 “啊——!”惨绝人寰的尖叫响起。 前排的优等生与后排睡觉的吊车尾齐齐看去,只见染着一头黄毛的Alpha脸色发青,捂着□□缓缓倒下。 教室一阵兵荒马乱。 “阿嚏!”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吹进来一股寒风,Alpha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眉清目朗,就是耳畔的一排耳钉在灯光折射下生辉。 色厉内荏的班主任训斥道:“陆风驰,你今天这个耳钉必须得给我卸了,还是学生,你打耳钉像什么样,这个月我们班的文明分都快被学生会的扣光了!” “哦哦哦。是,您说得对。” 学生会针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又吹进来一股风,陆风驰想,来办公室前应该带件外套。 念头刚起,门口进来一个漂亮的Omega,臂弯里挂着蓝白校服,他从没有额外遮挡的走廊到这里来,细雨斜飞,打湿乌发,乖巧地贴在颊边。 Omega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风驰注意到他手上的校服袖子上绣着LFC。 这场大雨忽然有了宿命感。 水鹊进门后让了让位,两个Alpha搬着鬼哭狼嚎的黄毛进入办公室。 陆风驰:“……” ?这是在演哪一出?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修】 …… “怎么回事?”班主任皱着眉头站起来,关切地问受伤的Alpha,“阿航?” 他和赵安航的Beta母亲是亲戚,要论起来就是表兄妹,当初能从老家县城中学调到海城一中任教也是托了赵家的裙带关系,自然关心侄子的情况。 陆风驰人高腿长,比班主任更早一步查看赵安航的情况,没见血没见青紫的,他直接拎着赵安航的校服领子就把人提起来,毫不费力。 “赵安航,你在这里搞什么飞机?装什么呢?打算诈病拿假条?”他挑眉。 赵安航欲哭无泪,解释:“冤枉啊,陆哥,我真没装啊,新同学要偷你衣服,我看不顺眼说了他一句,他就……动手呃,不是,动脚了。” “偷我衣服?”陆风驰迟疑地放开赵安航的校服领子。 水鹊当时把人踢伤了,其他同学不知道怎么处理,赵安航就嚎着要找班主任评评理,他们于是决定让水鹊和赵安航去办公室解决纠纷,现在办公室的走廊还猫着好几个看热闹的学生。 陆哥?水鹊捕捉到赵安航话语里的关键词。 他才知道眼前的男生就是陆风驰。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体高壮挺拔,比水鹊高了整整一个头。 身上没穿校服,是白色衬衣和黑色的长裤。衬衣解了顶上的三个扣子,露出喉结和一小片胸膛,衣摆只扎了一边,也不显得松垮,反而因为白色的衣料底下还透出点腹肌的线条,倒是显出随性与凌厉的气质了。 陆风驰是混血,棕发,眉飞入鬓,五官深邃,眼睛是汪洋大海的颜色,与深蓝的耳钉交相辉映。 那双眼睛对上水鹊的视线。 水鹊手上的校服外套发烫似的,热度一路传上了发际与耳畔一带,偏生他这处的皮肤又细又白,泛起一点粉红就格外惹眼。 当场让被害者知道偷衣服了,现在手上还拿着赃物……水鹊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这校服又不值钱,偷他衣服做什么? 陆风驰脸色不自然起来,欲盖弥彰地拍了拍赵安航的肩膀,“咳咳、就这点小事,你也要闹到办公室来?丢人现眼。” 赵安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班主任紧张道:“阿航,你哪里不舒服?说实话。” 一同来的Alpha接话:“报告,老师,我当时看到新同学,一脚——” 她模仿了一个踢裆的动作。 赵安航刚缓过来,顿时又感到下体一凉。 班主任大惊失色,随后怒容满面。 他还指望赵安航继承赵家,为娘家谋利,又受赵母所托,平日里对赵安航紧张得很。水鹊刚转学过来,虽然姓宋,但上面没有人知会,他没有联想到海城宋家,毕竟众所周知,宋家如今掌权的是宋康的独子宋秦。 他只以为水鹊是哪家小门小户的暴发户塞进来的,仗着背后的赵家,厉声道:“宋水鹊,盗窃他人物品,伤害同学,马上叫你的家长过来!” &a怯生生地给水鹊辩护:“老师,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看到是陆风驰的外套袖口掉地上了,新同学要给他捡衣服,结果赵安航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新同学偷东西,然后还强行要闻、闻新同学的腺体……” &a没有腺体,而对于Alpha来说,腺体并不算一个敏感部位,但是如果是Omega,闻腺体的行为真要追究起来,就很可能定义为性骚扰了。 除了班主任看过宋水鹊资料,清楚他性别栏写的Alpha,在场的学生都默认新同学是Omega。 她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Omega呢。 &a解释完,又偷偷抬头看了新同学一眼。 少年的骨架不大,同龄男生穿的正合适的校服套在他身上,不仅不因为原本宽松的版型而显得肥大,反而还透出十足的伶仃,含蕴着极为朦胧的肌肤。 他太清瘦了,脸色也苍白。 面对严厉的、偏袒权贵的老师,就是无根的浮萍。 欺负Omega可耻!其余人的内心愤愤不平。 水鹊没想到当时还有目击者,甚至误会了他是好心帮人捡校服,“不是的,我……” 掉的眼睫毛倒扎进眼睛了。他一边急忙摆手,一边去揉弄眼眶。 陆风驰瞳孔紧缩,猛地拍了一下赵安航的脑袋,赵安航顿时吃痛“嗷”的一声。 “行了,人家细胳膊细腿的,能给你踢坏了吗?堂堂Alpha闹成这样,难看不难看?”陆风驰拎着小鸡崽一样拎着赵安航要往教室外走,想起了什么,再回头看班主任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锋利的视线在他脸上剐着,似攥住人的心脏一样叫人窒息。 他冷冷嘲讽:“老师,这点事不必处分叫家长吧?” 班主任讷讷的,明白陆风驰的意思,讪笑:“是,陆风驰同学说得对,同学之间还是相互体谅、团结友爱最重要。” 在不久前,陆风驰刚以“是,您说的对”的态度敷衍他,他也就是坐着教师的位置、口口声声说着校规才敢对陆风驰的言行指指点点,最重要的也是对方平日里还算尊师重道的态度。 如果真要针对起来,整个赵家都不够陆家喝一壶的。 陆风驰扯了扯嘴角,路过水鹊时,停顿了步伐,把赵安航往门外一丢,空出手来。 “新同学,我的衣服?” 水鹊恍然才意识到对方的校服外套还在自己手里。 他将校服好好地送到陆风驰伸过来的手上,指腹不小心擦过对方起伏的肌肉线条,衣服挂上来,残留着余温,除此之外还有幽微的栀子香。 陆风驰手忽地一颤,幸好校服外套遮住了他手臂冒起的鸡皮疙瘩。 “谢了。”他迅速拉开和水鹊的距离,心跳如雷,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炫目的耳钉也让人忽略了他红起来的耳朵。 放学的下课铃恰巧响起来,看热闹的同学稀稀落落地离开。 班主任叫住水鹊。 “宋水鹊,今天这件事是阿航不计较,再有这样的伤害同学、不利于班集体团结的行为,学校就要给你记大过了。”他搬出学校给面前的学生扣帽子,即使陆风驰那么说,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轻轻饶过,这种刚转学就闹出事的学生都得敲打敲打。 “这件事我还是会告知你的家长,明天交2000字的检讨给我没问题吧?” 水鹊:“没问题的,老师。” 他弯唇笑了。 还以为第一个剧情就要失败告终了。 所幸老师很靠谱,还记得要通知他的家长,他刚才还多拿了会儿陆风驰的校服外套,现在上面估计都是信息素的味道,那么这次剧情的两个目标,也都马虎地完成了。 看陆风驰刚才避他如蛇蝎的动作,想必是很讨厌他,应该也没有相信捡衣服的说辞,只是有人替他说话,陆风驰嫌恶到不愿意做过多纠缠。 放学回去的路上77号在旁边给他撒花。 【恭喜宿主,本角色剧情进度已经完成10%了!除了本身的剧情进度,只要继续维持人设,就有机会刷到额外的软饭值,剧情进度和软饭值都可以在这个角色下线后兑换成积分哦。】 水鹊:【积分有什么用处?】 【累计足够的积分,就可以升级大世界的职工福利啦,不仅业务范围会更广,还可以在大世界买房子,这样不想工作的时候就可以回大世界歇歇脚。也能用来升级系统能力、购买系统外观哦。】77号说着说着扭捏起来,【宿主不是喜欢小狗吗,大世界商店有系统的小狗外观可供购买,种类很多,像金毛、边牧、柯基等都有……】 【嗯,我会好好完成工作的。】周围没有人,水鹊揉了揉悬浮小球的脑袋。 77号晕乎乎,飘落在水鹊肩膀上。 校门口。 “小少爷。”在车外等候的司机一见到水鹊,赶紧招了招手,在水鹊上车前小声提醒,“刚刚大少爷接了你们老师的电话,心情不太好,你……” 水鹊的脸长的是纯然乖巧,光眼尾透着点不谙世事的旖旎。 谁能想到品性这么叛逆?前两天才刚接回来就扬言要把宋秦从位置上赶下去,指着宋秦骂他抢了自己的东西。 司机叹了口气,他给宋家工作了快大半辈子,是真心希望宋家安宁的,好言相劝:“你待会别和大少爷呛声,他也是为了你好。” 水鹊含混地应了一声。 他刚收到了77号加载的宋水鹊的记忆,对于人设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既然要扮演的是坏蛋Alpha弟弟,那注定是要搅得这个家鸡飞狗跳的。 对不起了,司机伯伯。 车里的温度暖呼呼,一开门就涌出来热气,驱走了水鹊身上秋雨的寒意。 他收起雨伞上了车。 车内昏暗,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伞落在地毯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此时坐在靠窗的另一端,眉棱严峻,银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笼下一片阴影压住神情。额前漆黑的发丝搭在镜框边,从侧面遮住了眼睛,下颌线棱角分明。 膝上放着一份文件。 听到他上来的声音,视线也没从文件上移开。 车开始行驶。 水鹊抿抿唇,进入状态,他甩下书包,气鼓鼓地将湿淋淋的雨伞团成一团就丢在地上,扬起的水滴最终呈弧线,最终落下在白色的纸张。 车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宋秦“咔哒”一声合上文件。 水鹊像是未察觉气氛变了,重重坐在宋秦的旁边,两人之间隔了一根拐杖。 那拐杖的用料极其考究,阴沉木制成,杖头还镶嵌了一块上好的玻璃种翡翠。 【男主小时候被绑架过,山洪冲塌了绑匪藏匿的房子,梁木掉下来砸到了右腿。平时走路不太便利,要借助拐杖。】77号为水鹊解释。 “水鹊,捡起来。”他的声音粗粝,手背青筋纵横,指向地上乱糟糟的雨伞。 水鹊像闹脾气的孩子,“不要。” “又没沾泥,没弄脏你的车。” 他重音强调“你的”。 宋秦的右手搭在拐杖的翡翠上,指腹摩挲着。 “老师打电话过来说你偷盗物品还打架斗殴,怎么回事?” “我没有。”水鹊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幸好班主任没有相信Beta同学的说辞,还把事件升级为打架斗殴,为他的剧情进度推进了一把。 有这样的弟弟,男主一定头疼死了。 水鹊决定打死不承认,犟嘴:“没有,我今天好好的,什么都没干。” “家里没有短你吃穿用度,昨天我也往你银行卡里打了这个月的零花钱。”宋秦冷声问,“你还在上学,三十万一个月都不够吗?” “为什么要偷同学的东西?”他紧锁眉头。 宋秦不介意这个私生子弟弟蠢笨,宋家有能力请最好的家教老师,再笨,只要脑子没有缺陷就都可以教。没有礼貌,没有素养也可以理解,宋水鹊原本跟着单亲妈妈在小县城,可以归因是成长环境不够优越。 他无法接受的是,弟弟是个人品低劣、偷盗斗殴的人。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又不信。”水鹊满不在乎地嘟囔,“你什么时候把老头子送我的卡给我?” 哗的一声,文件滑落在地上。 水鹊被扯到和宋秦极近的距离,那手掐着他的下巴,青筋暴起。 “宋水鹊。别让父母对你失望。”宋秦说。 他准备严厉地教导叛逆的弟弟。 但指尖绵软的触感却提醒着他。宋秦的视线落在水鹊脸上,一时间停住。 被掐住的脸粉白,几乎没有他巴掌大,下巴尖尖,掐起来就没肉,与他比起来,身量更是小了不止一号,一脸倔强,像竖起防备的小刺猬。 对这样的孩子,似乎不适用严格的打压教育。 宋秦的手一松,未曾想到水鹊就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虎口。 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得逞后的水鹊立刻想逃开,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了车顶,恰巧此时刹车,水鹊步伐不稳一屁股坐到宋秦腿上。 乍然撞到头,水鹊咬唇,眼睛应激地升起酸酸的涩意。 脑海里响起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撞疼了宝宝?】 【是不是要掉小珍珠了?】 【快离这个不值钱的野男人远点。】 车门敲响,司机战战兢兢地道:“少爷,到家了。” 水鹊来不及问陌生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挣扎着站起来,拉开车门。 生怕宋秦会抓住他伺候家法,水鹊下车逃走前还不忘顺走了那根拐杖。 “小少爷!这……”司机不好阻拦,回头看还在车内的宋秦,“大少爷……” 宋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3) 猫好,…… 宋秦不紧不慢地从西装的胸袋里取出手帕,轻轻擦拭虎口上沾的血丝,以及透明的津液。 西装裤上仿佛还留着绵软的触感。 宋秦不太自在地捡起了地上的文件,又将雨伞和书包都递交给前来迎接的管家。 水鹊还是收了力道,尝到血腥味就适可而止了。 宋秦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就像刚到新家的流浪野猫,主人一时不察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想要管教一下结果甫一上手就被挠了,猫逃开后主人一看伤口不算严重,还得安慰自己说,这猫其实还是与自己有一两分情分在。 他下车时有人适时送上备用的银质拐杖。 “大少爷,晚餐已经备好了。”管家说。 转眼宋秦已经看不见水鹊的影子,跑得那样快估计都进屋了,“父亲和母亲今晚一起用餐吗?” “不,先生和夫人不太喜欢这段时间海城的气候,已经提前飞回密国的庄园休养了。”管家跟随宋秦的步伐,“临走前先生说小少爷交由您管教。” 宋秦点头:“嗯。” 父亲奉行棍棒教育,母亲则是精神控制打击一流,宋秦从小就在高压的家庭氛围下长大。他孩童时期曾经想过如果能有个兄弟与他一同分担会不会好过一些。 但是冒出来的那些所谓“兄弟姐妹”都被母亲严防死守进不得家门,反而是他这个从母亲旁系接过来抚养的养子,最后继承了宋家。 有时候宋秦会想,也许这对夫妻根本不在意血脉是否亲生纯正,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抗压的小孩,来实行他们完美的培养方案、承受他们变态的控制欲。 好不容易成长到足以架空父母,而父母的重心也转移到享受生活,这时候他童年时期盼的兄弟角色才慢悠悠地粉墨登场。 他好像已然不需要这个角色的陪伴了,回想起那张粉白的脸,却又庆幸水鹊不是在他小时候被接回来,否则面对那样的父母的教育,要比他自己难捱不少。 就像他刚才想的,对这样的孩子不适用严苛的打压。 宋秦叹一口气。 他没法从父母身上借鉴到任何有益的教育经验,也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沟通。 他走上二楼,见水鹊的房间门口正放着那根阴沉木拐杖,房门紧闭。 虽然知道结果,但宋秦还是心怀侥幸地扭了扭门把手。 果真紧锁。 管家建议:“大少爷,需要叫保安处送钥匙过来吗?” 宋秦摇头。 骨节分明的手背扣了扣门。 “水鹊,吃晚饭。” 门内传来闷闷的回应:“我不饿。” 宋秦只好抬手,从管家手中拿过重量轻飘飘的书包,里面连多的两本书都没有,他皱眉,“老师说你还要写检讨,书包挂在门口了。你自己好好反思你今天哪里做错了。” “想好了就下来吃饭。”宋秦冷冷地说。 他将书包挂在房门把手上,便听见房门背后砰的一声,不知道房内的人是用什么重物砸在门上了。 水鹊哑声喊:“我哪里都没做错!少管我!” 良久,脚步声远去,门外终于静悄悄。 【怎么样?】水鹊的脸颊升起兴奋的红晕,问系统,【我表现的还可以吗?】 77号为了不干扰宿主的工作,在角色互动时都会隐去身形,现在才在空中上下飞舞。 【特别好,将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如果有年度新人职工推优,我一定会为宿主争取的!】 “演坏蛋真好,还能发脾气。”水鹊将原本抛掷出去的东西捡起来,拍拍灰尘,好好地摆放回原处。 那是一个小型充电宝,没有坏,只是上面多了两道划痕。 【好会咬人的坏蛋小猫。】 调侃的语气,又是刚才那道陌生的声音。 【不对。猫好,人坏。】 【都是刚才那个老男人的错。】 低沉的嗓音,末了音调些微上扬,饱含兴味。 水鹊绷起小脸,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你是谁?” 没有人再说话。 反倒是刚刚一直没出声的77号忽然晃晃身体,【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水鹊疑惑,又悄悄地打开了房门,外面空无一人。他把门外挂着的书包拿进来后,迅速地再锁上门。 【你没有听到吗?刚才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77号的小屏幕显示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随后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宿主,刚刚我的连接频道被切断了,应该是监察者做的。】 【监察者?】 77号解释:【监察者来自另一个独立的部门,属于特殊员工。TA们是负责不定期检查世界秩序和普通职员们是否有崩坏演绎情况的。必要时监察者会为职员提供帮助,有时候职员违反了规则也会被监察者记录,最后面临惩罚。】 【监察者不会现身,但是可以通过切断系统的连接频道,再更换为自己的频道,以此对职员发出提醒。】 【监察者刚才说话了吗?TA和宿主说什么了?】 水鹊垂眸,即使不能理解刚刚监察者说的话,直觉也告诉他不要向系统再复述一遍,他含糊地蒙混过去,“没什么,就是说了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可能他连错频道了。” 【噢噢。】77号没有再继续追问,【宿主,记得今晚你要直播哦。】 “好。我记得的。”水鹊放了书包在书桌前的旋转椅上。 作为背景板炮灰角色,宋水鹊的剧情提及不多,最重要的两条线一个在学校,一个就是在直播平台。 深秋天黑得很快,水鹊只是洗了个澡出来,窗外的天色就从昏黄变成了靛蓝透黑。 宋家的别墅卧室基本都是由三个房间打通而成,中间是主卧,一边是浴室,另外一边是衣帽间。 他没有调好吹风机的风力和冷热,头发吹得乱糟糟,也不管干没干透,发尾滴着点水,他就收起了电吹风。 原本的角色宋水鹊第一次来海城时,路过广场,大屏上播放着橘子直播平台的广告,上面的Omega只要开直播陪陪聊,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坐在那里就有无数Alpha跟Beta砸礼物,钱哗啦哗啦地来,他就动起了歪心思。 因为残疾的腺体,一直信息素紊乱症缠身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利用的疾病。 他试探地向橘子平台的邮箱投递了一份捏造的简历,在性别栏上填了Omega,结果平台审核不严,竟然真的通过了,甚至给他分配了经纪人。 水鹊打开原主的微信,好友[经纪人]给他发了消息—— “今天是直播第一天,祝水水开播大吉。” 水水是原主捏造的假名,也是他的平台账号ID。 水鹊找到了原主留下的自拍杆,打开手机里的橘子App捣鼓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开播的选项。 手机镜头里出现了他的脸,之前水汽蒸起来的红还没消下去。 水鹊随便截了一张图当作直播间的封面。 app页面上显示:观众正在涌入你的直播间。 屏幕上提示了几个刚进入直播间的观众id,黑色字体的弹幕飘过。 “omg,我直接hi老婆。” “这床好白(bushi)” “好生不见外,初次见面就坐在床上和我聊天。” “这是我应该在橘子直播间看到的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4) 不守男…… 镜头里的少年正介于抽条的青春与即将踏入的馥郁年华之间,五官昳丽水灵。 他似乎正在仔细看清直播间的弹幕,凑近了镜头,屏幕打光下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至眼尾处微翘起,舒展成圣洁的鸽羽。小巧圆钝的唇珠被轻轻抿住,不留情地压成红殷殷的颜色。 徒然看明白观众说的什么,水鹊抓着自拍杆,要撑着手从床上下来。 原来不能在床上坐着和观众聊天的,直播间的人都在质问他的主播职业素养了。一开播就犯错误讨人嫌了,他还怎么完成钓大款的任务? 水鹊不太懂直播文化,懊恼自己的功课没做到位。 他从床上下来,自拍杆单手持着,动作间也没注意到睡衣的纽扣蹭开了两颗,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白得晃眼的胸膛。 水鹊坐在书桌前,调整好自拍杆的底座,立在桌上,才得空看看弹幕。 “你们截图了吗?” “呃……我有点那个了。” “主播看看***”[该弹幕已被屏蔽] “[温馨提示:禁止在直播间发布任何违法、SQ、人身攻击信息,理智消费,谨防上当受骗,娱乐适度。]” 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他连弹幕都看不过来了。 水鹊忐忑地面对镜头打招呼,“你们好,我叫水水。” 他差点咬到舌头。 前所未有的体验,通过软件竟然同时有很多人可以看到他,还能在线发文字互动。 很神奇。 水鹊开始喜欢这个实验室外的世界了。 他清了清嗓子,绷着脸,面对镜头时自信地压低嗓音:“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 这是水鹊从浏览器搜来的,《如何彰显自己的魅力》中的高赞回答。 帖子里说网友最喜欢自信的气泡音男生了。 不曾想他的音色本就清润,低下来时就化作一阵缱绻缠绵。 倒像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小男生腻腻乎乎地撒娇。 反响很大,弹幕一下子铺满屏幕。 “好软的弟弟。” [用户一个苹果派送出礼物一见倾心x10] [用户到处当狗送出礼物荧光棒x30] “谁教弟弟这么说话的?弟弟是不是被霸总文学荼毒了?” “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滑稽)” [用户相旬送出猫薄荷x1000] 送礼有特别提示,比一般的弹幕要醒目。 “谢谢一个苹果派、到处当狗……”水鹊逐个念出名字,“相旬送的礼物。” “最后那个?夺少?” “一个猫薄荷100,1000个就是好多零,好多零。” “笨蛋弹幕,1000个猫薄荷就是10万啊!” “相旬老板大气。” 刷起来的礼物相当于给直播间添了把柴火,让直播间的热度一下窜到小时实时榜前10了。 许多路人因此被吸引到这个闻所未闻的直播间。弹幕刷得很快,水鹊眼花缭乱已经跟不上观众聊天的进度了。 77号激动地提醒:【就是那个叫相旬的,一下子砸了这么多钱,宿主我们的软饭值升到10了!抓住机会!】 【我明白了。】 水鹊撑着脑袋,唇弯起漂亮的弧度,“谢谢相旬哥哥。” 弹幕列表里挂上醒目的一行字。 那是需要额外花钱才能发出的弹幕,可以挂在列表上3分钟,避免主播错过。 [相旬:嗯。主播成年了吗?] 谢相旬拾起手机,接了个视频电话。 夜色深沉,室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只有桌上亮起的电脑屏幕。 光影打在他立体的五官上,染成藏蓝的利落短发与环境相衬深得幽黑,空气里几缕烟雾缭绕,未完全摁灭的烟头丢弃在烟灰缸里,还闪烁着火星子。 视频电话的发起人一见这头吞云吐雾的情况,就已经熟谙了事情经过。 “香薰,易感期来了?” 香薰是谢相旬打游戏使用的圈名,这人也是在他还是职业选手时交到的朋友,不是队友,是对手,但彼此都对双方的技术惺惺相惜,因此退役后即使一人转型电竞主播,另一人去小俱乐部当教练,也仍然保持着联系。 谢相旬没看手机镜头,一手搭在键盘上不慌不忙地打字:“嗯。” 那头好言相劝:“早都说了你该交个男女朋友了,最好是个Omega,成年人的易感期就该小情侣腻腻歪歪,省得你一天天地一到易感期就控制不住烟瘾。” Alpha在易感期内会心情低落、若有所失,不得不通过各种怪癖排解。 曾经有人盘点过少部分Alpha在易感期时有24小时坐在浴缸、满大街捡垃圾、一口气做一个月的菜等症状。 相比起来,谢相旬抽烟不算是特别奇葩的排解方式,只是不够环保,又伤害身体。 “之前出去聚餐隔壁包间不是来了个挺正点的Omega找你要联系方式吗?我上个厕所一回来人家就羞愤地走了,你说啥了?” “我说。”谢相旬的声音低沉,伴随着清脆的鼠标按键音,“不行。我有病的。我不举的。” “噗——”那头的好友被水呛得连声咳嗽,末了比了个大拇指,“哥这你都说得出来,你是想注孤生了是吧?” “非也非也。”谢相旬摇摇头,“这是没遇上对的人,怎么能随便给出联系方式?” “不守男德,把子骨折。你懂不懂?” 好友无语凝噎:“我是Beta,不懂你们Alpha这些弯弯绕绕。不过你还是早点谈个恋爱,真怕对的人来之前你先自己整肺癌去世了。” 谢相旬:“我心里有数。” 他一手点了点鼠标,另一只手落在烟盒上打开。 电脑屏幕上是热闹的直播间,穿着纯黑睡衣的主播曲腿坐在旋转椅上,小小的一只,慵懒得像只猫,又像优雅的水栖鸟类。 “谢谢相旬哥哥。” 右耳没摘下的蓝牙耳机传来声音。 “我成年了的。” 谢相旬将烟盒盖子扣回,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心里有数。”他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电话那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主播给留个联系方式吗?私信。] 水鹊没播多久,和弹幕简单聊了聊就快一个小时了,他想着自己的检讨还没写,和观众打了声招呼就下了播。 当主播真是不容易。虽然大部分网友都很友好,但还是有些人说要丢裤子,水鹊只听说过不喜欢的就丢臭鸡蛋、丢烂白菜,裤子可比鸡蛋白菜值钱多了,想必是很讨厌他。 他打开微信,首先是经纪人的消息。 经纪人:“水水啊,我当初就看好你,果然一炮而红了。我刚刚看那个叫相旬的老板是私信你联系方式了?这可是出手好阔绰的观众,好好把握哈。” 水鹊划到橘子APP的后台,从乱七八糟的私信列表里翻出相旬的留言,复制那串数字到微信里添加好友。 21:35。 秒通过了好友申请。 水鹊的头像是一只Q版的喜鹊,来自他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治愈小动物漫画。 对面的头像是一堆灰烬。 相旬的昵称栏很快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但过了好几分钟,也没发消息过来。 水鹊只好在浏览器搜索——怎么暗示别人打钱? 于是他慢吞吞地在聊天栏打字发送。 水水:“看看实力。” 等了好一会,对面弹出一张照片。 一张裸的上半侧身照。 蜂腰削背,背景昏暗,光影交错倾泻在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上,手臂青筋盘踞,那使他充满了掠夺的意味,荷尔蒙和侵略性极强的信息素仿佛都能通过屏幕涌过来。 相旬:“那个。” 相旬:“下面大的也要拍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5) 说什么…… 【拉黑拉黑!】77号的屏幕显示着大大的十字路口,和水鹊在手机上追的小漫画里每个生气的角色头顶的一样。 水鹊听话地删除了好友。 “他为什么发这种照片?”水鹊疑惑,“在展示和炫耀自己的身材吗?”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长期缺乏锻炼而显得纤薄的肌肉覆盖在上面,优柔的线条蕴含着微细的起伏,但因为处于放松的状态下而触感软软的。这是一个尚未成熟的青年的极为朦胧的肌肤。 和照片上肌肉虬扎的Alpha形成了鲜明对比。 水鹊很确信自己的形象是男性,他不具备那极富有女性魅力的优美线条。 所以,一个男性向另一个男性发这种展露身材的照片?他在挑衅?因为自己发了“看看实力”?可是网上不是说什么“v我50看看实力”是暗示发钱的意思吗? 真是难懂。 水鹊的思路已经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77号却切齿盈愤:【他这种、他这种就是在骚扰你!发这种照片勾引人,一看就是不三不四的男人!】 水鹊恍然大悟,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直播时是以Omega的形象。 所以Alpha男性向Omega男性发送这样的照片,其实是在彰显自身优越的素质从而求偶吗? 他为这样的推测而瞠目结舌。 不理解,但尊重。 水鹊忽然慢半拍地对自己伪装O“勾引”的任务有了实感,如果这是动漫,那么他的脑袋上应该会蹭地亮起一个灯泡。 原来他的人设是诡计多端的装O的A同吗?! 水鹊的世界观逐渐打碎又重塑,他还时刻惦记着自己的任务,“可是我们的目标不就是‘钓大款’吗?这个老板都不用我们钓。” 77号顿住,【好、好像是哦。】 他的手机上弹出小红点,相旬发来了新的好友验证信息。 相旬:“对不起,我误会了你的意思,转账发了个小红包表示歉意可以吗?” 水鹊浏览完信息,手机搁在书桌上,低头近乎埋在书包里翻找纸笔。 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是个A同,他的声音闷闷的,“要通过吗?” 77号犹豫:【要不,看在钱,不对,认错态度的份上,通过?】 水鹊:“好哦。” 因为之前加载了一部分原角色的记忆,他大概能推测宋水鹊的心理。 自青春发育时期检测出残疾的腺体并不能分泌足够的Alpha信息素,甚至还会雪上加霜分泌紊乱,错误地分泌Omega信息素。 这使得他初中时遭受严重的校园霸凌,霸凌者多是些Alpha,就是以“闻起来跟个Omega似的”为由嘲笑他。 自身没有能够分泌足够的Alpha信息素,家里又买不起医用信息素注射药剂,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身体孱弱、清瘦,没有正常Alpha引以为傲的肌肉与所谓坚实的力量感。 宋水鹊的内心本就敏感自卑,在决定假装Omega享受这种身份带来的福利时大抵也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在。 因此才会在骗取爱与钱的路上越走越远。 他表情出神地想着,手上点点屏幕通过了谢相旬的好友验证。 相旬发来一笔转账,水鹊数了数,眼睛有点花,一后面足足有四个零。 这就是“小红包”? 他大概真的钓到大款了……但是这个老板不太礼貌,上来就发骚扰照片。 水鹊点了收取,慢吞吞地打字。 “谢谢老板。” 这个称呼可比直播时喊的相旬哥哥冷淡不少。 谢相旬失笑。 他几乎可以想象聊天时对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打字。 倒是他误解了,人家小主播可能根本没那意思,就是缺钱了在网上陪陪聊赚个零花钱而已。 如果对方热情迎合了,他反而还会丧失兴趣。 就这方面来说,谢相旬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贱的,比起可收获的唾手可得的爱意,他倒更像是希望主人拿肉骨头钓着自己的狗。 相旬:“还在上学?” 水鹊一边摊开信签纸又打开笔盖子,一边干脆直接语音输入。 “还在念高三。” 他没吃晚饭,这时候说话已经有气无力,又靠近了收音,软软的倒如同是情人之间腻腻地撒娇。 谢相旬回过神来时,已经听了这条语音三遍了。 还是学生,谢相旬决定还是收敛点,否则良心不安。 相旬:“那应该有很多作业?” “学业为重,我不打扰你写作业了。” 那边五分钟没回消息,应该真的是去写作业了,谢相旬正准备关闭聊天窗口。 就收到一张图片,信签纸上抬头写了两个字——检讨,但笔走游龙,字形狂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写获奖感言呢。 水水:“你会写检讨吗?相旬哥哥。” 谢相旬缓缓发过去一个问号。 不能说不会,起码是擅长的程度。 谢相旬从小就不喜欢按部就班地上学生活,或者说,他天生反骨,桀骜不驯。每周一升旗礼他都跟在领导后面排队,领导讲话,讲完话他就上去做检讨,他比领导还能讲,他比领导牌面还大,充满反叛精神的言辞常让现场掌声雷动、令领导面色铁青。 上课睡觉、逃课、打架,他每样都不缺席。 封闭式学校校规森严,但是他家有钱捐楼,校方不会拒绝到手的金块而向他下达退学处分。后来见他不服管教也就渐渐不理会他了,好歹念完了高中,家里准备送他出国学金融,不过没多久时日,他又办了休学回国打电竞了。 直到拿完大满贯退役后,他才去把大学念完。 谢相旬从网盘里找出之前存的优质资源【检讨模板合集100种】的链接分享给水鹊。 又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坏事了?” 水鹊从里面找到合适的模板,一边抄,一边回复,“我将同学一脚踹地上了。老师说我打架斗殴。” 一脚踹地上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水鹊讲的也没错。 谢相旬挑眉,不敢置信,细胳膊细腿的,不会反而踹伤了自己才好。 “相旬哥哥你早点睡,我很快抄完,晚安。”他听对方发来的语音里说。 这么乖的,实在不像是会打架斗殴的坏孩子。但是谢相旬看对方的字迹,笔势游云惊龙,都说字如其人,他又不确定了。 相旬:“晚安。” * 月上中天。 流水般清透的月光洒满寂静的别墅。大约是白天已经下过雨的缘故,夜空万里无云,风却很大,飒飒地穿过枝丫上的树叶,风声喑呜叱咤,杨桐树叶摇曳,光影缭乱映在厨房的窗上。 水鹊蹑手蹑脚,仿佛一只偷腥的猫。 冰箱……冰箱在哪里? 不敢惊动其他人,他借着月光,小心地摸索着,胃部因为不规律的饮食开始隐隐作痛。 深秋的晚上温度很低,水鹊却还穿着夏天的短款睡衣,裤子只及膝盖上方,风掠过,一股寒气从窗外袭来,跟膏药一样黏在裸露的小腿上。 膝盖猝不及防撞上厨房中央的岛台。 “嘶——” 水鹊下意识想往旁边避一避,慌忙地伸手试探,结果笨手笨脚地挂倒了水槽边上的侧拉篮。 咣当哐啷——! “啪嗒。”木质的拐敲到地上,身形高大的男人打开灯,面无表情,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罪魁祸首抱头蹲在地上,周围的地砖上横七竖八地掉满各种盒装罐装的调味料。 好一道菜。 水鹊一见是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不服气地嘟嘟囔囔:“你干嘛不早点开灯?害得我拉倒了拉篮……” ?是谁不开灯? 宋秦盯着倒打一耙的水鹊,视线落在那磕红的膝盖上。 小腿纤细,没多少肉,膝盖上倒还堆着一些,也因此磕磕碰碰后格外严重起来。 他的唇微动,还是没说话,只是上前蹲下收拾起地板的残局。 水鹊自下午之后单方面认为两人之间是在冷战,他也闭上嘴,刚刚是意外,再继续主动开口说话他就输了。 默不作声地把地面收拾干净,水鹊拉开冰箱,嗖嗖的冷气扑过来他直打了个寒战,冰箱没什么菜,也没有用食品保鲜膜塑封起来的剩菜,干净整洁,角落里还盛了一盒子咖啡渣吸收异味。 “家里的剩菜不过夜,不健康,吴姨傍晚就带走处理了。新鲜的菜会有人每天早上负责采购送过来。”宋秦就和天龙人给刚进城的小土包子解释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水鹊的错觉,还是宋秦半夜起来没戴眼镜的缘故,他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不再锐利,落在水鹊身上温和了许多。 虽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是父母将弟弟交付给自己教养,宋秦就得负起责任来,起码不能养死了。 他不理解年轻人怄气竟然不吃晚饭,全然不将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宋秦看着水鹊捂住胃部,拧起眉梢,“知道饿了?” 他这话说的高高在上。水鹊坚守人设,绝不服软,“不关你的事。” 他准备狠狠地与宋秦撞肩而过,然后再潇洒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结果忽略了两人的身高差距,他一撞撞到了宋秦的胸膛上,对手不动如山,自己倒还打了个趔趄。 宋秦扯住水鹊的手臂,才让他稳住平衡。 这是在做什么?宋秦垂眸,眼中是水鹊毛茸茸的乌发还有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儿。他似乎是撞疼了,揉了揉鼻子,手挪开时鼻尖红红的。 怪可怜可爱的。 是在撒娇? 宋秦没有多少和小辈相处的经验,一是宋家本家一脉人丁就少,二是他自从旁系被收养过来后母亲就不再让他与旁系成员多走动了,旁系家族多要仰仗本家过活,因此过年时旁系的小辈见到他也多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多说的哪一句话就错了。 “去坐着吧。”宋秦指向离厨房之外的餐桌,“时间太晚,吴姨睡深了,总不好叫她起来,我下面给你吃。” 水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开始了12g冲浪,他一听最后那句话,一下瞪大了眼睛。 说什么下流话呢?!这是我能听的吗? 宋秦见他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自得了些许当哥哥的意趣。 “我不常下厨,但是把面煮熟还是没问题的。” “……哦。”水鹊恹恹地摸了摸鼻子。 都怪相旬,害他收到照片之后又去搜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的思想已经不干净了。 他到外面的餐桌坐下。 宋家现在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设计的时候估计主要参考了宋秦的意见,配色黑白灰,厨房和屋内其它空间中间有纵向的折叠门隔开,避免油烟漫到餐厅。 宋秦很快就出来了,葱花拌面,加了几块薄切的牛肉。 盐估计放多了,味道有点重,但水鹊吃的很香,他还和77号说悄悄话:“我以后可以一直接这样的工作吗?闹脾气也有人还愿意给我煮面吃。” 说实话,他原来所在的研究所是隶属中央研究院的,在末日里能吃上肉类,伙食还不错,但是仅限员工,实验品只有表现的好了,才有饭吃。 有的时候水鹊饿得受不了,简直想生啃自己的肉,反正他自愈得很快,只要不是致命伤,肉会再长出来的。不过不行,研究员说他不能随便浪费自己的血肉,它们应该用在对全人类更有益的事业上。 想吃饭的话,就要抽血。一管子血换一份饭,但是吃完之后他往往会更虚弱,继续陷入下一轮的饥饿当中。 水鹊遇见过一只变异的八爪章鱼,非常庞大,将他的宿舍塞满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潜进研究所的。 不过它离开研究所前就变成六爪章鱼了,因为它说什么要报答水鹊不告发的恩情,切了两根触手给水鹊做生腌刺身,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水鹊从来没吃的这么饱过。 77号只知道水鹊的基础资料,不了解他过往的具体经历。 77号:【当然啦,吃软饭就是我们这种系统的宗旨!这样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它说着说着底气不足,其实整个大世界就它一个软饭系统,水鹊还是他抢到的第一个宿主。毕竟它的设置不符合大世界的时代奋斗乐章,升职道路非常局限,老员工不愿意来,新员工不愿意试,它已经坐冷板凳很久了。 所以77号还是找补了一下,以免宿主的高期待落空。 【不过这样的角色比较少,剧情占比也不多,然后下场通常也不太好。】它说得很委婉。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水鹊敛眸,鼓起腮帮子吹吹面,热腾腾的白气缭绕而上,眼睫根根分明在细薄的眼睑上不住地闪动,如同云雾中被捕获而扑动鳞翅的蝴蝶。 宋秦听不清水鹊在嘀嘀咕咕什么,但是那碗面很快见了底,随之而来的是他升起的餍足感。 原来养孩子就是这样的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板起长兄的威严,“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快去睡觉,明天上学不允许迟到。” 吃人嘴软,水鹊不好再继续冷战,他听话地“噢”了一声,半是期待地问:“明天早上还能吃到这个面吗?” 宋秦:“明早吴姨会准备早餐。” 言外之意是他不会再额外给他下厨。 即使一路开了灯,宋秦还是送水鹊到二楼的房间门口,大约是担心他又笨手笨脚地磕到家具。 临关门前,宋秦伸出手,目光沉沉。 他的手掌心很大,并不柔滑,覆盖着常年撑拐杖而磨出来的茧子。 宋秦的本意是想检查水鹊的检讨。 谁知对方站在原地怔了两秒,随之像没有戒心的小动物一样,脸贴上他的掌心。 宋秦才注意到他的瞳色很浅,盈盈一汪浅茶,拥有和宋家人完全不相符合的湿润和柔软。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6) 【不然…… 海城一中的高三早读7:05开始,那么走读生要在7:00进入校园,否则就得计入迟到。 8:00。 水鹊火急火燎地捎上书包,冲出家门。 深秋轻纱般的朝阳,杨桐树叶里光影缭乱,隐隐约约闪现出小鸟赤黑色的前胸。被惊动之后,小鸟发出连声鸣叫,四散打前飞走。 银框眼镜的镜片在反射下,映出蓝白色校服的人影。 水鹊坐上车,这次他不敢同昨日一样嚣张了,他双手在胸前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像只安静的鹌鹑。 指尖叩在杖头的翡翠上,一声、一声。 “宋水鹊,现在是几点?”宋秦问。 水鹊拿出书包里的手机,面不改色,闷闷地回答:“7:60。” 总之不可能是八点。 车内安静了两分钟。 “我昨天是不是叮嘱过你——上学不允许迟到?” 宋秦松开了拐杖。 “等等……!”水鹊还没反应过来,宋秦就揪起书包扔到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整个人按在大腿上。 粗粝的掌心拍在屁股上! 水鹊弹射般猛地坐起来。 入目的是昨晚熟悉的房间。 还好,是做梦。 黏糊糊的冷汗粘在背上,水鹊下床换了睡衣,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汗迹,才囫囵套上睡衣。 眼角的余光一瞥,书桌上的时钟摆件,稻草人正抱着6:45冲他笑。 6:55。 水鹊火急火燎地捎上书包,冲出家门。 “小少爷再吃点吧!怎么才刚吃了两口就不要了?”吴姨跟到车前,把装好的小笼包、豆奶都塞到水鹊手上,“上学再着急也不能不吃东西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学习!” 她的语气慈爱得如同哄小孩。 水鹊只好听话地全部收下,“谢谢吴姨。”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却惊奇地发现后座没有人,水鹊好歹松了一口气。 没有眼镜、没有拐杖、没有打屁股,很好。 司机伯伯乐呵呵地道:“大少爷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已经去公司了,让我嘱托你今天安分上学。” 其实司机没说全,宋秦原话还有一句:别惹事。 他虽然觉得小少爷确实有些叛逆,但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不都是如此?昨天兄弟两人的争吵他没敢多听,但小少爷咬定自己没错,说不定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呢?兄弟俩说开了就好了。 水鹊将书包重重地放在昨天宋秦坐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啜着冒热气的豆奶,“噢,我知道了。司机伯伯,我快迟到了,麻烦你开快一点。” 宋家眼前这座别墅并非是老宅,而是当年为了方便宋秦上高中才选址购置的,不过要算起来,也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从前司机负责送宋秦上学,现在轮到送水鹊,他对这段路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紧赶慢赶,又在过渡江大桥的时候堵了会车,水鹊还是迟到了。 他眼睁睁看着远处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拦上。 水鹊站在进校道的拐角口,右手提着书包,心头茫然。 幸好司机已经掉头返回了,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还没进校门。 校门口来了几个校服袖边别着红章的学生,给零零散散的剩下几个迟到学生做登记。 迟到要扣操行分,扣分了就要通知家长。 只是迟到而已,宋秦总不能打他吧…… 水鹊想起昨天下午宋秦的样子,有点犯怵。 万一呢? 水鹊害怕地捂住了屁股。 忽地有一股力道扯着毫不设防的他躲到墙边。 对方身形高大,阴影完全可以笼住他,压着水鹊将人抵在墙上,好在墙面平整,不至于硌得人疼。 水鹊刚想说话,来者就捂住他嘴巴。 他听到那人压着嗓子小声道:“纪检部的快巡过来了,不想被扣分就别出声。” 靠得太近了。 对方低着头,呼吸的气息喷在水鹊的耳畔一带,又痒又烫,恰巧这一带的皮肤特别细嫩,逐渐浮起一层艳丽的桃粉。 水鹊被压着,抬眼只能看到线条利落的下巴。 空气中升起对方那大概是因为紧张而逸散出来的Alpha信息素味道。 水鹊瞬间瞳孔紧缩,肢体战栗又发软。 原主的信息素紊乱症肯定还有其他问题,不然他闻到Alpha的信息素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本能的攻击,而是……? 他的视野因为弥漫的水汽而模糊。 “走回去了。”对方时刻关注着纪检部学生的动向,见他们没有继续巡视到拐角来,松了一口气。 陆风驰:“没事了。” 他徒然意识到什么,手掌上还是滑嫩的触感。 !!! 他做什么下意识捂住别人的嘴巴!还是Omega!他这不是耍流氓吗?! 陆风驰一惊,忙松开禁锢住新同学的双手,迅速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他解释,“纪检部的学生每次校门拦上后都会巡到这边拐角抓漏网之鱼,我刚刚太心急了,没弄疼你吧?” 生理性的泪水沾湿了睫羽,唇色由于咬住的动作而越发靡丽。 跟给他欺负了似的。 陆风驰对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烫到似的移开视线。 “你还好吗?” 水鹊侧过头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驱散了身子火烤般的燥热。 不想让对方内疚,水鹊绷着脸,“我没事,不是你的问题,刚刚……谢谢你。” 他可能是对Alpha的信息素过敏。 这样说来的话,信息素紊乱症应该没有他原先想的这么简单。 “你叫宋水鹊,对吧?”陆风驰摸了摸校服裤的袋子,递给水鹊一包湿纸巾,他努努嘴,“你手肘上有白色的灰,应该是刚刚蹭到墙壁蹭脏了。” “嗯。”水鹊点点头接过,撕开了外包装,湿纸巾大概添加了薄荷或者酒精的成分,抹走灰尘后手肘凉丝丝的。 他想到了什么,背过身去,问:“我衣服有蹭脏吗?” 今天早上不太冷,水鹊在车上时喝豆奶喝得直冒汗,就把外套塞进了书包里,现在上衣就只穿了单薄的短袖校服。 高三这一届的校服设计是大面积的白色,蹭到灰了就十分显眼。 布料细软,几乎可以猜清楚水鹊后背的蝴蝶骨走势。 陆风驰不敢用力,轻飘飘地扫过沾灰的那一片,即使如此,还是碰到了覆盖在流畅骨骼之上的软肉。 其实没有拍得很干净,但是他很快收了手。 “好、好了。” 陆风驰喉头发紧,他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也不想走校门被登记扣分吧?” “他们至少会在校门口守到早读快结束,接着又再换一批人到各班早读统计考勤情况。我知道有个地方,是监控死角还能够翻墙进去,只要我们赶在他们去班上统计早读考勤前回到教室,我和班上的考勤员打个招呼,让她别记我们早读迟到,就算纪检部的同学当场数人头,也没办法扣我们操行分。” 他自觉计划天衣无缝,毕竟很多次他都是这么操作过来的。 “跟我来。” “好。”水鹊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脑子里却想着陆风驰的一双蓝眼睛特别像他昨晚看到的漫画里的大狗。 从进校道前的拐角小道一直深入,沿着学校围墙的边沿走,道路的地势向上爬,墙上从刷了白漆到白漆脱落露出砖红的墙皮,爬山虎的藤越来越多,几乎覆盖得整面墙都是绿色。 绝佳的位置。 陆风驰回头,“就是这里,从这里翻过去。” 水鹊看着高高的墙头,不说话。 这边的路修的是上坡,围墙确实比之前经过的位置要更矮。 但是,直接翻过去……? 陆风驰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墙后面的情况,“没事的,墙后是填土后围起来种的草坪,填的挺高的,着陆有缓冲。” 听起来就是驾轻就熟的老手。 水鹊赧然地说:“我可能翻不过去。” “怎么会?”陆风驰自顾自地演示,他往后退了几步,如豹一般迅捷地助跑,纵身一跃,遒劲的手臂攀住墙沿。 眼见着就要翻过去,他又一松手,身轻体健地落地,走回水鹊身边。 陆风驰:“就这样,很简单的。”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直A,收住了话。 Alpha和Alpha之间的体质尚且不能够相提并论,Omega和Alpha的身体素质的差异则要更大了。 陆风驰挠挠头,汪洋的蓝眼睛看着水鹊,“要不我在这边撑你上去?” “你放心,我核心很稳的,保证不会摔。”他补充道。 水鹊却不适时地联想,蓝眼睛真的很像漫画里那只大狗。 亮晶晶的。 “好噢,谢谢你。” 话音刚落地,陆风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就背过去屈膝半蹲,“你的书包我待会翻过去再给你。先上来。” 水鹊听话地配合他,还提醒道:“那我来了。” 他一跃,趴到陆风驰背上,双腿夹紧在他精壮的腰部。 好软……而且,很轻。 陆风驰甩甩脑袋。 双手背过去不知怎么放,不敢冒昧地托住对方的屁股,于是拦在大腿处,防止水鹊滑下来。 他直起腰,接着让水鹊顺着他往上爬。 水鹊全神贯注,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贴得太近太紧,几乎共享温热的体温。陆风驰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火舌顺着脉络蔓延到肌体各个角落,和对方紧贴的部位火势尤其凶猛。 水鹊的手从撑着陆风驰的肩膀,转移到围墙边上。 他低了下头轻声说:“不好意思。” 双腿跨坐在陆风驰肩上。 陆风驰彻底僵硬了,他一动不敢动,好像近得他只要偏头,就可以同狼一般咬住贴在脖颈边的、挤得有些变形的大腿根。 即使穿着校服长裤,陆风驰也一早就注意到水鹊的腿,细细直直的。 但大腿倒是有些软肉。 隔着布料,水鹊的腿从他的脖颈蹭到耳垂。 陆风驰低下头,越是要避开,他的脑子越是不受控制地想—— 水鹊人长得这么白净,大腿必然也是雪似的白腻,手指压下去,就会挤出凹陷的小窝。 因为控制不住脑海里想象的画面。 他的太阳穴热得怦怦直跳,汗顺着发际滑到耳朵,略过耳洞附近,刺刺地疼。 水鹊终于成功一条腿跨到围墙上坐着,正欣喜地要和陆风驰说,却见到他大汗淋漓的样子。 “我是不是太重了?累到你了吗?”水鹊过意不去地问,另一条腿也从对方肩上收回。 陆风驰难以启齿,“不,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水鹊耳边响起监察者不合时宜的声音。 【呵呵。】 【热不死他。】 【宝贝别惹一身臭汗的男高中生。】 【抓稳了,别摔下来。】 【不然坐到他脸上给他爽到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7)【修】 …… 水鹊正在抬着腿小心地挪方向,给吓得一个激灵,失去平衡从墙上坠下去,慌乱间还扯了一把旁边岔出墙的树枝。 围墙之内的草坪上恰好站着个人,见他掉下来,下意识地往前两步伸手要接。 结果就是水鹊和那人撞到一起,滚作一团。 疼倒是不怎么疼。 果真像陆风驰说的,底下是草坪,好缓冲。 何况再加了一层人肉垫子。 “你没事吧?” 水鹊听到底下的人问,声音清润。 压到别人了! “对不起……” 水鹊心有余悸,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正要挣扎着撑起手。 鼻尖萦绕一缕杜松子酒的味道,和碾压出汁的草茎混合在一起。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为什么这么香? 他细细嗅闻着,鼻尖快要蹭上眼前人的侧脸,像小猫寻觅食物香味。 “同学,你的香水好香啊……” 不待他找到香气来源,背后一只大手提溜着水鹊校服领子带着他起来。 陆风驰嫌恶的神情就和水鹊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没摔伤吧?”他关切地询问,完全不顾地上还有个人是给水鹊做垫背的。 杜松子酒香气散了,空中只有深秋时节的清冽。 水鹊恍然才从梦中惊醒似的,他忙不迭地伸手去拉还躺在地上的同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墙上有点滑,我没抓稳。”他充满歉疚地解释。 还怪那个监察者总是神出鬼没,还突然之间说怪话。 那人搭上他的手,指腹处染了点钢笔墨水印子,和水鹊掌心压碎的草茎汁混在一起,他也没有借水鹊的力,只是轻轻搭着,就起来了。 看起来文弱,倒不如说是精瘦,还比水鹊高了快一个头。 陆风驰在后面嘀嘀咕咕:“一个Beta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却见原本无碍的Beta,反光眼镜片遮住晦暗眼波,他抬手去扶撞歪的镜框,动作牵扯到伤口“嘶”了一声。 水鹊注意到他手肘处破了一层皮,灰、泥、草叶都粘在患处,校服也不复齐整干净。 “我没关系,你没事就好。”那人淡淡地说,“下次不要翻围墙,太危险了。” 陆风驰瞠目结舌:“曲九潮,你在装什——” 水鹊打断了他的话,“陆同学,你可以帮我把书包带回教室吗?我想先送这位同学去一下医务室。” 陆风驰还想和水鹊一起回去,本来要拒绝,对方转头冲他笑,“好吗?” “哦。”陆风驰憋着一口气,走时还嘟囔,“臭Beta就是矫情。” 大概是时间太早了,医务室开着门但并没有人值班,工作日也只有上午课间操的时间点医务室会格外热闹。 曲九潮在医务室的橱柜里取出碘伏,余光瞥见站在原地不安的水鹊。 他们在来的路上交换了姓名。 曲九潮状似吃力地涂抹伤口,“谢谢你送我到医务室,宋同学,早读要紧,你先回教室吧。” “需要我帮忙吗?” 水鹊上前接过棉签和碘伏。 因为在实验室很多年,经常接触医务人员,他处理伤口还有些技巧。即使这只是简单的消毒。 曲九潮盯着水鹊,敛眸时睫毛隐藏了他的心思。 他缓缓问:“你刚才说,我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 水鹊一心二用地回答:“嗯,是一种酒味,好像还有果香?” 他没怎么碰过酒,对此知之甚少,只能大概形容出来。 因为陆风驰说曲九潮是Beta,所以水鹊也没往信息素的方面想,但是他知道这个世界由于Beta本身没有腺体,所以他们会选择喷洒一些香水。 “水鹊。”曲九潮忽地用称呼拉近了距离,“能帮我关上帘子吗?” 他坐在医务室最靠里的床上,稍远一点有同样白色的帘子能够隔绝外界。 水鹊:“好。” 他放下碘伏,拉好帘子。 曲九潮说:“我的后背可能刮伤了,你可以帮我擦药吗?” 他背过水鹊,从容不迫地脱下校服,肌肉紧实的后背裸露出来,没有过分扎结的线条,是那种流畅的精瘦,还是冷白皮。 肩胛骨处大抵是刮蹭到了,掉了层皮略微渗血。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缘故。 水鹊更加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 又来了。 杜松子酒的味道。 还有栀子花。 栀子花? 他自己的信息素外泄了? 水鹊咬唇,压抑异样,一颗唇珠咬得红艶丰饱,汗滴自额际冒出。 杜松子酒缠着栀子花搅和在一起,细细密密挤走了氧气。 擦拭患处的棉签停了。 曲九潮低笑,声音喑哑。 他仿佛在自嘲低叹,脸上泛着诡异潮红,掌心滴滴答答地落下血液来,溅在青色瓷砖地板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自己的手掌攥破了。 热气模糊了镜片,水鹊看不到其后压抑的疯狂。 他穿上校服,背肌发力紧绷而隐藏不住窘态,佯装放松道:“居然不小心弄伤了手,剩下的我会自己处理的,宋同学你先走吧。” 水鹊感觉到曲九潮处处透露出怪异,但是他又说不上来,照顾到对方的心情,他只好依言回教室。 离开医务室时他回头望,曲九潮眼帘半阖,面无表情地用绷带缠上手掌。 毫无章法,包扎得很丑陋。 * 曲九潮? 水鹊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耳熟,是第一天系统介绍时说的自己这个角色的勾搭目标之一? 学生会主席? 但是他并没有扣自己和陆风驰迟到的分,还很热心地接住他。 而且…… 【77,曲九潮不是Beta吗?我闻到他信息素的味道了。】 虽说之前不能够确认,但现在水鹊可以很肯定杜松子酒的香气不是来源于香水。 早读已经结束了,走廊人来人往。 系统回答:【剧情当中没有提及诶,因为原著主要着墨在宋秦的商战,所有校园和直播的信息都是在提到弟弟宋水鹊时一笔带过的。】 【详细讲到的只有昨天偷衣服的剧情点,剩下的剧情点都是概括性的——多次骚扰陆风驰和曲九潮,等到他们受不了勉强答应然后同时和他们交往,暗地里脚踏两条船,最后是Alpha身份曝光被分手和报复。】 【所以宿主别担心,判定剧情进度只需要这几个剧情点达标就好了。】 水鹊昨晚很认真地上各大论坛贴吧查过资料,他们管这种行径的人叫渣A海王,总之很是轻浮、乱搞ABO关系了。 他不同的地方可能只有他更坏一点,他还装O欺骗性别。 水鹊还咨询底下的网友,如果是Alpha装O乱搞ABO关系呢? 楼中楼都在嘲讽他没有常识,Alpha个个赛双开门冰箱,虽然夸张了点,但怎么也能和身娇体弱的Omega区分开来。 还有个热心网友回复他:小心诡计多端的A同,被发现了一定会被捉住*** 后面的词平台屏蔽了。 前面说的A同应该是指自己,会被抓起来殴打吗?还是说更血腥暴力的词? 水鹊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被曝光后躲好。 那么按照进度,下一个剧情点…… 水鹊咨询77号的意见:【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多次骚扰是多少次?怎么才算是骚扰啊?】 77号出谋划策:【像尾随、痴汉什么的就是十分讨人厌的骚扰了。】 【陆风驰旁边的座位不是一直空着吗?】77号又说,【宿主你可以强占那个座位!】 水鹊:“我明白了。” 课间操结束漫步回到教室的时候,陆风驰见往日交好的几个同学冲他挤眉弄眼,他揪住其中最为狗腿的那个。 “怎么了?面部神经紊乱了?”他挑眉,看热闹似的。 “陆哥,新同学给你当同桌呢。他是不是……”狗腿子努努嘴,示意他看另一边。 水鹊正安然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不得了。这可是陆哥的单人独享位。” 其他几个人神色暧昧,嬉笑道。 陆风驰皱眉,摆摆手,“边儿去,管好自己的嘴,少乱说话。”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佯装不在意,但水鹊的视线一直跟随在他身上,如影随形,他想忽略都难。 陆风驰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怎么坐到这边来了?有什么事吗?” 水鹊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同桌没来。” 赵安航今天请了病假。 他摸不着头脑:“啊?哦。” 水鹊继续道:“所以我一个人坐在那边,有点孤单。” “我能坐在这里吗?” 他明明已经坐下来了,还征询陆风驰的意见。 水鹊感觉自己是有点礼貌,但不多。 陆风驰别扭道:“嗯……你想坐就坐吧,反正平时也没人愿意坐我旁边。” 明明是没人敢霸占他旁边的座位,他却说得仿佛自己被孤立了一样。 因为天生剑眉入鬓,陆风驰平时冷着脸的时候格外生人勿近,确实和传闻中凶戾的校霸形象吻合。 但此刻他棕发松软搭在额前,眼角圆钝,活生生的下垂狗狗眼盯着水鹊。 跟没家的流浪小狗似的。 水鹊一整天都谨遵系统的建议,不仅霸占了陆风驰旁边的位置,还特别黏人,上课时装睡,半个身子都要靠在陆风驰身上了。 陆风驰的身体都僵硬得紧绷,一动不动。 体育课的时候,对方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瓶矿泉水,水鹊立即兴冲冲地跑上去问瓶子可不可以给他。 陆风驰面色通红,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丧失了矿泉水瓶。 水鹊想,他一定是被自己的行为恶心坏了。 午餐的时候,他还尾随陆风驰排队,专门点了和他一样的菜色。 就是太辣了,水鹊吃得眼眶通红,小口吐气时舌头露出来,好多人都在盯着他。 估计是在看他笑话吧。 陆风驰语气硬邦邦地对他说:“下次不要点这个菜。” “嗯嗯!”水鹊点头。 果然骚扰就是很讨人嫌,陆风驰都已经受不了和他吃同样的菜色了。 书上说的没错,坏人是要遭到报应的。 下午趴在桌上捂着肚子的水鹊深有感悟。 他疼得汗涔涔的,细眉拧在一处去,脸色苍白。 陆风驰不知所措,老师还在讲台上课,他只好低声问:“是不是胃疼了?” 水鹊枕着手臂,点点头。 “我背你去医务室看看?” 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起了,一点也不想动弹,水鹊闭着眼睛摇头。 对方应该是受不了被他烦走了。 而讲台的科任老师估计也是对陆风驰逃课的行径习以为常,没有阻拦。 “同桌吃多了辣的胃疼?” 值班的校医不可思议,转身在橱柜里配药。 陆风驰哪来的同桌?一整天绯闻都传到他耳朵里了,说这人交了个特漂亮的Omega男朋友,黏人得紧,上哪里都要跟着,和小尾巴似的,不知道陆风驰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这同桌就是传闻里那个Omega吧。 校医比对两种胃药,问道:“你男朋友平时是手凉体质吗?” 陆风驰一愣,磕磕巴巴地说:“还、还没牵过。” 校医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是纯爱啊?”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8)【小修】^^…… 水鹊的胃疼来得快去得也快,课间的时候和温水喝了药过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之后可以一直坐在这边吗?”他捧着杯子小口啜饮,手指白生生搭在杯沿上,唇润湿了。 他眼巴巴地盯着陆风驰。 陆风驰拿着盛满温水的保温杯,随时准备给水鹊填满水杯。 他故作不在意地说:“可以啊,有什么所谓?让赵安航一个人坐……” 提起这个人,陆风驰才想起之前的事。 陆风驰:“你换个座位也好,省得和他坐着心烦。虽然是他自己又蠢又冲动的问题,不过怎么说也和我有点关系,我替他给你道个歉吧,就是他之前污蔑你偷我衣服的事情……” 因为含着金汤匙在陆家出生,大多数时候都被同龄人甚至长辈吹着捧着,除了他母亲江女士,他从没对人低声下气过。所以陆风驰其实对人际交往相当迟钝,连道歉的措辞都半吞半吐。 “不是的。”水鹊正色,义正辞严地说,“不是污蔑,我昨天真的是在偷你衣服。” 他凑近了直勾勾地和陆风驰对视,见对方要闪避,他掐着陆风驰的下巴强迫他转回来,目不转睛。 “你昨天没闻到吗?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外套?” “是因为那件外套上都是我的味道。” “我的信息素不好闻吗?” 好闻的。 哪怕水鹊没有刻意释放信息素,距离这么近,陆风驰也能够闻到栀子香。 很清淡,风一吹就搅散了。 陆风驰的脸色涨红,腺体情不自禁地分泌更多的信息素,皂角混着柠檬味逸散开来。 又来了,那种感觉,他可能真的对Alpha的信息素过敏。 水鹊的眼角湿润了。 他鼓起脸闭气,抬手在陆风驰的脖颈后胡乱摸索,声音含糊软和,“不要……乱放信息素,收回去。” 后门砰的一声,全班同学好奇地回首。 陆风驰的椅子翻了,人摔坐在地上,毫不夸张地说是人仰马翻。 但是他还护着温水杯。 陆风驰很快爬起来,杯子搁到桌上,“我去处理一下。” 大步流星地朝走廊尽头厕所的方向。 水鹊呆呆地眨眼。 他明明是按照网络上的油腻霸总来的呀…… 所以陆风驰是被气跑了? * 陈俭收到陆风驰的消息,偷偷从书包里拿出信息素抑制剂,藏着掖着带去厕所。 Alpha嘛,一个月里总有这么几天。 “陆哥,给你。”陈俭道。 陆风驰刚洗了脸,弄得镜子前的洗手台上都是水迹。 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经过水一泼,湿漉漉的,镜子映出几分狼狈来。 大颗的水珠沿着脖子上的青筋脉络滑进领口。 药店日常卖的Alpha抑制剂都是一次性注射的,为的就是见效快,效果持久。 陆风驰接过,动作干脆利落,撕开包装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扎入手臂上静脉。 一管见底,针眼处渗了点血,陆风驰随意地用袋里的棉花擦拭,将它们都扔入一边的医疗废物垃圾桶。 “我记得陆哥你的易感期不是比我还晚吗?怎么这个月提早了?”陈俭好奇。 陆风驰翻了个白眼,“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200岁吗?” 这个时代医疗进步,人均寿命能够达到168岁,Alpha则还要再高一点。 上课前三分种的预备铃响起,里面的隔间空荡荡的,厕所现在除了他和陈俭没有其他人。 陆风驰斟酌措辞,启唇,“我是说,我有一个Alpha朋友,不在我们学校。” “嗯……是这样的,”陆风驰倚着洗手台,“他认识了一个Omega,然后那个Omega偷了他的衣服,唉也不是偷,就是……嗯,借用。还直接摸他腺体,你觉得,那个Omega是不是对我朋友有点意思?” 陈俭愣愣地摸摸脑袋,不敢置信,“啊?新同学真的偷你衣服啊!还摸你腺体?!” 陆风驰啪地一巴掌扇陈俭的脑瓜子,“都说了是我朋友!不在我们学校!” 陈俭脑瓜子嗡嗡的,还在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你们俩那个腻乎劲儿,我以为都在一起了呢。” “你也觉得他喜欢我?”陆风驰一时嘴快,已经忘了自己说的是朋友。 “他是不是喜欢你我不知道。”陈俭摇头,“但是陆哥你整天视线就没离开过他吧?” “……” 陆风驰咬牙切齿,“该死的,说了你也不懂。滚回去上课。” 刚出去,就和曲九潮迎面相撞,刚从对面Beta厕所里出来,陆风驰不太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陈俭小声地吐槽:“曲九潮不是楼上实验班的吗?来我们这层楼臭上厕所的来了。” “……”陆风驰没搭话。 曲九潮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擦眼镜。 陆风驰没好气道:“你跟着我们干嘛?” 戴上眼镜,视野重新清晰明亮,他冷嘲:“不好意思,刚刚没看清楚,这走廊是写着你的名字吗?” “还有,”曲九潮抚平自己手臂上的红色袖章,一尘不染,“早上迟到、翻墙,我还没扣你的分。” 陆风驰:“不是,你有病吧?” * 意料之外地,宋秦今天没有接他,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 水鹊低着脑袋,抓紧书包袋子,埋头从他前面经过。 宋秦昨晚没有睡好,今天的日程又是连轴转,银框镜边盖不住眼底的一片青黑,眉宇间显出沉静的疲态。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 “水鹊。”宋秦眼皮都未翕张,唤道。 水鹊顿了一下,以为他在说梦话。 怎么做梦也喊他名字?梦到他今天迟到了吗? 那真是一场噩梦。 怕他醒来打自己屁股,水鹊步履不停地往前走。 “宋水鹊。” 宋秦拧了拧眉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厉,“坐到……哥哥身边来。” 他第一次在水鹊面前自称哥哥。 这个称呼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的。 宋秦动作流畅地接过水鹊的书包,放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大手不自然地摩挲指节,他的右手中指有一节厚厚的茧子,小时候读书握笔姿势不正一直没纠正过来导致的。 宋秦:“你昨天怎么没和我说是别人污蔑你?” 水鹊惊诧,罔知所措。 宋秦启唇,心底已经打了千言万语的草稿,最后说:“我今天去了一趟学校。” 本意是代表基金会回访母校,面谈新的投资项目,理事长带他四处参观,他就顺便,去见了水鹊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对方原本还说只是一场普通的盗窃纠纷,在他表明宋水鹊是自己的弟弟后,好像一时大惊失色,支支吾吾解释不出来。 恰巧有个Beta进办公室交作业。 声称自己是目击者,热心地和宋秦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他没想到自家看似顽劣的弟弟才是受害者,况且竟然因为隐秘的信息素紊乱症而受到Alpha的冒犯。 难怪水鹊昨天矢口否认,他还以为是他在抵赖,不肯认错,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委屈了他。 难怪水鹊待他并不亲近,也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哥哥。 是他一开始就没有对水鹊交付亲人之间天生应有的信任。 他是他的弟弟,他本应相信他。 宋秦担心提起那件事会伤到水鹊的自尊,不过他确实联系了赵家,让他们管好自家的小孩。 “哥哥觉得……你们现在的班主任教学方式不太适应海城一中的模式,宋氏基金会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去处。”宋秦组织措辞。 “还有,赵安航的父母联系我说他们家孩子准备年后出国留学,接下来不会再回学校上课了,你一个人坐可以吗?要不明天还是和新班主任申请重新编排座位,好吗?” 水鹊怔怔地盯着他,没听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没意见就是默认了。 “晚饭前会有个叔叔来给你检查身体,别害怕,就是观察一下腺体的情况。”宋秦想摸摸水鹊的脑袋,眼神一凝落在他的背后,面色冷下来。 “校服怎么脏了?”宋秦揪起沾了一块灰的布料,“学校有人欺负你?” 水鹊赶紧解释:“没有,应该是我今天翻墙不小心蹭到的。” 等等! 说漏嘴了! 他捂住屁股。 宋秦只是颔首,“那就好。” ? 转性了吗? 昨天不是还警告说不允许迟到? 水鹊少见他和颜悦色的模样。 男主心,海底针。 宋秦皱眉提醒:“不过翻墙还是太危险了,小心摔伤。” 水鹊讷讷地答应:“噢。” 宋秦见他全然乖巧的模样,得了养弟弟的趣味,眉头舒展开来。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9)【小修】^^…… 也许是每个世界的总裁都会配备一个名为“好兄弟”,实际上是各种工具人的私人医生朋友。 很遗憾,卫擎就是这样一个工具人。 “叔叔好。”水鹊礼貌地打招呼。 卫擎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板正,一丝不乱,若不是手中提着医疗工具箱,谁都会以为他是刚从上流社会名利场刚回来。 “宋水鹊?对吧?”卫擎放下工具箱,水鹊注意到他带着白手套,一尘不染。 难道医生都有洁癖? 水鹊出神。 卫擎戏谑道:“我和你哥哥是同一届大学同学,没道理你喊他哥哥,却喊我叔叔吧?” “你教的?”他又看向宋秦。 宋秦不说话,表情倒是滴水不漏,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好像并不太乐意水鹊喊卫擎哥哥。 切,小气又无趣的老古董。 卫擎吐槽着,但也不强求。 他早在来之前就研究过宋水鹊刚被接回来的时候体检留下的记录,还有过往的病历。 只是先来核实一下情况。 卫擎取出听诊器,戴上头件,示意道:“衣服,撩一下。” “好。” 水鹊听话地刚掀起衬衫的一角,白嫩的肚皮一晃而过,宋秦就压下他的手,眉头紧锁,质疑:“隔着衣服也可以吧?” 卫擎耸耸肩,指了指头件的耳管,“衣物的摩擦声会很大,不准确。要不宋总你隔着衣服听听试试?” 宋秦收回手了。 卫擎这次倒没让水鹊再掀起衣服,而是手持听诊头从他的衣服下摆探进去。 虽然在实验室里水鹊已经习惯了例行的身体检查,但听诊头冰冷的振动膜面霍然按在胸膛上,还是冻得他一个寒颤。 “嗯?别乱动,很快就好。”卫擎以为他是不习惯私人医生诊疗。 手从衣服里出来,卫擎取下听诊器,见宋秦一副严容,还以为自己在下什么病危通知书。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他将听诊器放回原位,翻开水鹊之前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也都大致正常,可能有点营养不良,注意一下饮食。” “好吧,现在就差腺体的检查情况。”卫擎问,“取点血可以吗?” 宋水鹊回来时是在公立医院做的体检,还是不怎么精细的那一档,针对腺体的检查很粗略。 而卫擎不仅是宋家的私人医生,手底下还管着宋氏投资的一整个生物医药实验室,拥有目前整个世界最先进的一批医疗实验设备,取走水鹊的血样可以对病情做更深入的分析。 水鹊又回忆起白茫茫的实验室,瑟缩了一下。 【没事的,宿主,你的异能只有在特定的末世背景世界才会生效,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是检查不出异样的。】77号心疼地安慰他。 宋秦看他畏怯的样子,动作生疏地揽过水鹊,捂着他的眼睛,“让医生轻轻的,一眨眼就好了。” 看不见就不会害怕。 宋秦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直接。 卫擎一脸见鬼地瞥了眼。 怎么回事?这么温柔? 其实宋水鹊不是宋秦的弟弟,而是宋秦自己的私生子? 温热的触感覆盖在眼睑上,有一种睡眠时才会带来的安定。 水鹊很想说他可以自己偷偷闭眼的,因为以前抽血也是这样。 过往的每一次,都是这样。 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后格外不同。 有人在乎他看见针头会不会害怕…… 无害的水栖类的眼睑不住地闪动,修长的睫毛一下一下轻轻扫过宋秦的掌心。 宋秦徒然有一个念头。 如果……水鹊是他的孩子,应该也很不错。 压抑的童年过去之后,他就不再奢望能有一个兄弟了。 而是有时想着,如果将来他有一个孩子,他一定不会像父母那样打压对方,他可以慢慢地引导、陪伴,直到孩子长成一个或许不是天才但是善良正直的成人。 除了年龄和血缘。 水鹊竟然符合他对未来的孩子的想象。 宋秦揽着他,心中卑劣地庆幸父母没有心思和精力接着再教养一个孩子,这样的话—— 他可以是水鹊的父亲、母亲,他可以是他的哥哥、老师,甚至是朋友。 那时他会全身心地依赖他吗? 宋秦眼底无波,忽地拧起眉。 不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好了吗?”水鹊手指尖刺痛了一下,就好似被蚂蚁咬了一口。 原来不是抽血,只是扎手指? 圆润小巧的血珠从创口处渗出来,不疼,只是少许麻痒。 水鹊接过卫擎递来的棉花按住指尖渗血的地方,难为情地咬唇。 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太娇气啊? 原来是扎手指而已,他猜的是抽一管子血才不敢看的。 卫擎将血样无菌打包好,放进工具箱的隔层里,继续检查的流程,“转过去,我看下腺体的情况。” 水鹊听话地背过身坐好,不过他这样就要面对着宋秦坐了。 他不好盯着对方的脸,于是垂下脑袋。 男人的双腿包裹在暗色纹的西装裤里,因为动作和常年健身的缘故,布料紧绷贴着腿部,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白色手套轻轻拂过水鹊脖颈后面属于腺体的皮肤。 “抱歉。”卫擎摘下手套,没了间隔物,指腹直接按压在腺体上。 又痒又麻。 水鹊颤抖,咬紧下唇。 空气中的信息素味道浓厚了一些。 卫擎面色凝重,确实是信息素紊乱症,但他没想到病情如此严峻,几乎闻不到尾调那一点零星的属于Alpha的乌龙味。 宋秦也意识到了,虽说他大学时攻读的是金融学位,但他曾经对医学感兴趣,因此也稍通医理。 “现在再每日注射医用Alpha信息素作为补充能行得通吗?” 医用Alpha信息素是工业产的模仿信息素成分的补充剂,能够有效辅助治疗青春期自身信息素分泌不足的状况,可惜国内没有多少条合格的生产线,因此价格高昂,普通家庭根本接触不到。 卫擎摇摇头,“他已经成年了,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期,如果在发育期能够用上的话,情况会改善不少。但是现在……” 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工业制剂用不上,”卫擎思考,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疗法,“或许可以试试让他吸入优质Alpha信息素。” 指的是人身亲自释放的、非工业生产的信息素。 他说那是国外信息素领域的领头学者提出的,不过还在二期试验当中,公布的报告说明第一期的治疗效果不错,实验数据也证明了是可行的方法。 水鹊闷闷地说:“不行的,我对Alpha的信息素过敏,闻了以后很难受。” 卫擎笑了:“你是Alpha,闻到Alpha的信息素有攻击欲望难受很正常。说明情况还不算太坏。” 他又继续解释:“原理就是要让周围处于高浓度Alpha信息素环境中,刺激腺体处理信息,自觉分泌更多的Alpha信息素作对抗。类似于……以毒攻毒?” 他用浅显的语言说清楚。 其实那是——攻击欲望吗?水鹊觉得他今天浑身发软的症状不太像,但是他又不是专业人士,所以点点头什么也没反驳。 “你来?”卫擎看向宋秦,说,“我今天来之前打了信息素抑制剂。” 宋秦颔首。 卫擎自己也是个Alpha,担心闻到同类的信息素控制不住动手,在工具箱里找出隔绝信息素的口罩戴上,比了个OK的手势。 沉沉檀木夹杂着鼠尾草的气味充斥客厅,是属于青年正盛时期释放的信息素。 强大而具有压迫感。 但它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环绕着、包容起面前弱小的Alpha。 等等,又过敏了…… 身体深处的热度燃烧着冲上细嫩的皮肤,水鹊面上浮起一层浅浅淡淡的滟色,不得已躬起背,微微蜷着,隐藏在校服之下的背部线条像漂亮的向上拉满的弓。 宋秦揽住水鹊,动作生涩,第一次轻柔地拥抱他人似的。 拥抱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场景有多暧昧。 孱弱的Alpha被迫挤在强大的男人们中间,信息素无力地纠缠,困兽犹斗。 水鹊死死攥着宋秦的西装,原先光滑的呢面形成层层错叠的褶皱。 暗色纹的西装胸口处洇开深深的水迹。 太热了…… 水鹊很没出息地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宋秦瞳孔微缩,停止继续释放信息素的行为。 “很难受吗?” 水鹊擦掉由于刺激,眼眶自动泌出的泪水,点点头。 竟然这样就流眼泪了,宋秦肯定觉得他特别麻烦还娇气…… 但宋秦只是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 卫擎皱眉,忽然感觉到说不上来的奇怪。 和宋秦当了多年好友,他当然知道宋秦是从他名义上的母亲家族旁系抱养过来的,一来和宋水鹊没有血缘关系,二来宋水鹊再怎么说也是宋老爷子的亲生血脉,即使已经对宋秦的地位造不成什么威胁。 按理来说,又都是成年Alpha,两兄弟不应该这么亲密? 他想不通,大脑自动催眠自己继续深究的话可能涉及豪门秘辛。 于是扯开话题,卫擎:“国内信息素紊乱症的病例很少,目前也只有我们实验室在接触研究。不过你们知道信息素依赖症吗?也是腺体类罕见病。” “患者通常是Omega,表现为极端渴求特定的某一种信息素,甚至到影响神经系统,也就是会丧失理智,得不到目标信息素的安抚甚至会做出自残举动。” “所以信息素依赖症的治疗通常需要临床医药和心理学干预并行。” “前期投入还挺烧钱的,需求又少,好像国内医药系统里只有曲家在做吧,也只是这两年才开始研究的。” 水鹊捕捉到关键词:“曲家?” “嗯,”卫擎举着仪器监测空气中的信息素成分与密度,漫不经心地记录,“海城曲家,没记错的话内定继承人也在一中上学。” 他继续说:“好像和水鹊是一届?你认识吗?” 水鹊摇摇头。 听起来或许和曲九潮有关系?不过他无法确定。 宋秦打断他们的谈话。 他问水鹊:“晚上想吃什么?”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0) “我…… 接下来好几天,水鹊刷任务特别努力,为了骚扰陆风驰,他还特地从学校论坛里加了一个陆风驰的后援会群。 群里竟然有几百来号人,还专门建有群相册,分类里大多是以前学校篮球赛时拍到的照片,按年月份排的。 自从水鹊转学过来之后,最新相册照片数井喷式地上涨。 他点进去看了,好多陆风驰和他的双人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拍得连陆风驰的脸都看不清,但是把他拍得一清二楚。 甚至最新一张因为身高的原因,照片里只拍到了陆风驰的肩膀,而他黏在陆风驰身边,占据了大部分照片面积。 照片里的他刚好注意到有人拍照,条件反射地向镜头看过来,眼神迷茫,嘴里还咬着奶茶吸管。 看上去怪傻的。 水鹊尴尬。 那天他从网上学了招人烦无理取闹的几部曲,非要陆风驰喂他喝奶茶。 因为他在群里看到有人说陆风驰不喜欢甜品,尤其讨厌奶茶,出门绕着奶茶店走的那种。 发照片的人在群里吐槽。 [球技粉,不磕]:陆哥最近课后的球队训练是不是全翘了?都来看看之前我在外面拍到了什么? [不喜欢转学生]:破案了。你哥在外头和小男生喝奶茶乐不思蜀。@唯粉,再艾特拉黑 [唯粉,再艾特拉黑]:……:)没救了,顺便这张照片把我的心头爱拍得不错,赏,下次团建ktv麦让给你。 水鹊盯着最新发言人的昵称,又看了看照片,感慨。 果然是唯粉,明明只有肩膀却能夸得出来。 他慢吞吞地打字,学习网络黑子的口吻。 [五行缺水]:都怪转学生,纠缠陆哥,陆哥脸色都变差了。 他那天逼陆风驰喝奶茶,他的脸色特别可怕,看了看吸管又看他,感觉要把他吞了一样。 水鹊吓到了,只好撤回建议,咬着吸管小声说:“还是我自己喝吧。” 对方应该是松了一口气。 快上课了,水鹊收起手机,因此也没看到群里的回复。 [不喜欢转学生]:这照片都没拍到陆哥?你又知道了?@五行缺水 [唯粉,再艾特拉黑]:别管了,我宝魅力大过天,陆风驰他超爱。 * 海城一中的运动会今年推到了十一月举行,前几场秋雨过去,恰好接连几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一扫之前绵绵阴雨。 曾经海城为国际运动会修建的体育馆,在运动会结束后由政府拨给了海城一中,所以海城一中每年的运动会规模都很大,两个初中部,一个小学部,加上本校的高中部,都聚集到一起办体育节。 流程从周一下午开幕式开始,周二周三全天的赛程,一直到周三晚上闭幕式。 水鹊转学的时间卡得很好,班里参会的名单已经交上去了。 虽然本来也轮不到他报名项目,因为10班不仅特优生多、二代多,甚至体育生也多。 其中体育生和二代还有部分人员重叠。 比如陆风驰。 他是学校校篮球队的,甚至连篮球教练都是陆家花钱挖到学校来的。 由于有他作为领头,10班的篮球队在学校的各班篮球比赛中表现一向令人满意。 水鹊报了运动会篮球项目的替补。 只有替补不算在之前交的参赛人员名单内。 他报名的原因也很简单,方便他骚扰陆风驰。 其实水鹊没想明白,按照剧情进度条,他是要三番五次骚扰对方,下一节点就是交往。 陆风驰看起来要烦死他了,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几天的进度条也一直都没有动过。 开幕式的时候太阳很大,三个学部加上出席的兄弟学校一共快两百个方阵,学生都晒得蔫蔫的。 水鹊跟着大部队站到本班定好的位置。 不知道怎么安排的,10班两边夹着18、19两个实验班。 这三个班之间彼此瞧不上眼。 按照学号,陆风驰原先和水鹊并肩站的。 “很晒吗?”他问。 他们班的位置在体育馆中间,没有阴凉。 水鹊额头的汗珠从鬓边一路滑入领口深处,打湿了露出的一小块锁骨肌肤。 因为皮肤白,一晒就容易红了,又沾着汗,太阳底下雪肤粼粼,粉从表面透出来。 像蔫蔫的雪团子,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要快化掉了。 陆风驰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两步,正好挡住炙热的光线。 水鹊还以为是自己出太多汗,熏到陆风驰了。 他抬手闻闻。 没有啊,他平时洗澡相当认真,洗衣机里还放了凝珠,衣服都是清清淡淡的干净。 陆风驰:“好了,是香的。站好。” 再乱动他就挡不住太阳了。 水鹊作罢。 恍惚间如芒在背。 他凭直觉看向19班的方阵,结果对上曲九潮的视线。 明明是深秋大晴天,对方却和随身开着冷气似的。 半点不见狼狈,清冽干爽,在人群当中鹤身玉立。 19班班服还是黑色款式,和冷白的皮肤相对比,久违的是深秋应有的凉爽。 曲九潮扶了扶眼镜,温和地向他笑。 水鹊下意识也笑了。 刚刚如芒在背的应该是错觉吧…… 他转回头想。 * 第二天上午最引人瞩目的是高三10班和15班的篮球决赛。 水鹊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有人说。 “先去看篮球赛还是游泳比赛?听说曲会长报了今年的自由泳,好纠结……” “我在论坛上找到了赛程安排,别担心,两个比赛错开了,先看游泳比赛等结束了还能赶上篮球决赛后半场。” 曲九潮?报了自由泳? 游泳馆和篮球场中间只隔了一个室内羽毛球馆,离得并不远。 水鹊还记得自己也有骚扰曲九潮的剧情点,但是因为平时两个班离得远遇不上,他始终没找到机会。 正想着,球赛开始了。 陈俭和他一样是替补,不过和水鹊不一样,人家是真的有实力的替补。 末日基地寸土寸金,研究所没有这么大的面积作篮球场,只有小小的乒乓球场,但是实验体是没有权限进入的。 他的娱乐活动一般都是在宿舍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水鹊看不懂篮球,所以没一会儿就刷起了手机。 尖叫声浪一阵大过一阵,震得人耳朵发疼。他抬起头,大家激动似乎是因为陆风驰刚刚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水鹊后知后觉地鼓掌。 说实话,陈俭感觉水鹊挺奇怪的,他和其他人都以为水鹊是在追陆风驰,但有的时候对方的举动给他感观就是打卡式的,好像跟着陆风驰是什么每日必做的签到任务。 就像现在,做完了签到任务,其他的就漠不关心了。 反观陆风驰,已经轻易被迷得七晕八倒。 但说的也是,谁能拒绝他呢? 陈俭瞥了眼他白皙的耳后,颇有些没话找话:“陆哥打球挺厉害的。” 水鹊随口应和道:“嗯嗯,很厉害。” 他打开校园论坛,有人把三分球的视频放上去了,视频里陆风驰面无表情,发力时肌肉起伏,动作狠厉迅疾。 打球的时候怪凶的。 陈俭:“你想要陆哥的球衣吗?” 陆风驰往年的篮球服能在论坛里涛出不错的价格,即使陆风驰从来没想过要卖,听到后只是露出了恶心的表情,随后叫人删帖禁言。 陈俭下意识以为水鹊会像那些后援会的一样想要,见水鹊转过来,他还一紧张就大放厥词:“放心,凭我和陆哥的关系,肯定能帮你要到。” “我要他穿过的球衣做什么?”水鹊迷茫。 他们替补有自己的衣服啊。 水鹊身上穿着的是10班球队统一的球服,当时订替补的衣服时没想那么多,即使给水鹊拿了其中的最小号,也还是大了,松松垮垮的,他只好把衣摆扎进短裤里。 短裤倒是合适,一双伶仃的细腿露在外面,幸好这个时节没有蚊子。 上衣款式是很常见的背心,白皙圆润的肩头和一片锁骨都盈着点粉,尺码偏大的缘故,风一吹,衣服摇曳,从侧面能看见身上白嫩的软肉。 陈俭的脸窜地红了。 也、也是,新同学根本不需要陆风驰的球衣,他自己的球衣估计更值钱,如果有拍卖的话,肯定会出现有钱的匿名买家拍回去。 在深夜病态地嗅闻,试图从衣服里闻出点原主人身上浓郁甜绸的香气。 因为陈俭没接话,话题草草地结束了。 虽然是决赛,但10班和15班的总体水平还是有差距,比分原先还胶着,但上半场结束时10班这边已经领先20分了。 大比分领先,下半场似乎也没什么看头了。 许多人追求的是比分胶着最后一秒定胜负的精彩球赛,于是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开球场。 “妈的!”15班的球队里有人低声骂道,“陆家少爷就是了不起!” 队友劝道: “行了,倪泽宇,小声点,有人看过来了!” “本来就是我们技不如人,你冷静点,别这么难看。” 倪泽宇更不服气:“凭什么!沈教练训练时也更看重他!肯定是他让沈教练给10班的都开小灶了!” 有队友默默翻了个白眼。 沈教练都是人陆家挖来学校的,就算陆风驰让他给10班开小灶又如何。 围观的人群发出尖叫。 倪泽宇刚才气急砸向10班方向的篮球弹到地上,又直直撞到了正准备离场的水鹊。 水鹊和陈俭说了一声,想去隔壁游泳池看一眼,才一转身的功夫,就被篮球砸到后背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倪泽宇也没想到砸中人了,但嘴上还是欠,冷笑:“哼,算他倒霉。” 突然,拳风从侧面烈烈袭来,来不及躲避,打中他的左脸,倪泽宇被带得掀翻在地。 “你他妈!”倒在地上时他嘴里还在骂脏话,抬眼却噤了声。 陆风驰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眼神和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输不起吗?”他问,脸色阴沉,视线如同利刃一般在倪泽宇身上剐肉。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1) 像是…… 陈俭赶紧扶起水鹊。 “没事吧?”他焦急地问。 水鹊摇摇头,弯着腰看膝盖的情况,擦破了皮,倒也没有很严重。 他给自己吹了吹。 陆风驰大步流星地走回来,一见水鹊这副模样心都化成一滩水了。 他在水鹊前面半蹲,“上来。” 水鹊拒绝:“不用,我自己能走,去医务室消一下毒就好了……” 陆风驰皱起眉,突然想到背起来时手不一定会避开伤口,二话不说,一手托着水鹊的膝弯,另一只手垫在他肩后,抱起人就直直向球场外走。 离开前他交代:“陈俭,下半场你补上。” “好嘞!”陈俭回应。 还在球场的10班同学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球队的,个个牛高马大,现在更是像黑脸阎罗。 他们都听到对面是怎么说陆风驰的。 再说,怎么能欺负他们班同学! 向来因为成绩和家庭背景泾渭分明的10班学生达成前所未有的共识。 从篮球场到医务室,途中要经过游泳馆,那边的比赛刚结束,人潮从门口涌出来,摩肩接踵的。 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好奇地探寻,水鹊尴尬得脚趾蜷缩,扭过头去遮住脸。 陆风驰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碰到伤口了,他的手放得很规矩,托着膝弯揽着背。 他个高腿长,走得快,要是水鹊自己走过去,本来就慢,一瘸一拐的走到医务室估计伤口都感染了。 水鹊弱弱地说:“有人拍照了……” 陆风驰眼神一剜围观拍照的学生,他们讪讪地收起手机。 “没事,他们不敢乱发贴的。”他说。 发了他也会叫管理员删除。 尤其是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捞人贴,捞水鹊的他都让人删了几百次了。 捞捞捞,是渔网吗你就捞? 陆风驰脸色很臭,路过的人群给他让开了通过的道路。 医务室人员不多,校医就这么四个,三个都被派遣去田径场后勤的大伞下站岗了,更方便立刻进行应急处理。 留守医务室的一个校医还在给中暑的另一个学生忙活。 只随口道:“摔伤的床边有碘伏棉球红霉素软膏,其他的登记排队。” 陆风驰好端端地在床边放下水鹊。 “坐好了。”他凶巴巴的,蹲在水鹊跟前,“疼了你就说。” 水鹊抓住他的手,制止他动作,“我自己来吧,你现在回去比赛还来得及。” “15班那群——”顾及到水鹊,陆风驰咽下骂人的脏话,“他们打不了假赛的时候,实力能看的就刚刚一个倪泽宇,剩下的我们班队伍没了我也能应付。” “何况陈俭水平不错的。”他又补了一声嘀咕,“虽说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 碘伏棉球按压在伤口上,刺刺的痛还有点凉丝丝的。 水鹊忍不住晃了晃腿。 陆风驰:“别动,很快就好了。” 他大手锢住水鹊的小腿,大拇指把握的地方摁下去一个小小的窝,软肉挤压着看起来才多一点。 陆风驰看那青红的伤口,憋着气处理好,就跟刚发觉自己的手在做什么似的,慌忙放开了。 “那个……球砸到的后背没问题吗?”陆风驰吞吞吐吐地问道。 水鹊利落地就要掀起球服脱掉上衣。 “等等等等!”陆风驰刷地站起来时,还“咚”磕了一下床边的柜子,“这个、我让校医进来处理吧。” 他的眼神躲避,“我先出去一会儿,好了再进来。” 水鹊不明白他的态度,转念一想他现在相当于Omega,人家还是讲一些性别大防的。 虽然他不理解,都是男性的身体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不过还是入乡随俗,尊重当地的观念。 陆风驰退出去,换了校医进来。 从事医学工作的大多都是Beta,不管是对ABO三方性别的哪一方,都更容易令人接受。 水鹊后背没什么事,顶多有点淤青,也不疼,校医就给他上了云南白药。 他又将球服囫囵套回去。 结束后,陆风驰进帘子里来问:“你要不要在这休息一会儿?” 明明刚从球场上下来又抱着人一路到医务室的人是他,身上还淌着汗流入肌肉的纹理,却问全程没上场没走路的水鹊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水鹊觉得他挺奇怪的。 而且,他应该将原主的人设维持得不错啊,怎么不见陆风驰烦他? 水鹊慢吞吞地说:“我想喝水。” 他自己纹丝不动,明显是等着人给他端水递水。 陆风驰从医务室找了一次性航空塑料杯,又去外面饮水机接了水回来。 是温的。 水鹊摇头,“我要喝冰水。” “不行,你刚摔倒。”陆风驰严词拒绝。 水鹊:“我是摔了腿,不是摔了胃。” 他转头将那杯温水递到陆风驰唇边,“这杯请你喝,我要喝冰的。” 陆风驰猝不及防,就着水鹊持杯喝了一口水,还是接过去杯子两口牛饮喝完。 “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 怎么好像不仅没烦他?还美滋滋的? 海城一中很大,只有到生活区便利店才能买到冰水,和这里还是有段距离。 水鹊在原位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打开了很久没看的应援群。 之前球场的事故果然在群里掀起轩然大波。 应该有些群友还是10班的同学,因此对内情颇为了解。 [球技粉,不磕]:我真无语了那个nzy,sorry啦陆家少爷真的了不起,有本事你家也给学校挖一个差不多国家级水平的教练来? [不喜欢转学生]:正经打打不过就破防了,真可怜。谁不知道他们15班的最喜欢和别的班联手打假赛? [匿了]:转学生没事吧?刚刚从游泳馆过来看到陆哥送他去医务室,是不是摔到腿了? [唯粉,再艾特拉黑]:卑鄙的nzy,以为我们好欺负是吧:)我一怒之下看陆哥冲冠一怒() 水鹊又观望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人吐槽他让陆风驰送他去医务室。 大家的集体感好强啊。 现在人群都聚集到篮球场田径场那边了,水鹊还是想去看看游泳馆的情况,在陆风驰回来之前。 直觉告诉他必须要避开陆风驰,毕竟他以后是脚踏两条船的人设。 就是不知道曲九潮走了没有…… 正踏入游泳馆内,空空荡荡的场馆内部传来浓烈杜松子酒的香气。 水鹊不可能忘记这个味道。 是从更衣室传出来的。 他往更衣室的方向,由于不知名的担心,步履加快,牵扯到腿上的伤口,有些麻麻的疼。 地板湿哒哒的,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映出粼粼水光一片。 多的衣物倒是没有,估计选手都已经换完衣服离场了。 室内左右两排都是更衣的隔间。 有的门半掩着,有的掩实了,但是一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水鹊进来前听到有哗哗的水声,可能是觉察到他的脚步声,水声停了。 “有人吗?”水鹊敲敲路过的隔间门。 整个更衣室都弥漫着杜松子酒味。 他无法确认是哪一间。 水鹊试探地敲下一个隔间门,“曲九潮?” 不在这间。 他正准备走,身后的隔间门悠悠地开了。 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腰,大力将他拖拽进去。 趁水鹊还没反应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嘴。 水鹊吓得一咬牙,舌尖尝出了点点散开的铁锈味。 他几乎是被人狭抱着,致命的后背暴露给对方。 更衣室内的隔间没有什么采光,昏暗一片,灯也没有开,只天花板顶上的通风口小风扇呼啦呼啦响。 抱着他的人身材高大,影影绰绰笼罩住水鹊的身形。 “曲、曲九潮?”杜松子酒充斥鼻尖。 那人没回应,只是从背后死死抱着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禁锢的怀抱。 对方是裸露上身的。 刚刚应该是在冲冷水澡,隔间里没有热的蒸气,地板湿淋淋,后头的人也是湿漉漉的。 水珠沾湿了他的球衣。 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一般,试探性地细细嗅闻,鼻尖蹭蹭。 最终,对方将脸埋在水鹊的后颈。 水鹊可以感受到他深呼吸时吐出的热气。 “低血糖。”声音不是平常的清冷,哑哑的,“借我靠一下。” 好、好像不只低血糖那么一回事。 水鹊倒是没有误会,只当是对方刚才游泳完,剧烈运动后难免有的生理反应。 他只是尴尬地提醒:“曲同学,你硌到我了。” 那人又贴着他的脖子深呼吸了一口,“抱歉。” “没关系……!” 水鹊才松了一口气,又吓了一跳。 对方的手臂轻松地托起他,让他坐到一旁干燥的栏杆上,底下垫着干净没换的衣服。 曲九潮挤在他岔开的双腿中间。 冷淡疏离的眉眼沉沉压着,下颚线优越,眼眶是烧红似的,有些狼狈,比往日少了许多自持的分寸感。 “为什么过来?”曲九潮问,双手撑在栏杆两侧,将水鹊锁在里面。 他平时看着精瘦,裸着上身却能看到精赤冷白的肌肉。头发湿成一缕一缕,水珠顺着胸膛肌肉中间的纹理滚动,流入腹股沟。 腰两侧的人鱼线蜿蜒进纯黑泳裤里,鼓起弧度。 水鹊傻眼。 怎么这么夸张?! 曲九潮低声笑,胸腔震动,“你男朋友好像来找你了?” 紧接着水鹊果真听到游泳馆外隐隐约约的声音。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隔间亮起。 通话界面显示备注—— 陆风驰。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2) 不是…… 水鹊设置的是默认铃声。 曲九潮幽幽地盯着他,“不接吗?” “接、接的。”水鹊蓦地感受到一股危险,他还是补充一句,“不是男朋友。” 阴冷的气息好像散了些许。 “我还是有点头晕。”曲九潮靠在水鹊脖颈侧,发丝上冰凉的水滴落在锁骨,顺着对方雪白肌骨流入球衣内。 他忍了很久直到再也见不到那水珠,也没有凑上去舔舐走。 “你接电话吧。”他提醒。 “噢,噢噢。”因为左半边身子曲九潮靠着,水鹊换了右手拿手机,放在耳朵边,“喂……” 陆风驰还拿着一瓶水,从冰柜里出来没多久,太阳一晒,包装外层的霜就滴滴答答地化了:“你在哪?” 他刚去医务室找了,又找过了球场,没见到人。 水鹊不好说现在的情况,主要是更衣室这边都是曲九潮的信息素。 他自己是因为信息素紊乱的原因对Omega的信息素迟钝点,没什么感觉,可是陆风驰是纯正的Alpha,虽然定期打抑制剂,但大量的Omega的信息素,一般很容易引起Alpha冲动暴躁易怒的一面,他要来就乱套了。 况且,曲九潮好像是Omega装Beta…… 这是人家的隐私,他不能戳破。 水鹊默默找了借口:“我出去逛了一下。” 陆风驰拧眉,“你摔伤了,要好好休息。” 他话锋一转,干脆道:“算了,你在原地别动,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水鹊说谎时容易有小动作,他的眼神飘忽,“不要。你买好水了吗?” “嗯,当然买好了,你在哪?不然水一会儿都不冰了。”陆风驰在球场和游泳馆外的校道徘徊,将石子踢进路边的下水井盖里。 水鹊哼哼唧唧地要找借口支开他:“我又想吃雪糕了,就是那种三色一盒的,你可以再去一趟便利店吗?” “和老板说要两个勺子,请你吃一半。”水鹊大方道,不等陆风驰再问,就说:“我过一会儿就回教室等你。” “两、两个勺子就不用了,你吃吧……”陆风驰脸色一红,却听到通话对面传来水鹊嗯哼一声,尾音软软的,有点怪异。 “水鹊?”陆风驰问,下一秒通话已经切断了。 陈俭从篮球场出来,神色焦急,“怎么样?!陆哥你找到宋同学了吗?” 陆风驰一笑,“你怎么知道他想和我吃同一个雪糕?” 陈俭:“?” “他就是不好意思当面和我说,不聊了,我买雪糕去了,三色的,两个勺。” 陆风驰潇洒的挥挥手,往生活区方向去了。 * “你咬我干什么?”水鹊捂住脖子刚刚被咬的地方,害得他差点就露馅了。 他的眼睛瞪大了,看着曲九潮的样子像某种机敏的小动物。 曲九潮的舌尖略过上颚,口中仿佛还残留着栀子花香,还有那么点乌龙茶的味道,乌龙很淡,光尾调的零星半点,但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病症。 他滚烫的温度降了下来,明明刚才无论怎么用冷水冲都没有效果,现在只是一口都立竿见影。 很想,把对方吃掉,榨出更多的一点乌龙信息素。 曲九潮面无表情的想。 “对不起。”嘴上还是道歉。 水鹊犹犹豫豫,问:“你是情热期到了吗?” 和Alpha的易感期对应,Omega有个情热期,需要Alpha的信息素安抚,但一般都是在腺体贴抑制贴度过,对比起需要注射抑制剂的躁动的易感期,情热期的症状没有那么明显也更无害,因此抑制手段也更简单。 “需要我去帮你带抑制贴过来吗?”他之前看到医务室就有。 水鹊是热爱帮助他人的,即使他现在的人设不是这样的,甚至刚才剧情进度还推进了…… 说明他现在的行为被判定为骚扰曲九潮和陆风驰? 别人情热期呢,水鹊不想趁人之危完成任务。 “等等……!”湿漉漉的触感扫在脖颈,水鹊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别舔、不要做这种事!走开!” 曲九潮更挤入水鹊的双腿之间,两人的距离严丝合缝,大手轻易地压制了他的反抗。 不是说Omega都身娇体弱吗?! 水鹊不敢置信。 埋伏在黑暗中的某处隔着水鹊的短裤,抵住他大腿根的软肉。 它的主人似乎毫无自觉,停止舔舐后,一连串的吻落在水鹊的颈边,杜松子酒的味道由淡到浓,信息素像是要随着他的亲吻埋入水鹊的体内。 更多的乌龙味从后面逸散出来。 曲九潮只是呼吸着。 不够,还不够。 他抬眼,看到怀中人的眼神仓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清澈的茶色眼眸倒映出他沉溺在□□中的丑态。 狼狈、疯狂。 这明明是早知道自己信息素依赖症家族病史以来,他所极度厌恶,极力想要避免陷入的境地。 为什么? 在对方面前发病却有种极端的、下/贱的快感? 基因缺陷的怪物。 曲九潮扶着水鹊的腰贴上来,抱着他,将他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 “再借我靠一会儿。”曲九潮说,“再一会就好。” 粗糙而坚硬的触感抵着腿根,水鹊不适地动了动,下意识夹了夹腿,试图让对方远离自己。 好像又进了一个微信通话,手机屏幕亮了,水鹊无暇去看,曲九潮贴在他的肩上,偏头扫了一眼,手指一抬,挂断了。 昏暗中不知道度过了多久。 信息素终于平息了。 隔壁不远的篮球场传来哨声和欢呼声,仿佛可以掀翻篮球场的顶层。 呼吸交织。 感受到变化,水鹊目瞪口结。 “对不起,但没有弄脏你的裤子。”曲九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带上眼镜,视线往水鹊大腿扫去,冷静地思考,“你介意的话,我还有备用的衣物,可以先穿我的,是干净的,没穿过。” 救命! 怎么可以这样…… 好恶劣。 水鹊恼怒。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趁人之危推进剧情点了! 粉白的脸颊浮现一层薄红,眼中又羞又恼,他还坐在栏杆上,抬起腿,脚上的运动鞋不知道在混乱中什么时候蹭掉了。 白色一尘不染的袜子,踩在曲九潮已经疲软下来的地方。 水鹊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放下,他羞耻得脚趾蜷缩,腿上的肉也在绷紧颤抖,嘴上却还在说:“你、你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是Omega吧?” 灰暗的光线中,曲九潮久久地盯着他,笑了。 剧情进度条推进了。 45%。 但水鹊觉得自己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尤其是监察者还说。 【啧。】 【我都不敢想他会有多爽。】 * 水鹊后悔了。 他那天就不该说那句话。 运动会过去了,但周四周五还要正常上课,度过这两天就是周末,同学们的心都玩野了,对上课也没什么心思。 水鹊很难解释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开始上课了还好,之前运动会的最后两天,偶遇的机会比较多,每次见到他,曲九潮就像猫见了猫薄荷一样。 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尾随他! 不然怎么解释不管他到哪里,都会被拉进隐蔽的角落里一顿狂吸! 水鹊觉得自己就和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或者是某种精神抚慰剂,曲九潮一定要抱着他,埋头吸人。 他只是在角落站久了,埋怨道:“站得好累。” 曲九潮就和抱小孩一样,双手穿过他的腿弯托他起来,脚下悬空了,让水鹊只能夹住他的腰,挂着他的脖子,被堵在人和角落的墙之间。 更方便曲九潮吸自己了。 和闻到骨头的小狗一样,埋头在颈边嗅闻、舔舐、轻咬。 每次对方一咬,水鹊都会狠狠地锤一下曲九潮后背,教训道:“不许动牙!不许留下痕迹!” 等到一结束,曲九潮重新戴上眼镜,冷静下来,水鹊就会把纸巾递给他,让他给自己擦掉脖子的水痕。 他虽然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会细细清理自己留下的东西。 水鹊有时候想直接推开对方,但是剧情进度条同时又在一点点涨,就这几天已经快到50%了。 和吊在眼前的萝卜一样。 好几次差点碰上陆风驰,水鹊都会很紧张,因为他现在和曲九潮的奇妙关系,他下意识不想让熟人看见。 解释的话会很麻烦吧。 而且会撞破曲九潮O装B的秘密。 好不容易周末放假避了两天。 周一。 水鹊选科选的历史生物地理,他们班是历史地理组合,剩下的各选了生物化学政治,所以他生物课得走班。 10班在四楼,五楼有专门用来走班的教室,六楼七楼都是重点班、实验班,基本都是大文大理的组合,用不上走班。 所以,曲九潮为什么坐在他旁边? 提前来到走班教室的水鹊木了。 曲九潮用纸巾擦拭桌面,温声解释:“我比较想上林老师的课,和他说了一声,他让我坐这里。” 林老师是他们班的生物老师,他们和11班选生物的混在这个教室上课。 水鹊本来就因为转学的原因,还没轮到走班课每月的重新排座,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没有同桌。 曲九潮是传统的全理组合,之前走竞赛,保送没问题,加上家庭背景的原因,就算不来上课校方都不会有意见,何况只是走班听个课。 水鹊担心对方上课时做小动作,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曲九潮很认真,就如他口中所说单纯想听林老师的课一样。 下课后就原形毕露了。 师生都离开了,空荡荡的教室,两人躲在窗帘后,水鹊背抵着窗台,推搡了一下埋在颈窝的脑袋。 “好了吗?”他嘟嘟囔囔,“你情热期还没过去吗?这么多天了……” 曲九潮出声:“不是。” 他重新戴上眼镜,敛眸,“情热期还没到。” 水鹊听着对方平淡的语气,瞳孔震惊到放大。 不是情热期为什么对他的信息素这么热衷?! 等情热期他不会把他吃掉吧! 嘴上说着“没用的Alpha,信息素根本满足不了我”,然后就开始从脖子开始把他啃进肚子里! 糟糕,最近奇怪的漫画和丧尸电影看多了…… 水鹊佯装不耐烦地踢了踢对方的腿,“你不是说会听我话的吗?” 他踢人的力气明明不大,还以为自己威胁人的模样可凶了。 “……”曲九潮的动作一顿,“在抽屉里,都整理好了。” “你、你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是Omega吧?” “那你要给我月考划重点。” ——水鹊那天是这么说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窗外,远处的桐树略过三两只飞鸟,树叶幢幢绰绰,枝桠与枝桠撞在一起。 有一瞬间迷离惝恍。 曲九潮盯着他,声音忽然放得很轻:“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轻得像午后的一场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4) 所以…… [我怎么感觉这声音有点像……] [巧合吧?虽然我也觉得很像——] [像谁你们都不说是吧?好,你们不说我也不说。] [如果是他的话,我记得之前有合作所以也播过一段时间N人格的,巅七S先知,我的先知还是跟他学的……] 水鹊加上了相旬在微信聊天框发过来的游戏id,对面好像也是个创建不久的小号。 还秒通过了好友申请。 相旬:“拉我。” 水鹊听话地点了组队邀请。 他自己的游戏昵称还是水水。 水鹊定睛一看,相旬的是—— O独宠水水O。 救命,他要脚趾扣地了! “你干嘛取这个名字……”水鹊羞耻得声线颤抖。 现在他自己改名还来得及吗? 不想组队一起玩了。 “刚改的名字。”相旬饶有兴趣地回答,他用手机玩游戏,而电脑大屏播放着直播间的画面,能清晰地看到脸颊红起来的小主播,他还特意恶劣地再逗一句。 “你不喜欢吗?” 水鹊欲言又止,最后妥协,“相旬哥哥你喜欢就好。” [金木水火相旬] [好了我可以肯定这个不是那谁,他不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天天甩个臭脸吗?很难想象在这里玩霸道金主俏主播的戏码……] [那不是更刺激了?] [听不懂你们在讨论什么,你们单独一个直播间好了。] [别带节奏,好好看我老婆玩游戏!] 第一把匹配,水鹊没有多少角色,他从限免的角色里挑了一个。 “佣兵?”水鹊看了看技能介绍,还没看明白倒计时就结束开始游戏了,“算了,角色是军人那应该很厉害吧?” 弹幕开始给他介绍什么救人位、小搏命、ban位坐穿,水鹊没太看懂,不过他知道这是个厉害的救人角色就可以了。 自带的还有能延迟受伤和倒地属性。 那他这次一定不会牵制0秒就被刀到倒地了! 他至少能挺过角色自带的延迟时间。 相旬选了个先知。 地图名右下角显示的是圣心医院。 开局有只鸟在佣兵头顶飞过,水鹊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鸮。”相旬回答,“先知养的猫头鹰,可以飞过来抵挡一次屠夫的伤害。你要是快被打到了喊我,我把鸟给你。” “噢噢,没事的,我现在在一栋房子里修电机,非常安全。” 话音刚落,游戏里响起音效,水鹊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人影,抬手挥刀,他都没反应过来,屏幕前就显示“恐惧震慑”,一刀顶两刀,佣兵状态栏的进度条都开始倒计倒地了。 水鹊呆了呆,“为什么啊?我都没看见屠夫走过来,她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笨笨主播,这是监管者红夫人的技能,抬手放镜子,按照轴对称镜像可以打人。] [勾股定理知道不,和这没关系/滑稽] [煮波快开护腕跑!] 水鹊打开道具栏的护腕,那边的红夫人已经真身和镜像位置翻转,切了过来,抬刀要砍佣兵,水鹊操纵角色靠墙上一撞,触发护腕横冲直撞。 一个完美的曲线,撞回了屠夫的刀口上。 佣兵倒地了。 水鹊:“……” [好下饭的主播。] [吃饱了。] 刚刚从废墟赶到小木屋的相旬目睹了一切,笑出声。 水鹊恼羞成怒:“虽然我很菜,但你是不是不行!不是说要给我鸟的吗?” [宝贝你是懂亏损最大化的。] [怎么想都是相旬老板的错!如果一开始就给鸟让水水套鸟修机,就不会这样了/狗头] [恭喜救人位率先上椅,完全没有让我失望……] [菜得理直气壮让我亲亲亲你] 因为四个人类当中唯一的救人位在还有五台电机没修的局面下直接上椅,而后面和相旬抢着救人的队友上手就被震慑了,这把匹配最后成了平局,还是相旬一个人牵制了200s的情况。 水鹊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是自己太菜了的缘故。 “都是我不好,下把我选别的角色,肯定能保活。”相旬还哄他,水鹊不自在地挠了挠脸。 怎么脾气这么好呀…… 昨天卫擎开的药忘记吃了,水鹊随手选了个角色,就踏着对毛拖噔噔噔地去接了杯温水回来送药。 四五颗药丸胶囊放在手心里,一股脑就和水全倒进嘴里,眼睛大而圆,一闭眼羽睫颤颤,再一睁眼已经都吞下去了。 相旬:“生病了吗?” 镜头里水鹊还穿着居家的睡衣,眉眼间萦绕着些许病气,好像能隔着屏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甜绸气息。 “只是小感冒而已。”水鹊撒谎道,怕说多错多,扯开话题,“好了,游戏开始了。” “这次一定能赢!”他信誓旦旦。 相旬却道:“刚才你去接水了没看到,这把选牛仔的队友赛前说他是你的粉丝,可能现在也在直播间里。” “嗯?”水鹊看右上角的状态栏,果然有个牛仔玩家,他自己乱选的一个画家,相旬的是击球手,还有四号位是教授。 没一个是新手角色。 “牛仔加油哦。”水鹊鼓励道,“有主播在你就等着躺赢吧!” 对面的屠夫是红蝶,开局就直奔大房子来逮水鹊。 他操控的画家放弃电机,转身往板子后面走,红蝶头铁过板被水鹊砸了一板子。 水鹊注意到底下的进度条满后,道具栏的颜料盘也亮了。 哪里亮点哪里。 画家站在原地不动,开始画画,他也不知道边走边画,红蝶飞了一只蝴蝶过板,给了他一刀。 这时水鹊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往空地跑了。 “你在哪里?”相旬见状不对,开始跑图,“发个信号,我过来找你。” 水鹊边跑边发信号,旁边不远的牛仔也发了个快捷信号—— “站着别动,我来帮你!” 画家真的站着不动了。 然后他就被屠夫一刀打趴了。 [官方定的这个快捷信号害人不浅啊哈哈哈哈] [水水这个信号的意思是他会来帮你不是真的让你别动哈哈哈哈] [好听话,妈咪怜爱了,牛仔快来护驾!] 牛仔闻讯赶来,跑得腿都快冒出火星子,红蝶看他在那边,直直地过去要先给牛仔一刀把他赶跑。 牛仔放了个无效飞轮。 没卡上无敌帧,生生吃了一刀变成半血状态。 他呆在板后顿了顿,为打出的下饭操作默哀。 “会不会玩?赶着给屠夫送刀开技能?”相旬下意识冷嘲,意识到语气有点凶,怔了怔怕水鹊误会,又补充道,“我不是再说你,我是说牛仔。” 开局送了两刀的水鹊心虚:“……没事,是我倒的太快了,牛仔挺好的,他只是想来帮我。” [下饭主播和下饭粉丝,又有饭又有粉,吃的这么丰盛什么家庭啊/后仰] [不是……他一开口嘲讽,梦回当年备赛时骂队友的拽king] [臭脸王技术霸凌队友,但基地都是他家投资的/点蜡] 红蝶又回去管倒地的画家。 她刚把画家牵气球上往椅子走,牛仔挥舞着鞭子就过来了,放鞭、一勾,下一秒画家就被勾到了牛仔肩上,姗姗来迟的击球手打出一颗球,击退红蝶。 红蝶击退后撞到树,陷入眩晕状态,正好让相旬回去捡球。 他们三个人和屠夫反复纠缠。 水鹊倒地,牛仔勾回他扛着就跑,击球手断后揍屠夫。 水鹊都没用上道具,居然就这样真的赢了一把。 [救命,水水遇难,两个猛男保驾护航,什么待遇?] [教授一个人修了四台半的电机,手都冒火了,他甚至还贴心地在找电机的途中蜕鳞,给主播送鳞片自保,结果主播根本没get到头也不回地路过了鳞片哈哈哈哈哈哈] [教授玩家心碎了。] 赛后牛仔还激动地表白了水鹊,夸了一通后,还发了语音问:“水水有男朋友了吗?” “185校篮球队体育生,男大Alpha,考虑一下?” “没有……”水鹊感觉不妙,慌张地摆手解释,“我不和粉丝谈恋爱的。” 他看到网上好多说什么主播偶像明星之类的艹粉塌房,他的任务虽说是钓大款,可这也还没轮到他塌房的戏份呢。 相旬早看牛仔不顺眼了,冷漠地留言。 O独宠水水O:继续沉淀。 “会长?你还好吗?” 午后时分,话音打破学生会办公室的安静。 曲九潮面色阴冷,他侧着身,光线透过百叶窗勾勒出眉骨鼻梁的优越线条,半张脸埋没在晦暗里。 他摘下耳机,看向敲门进来的学生。 对方左臂上扣着红色袖章,显然也是学生会的成员。 &a进来放下一沓卷宗,小声道:“会长,你要的10班同学的档案资料都在这里了。” “嗯。”曲九潮应声,也没有立刻打开卷宗,只是摘下眼镜,从抽屉里取出清洁液,喷洒在眼镜上,近乎神经质地擦拭着镜片,直到镜片锃亮反光。 从刚才没进门之前就看到曲九潮盯着手机屏幕。 &a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是游戏画面和刷刷过的弹幕,还有小窗放出主播的影像,匆匆一眼她也没看清主播长相。 没想到生冷到没有人气的会长也喜欢看游戏直播? 她以为会长除了游泳滑雪还有些极限运动这种高雅健康的爱好,没别的了呢。 现在看还怪接地气的…… 曲九潮注意到她窥视屏幕的视线,息屏手机。 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冷淡弧度,礼貌地警告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没有了。”Beta一个激灵,退出办公室,帮忙带上门,“我先走了,会长。” 曲九潮眼帘半阖,指纹解锁手机,重新加载进入了直播间。 耳机传来水鹊的声音,“谢谢相旬哥哥。” 叫得很甜。 他以为是自己最近缠得水鹊烦了,所以这才会躲着自己今天不来上课。 所以,冷落他的时候,其实是在捂热别人,对吗? 曲九潮能查到,还要多亏了那天更衣室里打电话给水鹊的人。 水鹊给那人的微信备注是——经纪人李哥[橘子直播]。 他解开卷宗,翻出了最新的学生档案,咔嚓拍下地址。 昨晚和今天上午费心整理的笔记塞进背包,挎起包离开办公室,单手给微信上另一个人发了信息。 曲九潮:帮我登记,下午请假。 对面的人回了个OK的表情包,没有多问。 滴校卡出大门时,他和骑着自行车回来的陆风驰擦肩而过。 曲九潮听到他在打电话,甚至刻意夹着嗓子,听得曲九潮犯恶心。 “今天下午也不来吗?”高大的男生完全单方面陷入热恋了,“我还出去买了你平时爱喝的芝士葡萄。”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声音远去了,背影消失在校道尽头。 该死,他平时对着水鹊也是这种蠢样吗? 曲九潮面无表情。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6) 大满…… 他不会别的,只知道生涩地嘴唇贴着嘴唇。 闭着眼睛,睫毛和小扇子一样密密颤抖。 77号却没有再提示剧情进度推进的信息。 【这个判定到底怎么回事啊?】 水鹊委屈。 【我都这么努力了。】 77号也很无奈:【判定程序是出厂前预装好的,说明书介绍是会自动监督剧情点推动,能实时监控角色好感值甚至心情,基本每个部门的系统都会安装这个版本的判定程序。】 【但是权限在主神手上,我也没有查阅权限。】 【对不起,宿主。】 曲九潮捧上他的脸。 他一动作水鹊就警惕地跳开了,还毫无犹豫地推一把。 曲九潮对他本就不设防,还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推后退了半步。 左脸还是火辣辣的。 甚至眼镜都还狼狈地没调整回来。 如果是以前,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而魂牵梦萦,勾勾手就能蛊惑得他三魂五道。 都是信息素的缘故。 “有没有人说过你脾气很坏?” 曲九潮冷声说着,他抚平了校服的领口,如果不是脸上未消散的巴掌印,他和平日里清冷贵公子的模样无差。 完全看不出来不到一分钟前他还在舔/弄小男生的唇肉,和久旱的流浪旅人一般恨不得吞咽下对方所有的水。 “刚认识的时候还装作乖巧善良的样子,实际上脾气大还爱打人,生气了又不说全让别人来猜。” 男生的眉眼拧起,隐隐可见屈辱。 “分明就擅长冷暴力,喜欢看别人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牵动心情。” 水鹊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叫他擅长冷暴力? 记忆没出错的话,他应该只是昨晚没有回曲九潮信息? 监察者又切断了77号的频道。 【别管了。】 【不愿意承认自己超爱的恋爱脑破防而已。】 【宝宝嘴巴痛不痛?】 水鹊没搭理他,毕竟相较而言,监察者更是莫名其妙,每次出场都在说怪话。 他长得本来就显无辜,睡衣在刚刚的混乱中理得乱糟糟的,锁骨露出来,光脸颊带着点肉,更加无辜可怜。 张嘴却是直男语录,无奈地对着曲九潮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一拳打在棉花上。 曲九潮扶正眼镜,镜片掩饰着晦暗眼波,他又恢复冷静自持的姿态。 “我不是摇头乞怜的狗,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果你缺人戏耍,还是找别人吧。” 只是因为信息素依赖症,他才会陷入这样的状态。 你本来就最讨厌娇气麻烦还勾三搭四的人。 尤其是Alpha。 不是吗? 曲九潮离开的时候,水鹊故意气他,“把门带上。” 卧室的门啪嗒合上了,不过倒没有水鹊想的被激怒后摔门震天响。 水鹊嘟囔:“什么啊……” 他们俩到底谁是坏蛋? 水鹊复盘刚才剧情进度推到60%的事。 由于前段时间曲九潮贡献的进度点很多,所以多次骚扰的剧情阶段他推断是按照亲密接触来判定的。 虽然他完全不觉得曲九潮那种见到他就控制不住啃脖子的样是受到了他的骚扰。 严格来说受困扰的应该是他吧!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理由生气啊?! 但是按照判定情况,曲九潮好像真的很困扰…… “他是Omega。”水鹊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内心的思考。 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大家对Omega的看法还处于传统与新潮之间,有相当部分人还秉持着Omega应该被动、贤惠、顺从Alpha的态度。 所以他当时以曲九潮为Omega的秘密作要挟,使对方落入传统的顺从地位,让他一直处于困扰当中吗? 77号现身,悬浮球体蹭蹭他的脸颊,提醒道:【宿主,曲九潮可能患有信息素依赖症。还记得卫擎说的吗?曲家的实验室近两年在研究这个病症。】 其实水鹊留意了一下,但没有具体去了解。 “我还以为他是单纯喜欢我的信息素味道……”他惊讶道。 曲九潮每次吸完他的信息素情绪就会稳定下来,他以为是他的信息素对上了什么安抚物的气味。 因为他自己小时候也有一个安抚物,是妈妈买的黑黄色小狗玩偶,肚子里缝了香包,他从10个月大起就一直抱着那只玩偶睡,到7岁了也完全戒不掉,其实里面的香包早就淡得没味道了。 不过抱着它会格外有安全感。 可惜后来爸爸妈妈出任务意外逝世了,他从警察署被送回到家,发现老旧小区楼走火,火势是从他们家开始的,也烧得最旺。 早知道之前去警察署领遗物的时候,应该带上小狗的。 水鹊以己度人,错误地以为曲九潮只是对他的信息素有所偏好。 没想到竟然是病情的因素。 水鹊反应过来,反省道:“那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拿捏人家的秘密作威胁,难怪骚扰的剧情点涨得这么快。 【宿主没有过分!宿主不会有错的!】77号护主,义愤填膺地说,【他才是应该羞愧!】 77号心疼死了,他咬宿主嘴巴这么用力。不知廉耻的Omega! 指不定玩得有多花呢!一点都不检点! 门外传来宋秦的声音,“水鹊?” 他跑去开门,宋秦还穿着他早上帮忙穿上的西服外套,风尘仆仆,明显是刚回到家。 左手上是果盘。 “你的朋友走了吗?”宋秦明知故问,在车里就看到了离开别墅的曲九潮。 陈叔又和他说小少爷和朋友不知道是不是闹了矛盾,他果盘还没端上去,那朋友就匆匆地走了。 宋秦知道水鹊不是会故意和别人起冲突的性子。 担心是水鹊受了欺负,他外套也没脱,借机替管家送果盘上来。 情况没有他想象的糟糕,但也并不算好。 满屋子的栀子乌龙信息素。 眼眶是红的,唇肉是肿的。 宋秦眼底阴沉沉,令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粗糙指腹按上饱满馥郁的下唇。 宋秦:“肿了。” 水鹊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软红舌尖不经意扫过宋秦的大拇指。 “不小心咬到的。”和背着家长早恋似的,水鹊撒谎道。 他不能说自己给Omega强吻了还反抗不了吧。 感觉会很丢A脸。 宋秦视线落在大拇指尖,沾染了一抹水色,他收回手,没再继续追问这蹩脚的谎言。 不过他还是有意无意地试探,问:“你和你朋友吵架了吗?” 水鹊别扭道:“不是朋友,绝交了。” 宋秦满意了似的。 “分手了就好,你还小,其他人都是哄骗你的。” “听哥哥的话,别谈恋爱。” “如果要谈,至少也要30岁以后。” 水鹊:? 刚刚他们不是在说朋友吗?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谈恋爱了? 而且宋秦居然还是个老封建。 * 水鹊今天的直播被录屏传播到某个论坛里。 【你游荣光臭脸王退役后当小主播榜一大哥怒砸百万连麦游戏甜蜜蜜,大满贯选手继承家业归来竟当狗,锐评一下?】 【楼主,这么会取标题,你不要命啦】 【看了,立了,只能说,当狗,合理的,应该的,幸福的。】 【抱歉,刚刚卡在0:20:32那里主播骂狗,冲昏过去了,一觉醒来大家都聊这么多啦】 【蛙趣,为什么这帖没被封?我发在大眼的帖子给屏蔽了。】 【也不一定吧,万一只是声音相似呢。】 【回复:荣光臭脸王拼音缩写XX,这榜一也缩写XX,如果我再拿出陈年扒皮贴,继承家业太子爷真名缩写XXX,阁下又如何应对呢?】 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什么违禁词,这个帖子也很快沉下去消失了,没溅起什么水花。 而录屏里其中一方当事人还在回味,甚至给水鹊发了信息。 相旬:水水,吃晚饭了吗? 相旬:今晚有空视频吗? [向对方转账520000.00元] 他刚退出聊天界面,就有个语音通话打过来。 不是水鹊。 失望。 是之前劝他应该找个Omega交往的朋友。 “喂,有事?”谢相旬语气懒洋洋。 同样是青年二十五六的年纪,他的气质与宋秦那种沉稳截然相反,短发藏蓝色挑染,刘海用运动束发带随意拨到后面,刚从跑步机上下来,三两下用毛巾抹掉涔涔的汗,背心贴着精壮腰身。 和长期待在室内而皮肤苍白的其他电竞选手不同,他的肌肉覆盖着健康甚至夸张的古铜色。 朋友在电话那头吐槽:“不是吧哥?我还特意去搜了人家小主播的直播间,你还真是榜一大哥啊?” “你是不是被骗了?我告诉你这年头小主播都很会骗人的,美颜一开,和线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是不是骗你是他唯一的好哥哥了?让你给他打钱了?” 谢相旬是断眉,无论是一挑一皱,都显得气势凌人、不好相与,或者说是天生容易摆臭脸。 他慢悠悠地说:“你别恶意揣测人家。” “他直播连滤镜都不知道开,钱是我自己打的,他太瘦了,要多吃点。” 朋友无语凝噎。 算了。 他超爱,拦不住的。 “人家回我信息了,答应待会和我视频。”他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掉额头汗珠,一把扯下束发带,散开短发凌乱野性。 运动后的呼吸还未调整平息,血液里火气翻涌。 “不说了,我先去收拾一下,洗澡。” “……” 朋友盯着挂断的通讯界面。 怎么说,按照他的了解,谢相旬完全可能整出在浴室里狂做一百个俯卧撑,浴衣半敞开露出胸肌装作刚洗完澡啊一不小心就接了视频实际上全方位展示自己堪比双开门冰箱的身材借此勾引小主播的事!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19) 装什…… 陆风驰对偶然遇见的Alpha感到心理不适,出于担心对方是水鹊以前的朋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侧过身子问:“他是你以前临海二中的同学?” 水鹊以前讲过自己是从临海二中转过来的。 临海市名为市,实际上应当是县级市,作为海城附近几个的卫星城之一,基础设施和经济发展都排在最末。 临海二中一方面因为集中了临海市内最好的师资,教学质量相对来说还算不错,但另一方面它广泛吸收社会资金,也就是交了足够多的钱,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塞进去。 比如面前打量自己的Alpha。 水鹊默不作声地点头,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佯装无事,站出来回应:“好久不见,柯邢。” 柯邢诧异地挑眉。 他怎么记得对方以前见到自己都是绕路走?说句话都能磕磕巴巴回不上来气? 来了海城倒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上下扫视,从粉白的小脸流连到膝盖窝那点肉。 怎么这么白? 比以前更不像个Alpha了。 柯邢从前只是看不惯这个畏畏缩缩AO不分的Alpha,现在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听取好兄弟的建议。 这种Alpha,虽然比不上货真价实的Omega,玩起来应该也蛮有意思的吧? 难道说…… 柯邢的目光来回在陆风驰和水鹊之间,眼神深不可测。 “我就说以前叫你出来一起玩,你都不愿意?”他笑道,“原来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人?” 装什么清纯,这不是挺会钓的吗? 水鹊的脸色发白,倒不是被吓的,主要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从前的同学都知道他的性别是Alpha,而陆风驰这边还傻乎乎地对他是Omega深信不疑。 如果聊着聊着,柯邢说漏嘴了…… 那他的剧情进度还要不要了?! 眼见着柯邢还准备继续纠缠,后头几个同学见他们两个磨磨蹭蹭的不过来,全都自己走上前来看情况。 听到柯邢的话,眉一皱就顺着往下嘲讽:“那当然了,宋同学什么人你什么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懂不懂?!” “凤凰怎么会和山鸡玩到一起?” 他们都没和水鹊当上好同学、好朋友呢! 这姓柯的什么玩意他也配? 陆风驰是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人对水鹊的态度不对劲了,他牵过水鹊的手,肩狠狠擦过对方,眼神凶戾,“挡着路了,别在这里吠。” “走了走了,水鹊和陆哥再不过来,菜都要上完给陈俭那饭桶吃完了。” “乱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你们俩不来,我敢动筷?” “是,你直接上手。” 众人嬉嬉闹闹地往亭子那边去。 独留柯邢在原地回望,眉头锁得死紧。 宋水鹊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来护着? 两张八仙桌,上的全是青月山庄的特色菜,海鲜湖鲜土鸡鸭鹅,清炒小菜,肉吃多了还有果园鲜榨的果汁解腻。 饭后还有酒酿小圆子之类的甜点。 一行人吃满喝足,在湖边吹吹风散散步,下午就准备去ktv包厢k个歌。 都是有家族兜底的富家子弟,他们大多数家里人已经给安排好了毕业后出国镀金再回来接手家业,也不需要他们将家业发扬的如何广大,要求只是不毁在这一代手里就好了,现在每天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到哪玩到哪消磨时间。 服务员送上酒水果盘,室内都是酒香果香。 台上的灯光自动调节,甚至还能精准打光,色调变换迷幻,陈俭在上面鬼哭狼嚎,从左边唱着招手一蹦一跳去唱给右边的歌迷,沉浸式打歌舞台。 底下的人嘘声一片,还是没有烂菜叶限制了大家的发挥。 “陈俭的梦想其实是当歌星。”陆风驰低头,碎发挂在耳后,金色光线打在他的骨钉上,“他的表姨就是歌星。” 他平淡地说出乐坛常青树之一的名字。 他将刚剥好的橘子递给水鹊。 连白色的丝都剥得一干二净。 水鹊分了一半又还给他,再自己剥一小片含进嘴里,橘子的汁水果肉在口腔中挤压,清甜、不酸,正正好。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怎么吃橘子都这么斯文?陆风驰自己一扔,大半个橘子全进了嘴里,嚼啊嚼三两下就没了,手上也不歇着,“青提吃吗?” 附近果园摘的,都是个大饱满的青提,颗颗有大拇指头这么大,很适合用来做水鹊第二爱喝的青提啵啵,陆风驰想。 他一边剥皮,一边耳朵听到水鹊问:“你呢?” 水鹊嘴巴里都是果肉,导致说话声音都黏黏糊糊的,陆风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金色的光打过来,他的眼窝深,眉骨高挺,像艺术家精雕细琢过的希腊雕塑。 水鹊再重复了一遍,“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的唇被果汁浸得红洇洇的,唇珠饮饱了水分,好似一吸就会流出甜绸的水来。 陆风驰有点昏头了。 第一个念头是想亲亲他嘴巴。 第二个念头是以后想和水鹊结婚。 陈俭已经渐入佳境,进到第二首歌:“谁是我的新郎——!谁是我的新郎——!啊嘿——” 陆风驰两眼一黑,一颗没剥皮的提子丢到台上,正中陈俭眉心。 “你有病吧?”他没好气说,“切歌。” 服务员又送了一推车果酒进来,怕他们唱歌拉到嗓子,那小推车正好停在水鹊坐的沙发旁。 才一会儿的功夫,陆风驰回过神来,水鹊都喝完两杯了。 “好喝吗?”他也不了解这种山庄自家酿的果酒度数高低。 水鹊没喝过这样的饮料,更没什么感觉了,他就是有点想去上厕所。 他和陆风驰说了一声就要往外走,“需要我陪你去吗?”后面的人问,水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虽然说是宣传的原生态山庄,但是修建设施都相当完善高级,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地板都擦得锃亮反光,空气里飘着香薰的气味。 烘干机里是暖风,呼呼吹干了手。 水鹊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忘了来时的路,走廊七弯八绕的,并没有来时那么容易找到。 包厢号记得应该是K808? 水鹊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了,也没办法打电话问人。 他推开拐角K808的包厢门,沉重的推拉门发出长长的吱嘎一声。 室内并没有之前灯红酒绿的迷幻,也没有嘻嘻哈哈的歌声,台上投影幕布播放着mv,抒情的背景歌曲还在放,但没有人抢麦唱歌。 远处相对的沙发坐了几个人,灯光太暗了,光影昏黄,水鹊定睛看也没看清谁的脸。 是不是走错了…… 他脚步迟疑。 背对他坐的沙发上有人听到响动后站了起来,模糊的身影高大,对方转过头向门口处看过去。 “谁啊,还不进来?”语气原本不耐烦结果半路一转,“卧槽,谁点的服务?这庄子的山水养人啊,这么正点。” “闭嘴。”对着门口的沙发中央,有人吞云吐雾,烟头的火星子闪烁,声音喑哑,“谁点的谁滚出去带走。” 模模糊糊的,水鹊似乎对这声音有印象,对方好像是压着嗓音说话,他又听不太真确了。 半晌无人动,刚刚发话的人不耐烦了,抬眼向门口看去,打算劝退。 瞳孔猛地一缩,烟头来不及掐,直接摁灭在旁边人的胳膊上。 旁边人低呼一声,顾及眼前人的身份,也不敢发作,忍气吞声道:“曲……哥。” 水鹊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他只是对之前那个声音有点好奇,现在也意识到是自己走错包厢了,他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退出来半步刚好把门安静掩上。 包厢号……是多少来着? 水鹊正努力回忆,有人从转角窜出来攥住他的手,他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两步正好撞在支架上,架上装饰的瓷花瓶原地晃了两晃。 他扶稳瓶身,才分出注意力给一直钳住自己左手手腕的人。 “……柯邢?” 秀气的眉蹙起来,表现出主人此刻不悦的心情。 这人怎么还来找他? 霸凌者完全不会羞愧的吗? 事实表明,要求霸凌的人学会尊重他人学会自省是难如登天的一件事。 柯邢摩挲了一下手心里的腕,雪白、柔软,少有Alpha是这样的,对方确实有让别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之前不是还装的相当清高。”他恶劣地笑,“说你和Omega似的说错你了吗?” “在临海二中给你的教训是不是还不够。”柯邢装作困扰,“转学后想通了?像你这样的Alpha果然只能靠勾引别的Alpha生存吧——” “怎么样?”水鹊明明一声不吭不搭理他,柯邢却越说越起劲,“我这个人不爱计较翻旧账,要不你来跟我?” “保证比早上那个*你*得更爽。” 水鹊睁着眼看他,77号把刚刚那句话里的个别词消音了,但他还是能根据开合的嘴判断出对方的意思。 果酒的后劲上来了,头痛,还有人在这里叽叽喳喳的。 很讨厌。 水鹊的手一掷,极大而尖锐的一声响,水花四溅,清水、陶瓷碎片、玫瑰花炸开在地板上。 “走开。”他说。 柯邢眼皮一跳,隐隐有预感但并没有放手,侧面却有人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 成年人的体重正好压在破瓷片上。 他当即哀嚎了一声。 杜松子酒的香气淡淡,夹杂着没来得及散干净的烟草味。从水鹊的腋下穿过,轻松地抱起人,远离地面那堆狼藉的碎片。 曲九潮:“跟陆风驰来的?” 不用水鹊回答,他只是在明知故问。 心中纠缠已久的酸涩化作怒气喷薄而出,他轻拿轻放好水鹊,面无表情地上前,鞋底碾上柯邢的右手。 他低眸,居高临下地睨视。 “你刚才,是用这只手的,对吗?” 鞋底的垃圾不堪地传来咔咔的响动。 柯邢从哀号怒骂,到包厢里的人出来忐忑地喊了一声“曲少?”后,转为奄奄一息的喘气。 前头水鹊身边那个Alpha他不好说,但曲家……可是从前涉黑的啊,现在都没完全洗白。 柯邢双目无神,彻底瘫倒在地上。 “还看?走了。”曲九潮冷着脸,“带你去找陆风驰。” 水鹊小小声:“花瓶,我砸碎了。” 曲九潮:“哦。” “知道了,我会赔。”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0) “你…… 从青月山庄回来后,水鹊察觉到陆风驰可能在躲着自己。 表现为中午不帮他带奶茶了、课间也不和他说话、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不帮自己上课抄笔记了。 不过没关系,曲九潮那天之后莫名其妙又跟他和好了。 每天都整理出一份笔记给他。 还给他订正试卷。 水鹊很满意,虽然之前他也有不对,但他原谅曲九潮了,这算扯平。 曲九潮递过来一沓B5纸,活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的都是笔记,方便水鹊收纳进笔记本里。 他问:“我能闻闻吗?” 水鹊自从易感期过去之后,信息素里的乌龙味浓了一些。 因为患有信息素依赖,曲九潮对他身上的信息素变化尤其敏感,更遑论水鹊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不行哦。”水鹊单手晃晃食指拒绝了,他理直气壮地把笔记藏在身后,“你早上已经吸过一轮了,忘了吗?你用迟到不登记和我换的。” 曲九潮不罢休,他皱眉:“你没说一天只有一次。” “那我现在说了。”水鹊看他神情变换有点犯怵,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难道你又要凶我吗?” 曲九潮立刻回答:“我没有。” 他们站在楼梯的拐角,课间时不时有人去卫生间路过,好奇地瞥一眼,看到男生校服上别的红袖章,又急忙收回视线。 曲九潮的表情不太自然,似乎觉得刚才的回答太刻板,又补充解释:“那天是我不好,我没控制住情绪。” 他当时很在意的是,水鹊只是想玩玩他,还和其他Alpha不清不楚。同样他还自负地以为,水鹊对自己的吸引力全然赖于信息素。 其实不是的,在之后戒断且加以药物控制的几天里,他刻意地远离对方,故意回避,甚至回忆不起来那天水鹊到底有没有释放信息素了。 但是他还记得那个吻,以唇描摹的唇齿轮廓,还有水鹊闭眼时颤动的睫毛,根根分明。 好像,不完全是信息素。 水鹊想了想,大度地说:“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 他磨磨蹭蹭地牵曲九潮到门后,光线暗下来,撩起贴着后颈的乌发,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 “只可以吸一下。” 这次曲九潮万分珍重地轻轻抱住他,脸贴近那一截肌肤,鼻尖擦过,痒痒的。 水鹊试探地问:“你的这个病,还能治好吗?” 对方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身体僵直了一瞬。 “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水鹊赶紧说,“你知道的,我也有腺体罕见病。” 他不仅仅是单纯的关心,他是在暗示曲九潮,他们可是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 他的潜台词是,不要把他A装O的事抖搂出去! 起码现在不要,剧情还没到,水鹊还是想按部就班地走剧情,最好曲九潮能听出来他在威胁,然后怀恨在心,等他被扒出来A装O再以无辜受害者身份落井下石! “我没关系。” “一直有在服用药物控制。” “只不过可能还需要你的信息素辅助戒断。” 曲九潮的话多起来。 以曲家的能力,调查宋水鹊的背景和病史并不困难,何况他们家本来就没有和道上的断清楚,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的唇是冰凉的,沉默不语,小心地亲了亲水鹊的腺体。 水鹊内心激动,曲九潮一定是听懂了他的威胁,这个动作实际上是在回应他:你的把柄也拿捏在我这里! 他果然很适合这份工作,都给未来的剧情埋好伏笔了! 他哼着小调回到教室坐下,没有注意到旁边脸色黑得能拧出墨水的同桌。 又是曲九潮?他见到曲九潮就这么开心? 陆风驰死死盯着旁边课桌上的笔记。 优等生的字确实比他的好看那么一点。 水鹊晃晃保温杯,杯子见底了,时间还够,他准备去装一趟水。 陆风驰咬牙。 他不主动给他装水,他就不会开口命令他? 搞得好像他是上赶着当A同一样! 男生哗地撑桌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此往后推移发出噪声,他一声不吭地夺走水鹊的杯子,从后门出去了。 “嗯?不是刚才说一起去装水的吗?水鹊你杯子呢?”陈俭笑吟吟地路过。 他呆呆地指了指陆风驰的位置,“你觉不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啊?” 陈俭:“啊?陆哥应该一直都没有太正常吧。” “嘶。”滚烫的水浇在手指上,剧烈痛感牵扯神经,拽回陆风驰的思绪。 是开水装多了,从杯口溢出来,他拧上开关,手伸到到旁边的水龙头下,冷水哗啦啦地浇灭指尖麻痹的痛觉。 “你不会真以为他是Omega吧?”ktv的包厢外面,两人对峙,其中一方曲九潮好整以暇,看热闹似的又按下了重播键。 录音里是柯邢的污言秽语。 伴随着曲九潮冷冷地讽刺:“他和你只是玩玩而已。Alpha,以后注定还是会和Omega结合的,不是吗?” 陆风驰如坠冰窟的同时,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被欺骗后的愤怒,而是在想,柯邢嘴那么臭,自己没去打掉他的牙真是便宜他了。 他猛地双手捧着冷水泼到自己脸上。 转眼入冬的天气,水温刺骨,没有气味的寒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陆风驰重新装了一水杯,温热混合,保证可以入口不会太烫。 水鹊还在盯着窗外的飞鸟神游。 【77,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任务进度都卡这么多天了,一点长进也没有,你是不是搞错任务对象了?陆风驰根本刷不起来一点进度啊?】 小小的悬浮球畏寒似的贴贴他,【那可能是他没用吧。】 水鹊:? 虽然不排除陆风驰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应该是他作为任务者在刷剧情吧,这样推到作为受害者的任务对象身上,真的好吗? 【我知道了!】水鹊灵光一闪,跃跃欲试,【会不会是剧情60%,其实是卡在过渡点了?我想想,我们一直以为现在还是骚扰的剧情点,实际上这部分已经刷满了,现在应该要过渡到下一个剧情点……脚踏两条船然后被发现而分手!】 77号完全沉浸在和宿主贴贴中了。 只有努力工作的宿主还在认真思考:【那我是不是应该先同时和他们交往?曲九潮的话我可以威胁他,但是陆风驰……】 他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今天最后一堂课是历史,老师好说话又不拖堂,一打铃学生老师都夺门而出。 日头西移,落日熔金洒满空空如也的教室。 陆风驰假意收拾书包,余光里始终追随着同桌的动作,水鹊正撑着脸看笔记,“你……还不走吗?” 那姓曲的是续写了红楼梦还是怎么的,笔记有这么好看? 水鹊装模作样而已,他在等着陆风驰收拾东西。 怎么动作这么慢? 他忍不下去了,利落地合上笔记。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正色道。 陆风驰:“嗯?” 水鹊啪地一手撑在陆风驰后面的墙上,拿出电视剧里壁咚的标准姿势,往前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陆风驰的嘴巴。 一秒钟都不到,温软一触即离。 他低下头,没有看见对方漆黑沉沉的眼眸。 水鹊说:“你亲我了。” 陆风驰的声音比平时要低一个度,“是你自己亲上来的。” “我不管,反正你亲我了。”他理不直气也壮,“和别人接过吻的Omega,是没有人要的,所以你必须对我负责!” 很蹩脚的说法,听起来挺笨的,水鹊转念一想,反正陆风驰也不聪明呀。 “水鹊。”对方冷不丁地喊他名字。 “没有人接吻是这样的。” 水鹊:“嗯?” 猝不及防地,陆风驰捧住他的脸,疾风暴雨般吻下来。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1) 外面…… 水鹊没想到局面会失控成这样。 无序的、混乱的。 唇舌交缠,水声作响。 陆风驰和其他在春天的梦里狂吃梦中情人嘴巴,然后醒来和钻石一样无坚不摧的男高中生没有区别。 没有实战,但在梦里已经演练上百遍,甚至夜里睡不着,想得发疼也要在脑海里排练以后怎么和水鹊接吻。 要先顶开牙关,缠住红洇洇的舌尖,抵进去舔舐敏感的舌根,脸颊边软肉就会应激地津津流出香甜的水。 “呜……”水鹊用力去推对方结实的胸膛,固若城墙,他那点力气如蚂蚁撼树般纹丝不动。 羊脂软玉似的小脸因为被掠夺水分和氧气,无法承受地浮现一层薄红。 他只觉得嘴巴酸胀,细密的电流穿上脊背,无力地想把陆风驰抵出去。 舌尖相触,却被误以为是认可还是鼓励,水鹊为这简单的一抵付出了代价。 吮吸、纠缠,原来濒临窒息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后仰头,白玉般的脖颈倾出天鹅的弧度,忍不住颤抖,断断续续道:“要、要摔倒了……” 狭小的椅子禁不住这样的混乱。 好像放过他了。 从软尖抽离,带出暧昧的银丝,陆风驰将由湿溻溻舌尖流下的甜水吻干净。 就在水鹊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高大的Alpha不由分说地抱起他,屁股被迫坐上冰冷的桌沿。 “这样不会摔。”以保护的名义,大手锢着那截腰。 又是兵荒马乱的持久战。 到最后,水鹊缺水又脱力,只能半张着嘴软软地靠着陆风驰肩膀小口呼吸。 还要时不时地被亢奋的男高嘴对嘴渡了口温水,美名曰补充水分。 天色漆黑一片了,校道路灯都通上电,他们才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 高个的Alpha容光焕发,就跟和别人跑了的老婆又自己回来了一样。 水鹊缓缓地走着,低垂着脑袋只觉得郁闷。 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接吻,他总觉得自己亏了。 77号更是仗着其他人看不到它,疯狂地用圆溜溜的身体撞陆风驰的脑袋。 【坏男人!坏男人!不准占我宿主便宜啊!】77号急得团团转。 水鹊借口说家里管得严,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谈恋爱,让陆风驰送到校门前的那一段路就不要再和他一起走了,装作不认识,怕家里人看见。 陆风驰还在回味,早都晕头晕脑了,自然是水鹊说东他不会往西。 “今天怎么这么晚?”男人手中的文件又翻了一页,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出乎意料地,宋秦今天在车里等他放学。 水鹊有点心虚,毕竟他刚才也不算是说谎家里确实管得严,宋秦要他三十岁以后才谈恋爱呢…… 他紧张地抱着书包坐下,老老实实地说:“和同学讨论题目,忘记时间了。” 文件夹关上,宋秦扶了扶镜框,视线落在水鹊红得异常的唇上。 嘴巴被人吃得唇缝都要合不上了。 讨论题目? 宋秦目光沉沉。 水鹊很忙,忙着应付两条船,忙着排演抽到的元旦晚会上要表演的话剧,忙着准备期末考。 回到家里还要忙着刷直播业绩。 忙得他都要变成超人了。 周末拒绝了曲九潮约的夜场电影,三申五令打消了陆风驰想从阳台爬进来潜入他家的计划。 顺便领取了谢相旬每日固定爆的金币。 水鹊终于有空去完成直播间的粉丝们很久之前就想要的50万粉福利。 他的最近一条动态就是,选点赞数最高的服装买同款穿上直播。 幸好最后选出来的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衣服,底下的人给他科普是什么Lolita王子系,还挺好看的。 为了方便,他将手机放在直播用的支架上固定,然后点了开播,由于他之前就发过通知,蹲点的一大波粉丝涌进来。 弹幕密密麻麻,小主播只好先不太好意思地和观众打了声招呼。 然后认真地做起了开箱直播,简单展示了一下整套衣服的构造,弹幕就刷屏催着他赶快去换上。 水鹊说一了声,就进了浴室里。 [主播房间好大哦。] [这床感觉能睡下我和老婆再加老婆的三个男朋友……] [楼上、别太离谱] [混蛋、你们都睡床上那我睡哪?!] [还能再睡我一个,主播睡我身上,我年轻,我抗压。] [求你了留一小块位置出租给大学生吧,清澈愚蠢会听老婆话] 水鹊失算了。 难怪这套衣服会获得点赞第一。 他绑好了腰封上的系带,一步一挪地憋着一口气站到摄像头前。 白色绸缎衬衣丝滑,从衣领到腰封两侧凹滑打褶堆叠,像藻似的白花,分层荷叶藕节袖一直遮到只露出指尖泛粉的手。 领口开得低,衬衣往下一点就是腰封,堆叠成波浪的褶皱和领口围出部分锁骨和一片雪白胸脯。 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是心理上感觉凉凉的,水鹊不太自在地将领口扯上一点,帮助聊胜于无。 下装是同一色系的短裤,版型大约和南瓜裤类似,但是柔软的雪纺材质,光滑细腻。 裤腿是扎带蕾丝的花边,尺码小了一些,挤出绵软肉弧。 “还有这个……”他手上一松,落下一条主体为多层蕾丝带又链了许多珍珠的配件,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水鹊只能询问弹幕:“这是项链吗?” [我晕,谁家好人选的衣服,我流鼻血死你负责吗?!] [主播这是腿环啦] [特别喜欢看小男生穿短裤谁懂、、] [不好意思手稍微忙了一点,宝宝那是绑大腿上的。] “噢。” 水鹊弯腰不太好绑配件,于是拉开旋转椅坐上去,一脚抵着地上的毯子防滑,另一只脚底撑在椅子坐垫上弓起来。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想要扣上腿环的扣子,乌发散在脸颊边。 因为腰身倾斜下来,加上腿上的动作,短裤自动往后滑了一截,几乎露到大腿根。 [好白、好想陷进宝宝的腿肉里长眠不醒] [软绵绵的,香香的……] [谁准你不穿袜子的!我***踩我***] [我先*****] 【平台提倡文明健康的直播环境,严禁发布违法违规、色情低俗等不良内容,谨防网络诈骗,请理智消费】 水鹊好不容易扣好了最后的配件,累得额头都出了汗,结果抬头一看直播间灰黑一片,超管提示他内容不当自动下播了。 “什么啊……”他不满地咕哝。 这超管不会是宋秦在兼职吧,怎么就内容不当了? 他郁闷地转转椅子,对全身镜拍了一张,用群发助手刷刷发给几个人。 “不好看吗?”他配上字和图。 必须有人夸夸他会系这个复杂配饰。 陆风驰:“我能来你家做客吗?” 曲九潮:“……” “是只发给我的吗?” “好看。” 相旬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发了张预订的机票截图过来—— 北城直飞海城。 水鹊吓得一哆嗦,正准备回复。 房门出乎意料地被叩响,外面的人说:“开门。” 他的心脏砰砰跳,脑袋忽地一片浆糊,划出页面一看,果然刚才设置群发对象时不小心把宋秦也勾上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2.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2) “标…… 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宋秦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半分钟前收到的照片。 拍照的人大约没有意识到领口低了、短裤短了, 他的身量小,在Alpha当中可以说是格外纤瘦,只有岔开的大腿间堆着点肉, 像海边白色浪花、枝桠厚厚的雪,左腿上面还束缚着蕾丝带和层层珍珠。 腿环工艺甚至能说粗糙,挤得、刮得腿肉泛红。 或许那本来应该是系在脖子上的。 如果这张照片流传出去, 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扣图p到不知名的网站上。 然后在每个适合体育生们偷偷逃课去网吧的午后,在闷热充斥烟味的环境当中,网页504503轮换地反复转圈等好几分钟才提示付费成功,接着悠悠加载出来这张清纯Omega照片。 全是处男只知道打架的叛逆男高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他们会珍惜又珍惜地小心拷贝到U盘里,揭下房间墙上已然发黄的小时候崇拜的铠甲海报, 然后小心地贴上新彩印的图片, 这样才算被正式引入了青春期。 最后在每个清晨满头大汗地醒来,带着难以启齿的心思手洗短裤。 宋秦的手指叩紧了, 手背青筋脉络因为忍耐发力而显眼突出。 他取出房门的钥匙,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 一字一顿都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冷意, “不来开门的话,我开锁了。” “不要!” 门内传来哒哒哒的声响,不难想象水鹊趿拉着毛拖就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开门。 室内分明开着暖气, 气温暖和如春, 水鹊却裹着长长的羽绒服, 拉链从膝盖拉上立起来的领口。 他急得额头都沁着点汗珠,小脸发红。 欲盖弥彰。 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宋秦的眼睛,只能轻微垂着头,问:“哥哥, 有、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 宋秦彻底将半掩的房门推开,房间里除了有些乱看不出什么痕迹。 “这张照片,怎么回事?”他的手机放在裤袋里,说着就要拿出来展示罪证。 水鹊急忙摁住他的手! 脑袋瓜子极速运转,加载答案:“那个照片!嗯是、是AI合成的!十分逼真对吧?” 宋秦盯着他,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就是这样的态度更令人心慌。 沉默半晌,宋秦移开视线,轻轻揭过话题。 “卫擎之前计划的每月一到两次信息素接触到了。” 之前卫擎复诊,认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利用更强势的Alpha信息素刺激调节水鹊腺体的信息素水平有疗效,他们预计先这样尝试至少三个月。 辅助治疗的对象当然得是水鹊身边相对熟悉且能够信赖的Alpha,所以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宋秦身上。 现在是12月下旬,这个月必须得有一次信息素接触治疗。 水鹊对着地毯踢了踢脚,“能不能,让我再准备一下?” 他衣服还套在羽绒服里没换。 宋秦这次的态度不容拒绝,一针见血道:“有什么不能让我发现的吗?” “当然没有!”水鹊条件反射地迅速反驳。 宋秦:“那就现在开始吧。” 他熟练地抱起水鹊,坐到床边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水鹊穿着羽绒服,他活像抱了一只休眠的蚕宝宝。 “外套不脱吗?”宋秦故意问。 水鹊听他这么一问,反而抓紧了拉链,“不用!这件羽绒服是哥哥给我挑的,我太喜欢了,根本舍不得脱下来。” 他几乎是在胡说八道地撒娇,试图唤起兄长对弟弟的良知与爱护之心。 “嗯。”宋秦不咸不淡地回应。 因为开着暖气,所以窗户禁闭着,房间里没过几分钟就充斥满了沉沉檀木香,信息素环绕下,水鹊很快就从轻微抗拒的姿势变成紧密地贴在宋秦怀里。 暖气房里裹着羽绒服又闷,暖和得如同围着炉子烤火似的,令人昏昏欲睡,他本来今天醒的就早,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了。 水鹊半梦半醒间都没发现扣在自己腰间的手移动了。 恍惚中,宋秦问:“这也是AI做的吗?” 他努力睁大眼睛,模糊视线里宋秦的手拈着一块轻薄的布料,坠在他眼前。 上面的珍珠异常眼熟。 这不是他的腿环吗? 什么时候松掉了?! 宋秦还在等着他的解释:“所以,这也是AI缝的吗?” 水鹊进退两难,抿抿唇,只好讷讷地解释那是朋友送的衣服。 网友也是“朋友”嘛。 宋秦手指摩挲着轻薄的布料,工艺并不如何精妙,做工甚至说得上粗糙,粘着珍珠的链子上还有涂出界后凝固的胶状物,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刮蹭皮肤,就连珍珠居然也是仿的。 一个没什么钱、只会诱骗Alpha的“朋友”。 还胆大包天地让他的弟弟在冬日穿这样的衣服拍照给他看。 他呢?是躲在没有暖气的冰冷的出租屋里无度意/淫、继续哄骗他的弟弟?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妄想染指宋家的孩子? 宋秦不是没怀疑过海城一中的同学,但海城一中的生源质量降低了怀疑度。 或许是社会人员?还是水鹊以前临海二中的同学?又或者是网络上专门聊骚诈骗小男生的渣滓? 还有那两次,水鹊的嘴巴肿了,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对方真的是隐藏在海城一中里。 锁起的眉头从进门后就没有松动过,神色莫测,阴沉沉的如同积雨云,酝酿着雷暴和瓢泼大雨。 水鹊瑟瑟地缩了缩下巴,他脸本来就小,一下就陷进羽绒服的帽子里了。 宋秦跟哄小孩睡觉似的拍拍他的背。 什么啊…… 水鹊不自在地扭扭身子。 怎么把他当小朋友一样? 宋秦以为是自己让他不舒服了,结束了信息素接触治疗,放下水鹊。 “乖一点。”他没再提之前照片的事,担心吓到水鹊或者引起这个年龄段的叛逆抵触心理,但这并不代表着宋秦不会追究。 既然水鹊不肯如实告诉他,那么他也还有上百种方法能够查到。 因此最后只意有所指地给水鹊留下一句: “别做坏事。” * 水鹊快累倒了,他应付完陆风驰和曲九潮,一看还有个谢相旬。 但万幸的是,对方的直达机票起码不是明天就起飞。 那是寒假的时间了,水鹊猜测对方应该是回老家海城过年的。 过年那么忙,如果相旬想找他也难以抽身吧?他自己再推三阻四地想好几个缘由就好了。 再说,他的剧情说不定过年前就能走完,到时候就可以脱离世界了。 得幸于之前的正确决策,水鹊成功将剧情进度推到了70%。 那就还有……脚踏两条船被发现陆风驰和曲九潮怒而和他分手,然后事迹曝光身败名裂! 水鹊想了想,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对他好像还挺好的,尤其是他的任务对象,虽然有的可能是迫于被他要挟、迫于家庭成员的责任。 但是凡人论迹不论心! 他在这个世界确实比从前要开心很多。 等元旦后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期末考完之后还有一个小学期——为期一周全级同学一起的冬游,这是海城一中例来的传统。 之后就放寒假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在排演晚会节目的同时准备期末考。 “啪嗒。”由于昨晚背台词睡得太晚,水鹊记着记着笔记脑袋一点,手中握着的笔一松,掉到地上去了。 陆风驰任劳任怨地给他捡起来。 他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说声“谢谢”接过笔后再抬眼看黑板,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板书,忽然一点都看不懂了。 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的中文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知道语言。 陌生是完全听不懂内容。 网友是说数学课弯腰捡个笔的功夫就听不懂了。 问题是这笔也不是他捡的啊? 算了。 水鹊决定把主动让人发现脚踏两条船然后被分手的剧情进度暂停,起码让曲九潮再给他补一周课再说吧…… “我讲明白了吗?”镜片折射光辉,曲九潮淡淡问,发现了旁边人在走神,他用笔杆子敲了敲桌面。 清脆的敲击声拽回神游天外的思绪,水鹊胡乱点头。 曲九潮早了解了他的伎俩,“那就把我刚才的解题思路复述一次。” 两人在学校图书馆的小单间里,隔音非常好,又是单面玻璃,外面看不了里面,即使讨论题目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水鹊死死盯着题眼,脑中一团浆糊,半晌才小声回答:“我不记得了。” 曲九潮铁面无私:“走神,一次。” 他好整以暇地坐着。 好烦人。 水鹊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来气。 亲亲亲,一整天就知道亲! 什么叫为了他能认真学习,走神一次就要接吻一分钟啊? 有什么好亲的。 他紧闭着眼就撞上去,几乎是公报私仇地咬了一下曲九潮的嘴唇,就抽身离开,回座位坐好。 曲九潮抬手摸了下唇,没有血丝也没有破皮,他敛眸,表情也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的,但并没有对水鹊耍赖皮的行为加以反对。 “我再讲一遍。”他手指转了转,速干笔就在指节之间旋出重影,“这是最后一次。” “噢。”水鹊正襟危坐。 下午的活动课改成了元旦晚会节目的排演,因为是和运动节一样几个校区一起合办,节目数量有限,级组偶尔会出一些两三个班联合出一个节目增加报名通过的概率,巧合的是,19班的文娱委员和10班的文娱委员是青梅竹马。 因此上报且通过的节目最后将由两个班一起联合演出。 剧本已经在上报前就编好了,节目通过后第一时间进行角色演员的分配。 10班的文娱委员是个长相清秀的Omega女同学,剧本主体就是她根据蓝胡子的童话故事改编出来的。 她说话温柔,神情也十分令人信服,最开始和水鹊沟通时用的说辞就是希望他能够参演,有一个角色特别适合他。 可能是什么全程都不用移动的小树吧,只需要当背景板就好了。 水鹊想不到其他的什么角色特别适合他。 直到剧本发下来—— “……”他不甘心地跑到文娱委员身边,剧本前期的小树角色分明写的别人的名字,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没和我说我的这个角色还需要反串啊?” 他委屈地指着剧本页上“吟游诗人(宋水鹊饰演)”。 这剧本是根据蓝胡子童话当中的一个版本改的。 蓝胡子是一方有钱的贵族Alpha公爵,他娶了好几任妻子,可是最终都下落不明,领土里没有人家再愿意把家中的Omega嫁给他。 他后来向一位林场主求娶他的女儿,女儿吓坏了。这时路过的Alpha吟游诗人听说了这件事,他上门表明自己可以假扮林场主的女儿嫁给蓝胡子,以调查事情的真相,揭开蓝胡子的真面目。 林场主对吟游诗人千恩万谢后,把装扮成女Omega的吟游诗人送到公爵的城堡里。 蓝胡子果真对新任小妻子千娇万宠,搜罗了王国里的各种珍奇宝物,琳琅满目塞满了妻子的房间,妻子借机提出想要某个邻国的藏宝,蓝胡子必须离开这个国家一趟为“她”带回宝物。 留守在家的妻子飞鸽传书联系了从前旅行时认识的光明教廷骑士长。 骑士长立刻赶来以和公爵妻子叙旧为由拜访城堡,暗地里两人避开城堡里的仆人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蓝胡子公爵满心欢喜地带着宝物还乡,却被仆人悄悄告知他的妻子在他不在的一个半月里,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在城堡各个角落苟合! 蓝胡子冲冠一怒,准备捉奸的时候被赶来的教廷骑士们抓捕。 原来在他离开的一个半月里,妻子和骑士长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蓝胡子其实是腺体残疾的Omega,他求娶其他Omega的目的是将他们的腺体移植给自己,可惜的是没有人匹配,并且还都发现了蓝胡子是残疾Omega的秘密。 蓝胡子疯狂地将他们灭口,尸体做成塑像尘封在城堡的地下室里。 如果饰演吟游诗人,这就意味着水鹊要和剧本里的一样假扮成林场主的Omega女儿。 他说的“反串”也就是指这个。 文娱委员误会了,她以为水鹊在意的是吟游诗人是Alpha,毕竟没有哪个Omega会愿意饰演五大三粗的Alpha。 于是安慰道:“没事的,吟游诗人只有出场的时候是Alpha,反串时间很短的。” “噢对!”她又以握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恍然大悟道,“还有男女反串的对吧?” “没事的,”文娱委员随意地指指点点了班上几个球队的Alpha,“他、他、他,分别要演蓝胡子公爵的前几任妻子,都是女Omega哦。你知道的,现在不仅没创新的剧本不吃香,传统的角色演绎也没人看了,观众就喜欢炸裂又好看的视觉效果。” “他们负责炸裂,宋同学你只负责好看就可以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文娱委员的脸一红。 “反正,服装我已经从影视城借来了!”她的态度坚决。 水鹊拗不过她,只得服从安排。 他再往后翻了一页,发现骑士长是陆风驰饰演。 “蓝胡子的饰演者怎么没写?”他疑惑地看着蓝胡子后面的空白栏。 “哦,因为是两个班共同出演的节目嘛,得让一个主要角色的演员给19班,本来还有几个小配角也是他们班演的,不过……”文娱委员说着翻了个白眼,摊摊手。 “他们班大多数人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种三流小剧本小节目啦。” “但是我觉得剧本写得很好、很精彩。”水鹊并不吝啬赞美之词,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显得格外真诚。 当然,如果不是他演吟游诗人的话,他一定会当热情捧场观众的。 文娱委员左看看右瞅瞅,确认某个总跟着水鹊的Alpha不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捏了一下水鹊的脸蛋子。 好软。 好滑。 可惜了…… 世俗大多不能接受生活西化的OO恋。 文娱委员满怀遗憾地看着水鹊。 水鹊一脸茫然:? 蓝胡子…… 是曲九潮饰演啊。 排演的时候,曲九潮将舞蹈室的钥匙借给他们,他还疑惑为什么对方都给了钥匙了还要带他们上综合楼找舞蹈室。 原来是因为他也要参演啊…… “他为什么在这里?”曲九潮的语气像剧本里的蓝胡子公爵一样刻薄,目光斜撇了一眼和大爷似的坐在另一边的Alpha,又回来直视水鹊的眼睛问。 那Alpha人高马大,坐的是小板凳,一双长腿只好交叠着岔出去,又坐在门边,也不怕呼呼灌入舞蹈室的寒风,和拦住出入口的门神一样不动如山,手中还捧着两杯温热的奶茶。 虽然未被指名道姓,但他倒是擅长对号入座。 陆风驰表情不耐,冲着曲九潮讥讽道:“又不是只有你能参演?骑士长在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抱臂通常会反映一个人持保守或反对意见。 曲九潮冷声反驳:“按照计划安排,今天排戏并没有轮到你的部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打乱计划,破坏大家辛苦努力的心血。” 气势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没有我的戏份就不能来吗?”陆风驰态度理所当然,冷风扑到他耳畔的骨钉上,“作为骑士长,守护公主怎么你了?” 水鹊眼皮一跳,下意识喊陆风驰名字防止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你不喜欢……?”Alpha缩在小板凳上像只委屈的大狗,声音都放低了,“那抹茶奶盖你总喜欢吧?再不喝就要凉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音量更小。 *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不论文娱委员说什么水鹊也不会答应参演的。 每天排演的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 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遍了。 虽然海王是不对,但是有时候水鹊还挺佩服那些和八爪鱼似的时间安排大师级海王的。 他只是个脚踏两条船的平平无奇炮灰,这段时间一天天的都要累死了。 左挨右等终于到了元旦晚会。 海城一中每年都会花至少五百万作为晚会的经费支出,在运动场中心搭建表演舞台以及大屏投放,方便容下三个校区的师生还有部分受邀参加晚会的家长以及校友,还会请专业的摄像组在网络上同步直播。 临时搭建的后台紧锣密鼓地换装化妆,人影憧憧。 蓝胡子话剧在节目单上排倒数,所以他们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准备。 曲九潮利用学生会的特权为他们申请了专门的换衣间和化妆间,并且还不是逼仄的那种,相当宽敞。 戏份少的几个配角演员先换装化妆。 而花费功夫多的主要角色留到后面精细着点准备。 几个饰演前任妻子的Alpha换上宫廷裙装,强壮胸肌把裙子撑得鼓鼓囊囊,画的妆也相当浓艳,颇有胭脂俗粉的炸裂视觉效果。 他们互相嘻嘻哈哈地打趣,甚至揉对方胸一把狠狠嘲笑了,还要拍下照片永久作黑历史存档。 忽然,化妆间里不知道是他们之中的哪个,喃喃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宋同学换好了没有……” 明明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但所有人都捕捉到了,刚刚还肆无忌惮打趣的几个Alpha脸色发红,全都不说话了。 化妆间一时间落针可闻。 良久,有人说: “他穿应该会很漂亮。” 众人看去,是穿一身骑士装守在门边的陆风驰,黑金色半边披风裁剪合度,骨钉没卸,这让他看起来落拓不羁,确实像童话里会为公主拔剑的光明骑士。 “砰”的一声响,有人重重推开换衣间内室的门,喘息声粗重。 啪嗒反锁了门。 一步一顿地走向他,漆黑锃亮的皮靴踏在木板地面上,吱嘎吱嘎,好似走路的人承重千斤,每挪动一步都需要格外用力。 水鹊背对着门的方向,还在和裙子后背的系带做斗争。 换衣间灯光是护眼的昏黄,他毫无所觉地在柔光下向着来者半露出蝴蝶骨,绿色的丝带层层叠叠地束缚在上面。 “抱歉,我还没有换好。”他背着手试图反手打蝴蝶结,但失败了好几次,垂着脑袋为自己的笨手笨脚道歉,他也没回头,只是解释,“你可能还需要再等一会儿,这个有点难系。” 冰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揽住他,掌心相贴的皮肤因低温而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水鹊打了个寒颤。 手上一松,未束好的后背丝带因为来者抓住机会紧贴上他的身躯而死死夹在两人之间。 曲九潮浑身汗淋漓的,他外套也没穿,身上只一件属于公爵的内衬,皱巴巴的,狼狈极了。 曲家有相当一部分产业盘踞在国外,因此他从小受到的都是繁复的西式贵族教育,礼仪家教像旧世纪绅士一样刻板,哪怕衬衫出现一丝褶皱,都是失礼的、不合格的。 藤条会迅疾地落在掌心里,如降下的雷雨雨滴,反复多次,手指没办法伸直,火辣辣的痛感持续一整天。 他几乎没有和现在一样在别人面前这么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的经历。 他喘着粗气,呼吸滚烫,尽数洒在水鹊的脖颈上,双目赤红,低下头鼻梁抵着人碎发后的腺体。 对方却刚刚反应过来是他一样,担忧他的异常状况,“曲、曲九潮?你怎么了?” “情、热、期。”曲九潮每说的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标记我。” 他说。 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久到曲九潮眼前一阵发黑眩晕。 水鹊才方知紧急情况一般,慌乱得声线都在颤,求助道:“我、我不会啊,标记要怎么做?” 曲九潮咬牙,犬齿用力,“你初中生理课学的都还给老师了吗?!” “你凶我也没有用……”他慌得六神无主,环顾四周,手心都沁汗了,“怎么办?”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3.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3) 宋秦…… 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宋秦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半分钟前收到的照片。 拍照的人大约没有意识到领口低了、短裤短了, 他的身量小,在Alpha当中可以说是格外纤瘦,只有岔开的大腿间堆着点肉, 像海边白色浪花、枝桠厚厚的雪,左腿上面还束缚着蕾丝带和层层珍珠。 腿环工艺甚至能说粗糙,挤得、刮得腿肉泛红。 或许那本来应该是系在脖子上的。 如果这张照片流传出去, 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扣图p到不知名的网站上。 然后在每个适合体育生们偷偷逃课去网吧的午后,在闷热充斥烟味的环境当中,网页504503轮换地反复转圈等好几分钟才提示付费成功,接着悠悠加载出来这张清纯Omega照片。 全是处男只知道打架的叛逆男高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他们会珍惜又珍惜地小心拷贝到U盘里,揭下房间墙上已然发黄的小时候崇拜的铠甲海报, 然后小心地贴上新彩印的图片, 这样才算被正式引入了青春期。 最后在每个清晨满头大汗地醒来,带着难以启齿的心思手洗短裤。 宋秦的手指叩紧了, 手背青筋脉络因为忍耐发力而显眼突出。 他取出房门的钥匙,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 一字一顿都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冷意, “不来开门的话,我开锁了。” “不要!” 门内传来哒哒哒的声响,不难想象水鹊趿拉着毛拖就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开门。 室内分明开着暖气, 气温暖和如春, 水鹊却裹着长长的羽绒服, 拉链从膝盖拉上立起来的领口。 他急得额头都沁着点汗珠,小脸发红。 欲盖弥彰。 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宋秦的眼睛,只能轻微垂着头,问:“哥哥, 有、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 宋秦彻底将半掩的房门推开,房间里除了有些乱看不出什么痕迹。 “这张照片,怎么回事?”他的手机放在裤袋里,说着就要拿出来展示罪证。 水鹊急忙摁住他的手! 脑袋瓜子极速运转,加载答案:“那个照片!嗯是、是AI合成的!十分逼真对吧?” 宋秦盯着他,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就是这样的态度更令人心慌。 沉默半晌,宋秦移开视线,轻轻揭过话题。 “卫擎之前计划的每月一到两次信息素接触到了。” 之前卫擎复诊,认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利用更强势的Alpha信息素刺激调节水鹊腺体的信息素水平有疗效,他们预计先这样尝试至少三个月。 辅助治疗的对象当然得是水鹊身边相对熟悉且能够信赖的Alpha,所以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宋秦身上。 现在是12月下旬,这个月必须得有一次信息素接触治疗。 水鹊对着地毯踢了踢脚,“能不能,让我再准备一下?” 他衣服还套在羽绒服里没换。 宋秦这次的态度不容拒绝,一针见血道:“有什么不能让我发现的吗?” “当然没有!”水鹊条件反射地迅速反驳。 宋秦:“那就现在开始吧。” 他熟练地抱起水鹊,坐到床边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水鹊穿着羽绒服,他活像抱了一只休眠的蚕宝宝。 “外套不脱吗?”宋秦故意问。 水鹊听他这么一问,反而抓紧了拉链,“不用!这件羽绒服是哥哥给我挑的,我太喜欢了,根本舍不得脱下来。” 他几乎是在胡说八道地撒娇,试图唤起兄长对弟弟的良知与爱护之心。 “嗯。”宋秦不咸不淡地回应。 因为开着暖气,所以窗户禁闭着,房间里没过几分钟就充斥满了沉沉檀木香,信息素环绕下,水鹊很快就从轻微抗拒的姿势变成紧密地贴在宋秦怀里。 暖气房里裹着羽绒服又闷,暖和得如同围着炉子烤火似的,令人昏昏欲睡,他本来今天醒的就早,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了。 水鹊半梦半醒间都没发现扣在自己腰间的手移动了。 恍惚中,宋秦问:“这也是AI做的吗?” 他努力睁大眼睛,模糊视线里宋秦的手拈着一块轻薄的布料,坠在他眼前。 上面的珍珠异常眼熟。 这不是他的腿环吗? 什么时候松掉了?! 宋秦还在等着他的解释:“所以,这也是AI缝的吗?” 水鹊进退两难,抿抿唇,只好讷讷地解释那是朋友送的衣服。 网友也是“朋友”嘛。 宋秦手指摩挲着轻薄的布料,工艺并不如何精妙,做工甚至说得上粗糙,粘着珍珠的链子上还有涂出界后凝固的胶状物,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刮蹭皮肤,就连珍珠居然也是仿的。 一个没什么钱、只会诱骗Alpha的“朋友”。 还胆大包天地让他的弟弟在冬日穿这样的衣服拍照给他看。 他呢?是躲在没有暖气的冰冷的出租屋里无度意/淫、继续哄骗他的弟弟?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妄想染指宋家的孩子? 宋秦不是没怀疑过海城一中的同学,但海城一中的生源质量降低了怀疑度。 或许是社会人员?还是水鹊以前临海二中的同学?又或者是网络上专门聊骚诈骗小男生的渣滓? 还有那两次,水鹊的嘴巴肿了,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对方真的是隐藏在海城一中里。 锁起的眉头从进门后就没有松动过,神色莫测,阴沉沉的如同积雨云,酝酿着雷暴和瓢泼大雨。 水鹊瑟瑟地缩了缩下巴,他脸本来就小,一下就陷进羽绒服的帽子里了。 宋秦跟哄小孩睡觉似的拍拍他的背。 什么啊…… 水鹊不自在地扭扭身子。 怎么把他当小朋友一样? 宋秦以为是自己让他不舒服了,结束了信息素接触治疗,放下水鹊。 “乖一点。”他没再提之前照片的事,担心吓到水鹊或者引起这个年龄段的叛逆抵触心理,但这并不代表着宋秦不会追究。 既然水鹊不肯如实告诉他,那么他也还有上百种方法能够查到。 因此最后只意有所指地给水鹊留下一句: “别做坏事。” * 水鹊快累倒了,他应付完陆风驰和曲九潮,一看还有个谢相旬。 但万幸的是,对方的直达机票起码不是明天就起飞。 那是寒假的时间了,水鹊猜测对方应该是回老家海城过年的。 过年那么忙,如果相旬想找他也难以抽身吧?他自己再推三阻四地想好几个缘由就好了。 再说,他的剧情说不定过年前就能走完,到时候就可以脱离世界了。 得幸于之前的正确决策,水鹊成功将剧情进度推到了70%。 那就还有……脚踏两条船被发现陆风驰和曲九潮怒而和他分手,然后事迹曝光身败名裂! 水鹊想了想,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对他好像还挺好的,尤其是他的任务对象,虽然有的可能是迫于被他要挟、迫于家庭成员的责任。 但是凡人论迹不论心! 他在这个世界确实比从前要开心很多。 等元旦后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期末考完之后还有一个小学期——为期一周全级同学一起的冬游,这是海城一中例来的传统。 之后就放寒假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在排演晚会节目的同时准备期末考。 “啪嗒。”由于昨晚背台词睡得太晚,水鹊记着记着笔记脑袋一点,手中握着的笔一松,掉到地上去了。 陆风驰任劳任怨地给他捡起来。 他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说声“谢谢”接过笔后再抬眼看黑板,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板书,忽然一点都看不懂了。 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的中文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知道语言。 陌生是完全听不懂内容。 网友是说数学课弯腰捡个笔的功夫就听不懂了。 问题是这笔也不是他捡的啊? 算了。 水鹊决定把主动让人发现脚踏两条船然后被分手的剧情进度暂停,起码让曲九潮再给他补一周课再说吧…… “我讲明白了吗?”镜片折射光辉,曲九潮淡淡问,发现了旁边人在走神,他用笔杆子敲了敲桌面。 清脆的敲击声拽回神游天外的思绪,水鹊胡乱点头。 曲九潮早了解了他的伎俩,“那就把我刚才的解题思路复述一次。” 两人在学校图书馆的小单间里,隔音非常好,又是单面玻璃,外面看不了里面,即使讨论题目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水鹊死死盯着题眼,脑中一团浆糊,半晌才小声回答:“我不记得了。” 曲九潮铁面无私:“走神,一次。” 他好整以暇地坐着。 好烦人。 水鹊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来气。 亲亲亲,一整天就知道亲! 什么叫为了他能认真学习,走神一次就要接吻一分钟啊? 有什么好亲的。 他紧闭着眼就撞上去,几乎是公报私仇地咬了一下曲九潮的嘴唇,就抽身离开,回座位坐好。 曲九潮抬手摸了下唇,没有血丝也没有破皮,他敛眸,表情也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的,但并没有对水鹊耍赖皮的行为加以反对。 “我再讲一遍。”他手指转了转,速干笔就在指节之间旋出重影,“这是最后一次。” “噢。”水鹊正襟危坐。 下午的活动课改成了元旦晚会节目的排演,因为是和运动节一样几个校区一起合办,节目数量有限,级组偶尔会出一些两三个班联合出一个节目增加报名通过的概率,巧合的是,19班的文娱委员和10班的文娱委员是青梅竹马。 因此上报且通过的节目最后将由两个班一起联合演出。 剧本已经在上报前就编好了,节目通过后第一时间进行角色演员的分配。 10班的文娱委员是个长相清秀的Omega女同学,剧本主体就是她根据蓝胡子的童话故事改编出来的。 她说话温柔,神情也十分令人信服,最开始和水鹊沟通时用的说辞就是希望他能够参演,有一个角色特别适合他。 可能是什么全程都不用移动的小树吧,只需要当背景板就好了。 水鹊想不到其他的什么角色特别适合他。 直到剧本发下来—— “……”他不甘心地跑到文娱委员身边,剧本前期的小树角色分明写的别人的名字,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没和我说我的这个角色还需要反串啊?” 他委屈地指着剧本页上“吟游诗人(宋水鹊饰演)”。 这剧本是根据蓝胡子童话当中的一个版本改的。 蓝胡子是一方有钱的贵族Alpha公爵,他娶了好几任妻子,可是最终都下落不明,领土里没有人家再愿意把家中的Omega嫁给他。 他后来向一位林场主求娶他的女儿,女儿吓坏了。这时路过的Alpha吟游诗人听说了这件事,他上门表明自己可以假扮林场主的女儿嫁给蓝胡子,以调查事情的真相,揭开蓝胡子的真面目。 林场主对吟游诗人千恩万谢后,把装扮成女Omega的吟游诗人送到公爵的城堡里。 蓝胡子果真对新任小妻子千娇万宠,搜罗了王国里的各种珍奇宝物,琳琅满目塞满了妻子的房间,妻子借机提出想要某个邻国的藏宝,蓝胡子必须离开这个国家一趟为“她”带回宝物。 留守在家的妻子飞鸽传书联系了从前旅行时认识的光明教廷骑士长。 骑士长立刻赶来以和公爵妻子叙旧为由拜访城堡,暗地里两人避开城堡里的仆人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蓝胡子公爵满心欢喜地带着宝物还乡,却被仆人悄悄告知他的妻子在他不在的一个半月里,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在城堡各个角落苟合! 蓝胡子冲冠一怒,准备捉奸的时候被赶来的教廷骑士们抓捕。 原来在他离开的一个半月里,妻子和骑士长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蓝胡子其实是腺体残疾的Omega,他求娶其他Omega的目的是将他们的腺体移植给自己,可惜的是没有人匹配,并且还都发现了蓝胡子是残疾Omega的秘密。 蓝胡子疯狂地将他们灭口,尸体做成塑像尘封在城堡的地下室里。 如果饰演吟游诗人,这就意味着水鹊要和剧本里的一样假扮成林场主的Omega女儿。 他说的“反串”也就是指这个。 文娱委员误会了,她以为水鹊在意的是吟游诗人是Alpha,毕竟没有哪个Omega会愿意饰演五大三粗的Alpha。 于是安慰道:“没事的,吟游诗人只有出场的时候是Alpha,反串时间很短的。” “噢对!”她又以握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恍然大悟道,“还有男女反串的对吧?” “没事的,”文娱委员随意地指指点点了班上几个球队的Alpha,“他、他、他,分别要演蓝胡子公爵的前几任妻子,都是女Omega哦。你知道的,现在不仅没创新的剧本不吃香,传统的角色演绎也没人看了,观众就喜欢炸裂又好看的视觉效果。” “他们负责炸裂,宋同学你只负责好看就可以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文娱委员的脸一红。 “反正,服装我已经从影视城借来了!”她的态度坚决。 水鹊拗不过她,只得服从安排。 他再往后翻了一页,发现骑士长是陆风驰饰演。 “蓝胡子的饰演者怎么没写?”他疑惑地看着蓝胡子后面的空白栏。 “哦,因为是两个班共同出演的节目嘛,得让一个主要角色的演员给19班,本来还有几个小配角也是他们班演的,不过……”文娱委员说着翻了个白眼,摊摊手。 “他们班大多数人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种三流小剧本小节目啦。” “但是我觉得剧本写得很好、很精彩。”水鹊并不吝啬赞美之词,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显得格外真诚。 当然,如果不是他演吟游诗人的话,他一定会当热情捧场观众的。 文娱委员左看看右瞅瞅,确认某个总跟着水鹊的Alpha不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捏了一下水鹊的脸蛋子。 好软。 好滑。 可惜了…… 世俗大多不能接受生活西化的OO恋。 文娱委员满怀遗憾地看着水鹊。 水鹊一脸茫然:? 蓝胡子…… 是曲九潮饰演啊。 排演的时候,曲九潮将舞蹈室的钥匙借给他们,他还疑惑为什么对方都给了钥匙了还要带他们上综合楼找舞蹈室。 原来是因为他也要参演啊…… “他为什么在这里?”曲九潮的语气像剧本里的蓝胡子公爵一样刻薄,目光斜撇了一眼和大爷似的坐在另一边的Alpha,又回来直视水鹊的眼睛问。 那Alpha人高马大,坐的是小板凳,一双长腿只好交叠着岔出去,又坐在门边,也不怕呼呼灌入舞蹈室的寒风,和拦住出入口的门神一样不动如山,手中还捧着两杯温热的奶茶。 虽然未被指名道姓,但他倒是擅长对号入座。 陆风驰表情不耐,冲着曲九潮讥讽道:“又不是只有你能参演?骑士长在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抱臂通常会反映一个人持保守或反对意见。 曲九潮冷声反驳:“按照计划安排,今天排戏并没有轮到你的部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打乱计划,破坏大家辛苦努力的心血。” 气势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没有我的戏份就不能来吗?”陆风驰态度理所当然,冷风扑到他耳畔的骨钉上,“作为骑士长,守护公主怎么你了?” 水鹊眼皮一跳,下意识喊陆风驰名字防止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你不喜欢……?”Alpha缩在小板凳上像只委屈的大狗,声音都放低了,“那抹茶奶盖你总喜欢吧?再不喝就要凉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音量更小。 *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不论文娱委员说什么水鹊也不会答应参演的。 每天排演的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 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遍了。 虽然海王是不对,但是有时候水鹊还挺佩服那些和八爪鱼似的时间安排大师级海王的。 他只是个脚踏两条船的平平无奇炮灰,这段时间一天天的都要累死了。 左挨右等终于到了元旦晚会。 海城一中每年都会花至少五百万作为晚会的经费支出,在运动场中心搭建表演舞台以及大屏投放,方便容下三个校区的师生还有部分受邀参加晚会的家长以及校友,还会请专业的摄像组在网络上同步直播。 临时搭建的后台紧锣密鼓地换装化妆,人影憧憧。 蓝胡子话剧在节目单上排倒数,所以他们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准备。 曲九潮利用学生会的特权为他们申请了专门的换衣间和化妆间,并且还不是逼仄的那种,相当宽敞。 戏份少的几个配角演员先换装化妆。 而花费功夫多的主要角色留到后面精细着点准备。 几个饰演前任妻子的Alpha换上宫廷裙装,强壮胸肌把裙子撑得鼓鼓囊囊,画的妆也相当浓艳,颇有胭脂俗粉的炸裂视觉效果。 他们互相嘻嘻哈哈地打趣,甚至揉对方胸一把狠狠嘲笑了,还要拍下照片永久作黑历史存档。 忽然,化妆间里不知道是他们之中的哪个,喃喃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宋同学换好了没有……” 明明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但所有人都捕捉到了,刚刚还肆无忌惮打趣的几个Alpha脸色发红,全都不说话了。 化妆间一时间落针可闻。 良久,有人说: “他穿应该会很漂亮。” 众人看去,是穿一身骑士装守在门边的陆风驰,黑金色半边披风裁剪合度,骨钉没卸,这让他看起来落拓不羁,确实像童话里会为公主拔剑的光明骑士。 “砰”的一声响,有人重重推开换衣间内室的门,喘息声粗重。 啪嗒反锁了门。 一步一顿地走向他,漆黑锃亮的皮靴踏在木板地面上,吱嘎吱嘎,好似走路的人承重千斤,每挪动一步都需要格外用力。 水鹊背对着门的方向,还在和裙子后背的系带做斗争。 换衣间灯光是护眼的昏黄,他毫无所觉地在柔光下向着来者半露出蝴蝶骨,绿色的丝带层层叠叠地束缚在上面。 “抱歉,我还没有换好。”他背着手试图反手打蝴蝶结,但失败了好几次,垂着脑袋为自己的笨手笨脚道歉,他也没回头,只是解释,“你可能还需要再等一会儿,这个有点难系。” 冰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揽住他,掌心相贴的皮肤因低温而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水鹊打了个寒颤。 手上一松,未束好的后背丝带因为来者抓住机会紧贴上他的身躯而死死夹在两人之间。 曲九潮浑身汗淋漓的,他外套也没穿,身上只一件属于公爵的内衬,皱巴巴的,狼狈极了。 曲家有相当一部分产业盘踞在国外,因此他从小受到的都是繁复的西式贵族教育,礼仪家教像旧世纪绅士一样刻板,哪怕衬衫出现一丝褶皱,都是失礼的、不合格的。 藤条会迅疾地落在掌心里,如降下的雷雨雨滴,反复多次,手指没办法伸直,火辣辣的痛感持续一整天。 他几乎没有和现在一样在别人面前这么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的经历。 他喘着粗气,呼吸滚烫,尽数洒在水鹊的脖颈上,双目赤红,低下头鼻梁抵着人碎发后的腺体。 对方却刚刚反应过来是他一样,担忧他的异常状况,“曲、曲九潮?你怎么了?” “情、热、期。”曲九潮每说的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标记我。” 他说。 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久到曲九潮眼前一阵发黑眩晕。 水鹊才方知紧急情况一般,慌乱得声线都在颤,求助道:“我、我不会啊,标记要怎么做?” 曲九潮咬牙,犬齿用力,“你初中生理课学的都还给老师了吗?!” “你凶我也没有用……”他慌得六神无主,环顾四周,手心都沁汗了,“怎么办?”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4.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4) [只…… 他的手机也不知道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放到哪里去了。 按照生活经验, 你越是想要找到丢失的某样物品,越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 只有之后不经意间的一瞥,发现它就在某个显眼的位置。 水鹊环顾换衣间一周, 也没找到他的手机,只能问曲九潮:“你带手机了吗?我现在查?” “你怎么不带抑制剂啊……情热期乱了吗?”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道:“我、要不我给你找一个会的Alpha过来吧?” 话音刚落,曲九潮咬了他后颈一口,当然避开了腺体,但还是有点痛,因为对方显然并没有打算收住力气。 明明都神志不清了,还恶狠狠地质问:“你以为标记是什么?” “在你眼里我是谁都可以接受的Omega?” 水鹊意识到自己这次说话过分了,声音软软地道歉:“对不起……” “你别凶我。”就像一股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难受极了, 和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我真的不会……” 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握着水鹊的双肩将他掰过来, 面对面, 又紧密无缝地抱在一起。 洋装长裙配了繁复的饰品, 胸口的珠链挤压在两人之间冰冷、生疼,又因为密不透风的体温传递仿佛要化在新年夜了。 “学我刚才那样,咬我的腺体。”曲九潮努力冷静, 控制自己的声线, “现在, 释放信息素。” 水鹊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听话的学生,就连在标记这件事的学习上也不例外。 他一步步跟着曲九潮的引导,和拿着参考答案写作业一样。 贝齿不敢用力,就偏过头换虎牙。 杜松子酒和栀子乌龙和洪水一样淹没整个换衣间。 水鹊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长桌上的道具噼里啪啦一扫而落, 他坐在桌面,裙摆由于没有裙撑,柔软厚绒面质地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被临时标记的Omega比之前还要失控,他看起来单薄,但身高近一米九,衬衣下隐藏着劲瘦的肌肉,从长期坚持锻炼与极限运动带来的好体能,使得他能够轻易地困住面前的Alpha。 传统印象中AO的位置颠倒过来。 水鹊的腿被迫夹紧了曲九潮的腰胯,那裙装是U型衣领,狐裘披风还没来得及穿上,大开大合的领子本就松垮,拉拉扯扯的,粉润的小肩膀全然露到外面了。 对方跟疯了一般舔舐水鹊的唇肉,磨得唇珠发烫,圆鼓鼓的微微肿起,挤得香甜的水滑到雪白的脖颈上。 他好像怕人跑了,还要单手按在人家后脑勺去迎合他侵入的动作,另一只手死死绞着水鹊后背的丝带。 大概是节水意识宣传得很到位,一点一滴都不肯浪费的,他从软嫩的脸颊肉往下,一路吮走甜腻腻的水痕。 “不要……”水鹊摁住他的脸,羞耻得脚趾蜷缩,“会有痕迹,别人会看到的。” “只要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可以吗?”卷着丝带的手指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曲九潮饱含引导性地问。 水鹊根本没注意他在后背的小动作,但还是满脸犹豫,脸蛋子都要皱在一起了,“你还没稳定下来吗?那就可以吧……” “但是你要快一点,我担心我们不够时间准备了。” 好奇怪。 标记不是说可以起效迅速地稳定情热期的Omega吗? 难道是因为他分泌的Alpha信息素太少? 那他岂不是很那个的Alpha……完全没办法满足Omega的需求啊。 怎么办,好丢A脸。 曲九潮会不会嫌弃他? 他羞愧得脸颊滚烫,恨不得捂住脸。 真正的Omega会自己争取。曲九潮的眼镜落在另一间换衣间内室了,也省去了摘眼镜的功夫。 细长的指节远比水鹊的要灵活,东绕一圈西绕一圈,墨绿色丝带就松散开来,没了束缚,上身的衣物理所当然地散开。 凉丝丝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裹过来。 “等、等等……”水鹊双眼瞪圆了,他好不容易差不多系好的丝带,本来还想叫曲九潮给他帮忙打个结,没想到这人是过来帮倒忙的。 漆黑的眼眸垂下,视线和给胶水黏住了似的完全挪不开半分,他应该是想抬手扶眼镜,但马虎地忘记了鼻梁上空空如也,抬手蹭了个空。 哑然失笑道:“好小。” 水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有病吗?!闭嘴,不许说!” “但是好漂亮。”曲九潮还嫌水鹊不够害臊,目光虔诚地盯着,“我想亲亲它们。” 他不但敢想,他还是一个相当勇于实践的人。 * 晚会开启的倒计时归零,一百响的礼炮和烟花齐放,震得人耳膜鼓胀,尘嚣满天。 享受完款待的男生满脸餍足,他耐心地重新系好复杂纷乱的墨绿丝带,双指交叉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好了。” 他将狐裘披风抱过来,手把手地给水鹊穿上,像打扮珍藏的人偶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披风围起来,上半身不管是U型衣领还是绿丝带的后背全都看不见了,避风,而且隐藏得很好,只有他见过那样的景色。 “其他人不会看到的。” 水鹊脑袋还懵懵的,没有搭理他的话,他可能吓坏了,眼尾绯红,垂下眸时睫羽还在不安地扑闪。 恢复温和有礼表面的Omega全然看不出刚才丧失理智的模样,单膝跪在地上,让水鹊的脚正好可以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仔仔细细地给他穿上白色长袜。 看起来好脾气又予取予求的样子。 完全不像是任人打骂都不肯松嘴的那种变态。 衣冠禽兽。 水鹊评价道。 如果不是他要做任务,曲九潮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男朋友了。 世界上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Omega! 他越想越气,即使知道是非常没礼貌的动作,也还是忍不住一脚踹到对方肩膀上。 纹丝不动。 宽大的手掌却反手把住他的脚腕,抬高。 厚重裙摆因此往后推移,莹润的小腿曲线一直延伸进深处。 水鹊完全没注意对方的视线在往哪里看,他撑住桌面,挣了挣脚腕,没挣脱,“你干嘛?快松手!” “不是你先要踹我的吗?”曲九潮淡淡出声。 水鹊还想找借口反驳,下一秒因为曲九潮的动作,所有话音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你以后都不许亲我嘴巴!” 他的态度好似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可是——”曲九潮冷静陈述,“你的脚明明也是香的。” 为什么会有人以学术汇报的语气说这种话! 慢吞吞地走到化妆间的时候,水鹊的脑海里还烙印着曲九潮侧过脸隔着单薄的一层白袜,吻到他踝骨上的画面。 骑士长等候在门口许久了,拍了拍胸前金色绶带上的灰,抬眼问:“怎么换衣服换了这么久?” “太复杂了,有点难穿。”水鹊完全不适应舞台服装,裙摆又重又不好看路,他和偷穿了姐姐裙子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的小王子一样。 门内传来热闹的声音。 “宋同学来了?宋同学来了?” “别挤,路这么宽,你别踩到我裙子了!” “少发神经,你才给我滚远点!宋同学换好了吗?” “我先看看,我先看看!” 浓妆艳抹的黑皮Alpha们提着裙子探头探脑。 “噗嗤。”水鹊没绷住,笑出了声。 原本他觉得自己一个男Alpha要扮作女Omega会因为反串得太厉害而显得可笑,现在看来还是球队里的几个同学更滑稽一点。 见了他,几个Alpha反而扭捏起来,没了之前故作妖娆引人发笑的反差,倒有些不似装出来的羞赧。 主要是,眼前的人实在是漂亮得令人脸红心跳。 是墨绿色太显白,还是说宋同学原本就白的缘故? 粉白的小脸,睫毛长长,尖尖的下巴陷在狐裘披风的毛绒绒领口了,脸颊有点肉,弧度迷人。 什么都没露,披风包裹,裙摆又长得近乎拖地,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风驰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异样—— 唇珠肿了点,似乎被人含吮过。 “曲九潮呢?”他问现在唯一不在场的人。 水鹊解释:“他的衬衫皱了,借了熨斗在熨平。” 皱了? 为什么皱了? 他们做什么了? 黑金骑士装的Alpha跟有人侵犯了守护的领地似的,他不顾其他人的视线,虚虚圈住水鹊,低着脑袋细细嗅闻,从脸颊到脖子,然后是狐裘披风的领口。 没有闻到其他信息素的味道。 但是,好香。 馥郁的甜香从皮肤表面升起来,从软肉里盈出来,陆风驰之前闻到过,那个放学的傍晚,比他用力亲吻水鹊的时候还要再香一些。 陆风驰弯腰再往下蹭蹭,几乎是将脸埋在水鹊的胸口。 虽然是反串,但并没有反串得彻底,其他几任妻子的胸是靠肌肉撑出来的。 陆风驰从未和现在一样认识到,水鹊是他们当中最羸弱的Alpha,他的胸脯是单薄的、平坦的。 是特别香的。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动作没轻没重,企图解开那温暖的披风。 水鹊皱着秀气的眉,重重拍开对方不安分的手,“你干什么?再这样我生气了。” “噢……”陆风驰悻悻地规矩放好,“对不起。” 为什么他不可以? 所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 演出不能仅用成功一词概括,水鹊他们谢幕时掌声雷动。 坐席当中前排留有三排是给受邀家长和校友的。 卫擎是凭借大学时摄影社社长身份陪宋秦过来的,当然,宋秦是受邀家长和校友双重身份,而他充其量就是个荣誉校友。 他按着相机翻阅拍到的几百张照片,画面的中心只有一个人。 “如果不是登场的时候你说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是水鹊弟弟。”卫擎摩挲着下巴,“怎么领到这样的角色,你问过他了?他自愿的吗?” 水鹊当然没有老实和他说,甚至听说他要来观看,还慌乱摆手,委婉地说自己只是背景板的一棵小树,说哥哥工作这么忙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他能理解的。 宋秦当然不会错过水鹊的表演,就算只是背景板的小树,那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树。 他要把照片洗出来。 宋秦夺走卫擎手中的相机,从容道:“他不是你弟弟,别这么喊他。” 卫擎眼角抽抽,无声做了个口型:切,小气鬼。 晚会结束了,作为家属,宋秦给水鹊发了条信息,说到后台的出口等他,然后接他回家。 接下来是为期三天的元旦假期。 夜深了,飘落几片小雪。 路灯下树影重重。 后台的出口就是校道,隔了很远,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那裹着羽绒服的圆滚滚身影。 “水鹊的朋友?”卫擎说起宋秦完全无视的站在旁边的两个更高的身影,“他们在陪他等你吗?感情真好啊。” 正说着,左边的高瘦黑影揽住水鹊拥抱了一下。 卫擎一看宋秦的脸色都变了,忙道:“应该只是朋友之间的拥抱!” 右边的黑影高大些,趁左边人松开的时间间隙,上前亲了水鹊的脸。 卫擎:“嗯……或许是西方的吻别呢,只是基本礼节,对吧?” 寒风瑟瑟,垃圾桶塞满了,旁边的易拉罐随风而跑,磕磕绊绊地滚过马路中央,声音在寂静的这条校道上格外刺耳。 宋秦的脸色不能更差,他大步流星地向三人走去,气势汹汹。 卫擎觉得这么多年来,宋秦拄杖从来没有走得这样快过。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6.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6) 水鹊…… 风雪是在后半夜停的。 下雪的时候远没有雪化时冷, 融化吸收了环境的热量,山洞外隐隐持续的风声,还有被雪压塌压断的枝桠闷闷地砸到地上。 守夜换岗的曲九潮进入帐篷, 外套脱下来盖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水鹊身上。 帐篷外的Alpha正百无聊赖地撩火堆, 小树枝在灰烬里划拉, 细细密密的声音。 交岗时他观察到对方完全没有睡到半夜要起来守夜的困倦,反而精神抖擞。 曲九潮幽幽地用视线描绘水鹊的唇。 果然。 上唇偏薄, 中间小巧的唇珠嘟起,更有肉的下唇也比白天时看起来更加饱满。 红艷艷的。 但没有水痕。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亲的。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的。 曲九潮躺下时轻轻揽过水鹊, 对方在睡梦里也很会撒娇似的, 别人手臂一揽, 就会顺着方向翻身埋到人怀里去。 水鹊无意识的反应惹恼了他。 是不是和谁睡在一起都这样? “你给他亲了?” 他压低声音, 明明是质问但又舍不得把人闹醒, 生生地将语气都化成了情人间的呢喃。 对方睡得半梦半醒, 就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又肉又粉的唇浅浅张开, 舌头湿洇洇的探出来一点, 往前送了一送。 分明在不久之前他第一次亲他时, 还只会咬着牙关不松口。 现在却跟给人亲得熟透了一样。 为了让共枕的人安静不打扰自己睡觉,所以自发地、乖乖地先张开嘴。 曲九潮含吮着那湿哒哒的唇肉时, 恶狠狠地想。 陆风驰到底偷偷亲了他多少次? 为什么这么自觉,这么自然的, 张开唇让人从唇缝挤入? 他舔舐着圆润的唇珠, 舌苔摩擦, 唇舌相接的地方仿佛引起电流一般直抵他的脊骨,触及灵魂浑身发麻。 还在睡梦中的水鹊估计是不舒服了,发出小小的哼哼声。 曲九潮抿掉他下唇流出的甜腻腻的水, 由于侧躺的缘故,压着的小半边脸颊都沾湿了,他一点一点地亲走,到最后像鹰叼着猎物一样咬了那脸颊的软肉。 “你怎么这么香?”他捧正了水鹊的脸,又偏头含吻,高挺鼻梁抵着摩挲,暧昧地耳语道:“竟然还是Alpha。又香又小,身上到处都是软的,眼睛这么大,你知道自己多漂亮吗?” “你知道的吧。”他敛眸,细细撩好对方睡乱的发丝,“就是仗着自己漂亮,同时勾着这么多人。” “宋秦是不是也喜欢你?他那天带走你,都要气疯了。”曲九潮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这里一边毫无根据地猜测宋家兄弟之间的隐秘,又一边舔着其中的弟弟的嘴巴这样的举动有多奇怪。 他自己说着说着,反而更加怒气涌上心头,舌头强势地挤入水鹊湿红的口腔,又舔又吸,甚至压着人舌根吞口水。 哪怕就是在半年前和曲九潮说,他未来会这般疯狂地和一个Alpha小男生接吻,曲九潮也会觉得对方一定是失心疯了胡言乱语,然后就是不把把对方解决掉,至少也要让他为自己的话付出些代价。 他亲得太凶,底下的人秀气的眉头都拧起来,呜呜地推着他,眼皮细微颤抖,可能下一秒就要醒了。 曲九潮抽身,眼见着被欺负得红艳的舌因为唇合上而重新回到受保护的口腔中。 没醒。 兴许是白天实在太累了。 水鹊靠着他,睡颜很乖,除了给人吃得糜红鼓胀的唇,没什么异样。 曲九潮像是要放狠话,最后也只是掖了掖充作被子用的棉衣,“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标记了就要负起责任。” 待旁边人安静下来,水鹊委委屈屈地找系统。 【77……他们亲得我嘴巴好痛。】 水鹊好不容易应付了陆风驰,才睡了没两个小时,曲九潮就进来了,亲到一半他其实就醒了,只是不敢睁眼。 实在不明白这些谈恋爱的人为什么对接吻这么热衷,他嘴巴又胀又麻,亲完了还痛。 脑海里安安静静的,没有熟悉的机械音回答他。 【77?】 监察者毫无预兆地冒出声音。 【吻技真烂。】 他的语气莫名有些酸冲冲的。 【宝宝嘴巴都给亲肿了。】 【好可怜。】 听到是他在说话,水鹊干脆地装睡。 也不在脑海里回应了,自己一个人复盘。 听曲九潮刚才对着他自言自语。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还扯上宋秦。 这人明显都知道自己脚踏两条船了! 为什么不分手! 他不提分手那我的剧情怎么办?! 水鹊在心里焦虑得抓耳挠腮。 他自认不是什么特别有魅力的人,虽然小时候确实有很多人夸他可爱长大后会很好看之类的话,但是水鹊一直认为这本就是不公平的,有的外貌被定义为漂亮,有的长相定义为丑陋。 皮相就是骨头和皮肉的黏连而已。 他不认为他长得是那种能把人勾到神魂颠倒,甘心伴侣不忠也要和他在一起的人。 监察者知道他还没睡着,饶有兴致地自顾自说道: 【我看不下去了。】 【宝宝你和他分手行吗?】 天色破晓,金光照在白茫茫雪地。 摇摇晃晃地被扶起来时,水鹊又想起了这句话。 忽略掉前面奇怪的称呼,后半句【你和他分手行吗?】? 灵光一闪。 虽然按照剧情点来说,应该是他单方面被甩。 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由他来提出分手行不行? 他和77号分享了这个想法。 77号表示支持,赞同道:【其实也不是不行,剧情有略微偏移,但是如果世界逻辑是正常的,那么哪怕发展得有些许出入,也不会影响到剧情进度判定。】 【不过最后的职员任务评分可能会因此酌情减分。】 【那会有什么影响吗?】水鹊问。 77号:【只有评奖的时候上面才会参考每个世界的职员评分,正常情况只要剧情进度完成80%就算任务合格了,不会看职员评分的。】 简单来说,评优评先的才会卷评分,如果只是安安分分做好本职,80%的剧情进度完全能够胜利了。 【那就好。】水鹊嘀咕,【没想到监察者也能说出有用的话啊。】 如果不是对方莫名其妙的话,他还想不到这一点。 77号的频道又有人为切断了。 【这算是夸奖吗?】 【我在听。】 监察者说。 【我没有要夸你的意思。】清晨凉气飕飕,水鹊穿上外套,慢吞吞地给监察者泼冷水,【我是说你平时说的都是没用的怪话。】 监察者:【你这么说让我有点难过了。】 【但是我每次说话的时候宝宝都认真听了。】 他的尾音愉悦,故意逗水鹊:【口是心非?】 水鹊:? 有本事你就不要切掉77的频道。 【不要叫我宝宝。】他不满地提出要求。 这个称呼显得他太不成熟稳重,他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即将完成任务的正式职员了。 监察者哼了两句陌生的曲调,心情灿烂,接着说道:【可是宝宝你是一个宝宝。】 水鹊:?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好奇怪,这个人和他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吗。 如果监察者也是ai而非真人的话,他会建议他返厂重修语言模块的。 水鹊不再和对方纠结无谓的称呼,外面天色亮了,昨夜火堆只余灰烬和少了一半的残枝败叶。 曲九潮从山洞外进来。 他出去了一趟,应该走了很远,鞋面打湿了,鞋底下又沾了泥。 他的神色算不上好,镜片由于说话呼吸间的热气而起雾模糊。 “我顺着记号往回走,下山的路被雪封了。” 上下山规划的主道是同一条,这意味着他们没办法自行下山,而救援队也因为更大的障碍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来寻找他们。 水鹊昨晚开了省电模式,即使如此,手机电量也仅有可怜的21%,而信号还是一格都没有。 曲九潮下判断:“也许我们还需要再等一天。” 但是他们的食物不够了。 * 上午的时候大雪又开始飘飘摇摇。 水鹊抱着膝盖闭起眼睛小憩,保存体力。 话音如同隔世般从耳膜外朦朦胧胧地传来,他们在吵架。 “我们应该下山,再这样等下去会饿死。” “怎么下去?大雪封山,道路时不时就有松树倾斜,裂石掉落。山高路峭,现在也不能确定雪还会下多久,失温问题怎么解决?” “……” 后面还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水鹊睡沉了没听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是以前一个普通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一瞬间。 “起来了。”宋秦说。 直升机的螺旋桨超低空飞行的声音,铲雪车融雪车发动的、雪和泥混杂在一起的、人声、风声各类嘈杂入耳。 他趴在结实的背上,隔着羽绒服也能感受到底下绷紧的肌肉,水鹊睁眼歪着头看,宋秦眼底青黑,风尘仆仆,镜框也斜了。 他伸手帮宋秦调整了一下,从后面双手挂住他的脖子,脸颊安心地贴着。 “哥哥?” 宋秦:“嗯。” “回家?” “嗯。我们回家。” * “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暖风机呼呼吹着湿淋淋的乌发,宋秦从背后环着他,水鹊只能仰头问。 他没回答,佯装是吹风机声音太大了没有听到,指腹抚过湿润的发丝,潮湿蔓延。 宋秦垂眼。 在一开始就将实验室最新研究的定位芯片,悄无声息地安装进弟弟手机里,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合理关心,不是吗? 到后来每天每过一小时就要确认位置和行动轨迹,只是对亲人的牵挂。 仅此而已。 不对吗? 他问自己。 水鹊也并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原本也就是单纯的好奇。 估计是救援队的先进技术吧,热成像无人机之类的。 相比这些。 更重要的是—— 水鹊分别给陆风驰和曲九潮发了信息。 水鹊:我们分手吧。 一个聊天框分分钟弹出了99+提示。 另一个悄无声息。 水鹊也不敢看陆风驰发的消息,急急忙忙地把通讯软件里联系方式拉黑了。 屏幕上大大的陆风驰三字显示,水鹊狠心地滑到了挂断。 加入黑名单。 顺便曲九潮的也加进去。 手机沉寂了相当长的时间。 临睡前,他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干干净净的联络软件。 锁屏前两条陌生短信发过来。 “我不同意。” “别让我抓到你。” * 水鹊得承认,他可能、确实长得有点好看。 平驳领六扣三的收腰浅棕色马甲,雪白丝质衬衫,克拉巴特领结。 抬手抚平几缕卷翘而稍显失礼的乌发,细薄的水栖类的眼睑,睁开时撑出的褶子恰到好处,如同一根弦的月亮。 “令弟真是一表人才。”四周围的人恭维道。 平时不苟言笑的宋家家主,对这样普通的客套话却偏偏相当受用似的,手环过去搭在水鹊的肩上,“他确实很出色。” 旁边的人群眼前一亮,没想到对方会搭腔,立即顺着气氛滔滔不绝地夸赞起中央的漂亮男孩。 “有这样弟弟想必乖巧省心吧,我们家的小子顽劣不堪,如果能有小少爷一半听话就好了。” 宋秦搭在水鹊身上的手,大拇指缓缓摩挲单薄的肩胛,意味深长,“嗯,他是挺乖的。” 话题莫名滑向育儿方向。 水鹊听得脸颊微烫,都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回事? 难道是宋秦太年轻的缘故,别人和他交流养孩子,宋秦只能说弟弟,搞得他们好像不是兄弟,宋秦跟当了他爸一样。 这时候不知道外围是谁插了一句嘴。 “不知道小少爷以后会便宜了哪个Alpha,当哥哥的想必舍不得……” 现场寂静了一会儿。 宋秦看向说话者,直视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水鹊是Alpha。” 那人领带之上的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讪笑说:“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可能是想找补一下措辞夸夸水鹊,但从世人普遍的对优异Alpha的评定标准中,完全找不到和对方相符的项目。 骨架小了,皮肤白了,也没有威慑同类的肌肉。 如果不是宋秦说出真相,在场者都会以为这是宋家娇养的Omega。 怎么会是Alpha呢? 孱弱的、不堪一折的。 这一圈的气氛直转而下。 宴会厅装修是中古风,中世纪现代主义风格,灯火辉煌。 淋满奶油和蜂蜜的甜点在这样的场合不值一文,铺满宴会厅的各个大小角落,新鲜的远渡重洋空运过来的水果、花朵只是宴会的点缀,煎得滋滋冒油的羊小排,厨师热火朝天烹饪的食物堆放在餐桌、餐车上,零星的没几个人光顾。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名利场的香氛,无关紧要又必须合理存在的调味品。 水鹊环顾四周,他也听不懂这圈人谈的什么生意,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 宋秦注意到的小动作,低头询问:“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困了?” “我想出去透口气,哥哥。”他和跟着家长出去见世面的小孩一般,必须牢牢跟着宋秦,否则就要给人拐走了,连简单的离席也要先说一声。 宋秦:“去吧。” 从摩肩擦踵、觥筹交错的人群里穿越出去,宴会厅外庭内是花丛,不知名的粉蓝色花朵,有的点着紫色渐变,丘比特和不认识的西方神像落在水池中央,喷泉有规律地在不同色系的灯光中水花四溅。 夜幕垂降。 远处的池塘边比他更早来的站着有两三个人,应该也是受迫于长辈到这种场合因而无所适从的。 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他们也并没有打算窃窃私语不让旁人听见,没有任何压低的音调带着内容传过来。 “谢家要将重心搬回海城?” “对啊,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就是这么打算的,谢家我们这辈就一个独生子吧,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不记得他了?不过也是,小时候我们就挤不进他们圈子……” “很少一起玩吧,我没印象了。你知道的,我就是个在大哥大姐后面混日子的选项C,他们继承人都不带我这种货色玩的。” “但是我以前不是听说那位大魔王逆反了去逐梦电竞了吗?把他爹都气倒了?” “你的消息是不是几年没更新了……逐梦什么的说说而已,完了不还是得回来继承家业。老天爷喂到嘴里的饭难道还舍得不吃吗?” “他今天来了吗?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谢宋两位不是有次聚会上打架,最后闹得两家怪尴尬的?” “好多年没见了吧,就算小时候是仇人,现在怎么样也都成熟了,做事都为两家联手合作考虑了。” “以前不是还有传言,如果宋家有Omega就和谢家的订娃娃亲联姻?” “……好扯。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两家体量这么大,根本不需要商业联姻。如果真成了亲家,我们这种小家族还能存活吗?所有人都收拾收拾去给大少爷们洗脚算了。” “那还真是老天有眼,两家都只有Alpha继承人吧。” “谁知道呢,或许还有私生子,从外面接回来不就好了?” 喷泉猝然水花大了许多,冰凉凉的泉水溅到水鹊眼前,他在喷泉边驻足了许久,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连头发都淋湿了一点,额前刘海沾湿后黏成一缕一缕的。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没控制住发出声响。 池塘边的人注意到,齐齐转头向他那边看过去。 偷听别人说话还被当场发现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 虽然他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这个庭院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又只有他们在,不控制音量聊天的话,就是整个花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水鹊心虚地背着手,厚底小皮鞋不自然地后撤步踢踢自己脚后跟。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打着哈哈离去了。 吸取前车之鉴,他们说话有意压低了几分音量,后面再说的什么水鹊听不清晰了。 只有零碎的几个词语从晚风里溜过来。 宋家、Omega、联姻。 没从中得到有效的信息,水鹊踱着步子准备回到宴会厅。 刚走进去,就听到远远的有人称呼—— “曲少,幸会幸会。” 谄媚之声,来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对着俊秀挺拔的Beta,甚至还只是在少年与青年之间过渡的年纪。 画面一时略显滑稽。 &a显然是属于青年才俊、瞩目人物之列,镀银镜框架在优越的鼻梁处,吊灯投下的光影勾勒面部起伏。 是淡颜系,眉眼却并不因此透出温和,反而由于气质淡漠矜贵,他看起来倨傲、拒人千里。 但这是曲家一贯的做派,许多年前于黑白两道之间的灰色地带起家而遗留下来的。 没有人情味。 这是在海城驻扎多年的许多家族对曲家给出的一致评价。 与惯会伪装的宋家不同。 曲家人甚至不屑于做些寻常的表面功夫,他们有足够的底蕴保证其他人总是有求于自己,故而总呈现出令人讨厌的老派家族的高傲。 “曲九潮……?”水鹊下意识道出人名。 他说的太小声,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 远处的人却隔着香槟酒杯和层层礼服,遥遥向这边望过来,视线一扫,和鹰锁定猎物一样死死盯着他。 眼神森然。 “别让我抓到你。” 水鹊一下子就想起了对方在短信里的口吻。 &a仍记得礼数,但动作是肉眼可见的匆忙与敷衍,他口中说着抱歉、失陪,眼睛却始终看向远处。 让出道路的众人顺着目光看过去。 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扶手和墙一般高,只见到略过的乌黑发旋,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一楼是宴会厅,二楼多是茶水间和供客人短暂休憩的房间。 拐角的地方不留神撞上了端着盘子的侍者,深红液体泼到地毯上、衬衫前襟,酒香冲鼻。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客人。”侍者慌忙从胸袋取出手绢布,想要帮助行色匆匆的客人擦拭干净。 水鹊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也有他自己的责任在,“没关系。” 侍者却深感歉意,一定要将手绢布塞到他手里,无奈之下水鹊只好接过来,他着急地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可能是被前情人纠缠不休的小少爷吧。 侍者想。 这样的戏码在宴会的场所隔三差五就会演一次。 但没有哪个主人公有他刚才见到的那么漂亮。 水鹊进了最后的房间,二楼的房间几乎都没人,茶水间离得不远,倒是隐隐有交谈声。 沙发,茶几,床铺,干净整洁,几乎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 他原地打转,六神无主地将自己塞进柜子里。 安静得连来不及调整的呼吸声都感到刺耳。 闭塞的空间,氧气流通不畅,他又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的一丝小缝。 皮鞋一步步踏在地板上,声音由远及近,前几个房间的房门一个个咔嚓拧开,柜门推拉时轻微的嘎吱响。 更近了。 水鹊紧张地捂住口鼻。 向来对危机十分敏感的直觉告诉他,被抓到的话就不是嘴巴痛这么简单了,所以水鹊一对上曲九潮的视线就开始躲藏。 房门拧开,脚步走进来,水鹊再往里躲了躲,从缝里能看到投在地板上的高大阴影。 对方好像环顾四周后站了好一阵。 转身离开了。 水鹊终于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放松下来。 他抱着膝盖,捏了捏自己酸软的小腿。 “咚咚——” 扣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就在耳边,不是房门,是柜门! 水鹊再一抬头。 逆光中,柜门缝里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窥视着他。 “knoock。” 有规律地再敲击两下,那双眼睛眼尾一弯曲。 水鹊吓得冷汗涔涔,满目惊惶地与之对视。 一点汗水滴落。 柜门哗啦一声猛地拉开了,灯光大亮! 藏蓝碎发扎眼,陌生的Alpha蹲到柜子前,他在笑,丹凤眼弯起,“吓到你了?” 水鹊沉默不语,抿着唇,背部警惕地完全贴紧了柜子。 “可是我敲门了。” 他试图给自己脱罪。 闻言,水鹊反而生气地瞪他一眼。 有谁会敲别人的柜门啊! 不是只有恐怖片追杀人类的恶鬼才会做这种事吗?! 瞪那一眼,水鹊忽然发觉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只是他平时看到的,对方都活在微信发过来的照片里。 不同的是,这人穿上衣服后他在第一时间没认出来。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7.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7) 很会…… “哥哥, 我和朋友去玩。”水鹊坐在玄关换鞋,昨夜下了雪,积雪还没化干净, 外头寒气彻骨。 室内暖气大开, 温暖如春。 和现在一样只套一件宽松毛衣也没关系。 宴会那天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见到了谢相旬。 好在对方也没问他为什么躲在柜子里。 不然还怪尴尬的。 还很体贴地带他回宋秦那边, 说他迷路了。 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有人能迷路到柜子里去…… 后半段晚宴他没再见到曲九潮, 不知道是去哪里找他错过了。 宋秦撑开厚重的羽绒服帮水鹊穿上, 这是他前几天给他买的,暖白色,远远看上去水鹊像一只雪团子。 他喜欢看他穿白色。 因为瞧上去很乖。 莫名的,宋秦又想起那张水鹊错发的照片。 雪白的、束缚的腿肉。 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皱起眉,将画面强行从脑海中抹除, 神情前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那个会久久盯着弟弟露腿照的Alpha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拉链在他手里从下往上拉到尽头, 姜黄橄榄绿撞色围巾简单绕一圈扎好, 确保寒风不会侵袭水鹊的身体。 宋秦平淡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嗯……傍晚吧。”水鹊回答。 宋秦瞥一眼时钟,现在还是早上八点不到。 假使是下午16点回来,那也要八个小时。 今天是除夕。 宋秦原本想和水鹊逛超市买年夜饭的食材。 虽然可以让吴姨采购, 虽然他了解水鹊爱吃的不爱吃的菜。 只是偶尔会想推着购物车享受一段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好。”最终他还是没问水鹊去哪。 车水马龙, 目的地倒不算太热闹, 四周围连树上都张灯结彩, 可能是除夕的缘故, 更多人待在家里准备年夜饭, 街上的行人倒寥寥起来。 水鹊到了和谢相旬约好的地方。 “我到了。”他一边打字一边小小声地念,从嘴呵出的气体转眼化成白汽,露出的手指尖发红, “约克真的会来吗?” 约克像小时候妈妈送给他的那只黑黄小狗玩偶。 相旬:“稍等我一会儿。” 相旬:“约克不太喜欢人类,除了晨跑,它平时不出门逛街。” 似乎担心水鹊多想。 他又补充了消息。 相旬:“放心,它会喜欢你的。” 相旬:“天气冷,你先去最近的那家咖啡馆等吧,我在小程序下单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杯卡布奇诺,你都可以喝,取餐号发你。” 水鹊沿路再走了一会儿。 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咖啡馆的内部装潢典雅,靠墙的角落还有之前圣诞节活动没撤下的圣诞树,挂满、堆满了贺卡和小礼品。 时间还早,员工处理着外卖和小程序订单。 推门而入,风一吹,会有叮铃铃的风铃声。 咖啡馆临近公园河畔,取景不错,如果坐在整面玻璃墙边的位置,对过去正好能看到河边……? 一双鞋孤零零地遗落在泥雪混杂的河滩。 水鹊睁大眼睛。 “93号订单好了。”咖啡台的员工按了一下铃,顺着之前客人坐的餐桌方向看过去,却只瞥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手机调了静音,在桌垫上无声振动着。 “人呢……?这么急,手机都不要了?”员工就着围裙擦了擦手。 冬日的河流,并不湍急,只是冰寒渗骨,但是淌入水中过了一阵就麻痹了神经,剥夺了皮肤感受,人不知道温还是冷。 远处幽深不见底,如同静谧等待迷途的孩子泅水的母亲。 河床的石子尖锐,水鹊没敢脱鞋。 他推开沉重河水,一步一步疾速往前移动,手足无措地扯住那人的衣角。 这个地方,河水都漫到腰间了。 水鹊不敢刺激她,细声细语地试探:“姐姐,你还好吗?” “是……丢东西了吗?” 由于没料到突然而至的人,Beta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面容清秀,黑发狼狈地披散在肩后,鼻尖通红,重重的眼袋,眼底憔悴疲惫。 “……不。”她可能长时间滴水未进,仅仅一个字的回复,声音都撕扯着喉咙。 她回头的瞬间,水鹊却僵住了。 他见过她。 在研究所里,一个好心的会给他从外面带零食带故事书的志愿者姐姐。 她总是笑着的,即使说自己也和水鹊一样父母在出任务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还说研究所的实验是罪恶的、违反人性的。 “他们都在骗你,研究所和黑市勾结,他们负责抽血,输送到黑市里,神血在那里炒出天价,供给富商和政界。” “根本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好听,用于治疗异能者。” “08,别担心,志愿者里的都是好人,我们会带你们逃出去的。” 行动的那天晚上研究所猝然灯火通明,鸣笛响彻夜空。 他躲在宿舍楼的楼梯间,原来是志愿者里有人泄了密。 后来那个人就当上了实验室的研究员。 “我……”水鹊的喉咙哽住,吐字艰难,他还是急切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08。” 08,他的编号。 研究所里,实验体没有名字,只有冰冷冷的编号数字。 &a的表情迷茫,她说起话来就感到实在太累了,“抱歉,我确实没见过你。” “可是、可是……”水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在长河里,巨大的荒芜感包围了他。 77号紧急出现,【宿主,我在这里!】 它急急忙忙地贴贴蹭蹭水鹊的脸颊,【呼噜呼噜毛,呼噜呼噜毛……】 &a也想不明白,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如果见过这样的漂亮小男生,应该会在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但她真的,毫无有关于对方的记忆。 而且,零八是什么随意的名字? 明明是她没想开而选择轻生,眼前的男生却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眼圈说红就红了,本来皮肤就白,冻得泛粉,一红就更加可怜见的了。 “回去吧,姐姐。”他几乎是在哀求,“回去吧,天气太冷了,你会感冒的。” 远远的,脚步声风驰电掣地疾冲,其中一道声响的频率显然不属于人类。 “汪!” “汪汪!” 体型矫健的德牧贯入水中,四肢发力疾速游到他身边,犬齿咬住他的衣角往岸上拽。 “哗啦”一声,一双大手穿过水鹊腋下,将他举起来,抱着上岸。 水鹊的胸口被迫抵在结实的肩膀上,有羽绒服做缓冲倒也不难受,他望过去,德牧转移目标,死死往回拽着、拖着Beta。 心口没那么憋闷了,忽地豁然开朗,他将冰块一样温度的手塞进谢相旬的脖子里。 Alpha脖子一缩,夹住他的手,也没叫他拿出去。 只是脸色阴沉,瞧着可怖。 水鹊以为他恶作剧的举动惹人生气了,想要默默收回手。 结果就给咬了一口。 咬的右手尾指,一个牙印。 他瘪瘪嘴。 好小气,主人随宠物,都会咬人的。 到了岸上,谢相旬剥下他衣摆湿透的羽绒服,拧一拧底下滴滴答答都是水,不能穿了。 干脆将自己的羽绒外套一脱,随意地兜到水鹊头上。 动作大开大合,针对水鹊贸然下水的事情,隐含怒意。 身高差别的缘故,加上谢相旬为了活动方便,羽绒外套都是短款,涉了水,不过没沾湿,上衣外套还是干干净净的。 水鹊头上披着他外套,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他,才慢吞吞地调整了一下,套好衣服。 “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谢相旬询问被德牧拽上岸的女性。 &a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深深地看水鹊一眼。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还在担心水鹊的安全。 即使这个遛狗路过男士也是热心肠,看着不太像坏人。 谢相旬抢答:“未婚夫。娃娃亲。” 水鹊:? 嗯? &a:“噢……噢,原来如此,谢谢你们。” 她想开后,对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一般,低着头,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临走前还郑重地对水鹊说:“希望你们幸福。” 水鹊:我应该说谢谢吗? * 发生了这样的事,原定的约会,即使只是谢相旬单方面认定的约会,也只能临时改安排。 水鹊吹干头发,刚反应过来一样,眨眨眼,问:“你胡说什么娃娃亲啊?” 谢相旬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身上的衣服全都是从自己衣柜借出去的,从里到外,就像标记了一样。 谢相旬开始嫉妒原本属于自己的衣服。 肯定都染了水鹊的气味,香香的。 他针对水鹊的问题,回答说:“宋家和谢家曾经约定过,但凡两家哪家有Omega,就和对方结为亲家。” 谢相旬围着他转了一圈。 丹凤眼坏心思地弯起,“不过,我知道你是Alpha。” 水鹊听他这么一说,浑身发毛,警惕地后退。 早知道就不来了,A装O骗钱穿帮,他会不会被打啊? 他的目光往四周瞟。 这怎么办,他都到人家里了,插翅难飞!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相当于变相承认了。 大概是他的神色太紧张,淡粉唇肉都抿得润红润红。 谢相旬的眼神幽幽。 说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唐突,按道理来说接下来得是Omega老婆线下突变Alpha,梦男榜一破防讨要说法的走向。 但是水鹊穿着他的毛衣,衣摆只盖到小半截大腿,膝盖关节几乎没有色素沉淀,圆润灵巧,微微泛粉。 他家里没铺地毯,是搭配北欧风的实木地板,即使开了暖气,光脚站久了也会冷。 谢相旬盯着他抬起一只光裸的脚丫子,踩到另一只脚的脚背上。 烘干机运作着,空中有低频嗡嗡声,里面是水鹊的外套、裤子还有贴身衣物。 谢相旬本来应该质问他,毕竟他投入了大把情感和不值一提的金钱。 他还给小主播发过自己许多将近□□的照片,其他人要是知道,那会以为他是一个多不检点的Alpha。 实际上谢相旬连别人的手都没拉过。 百分之一万的严选处男。 前面的数值旨在强调,他一个能比一百个,性价比极高。 这时候,他应该狠狠威胁对方,强行删掉小主播手里自己的把柄。 但是地板这么冷…… 他应该做什么? 谢相旬昏头了。 他只想抱起这个仗着漂亮肆意欺骗感情的小男生,检查一下,他有没有穿自己给他买的贴身衣物。 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只大手隔着毛衣,托在小主播屁股底下,强行让人家细伶伶的一双腿分开,夹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都摸进大腿根了。 “啪”的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左脸火辣辣的,又麻。 很会扇人巴掌的小男生,眼睫不住颤动,脸颊因怒气蕴起粉色。 谢相旬静默片刻。 宽大指节从近乎溢出的细白软肉之间抽离,滑过大腿。 掌纹粗糙,残留令人魂颠梦倒的甜香,是从眼前人一身雪白肤肉透出来的。 那只手转而握住水鹊发麻的手掌。 外面这样冷的天气,他的掌心却渗出了汗,沾湿水鹊的手指。 “别打。”谢相旬神色隐忍,“爽到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8. 信息素紊乱的Alpha(28) 谢相…… 【男孩子出门在外, 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尤其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房门紧闭,脸上落了个红印子的Alpha等在外面。 门里还有监察者阴魂不散。 【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多随便的小男孩。】 能24小时从上帝视角观察职员完成任务的过程,这是监察者的特权。但主系统也考虑到需要保护职员的隐私, 因此必要的场合会自动有圣光屏蔽。 这些77号和水鹊科普过。 从烘干机取出来的衣物,还有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水鹊坐在床上, 毫不在意地将挂在脚脖子处的薄薄的短裤拉上去。 他的举动并不隐蔽, 甚至赌气地故作不羁, 毛衣由于动作不修边幅都要绞到腰上了。 布料穿过腿肉, 一直到裹住浑圆饱满的曲线。 监察者呢, 除了膝盖上边一点的大腿肉能瞧见, 剩下满目都是刺眼的圣光。 【……】 水鹊故意凶他:【谁问你了?】 【你和他一样变态。】 他急火火地套上外裤,袜子穿好, 趿拉着大了好几码的毛拖, 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他怎么没想到谢相旬不仅是变态,还是个A同! 他要回家了! 虽然急忙忙准备回家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谢相旬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把他抓到局子里去…… 万一他要他还钱,那这个世界攒的软饭值就没了大半。 水鹊决定还是溜之大吉为上计。 甫一拧开房门。 高俊的德牧端坐在门口。 不夸张的说,是相当端庄的坐姿, 昂首挺胸,侧脸高傲。 鼻头黑黑的, 棕色毛发刚洗过烘干, 柔顺光滑。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引起它的注意,它斜睨一眼水鹊,又作不在意的姿态转回头。 躯体线条流畅,仿佛古文明的雕像。 真的很像, 他小时候的小狗玩偶。 站在一旁没得到任何一个眼神,谢相旬还是屈服了,先开口说道:“你可以摸摸它。” “真的吗?”水鹊跃跃欲试,一时间门完全把回家的决定抛之脑后。 他蹲下来,先伸出手去给德牧熟悉自己的气味。 谢相旬都要被他一副眼睛亮晶晶的模样给迷死了。 “约克很喜欢你。” 他说。 “它平时不主动接触人类。” 更不会特地守在卧室门口。 还端着姿态摆pose。 谢相旬一眼就能看穿它的心思。 德牧轻轻地嗅闻那只手,最终将吻部搁在水鹊手心。 异常温顺。 看起来完全是一只情绪稳定的大型犬。 水鹊的双眼简直是迸发出光辉夺目的喜悦,他动作生疏但温柔地顺着德牧头顶的毛发。 约克微眯眼睛,神情享受,尾巴缓缓摇起来,释放善意。 水鹊轻声问:“我可以叫你煤球吗?” 小狗玩偶的名字,十多年了,他一直记着。 “煤球”两个字就和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德牧的尾巴瞬间门摇得和螺旋桨似的。 “它喜欢这个名字。”谢相旬替它表达想法。 真奇怪。 约克从没这么热烈地冲他摇过尾巴。 大多数时候,约克的情感表达内敛,不像寻常的狗。 谢相旬倒不至于因为养了五年的狗更亲近水鹊而吃醋。 都说宠物随主人,狗和人的偏好相似再正常不过。 他看水鹊满心满眼都是煤球的样子,反而自己生出一种人凭狗贵的自觉来。 “约克每天都会晨跑。”谢相旬说。 水鹊仰起头来看他,脸颊粉扑扑,蹲着的姿势让柔软腰身陷下一个危险弧度。 不知道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又细又白,瞧着纤瘦,可谢相旬分明感受到刚才抱起来时,大腿根和屁股上的软肉都要淹没他的手。 鼻子发热。 谢相旬暗道不好,移开视线,让自己活跃的思维冷静下来。 “它以前没来过海城,不熟悉这一片的路,你早上有兴趣带着它跑步吗?” 水鹊是想拒绝的,他原本都打算从现在开始到脱离世界以前都避着谢相旬走。 可是德牧疯狂用脑袋蹭他的手心。 好吧。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 水鹊没多久就知道为什么谢相旬邀请他带着德牧熟悉这片路了。 来的时候没发现,谢相旬现在住的房子和宋家在同一片半山别墅区,甚至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 他确实对这片路算得上熟悉,当小狗导游完全没有问题。 冬日入夜早。 日暮低垂,鸦鸦声隐在前庭的杨桐树里。 水鹊按时到家,不早不晚。 说到底是因为家里有一个特别古板,不准他晚上九点后还不回家的大哥。 他在玄关边换鞋,边喊道:“哥哥,我回来了。” 平素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休闲居家服,一起逛超市时水鹊挑的小熊围裙还系在腰上。 他从里面走出来。 “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宋秦语音一顿,视线落在水鹊身后。 金丝镜片折射隐藏了阴翳目光。 站在门口的Alpha顶着一头挑染碎发,手插在兜里,笑意不羁。 即使谢相旬有周身气度撑着,哪怕宋秦和他也算得上是旧识,但在宋秦眼里,这个人和那些住在治安混乱的地方,会在半夜骑车炸街,强行拦住路人的二流子社会青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种人尤其爱盯上街边瞧着清纯又好欺负的小男生,机车急刹,拦住别人的去路,再笑眯眯地说几句露骨的混账话,看人怕了,就毛手毛脚、没有边界地去摸小男生的脸。 谢相旬完全不知道宋秦将他这种严选自律好A想成什么人了,他还自然地跟人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虽说年少轻狂时期他确实和宋秦有过许多龃龉,互相看不惯对方,但是好歹是他未来的大舅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缓和一下关系。 “……” 宋秦沉默。 水鹊一时间门没有关注到他难看的脸色,还大大方方地说:“哥哥,他是……嗯,不对,你们认识的,那我就不介绍了吧?” 从来没有让他的话落过地的兄长,这次十分异常,没有顺着水鹊的话说下去。 宋秦扫视一眼。 水鹊早上出门穿的白色羽绒服变成了黑色短款夹袄,他生生将短款穿出了常规甚至长款的效果,黑色强烈对比下衬得小脸雪白,然而这种款式与颜色明显不是他平日里喜欢的风格, 倒是谢相旬,心机地出门前搭配了件同色风衣。 这夹袄是谁的不言而喻。 宋秦忽地有种荒谬感。 仿佛一身黑色丧葬风的Alpha就要说:“老登,鬼火停你家楼下了。” “……” 门霍然关上,由于震响,山雀扑棱翅膀,四散惊飞。 “陈叔,送客。” 管家不明情况,还是依言做事。 “哥哥?” 再迟钝水鹊也发觉宋秦情绪不对了,这不是见到儿时朋友的反应。 他往后看了看,感觉直接把人关门外不太好,他还没有和等在路口的约克告别。 最后还是选择跟上宋秦往屋里走的步伐,脚下毛拖哒哒哒。 他偷偷地觑一眼,这个角度没有镜片遮挡,宋秦的眼底分明凝了霜,面色阴沉。 水鹊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 谢相旬在路上的时候还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啊,关系不至于这么差吧…… 宋秦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大家族亲戚聚集,而父母又在国外没有回国的打算,家里雇佣的人员都放假了。 年夜饭只有他们两个,但做得很丰盛,宋秦之前报了个短期厨艺速成班,长桌上一半的菜都是他掌勺的,还有一半是吴姨不放心一直到布置完年夜饭才回家。 刚来的时候他连给自己早上再煮碗面都不乐意,现在菜谱都不知道更新多少版本了。 水鹊想,宋秦的厨艺进步这一定有他一半的功劳,因为不管宋秦做什么菜,他都夸好吃。 帮助兄长正视自身对厨艺的兴趣,算是水鹊作为令人伤脑筋的坏蛋弟弟留给宋秦的补偿。 剧情进度推到85%了。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下个世界说不定没人愿意给他做饭吃了。 他藏不住事,心思几乎全摆在脸上,监察者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索性安慰他: 【没事的,四条腿的狗难找,两条腿的火夫还不好找吗?】 水鹊绷着脸:【不准你这么说。】 虽然他是坏蛋,可是宋秦对他好是实打实的,他喜欢目前这样的兄弟关系。 不过等宋秦知道他的真面目,肯定要失望透顶,眼不见为净遣送他出国了。 大年初一到初六,法定节假日,宋秦原是想带水鹊去旅游的,但怎么说对方都不愿意,好似埋了个金疙瘩的宝藏在这里,必须得守在家附近。 总是早早出门,额头沁着汗回来。 本来天气就不暖和,春寒料峭,如果出了汗不及时擦干再洗个热水澡,迟早要感冒。 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自己做什么去了。 又一天早上回来。 水鹊自以为他藏得好极了,若无其事地从客厅走过的时候,宋秦一抬手扯住他的兜帽。 浅蓝色的棉袄,兜帽和袄是由两端的纽扣而连在一起的,帽子不深,露出只要一点红就异常显眼。 阴沉木手杖敲击两下地板,压迫感袭来。 “玫瑰,哪里来的?” 宋秦从满兜帽的玫瑰花里抽出一枝,在水鹊眼前晃晃,表明人赃俱获。 水鹊抬眼看看他,讷讷解释:“邻居家的小狗送的。” 他们哪里有邻居? 宋秦不语。 水鹊缩缩脖子,小半张脸都塞进白绒绒的围巾里,他的头发长了些许没有修理,软软搭在眉间门,光露出水灵灵的一双眼。 只看那双眼睛,确实不像是那种满口谎话会骗人的小男生。 他的目光一凝。 嗯,以前确实有一个,现在又搬回来的。 邻居。 宋秦警觉地扯下他的围巾,指节禁锢,以无法逃离桎梏的力道,夹着水鹊的脸颊两侧。 接回宋家后这段时间门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之前下巴尖尖,现在两指夹着,脸颊肉就能挤出来。 水鹊被迫仰着头,小脸挤得变形,唇也被动地嘟起来,露出点原本藏在内里的水润光泽。 掐得他难受,他就伸手去掰宋秦铁钳似的手,艰难发出声音:“哥哥……” 宋秦面无表情。 “张嘴。” ? 一头雾水。 他稀里糊涂,还是张开嘴巴。 软红的舌头安安静静躲在口腔里,唇肉浅粉,没有从前见过的被过分吮咬后糜红发腻的色泽。 指腹并不柔软,起初摩挲在牙齿之间门,痒痒的发麻。 随后宋秦一拧眉,手指撩起红尖,湿溻溻的舌头窘迫地伸展。 “干什么……”水鹊反抗。 没有红肿。 没有给人疯狂舔舐过的痕迹。 他凑得极近,仿佛他不是拈着小男生的舌头检查有没有给外面的野狗占了便宜,而是在国家级实验室里研究重大课题。 眼镜在呼吸交换间门模糊了。 宋秦稍不注意,血丝在手指渗出,是水鹊一口咬了他。 待宋秦将手指抽出来,透明津液和血丝混在一起,黏连在指间门。 水鹊自己捂着嘴,反复绕了好几圈围巾,严防死守。 他忿忿地说:“我没撒谎。” 什么说谎会大舌头的,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没想到宋秦还挺天真的。 不过他确实说的是事实。 煤球就是叼着一捧花来找他的,他不收下的话,煤球会伤心的。 即使水鹊也知道,根据常识,玫瑰的花期不会在冬天。 定然是空运过来的鲜切花。 而且选的花种也相当俗气,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可是没办法。 他让约克送诶。 水鹊根本没办法拒绝。 还要好好地、仔细地,放到精挑细选的花瓶里,摆在卧室最显眼的地方。 宋秦:“……” 睡觉前,宋秦默不作声地来到水鹊房间门。 “这是父亲出国前留给你的卡。” 其实并没有多少钱,滥情的男人年老了,早缺失了年轻时雄性对孩子天然的责任感,没有打算好好培养这个接回来的私生子,甚至全权交给已经继承家业的长子。 连卡里也只有两千万,在宋家这种体量的家族来说,直接毫不粉饰地表示出来对这个私生子的不重视。 水鹊接过那张卡,77号没有和预想的那样在后台播报软饭值,毕竟这张卡原本就是留给宋水鹊的,无法计入软饭值的判定范围。 宋秦见他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来高兴与否。 最开始时水鹊还在催他把“老头子”留的卡给他,只是过了半年,就不稀罕了? 宋秦的本意是想在水鹊毕业前都替他保管,依他的想法,水鹊还在上学本身花销就不大,宋家的人也从来不是没有金钱观念、铺张浪费的,之前规定的每月30万,他原只是希望水鹊先培养一个好的金钱观。 但现在看来。 连这张卡都无动于衷了,那只能说明…… 他的眉头死死锁起。 半晌,宋秦还是递过去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黑金卡。 “密码是你生日。” 77号后台播报软饭值宕机了。 水鹊慢半拍地眨眨眼。 他收好那张卡,妥妥当当。 抬眼瞄了一下宋秦,接着握住那还未结痂的手。 他吹吹之前他一口咬到的地方,细声细气问:“哥哥还疼吗?” 宋秦舒服了,卡在心里的骨鲠消失。 果然,有时候育儿频道说的也不完全正确。 什么Omega才要富养。 明明Alpha也应该富养,不然就要给外头的Alpha捡便宜了。 * 春节假期后的周末,是调休的工作日。 宋秦和他吃过早饭后就去公司了。 而水鹊的寒假方才刚刚过半,他除了每天早上带约克晨跑,晚上固定的直播那么一个小时左右,整天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水鹊越来越觉得谢相旬挺闲的。 说好全权委托他遛狗,结果每天都要跟着他和约克。 好不容易等到了工作日。 水鹊以为等到了谢家的别墅,会只有约克在门口等着他。 但是一出门,黑色夹袄的Alpha牵着德牧,就站在他家庭院里。 树梢头压的雪坠落,恰好打湿了夹袄肩部的一小片。 谢相旬赶紧拂走雪花片,手心沾了一巴掌水。 爱惜极了。 自从他把这件夹袄还回去之后,谢相旬几乎每天都穿,应该是本来就非常喜欢的衣服吧,下水那天竟然还借给他,其实人还挺大方的。 水鹊想。 噢,他好像一直都是个人傻钱多的大方冤大头,不然也不会他喊声相旬哥哥,钱就哗啦啦地给。 有时候,水鹊想把宋秦发给他的反诈骗视频转发给谢相旬。 这个人或许更需要防诈。 他踢踏着低帮运动板鞋,毫不在意雪和灰沾在鞋子边缘,不情不愿地走到谢相旬面前。 牵引绳递过去给他,谢相旬半是抱怨半是调侃道:“我可是专门等到你哥出去了才进院子里来的,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么多年不见,宋秦变本加厉了啊,怎么这么小气,都不让你和我来往,限制你的交友自由。” 水鹊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只是幻视了之前看的狗血电视剧里网友骂得很厉害的男绿茶。 他默默替宋秦说话:“你别说我哥坏话,他没有限制我交友自由。” “真的吗?”谢相旬挑眉,语气不满,“那怎么每次我来找你,他都让我吃闭门羹?” 他双手环臂,等着水鹊解释,“难道他以为我还会带坏你不成?” 谢相旬是天生断眉,配着一双丹凤眼,是不太受老一辈人欢迎的长相,总令人感觉凌厉、邪性。 难怪宋秦向来抵制与他接触,说实话,不仅是宋秦的审美较为传统且带有刻板印象的缘故,一般人见了他,也会觉得他大概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喜欢可劲逮着小男生欺负,尤其像水鹊这种白白嫩嫩的。 天地可鉴,那天在江边带水鹊上岸,是谢相旬除了小时候学步外,第一次和人牵到手,当然,还抱了。 谢相旬那一晚上做的梦都是把水鹊抱在怀里。 然后第二天不太舒适地醒来。 水鹊不想顺着谢相旬的话往下说,他怕人以为他也有刻板印象。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你都不用工作的吗?” 怎么比他还闲。 他以为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独自遛狗了。 约克见他们还在聊天,等不及了绕着水鹊打转,他摸了摸约克的脑袋安抚,往前走。 谢相旬拉扯过水鹊手里的牵引绳,绳头放到约克嘴边,德牧果然熟练地叼过去,自我管理能力强大,开始自己遛自己。 约克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这一带的位置,半山别墅这片算不上开发悠久,而且别墅之间门隔了相当远的距离。加上本来也没多少人住在这边,大道上常态是空荡荡的。 德牧还有大型犬的自觉,知道避着人走,所以谢相旬和水鹊也不太担心。 谢相旬没有第一时间门回答水鹊的问题,而是问: “想去商超给煤球购物吗?” 工作日的大型超市,又是上午,人影寥寥。 从整面玻璃墙的自动门进入,光滑锃亮的地板上贴了“宠物友好”的标识。 “这家商超是我们家的。”谢相旬说,看向旁边牵着约克的水鹊,认真道,“所以视察商场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他语气不似作假。 见水鹊像是相信了的模样,谢相旬又笑道:“我瞎说的。” “只是企业文化,干脆把假放完,不调休而已。”他耸耸肩。 推着购物车一起慢悠悠逛超市,大抵是一件普通的恋人之间门会做的小事。 但他和水鹊还不是恋人。 所以这件事变得意义重大。 谢相旬单手推购物车,靠近水鹊身侧的另一只手揣在兜里。 他时不时撇一眼水鹊露在棉袄袖子外的手。 连牵手都不敢。 这时候倒显出十足十的纯情来了。 和前几天昏了头、直摸人大腿根的Alpha判若两A。 约克没来过这里,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大多是商场的熏香。 “约克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鸭肉干。”谢相旬从货架上提了一袋放进购物车里,约克看见熟悉的包装,尾巴摇了摇。 水鹊看着谢相旬又拿了一整袋冻蓝莓。 “小狗也能吃蓝莓吗?” “当然可以。”谢相旬对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解释,“除了葡萄巧克力樱桃那些需要注意,其他大部分食物狗都能吃。” “像蓝莓,可以保护它的视力,预防关节炎、心脏病。它肠胃比一般的德牧好,爱吃冷冻的蓝莓。” “你没有养过狗吗?” 谢相旬见水鹊始终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多介绍了一些。 他知道水鹊对犬类抱有极高的好感。 宋秦竟然不会满足他养狗的要求吗? 水鹊只是摇摇头。 他本来有机会养的。 他悄悄放过一张纸条到妈妈平时出门要穿的鞋子里。 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妈妈,我xiang养只小狗。 他偷偷听到妈妈和爸爸说,等这次任务回来后领了奖金去基地的市场换一只小狗回家,不知道能不能刚巧碰得到。 他都听完全了,还要假装不知道的样子,保持期待。 那天等了很久,乐此不疲地模拟了很多遍开门后妈妈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抱出一只小狗来,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 他要先“哇”地一声,抱抱小狗,再亲亲妈妈,最后可以搂一下爸爸。 遗憾的是,谁也没回来。 约克对人类的情绪激素水平变化非常敏感,它不停地呜呜去蹭水鹊的腿,尾巴摇出重影。 他蹲下来抱抱约克。 大型犬毛茸茸的塞满他怀里,还在轻轻用吻部蹭他的脸颊。 “那它喜欢吃这个吗?”水鹊起来时从底下那层的冰柜拿出一大排酸奶,标签是发酵冷藏原味酸奶,生牛乳保加利亚乳杆菌,无糖无添加。 约克“汪”了一声,扒拉水鹊的裤腿,尾巴摇摇,似乎想立刻就吃。 但是水鹊摸了摸它头就安抚下来了。 情绪相当稳定。 水鹊说:“约克说不定可以当精神抚慰犬。” 谢相旬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它只是对你好,它对其他人类都爱答不理。” 当初还在犬舍里就是一只孤独地趴在角落,整天垮了张臭脸的幼犬,和其他兴奋的小狗都不一样。 和专门等着谁来似的。 他们又逛了逛,给约克买了些青口贝、冻干、鹿筋条一类的食物。 因为全都可以冷冻储存,所以也不怕分量多。 谢相旬忽地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你一点也不像宋家人。” “嗯?”水鹊不明白哪里引起他的有感而发了。 谢相旬特别喜欢水鹊每次看过来满眼只有他的样子。 睫毛弯弯,眼睛怎么这么大? 水水的。 亲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地扑闪然后闭起来? 完全和刻板冷漠的宋家人不同,他看起来柔软极了。 闻起来香香的。 谢相旬终于牵了他的手。 水鹊的视线扫过前方,立刻下意识地甩掉他的手。 他原以为水鹊只是不想牵,但是又发现对方往他后面躲去。 谢相旬顺着他之前扫过的方向看,冷冷清清的超市,前面拐角的货架驻足了一个Alpha,对方正在浏览货架上的商品,暂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个方向。 但是按照路线和购物车的朝向,下一步就要到他们这边来了。 是陆家的,现任家主的独子。 没记错的话,这个年纪也是在海城一中,正常情况和水鹊同级。 哦,他差点忘了。 不就是那个海城一中今年元旦晚会上演骑士的。 谢相旬不动声色,转过身,背对着那边。 “前男友?”他压低声音问,不至于惊动远处的人。 水鹊特别诚实地点头。 谢相旬咬牙,“之前宴会上找你那个呢?曲家的那个?也是前男友?” 他那晚参加宴会,知道宋秦也出席本来是没多大兴趣去的。 只是之前元旦晚会直播参演名单上宋水鹊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宋水鹊……水水? 他神使鬼差地就去了,去得相当晚,姗姗来迟,进门一抬眼就看见有人往楼上走,只能见到对方的侧脸,但他绝对不会认错。 依稀听到觥筹交错时有人说没想到宋家的小少爷是Alpha,还是宋秦亲口说出来的。 后面又一个高大的男生紧跟上楼。 曲九潮?谢相旬看他的神色不正常,冷清的一张脸暗含幽怨,他就跟上去扯了个谎把曲九潮支走了。 一间门一间门房门推开,最后找到躲在柜子里的可怜小猫。 谢相旬牙都要咬碎了,又问一遍:“两个都是你前男友?” 水鹊察觉到他语气不对,没点头,但他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事,眼神毫不掩饰,清清楚楚。 看来就是了。 谢相旬气急败坏。 那边的人往他们这个方向慢慢走来了。 购物车轮子的滚动声越来越大。 水鹊紧张得揪住谢相旬的衣袖,简直恨不得原地变小藏起来。 现在也来不及躲了。 谢相旬直接抱住他,凑在他耳边:“不想他过来看到?” 水鹊忙不迭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从后面看,黑色夹袄体型高大的Alpha几乎笼罩住水鹊,只能看到柔软的乌发顶,和身侧露出的白棉袄。 但是如果近距离路过,想看不清楚人都难。 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的Alpha对于还在商超里就开始搂搂抱抱的情侣无动于衷,他厌恶地皱起眉,却并不打算避嫌,还是按着原路准备经过他们。 越来越近了,水鹊揪住谢相旬的衣角。 “伸舌头。”谢相旬说。 水鹊疑惑:“啊?” 面前的人却抓住他张嘴的一小会儿间门隙,舌头强势挤入进去。 他近乎痴缠地捧着水鹊的脸颊,横冲直撞地捣进去,故意追着无处可躲的红舌,捣出啧啧水声。 陆风驰推着购物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摘下蓝牙耳机,不知廉耻的接吻水声十几步之外都能听见。 谢相旬将水捣得到处是,水痕流出了那浅粉的唇肉,他又一口一口嘬着,被吃的唇都要变得红洇洇,饱满得溢出汁来。 他说话时有意不去控制音量:“宝宝……伸舌头,再让我亲一下。” 水鹊完全不敢发出声音,生怕陆风驰听出来。 谢相旬这根本不能算亲,他简直像一个啄木鸟一样啄吻,又舔又嘬,弄得他舌头发麻。 陆风驰在离他们五六步之外停下步伐。 他感觉自己就像误入了某种小电影拍摄现场,虽然看不清两人是谁,但很容易能猜出剧情。 一个桀骜的挑染系男人,抓住了清纯小男生,不知羞耻地、半诱哄半强迫地让人张嘴伸舌头。 那人的手也不知道在干嘛,好像要伸进白棉衣里了。 陆风驰嫌恶地瞥一眼,也不知道口水有什么好吃的。 这两个人又非要在这大庭广众吗? 单方面被分手了的青春期男高看不得这些,他骂了两句,转身带着购物车走了。 谢相旬消停了。 他盯着水鹊已经变得糜红饱胀的唇肉。 “他们和你亲过嘴吗?”他难得的凶恶语气,质问。 亲过。 吻技比你好。 水鹊当然不能这么说。 他怕了谢相旬,怕他追着自己又抱又啃。 只能当真装作是清清白白没接过吻的小男生,摇摇头。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31.信息素紊乱的Alpha(31) “哥哥, 我和朋友去玩。”水鹊坐在玄关换鞋,昨夜下了雪,积雪还没化干净, 外头寒气彻骨。 室内暖气大开, 温暖如春。 和现在一样只套一件宽松毛衣也没关系。 宴会那天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见到了谢相旬。 好在对方也没问他为什么躲在柜子里。 不然还怪尴尬的。 还很体贴地带他回宋秦那边, 说他迷路了。 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有人能迷路到柜子里去…… 后半段晚宴他没再见到曲九潮, 不知道是去哪里找他错过了。 宋秦撑开厚重的羽绒服帮水鹊穿上, 这是他前几天给他买的,暖白色,远远看上去水鹊像一只雪团子。 他喜欢看他穿白色。 因为瞧上去很乖。 莫名的,宋秦又想起那张水鹊错发的照片。 雪白的、束缚的腿肉。 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皱起眉,将画面强行从脑海中抹除, 神情前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那个会久久盯着弟弟露腿照的Alpha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拉链在他手里从下往上拉到尽头, 姜黄橄榄绿撞色围巾简单绕一圈扎好, 确保寒风不会侵袭水鹊的身体。 宋秦平淡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嗯……傍晚吧。”水鹊回答。 宋秦瞥一眼时钟,现在还是早上八点不到。 假使是下午16点回来,那也要八个小时。 今天是除夕。 宋秦原本想和水鹊逛超市买年夜饭的食材。 虽然可以让吴姨采购, 虽然他了解水鹊爱吃的不爱吃的菜。 只是偶尔会想推着购物车享受一段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好。”最终他还是没问水鹊去哪。 车水马龙, 目的地倒不算太热闹, 四周围连树上都张灯结彩, 可能是除夕的缘故, 更多人待在家里准备年夜饭, 街上的行人倒寥寥起来。 水鹊到了和谢相旬约好的地方。 “我到了。”他一边打字一边小小声地念,从嘴呵出的气体转眼化成白汽,露出的手指尖发红, “约克真的会来吗?” 约克像小时候妈妈送给他的那只黑黄小狗玩偶。 相旬:“稍等我一会儿。” 相旬:“约克不太喜欢人类,除了晨跑,它平时不出门逛街。” 似乎担心水鹊多想。 他又补充了消息。 相旬:“放心,它会喜欢你的。” 相旬:“天气冷,你先去最近的那家咖啡馆等吧,我在小程序下单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杯卡布奇诺,你都可以喝,取餐号发你。” 水鹊沿路再走了一会儿。 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咖啡馆的内部装潢典雅,靠墙的角落还有之前圣诞节活动没撤下的圣诞树,挂满、堆满了贺卡和小礼品。 时间还早,员工处理着外卖和小程序订单。 推门而入,风一吹,会有叮铃铃的风铃声。 咖啡馆临近公园河畔,取景不错,如果坐在整面玻璃墙边的位置,对过去正好能看到河边……? 一双鞋孤零零地遗落在泥雪混杂的河滩。 水鹊睁大眼睛。 “93号订单好了。”咖啡台的员工按了一下铃,顺着之前客人坐的餐桌方向看过去,却只瞥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手机调了静音,在桌垫上无声振动着。 “人呢……?这么急,手机都不要了?”员工就着围裙擦了擦手。 冬日的河流,并不湍急,只是冰寒渗骨,但是淌入水中过了一阵就麻痹了神经,剥夺了皮肤感受,人不知道温还是冷。 远处幽深不见底,如同静谧等待迷途的孩子泅水的母亲。 河床的石子尖锐,水鹊没敢脱鞋。 他推开沉重河水,一步一步疾速往前移动,手足无措地扯住那人的衣角。 这个地方,河水都漫到腰间了。 水鹊不敢刺激她,细声细语地试探:“姐姐,你还好吗?” “是……丢东西了吗?” 由于没料到突然而至的人,Beta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面容清秀,黑发狼狈地披散在肩后,鼻尖通红,重重的眼袋,眼底憔悴疲惫。 “……不。”她可能长时间滴水未进,仅仅一个字的回复,声音都撕扯着喉咙。 她回头的瞬间,水鹊却僵住了。 他见过她。 在研究所里,一个好心的会给他从外面带零食带故事书的志愿者姐姐。 她总是笑着的,即使说自己也和水鹊一样父母在出任务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还说研究所的实验是罪恶的、违反人性的。 “他们都在骗你,研究所和黑市勾结,他们负责抽血,输送到黑市里,神血在那里炒出天价,供给富商和政界。” “根本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好听,用于治疗异能者。” “08,别担心,志愿者里的都是好人,我们会带你们逃出去的。” 行动的那天晚上研究所猝然灯火通明,鸣笛响彻夜空。 他躲在宿舍楼的楼梯间,原来是志愿者里有人泄了密。 后来那个人就当上了实验室的研究员。 “我……”水鹊的喉咙哽住,吐字艰难,他还是急切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08。” 08,他的编号。 研究所里,实验体没有名字,只有冰冷冷的编号数字。 &a的表情迷茫,她说起话来就感到实在太累了,“抱歉,我确实没见过你。” “可是、可是……”水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在长河里,巨大的荒芜感包围了他。 77号紧急出现,【宿主,我在这里!】 它急急忙忙地贴贴蹭蹭水鹊的脸颊,【呼噜呼噜毛,呼噜呼噜毛……】 &a也想不明白,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如果见过这样的漂亮小男生,应该会在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但她真的,毫无有关于对方的记忆。 而且,零八是什么随意的名字? 明明是她没想开而选择轻生,眼前的男生却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眼圈说红就红了,本来皮肤就白,冻得泛粉,一红就更加可怜见的了。 “回去吧,姐姐。”他几乎是在哀求,“回去吧,天气太冷了,你会感冒的。” 远远的,脚步声风驰电掣地疾冲,其中一道声响的频率显然不属于人类。 “汪!” “汪汪!” 体型矫健的德牧贯入水中,四肢发力疾速游到他身边,犬齿咬住他的衣角往岸上拽。 “哗啦”一声,一双大手穿过水鹊腋下,将他举起来,抱着上岸。 水鹊的胸口被迫抵在结实的肩膀上,有羽绒服做缓冲倒也不难受,他望过去,德牧转移目标,死死往回拽着、拖着Beta。 心口没那么憋闷了,忽地豁然开朗,他将冰块一样温度的手塞进谢相旬的脖子里。 Alpha脖子一缩,夹住他的手,也没叫他拿出去。 只是脸色阴沉,瞧着可怖。 水鹊以为他恶作剧的举动惹人生气了,想要默默收回手。 结果就给咬了一口。 咬的右手尾指,一个牙印。 他瘪瘪嘴。 好小气,主人随宠物,都会咬人的。 到了岸上,谢相旬剥下他衣摆湿透的羽绒服,拧一拧底下滴滴答答都是水,不能穿了。 干脆将自己的羽绒外套一脱,随意地兜到水鹊头上。 动作大开大合,针对水鹊贸然下水的事情,隐含怒意。 身高差别的缘故,加上谢相旬为了活动方便,羽绒外套都是短款,涉了水,不过没沾湿,上衣外套还是干干净净的。 水鹊头上披着他外套,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他,才慢吞吞地调整了一下,套好衣服。 “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谢相旬询问被德牧拽上岸的女性。 &a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深深地看水鹊一眼。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还在担心水鹊的安全。 即使这个遛狗路过男士也是热心肠,看着不太像坏人。 谢相旬抢答:“未婚夫。娃娃亲。” 水鹊:? 嗯? &a:“噢……噢,原来如此,谢谢你们。” 她想开后,对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一般,低着头,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临走前还郑重地对水鹊说:“希望你们幸福。” 水鹊:我应该说谢谢吗? * 发生了这样的事,原定的约会,即使只是谢相旬单方面认定的约会,也只能临时改安排。 水鹊吹干头发,刚反应过来一样,眨眨眼,问:“你胡说什么娃娃亲啊?” 谢相旬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身上的衣服全都是从自己衣柜借出去的,从里到外,就像标记了一样。 谢相旬开始嫉妒原本属于自己的衣服。 肯定都染了水鹊的气味,香香的。 他针对水鹊的问题,回答说:“宋家和谢家曾经约定过,但凡两家哪家有Omega,就和对方结为亲家。” 谢相旬围着他转了一圈。 丹凤眼坏心思地弯起,“不过,我知道你是Alpha。” 水鹊听他这么一说,浑身发毛,警惕地后退。 早知道就不来了,A装O骗钱穿帮,他会不会被打啊? 他的目光往四周瞟。 这怎么办,他都到人家里了,插翅难飞!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相当于变相承认了。 大概是他的神色太紧张,淡粉唇肉都抿得润红润红。 谢相旬的眼神幽幽。 说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唐突,按道理来说接下来得是Omega老婆线下突变Alpha,梦男榜一破防讨要说法的走向。 但是水鹊穿着他的毛衣,衣摆只盖到小半截大腿,膝盖关节几乎没有色素沉淀,圆润灵巧,微微泛粉。 他家里没铺地毯,是搭配北欧风的实木地板,即使开了暖气,光脚站久了也会冷。 谢相旬盯着他抬起一只光裸的脚丫子,踩到另一只脚的脚背上。 烘干机运作着,空中有低频嗡嗡声,里面是水鹊的外套、裤子还有贴身衣物。 谢相旬本来应该质问他,毕竟他投入了大把情感和不值一提的金钱。 他还给小主播发过自己许多将近□□的照片,其他人要是知道,那会以为他是一个多不检点的Alpha。 实际上谢相旬连别人的手都没拉过。 百分之一万的严选处男。 前面的数值旨在强调,他一个能比一百个,性价比极高。 这时候,他应该狠狠威胁对方,强行删掉小主播手里自己的把柄。 但是地板这么冷…… 他应该做什么? 谢相旬昏头了。 他只想抱起这个仗着漂亮肆意欺骗感情的小男生,检查一下,他有没有穿自己给他买的贴身衣物。 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只大手隔着毛衣,托在小主播屁股底下,强行让人家细伶伶的一双腿分开,夹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都摸进大腿根了。 “啪”的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左脸火辣辣的,又麻。 很会扇人巴掌的小男生,眼睫不住颤动,脸颊因怒气蕴起粉色。 谢相旬静默片刻。 宽大指节从近乎溢出的细白软肉之间抽离,滑过大腿。 掌纹粗糙,残留令人魂颠梦倒的甜香,是从眼前人一身雪白肤肉透出来的。 那只手转而握住水鹊发麻的手掌。 外面这样冷的天气,他的掌心却渗出了汗,沾湿水鹊的手指。 “别打。”谢相旬神色隐忍,“爽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2.信息素紊乱的Alpha(32) 【男孩子出门在外, 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尤其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房门紧闭,脸上落了个红印子的Alpha等在外面。 门里还有监察者阴魂不散。 【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多随便的小男孩。】 能24小时从上帝视角观察职员完成任务的过程,这是监察者的特权。但主系统也考虑到需要保护职员的隐私, 因此必要的场合会自动有圣光屏蔽。 这些77号和水鹊科普过。 从烘干机取出来的衣物,还有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水鹊坐在床上, 毫不在意地将挂在脚脖子处的薄薄的短裤拉上去。 他的举动并不隐蔽, 甚至赌气地故作不羁, 毛衣由于动作不修边幅都要绞到腰上了。 布料穿过腿肉, 一直到裹住浑圆饱满的曲线。 监察者呢, 除了膝盖上边一点的大腿肉能瞧见, 剩下满目都是刺眼的圣光。 【……】 水鹊故意凶他:【谁问你了?】 【你和他一样变态。】 他急火火地套上外裤,袜子穿好, 趿拉着大了好几码的毛拖, 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他怎么没想到谢相旬不仅是变态,还是个A同! 他要回家了! 虽然急忙忙准备回家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谢相旬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把他抓到局子里去…… 万一他要他还钱,那这个世界攒的软饭值就没了大半。 水鹊决定还是溜之大吉为上计。 甫一拧开房门。 高俊的德牧端坐在门口。 不夸张的说,是相当端庄的坐姿, 昂首挺胸,侧脸高傲。 鼻头黑黑的, 棕色毛发刚洗过烘干, 柔顺光滑。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引起它的注意,它斜睨一眼水鹊,又作不在意的姿态转回头。 躯体线条流畅,仿佛古文明的雕像。 真的很像, 他小时候的小狗玩偶。 站在一旁没得到任何一个眼神,谢相旬还是屈服了,先开口说道:“你可以摸摸它。” “真的吗?”水鹊跃跃欲试,一时间门完全把回家的决定抛之脑后。 他蹲下来,先伸出手去给德牧熟悉自己的气味。 谢相旬都要被他一副眼睛亮晶晶的模样给迷死了。 “约克很喜欢你。” 他说。 “它平时不主动接触人类。” 更不会特地守在卧室门口。 还端着姿态摆pose。 谢相旬一眼就能看穿它的心思。 德牧轻轻地嗅闻那只手,最终将吻部搁在水鹊手心。 异常温顺。 看起来完全是一只情绪稳定的大型犬。 水鹊的双眼简直是迸发出光辉夺目的喜悦,他动作生疏但温柔地顺着德牧头顶的毛发。 约克微眯眼睛,神情享受,尾巴缓缓摇起来,释放善意。 水鹊轻声问:“我可以叫你煤球吗?” 小狗玩偶的名字,十多年了,他一直记着。 “煤球”两个字就和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德牧的尾巴瞬间门摇得和螺旋桨似的。 “它喜欢这个名字。”谢相旬替它表达想法。 真奇怪。 约克从没这么热烈地冲他摇过尾巴。 大多数时候,约克的情感表达内敛,不像寻常的狗。 谢相旬倒不至于因为养了五年的狗更亲近水鹊而吃醋。 都说宠物随主人,狗和人的偏好相似再正常不过。 他看水鹊满心满眼都是煤球的样子,反而自己生出一种人凭狗贵的自觉来。 “约克每天都会晨跑。”谢相旬说。 水鹊仰起头来看他,脸颊粉扑扑,蹲着的姿势让柔软腰身陷下一个危险弧度。 不知道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又细又白,瞧着纤瘦,可谢相旬分明感受到刚才抱起来时,大腿根和屁股上的软肉都要淹没他的手。 鼻子发热。 谢相旬暗道不好,移开视线,让自己活跃的思维冷静下来。 “它以前没来过海城,不熟悉这一片的路,你早上有兴趣带着它跑步吗?” 水鹊是想拒绝的,他原本都打算从现在开始到脱离世界以前都避着谢相旬走。 可是德牧疯狂用脑袋蹭他的手心。 好吧。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 水鹊没多久就知道为什么谢相旬邀请他带着德牧熟悉这片路了。 来的时候没发现,谢相旬现在住的房子和宋家在同一片半山别墅区,甚至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 他确实对这片路算得上熟悉,当小狗导游完全没有问题。 冬日入夜早。 日暮低垂,鸦鸦声隐在前庭的杨桐树里。 水鹊按时到家,不早不晚。 说到底是因为家里有一个特别古板,不准他晚上九点后还不回家的大哥。 他在玄关边换鞋,边喊道:“哥哥,我回来了。” 平素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休闲居家服,一起逛超市时水鹊挑的小熊围裙还系在腰上。 他从里面走出来。 “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宋秦语音一顿,视线落在水鹊身后。 金丝镜片折射隐藏了阴翳目光。 站在门口的Alpha顶着一头挑染碎发,手插在兜里,笑意不羁。 即使谢相旬有周身气度撑着,哪怕宋秦和他也算得上是旧识,但在宋秦眼里,这个人和那些住在治安混乱的地方,会在半夜骑车炸街,强行拦住路人的二流子社会青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种人尤其爱盯上街边瞧着清纯又好欺负的小男生,机车急刹,拦住别人的去路,再笑眯眯地说几句露骨的混账话,看人怕了,就毛手毛脚、没有边界地去摸小男生的脸。 谢相旬完全不知道宋秦将他这种严选自律好A想成什么人了,他还自然地跟人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虽说年少轻狂时期他确实和宋秦有过许多龃龉,互相看不惯对方,但是好歹是他未来的大舅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缓和一下关系。 “……” 宋秦沉默。 水鹊一时间门没有关注到他难看的脸色,还大大方方地说:“哥哥,他是……嗯,不对,你们认识的,那我就不介绍了吧?” 从来没有让他的话落过地的兄长,这次十分异常,没有顺着水鹊的话说下去。 宋秦扫视一眼。 水鹊早上出门穿的白色羽绒服变成了黑色短款夹袄,他生生将短款穿出了常规甚至长款的效果,黑色强烈对比下衬得小脸雪白,然而这种款式与颜色明显不是他平日里喜欢的风格, 倒是谢相旬,心机地出门前搭配了件同色风衣。 这夹袄是谁的不言而喻。 宋秦忽地有种荒谬感。 仿佛一身黑色丧葬风的Alpha就要说:“老登,鬼火停你家楼下了。” “……” 门霍然关上,由于震响,山雀扑棱翅膀,四散惊飞。 “陈叔,送客。” 管家不明情况,还是依言做事。 “哥哥?” 再迟钝水鹊也发觉宋秦情绪不对了,这不是见到儿时朋友的反应。 他往后看了看,感觉直接把人关门外不太好,他还没有和等在路口的约克告别。 最后还是选择跟上宋秦往屋里走的步伐,脚下毛拖哒哒哒。 他偷偷地觑一眼,这个角度没有镜片遮挡,宋秦的眼底分明凝了霜,面色阴沉。 水鹊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 谢相旬在路上的时候还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啊,关系不至于这么差吧…… 宋秦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大家族亲戚聚集,而父母又在国外没有回国的打算,家里雇佣的人员都放假了。 年夜饭只有他们两个,但做得很丰盛,宋秦之前报了个短期厨艺速成班,长桌上一半的菜都是他掌勺的,还有一半是吴姨不放心一直到布置完年夜饭才回家。 刚来的时候他连给自己早上再煮碗面都不乐意,现在菜谱都不知道更新多少版本了。 水鹊想,宋秦的厨艺进步这一定有他一半的功劳,因为不管宋秦做什么菜,他都夸好吃。 帮助兄长正视自身对厨艺的兴趣,算是水鹊作为令人伤脑筋的坏蛋弟弟留给宋秦的补偿。 剧情进度推到85%了。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下个世界说不定没人愿意给他做饭吃了。 他藏不住事,心思几乎全摆在脸上,监察者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索性安慰他: 【没事的,四条腿的狗难找,两条腿的火夫还不好找吗?】 水鹊绷着脸:【不准你这么说。】 虽然他是坏蛋,可是宋秦对他好是实打实的,他喜欢目前这样的兄弟关系。 不过等宋秦知道他的真面目,肯定要失望透顶,眼不见为净遣送他出国了。 大年初一到初六,法定节假日,宋秦原是想带水鹊去旅游的,但怎么说对方都不愿意,好似埋了个金疙瘩的宝藏在这里,必须得守在家附近。 总是早早出门,额头沁着汗回来。 本来天气就不暖和,春寒料峭,如果出了汗不及时擦干再洗个热水澡,迟早要感冒。 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自己做什么去了。 又一天早上回来。 水鹊自以为他藏得好极了,若无其事地从客厅走过的时候,宋秦一抬手扯住他的兜帽。 浅蓝色的棉袄,兜帽和袄是由两端的纽扣而连在一起的,帽子不深,露出只要一点红就异常显眼。 阴沉木手杖敲击两下地板,压迫感袭来。 “玫瑰,哪里来的?” 宋秦从满兜帽的玫瑰花里抽出一枝,在水鹊眼前晃晃,表明人赃俱获。 水鹊抬眼看看他,讷讷解释:“邻居家的小狗送的。” 他们哪里有邻居? 宋秦不语。 水鹊缩缩脖子,小半张脸都塞进白绒绒的围巾里,他的头发长了些许没有修理,软软搭在眉间门,光露出水灵灵的一双眼。 只看那双眼睛,确实不像是那种满口谎话会骗人的小男生。 他的目光一凝。 嗯,以前确实有一个,现在又搬回来的。 邻居。 宋秦警觉地扯下他的围巾,指节禁锢,以无法逃离桎梏的力道,夹着水鹊的脸颊两侧。 接回宋家后这段时间门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之前下巴尖尖,现在两指夹着,脸颊肉就能挤出来。 水鹊被迫仰着头,小脸挤得变形,唇也被动地嘟起来,露出点原本藏在内里的水润光泽。 掐得他难受,他就伸手去掰宋秦铁钳似的手,艰难发出声音:“哥哥……” 宋秦面无表情。 “张嘴。” ? 一头雾水。 他稀里糊涂,还是张开嘴巴。 软红的舌头安安静静躲在口腔里,唇肉浅粉,没有从前见过的被过分吮咬后糜红发腻的色泽。 指腹并不柔软,起初摩挲在牙齿之间门,痒痒的发麻。 随后宋秦一拧眉,手指撩起红尖,湿溻溻的舌头窘迫地伸展。 “干什么……”水鹊反抗。 没有红肿。 没有给人疯狂舔舐过的痕迹。 他凑得极近,仿佛他不是拈着小男生的舌头检查有没有给外面的野狗占了便宜,而是在国家级实验室里研究重大课题。 眼镜在呼吸交换间门模糊了。 宋秦稍不注意,血丝在手指渗出,是水鹊一口咬了他。 待宋秦将手指抽出来,透明津液和血丝混在一起,黏连在指间门。 水鹊自己捂着嘴,反复绕了好几圈围巾,严防死守。 他忿忿地说:“我没撒谎。” 什么说谎会大舌头的,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没想到宋秦还挺天真的。 不过他确实说的是事实。 煤球就是叼着一捧花来找他的,他不收下的话,煤球会伤心的。 即使水鹊也知道,根据常识,玫瑰的花期不会在冬天。 定然是空运过来的鲜切花。 而且选的花种也相当俗气,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可是没办法。 他让约克送诶。 水鹊根本没办法拒绝。 还要好好地、仔细地,放到精挑细选的花瓶里,摆在卧室最显眼的地方。 宋秦:“……” 睡觉前,宋秦默不作声地来到水鹊房间门。 “这是父亲出国前留给你的卡。” 其实并没有多少钱,滥情的男人年老了,早缺失了年轻时雄性对孩子天然的责任感,没有打算好好培养这个接回来的私生子,甚至全权交给已经继承家业的长子。 连卡里也只有两千万,在宋家这种体量的家族来说,直接毫不粉饰地表示出来对这个私生子的不重视。 水鹊接过那张卡,77号没有和预想的那样在后台播报软饭值,毕竟这张卡原本就是留给宋水鹊的,无法计入软饭值的判定范围。 宋秦见他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来高兴与否。 最开始时水鹊还在催他把“老头子”留的卡给他,只是过了半年,就不稀罕了? 宋秦的本意是想在水鹊毕业前都替他保管,依他的想法,水鹊还在上学本身花销就不大,宋家的人也从来不是没有金钱观念、铺张浪费的,之前规定的每月30万,他原只是希望水鹊先培养一个好的金钱观。 但现在看来。 连这张卡都无动于衷了,那只能说明…… 他的眉头死死锁起。 半晌,宋秦还是递过去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黑金卡。 “密码是你生日。” 77号后台播报软饭值宕机了。 水鹊慢半拍地眨眨眼。 他收好那张卡,妥妥当当。 抬眼瞄了一下宋秦,接着握住那还未结痂的手。 他吹吹之前他一口咬到的地方,细声细气问:“哥哥还疼吗?” 宋秦舒服了,卡在心里的骨鲠消失。 果然,有时候育儿频道说的也不完全正确。 什么Omega才要富养。 明明Alpha也应该富养,不然就要给外头的Alpha捡便宜了。 * 春节假期后的周末,是调休的工作日。 宋秦和他吃过早饭后就去公司了。 而水鹊的寒假方才刚刚过半,他除了每天早上带约克晨跑,晚上固定的直播那么一个小时左右,整天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水鹊越来越觉得谢相旬挺闲的。 说好全权委托他遛狗,结果每天都要跟着他和约克。 好不容易等到了工作日。 水鹊以为等到了谢家的别墅,会只有约克在门口等着他。 但是一出门,黑色夹袄的Alpha牵着德牧,就站在他家庭院里。 树梢头压的雪坠落,恰好打湿了夹袄肩部的一小片。 谢相旬赶紧拂走雪花片,手心沾了一巴掌水。 爱惜极了。 自从他把这件夹袄还回去之后,谢相旬几乎每天都穿,应该是本来就非常喜欢的衣服吧,下水那天竟然还借给他,其实人还挺大方的。 水鹊想。 噢,他好像一直都是个人傻钱多的大方冤大头,不然也不会他喊声相旬哥哥,钱就哗啦啦地给。 有时候,水鹊想把宋秦发给他的反诈骗视频转发给谢相旬。 这个人或许更需要防诈。 他踢踏着低帮运动板鞋,毫不在意雪和灰沾在鞋子边缘,不情不愿地走到谢相旬面前。 牵引绳递过去给他,谢相旬半是抱怨半是调侃道:“我可是专门等到你哥出去了才进院子里来的,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么多年不见,宋秦变本加厉了啊,怎么这么小气,都不让你和我来往,限制你的交友自由。” 水鹊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只是幻视了之前看的狗血电视剧里网友骂得很厉害的男绿茶。 他默默替宋秦说话:“你别说我哥坏话,他没有限制我交友自由。” “真的吗?”谢相旬挑眉,语气不满,“那怎么每次我来找你,他都让我吃闭门羹?” 他双手环臂,等着水鹊解释,“难道他以为我还会带坏你不成?” 谢相旬是天生断眉,配着一双丹凤眼,是不太受老一辈人欢迎的长相,总令人感觉凌厉、邪性。 难怪宋秦向来抵制与他接触,说实话,不仅是宋秦的审美较为传统且带有刻板印象的缘故,一般人见了他,也会觉得他大概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喜欢可劲逮着小男生欺负,尤其像水鹊这种白白嫩嫩的。 天地可鉴,那天在江边带水鹊上岸,是谢相旬除了小时候学步外,第一次和人牵到手,当然,还抱了。 谢相旬那一晚上做的梦都是把水鹊抱在怀里。 然后第二天不太舒适地醒来。 水鹊不想顺着谢相旬的话往下说,他怕人以为他也有刻板印象。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你都不用工作的吗?” 怎么比他还闲。 他以为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独自遛狗了。 约克见他们还在聊天,等不及了绕着水鹊打转,他摸了摸约克的脑袋安抚,往前走。 谢相旬拉扯过水鹊手里的牵引绳,绳头放到约克嘴边,德牧果然熟练地叼过去,自我管理能力强大,开始自己遛自己。 约克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这一带的位置,半山别墅这片算不上开发悠久,而且别墅之间门隔了相当远的距离。加上本来也没多少人住在这边,大道上常态是空荡荡的。 德牧还有大型犬的自觉,知道避着人走,所以谢相旬和水鹊也不太担心。 谢相旬没有第一时间门回答水鹊的问题,而是问: “想去商超给煤球购物吗?” 工作日的大型超市,又是上午,人影寥寥。 从整面玻璃墙的自动门进入,光滑锃亮的地板上贴了“宠物友好”的标识。 “这家商超是我们家的。”谢相旬说,看向旁边牵着约克的水鹊,认真道,“所以视察商场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他语气不似作假。 见水鹊像是相信了的模样,谢相旬又笑道:“我瞎说的。” “只是企业文化,干脆把假放完,不调休而已。”他耸耸肩。 推着购物车一起慢悠悠逛超市,大抵是一件普通的恋人之间门会做的小事。 但他和水鹊还不是恋人。 所以这件事变得意义重大。 谢相旬单手推购物车,靠近水鹊身侧的另一只手揣在兜里。 他时不时撇一眼水鹊露在棉袄袖子外的手。 连牵手都不敢。 这时候倒显出十足十的纯情来了。 和前几天昏了头、直摸人大腿根的Alpha判若两A。 约克没来过这里,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大多是商场的熏香。 “约克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鸭肉干。”谢相旬从货架上提了一袋放进购物车里,约克看见熟悉的包装,尾巴摇了摇。 水鹊看着谢相旬又拿了一整袋冻蓝莓。 “小狗也能吃蓝莓吗?” “当然可以。”谢相旬对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解释,“除了葡萄巧克力樱桃那些需要注意,其他大部分食物狗都能吃。” “像蓝莓,可以保护它的视力,预防关节炎、心脏病。它肠胃比一般的德牧好,爱吃冷冻的蓝莓。” “你没有养过狗吗?” 谢相旬见水鹊始终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多介绍了一些。 他知道水鹊对犬类抱有极高的好感。 宋秦竟然不会满足他养狗的要求吗? 水鹊只是摇摇头。 他本来有机会养的。 他悄悄放过一张纸条到妈妈平时出门要穿的鞋子里。 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妈妈,我xiang养只小狗。 他偷偷听到妈妈和爸爸说,等这次任务回来后领了奖金去基地的市场换一只小狗回家,不知道能不能刚巧碰得到。 他都听完全了,还要假装不知道的样子,保持期待。 那天等了很久,乐此不疲地模拟了很多遍开门后妈妈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抱出一只小狗来,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 他要先“哇”地一声,抱抱小狗,再亲亲妈妈,最后可以搂一下爸爸。 遗憾的是,谁也没回来。 约克对人类的情绪激素水平变化非常敏感,它不停地呜呜去蹭水鹊的腿,尾巴摇出重影。 他蹲下来抱抱约克。 大型犬毛茸茸的塞满他怀里,还在轻轻用吻部蹭他的脸颊。 “那它喜欢吃这个吗?”水鹊起来时从底下那层的冰柜拿出一大排酸奶,标签是发酵冷藏原味酸奶,生牛乳保加利亚乳杆菌,无糖无添加。 约克“汪”了一声,扒拉水鹊的裤腿,尾巴摇摇,似乎想立刻就吃。 但是水鹊摸了摸它头就安抚下来了。 情绪相当稳定。 水鹊说:“约克说不定可以当精神抚慰犬。” 谢相旬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它只是对你好,它对其他人类都爱答不理。” 当初还在犬舍里就是一只孤独地趴在角落,整天垮了张臭脸的幼犬,和其他兴奋的小狗都不一样。 和专门等着谁来似的。 他们又逛了逛,给约克买了些青口贝、冻干、鹿筋条一类的食物。 因为全都可以冷冻储存,所以也不怕分量多。 谢相旬忽地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你一点也不像宋家人。” “嗯?”水鹊不明白哪里引起他的有感而发了。 谢相旬特别喜欢水鹊每次看过来满眼只有他的样子。 睫毛弯弯,眼睛怎么这么大? 水水的。 亲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地扑闪然后闭起来? 完全和刻板冷漠的宋家人不同,他看起来柔软极了。 闻起来香香的。 谢相旬终于牵了他的手。 水鹊的视线扫过前方,立刻下意识地甩掉他的手。 他原以为水鹊只是不想牵,但是又发现对方往他后面躲去。 谢相旬顺着他之前扫过的方向看,冷冷清清的超市,前面拐角的货架驻足了一个Alpha,对方正在浏览货架上的商品,暂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个方向。 但是按照路线和购物车的朝向,下一步就要到他们这边来了。 是陆家的,现任家主的独子。 没记错的话,这个年纪也是在海城一中,正常情况和水鹊同级。 哦,他差点忘了。 不就是那个海城一中今年元旦晚会上演骑士的。 谢相旬不动声色,转过身,背对着那边。 “前男友?”他压低声音问,不至于惊动远处的人。 水鹊特别诚实地点头。 谢相旬咬牙,“之前宴会上找你那个呢?曲家的那个?也是前男友?” 他那晚参加宴会,知道宋秦也出席本来是没多大兴趣去的。 只是之前元旦晚会直播参演名单上宋水鹊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宋水鹊……水水? 他神使鬼差地就去了,去得相当晚,姗姗来迟,进门一抬眼就看见有人往楼上走,只能见到对方的侧脸,但他绝对不会认错。 依稀听到觥筹交错时有人说没想到宋家的小少爷是Alpha,还是宋秦亲口说出来的。 后面又一个高大的男生紧跟上楼。 曲九潮?谢相旬看他的神色不正常,冷清的一张脸暗含幽怨,他就跟上去扯了个谎把曲九潮支走了。 一间门一间门房门推开,最后找到躲在柜子里的可怜小猫。 谢相旬牙都要咬碎了,又问一遍:“两个都是你前男友?” 水鹊察觉到他语气不对,没点头,但他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事,眼神毫不掩饰,清清楚楚。 看来就是了。 谢相旬气急败坏。 那边的人往他们这个方向慢慢走来了。 购物车轮子的滚动声越来越大。 水鹊紧张得揪住谢相旬的衣袖,简直恨不得原地变小藏起来。 现在也来不及躲了。 谢相旬直接抱住他,凑在他耳边:“不想他过来看到?” 水鹊忙不迭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从后面看,黑色夹袄体型高大的Alpha几乎笼罩住水鹊,只能看到柔软的乌发顶,和身侧露出的白棉袄。 但是如果近距离路过,想看不清楚人都难。 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的Alpha对于还在商超里就开始搂搂抱抱的情侣无动于衷,他厌恶地皱起眉,却并不打算避嫌,还是按着原路准备经过他们。 越来越近了,水鹊揪住谢相旬的衣角。 “伸舌头。”谢相旬说。 水鹊疑惑:“啊?” 面前的人却抓住他张嘴的一小会儿间门隙,舌头强势挤入进去。 他近乎痴缠地捧着水鹊的脸颊,横冲直撞地捣进去,故意追着无处可躲的红舌,捣出啧啧水声。 陆风驰推着购物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摘下蓝牙耳机,不知廉耻的接吻水声十几步之外都能听见。 谢相旬将水捣得到处是,水痕流出了那浅粉的唇肉,他又一口一口嘬着,被吃的唇都要变得红洇洇,饱满得溢出汁来。 他说话时有意不去控制音量:“宝宝……伸舌头,再让我亲一下。” 水鹊完全不敢发出声音,生怕陆风驰听出来。 谢相旬这根本不能算亲,他简直像一个啄木鸟一样啄吻,又舔又嘬,弄得他舌头发麻。 陆风驰在离他们五六步之外停下步伐。 他感觉自己就像误入了某种小电影拍摄现场,虽然看不清两人是谁,但很容易能猜出剧情。 一个桀骜的挑染系男人,抓住了清纯小男生,不知羞耻地、半诱哄半强迫地让人张嘴伸舌头。 那人的手也不知道在干嘛,好像要伸进白棉衣里了。 陆风驰嫌恶地瞥一眼,也不知道口水有什么好吃的。 这两个人又非要在这大庭广众吗? 单方面被分手了的青春期男高看不得这些,他骂了两句,转身带着购物车走了。 谢相旬消停了。 他盯着水鹊已经变得糜红饱胀的唇肉。 “他们和你亲过嘴吗?”他难得的凶恶语气,质问。 亲过。 吻技比你好。 水鹊当然不能这么说。 他怕了谢相旬,怕他追着自己又抱又啃。 只能当真装作是清清白白没接过吻的小男生,摇摇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3.信息素紊乱的Alpha(完) 水鹊回来了。 他一摘下围巾, 宋秦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藏在薄薄的上唇中央并不显眼的唇珠,给人嘬过后肉眼可见的更加鼓胀。 缀在唇中,令人想忽略都难。 偏偏水鹊完全没发现, 他只是觉得嘴巴时不时容易干,红洇洇舌尖探出来舔了一小圈。 水光湿淋淋,覆在唇上。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究竟以什么为条件, 能让水鹊踮着脚尖,仰着脸乖乖地将唇送给他们吮? 如果是之前,宋秦还会以为是开了一些物质条件, 但是昨晚交出去的黑卡让他现在清楚地排除了这个选项。 宋秦目光幽深,视线从水鹊进门后就没离开过他身上。 不是为了钱。 那是因为什么? 宋秦并不认为其余三个人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优秀品质。 还是说。 水鹊就是喜欢亲嘴的感觉? 宋秦一时间犹如抓住了线索, 他一直以来故意回避的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忽然体现出来。 水鹊还只是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Alpha。 宋秦能回忆起他在高三这个阶段时,同龄的Alpha躁动得不可思议, 醉酒、飙车、拉群架, Alpha暴戾自大的劣根性在这个年龄层体现得一览无余。 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市面上如此常见的针对Alpha的抑制药物。 他们在一片混乱声色中发泄多余的精力。 宋秦没有和他们一起, 他记得自己曾经在泳池里从深夜游到黎明, 也精力充沛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是那些发泄方式—— 醉酒、飙车、拉群架? 对孱弱的Alpha来说, 参与这样的活动实在太危险了。 比起亲自发泄, 水鹊更适合好好地看着,光是他的视线就会成为Alpha的兴奋剂, 在一群Alpha通过疯狂的发泄方式得出获胜者之后,被人围住, 抱坐到超跑上, 再强按着舔嘴巴。 以他那个时候的Alpha同学,完全有可能做的出这种事情。 他们也许还会更恶劣一些,在其中唯一获胜者亲吻的时候, 围上去看水鹊泛红的眼角,颤巍巍的一把细腰。 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几句混账话,问他为什么这么白,是不是其实是Omega假扮的A。 大多数Alpha向来如此,令人憎恶的自大。 但是相比起来。 与其是通过危险的方式来排解这个年龄段Alpha的躁动。 宋秦起码能接受水鹊用亲嘴来缓解。 青春期的躁动欲,不止躁动,和欲也分不开。 至少亲吻不会有什么危险,不会受伤。 不会在群架里带着一身青紫回来。 这让他好受一些。 随之转念一想,那为什么—— 不能来找他呢? 明明之前紊乱症的辅助治疗也是他在做。 宋秦搭在杖头上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玻璃种翡翠硌着掌心。 水鹊脱下外套,棉衣挂在衣帽架上。 门没关,虽说屋内有暖气,但他站在门边的位置,冷风直直从室外冲进来。 他穿的高领针织毛衣又是宽松设计,风一吹,鼓鼓的,看起来就不保暖,光漏风去了。 宋秦正打算招呼水鹊往里走,不要站在门边。 “哥哥……” 水鹊后退一步,往屋外瞥了一眼,随后转回来忐忑地盯住宋秦的眼睛。 还背着手,格外心虚。 宋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邻居家的小狗来我们家做客,行吗?”水鹊吞吞吐吐地说 ,“它可能会做客比较久……” “邻居家的小狗送的。” ——宋秦突然想起这句话。 他以为小狗只是玩笑话。 而邻居,是谢相旬,这毋庸置疑。 “多久?”他问,声音沉下去。 水鹊嗫嚅:“不知道……” 他在超市给谢相旬亲了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家伙根本就是单纯想亲他而已! 还说帮他躲前男友! 水鹊本来是挺生气的。 谢相旬说他接下来要接手这边的分公司,手头忙,要把约克送到他家住。 水鹊要求一直住到他自己把狗还回去。 他想着估计也没多久,他剧情进度都85%了。 但谢相旬似乎以为会很长时间,表情说是喜上眉梢也不为过。 他趁机说自己在之后去水鹊家里探望约克。 “要住很久?”宋秦眉端紧蹙,“它的主人出事了?” 最好是这样。 谢相旬耐不住性格,踱步入室,“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他提着大包小包,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只黑棕色的德牧,自己叼着狗绳走进来坐在水鹊脚边。 水鹊蹲下来,半环抱着狗,抬眼对他说:“哥哥,行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它待在我的房间,除了早上遛狗别的地方,它哪里也不去。” “……” 宋秦无法拒绝。 他发现水鹊的眼尾其实是微微向下的,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可怜。 他只能点头。 水鹊牵着约克,推门合上。 这下谢相旬也在门内了。 宋秦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只答应了让狗留下。 没说让狗也留下。 谢相旬却自顾自地走进来,问水鹊:“约克的食物放哪里?” 水鹊立即回答:“放到我房间的冰柜里!” 他看宋秦不太喜欢约克的样子,绷着张脸,猜测或许宋秦怕狗也说不定。 那他尽量不打扰到宋秦。 “你的房间在哪?”谢相旬挑眉,饶有兴趣问,“带我去?” 宋秦冷着脸拦住他的路,声音冻得掉冰渣。 “放厨房冰箱里。” 谢相旬嘴角原本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淡去了。 “多少年过去,你的毛病还是这么多。”他冷声讽刺,“他不是你的所有物。” 宋秦一字一顿,仿佛嗓子淬着冰,“我没这么认为。” 水鹊夹在他们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听不懂他们话里有话说着什么。 “那就放厨房的冰箱里吧?”他默默地转开话题,有理有据道,“厨房冰箱大。” 宋、谢二人不欢而散。 水鹊从没见过谢相旬这么有攻击性的一面。 他语气阴恻恻的,嘲讽宋秦:“你该去看心理医生,能不能阳光健全人一点?” 谢家和宋家原先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谢相旬小时候就感觉宋秦有点怪,和同龄人合不来。 宋秦八岁的生日宴会是在宋家老宅办的,他们家受了邀请,也应参加,联络感情。 宋秦的房间里有个白瓷娃娃,做工细致巧妙。 谢相旬只是碰了一下,那娃娃还好端端的,位置都没挪,宋秦就和疯了一样和他打架。 他们才七八岁,哪个七八岁的孩子打架不是打打闹闹? 结果宋秦下死手! 小时候的谢相旬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但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啊! 两个小孩打得不可开交。 一场好好的生日宴尴尬收场。 后来谢相旬就知道,他和对方根本相性不合,包括整个少年时期的宋秦,刻板严酷得令人毛骨悚然。 总之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强得可怕,谢相旬不确定这是不是和宋家的家庭教育有关。 以至于谢相旬认为现在宋秦平常的样子是装的。 要么宋秦去找了心理医生干预治疗过。 但他从对方干预水鹊的交友,甚至看个房间都这么紧张的态度—— 宋秦装得很好。 他判断。 不是治疗过,只是在水鹊面前装得滴水不漏。 不然他无法相信在水鹊心里,宋秦风评这么好? 生骨肉冻干零食分门别类放好。 谢相旬往外走时,约克正在庭院里玩雪。 见他和水鹊出来,德牧抬起头,冲他们这边跑过来,毛发顺滑,凛凛威风。 谢相旬见它这么激动,想必是舍不得他走,他蹲下来方便摸摸约克的脑袋。 德牧却风一样略过他身边,跑到后两步的水鹊面前摆尾乞怜。 谢相旬:? 这好像是我养了五年的狗? 不确定,再看看。 谢相旬:“约克?我走了?你以后就跟着水水过?” 约克毫无反应,蹭着水鹊的裤腿。 那不值钱的样子,有种谢谢陌生人养了我五年,现在和真正的主人走了的美感。 谢相旬:“……” 他对水鹊说:“那我走了,你别送了,外面风大。” “我没想送你。”水鹊老实巴交说,“我是出来叫约克回屋的。” 谢相旬:“……” 雪花片糊到他脸上,他现在就像一个净身出户的可怜丈夫。 无人在意。 可水鹊分明见到了约克,还没回去。 这不是爱是什么? 唉,好想亲他嘴巴。 “回去吧。”谢相旬说,“我会再来看约克的。” 他说着来看约克,眼睛却始终盯着水鹊。 * 一整夜没下雪,皓月当空,水鹊没有束起窗帘,清凉的月光足以使人朦胧地看清床上人的模样。 他的睡姿尤其乖,总是规规矩矩地摆好姿势平躺睡下,但每到了后半夜,就会侧着蜷起来,双腿交叠夹着被子,漂亮的背脊几乎是一道弓的曲线。 没什么安全感似的,偌大的床他只睡在其中一个边边角角。 暖气太足的时候,潜意识翘一下腿撩开被子,之后会夹住,但绝对不会让盖在肚子上的那部分被子挪开。 也许是因为骨架小,他的脚也比寻常Alpha要小上几码,足弓是白的,脚底是粉的,左边珍珠似的小脚趾上有一点黑痣。 那一点小黑痣好像是一颗星座,凌晨翻身的时候,在月光里隐去了踪影。 高大的影子时常在夜半出现,黑影笼住那张睡熟后粉□□白的脸。 水鹊的睡眠质量很好,不会轻易醒来。 有时候宋秦想是不是因为他蜷着睡的缘故,这样会睡得更香吗? 偶尔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翘翘,脸颊上有一个可爱的窝。 他会梦到他吗? 宋秦总是梦见他。 再梦到一个白瓷娃娃。 小时候那个瓷娃娃是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梦里的景象很模糊。 他仔细去看,发现那只白瓷娃娃简直是缩小版的水鹊。 梦的末尾,水鹊娃娃轻飘飘地碎了,宋秦惊觉这样的预兆不太好。 他像往常一样半夜醒来盯了水鹊久久的一段时间,直到他下一个翻身。 一夜无梦。 水鹊睁眼的时候,第一件事是下意识碰了碰嘴巴,他总感觉不太舒适。 手指触碰的一点功夫,水鹊倒吸了几口冷气,他跑到浴室的镜子里去看,扶着洗手池的边缘往镜面凑近。 本该变回青涩而藏好的唇珠,不知道是不是水鹊的错觉,甚至比昨天还要更鼓胀一些。 唇干,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唇面。 湿淋淋的,红洇洇的,鼓胀得可怜,只是舌头舔过都有轻微的发麻刺痛感。 “冬天也会有蚊子吗……?”他小小声,自言自语。 【早上好!宿主!】77号神采奕奕地和他打招呼,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它才会现出悬浮球体的形状,抓紧时间和它的宿主贴贴。 小球团在水鹊的颈窝里。 方块显示屏滚动着一个愉悦的表情。 【恭喜宿主!剧情进度90%,已经有人在网上发帖曝光你的事迹了!】 水鹊想看看那个帖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他拿着手机在别墅里走了一圈,奇怪地发现整个别墅都没有信号。 而且,庭院通往外界的门锁上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4.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 他找了一圈, 没有见到宋秦。 别墅没有其他出口,一旦把庭院的门锁上的话,就没办法出去了。 除了入夜, 平时为了人员正常出入,院门都不会落锁。 “陈叔?”水鹊好不容易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找到活人,他急忙走上去问,“我想出去,庭院的大门为什么锁上了?” 他跑得急,完全没注意到管家明显是躲着自己走的趋势。 管家像是给猫捉着的老鼠, 额头冒汗,“这个, 小少爷,你是有什么需要出去买的东西吗?告诉陈叔,我帮你出去买。” “不要。”水鹊这么久以来, 已经学会了熟练当一个时不时就闹脾气的烦人小少爷,况且他现在是捍卫自己的正当权利。 “我现在就要出去!” 管家无可奈何, 只能劝道:“大少爷说了今天不让你出门, 这样, 先等大少爷回来, 好吗?” 水鹊根本不买账, 绷着脸摇摇头。 “你不给我钥匙的话……”他又抿抿唇,但连威胁都是细声小气的,“那我就爬墙出去。” 说完他还怕真的最后得爬墙,没人拦着他。 又慢吞吞地补充:“你知道的, 院子的墙那么高,我可能会受伤的,会从墙头摔下来, 很危险……” 所以,拜托快给他钥匙。 家里没信号,他得出去看看,77说已经有人在网上曝光他了,他要观察一下帖子走向,最好曲九潮和陆风驰还能出来爆个料说自己脚踏两条船什么的,这样就和原本的剧情线别无二致了。 而且看宋秦现在都把他关起来了,应该闹得挺大的。 这时候他再不听话跑出去,那岂不就可以火上浇油—— 明天就远航出国! 再见了约克。 再见了小熊吐司。 可是……约克呢? 水鹊骤然惊觉今天一整个上午都没有见到德牧,也不在院子里。 煤球失踪这件事排在了最紧急的位置。 他的睫毛像细雨浇湿过,密密黏在一起,焦急之色显而易见,“陈叔,煤球……约克呢?”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约克它不见了。” 管家见不得他似哭未哭的样子,立即安慰道:“小少爷别担心,是大少爷带出去遛了,出去有一段时间门了,应该很快能回来。” 水鹊眼睑还是半红不红的,眉尖蹙起,这时候眉眼才真正染上了愠色。 他的生气不再作假。 “那他早上为什么不和我说。” 其实他对宋秦不让他出门没什么太大意见,可以理解现在事情闹大了,对方想必是不愿意让他再出去丢人现眼,又没决定好怎么修理他。 但宋秦从让管家限制他人身自由起,就没有再露面,去遛狗也没和他说一声。 他真的会生气的。 水鹊选择性忽略了是自己今天起得太晚,而宋秦遛狗出去得太早而时间门恰巧错过的可能性。 没办法拿到出去,他又不能爬墙。 爬墙出去是随口胡说的。 就像他刚才话里的那样,庭院的墙筑得相当高,说是高墙大院深宅不为过,他也不是电影里的蜘蛛侠,不会飞檐走壁定然是出不去的。 继续为难管家叔叔也不是个方法。 水鹊只能恹恹地回到自己房间门里。 比起往常端端正正地把毛拖摆好在床边,他现在是随意地一翘脚,让毛拖七零八落地乱飞。 整个人大字型地重重仰躺抛到床上,韧性的床垫触底又顶着柔软躯体往上弹,他最后深深陷进被褥里。 侧过身蜷着腿,和一只蔫头耷脑的小猫没什么分别。 77号心疼得要死机了。 它从水鹊侧躺时并在锁骨前的双手之间门挤进去。 圆溜溜的机械球体,冰凉凉地贴着胸口。 “嗯?”水鹊被它吸引了注意,“77你怎么了?” “宿主别难过,77还可以联网,宿主想看什么?我们先看电影等男主回来吧。”77号安抚他的情绪。 水鹊:“你还能联网?” 他一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来,“那我们来看看曝光我的帖子吧?” 装了这么久诡计多端A装O欺骗感情的软饭A,网上越腥风血雨,越能证明他成功了。 水鹊验收一下成果。 最好是骂他海王渣A、不负责任、骗钱骗色什么的,呜呜呜把直播间门观众和学校同学还有前男友骗得好可怜! 水鹊感觉自己头顶已经冒出了恶魔的小犄角。 哎,他好坏,都融入角色了…… 77号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系统,网络信号不受别墅的屏蔽器干扰。 它自己内置的网速极快,找到了最开始的帖子,投影在水鹊眼前。 还贴心地用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念出字来。 【新晋流量网红主播不知廉耻A装O,线下槽粉骗/炮数人】 前面的标题还是对的,后面的就纯粹污蔑了。 他是一个多正直的小主播,只骗粉丝钱,哪里那个粉丝了?! 水鹊脸一红。 而且他也没骗那什么啊…… 水鹊都不好意思重复帖子标题里的用词。 但是这个标题效果应该很好,相当吸睛炸裂。 他都能想象到评论会把他骂得多惨了。 【没什么好说的,橘子平台新捧的小主播是我前校友,弱鸡Alpha,没脸待在我们学校,转学海城一中了。】 【想不到他到新学校后谎称自己是Omega,把海城的某两家太子爷勾得团团转,为他神魂颠倒,不仅脚踏两条船同时和多人不清不楚,还在橘子平台骗钱,私联榜一骗/炮。】 【附主播橘子主页,名字头像没打码,性别标的是Omega。】 【图片1图片2截图1截图2图片3】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水鹊还点开图片看了,加载的有点慢,其中两张是昏暗路灯下拍的。 只有身形,是元旦晚会结束的晚上,曲九潮抱了他。 还有陆风驰趁他不注意亲了一口。 他都没发现,原来那个时候就被人偷拍了。 截图有一张是他的主页,他性别确实标的Omega没错。 另一张截图是第一天直播的时候,谢相旬在直播间门里打赏后问他要微信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相旬发的那句弹幕。 水鹊没记错的话本来是“主播给留个联系方式吗,私信。” 明明是提醒他看私信的。 后面半句p成了看看*。 水鹊瞳孔地震。 甚至还有更夸张的。 最后那张图片,是他和谢相旬昨天准备去逛超市,拍照的人拍到了他们两个在超市前的背影。 给商超P成了酒店。 这、这个纯粹就是污蔑了吧?! 事实证明,网友也不是傻子,不是什么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都信。 【点进来之前还在想不会是我家主播吧?没想到还真是……坏蛋小男孩三天没直播,录屏都要被我盘包浆了,知道主播没生病只是在玩男人,妈咪我就放心了。】 【呃。。。那个弹幕截图后半句P了吧,字体都不一样,但素你怎么把我们主播第一大梦男的心里话P上去了。。。】 【梦男带头冲锋!梦男组上大分!】 【蛙趣,这是什么?另外那两个男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对我家小主播又亲又抱?要脸不要啦?】 【怎么可能?楼主在造什么谣,我宝明明是世界上最干净漂亮的小男生,怎么会和男的亲嘴,我不相信!(喷火)(上蹿下跳)(马捞心碎)】 …… 【不是,纯路人,你们这些粉丝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主播的?我寻思这几张图除了背影就是侧脸,还糊的要死……】 【啊?前面的再顶着我宝的头像再装试试?诡计多端的小粉丝,是不是想要楼主发主播高清美照(勾手.jpg)】 【我不信,除非你发我宝宝和臭男人的高清舌吻图,众所周知,我老婆的舌头特别粉特别红,小小的,很多水,所以舌吻图是不能P的,吸溜吸溜。】 …… 【我真是……(扶额笑,无奈)你P图也P得像一点呢,我家门口商超前的马路地砖都没变……那地方根本就没有酒店。但是谢谢你,让我知道小主播之前去过这家超市,没遇到,恨。】 【谁让你深夜发帖的?知不知道我冲晕后梦到了什么,一觉醒来大家都聊这么多啦!】 …… 【呜呜呜对不起我是坏妈妈,我一想到小宝被榜一砸钱乐滋滋约去酒店,发现A装O真相的破防榜一气急败坏,舔了老婆整整一夜,宝宝嘴巴的水都要被坏A吃干净了,我就呜呜呜呜】 【说真的,不认识这位主播,就是想来感慨一下,Omega一般都比较弱,身体不好,容易受不了就生病……但是Alpha,就算再弱,也不会被弄坏吧。他这小身板怎么敢A装O的,这不是招人糙吗?】 “不看了!”水鹊一把抓住悬浮球,将系统塞进被子里。 慢半拍没反应过来的77号还在刚刚念到纯路人发言,忽然就闷头盖脸的眼前一片漆黑。宿主的身体扑倒在被褥上,声音羞愤:“你别念了,你别念了!” 啊啊啊啊这些网友和假粉都在说什么啊! 怎么可以说这么那个的话! 而且正常网友含量极低,都是直播间门里闻着味就去了的粉丝。 可能是刚发出来,影响力不够吧…… 难道这一届没有明辨是非的网友了吗?! ……难怪都说网友靠不住。 或许—- 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同学总不能接受他大变活A吧? 水鹊埋了一下脸,等脸颊上的热度下去了,方才伸出手,从胸口压着的被子底下,拿出晕乎乎的77号。 * 他让77号找到自己之前加进去的群聊。 在校园论坛加的陆风驰后援会群聊,群友肯定都要骂死他了,竟然A装O勾搭还欺骗陆风驰感情,这时候只要水鹊再进去用小号煽风点火一下,他们肯定会进那个帖子,然后作为知情人员宣扬他的恶劣事迹! 关键时候还是同学靠谱一点。 水鹊点进那个群聊,发现消息999+,凌晨的时候就有人把那个扒皮贴转到群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多月没打开这个群,常见的头像发言都改了群聊天昵称。 尤其是三个管理员,变成了[球技粉,爱磕]、[也没有很喜欢转校生]、[唯粉,有图艾特]。 水鹊隐隐有中不详的预感。 消息列表刷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一条条看过去,底下又出现了消息+1的提示。 [唯粉,有图艾特:没想到转校生是这样的人!] 水鹊眼前一亮,赶紧附和。 [五行缺水:就是!没想到转校生是这样的人!他好装!] [唯粉,有图艾特:他给直播间门粉丝穿这么好看,元旦晚会却捂得这么严实,我们海城一中的同学校友难不成还比不上那些网友吗?把我们当外人?我们难道会把他吃掉?] [唯粉,有图艾特:你们自己看吧(图片.jpg)] 她说的图片是水鹊三十万粉福利特意穿的一套,也不知道粉丝怎么截的图,满屏都是白生生的大腿肉,图片视野重心在腿环扣紧后挤出来的肉弧。 水鹊当时穿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这张照片大咧咧地流传到全是海城一中的同学群里,他倒是脚趾扣地了。 救命,怎么会这样! 这个图到底是怎么流传到群里来的! 他坐在床上,尴尬地抱住自己的小腿,半张脸埋进膝盖里,双颊泛粉滚烫。 为什么大家的讨论重心是这个啊?完全不关注他到底是不是A装O? [也没有很喜欢转校生:@唯粉,有图艾特,不错的照片,存了。] [球技粉,爱磕:这么说……陆风驰是不是A同啊?他和转校生在一起那会儿知道转校生是Alpha吗?] [不是陈检是陈俭:知道吧……他那几天问我,他有个Alpha朋友,每天看见有位很娇很小的Alpha,就想抱着人家亲嘴巴,问我这朋友会不会太奇怪?] [不是陈检是陈俭:我真的,我真傻,兄弟们,我早该想到的,他哪来的什么疑似A同的Alpha朋友,他说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水鹊呆住了。 如果没猜错,刚在一起的那几天…… 也就是说,在好久之前陆风驰就知道他是Alpha了? 那他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喜欢Omega的直A吗? [唯粉,有图艾特:我测,我们校园论坛被粉丝和吃瓜路人爆了。无语了,那个扒皮贴到底是谁背刺出去的?] [不是陈检是陈俭:是不是有人进我们校园论坛偷了水鹊和陆哥、会长一起的照片,晚会那天半夜确实有人发了这两张照片,怪我删帖删的晚。] 为什么没人在意他突然从Omega变成了Alpha?他的同学接受能力都这么强吗? 水鹊看不下去了。 他从群聊的界面退出来,77号的投影屏幕自动切换成了之前没关闭的页面。 隔了有一段时间门,午夜没吃到瓜的路人现在接近中午的时间门,也都趁着午休陆陆续续点了进来。 然而大部分人还是在骂楼主p图都p不好,马路地面和酒店都割裂了。 还有一部分人在扒楼主说的海城某两位太子爷是谁。 甚至有一撮后起之秀,涌进来认领和水鹊一起去酒店的背影。 【呦呦呦呦呦呦,这不是某电竞臭脸王吗?大满贯回来给人当狗去了?】 【一时间门分不清楼上是粉是黑,总之没想到香薰追老婆还怪舔的,不要钱地砸……但我看了你老婆高清照片哈,我只能说如果舔不到也是应该的,毕竟山鸡哪能配凤凰……】 【这个扒皮贴有一种舔不到小主播所以气急败坏出来造谣的感觉,楼主像个酸鸡河童A,这是可以说的吗?】 好在,终于让水鹊看到了理智的网友。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对!快点有个人宣讲一下他的事迹啊! 水鹊急得自己上手打字,他还没打完,有人回复了这个持保留意见的网友。 【行,给你看看我家小主播全貌,这下知道了吧?附图片x5】 【看了,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单纯的男孩子,他能有什么错???】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只是在橘子平台选性别栏的时候按错了。】 【抛开事实不谈,我们难道就没有错吗?】 水鹊都要被网友的洗脑给绕晕了,仿佛他真的是一个误触了性别栏的,世界上最纯真的男孩子。 可能是剧情发展不符合原本设定的方向,77号突然提醒: 【宿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剧情进度倒退了5%,现在变成85%了!】 它的机械音变得一字一顿,一卡一卡的。 【77号正在尝试修复数据判定Bug……】 【检测中……】 【检测成功。】 【一切正常。】 “嗯?”水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是他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刷到的数据,刚一上午就扣了他5%,他心疼得手里的被子都揪皱了,但是又不好对着77号埋怨,只能轻声小气哼了哼。 “你们判定怎么还有倒扣分的。” 其实他也没有很稀罕那5%,就算没有了这5%,他也有85%,80%就及格了,他已经超过了。 他真的不在意这5%的。 【嗯,我和宝宝一样,也认为这个判定程序不合理。】 监察者适时出来安抚他的情绪。 【我回去就向上面打个报告反馈一下。】 【怎么能倒扣分呢?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给宝宝评满分的。】 水鹊“噢”了一声,没搭理他。 他要是越和他说话,这监察者就越来劲,经过差不多一个世界的相处,水鹊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脾性。 绝对不能多给他眼神。 但监察者这次却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偃旗息鼓。 【宝宝不想知道宋秦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吗?】 【他没告诉过你吧?他的书房连通着一个密室。】 【你不好奇吗?就在靠近最后一个书架的墙上,拧一下那个白色壁灯。】 * 俗话说,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站在壁灯前的水鹊想。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巧的喉结滚动,手指翻起了高领毛衣的领口,将尖尖的下巴都藏进毛领里,好像这样就能够增加安全感,保护住自己。 按上去,拧一下。 毫不费力的动作。 除了那个壁灯装得高了一点,他需要踮一下脚。 看似平整的墙面咔嚓咔嚓地发出年久松动的声音,水鹊试探性地往前推了一下,整面墙就和未上锁的门一样轻易推开了。 地面堆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水鹊低着头注意路面,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难以想象这样杂乱的房间门会出现在宋秦的书房内,他总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形象,看起来完全是那种不仅有洁癖还患有强迫症的精英Alpha。 荆条、容量很小的水杯、看起来是儿童画的撕碎涂鸦、汽车轨道模型…… 这些事物年代久远得都布满灰尘了,待在这个储物间门里不知道多久,锁了谁的童年。 他摸了摸小汽车玩具,沾了一手的灰。 往里走一点,地上有个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由于没有落灰并且还相当崭新,和地上其他东西都格格不入。 嗯……? 水鹊捡起来。 这不是他的伞吗? 第一天丢在宋秦车上了,后来再也没见过,他没太在意,因为家里备用的伞挺多的,他随手抽了一把新的就塞书包里上学去了。 【抬头,去前面的桌子。】 监察者突然出声,他吓得一个激灵。 这个人说话不能有预警提示吗……水鹊默默在心里嘀咕着。 房间门其实是有窗子的,窗子面向别墅靠着的后山,所以水鹊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一间门小房间门。 桌子摆在窗沿底下,紧紧挨着窗边的白墙,桌面灰扑扑的,就几个小摆件。 室内不太通气,水鹊拉开这扇窗,也不知道多久没开过,缝隙里都是泥灰,还有后山飞过来最后死在窗缝里的小虫子残骸。 监察者:【抽屉。】 水鹊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将信将疑地拉开桌子的抽屉。 那是一个老式的木桌,拔抽屉的拉手都不见了,他只能伸出两根手指探进原本拉手的圆洞口,借此把抽屉带出来。 木材粗糙,还有扎手的倒刺,拉出抽屉的时候磨得指腹发疼。 水鹊盯着抽屉内的东西,瞳孔放大又缩小,神色惶惶地翻着一沓一沓洗出来的照片。 他的手指颤颤,控制不住抖的频率。 每一张都翻出来。 全都是他。 不止之前他自己在微信误发给宋秦的照片,后面还有一看就是直播的画面截下来的。 更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他的不同的睡姿照片? 为什么他会有这些? 什么时候拍的?怎么拍的? 最令水鹊毛骨悚然的是—— 其中一张是元旦节目的谢幕图,他站在照片中间门,宋秦将周围所有人的脸都剪掉了。 寒意细细密密地爬上水鹊的背脊,让他耳朵都出现了一阵阵嗡鸣声。 拐杖沉沉敲在地板上,声音闷响。 “水鹊。” 他缓慢转身,门口是这些照片的主人。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本来就略显冷漠,现在向下压迫着,根本隐藏不住宋秦看起来不太高兴的心情。 也不知道他一上午是去了哪里。 衬衫湿透了,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汗水融在一起,裤脚粘了泥巴和枯黄草茎,总之一副风尘仆仆又吃尽苦头的疲惫感。 咚咚咚的拐杖声。 水鹊注视着不断向自己逼近的男人,惶惶不安,他恍惚间门觉得一定是乌云遮住了雪日的太阳,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门阴暗了许多。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足跟抵到了桌脚,浑身发冷发软,只能摸索着往后撑住桌面。 手肘不知不觉碰到了冰凉的硬物。 空气中噼里啪啦清脆地一阵响,白色瓷片碎裂在桌脚边。 水鹊吓到了,低头去看,白瓷四分五裂,其中有一小块是摆件娃娃本身的笑脸。 很像晴天娃娃的一款笑脸。 下一秒凌空,眨眼的功夫,一片狼藉的地面远离了他许多。 宋秦用了极大力气抱紧他,锁得水鹊胸口呼吸都困难了。 对方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他看不到宋秦的表情。 光听见宋秦压抑低沉的声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不看了,好吗?” 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水鹊闻到了空气里除了粉尘,还有愈演愈烈高浓度的檀木香。 水鹊突然感觉抱着自己的人有点可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5.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2) 午休结束准备回学校的时候。 又见到那个人了。 关一舟皱着眉。 孤零零的, 坐在镇子的大榕树下。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这个时间太阳开始毒起来了。 阳光闷热,熏得那张雪白的小脸粉粉红红的, 睫毛湿溻溻,黏成几簇。 关一舟没见过哪个男生女生皮肤有这么白, 睫毛这么长。 真是妖精变的? 同伴们疑惑他怎么不继续走了, 顺着视线看也找到了关一舟视野的焦点。 “他怎么还在镇子上?元洲哥的家不是在青田村吗?” “也没多远吧。” “人家眼睛看不见, 应该是迷路了?” 年轻人火气重,加上千烟岛不太避讳死亡, 时时将死去的元洲一口一个哥的还挂在嘴边。 “元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没来上学,不然叫元屿送他回去。” “一舟哥……?一舟哥!你干嘛去?” 关一舟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把肩头的校服外套一甩丢给其中一个同伴,转身往大榕树走去, 潇洒地向后摆摆手,“你们先去上课, 待会儿迟到了。” 他为了应付学校上课巡查, 带的校服外套, 里头只穿一件背心, 方便放学后去海边给家里的渔船卸货。 长期日晒雨淋的小麦色肌肉显眼。 手臂肌腱一绷,轻轻松松将地上的红色塑料袋提起来, 不费吹灰之力。 水鹊见高大的黑影走到他前面弯腰又直起身, 还伴随有窸窸窣窣的塑料声, 虽然知道小岛大都民风淳朴,还是忍不住摁住那个人的手,“你做什么?” 他原以为会抓到粗糙的衣袖布料, 没想到掌心里完全是肌肉的触感。 他的手又往下挪了一点。 从手腕骨节大小判断,是男生。 关一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谁的手都摸? 他和碰到脏东西似的,甩开水鹊的手。 这个动作一下子让对方神色紧张起来,关一舟也反应过来了,感情是把他当成走贼了。 好心没好报。 “帮你提。”他没多少耐心,居高临下地斜睨还坐在树池石上的水鹊,“你不回家?” 水鹊将信将疑,慢声细语地问:“你知道元洲……元屿家在哪?” 对方简洁回答:“嗯。” 水鹊撑着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屁股上的灰。 关一舟盯着他的动作,瞳孔猛然一缩,接着火气冲冲地道:“走了,快点!” 怎么看着干瘦,风吹就倒,屁股拍起来还挺有肉的。 听说那种人都是用屁股…… 他火气直接喷上脑袋,脸色都红起来。 回头一看,屁股很翘的小男生还好端端待在树下,一步都没挪动。 关一舟更是怒气填胸,快要给自己的烂好心给气笑了。 他都快走到路口了,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 “你走啊?不走在这干嘛呢?”关一舟冷笑,“准备在这里扎根发芽了?” 反正也不高。 和一朵小蘑菇似的。 就适合长在树冠下,强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 关一舟觉得自己真是晒晕了,他闲得慌吗?在这里臆想一个小男生变成一朵蘑菇。 不对,也不是什么小男生了。 是元洲哥的那个……未婚夫。 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这就到谈结婚的年龄了? 关一舟出神。 肌肉鼓胀的手臂却悄然攀上一只手,手的主人慢吞吞地说:“不发芽……” “我不认识路,你要带着我走,不然我会走丢的。”水鹊不满地补充,哼哼的,“你脾气别那么火那么急……要有耐心一点,我教你怎么带视障人士走路。” 关一舟满脑子都在想,抓着他的那只手,怎么柔软得和没骨头似的? “你以后遇到盲人,要先礼貌地和他说你好,要打招呼。” 水鹊认认真真地教他,因为这个角色,他更能和真正的盲人感同身受。 “不要上来直接拿别人东西,会误会的。”他抿抿唇,细声细气地抱怨,“我就是被你吓到了……” 吓得睫毛颤啊颤。 关一舟下意识想道歉,但还是止住了,只回应:“……哦。” 水鹊本来也不需要他道歉,接着教第二步:“然后你要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啊?” “快问我。”他用手指头戳了戳关一舟的手臂,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别紧张,放松点。” 关一舟讷讷,木头木脑地依葫芦画瓢:“你好,需要帮助吗?” 水鹊高兴地上下点头,眉眼弯弯,“嗯!需要的。请你帮我提东西,送我回元屿家。” 非得这个流程过好了,他才肯跟着陌生人走。 怎么就做个好事,事儿这么多? 关一舟薄唇抿成直线,但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水鹊的话。 “然后我就挽住你的手臂,你要走在我前半个身位,带着我走。”他看不见,一双眼仿佛还是会说话一样,俏生生的,顾盼生辉,“好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 关一舟被挽住的手臂那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这人平常也是这么和元洲哥说的? 我们回家? 关一舟意识到自己带着的不仅是那个什么同性恋,还是别人的未婚夫。 哦,元洲哥死了,所以这人还是别人的遗孀。 被他带着走的小遗孀还慢悠悠指挥:“你别走这么快。” 走得快还不行,这么娇气,元洲哥怎么忍的? 关一舟没办法理解。 他的脑子好像木木的,不太能转得动了。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城里人每天都喝牛奶吗?皮肤白得和牛乳似的,手肘关节几乎没有色素沉淀,只有一点泛粉。 身上也香香的。 天气热得慌,闷得那甜稠的香气从白衬衣下飘出来。 关一舟冷不丁地问:“你用的什么洗澡?” 听说城里的人讲究得很,洗澡要泡鲜花瓣。 水鹊:“嗯?皂角啊,你家不是吗?不过元屿给我买了硫磺皂,就在你提的袋子里。” 镇上的人家用肥皂比较多,村里的为了省个几毛一块钱的,都用地里摘的皂角,洗的干净,最重要的是不花钱。 “哦。”关一舟瞥了一眼袋里,“我也用这种硫磺皂。” 水鹊看不见,他不知道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满屏了。 【受不了了,长得这么nb,卧槽,这不是笑一下就能勾得直男弯成蚊香了吗?】 【这位小船哥,还有你的同学,你们……最好是直男好吧。】 【听他们还一口一个元洲哥的……怎么,时刻警醒自己这是别人的老婆,更兴奋了是不是?】 【水水鹊鹊只是在树下休息会儿乘个凉,都有臭狗闻着味就来了。】 【妈呀,只有我关注水水很会训狗吗?这什么小船,臭脾气,催盲人走快点态度这么凶,惯的你,不过水水说两句就听话了,行吧,赏我老婆挽挽你的手做奖励,下次不许凶了哈!】 【水水……嘿嘿,水水……难怪No.1要把你藏起来,是不是怕被我们这些赛博老公舔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蟹钳你这个自私的男人!好似!你是不是已经舔过我们宝宝了!黄泉路上到此一游,墓志铭能不能分享一下我们水水有多嫩……】 仗着直播间的主播看不见,弹幕愈发猖狂,不想把乱七八糟的弹幕内容告诉宿主,没办法,77号只好充当人工审核,但是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超千万了,它晕头转向的,根本忙不过来。 因为有人牵着带着往前走,水鹊也就放心地把可伸缩的盲杖折一下收了起来。 关一舟出生起最多就出过一次小岛,也就是去海岸城市探望远嫁的小姑,他没有什么接触到视障人士的机会,还稀奇地瞄了一眼水鹊的盲杖。 小岛就没有过几个盲人,有也是多不便出门所以一辈子待在家里,需求得不到重视,因此就更谈不上大城市才有的人文关怀来建设盲道了。 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算不上非常平坦的大道上独自出行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进了村口,路更加狭窄崎岖,不小心绊到石头的话极有可能滚到田地里。 元屿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买东西? 这么想着,关一舟忍不住问:“元屿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而且也没来上课。” 元屿和他都是高中三年级毕业冲刺班的,按理说不应该随便旷课。 “我们家的煤球生病了。”水鹊的眼眸始终望向前方,浅浅茶色在阳光下愈加澄澈,“镇上没有宠物医院,兽医站也不开门,元屿今天天还没亮就带它坐船去对面海岸找人看病。” 水鹊也没想到,他上个世界想带煤球走,系统的说法是活物不能从小世界带出去。 本来到了这个小世界,又过了前面六个副本他都不抱希望了,结果昨晚进到这个副本后,惊奇地在元家发现了有只狗兴奋地扑向他,他看不见,但摸起来的触感还有发出的呜呜声和煤球是一样的。 他问元屿,元屿还觉得莫名其妙,说他是不是撞坏脑子了,这是元洲和他自己在京都捡的流浪狗带回来千烟岛的。 无限游戏的副本逻辑就是这样。 会根据玩家性格和领取的角色设定自动补足前面的剧情,弥补世界观,尽量保证让副本原住民不察觉到突兀。 就好像水鹊真的在国立海事大学和来自小岛的青年自由恋爱,还领养了一只流浪狗回对方老家。 关一舟:“哦哦。” 他确实有见过一只陌生的狗,黑黄配色,但不像本地驯养的土狗狼狗,毛光水滑,体形健美,翻过学校阅览室的百科全书,好像品种叫什么国的牧羊犬。 这个岛又没有养羊的,养这狗做什么? “你和我们家元屿是同学吗?听起来你们很熟的样子。”水鹊转首,关一舟又见到了那根根分明的细密睫毛,眼睑也很薄,像某种水栖类鸟儿的眼睛。 他不太自在地想挠挠脸,但右手提着东西,左手又给水鹊挽着,只好作罢。 “一般,也没有很熟,同班同学而已。” 偶尔闲的时候会一起打球,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要帮衬家里干活,和海洋打交道久了,搞得他身上都带着海水的腥味,每次卸完货都只想回家冲个澡,哪里还有兴致约人打球。 但眼前的人没有。 没有那种湿冷的、咸腥的、漂流翻卷的海洋气息。 有的只是淡淡的甜香,好像祭典摆的小摊上老板卷了很久的棉花糖。 关一舟突然问:“你多大了?” 水鹊不解,眨眨眼老实回答:“十九了,快二十。” 关一舟瞳孔一缩。 也就比他大一岁…… 听说大城市里对跳级管理严格许多,再怎么样眼前的人最多也就念完大一?大二? 元洲哥确实是大学毕业了,所以这是把人拐回来的? 难怪说是未婚夫,因为根本就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 他正想继续问:“元洲哥他——” 水鹊条件反射地依据副本人设,垂下眼帘,装作听到亡夫名字而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还怕关一舟询问有关元洲的事情,毕竟他刚进副本,只有自己角色的简单资料,知道的有关元洲的事情不会比关一舟多。 好在适时发出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关一舟?”清淡淡的疑惑。 白色短袖的高瘦男生,牵着黑黄的狗,手上还拿着噗噗出水的管子,站在院子的水盆旁。 原来他们已经顺着上坡路,走回青田村的元家了。 看见水鹊回来,德牧也不追着水管玩了,毛发还沾着水珠就向主人奔去。 元屿松开绳子,粗粗冲了一下满脚的沙,一拧紧水龙头的开关。 他走上前,也没看被煤球缠上的水鹊。 只是接过关一舟手上提的东西,拉开袋子口检查了一次,确认买齐了,向关一舟点头示意,“谢了。要不要晚上来我们家吃饭?” 他都称“我们家”,水鹊说起来时也是“我们家元屿”,关一舟心头给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说不上来的不爽,眼睛一灼,避开视线,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不用了,我现在要回学校。”他说着就转回原路走。 其实现在回学校和晚上放学后来元家吃饭之间没有矛盾。 关一舟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没和水鹊道上别。 听到后边的元屿对他说:“回头请你喝可乐。” “下午要不要吃绿豆粥?”这一句明显是对那个小寡夫说的。 关一舟攥紧了拳。 水鹊伸出手,被动地摸着煤球的脑袋。 煤球不停地蹭他手掌心,因为视觉的缺陷,所以触觉格外敏感,水鹊手心痒痒得笑出声。 “好啊。”他回应元屿。 他蹲着,德牧毛发上的水珠湿漉漉地蹭到他衣服上,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湿了之后愈发清透,隐隐可见粉润的肩头。 元屿:“……” 元屿:“煤球。” “过来,擦一下毛。” “去吧。”水鹊也担心狗长时间湿着身子会着凉,他推了推德牧,让它去擦干。 直起身子的时候问:“医生有说什么吗?煤球应该没事吧?” 元屿拾起披在水管边上的帕子,动作粗放地擦着煤球湿漉漉的毛发,不需要擦得太干,到润润的程度,剩下的可以交给暴烈的太阳。 “没什么。拍了片子检查,吃错东西了而已,医生开了药。” 水鹊忧心忡忡,“花了很多钱吗?” 天热,元屿蹲着给狗擦毛闷了一身汗,将裤腿随意扎到膝盖上方,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腿肌肉。 闻言瞥了水鹊一眼,轻描淡写说道:“我哥还是留了一笔钱的。” 镇上渔业合作社那边也给了他家一笔安慰的抚恤金,暂时轮不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遗孀担忧花销。 “噢。”水鹊对着声音来源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子说什么,盲杖不自然地敲了敲地面,“我去屋里……换件衣服。” 在外头晒了太久,衣服上又是汗又是水的,黏着难受。 他敲着盲杖回自己房间。 说是他的房间也不对,毕竟这是别人家。 这栋房子是三室一院的水泥贴瓷平房,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红砖房来说算不错的了,外面还能用水泥瓷片砌上粉饰太平。 屋里不大,客厅往里走是主屋,一左一右是兄弟俩的房间。 水鹊听元屿说过主屋闲置了,供奉了元家父母的牌位。 右边……右边是元洲的房间,他就睡这间房。 朦胧的视力可以让水鹊避开家里的桌椅大物件,走回房间里。 他拉开吱嘎响的木头柜子。 衣柜堆了许多衣服,有的太小了,他推测是元洲小时候的,也一直存在衣柜里。 柜角有一块围出来的空间,专门放的水鹊的衣服。 他摸索着,摸到一件大概也是白衬衣的棉质,将衣服抽出来。 不知道是闷的虚汗还是之前煤球一身水蹭上的。 袒露出来的胸口一片湿痕。 一颗水珠从脖颈滑下来,盛在锁骨窝,又滑下去,黏着微不可察的起伏。 小小巧巧,平平的,只有一点点红尖,好像轻易给人整个含进了湿溻溻的口腔里闷过。 舌头一卷,就会软乎乎翘着弹一弹。 “滴答。” 水珠砸到地上。 由于视力限制,水鹊看不到房间角落里,和窗帘融成一体的高大黑影。 没听见过的陌生监察者的声音—— 【有人在看你。】 水鹊动作一僵,脑海里控制不住把前几个副本的荒野僵尸、绿毛巨人等都想象了一遍。 大白天寒意细细密密地袭来,粘在肌肤上,他禁不住战栗了。 空气中翘起一粒小圆珠。 监察者单纯的不解: 【他为什么盯着你的胸口看?】 水鹊抱着半干半湿的衬衣,声音颤抖:“……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6.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3) 午休结束准备回学校的时候。 又见到那个人了。 关一舟皱着眉。 孤零零的, 坐在镇子的大榕树下。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这个时间太阳开始毒起来了。 阳光闷热,熏得那张雪白的小脸粉粉红红的, 睫毛湿溻溻,黏成几簇。 关一舟没见过哪个男生女生皮肤有这么白, 睫毛这么长。 真是妖精变的? 同伴们疑惑他怎么不继续走了, 顺着视线看也找到了关一舟视野的焦点。 “他怎么还在镇子上?元洲哥的家不是在青田村吗?” “也没多远吧。” “人家眼睛看不见, 应该是迷路了?” 年轻人火气重,加上千烟岛不太避讳死亡, 时时将死去的元洲一口一个哥的还挂在嘴边。 “元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没来上学,不然叫元屿送他回去。” “一舟哥……?一舟哥!你干嘛去?” 关一舟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把肩头的校服外套一甩丢给其中一个同伴,转身往大榕树走去, 潇洒地向后摆摆手,“你们先去上课, 待会儿迟到了。” 他为了应付学校上课巡查, 带的校服外套, 里头只穿一件背心, 方便放学后去海边给家里的渔船卸货。 长期日晒雨淋的小麦色肌肉显眼。 手臂肌腱一绷,轻轻松松将地上的红色塑料袋提起来, 不费吹灰之力。 水鹊见高大的黑影走到他前面弯腰又直起身, 还伴随有窸窸窣窣的塑料声, 虽然知道小岛大都民风淳朴,还是忍不住摁住那个人的手,“你做什么?” 他原以为会抓到粗糙的衣袖布料, 没想到掌心里完全是肌肉的触感。 他的手又往下挪了一点。 从手腕骨节大小判断,是男生。 关一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谁的手都摸? 他和碰到脏东西似的,甩开水鹊的手。 这个动作一下子让对方神色紧张起来,关一舟也反应过来了,感情是把他当成走贼了。 好心没好报。 “帮你提。”他没多少耐心,居高临下地斜睨还坐在树池石上的水鹊,“你不回家?” 水鹊将信将疑,慢声细语地问:“你知道元洲……元屿家在哪?” 对方简洁回答:“嗯。” 水鹊撑着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屁股上的灰。 关一舟盯着他的动作,瞳孔猛然一缩,接着火气冲冲地道:“走了,快点!” 怎么看着干瘦,风吹就倒,屁股拍起来还挺有肉的。 听说那种人都是用屁股…… 他火气直接喷上脑袋,脸色都红起来。 回头一看,屁股很翘的小男生还好端端待在树下,一步都没挪动。 关一舟更是怒气填胸,快要给自己的烂好心给气笑了。 他都快走到路口了,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 “你走啊?不走在这干嘛呢?”关一舟冷笑,“准备在这里扎根发芽了?” 反正也不高。 和一朵小蘑菇似的。 就适合长在树冠下,强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 关一舟觉得自己真是晒晕了,他闲得慌吗?在这里臆想一个小男生变成一朵蘑菇。 不对,也不是什么小男生了。 是元洲哥的那个……未婚夫。 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这就到谈结婚的年龄了? 关一舟出神。 肌肉鼓胀的手臂却悄然攀上一只手,手的主人慢吞吞地说:“不发芽……” “我不认识路,你要带着我走,不然我会走丢的。”水鹊不满地补充,哼哼的,“你脾气别那么火那么急……要有耐心一点,我教你怎么带视障人士走路。” 关一舟满脑子都在想,抓着他的那只手,怎么柔软得和没骨头似的? “你以后遇到盲人,要先礼貌地和他说你好,要打招呼。” 水鹊认认真真地教他,因为这个角色,他更能和真正的盲人感同身受。 “不要上来直接拿别人东西,会误会的。”他抿抿唇,细声细气地抱怨,“我就是被你吓到了……” 吓得睫毛颤啊颤。 关一舟下意识想道歉,但还是止住了,只回应:“……哦。” 水鹊本来也不需要他道歉,接着教第二步:“然后你要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啊?” “快问我。”他用手指头戳了戳关一舟的手臂,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别紧张,放松点。” 关一舟讷讷,木头木脑地依葫芦画瓢:“你好,需要帮助吗?” 水鹊高兴地上下点头,眉眼弯弯,“嗯!需要的。请你帮我提东西,送我回元屿家。” 非得这个流程过好了,他才肯跟着陌生人走。 怎么就做个好事,事儿这么多? 关一舟薄唇抿成直线,但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水鹊的话。 “然后我就挽住你的手臂,你要走在我前半个身位,带着我走。”他看不见,一双眼仿佛还是会说话一样,俏生生的,顾盼生辉,“好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 关一舟被挽住的手臂那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这人平常也是这么和元洲哥说的? 我们回家? 关一舟意识到自己带着的不仅是那个什么同性恋,还是别人的未婚夫。 哦,元洲哥死了,所以这人还是别人的遗孀。 被他带着走的小遗孀还慢悠悠指挥:“你别走这么快。” 走得快还不行,这么娇气,元洲哥怎么忍的? 关一舟没办法理解。 他的脑子好像木木的,不太能转得动了。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城里人每天都喝牛奶吗?皮肤白得和牛乳似的,手肘关节几乎没有色素沉淀,只有一点泛粉。 身上也香香的。 天气热得慌,闷得那甜稠的香气从白衬衣下飘出来。 关一舟冷不丁地问:“你用的什么洗澡?” 听说城里的人讲究得很,洗澡要泡鲜花瓣。 水鹊:“嗯?皂角啊,你家不是吗?不过元屿给我买了硫磺皂,就在你提的袋子里。” 镇上的人家用肥皂比较多,村里的为了省个几毛一块钱的,都用地里摘的皂角,洗的干净,最重要的是不花钱。 “哦。”关一舟瞥了一眼袋里,“我也用这种硫磺皂。” 水鹊看不见,他不知道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满屏了。 【受不了了,长得这么nb,卧槽,这不是笑一下就能勾得直男弯成蚊香了吗?】 【这位小船哥,还有你的同学,你们……最好是直男好吧。】 【听他们还一口一个元洲哥的……怎么,时刻警醒自己这是别人的老婆,更兴奋了是不是?】 【水水鹊鹊只是在树下休息会儿乘个凉,都有臭狗闻着味就来了。】 【妈呀,只有我关注水水很会训狗吗?这什么小船,臭脾气,催盲人走快点态度这么凶,惯的你,不过水水说两句就听话了,行吧,赏我老婆挽挽你的手做奖励,下次不许凶了哈!】 【水水……嘿嘿,水水……难怪No.1要把你藏起来,是不是怕被我们这些赛博老公舔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蟹钳你这个自私的男人!好似!你是不是已经舔过我们宝宝了!黄泉路上到此一游,墓志铭能不能分享一下我们水水有多嫩……】 仗着直播间的主播看不见,弹幕愈发猖狂,不想把乱七八糟的弹幕内容告诉宿主,没办法,77号只好充当人工审核,但是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超千万了,它晕头转向的,根本忙不过来。 因为有人牵着带着往前走,水鹊也就放心地把可伸缩的盲杖折一下收了起来。 关一舟出生起最多就出过一次小岛,也就是去海岸城市探望远嫁的小姑,他没有什么接触到视障人士的机会,还稀奇地瞄了一眼水鹊的盲杖。 小岛就没有过几个盲人,有也是多不便出门所以一辈子待在家里,需求得不到重视,因此就更谈不上大城市才有的人文关怀来建设盲道了。 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算不上非常平坦的大道上独自出行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进了村口,路更加狭窄崎岖,不小心绊到石头的话极有可能滚到田地里。 元屿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买东西? 这么想着,关一舟忍不住问:“元屿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而且也没来上课。” 元屿和他都是高中三年级毕业冲刺班的,按理说不应该随便旷课。 “我们家的煤球生病了。”水鹊的眼眸始终望向前方,浅浅茶色在阳光下愈加澄澈,“镇上没有宠物医院,兽医站也不开门,元屿今天天还没亮就带它坐船去对面海岸找人看病。” 水鹊也没想到,他上个世界想带煤球走,系统的说法是活物不能从小世界带出去。 本来到了这个小世界,又过了前面六个副本他都不抱希望了,结果昨晚进到这个副本后,惊奇地在元家发现了有只狗兴奋地扑向他,他看不见,但摸起来的触感还有发出的呜呜声和煤球是一样的。 他问元屿,元屿还觉得莫名其妙,说他是不是撞坏脑子了,这是元洲和他自己在京都捡的流浪狗带回来千烟岛的。 无限游戏的副本逻辑就是这样。 会根据玩家性格和领取的角色设定自动补足前面的剧情,弥补世界观,尽量保证让副本原住民不察觉到突兀。 就好像水鹊真的在国立海事大学和来自小岛的青年自由恋爱,还领养了一只流浪狗回对方老家。 关一舟:“哦哦。” 他确实有见过一只陌生的狗,黑黄配色,但不像本地驯养的土狗狼狗,毛光水滑,体形健美,翻过学校阅览室的百科全书,好像品种叫什么国的牧羊犬。 这个岛又没有养羊的,养这狗做什么? “你和我们家元屿是同学吗?听起来你们很熟的样子。”水鹊转首,关一舟又见到了那根根分明的细密睫毛,眼睑也很薄,像某种水栖类鸟儿的眼睛。 他不太自在地想挠挠脸,但右手提着东西,左手又给水鹊挽着,只好作罢。 “一般,也没有很熟,同班同学而已。” 偶尔闲的时候会一起打球,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要帮衬家里干活,和海洋打交道久了,搞得他身上都带着海水的腥味,每次卸完货都只想回家冲个澡,哪里还有兴致约人打球。 但眼前的人没有。 没有那种湿冷的、咸腥的、漂流翻卷的海洋气息。 有的只是淡淡的甜香,好像祭典摆的小摊上老板卷了很久的棉花糖。 关一舟突然问:“你多大了?” 水鹊不解,眨眨眼老实回答:“十九了,快二十。” 关一舟瞳孔一缩。 也就比他大一岁…… 听说大城市里对跳级管理严格许多,再怎么样眼前的人最多也就念完大一?大二? 元洲哥确实是大学毕业了,所以这是把人拐回来的? 难怪说是未婚夫,因为根本就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 他正想继续问:“元洲哥他——” 水鹊条件反射地依据副本人设,垂下眼帘,装作听到亡夫名字而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还怕关一舟询问有关元洲的事情,毕竟他刚进副本,只有自己角色的简单资料,知道的有关元洲的事情不会比关一舟多。 好在适时发出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关一舟?”清淡淡的疑惑。 白色短袖的高瘦男生,牵着黑黄的狗,手上还拿着噗噗出水的管子,站在院子的水盆旁。 原来他们已经顺着上坡路,走回青田村的元家了。 看见水鹊回来,德牧也不追着水管玩了,毛发还沾着水珠就向主人奔去。 元屿松开绳子,粗粗冲了一下满脚的沙,一拧紧水龙头的开关。 他走上前,也没看被煤球缠上的水鹊。 只是接过关一舟手上提的东西,拉开袋子口检查了一次,确认买齐了,向关一舟点头示意,“谢了。要不要晚上来我们家吃饭?” 他都称“我们家”,水鹊说起来时也是“我们家元屿”,关一舟心头给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说不上来的不爽,眼睛一灼,避开视线,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不用了,我现在要回学校。”他说着就转回原路走。 其实现在回学校和晚上放学后来元家吃饭之间没有矛盾。 关一舟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没和水鹊道上别。 听到后边的元屿对他说:“回头请你喝可乐。” “下午要不要吃绿豆粥?”这一句明显是对那个小寡夫说的。 关一舟攥紧了拳。 水鹊伸出手,被动地摸着煤球的脑袋。 煤球不停地蹭他手掌心,因为视觉的缺陷,所以触觉格外敏感,水鹊手心痒痒得笑出声。 “好啊。”他回应元屿。 他蹲着,德牧毛发上的水珠湿漉漉地蹭到他衣服上,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湿了之后愈发清透,隐隐可见粉润的肩头。 元屿:“……” 元屿:“煤球。” “过来,擦一下毛。” “去吧。”水鹊也担心狗长时间湿着身子会着凉,他推了推德牧,让它去擦干。 直起身子的时候问:“医生有说什么吗?煤球应该没事吧?” 元屿拾起披在水管边上的帕子,动作粗放地擦着煤球湿漉漉的毛发,不需要擦得太干,到润润的程度,剩下的可以交给暴烈的太阳。 “没什么。拍了片子检查,吃错东西了而已,医生开了药。” 水鹊忧心忡忡,“花了很多钱吗?” 天热,元屿蹲着给狗擦毛闷了一身汗,将裤腿随意扎到膝盖上方,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腿肌肉。 闻言瞥了水鹊一眼,轻描淡写说道:“我哥还是留了一笔钱的。” 镇上渔业合作社那边也给了他家一笔安慰的抚恤金,暂时轮不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遗孀担忧花销。 “噢。”水鹊对着声音来源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子说什么,盲杖不自然地敲了敲地面,“我去屋里……换件衣服。” 在外头晒了太久,衣服上又是汗又是水的,黏着难受。 他敲着盲杖回自己房间。 说是他的房间也不对,毕竟这是别人家。 这栋房子是三室一院的水泥贴瓷平房,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红砖房来说算不错的了,外面还能用水泥瓷片砌上粉饰太平。 屋里不大,客厅往里走是主屋,一左一右是兄弟俩的房间。 水鹊听元屿说过主屋闲置了,供奉了元家父母的牌位。 右边……右边是元洲的房间,他就睡这间房。 朦胧的视力可以让水鹊避开家里的桌椅大物件,走回房间里。 他拉开吱嘎响的木头柜子。 衣柜堆了许多衣服,有的太小了,他推测是元洲小时候的,也一直存在衣柜里。 柜角有一块围出来的空间,专门放的水鹊的衣服。 他摸索着,摸到一件大概也是白衬衣的棉质,将衣服抽出来。 不知道是闷的虚汗还是之前煤球一身水蹭上的。 袒露出来的胸口一片湿痕。 一颗水珠从脖颈滑下来,盛在锁骨窝,又滑下去,黏着微不可察的起伏。 小小巧巧,平平的,只有一点点红尖,好像轻易给人整个含进了湿溻溻的口腔里闷过。 舌头一卷,就会软乎乎翘着弹一弹。 “滴答。” 水珠砸到地上。 由于视力限制,水鹊看不到房间角落里,和窗帘融成一体的高大黑影。 没听见过的陌生监察者的声音—— 【有人在看你。】 水鹊动作一僵,脑海里控制不住把前几个副本的荒野僵尸、绿毛巨人等都想象了一遍。 大白天寒意细细密密地袭来,粘在肌肤上,他禁不住战栗了。 空气中翘起一粒小圆珠。 监察者单纯的不解: 【他为什么盯着你的胸口看?】 水鹊抱着半干半湿的衬衣,声音颤抖:“……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7.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4) 【好粉, 好嫩……】 【肉肉的、、小小的……嘿嘿,我嘬嘬,我嘬嘬!】 【水水, 你知道的, 我从小就没有老婆。】 【都让开, 宝宝, 你知道的,我是你的小狗, 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 【前面更是位重量级……】 【宝宝别怕!哪个狗男人在角落吓唬我宝?!】 【不是, 这个偷窥的变态有点眼熟,我好像关注了他直播间啊?】 阴暗的房间角落, 另一个直播间热度飙升。 【不是,哥们, 这里是No.2的直播间不?我走错了?】 【我是来看你在A级本炸鱼的, 不是来沉浸式当变态的谢谢。】 【你在看什么?!我问你在看什么?!为什么盯着我老婆看!】 【你们不许看!你们不许看!只能我一个人看!】 【卧槽, 在楚神这个角度看好像还要那个那个……可能是有种偷窥的刺激感吧()】 楚竟亭皱起眉, 冷冷扫了一眼, 脸上就像蒙上一层寒霜,他关掉乱七八糟的弹幕。 担惊受怕的小男生已经匆忙套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来不及扣上整排的纽扣,手指发白,好似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攥紧了衬衣,布料攥得皱巴巴的。 “谁……?谁在那里?” 水鹊惶惶然地环顾房间, 也发现了不对,窗帘处的阴影更外厚重,而且他记得房间的窗帘不是拖地的,视野里窗边的位置却有道长长的黑影立在那里。 他一下子打了个寒战, 向外喊道:“元屿!元屿!” 像只吓坏了的小猫。 很有意思。 楚竟亭冷眼看着。 明明之前在F级新人本欺凌他的时候,嚣张地将他当作□□马,当作人肉垫,把他踩在脚下,让他用衣服擦干净他脏兮兮的脚底,还要居高临下地嫌弃他的衣服布料粗糙。 现在靠山No.1一倒,就只能因为看不见而对未知的恐惧瑟瑟发抖…… 楚竟亭是想快刀斩乱麻,来亲手手刃自己的仇人的。 毕竟谢迁已经被他用了些伎俩永远留在那个副本了,他费尽心思连这人背后的靠山都解决了,没道理还要留着真正的罪魁祸首活着。 但是…… 他眉宇深深锁着,猎鹰紧盯猎物般盯着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 水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开窗的声音。 元屿推门进来:“怎么了?” 他的发丝还是乱的,不难想他是在屋外院子里听到了水鹊的呼喊声,丢下活计,匆忙小跑进来。 “有人……在窗帘那里,有人……”水鹊惊惶不安,他的手指颤颤,指着窗口的方向。 元屿和那对浅茶色的眸子对上,诧异地发现对方的衣服乱糟糟的,没有整理好,露出一小片锁骨和浅粉的肚脐眼。 他被烫到似的,立刻移转了视线。 掩饰一般,他往窗户走,适有凉风吹进来,棉麻窗帘一时间翻飞成浪。 “没有。”元屿转头,“水鹊,这里没有人。” 他知道水鹊的视力不是全盲的情况。 “你是不是看错了?”元屿问。 水鹊只是一边指尖颤颤地扣起扣子,一边小声道:“没有看错,刚刚那里真的有人,他肯定是跳窗逃走了……” 他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 元屿启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总觉得安抚对方情绪的事情,应该由大哥来做,而不是他。 院子的路口忽然传来凶狠的犬吠声。 水鹊一下想到了煤球,不敢确定刚刚房间里的是人是鬼,他赶紧到窗边撑着窗沿,呼唤那吠叫声越来越远的德牧,“煤球!回来!” 爪子用力蹬在地面上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德牧喘着粗气吐着舌头,从外头跑进房间里,它呜呜地冲水鹊撒娇。 水鹊蹲在地上抱住煤球,他自己小小的一只,衬衫掐出来的腰就那么细细一截,看上去完全一副死了丈夫后无依无靠的模样。 回头试图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对着元屿说:“煤球也发现了,刚刚是有人的,你进来之前他跳窗逃走了……” 元屿将窗子关上,棉麻的窗帘布拍在他身上,又飘然下坠。 从窗户望出去,看不见人影。 屋外院子里铺的是一层水泥,不是泥巴路,没留下脚印。 “是我没发现有人偷偷进了屋子,下次我会注意的。”元屿低头,用塞在窗户缝隙的青麻细绳扎上窗帘。 水鹊点点头,半阖眼眸,“……嗯。” 他还是心头不安,将这归功于是自己没有独立进过副本。 如果谢迁还在…… 他第一次感到那个连换衣服都要跟着他,只能忍受站门外隔堵墙等待的黏人怪谢迁,其实也不是那么烦人。 水鹊在这个小世界里是一个仗着阴亲对象No.1谢迁作威作福的炮灰。 这其实是根据一本无限流无cp大男主小说而诞生又开始运行的世界,男主是和他进了同一个F级新人本的楚竟亭,谢迁是大反派,水鹊是靠着大反派欺负人的小炮灰。 在第一个副本里他就对楚竟亭很过分了,按照剧情进度里的那样,什么让他给自己擦脚、当马给他骑之类的…… 如果楚竟亭反抗,他就威胁说让谢迁把他丢出队伍里喂鬼。 不过谢迁还挺生气的,楚竟亭不听水鹊的话他要丢他去喂鬼,楚竟亭按照水鹊说的做了,他好像又更加愤怒地要丢他喂鬼了…… 总之,水鹊就是整本文里让男主前期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后绝地反杀,逆袭No.1的重要人物。 水鹊可以说,他在这个世界里做的坏事,90%的受害者是楚竟亭,还有10%是由谢迁承受。 毕竟这个角色是个不懂得珍惜对象的作精,在谢迁那里也得刷一点剧情进度。 因为是个贯穿终末的角色,但实际在小说里只有男主崛起前,和逆袭No.1后对他有提及。 前面是他把男主欺负得多惨,后面是他自食恶果死得有多惨。 因此,水鹊有一半的剧情进度都在F级本刷完了。 * 傍晚。 熏黄的阳光晒进来像铺到地上的金色毯子,外面热烘烘的,屋里倒是凉快许多。 大狗趴在地上酣睡。 元屿端着两碗绿豆粥从院落那作厨房用的瓦房小屋走到客厅里。 “先吃绿豆粥垫一下,我过一阵再做饭。”他垂着眼,将放好勺子的碗搁在木头桌子上。 说是绿豆粥,其实不然,奢侈得没有放米,只有纯粹的绿豆,放了冰糖,煮熟煮烂快成渣。 元屿自己的是满满的一碗,也不用勺子,他持着碗直接往嘴里倒着喝。 水鹊的稍微少一些,只装了大半碗。 元屿怕以他的饭量,吃一整碗绿豆后就不吃晚饭了。 光滑的木勺子,斟满一勺绿豆渣送到嘴里。 水鹊吓得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现在饿了很快就让大半碗的绿豆见了底。 吃完后,他放下碗勺,木勺瓷碗碰撞。 “我想洗澡了。” 转首对着元屿的方向说的。 元屿:“嗯。” 水鹊还好好地坐在木椅上,而他自觉地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拿到院子里的水盆去洗了,语气淡淡说道:“我一会儿给你烧热水。” 元洲不在了,他只能学着大哥的做法,照顾这个娇气又讲究的小遗孀。 村里人没有太阳能热水器,只有镇上富裕的四五个家庭有,大家都是去村里、镇上的公共澡堂洗澡的。 只有这个城里来的人,不愿意去,说这么多人洗过,不干净。 元屿没拆穿他,水鹊实际上是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脱光了一起洗。 其实夏天的时候,他们两兄弟不上澡堂的时候,会选择直接在院子里,就着月光,用水管从头浇着冷水洗,再配合皂角清洁,也能洗得干干净净,擦干了风再一吹,完全闻不出汗味、海腥味。 不过水鹊不行。 冷水不行,得要热水,哪怕是夏天,也得用热水混冷水弄一桶温水来。 入夜洗不行,院子里没有灯,他白天起码能看见一点黑影,晚上视野里全黑,会害怕。 还有一个,直接在院子里洗不行。 最后这点是元屿替他加上的,虽然青田村没多少人,他们家也坐落偏僻,但也保不准一定不会有人从院子口路过。 元屿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到水鹊直接赤条条的在院子里洗澡不好。 影响不好。 可明明他们兄弟俩也没少在院里洗。 那时候就完全不会想到这种问题。 没人会闲得大晚上路过人家院子然后还往里瞅,除非是小偷。 元屿观着灶台里的烧得正旺的火,瞳孔都映得火澄澄的。 他用新买的不锈钢水勺,把烧得滚烫的热水斟起来,倒进木桶里。 来回多次,装了半桶热水。 再去院里的水管接冷水,混出温水就能洗了。 他和以前的元洲一样,给水鹊在院子里临时用细绳绑着帘子,系在两根空中横悬着的竹竿上。 竹竿原本绑着晒的几根苞米推到竿身两端。 用帘子在中间围出一块能够供转身的洗澡的空间。 “你自己加冷水吧。”元屿平淡地说了一声,转身走回瓦房小灶边。 没有大哥和他分担家务,他还要做晚饭。 瓦房里响起在木砧板上切菜剁肉的声音。 水鹊进到帘子里,混好了温水。 踮一下脚,换洗的衣服挂到竹竿上。 用毛巾汲水打湿身体,接着用新买的硫磺皂擦出泡沫。 他踏着稍大了一两码的拖鞋,放肥皂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 脚后跟好似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冰凉的触感沿着足跟往他小腿上攀爬。 蛇? 水鹊吓得重重跺一下脚,那冰冷的活物却是躯体极长,湿湿黏黏,好几根,下坠了一点,又重新从他脚踝往上走势蜿蜒地攀。 转眼从足跟蔓延到膝窝。 “元屿!”水鹊一动不敢动,生怕被蛇咬,“元屿,你快来,我脚上有蛇!” 男生急匆匆地又从厨房跑出来。 帘子不算太长,但也完全遮住了上半身,而下半身只能看到膝盖和小腿。 粉润的膝盖,藕似的小腿。 元屿低头看,“没有,没有蛇。” 他这么一说,水鹊也发现腿上异样的阴冷触感消失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细声细气地再三询问元屿:“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元屿蹲到地上仔细看,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脖子伸长,从下往上望的视角,他又刷地一下直立起身。 “没有,水鹊,没有蛇,也没有虫子,很安全。”他说。 “噢……” 是他感觉错了?难道是风凉吹的吗? 还是地缝钻出的草茎挠到了小腿? 不论如何,水鹊不敢再继续洗了,他今天洗澡只用了以前一半的时间,就草草结束换上睡衣出来。 实际上也不完全是睡衣,只是在衣柜里找到的料子比较柔软的半袖衬衣和短裤,穿上之后发现衬衣宽大了许多,衣摆都能盖住他屁股了,所谓的料子柔软也只是因为洗了太多次,已经搓洗揉旧了。 但如果只是为了睡觉舒服穿,则完全没有问题。 【支线任务:让元屿帮你揉腿一次(0/1)。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5。】 如果不是听到“支线任务”四个字还有任务对象是元屿,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无限游戏的系统。 水鹊差点以为是77号给他说的剧情进度任务了,毕竟和“强迫楚竟亭给你擦脚”一类的剧情相似度极高。 怎么他这个副本角色也是这种娇气不讲道理的人设啊…… 副本内外都是拿的死了丈夫又娇又作的寡夫人设,水鹊沉默了。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元屿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今天上午他带煤球回来时,有人在家门口等着,和他说找水鹊,让元屿转告说是以前一起玩游戏的朋友,明天在镇子大榕树等他。 应该同样是玩家吧。 水鹊猜测。 等元屿把碗筷都收拾好,水鹊坐在房间的床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元屿?” 男生在窗户边解开细麻绳,放下窗帘,闻言立刻回头,“嗯。” 如果不是水鹊看不见,不然他一定会感慨这个小叔子很像听觉机敏的小狗。 水鹊犹疑了一下,还是闷声闷气地说:“我今天去镇子走了好远,好累。” 元屿:“嗯。” 这个字尾音些微上扬,带了点疑惑的语气。 唉,怎么这个暗示都听不明白。 如果是谢迁在的话,不用他说就会扑上来给他按摩的…… 等等! 水鹊警觉。 他怎么已经把这种让别人服侍他的事情想得这么理所当然了? 是被谢迁惯坏了还是已经和人设同化了…… 眼睑微阖,他垂着脑袋抿抿唇,还是轻轻继续道:“我腿好酸,元屿帮我捏一下。” 没有回应,对方没答应。 过了一会儿,水鹊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离开房间了。 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估计是嫌他太麻烦了吧……? 没过半炷香,脚步声又回来了。 水鹊视野里可以朦朦胧胧看到黑影蹲在他身前。 “两条腿都要吗?”元屿语气平缓,但并没有不耐烦。 水鹊呆滞了一会儿,慢半拍地颔首作答:“嗯,都很酸,都要。” 元屿:“嗯。” 他屈膝半蹲着,像是不知道如何下手,犹豫片刻,还是先从右边的小腿开始。 一只手先整个把握住,另一只手揉捏、轻捶。 手掌心还是湿润的。 水鹊上身倾斜,探头问他,“你刚刚去做什么了?不说话就走了,我以为你嫌我烦了。” 香气因着这个动作扑到元屿鼻间。 他顿了一下。 “没嫌烦。” “刚刚去洗手了。” 去院里接水用皂角细细洗了一遍,还担心长期做事、被海洋鞣熟的手掌心太过粗糙。 虽然才是刚成年的人,但巴掌宽阔,手心的脉络深深,还布着以往打鱼留下的累累伤痕。 这些伤痕被渔村人誉为海洋赐予勇敢子民的勋章。 但元屿不觉得。 这不像勋章。 太难看。 水鹊的手掌就没有这样的疤痕,白得像没有给日头晒过,嫩生生的。 他直觉认为,这样的才是好看的。 小腿也是。 和他的完全不一样,绷紧了也没有筋肉痕迹,没用多少力气,捏下去就会陷下一个小小的漩涡,浅粉的。 水鹊忽然咯咯笑出声,抓住他的手,“不要了!小腿就好了,捏大腿好痒。” 元屿才反应过来,他的手一路揉捏着,越过了膝弯,逾越地落在大腿的软肉上。 他这是算什么呢? 在干什么呢? 处于少年向青年过渡年纪的男生,脑海里一片空茫。 在他死去的哥哥房间里,给哥哥的未婚夫捏腿。 甚至水鹊还穿着他哥的上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8.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5) 走完那一段树根乱石遍布的山道, 在往前走就是顺着山势修好的石阶,比前面的路平整许多。 水鹊正要松开手,原本被攀着的谢华晃却又重新扶住他。 “要上台阶了, 阶梯有点高,慢慢来。”极有耐心的语气。 其实水鹊的视野是灰蒙蒙的,可以看见一点阶梯的影子,但面前的人好像把他当成全盲的视障人士了。 人家一番好意,水鹊也不好拒绝,更加没说自己实际上还是能看清一些的。 他的手重新搭上去。 队伍中间的异国青年却双眉紧蹙, 忍不住挠了挠卷发,神色不悦地开口:“你自己不能走吗?老让别人辛苦扶着你,还走这么慢, 待会儿没到神社都半路下雨了。” 谢华晃眼神掠过面露不满的阿提卡斯,“不辛苦,这台阶高,容易跌跤, 我尽量扶着水鹊走还快些。” 声音不温不火,动作也没放开水鹊的手。 【剧情进度任务:拖后腿的你不堪忍受道路的漫长, 停下来要求队友背你。(预估完成后进度结果51%→53%)】 77号现在是个忙得团团转的系统, 它一边管理直播间弹幕,一边还要在剧情进度程序触发时负责念出来。 吸取上个世界剧情进度模糊的教训, 77号去安装了一个新的插件程序, 新程序只要导入小世界起源的小说, 就能根据小说原剧情内容模拟进度条, 然后适时发出引导任务。 就比如现在这样,原本小说只提到了水鹊在这个副本里不停拖队友后腿,具体表现没有提及, 新程序就会依靠大数据算法的结果和当下的情境,给水鹊发布一个引导性任务,这个任务只是方便使水鹊的人设与行为符合原著,本质上只是建议而已,他可以选择采纳,当然也可以选择不采纳。 比如之前就不知道怎么的算出了要骂楚竟亭一些极其难听的话,原书可能就是“辱骂”两个字一笔带过了,这个程序却给他算了一篇人格侮辱性极强的稿子,建议他照着骂,完成了直接就有5%的推进度。 水鹊当然没有选择做那个任务。 那个骂得太脏了,总觉得他照着念出来会烂嘴巴。 而且,他觉得自己行为上就已经给楚竟亭很大挫败了,人格辱骂还是免掉好了,水鹊怕自己任务做过头,让男主崩溃了。 尤其是…… 之前不小心坐到人家脸上,估计都要成了男主一生摆脱不去的心理阴影了。 水鹊想起来就心虚。 这个剧情任务倒是还好…… 他撒开谢华晃的手。 谢华晃以为他是要自己走,不太赞同地看着他,想再伸手搀扶。 结果推开他手的盲眼小男生,用细细一根盲杖敲了敲石阶,谢华晃发现他的眼型是尾端稍稍下垂的,哪怕就是现在这样无礼地向别人提出要求时,本来是嚣张惹人厌烦的表情,他做起来反倒徒增委屈可怜。 “我就是要人带着走。”水鹊冲着那道年轻气盛的声音来源,他记得这个烦人的声音,“就是走得慢,你看我不顺眼,你来背我走就好了。” 说罢,为了效果,他甚至直接蹲在地上不走了。 【天哪,好聪明的宝宝。】 【对啊,我们水水又看不见,走得慢不是正常的吗?所以,合格的舔狗速速来服役当脚夫!】 【我天呢,不仅能让整个队伍提速,还能让臭狗爽到,有我们主播这个队友真是便宜你们了!】 【这下谁还能分得清水水和天才?!】 水鹊自己说出口的,结果自己先脸热。 完蛋,好不要脸的说法。 水鹊控制住自己不去捂那升起热度的脸颊。 所以赶紧拒绝他就好了,反正剧情任务只是说他要求别人背而已,又没一定等别人背起来才算是完成任务的标准。 阿提卡斯也被他不要脸的要求给震惊到定住了。 又看水鹊一副没有人背就不走的样子。 没见过这样的人,金发青年脖子气红了,白人皮肤角质层薄,脸红脖子粗的状态很明显,一看就是怒不可遏。 “我又不是没脸没皮哄着你的舔狗!凭什么叫我背你?”他气得提高音量。 一句话狠狠地把谢迁给骂进去了。 水鹊自觉理亏,低头扣了扣手指,但好歹对方没答应背他,还是缓了一口气。 李见山觉得自己这辈子生来就是当和事佬打圆场的。 他摆摆手,示意阿提卡斯消气别吵了,“好了好了,水鹊看不见走得慢很正常,他个子年纪都小点,体力没你好,这路又长又难爬,是会累一点。我来吧,我来背。” 他看水鹊就像在看小了好几岁的弟弟,当他还是小孩子。 说着就要蹲在水鹊前边,准备背他继续上山。 水鹊受不起,吓得都要往后倒了。 这时,最前面的男人阴着脸,嘴角扯了扯,“怎么?谢迁背久了,现在没了他,路都不能走了?” 声音像吐着信子的蛇,森冷。 男主怎么这么会嘲讽人…… 他记得最开始楚竟亭被他欺负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连句话都不会讲,他还以为男主是个哑巴呢。 原来嘴还挺毒的,估计是忍他这么久,恨死他了。 水鹊抿抿唇,拍了拍裤腿站起来。 虽然楚竟亭说话不好听,但是正好让他不用找理由拒绝李见山背。 他也不让谢华晃扶,敲着根盲杖蹭蹭蹭就走到了最上面,甚至甩开了楚竟亭五六步远。 后面的人见他一下走这么快,也跟着开始继续赶路。 水鹊走在最前面,正好吹着山上的凉风,散一散脸上的热气。 每次挣剧情进度都怪尴尬的…… 水鹊感觉自己得到大世界的这份工作以来,脸皮都变厚了。 好在刚刚的剧情进度到手了。 现在是53%。 有石阶就意味着不会在路中央忽然凸起来几节老壮树根。 而且每级石阶的高度是固定的。 习惯了高度就走得快了。 快到山腰的位置,峰回路转,绕了个弯。 在拐弯转角的地方,石阶断了一截,水鹊一脚踏空。 没磕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际,后头的一双大手伸出来,一只手拎着他后领子,另一只手捏着他肩头,生拉硬拽给他拽回来。 水鹊后脑勺撞上硬邦邦的胸膛和锁骨一角。 撞得他眼角泪花都憋出来。 紧急避险了,总归比磕到地上好点。 楚竟亭掰着他肩膀,让他转回来,整体还保持着一个居高临下将人桎梏住的姿态。 他捏住那尖尖的下巴,柔嫩的脸颊肉就溢在他手指上。 脸这么小,好似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把握住。 皮肤又细又白,干干净净。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进了无限游戏六个月,浑身上下的肉都好好的,没有一处伤口疤痕,就连脾性也还是这么大。 娇气得这么撞了一下,眼角泪花都撞出来了。 要是刚刚真摔地上,说不定眼泪能把整座山淹了。 楚竟亭眉头压着,“你不看路?” 他竟然急得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连水鹊眼睛看不清都忘了。 他的表情恶狠狠的,就像下一秒要生啖水鹊的肉,举动却与此相反。 高大的黑发男人,背对着水鹊,毫不犹豫地屈膝蹲下。 说话也还是十分硬气:“上来,背你。”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别太爱了。】 【哥们、你真是一个高傲的舔狗。好、敢爱敢恨!向你学习!哥敬你一杯、、】 【恭喜取得“没脸没皮哄着你的舔狗”名称。】 【阿提卡斯,用一句话现在骂了两个人……】 【呦呦呦呦呦呦,没了我们水水在你背上,楚竟亭你路都不会走了?】 【坏石阶!坏石阶!差点摔着我宝宝了!】 【前面的不要自顾自进入母婴频道……】 “……噢。” 水鹊趴到他背上,用手臂揽着楚竟亭的脖子。 身体倾斜,楚竟亭就这么背着他直起腰来,一双手左右穿过大腿底下,驮好了大步向前走。 不顾后面队友的异样眼光。 起起伏伏。 山风涌过来。 水鹊漫无目的地想。 背人算什么,反正之前也不是没有更过分过,这下就算是再欺负了楚竟亭一次。 不欺负白不欺负。 唉。 楚竟亭真是个好人。 不计前嫌还背他上山。 难道这就是强者的境界吗? 水鹊今天凌晨起来,拜了供奉,现在爬山又耗费了这么多体力,早就困了,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趴在楚竟亭肩颈的位置。 “……” 柔软的发丝垂下来,蹭在脖子上,楚竟亭不自在得上身都僵硬了。 他的手心托在水鹊膝弯,其实托大腿上还容易受力一些,但他再怎么样也不愿意把手往里退了。 对方大腿的触感如何,楚竟亭再清楚不过。 瞧着干瘦的小男生,肉都堆在了大腿和屁股一样,又软又腻。 那双腿也曾经这样夹在他腰上,不,比现在还要夹得再紧一些。 楚竟亭在阴暗的地道里膝行的时候,几乎能隔着衣服裤子的布料,感受到骑在他背上的人,腿肉柔柔地夹着他腰部,以及由于抵着紧实肌肉而挤出来的大腿肉弧。 在泥泞的、不可直立行走的地道里,背上驮着人,手肘撑地膝行,过程是如何屈辱折磨,楚竟亭不太记得清了。 当初的时间似乎过得极慢,让他能感知到由于头顶上方有垂下的钟乳石,水鹊是如何趴下来,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 地道空气窒闷,一股泥浆土腥味。 只有他背上是香的,闷出来的一滴汗因为它的主人趴下来,重力牵引而落到楚竟亭耳根,又一路滑到他唇上。 是甜的。 楚竟亭当时以为自己就要在屈辱中发疯了,连味觉都出了问题。 但时间似乎又过得极快,快到他并没有疯掉,眼中蔓延血丝,坚持着看到了地道口的澄明白光。 和现在这样,转眼就看到了神社院子里的桃花树。 他一停住脚步,水鹊也就从小憩中醒来了,“到了……?” 他从楚竟亭后背跳下来。 发现对方热得体温都高了。 水鹊疑惑:“我很重吗?” 背他一路就这么辛苦,累的热的,都要中暑了? 楚竟亭:“嗯。” “你在说谎。”水鹊从他手里接过之前折起来的盲杖,又一节节重新拉开,敲在地上,“谢迁之前背我的时候,他说我太轻了,要多吃点。” 楚竟亭没说话,水鹊以为他生气了。 于是收回之前说他说谎的玩笑,给楚竟亭找好台阶下。 “噢……我知道,你没有说谎。” 水鹊说。 “你只是力气比谢迁小一些。” 谢迁都是老鬼了,年纪大的力气大,正常。 水鹊看不见,也就不知道楚竟亭的脸色比别人杀了他还要难看。 * 在五保神社门口,神社管理所住着神官一家。 神官是个老爷子,身材干瘦像一把木柴,但精神瞿烁。 他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皮,背驼得如同顶着一座小山,守在门口直摇头。 “不行,不行。”老神官寸步不让,“我们有规矩,五保神社外乡人不得入内参拜。” 李见山闻言,乐呵呵地出来,“老人家,我们是京都来的,我是国立海事大学的老师,带着学生们想实地参观一下千烟岛的神社。没有坏心的,我们保证不会毛手毛脚去碰神社内的东西!” 他竖三指发誓。 然而老神官还是垮着脸,严肃地将手背在腰后。 “不行不行!别说你们是京都来的,就是打天庭来,也不能进去,神社威严,外乡人不得入内!” “如果你们是想参拜祈福,门口的外墙上就有香资柜,可以在神社外祈祷,五保公耳通六路,自会护佑心诚的人。”老神官作为千烟岛上的重要代表,好歹远来是客得招呼一下,但规矩不能坏。 他摆摆手,“你们若是心诚,我这神社管理所就有护身符,香资柜投10个硬币可以求一个。” 正说着,看他们一行人不肯走,又没有投香油钱的打算,老神官也不耐烦了,他年老肿起的眼皮掀了掀,张开更大的缝,视线扫过这几个人。 蓦然停顿了一下—— “哦是你……”浑浊的眼睛盯着水鹊,“元洲那小子家里的吧?你倒是可以……” 他知道水鹊。 元洲大学毕业刚回来的时候,到神社参拜,报过喜,原本还请老神官过段时间帮他张罗婚宴。 老神官有所动容。 几人听到有希望,面露喜色。 结果老神官又否定了:“唉不行不行!还是不行,你们婚宴未成,没有五保公的见证认可,仍然是外乡人!我是负责管理神社的,这流传上百年的规矩了,不能坏。你也不能进去!” 他站桩似的拦在神社门口。 让一行人只能盯着院子里的桃花树干瞪眼,也没办法进去。 “既然如此,还是先回去吧。”谢华晃主张。 阿提卡斯的耐心告罄,愤懑填胸,折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 “爬了半天山,他一句不能让外乡人进就打发了,这么回去?” 李见山:“那能怎么办?这光天化日的,你难道打算强闯吗?” 他们才走了几步,离神社院子没多远,李见山怕给老神官听到了,还特意压低音量。 李见山:“回去再想想办法。再说,标志性建筑肯定不止这一个,回招待所去,和老板还有镇上的其他人打听打听,先看看其他地方,这最困难的放到最后。” 下山比上山轻易多了。 水鹊自己就走下来。 回到镇子的时候,他和其余人分别。 谢华晃问他回去需要人送吗?水鹊摇了摇头。 他看得见大的地标,沿着标志回去,到青田村村口煤球会来接他。 李见山临走时和他说:“我们就先回招待所看看情况,水鹊你回去呢,也和那个元屿打听一下。” 水鹊点点头。 刚走没几步路,湿润润的风一吹,滴滴答答地落起雨来。 水鹊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豆大的雨滴砸到仰起的脸颊,他条件反射地一闭眼。 雨滴是水做的花,化在他细腻的粉白肌肤上。 关一舟没想到自己也能编出这种矫揉造作的话来了。 蓝白的校服外套大大方方地一盖,把水鹊那张脸合着上身全然罩住了。 关一舟隔着校服,揽过他的肩带着人小跑避雨,口上不耐烦地念念有词:“下雨了感觉不到?你笨啊?不找地方避雨站在路中央发呆,是不是没淋过雨发过烧?” 几秒钟的时间,雨灌下来,就和天上破了个洞一样,直直坠落的雨细细密密连在一起,整个世界都是白线。 他们站在街边店铺的屋檐避雨。 由于把外套披在了水鹊身上,不可避免地,关一舟淋湿了,雨水淌在他手臂肌肉的沟壑中。 他突然说:“我都看见了,那个男的背你了。” “你怎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乡人走到一起?”关一舟拧起眉头,掌心随意抹走手臂上的水珠,“你明明都和元洲哥……” 话说得不对,他停顿了。 先不说元洲哥已经死了,水鹊还没和对方举行婚宴,就是元洲哥还在,和水鹊结了婚,似乎也没有权利限制水鹊和外头来的男人往来。 “不是不三不四的外乡人……”为了他们队伍的清白名誉,水鹊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们的身份,别被打成偷鸡摸狗之流,“他们都是我在国立海事大学认识的,嗯……大家都是朋友。” 他还把校友的身份说得密切了许多。 关一舟的眉头彻底锁死了。 又想到自己昨晚在小镇青年会没收的一本杂志,狗腿子说是托家里进城打工的大哥好不容易买到的。 花花绿绿的封面,不知道转手过多少人,上面印着什么摩登爱情之类的字眼都磨得糊了,纸张也很硬很廉价,发黄了。 他随便翻了翻,前几页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图文,他直接反胃了,到后面好歹是纯文字。 匆匆一眼瞥到什么“同性恋”。 关一舟做贼心虚似的,一下子把书合上。 回到房间里四处无人了,才敢翻开。 那本乱七八糟的杂志说,年轻漂亮的小男生在爱情市场里非常吃香,通常私生活关系混乱,同时交往五六个男朋友都不在话下。 后面半句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刻板印象。 但是水鹊现在解释又提起什么“朋友”的字眼。 关一舟脑一抽,就发问:“一个背你的,一个四眼狗,还有一个金毛老外,这三个不会都是你男朋友吧?” 雨水乒乒乓乓打在屋檐和延伸出来的铁棚上,水鹊一时间没听清楚他问的什么。 “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9.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6) 他昨晚就应该和元屿一样, 请假不去参加例会的。 关一舟懊悔。 小镇青年会一般半月开一次例会,其实也就是一些尚未成家立业的青年人聚在一起,晚上在海滩边简陋的小木屋中, 谈论小岛的公共生活以及青年会的近期工作汇报和安排, 比如祭典筹备、探望岛上的孤寡老人、村委会委托的修缮房屋…… 青年会最初是新制中学校长建设起来的社团性质的组织, 目的是让小岛16岁以上的青年学生能够逐渐开始接轨公共生活, 培养责任感。 成员有男有女, 不过鉴于小岛淳朴的一些男女之防观念,男生和女生分开在不同的房间里各自开会,之后由一男一女的会长统一进度、对接工作。 规模不算大, 会长轮流当,这个月刚刚好轮到关一舟和沈小妹沈雪。 木屋隔音不好, 他们能够听到沈雪的大嗓门, 有点亢奋,又有点少女的含羞带怯似的, 她在说她白天遇到了元洲哥的男朋友…… 比起女生那边的热闹。 男生这边屋子全然寂静了,脸色纷纷生硬起来。 男朋友? 小沈姐怎么能把那种不正当的关系如此自然地说出口? 关一舟把小小的一本会议记录捏皱了。 “喂, 一舟哥和你们几个,今天不是还在班里说见到元洲哥的……那个谁了吗?”一个男生毛毛躁躁地用手肘戳戳身边人。 “怎么样?长得好看吗?”有人还没见过,探头探脑地好奇。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群男的聚在一起打探别人的男朋友好不好看有多奇怪。 关一舟的发小信誓旦旦地点头, 海边风吹雨淋而黝黑的皮肤衬托下,他的眼神格外清亮,“好看!唉,老实说他都不是那种好不好看的问题……就是皮肤特别白、嘴巴很小但是红红的还有走过去的时候好香……” “你会不会形容,你是在写小学作文吗?难怪你的国文分数这么烂。” “感觉你说的是以前话本里的妖精。” “那你们又要问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问阿春!” “阿春呢?” 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众人环顾。 有人大声叫嚷:“好哇,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看什么小人书呢?” 众人围到角落蹲着的阿春身边。 阿春藏藏掖掖的杂志刊物被迫展开在大庭广众中。 花花绿绿的封皮,前两页都是些男女的拥吻图,往后翻还有男的和男的,情态过于急色丑陋,简直不堪入目。 “噫——!好恶心,阿春躲在这里看这种东西,你不会是那个吧?” 叫做阿春的小岛青年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我就是好奇,元洲哥怎么和男的谈恋爱,就让我哥在城里带了本参考资料回来!我才不喜欢男的!一想到和男的亲嘴就要吐了!” 有人附和:“对啊对啊,男的有什么好亲的?” “真想不明白。” 没多久,阿春又小声说:“这杂志上的都不好看,没意思。不过……元洲哥的男朋友倒是长得天仙似的,嘴巴红红的……” 有人忽然出声问:“那他和元洲哥谈恋爱,他们会不会亲嘴啊?” “……” 一群男生没个谈恋爱的经验,脸皮还薄,莫名升起了可疑的红晕。 只有三两个没见过人长啥样的青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话题风向怎么转得这么快。 关一舟黑着脸,站起来“刷”地一下抽走了中心那本杂志,“开会!净讨论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你刚刚问我什么?”细声细气的声音,说不了太高音量,怕被雨声遮盖过去,说话的人还往他身边倾斜靠近了许多。 雨水淹没沥青路的气味中,骤然闯进来一股甜津津的香气。 有一点没说错。 水鹊确实……香香的。 微抬起脸,对着他耳朵方向说话时,嘴唇开开合合,下唇饱满,薄薄的上唇中央坠了一颗本不明显的小巧唇珠,比周围要红一些,像是擦了口脂。 也许、大概……会很好亲。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关一舟立刻转开视线,为了掩饰情绪,拔高音量:“我说,你真的没用香水吗?” “嗯……?没有啊。”水鹊狐疑,抬臂闻了闻自己。 香水一般都挺熏人的,他身上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身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啊,是水鹊哥哥和一舟吧?快进来快进来!待会儿雨斜着飘就要淋湿了!” 是沈雪。 关一舟一想到昨晚就是她在隔壁开会的时候突然提起水鹊,他们这边话题全偏了,关一舟就头疼。 “走吧。”水鹊感觉旁边的人呆呆的不动弹,扯了扯他的短袖,“人家好热情招呼,进去避雨吧。” 脑袋上还兜着他的校服外套。 是关一舟高一的时候买的,因为那段时间长个子长得太快,他特地订校服的时候填大了码数。 挂在水鹊身上和大浴巾一样。 “哦。”关一舟回应。 撩开泛黄的塑料门帘,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要暖和一些。 沈小妹又上二楼端了两杯热茶下来。 “祭典快到了,今天又是周六,你不是应该去神社和沈嘉横他们练舞狮吗?”沈小妹不解,“怎么跑镇子这边来了?” 沈嘉横是关一舟的发小,也是沈雪的堂弟。 问关一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水鹊慢慢地给杯子里的茶吹气,小心翼翼地啜饮。 小猫舌,生怕烫到了,这么金贵。 渔民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赶着出海时米饭是不是夹生都尝不出来,热茶只要不是刚烧开,都是眼睛不带眨地滚过舌头从喉咙闷下去。 关一舟连带杯底的茶渣子一饮而尽,不过以他的喝法什么茶叶都尝不出来,“元屿请假了,他没时间练习,最近都不来了。” “我们暂时还没找到同学顶替他的位置,所以今天练了一半觉得不顺,就先暂停不练了。” “噢噢,这样子。”沈雪点头,表示理解,“他最近是在你表叔的船上帮忙吧?” 小岛的亲戚关系横七竖八的,随便拉两个出来仔细算算总能有点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 关一舟瞥了眼水鹊,顾忌到他还在场,没多说什么:“嗯。” 元洲死了,船却顺着风暴潮水回到了千烟岛附近的近海。 虽然船找到了,但按照忌讳,出了事的船肯定不能再出海。 本来岛上家庭作业用的小船都是镇子渔业合作社的共有财产,租到每户人家,按人头规定好每个月上交多少多少斤鱼获作租金的。 小船现在都给合作社叫工厂拖走回收了。 元屿的年纪不大,又是学生,还没到达到一个人出海的能力,合作社不会同意他申请家庭作业船的。 但家里总要有人做事,现在只能在亲戚的船上帮忙,按日结工资。 * 脱掉了打鱼作业服,摘掉橡胶手套和橡胶筒靴。 男生手上提着一串用草绳牵起来的几条巴浪鱼,深一脚浅一脚的拖鞋印子落在海滩上。 他还记得凌晨去参拜前答应水鹊要做的干煸海鸭。 家里没养鸡鸭。 但是镇上的农贸市场里有。 上午趁圩,到傍晚,现在大多数摊子都收摊了。 “李伯,就这只。”元屿指着已经杀好剥光毛的鸭子,“要一半。” “好好。”摊主利索地把海鸭甩在木砧板上,那砧板比成年人拳头还厚,布满刀痕,重重两三刀砍成两半,“要给你砍成一块块的不?” 元屿:“不用了。” 摊主又放到杆秤上,拨弄秤砣,“两斤三两,你自己看一下哈,十块三,收你十块。” “嗯。”他把兜里塞得皱巴巴的钱展平了递过去。 摊主把鸭子用白色袋子包好,一手收钱一手交货,“下次再来哈。” 元屿:“嗯,祝你好生意。” 摊主正塞钱到腰间的挎包里,忽然又想起什么,“那个啥,元屿,别怪伯多嘴,你们家那个……” 他将元屿叫回来。 因为被抓着闲聊了一阵,元屿必须尽快赶回去。 再迟一点太阳就落山了,到时候院子里没光,水鹊洗澡会害怕。 元屿今晚有些沉默。 也不是说他平时话多,之前也是水鹊和他说话他才有来有回的。 只是今晚格外沉默一点。 水鹊对情绪比较敏感,察觉到他心情低落,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在炒得色香味俱全的一盘干煸海鸭摆在他面前,他可以轻易地夹起来,手往对面伸。 碗在木桌上推行的声音,接着停下来。 水鹊拿筷子的手下落,鸭肉精准落在元屿推过来的碗里。 “谢谢。”坐在对面的人说。 水鹊舔了舔唇,弯起的唇沾着零星油光,说道:“元屿辛苦了。” 男生摇了摇头,半阖眼,盯着碗里的肉没搭话。 也没有和他分享今天打到了什么鱼。 水鹊一眨巴眼,迷茫,“你今天不高兴吗?” “你……”元屿抬头,“你会回去吗?” “回京都。”他补充。 客厅的灯泡虽然瓦数不高,因为时常打扫也没有蒙上蜘蛛网什么的,所以还算亮。 水鹊的眼睛像茶色玻璃珠子,看不清的缘故,空茫茫的没有落点。 “不啊。”他紧张地咬了一下筷子头,“你为什么这样想?” 按照这个角色的资料,是京都孤幼院长大的,在特殊学校用盲文学习,恰好国立海事大学的一些冷门专业有招盲人学生,成年考上大学就搬出去了。水鹊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刚上了大学一年,竟然就跟着学长私定终身到千烟岛。 感觉像电视剧里招观众骂的一种热恋期拎不清的恋爱脑…… 元屿听到他的否定,心情好一些了,食欲也上来,扒了两口饭,问:“那你今天怎么和那群京都来的人一起走。” 千烟岛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旅游业也不怎么发达,一年到头都没几个游客,格外排外的千烟岛居民老早就注意到京都来的师生一行人。 水鹊老实巴交地回答:“我和他们认识,他们也很喜欢千烟岛,是来这边学习参观的。我想着带他们走走,参观完他们就回去了。” “你放心,我不走。”他这么承诺。 元屿:“好。” 他深深看了水鹊一眼。 哥哥死了。 他的家人又少了一个。 他要好好照顾水鹊,不然水鹊也会离开的。 明天是周日。 想到还有找标志性建筑的任务,水鹊决定到附近转一转。 对于渔岛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渔港? 猜想着,水鹊询问:“你明天还出海吗?我想跟你去港口逛逛。” 元屿正在埋头收拾碗筷,闻言,抬起头时褐色的眼睛仿佛都亮了,藏着小孩子得到糖果般的雀跃,“嗯。” “出的。”他说。 * 水鹊看着娇气,其实在生活环境这方面不太挑,习惯了这边的床后,晚上睡得极沉。 他没什么安全感,晚上一定要扯了窗帘绳,把帘子放下来。 门背后挂了一盏油灯。 黑魆魆的影子从地板冒出来,没有来源似的,直立时粗壮的根状肢体映在窗帘布上。 它们拔地而起,房间充斥着海浪潮水的声音。 院子里的德牧鼻子动动,发觉不对,但转瞬如堕云雾中,眯起眼睛趴在地上睡了。 外面的月亮高悬,在圆月给云遮住的片刻,黏糊糊的水声,肢体在地板上拖行。 巨大的头足类动物,是悄无声息地从地板冒出来的,看不见它的身体和头部,只见作为肢体的触手还在不断膨大,黑影几乎笼罩住整个房间。 大概是反应过来继续变大房子的屋顶都会被它顶开,简单判断之后,它又缩小了一些。 海水声音迫真得就像是睡在夜晚涨潮的海岸边,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 它的每只触手上都有着数以百计的吸盘,在地面围着床攒动着,其中一只触手吸附床沿攀爬到床上,爬过凉席后留下蜿蜒的水痕。 水鹊额头沁着汗,他应该睡得不太舒服,又翻了个身,换成了平躺。 秀气的眉蹙起来,眼皮细微震颤,和被魇住了一样沉睡不醒。 因为频繁的翻身动作,衬衣卷到了腰腹上,昏黄的油灯下,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白得要发光。 触手的尖端像蜗牛触角似的,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肚子,由于神经元传来的温热体温,立即给火舌燎到了一般烫得缩回去。 没过多久,看床上的人没有异样,它重新冒出头来。 海潮中夹杂着咕噜、咕噜的声响。 仍然可以用巨大形容的触手,害羞地蜷缩了一阵,知道床上的人类极度脆弱,它极轻极缓地,把腕足的前沿覆盖在温软的腹部。 原本水鹊在人类成年男性中就不算高大的身体,和它对比起来就更小了。 它的本体可以膨大到比现在最先进的远洋货轮还要大,以至于只需要两根腕足就可以把货轮扯入深海压扁碾碎。 为了来见他,它不得已疯狂地缩小躯体,以适应房屋这种对它来说完全是小玩具的东西。 怕露出来的皮肤着凉,腕足的头部全然盖住了肚子。 但忘记了自己的肢体远比室温低的冰冷,表面还是湿黏黏的。 咕叽咕叽。 由于激动,吸盘不由自主地挛缩着,分泌的黏液咕叽咕叽响。 又冷。 又湿。 还痒。 床上的人分明还在睡梦中,却下意识地打了触手一巴掌。 惹人生气了。 挨了巴掌的腕足落寞地收回来。 “bo——bo——” 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宇宙尽头,有海浪拍过来,混杂着紊乱不明的低语。 它努力想说什么,发出的音节却只有鱼吐泡泡后破裂的声响。 “bo——bo——” 攒动的腕足们盘踞在床边。 许久,潮汐退去。 房间里湿哒哒的水痕也都收拾干净,消失不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0.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7) 千烟岛上勤劳的渔民正常来说, 一天会出海四次。 最早的一次在凌晨两三点,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视情况晚上还会再出去一趟。 即便如此, 也有许多鱼获不好的时候。 一网拉上来,只有些做鱼饲料的小虾,近岸的渔网甚至有可能整网都是海草。 偶尔一网上来九十斤都是巴浪鱼,让输送到城里早市的鱼商收购了, 一斤五毛到七毛, 都不够倒贴油钱的。 因为水鹊起不来, 凌晨那一趟元屿是自己去的。 回来摘了院里绑着晒的巴浪鱼干,淘米后放到锅里熬粥。 草草吃完早餐后,给煤球喂了另外处理的粥和肉, 让它好好看家。 水鹊打了个哈欠。 元屿回头问:“困了?那还去吗?” 意识到水鹊和元屿两个人都要出门, 煤球呜呜地过来蹭水鹊的腿。 然而还是留不住主人。 “去的。” 渔港在千烟岛东北部的湾口, 岩角对峙,湾内的几个岩礁露出海面便形成了天然岸堤,挡浪削波,港岸又是泥底沙底, 下锚容易抓住。 水鹊看不见, 但靠近海岸时, 风里湿润润都是咸咸的气息。 视野里浅浅的大片迷蒙灰色,应该就是海洋, 再往远一些,转个方向,东边是高的凸起来格外突兀的黑色,是山崖? 上面有一个尖尖的角, 朝天立起来的。 他遥遥指着那边。 “那里有什么?” 元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红白相间的涂漆,高塔形建筑物,坐落在千烟岛东山上。 “那是灯塔,只有负责人灯塔长住在上面,”他解释。 水鹊问:“那是什么样子的?” “塔身是一道红一道白的油漆刷墙,最顶上的是蓝色的塔顶还有罩起来的发光器。”怕水鹊没见过塔型建筑物,元屿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大概描摹出了尖尖的塔顶和圆柱的塔身。 水鹊颔首,“我知道了。” “我可以去灯塔看看吗?”他好奇地问。 灯塔或许是任务里说的标志性建筑物? 毕竟晚上经过的渔船都要靠塔顶的照明灯发光辨别方向。对于千烟岛乃至路过千烟岛回大陆方向的船只,这座灯塔都是至关重要的吧。 元屿摆头,渔港有现在这个点回家吃早饭的渔民路过,和他打招呼,两个人简单交谈了一下,等人走了,元屿转过头和水鹊解释:“不行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们都不能进灯塔,最好也不要靠近。” “灯塔长的脾气不好,他晚上要值班,白天要检查维护各种设施,然后才能睡觉。靠近了灯塔打扰到他,他养了一只鱼鹰,会让鱼鹰攻击你。” 担心不够有威慑力,元屿慢声努力形容:“鱼鹰的爪子非常锋锐,趾底长满了细刺,外趾能够从前向后反转,一旦被它的爪子抓住了,刺就会扎进你的肉里。” “隔壁村有个小孩不听话,给灯塔长的鱼鹰扒了两爪子,送到镇医院缝针了。” 水鹊想象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看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元屿满意地点头。 后面不听话的小孩倒不是他杜撰的,鱼鹰只是威慑地恐吓小孩,确实抓伤了,只是还没严重到缝针的地步而已。 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更容易令人相信。 【孤山上的灯塔……脾气不好的灯塔长……宝宝不要去!感觉会进到什么奇怪场景……】 【坏妈妈,坏妈妈,我是坏妈妈,直接快进到高塔上的金丝雀剧情。】 【弟弟好乖,好照顾水水,可惜元洲死了,不然能不能来一口兄弟盖饭?】 【兄弟盖饭嘿嘿兄弟盖饭……宝宝你是夹心饼干里的美味馅料,看又看不清,那个那个的时候,兄弟俩不说话,分得出来是谁在后面弄你,谁在前面舔你吗?】 岸边有一间供渔民短暂休息的木屋,实际上没什么人气,出海的渔民多是行动匆匆,来不及休憩就要上船,闲聊也是会等到打渔回来才会进行的休闲活动。 元屿让水鹊待会儿就在那里等他,他出海一趟大概来回要两三个小时,然后就接水鹊回家做午饭吃。 如果太无聊不想等的话,元屿犹豫了一下,说他现在也可以带水鹊回去。 远处岸边有个穿着马褂短裤的中年男子已经在大声吆喝着元屿的名字,让他过去推船。 水鹊往那个方向推了推元屿,“你去打渔吧,我在这边等你。” 他站在岸上,送元屿出海。 元屿从海里回头望的时候,能看到那抹伶伶仃仃的身影,立在木屋旁。 哥哥出海的时候,水鹊有这么送过他吗? 元屿忽然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好像退潮了。 水鹊踩在海滩上,原先能拍打到脚趾的清凉凉的海水没有了。 他往前方走,沙子撩到他的拖鞋里,粘在脚趾中间,不太舒服。 水鹊左边的小脚趾上有一颗小黑痣,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淡淡的沙粒。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视力障碍的话,一定会发现现在的海边极不正常。 浪潮打在两侧,又携带着泥沙退去,海水中央缓缓退出一道通往离岸的道路来,引诱着水鹊一直往深水方向走。 贝壳遗落在沙子里,小蟹默默横爬着追赶海水。 渔港的远方深水地带,灼热的日光照耀下,从高处往下看,海水中隐隐约约可见黑黝黝的一大片,比半个千烟岛还要大,简直像千烟岛延伸出去的海床中又拔起而起的一座大山。 黑魆魆的,数不清的腕足躁动不安,万头攒动。 缩小到极限的一只触手延伸上沙滩。 腕足的吸盘在这个过程中不经意黏住了粗涩沙砾,它不耐烦地甩了甩,海浪扑过来冲刷掉,确保干干净净的,悄无声息,攀上水鹊的小腿。 和它完全不一样的人类肢体。 脚趾头像珍珠一样小巧洁白,裸露在短裤之外的小腿,线条流畅,如同一节嫩藕,粉白色的,膝盖堆了一点点肉。 两相对比起来,它的腕足相当丑陋,乌漆嘛黑,一根腕足粗糙的表面覆盖了起码两百个吸盘,凹凸不平。 好在有分泌的黏液,包裹住触手表面,黏糊糊,滑溜溜,让它不会刮伤他的皮肤。 可即便如此,冰冷粘腻的触感似曾相识,还是把水鹊吓到了。 他的小腿发软打颤,忍不住退后,还是甩不开缠在腿上的不明物,“什、什么东西……?!” 水鹊的脸色刷的白了。 退后时没有察觉到沙地上突起的石头,直直跘了一跤,往后面的地上倒。 并没有和预想中的那样,坐到石头或者夹泥带砾的沙地上。 屁股陷进了膨大化的触手中,它在极端放松的状态下,腕足就如同有韧性的柔软海绵,可以作缓冲物,兜住摔倒的人类。 来自远古的海洋涌潮声,夹杂着絮絮不明的低语,是人类无法加以识别、判断的语种。 它在努力模仿人类的语言发音。 “bo——bo——” 无奈还是像泡泡破裂。 底下垫着一只触手,又有一只新的触手从脚底往上爬。 水鹊觉得自己是遇上什么副本怪物了,他的手胡乱地在沙地上摸索着,导致沙粒塞进了指甲里,摸到了刚刚绊倒自己的石头,想也不想就往脚边砸。 “滚、滚开!” 吸盘痉挛,缠住小腿的触手和吹气球一样鼓起,瞬间罩住整个小腿,确保水鹊胡乱扔出去的石头不会砸到他自己。 石头砸得触手一个凹陷,又被弹走了。 哪怕有着超过五亿个神经元,拥有广泛的神经系统,它还是没有人类的高智商。 不过,它大概也能明白,自己是被面前的人类讨厌了。 用石头砸,是人类的攻击行为,就是表达讨厌。 触手的尖端蜷缩起来。 “bo——bo——” 它是一个愚笨的头足类怪物,只会发这个音节。 “水鹊——!”遥远的路口,高大的男生一双手合拢作喇叭状,围在口边,向这边呐喊。 见坐在那里的人没有反应,关一舟匆匆往那边跑过去。 冰冷黏糊的感觉消失不见了,大海恢复蔚蓝的原状,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只是个平静的周末。 阳光没有障碍,直直照下来,水鹊呆呆地坐在沙地上,海浪拍打过来,他现在离岸边已经有段距离了。 关一舟急得直接拎起他,抱着人就往回跑。 白色的浪花最后打在关一舟的脚后跟。 “你跑这么远去干什么?不知道风急浪大吗?”他嘴里不清不楚地想骂人了,脏话都冒到嗓子眼,咬了咬牙还是得咽回去。 憋得太阳穴青筋突突跳。 “元屿呢?他没看着你?”还是气急了,关一舟忍不住切齿嘲讽道,“你不会这么脆弱,要给元洲哥殉情吧?”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给人就是哔哔叭叭一顿说,他脸上还是惊魂未定,惶惶然地问:“你刚刚没看到吗?” 关一舟见他脸色不对,顿了顿,问:“看到什么?” 他逛到这边的时候,老远就看到眼熟的背影,坐在远离近岸的海里,风变大了,浪一重一重高地冲岸上来。 他但凡再晚来点,眼前这个人都要被海浪吞没了。 水鹊不敢置信,他揪住了关一舟的领口。 关一舟:“喂,你干嘛?想恩将仇报啊?” 水鹊白白的小脸绷着,关一舟之前觉得他说话都是慢吞吞的惹人干着急,现在一反常态,说得都要语无伦次了,“你真的没有看到吗?就是、有那么大,那么大的怪物,滑滑的,没有毛,还、还在摸我的脚。” 他急巴巴的,甚至开始撒开手比划。 张开双臂,拉长距离,信誓旦旦地点头,“就这么大!绝对有这么大的……” 茶色的眼睛对着他。 “你没看到吗……” 关一舟还抱着他,眉头压着,“你别乱动,掉下去了!大白天的,那有什么怪物?” “尼斯湖水怪?不会是海草吧?” “还有,你的脚有什么好摸的。”他低头去看人的脚,“肯定是海草缠住脚——” 水鹊的鞋不见了。 他光着的脚丫子,沾了点小沙砾。 关一舟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肯定穿不上他的鞋。 人的骨架小,脚也很秀气,指甲盖修剪得齐齐整整,透出健康的肉粉色。 好像……摸起来应该是滑滑的。 也许是因为刚才坐在潮涨潮退的海滩上,及膝盖的短裤湿了一大半,浸透了的海水从大腿根的布料就开始往下滴滴答答。 关一舟又是抱着他的姿势,因此托在人屁股底下的手臂都湿淋淋的。 怎么这么奇怪…… 他在干什么。 关一舟耳根全红完了,水鹊却还在纠结那什么该死的海怪,慢慢吞吞地说:“不是海草,那是会动的。” 听关一舟半天没回应。 水鹊反射弧绕地球半圈刚转回来,脚趾蜷了蜷,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问:“你还有别的鞋子吗?” 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有没有裤子能借给他了?! 关一舟脸上的热气直冲天灵盖。 “呃……那不是一舟哥吗?” “一舟哥?!你也来这里等家里的渔船回来卸货啊?” “等等!” 几个男高中生突然没有继续走近。 关一舟回头。 他的同伴们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他,欲言又止。 他一个恐同直男,抱着别人的漂亮男朋友不撒手,手臂上湿哒哒的还在滴水。 水鹊没太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只是希望关一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着点窘促,细声细气地问他。 “我觉得现在有点难受,你能送我回去吗?” “我想回家换衣服。” 【好糟糕的画面。】 【好好好,对着兄弟们都端着,说男的恶心,背地里勾引小寡夫自己吃独食是吧?!】 【诡计多端的恐同直男!】 【宝宝诶—-快换裤子,你会感冒的——!】 【臭海怪,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偷把我们水水的鞋顺走了,带回去筑巢是吧?】 * 这是关一舟十八年来过的最难捱的周日。 没办法,他只能顶着同伴难以置信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背着水鹊离开。 直男。 背负。 还没走到一半,后背上的人戳了戳他,“你能把外套借我围着吗?我裤子弄湿了,别人会以为我尿裤子的……” 关一舟太阳穴突突。 没看出来这小瞎子这么好面子,明明他才是名誉扫地了! 他没好气地把人放下来,外套利索地脱了,系在水鹊腰上,他自己上半身光剩件白色背心。 关一舟蹲下,“围好了,没人说你,赶紧上来。” 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重量压上来之后,他稳稳当当地站起,就听到水鹊道:“谢谢你……关一舟,你真是个好人。” 关一舟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 远远地见到他们两个回来,德牧一下子支起来,跑到关一舟脚边,抬头眼睛紧盯水鹊绕着跑。 门口就有备用的拖鞋。 他看着水鹊趿拉着鞋去用院子里的水管冲了冲脚。 冲下来的沙粒顺着水道流走。 “喂。”关一舟挠了挠头,“我们回来的路上,那个死人脸和金毛老外死盯着我,我没惹他们吧,对我有意见?” 水鹊看不见,路上又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完全不知情。 “嗯?我们遇到楚竟亭他们了?” 一听就像是那个死人脸的名字。 关一舟解释:“嗯对,就是昨天和你一起走的那帮人,好像有人想和你搭话的吧,不过我走得快,没管他们。” 那个金毛老外还在边走边缠绷带,关一舟看到他手臂渗血了。 回忆起遇到的路口。 “他们应该是从东山那边下来。”关一舟猜测,“刚巧碰到了。” 灯塔就在东山上。 “你没惹他们。”水鹊慢腾腾地拧紧了水龙头,看到没水玩了,德牧干脆掉了根树枝过来,耸了耸水鹊的腿。 他说:“他们讨厌我,不是在盯着你,是在盯着我。” 肯定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又矫情。 消极怠工还要人背。 不过这次还真不是他想的,但千烟岛的路面崎岖还烫,他没鞋子会弄伤脚。 水鹊接过煤球咬过来的树枝,向院子另一边丢,巡回技能点满的牧羊犬似箭一般冲了出去,在半空中叼住树枝。 关一舟诧异地挑眉:“有人会讨厌你?” 真的? 虽然他确实非常抵触男同,光是想到男的会和男的亲嘴就要吐了,但是,就连他也觉得,水鹊不招人讨厌。 顶多娇一点,和他们岛上这些大大咧咧没脸没皮的男生不太一样而已,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水鹊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啊,讨厌我的人很多的。” 他的语气认真,表情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关一舟不说话了。 水鹊忽然邀请道:“你中午要不要留在我们家吃饭?” 关一舟抱着臂,“你做?” 不会难吃的要死吧? 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强吃下去。 “元屿做。”水鹊回答,“他做饭好吃。” 关一舟:“哦。” 他也没说留不留。 过了一会儿。 关一舟若无其事,又说:“我做饭也还不错。” 【头笑掉了,这就攻竞上了是吧。】 【敲黑板,男德攻第一条:会做饭。别把我老婆饿死了。】 【小船哥:呵,会做饭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会啊?什么,你不吃我做的只吃元屿的?我也没有求着你吃,呵呵呵,你真的很装。真的一口都不吃吗?】 【哎呦我的宝宝,你不会真的以为No.2讨厌你吧……我看他的眼睛里爱欲恨交缠,盯着宝的眼神都要拉丝了。】 【感觉No.2是那种被老婆踩了那个那个一脚,一边觉得屈辱,一边悄悄顶天立地,吓晕老婆的阴暗批。】 元屿回到渔港的时候没有看到水鹊,恰巧遇到同学,和他说关一舟送水鹊回去了。 他点过头就匆匆往家里回去,手上的草绳串了两条大大的黄花鱼。 由于视觉的倒退,水鹊的听觉变得格外敏感,仅靠脚步声就能辨认清楚熟悉的人。 “是元屿回来了吗?” 他在院子里陪煤球玩丢树枝的游戏,闻声停住了动作。 元屿走近,“嗯。” “饿了吗?今天中午吃蒸黄花鱼。” 水鹊指向厨房小屋,元屿注意到烟囱炊烟袅袅。 他说:“关一舟留下来吃饭,去镇上买了虾,他说要做油爆大虾。” “……”元屿的眉心皱起来。 先不说客人留下来吃饭结果上赶着自费买菜,回来还直接当自己家开始做菜。 元屿不知道水鹊和对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只好把黄花鱼放到院墙根的水缸里先养起来。 一顿饭,三个人,两个人面前都堆满了虾壳,吃得不尴不尬的,只有水鹊在认真吃虾。 关一舟离开前,忽然瞥了一眼橱柜边放的书。 挺新的,不像是从镇子图书室借来的。 “你在准备考海员证?”他问元屿。 要洗的碗叠在一起,男生回答,“嗯。” 那本书封皮上印的最新年份都是前几年了,估计是元洲哥留下的。 关一舟撇过去的时候,一晃眼,他发觉元屿和元洲愈发肖似了。 仔细一看,其实也是兄弟之间眉眼相像而已。 但是最近元屿确实变化得沉稳了许多。 “校长那边怎么说?”关一舟问,“你三年累计的逃课次数早就超过校规规定的上限了吧?那固执老头不是要扣押你毕业证吗?” L国的规定,海员资格考试的报考要满足高中毕业和成年的条件。 按照元屿之前逃课的频率,他今年就算毕业考试通过了,也会让他留级的,还是得再念一年才能拿到毕业证。 【支线任务(优先级A):为了不让小叔子留级,你听说灯塔长和老校长是亲戚,决定带上礼物[鱼和酒 (0/2)],拜访灯塔长,请他向老校长求情。完成任务奖励积分20,本任务优先级高,涉及后续主线任务,推荐完成。】 水鹊眨了眨眼。 所以说……灯塔是主线任务里的标志性建筑吗? 白天肯定不能去,不然会给鱼鹰加餐。 那就得等到晚上…… 可是他本来白天就看不清,晚上直接就是全盲状态了。 【77,你今晚能给我导航带我去吗?】水鹊问。 到这个世界之后,为了维持视力障碍的人设,77号其实是被限制了不能提供帮助和提示的,否则有违规的嫌疑,给监察者发现了,举报会扣除系统的年度绩效。 因此,这件事必须得到监察者的同意。 77号回答:【宿主稍等!我请示一下。】 上次的声音,和机器人一样没有起伏,但是大方的同意了。 【可以。】 元屿傍晚烧好水煮完菜,吃完晚饭就要急匆匆出去了,他说今天鱼获不好,船主晚上还要再出海一趟。 让水鹊吃完了就把碗放在桌上,他回来再收拾。 临出门前,又叮嘱,洗了澡之后回房间睡觉一定要把门窗锁好。 他晚上估计会很晚回来。 水鹊一一答应他。 结果洗完澡,锁上门,篮子里放着草绳串起的一条黄花鱼和元洲房间里藏的酒,另一只手牵着狗就出门了。 * 月头高悬。 越走近,海浪拍打峭壁声越响。 从渔港绕道东山,上去是一条平整的土路,道路两边大概是有人定期割草,没让芒草伸到路中央来。 77号提示:【宿主,到了。】 水鹊能看到视野里隐隐的白光。 他谨慎小心地摸索,是木门,表面磨得光滑没有倒刺。 找到了。 水鹊拉住有些生锈的青漆门环,上下叩了叩。 响声在晚上莫名渗人。 没人开门。 水鹊又叩了叩。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草垛里令人始料不及地冒出一团黑影。 黏黏糊糊地蹭过来,水鹊晚上出门,为了避免蚊虫叮咬还特意穿了长裤,现在给蹭湿了。 牵着的德牧在夜里疯狂地吠叫起来。 他吓得心惊胆颤,就连叩门的动作都停了。 年久的木门从里拉开,白炽灯光一下照出来,脚边蹭人的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鸟类振翅声。 千烟岛的灯塔长是家传的。 现任灯塔长从20岁开始守塔,迄今为止已经快九年了。 他的身形魁岸,屋内延伸出来的影子全然笼罩住水鹊,强壮有力的身体,足够支撑他一人维持七层楼高的灯塔正常运转,哪怕在台风天作业也不会卷入拍上山崖的海浪中。 长期高强度工作锤炼出来的肌肉,以及岛上典型的日晒浪打的黢黑皮肤。 对方迟迟不说话,因为上门麻烦别人办事,水鹊紧张地拉近了牵着煤球的绳子,试探道:“晚上好?” 停在男人肩膀上的鱼鹰拍打翅膀,仰天啼鸣。 “噤声。”灯塔长无情把鱼鹰推了下去,目光落在门口的人身上。 软言细语的,声音还没他养的鸟叫声大。 皮肤比城里船运过来的牛奶还白。 腰好细。 灯塔长知道这个人,他每月会去一次镇里囤货采购。 前几天去的时候,镇上都是有关面前这个人的流言,褒义的和轻微贬义的形容词堆放在一起,青年男女提起他时,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暧昧,尽管如此,青年男性谈起这个名字时更多的有种避之不及、又无法不去在意的别扭。 因为昼夜温差,湿湿咸咸的海风在夏天的晚上会更大。 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气。 眼前的小寡夫,刚洗完澡。 就提着酒,来到一个多年不近声色的男人家门口。 灯塔长冷峭的眉眼压着,他的下巴略带刮完胡子后留下的青茬。 “有事?” 【漂亮的小寡夫,你也不想小叔子留级吧?】 【前面的老铁冷静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1.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8) 刚才蹭得他裤腿湿漉漉, 还把他吓了一跳的罪魁祸首,是翱翔到海岸线放风后回家的鱼鹰。 它从骇浪中翻飞回来,羽翅给海水打湿了大半。 振翅鸣叫, 不仅溅得主人一脸水滴, 更是吵得人耳膜生疼。 由驻足的肩膀被赶到地上后,它跳了两下,歪着头仰视着从未见过的客人,头一次对陌生人没有敌意, 而是在判断对方的肩头是否能承受它的重量和粗粝的爪子。 德牧的眼睛在夜里显出绿绿的光, 它如狼一般盯视着鱼鹰, 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吼。 水鹊捏了一把汗,扯紧了绳子。 “煤球,嘘——安静一点。”他轻声警告着, 安抚了几下手边毛茸茸的脑袋。 灯塔长上下审视着。 对比起他无情的“噤声”和推下鱼鹰的动作, 面前的人对待养宠的态度有些多余的优柔寡断。 他从每月的报纸上阅读过, 城里人都很讲究,把宠物当作家人朋友。 就像这个人一样。 “灯塔长……”水鹊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抿唇,他没什么托人帮忙的经验,甚至不懂得刚上门时不应该直接说出功利的目的, “我想请你帮个忙, 可以吗?我带来了鱼和酒。” 他揭开篮子上蒙着的一块麻布。 他展示宝物一样推出来, 里面放着一条黄花鱼,洒了水, 腮部艰难翕动着,还有一坛子酒。 这样的鱼,鱼鹰一顿起码能抓回来两条。 灯塔长扫过一眼。 他的视线最后凝视着对方抿过之后显得更加红润的唇。 有一颗小小的唇珠,藏在薄薄的上唇中央。 灯塔长没见过谁的嘴巴是这样的, 或者说,他也不曾留意过谁的嘴。 只是说话的器官而已,能张开就足够了。 没有美观的必要。 他收回冒昧的视线,没有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冷冷地拒之门外,而是往后退了两步,让开空间。 “进来。” 长期少与人交往的生活,让他摒弃了社会默认的规则和礼节。 让客人进门时不会说请,连晚上随意让小寡夫进门这样容易引人非议的举动也毫不避讳。 “谢谢。” 水鹊牵着狗,盲杖拉长了一节,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踏上进门的阶梯。 一层的白炽灯瓦数大,让他能够模糊地看到家具的影子。 灯塔是下宽上窄的结构,第一层都是庞大的设备和储物柜。 水鹊可以听到柴油发动机的振动咆哮。 除此之外的大部头设备他都猜不出来。 他跟着灯塔长的步子,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红色塑料袋里漏出来的土豆。 土豆骨碌碌地滚到灯塔长的鞋后跟。 “对不起……”水鹊感受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已经长出芽的土豆,储放得太久了,灯塔不适宜储存这样的食物。 男人毫不在意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灯塔内部只有螺旋而上的步梯,没有扶手,对于盲人来说极其危险。 他在梯子前站着不动了,水鹊没注意,直直撞到了铁打铜铸似的脊背。 他捂着撞到的额头,询问:“你怎么不走了?” 灯塔长沉默片刻。 选择拿过水鹊手里的篮子,水鹊以为他是接受礼物答应帮忙了,心头一喜。 下一秒,灯塔长另一只手直接扛起他就上楼。 水鹊都没反应过来,眨眼的功夫,脚就离开了地面,吓得他瞳孔放大,颤声问:“你干嘛?” 慌乱之中盲杖掉了,牵绳也掉了。 男人不得已又蹲下给他捡起盲杖后,拾级上楼。 步伐踏在螺旋而上的石阶,身体起起伏伏,他的肩峰坚硬,硌得水鹊的肚子不太舒服。 不过也明白人家是想帮他上楼。 这样的姿势不太好说话,水鹊的声音憋得闷声闷气,“你其实可以扶着我上去的。” “太慢了。”灯塔长的语气没有起伏。 这样的方式,弄得他肚子怪难受的。 但凡换一个人这么做,特指谢迁,水鹊就要发脾气了。 不过他现在是上门求人帮忙,只能忍气吞声。 直到男人把他放在二楼的凳子上。 二楼是生活起居室,还算宽敞的空间,容得下基础的家具,一架煤气灶、实木的桌椅、柜子以及床铺。 床铺边上开了一扇窗,有风呼呼地糊进来,床头柜上还有一台古老的雷明顿牌打字机。 灯塔长有不明显的洁癖,他的房间是极简风格,比绝大多数独居男人的家里都要整洁干净。 一路跟着上来的煤球依偎在水鹊脚边。 角落的落地钟摆悠悠然敲了八下,鱼鹰振翅飞到钟架子上,鸣叫一声。 篮子随意搁在桌子上,灯塔长说:“等我。” 他继续上楼,天黑后每隔一个小时就要给旋转机上弦,保证透镜的旋转,让发光器的灯光能够360°照射,这只是灯塔守塔人繁重的任务之一。 顺便检查确认顶层的卤素灯在正常工作。 下楼梯过完转角,就能从高处往下看起居室的全貌。 那只蠢鸟站在桌子上,细皮嫩肉的小寡夫,只是抬起手停在半空中,它就自动自觉地伸出脑袋拱到人家手底下。 灯塔长没头没尾地问:“你是公主吗?” “啊?”水鹊讶然,他抬眼看向声音来源,“你是在问我吗?” “除了你,这里还有人会说话吗。”他从石阶梯下来,拉开水鹊对面的椅子坐下了。 只有骗小孩的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才像他这样,皮肤白,天然讨动物们喜欢。 水鹊根本没懂他为什么这样问,讷讷地解释:“我是男生……” 灯塔长碰了碰桌上的茶壶,壶身还是温热的,他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推到水鹊手边。 视线扫过,停顿了一下,他的眉心皱起来,“鱼呢。” 篮子里空荡荡,只剩那坛酒。 “小鹰它刚刚……吃掉了。”他的睫毛抖动得像蝴蝶的翅膀,为了掩饰心虚,手上不停摸着鱼鹰的脑袋。 其实是他喂鱼鹰吃掉的。 吃了他带来的东西,总不能拒绝帮忙了吧? 这么说好像有点小卑鄙…… 鱼鹰无知地歪了歪头。 灯塔长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杯子搁到桌案上。 水鹊旋开酒坛的盖子,想给他倒酒。 “不必。”茶水润过的嗓音依旧沙哑,“工作的时候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灯塔长问:“想让我做什么?” 水鹊双手捧着茶杯,食指的指尖轻轻敲着瓷杯身,他将元屿的事情和盘托出,表达自己希望对方帮忙向老校长说情。 灯塔长的眼瞳像某种鸟类的灰色,沉静地注视着水鹊,一直到他把事情说完,也未发一言。 老校长是他的舅公。 所以对方会来找他。 水鹊:“麻烦你了。” 翕动的睫毛完全暴露了眼前人的局促不安。 灯塔长听完,缓缓道:“不够。” 但也没下死结论。 水鹊抬起头,“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二楼的白炽灯前段时间烧过,他换了一个备用的灯泡,瓦数小了些,但是不妨碍他看清那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 红洇洇的舌尖若隐若现。 灯塔长发问:“这是元洲喜欢的酒?” “嗯……对。” 从元洲房间找到的,那肯定是元洲喜欢的吧。 水鹊回答得太简短,他的眼睛没有捕捉到那抹湿红,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淡灰的眼眸半阖,继续问: “什么味道?” 水鹊啜饮了一口茶,老实巴交地说:“我没喝过。” 灯塔长的眼睛重新锁在对方身上,分明的五官神态让他看起来是个刚正的人。 “他喝了酒之后不会吃你的舌头吗?” 接吻这件事被他说得格外粗俗直接。 水鹊呆住了,慌乱回答:“不、不会。” “哦。”灯塔长颔首,就在水鹊以为他不会再问的时候,他又出声:“是不会在喝酒之后吃你舌头?还是不会亲你?” 害臊的时候,不止脸颊,连薄薄的眼睑都浮现一层淡红色。 灯塔长默不作声地观察他。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 按照故事背景,他和元洲是恋人,那应该……亲过了吧? 水鹊吞吞吐吐的,像是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花光他的力气了,“不会……在喝酒之后亲。” 灯塔长:“那他什么时候亲你?” 水鹊没回答。 他神情不改,问出口的话却咄咄逼人—— “你们一天会亲几次?” “接吻的时候。” “他会舔到你的舌根、吃你口水吗?” 水鹊难以启齿,干脆赫然提高音量:“你不要再问了!” 生气了。 灯塔长缄默片刻。 “……” 【不许问!不许问!没看我们小鸟宝宝发火了吗!】 【光问这问那的,有本事你就直接亲。】 【有种给宝相亲了一个黑皮糙汉老实人,结果没想到是个想狂舔我宝小嘴的变态色情狂的感觉。】 送到门口的时候,男人道别。 “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和你聊天很开心。” “下次再来。” 水鹊:“……” 他真的要生气了。 他是快十点半才回到家里的,元屿还没回来,水鹊锁好门窗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是周一,元屿要去上学,就到房间里和他说粥放在锅里温着,避免凉了让他早点吃。 “水缸里的其中一条黄花鱼不见了。”他说,“昨晚院子里有人来过吗?” 水鹊迷迷糊糊地说着瞎话:“肯定是自己游走了……” 元屿看了他一眼,没再追究。 * 元屿前脚走了没多久,天色就乌黑一片下起雨来。 水鹊到瓦房里端粥都得打个伞去。 中午雨也没停。 元屿没回来。 水鹊就着早上剩的粥吃了点垫肚子。 这雨水就和没尽头似的。 虽然听元屿提起过学校有饭堂,但他一般都会午休回来吃,他是不是没有带伞? 水鹊忧心忡忡,一直担心到下午,他决定去给元屿送伞。 一般来说,家长都是会给上学的孩子送伞的吧? 水鹊想,他应该也算元屿的半个家长,虽然是这个副本限定的。 他披上透明雨衣,穿着黄色水鞋,右手上撑着一把伞,背包里放了一把。 又给煤球的碗里添了食物,锁好门窗,敲着盲杖出去了。 到了镇上他特地往街边店铺屋檐下走,避避风雨。 忽然街角有人叫住他。 李见山的声音,“水鹊!这么巧你也在外面?” 天色暗,走近了水鹊才看出有好几个人影。 他点头,“嗯,你们为什么在外面?” “害,别提了。”李见山也披着雨衣,摆摆手,“我们几个这两天拿了五六条支线任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什么帮村委会下水道灭鼠、打水泥浆修小路……要把全岛跑遍了,主线任务没有一点进展!” “现在大下雨天的,还要帮吴大娘找走丢的六只鸭。” 谢华晃的声音温和,没有李见山那种心烦浮躁。 “你呢?水鹊,你有什么发现吗?” 阿提卡斯的金发乱糟糟,刘海在风雨中黏成一簇一簇,眉眼凌厉,恶声恶气地说:“他能有什么发现?大概是在忙着和附近的男高中生交朋友吧?” 他是指之前看到的关一舟背着水鹊走那件事,还有最近总能在附近中学的男生口中听到水鹊两个字。 想到这些,阿提卡斯就没由来的一肚子火。 这人怎么到哪里都无差别勾引别人? 之前也是。 阿提卡斯在游戏大厅里等人下副本。 这人不由分说就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埋怨他为什么卖个道具都去这么久。 问题是阿提卡斯根本就不认识他。 接着他就说等得好累让他背。 阿提卡斯傻愣愣地蹲下来,结果一转眼人就给谢迁黑着脸扯走了。 “我认错你了吗……?” 阿提卡斯听到走远的小男生这么问。 谢迁不知道说了什么。 对方好像脾气不太好:“你和我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会认错也是因为你出去这么久,害得我认错人尴尬。” 谢迁只能哄:“对对对,你说的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臣来迟了。” 大厅里其他玩家都以异样的眼神盯着还在原地的阿提卡斯,他瞬间感觉自己就是个小丑,成了他们情侣play的一环。 在这个副本遇到的时候,这个人竟然还敢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水鹊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针对自己,虽然他名声在外确实不怎么样,可是明明楚竟亭都没有这么凶他。 他干脆不理阿提卡斯。 “我去了东山那边的灯塔。”水鹊对谢华晃说。 楚竟亭蓦然开口:“你进去了?” 水鹊说自己昨晚去了,还说灯塔应该就是主线任务里的标志性建筑,因为他们几个人这两天走遍了这个岛的话,基本上能把其他地标排除了。 他感觉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 楚竟亭却抠字眼,脸色愈发难看,无端端问:“你昨晚去的灯塔?” 守塔人不允许他们一行人进入,哪怕他们开出了一系列正常人不会拒绝的条件。 一个单身将近30年的男人,深夜给找上来的水灵灵的男生开门。 不用想都知道有鬼。 楚竟亭冷笑一声,寒声问:“他让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水鹊想到了昨晚的情景,尴尬涌上来,心虚地扣了扣手指,“我送了鱼和酒,然后聊了聊天而已。” 忽略他们后半段的对话,其实昨晚还是很正常的。 平时不太爱说话的李见河,斯斯艾艾开口提建议:“是不是水鹊送的比较合灯塔长心意?你送的是什么鱼和酒?我们也去买一些来,然后水鹊带我们进去,第一阶段的主线任务就能完成一半了吧。” 按照第一个主线任务内容,水鹊是得协助他们参观千烟岛才可以算完成的。 阿提卡斯和楚竟亭想到了一处去。 但他的思想和语言显然更加露骨和恶意。 “用不着什么鱼、酒。”金毛青年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再向他勾勾手,是个男的就会昏头舔你,给你当狗,最好还是在床上。” 水鹊呆住了,小脸褪去血色。 【你再这样和我宝宝说话试试呢?】 【嘴贱的一律给我判处无妻徒刑,我是赛博判官,我说的。】 【宝宝宝宝宝是不是要哭了?】 乌天墨地,白光在空中闪过。 惊雷响彻天际的同时,街边“啪”的一声,分不清哪个更响。 雨势变大了。 阿提卡斯咬牙嘶声,倒吸凉气,顶着左脸红通通的巴掌印,撩起眼皮问:“喂,你哭了?” 水鹊低着头,下巴埋入雨衣的领口,其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雨水斜飞进伞,脸颊湿漉漉的。 他说话几乎只有细弱的气声:“我先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2.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9)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楚竟亭挥拳破空。 “妈的,楚竟亭,你发什么疯?”阿提卡斯后退两步才缓冲了力道, 鼻间汩汩热流涌出, 他的手背一擦,低头一看,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愤恨抬眼。 头发和眉眼黑到纯粹的男人,脸色比他这个被打的人还难看, 和死了三天一样。 楚竟亭捏紧了拳头, 用力到手指发白。 青筋突起, 拳头因为心绪起伏在控制不住颤抖。 你被驯化了。 楚竟亭。 哪怕都不用人威胁他,就自觉当起守着对方的狗。 不用指使他,就自动成为挥出去的剑。 漆黑的眼睛淬着冰。 透明雨衣的男生在雨幕中走远了。 楚竟亭下意识想追上去, 脚步和灌了铅一样, 最终停在原地。 * “元屿。”阿春的手曲着敲了敲教室后排靠窗的桌子, 声音把元屿的视线从窗外扯回来。 中午的时候雨势太大,谁也没想到早上还日出红胜火的日子会下这么大雨。 元屿没有借到伞。 家里只有水鹊一个人,如果下午放学雨还没停的话,元屿会冒雨回去。 他抬眼, 询问阿春, “怎么了。” 名叫阿春的男高中生, 黝黑皮肤掩盖不住通红的脸色,元屿发现只是在他望着窗外发呆的间隙, 安静的自习课窃窃私丝语起来。 阿春是从外面上厕所回来的。 他坐在第一排,结果进教室后直直往元屿的位置走。 清咳一声,阿春往后指了指教室前门,不太自然地说:“那个……有人找你。” 元屿顺着手指的方向, 撑住桌子哗地站起来。 木制椅子向后推开的声音和雨声叠在一起,他脚步匆匆地走出门口。 关一舟是班长,有责任维持自习课的纪律,板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横眉立目。 “安静啊,还没放学。” 语气夹杂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拈酸醋意,对着阿春道:“回你座位去,人又不是来找你的。” “水鹊。”元屿上前,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地给水鹊擦拭脸上的水迹。 他长得快,几天的功夫,个子好像又抽条了一些,现在为了脸对着脸,要俯首和对方说话。 本就雪白的脸,现在一丝血色也无,都要给风雨吹蔫了。 透明的水液湿淋淋糊了脸颊一片。 元屿的神色不变,愠怒已经涌上来。 “水鹊。” “有人欺负你吗?” 他从来没有糊里糊涂地喊他嫂子,哪怕元洲带着水鹊回千烟岛的时候,见面第一句就已经说明白了水鹊是哥哥以后的一生伴侣。 他也没有像杂货铺的沈小妹一样叫过水鹊哥哥。 元屿一直只想喊他水鹊。 满脸水的小男生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睫毛黏黏的一簇一簇耷拉着。 “有……但是我打他了。”水鹊解释着,胡乱擦了把脸。 他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元屿给他擦拭的温柔,马虎的一擦了事,脸颊都给抹红了。 水鹊拿着把不停滴水的雨伞,落在地上的伞尖在走廊淌出一滩水来。 为了避免误会,他还是说明:“我没有哭,外面的雨实在太大了,这个雨衣都不能拉链拉到顶上,撇得我满脸是雨水了。” 水鹊鼓着脸表示不满,上下拉扯着透明雨衣领口的拉链。 “下次给我买一件新的雨衣吧,我想要能拉到头顶上的。”他和元屿说。 元屿攥了攥半湿的纸巾,“好。” 想了想,水鹊又补充:“你们学校这么远还要过桥,给你送伞好辛苦。” “今晚可以再做干煸海鸭吗?要多放一点点青花椒。” 元屿颔首,“嗯,你喜欢吃就好。” 水鹊的气性大,上头快,但是打了人之后消气也消得快。 他还不至于被气哭,就是感觉有点委屈。 凭什么说他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只顾着和附近的男高中生交朋友。 明明交朋友也是做任务的一环。 后面还说那么没礼貌的话。 水鹊现在一复盘,觉得刚刚没发挥好,他就应该打他两巴掌。 不过楚竟亭突然暴起帮他打了人…… 也不一定是帮他的,楚竟亭应该就是单纯看不惯破坏团队和谐的玩家。 他问元屿:“你们什么时候放学啊?” 来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 他们待会儿要再等等,等水小了再回去,不然这个雨光是撑伞,根本就没法走。 “快了,最后这节是自习课。” 元屿话音刚落,学校的广播喇叭就电流呲呲响,“喂、喂喂。” 广播站在试音。 “全体师生请注意,全体师生请注意,最新通知,暴雨冲垮了环河上游的堤坝,现在校门的桥已经淹没,我们会时刻检测暴雨泥石流动态。请全体师生原地不动,等待通知。” 元屿忽然抱住他,不顾透明雨衣表面的水。 “还好……”他的声线颤抖,“下次还是不要来送伞了。” 小镇的这所中学坐落在山脚边较高的起伏上,河流环绕,河水是从山上来的,夏季容易出现暴雨导致水位涨过大桥的情况。 但是严重到冲垮堤坝还是少见,如果水鹊进来的晚一点,说不定就要给山上奔涌下来的河水冲走了。 元屿抱他抱得太紧了。 水鹊都要喘不过气。 教室里不知道谁的椅子倒了,以这个声响为信号似的,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室内乱作一团。 “一舟哥你没事吧?” “你们说,元屿他不会是……” “嘘,别瞎说啊。” “嘘——!安静点,有老师来了!” 一个秃顶老教师扯着嗓子就走过来—— “前面的,哪个班的?学校禁止男女发展同学之外的关系不知道吗!在走廊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水鹊连忙把元屿推开了。 老教师也才看清被抱着的是个男生,清了清嗓子,不尴不尬地找补:“这个……男的和男的也不行!” “不是的。”水鹊解释,“我是……元屿的家长,老师,我是来送伞的。” 老教师扶了扶老花镜,“啊,噢噢,这样。” 他走进教室里维持秩序:“安静点同学们!” 广播又响起:“全体师生,全体师生,请注意,由于暴雨天气原因,请大家留宿学校,今晚的晚自习暂停。” 虽然全都是岛上的学生,人也不多,但中学是有供全校师生住宿的宿舍的,不过大多数学生都是走读,尤其是渔期,真正的住宿生原本只有高三冲刺班和家住得远不想早起赶路的。 见水鹊担心,元屿说:“你可以睡我们宿舍。我们宿舍多出一个床位,还有一个同学上学期就不读了,现在有两张床是没人睡的。” 那还有一个人呢? 水鹊很快就知道了。 洗完澡回到宿舍,身上还在冒气,男生用毛巾把头发搓得不羁乱翘,看到坐在对床的水鹊停下步子。 “你睡我们这里?”关一舟擦头发的动作都卡住了。 搞什么啊? 元屿把人往宿舍带? 关一舟转念想,这个情况也回不去,他确实只能在这里落脚。 虽然知道面前的人看不见,但他还是扣好了原本敞开的领口。 明明在男寝光着膀子才是常态。 关一舟环视一圈,宿舍一左一右靠墙放置了铁架上下铺木板床,2米x0.9米的,另外有一个公共的木柜子。除此之外,连阳台都没有,厕所都得到楼下去上,什么东西都一眼览尽了。 他问水鹊:“元屿呢?” 水鹊还乖乖坐在元屿床位上,他的拖鞋晃啊晃,也不好好穿,翘着脚,一双鞋要掉不掉。 “他去打饭了。噢,他还说看你饭票放在床上,顺便帮你打一份,让我和你说不用去了。” 估计元屿是担心没问过关一舟就让水鹊留宿,关一舟会生气。 破坏他们本来就没有的寝室关系到不要紧,他怕关一舟给水鹊脸色看。 关一舟想到这层。 “嘁。”他把毛巾拧了拧,随意地挂到上铺的铁栏杆。 “关一舟……”水鹊忽然叫他。 他立刻转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怎么了?” “你们都在哪里洗澡啊?我刚刚走过来雨衣里都进了水,现在想洗澡了。”水鹊难为情地小声和他说着窘境,“我没带衣服,元屿也没有多余的了。” 元屿本来就是走读多,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晚自习也只住过几天宿,宿舍的用品不齐全。 关一舟算是半个住宿生,他成绩不错,又是班长,家里人盼着他考大学,上了高三都让他尽量留学校自习。 “学校有澡堂。”他耸耸肩,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校服丢给水鹊,“池子比镇上的小点,也还行。” 校服都堆到水鹊膝盖上了,他犹犹豫豫问:“大家一起洗的吗?” 关一舟:“嗯,不然呢?” 都是男的,当然一起洗。 他又顿住了。 瞥了一眼水鹊,细皮嫩肉的,比关一舟见过的男生女生都白,之前没见过这样的。 “澡堂后面还有淋浴房,你也可以打了热水去那里洗。”他补充。 不过要从澡堂子热水的水龙头装水、提水,再过去。 有这个功夫,是个人都在池子里洗完出来了。 关一舟面无表情地把装好的一桶热水提到淋浴房,路上还有人问他,“一舟哥,又洗一次啊?这么讲究?” 关一舟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啊,对,爱干净。” 男生的淋浴房里没人,过道两边加起来有十个隔间。 水鹊抱着一个盆子,装着要换洗的校服和洗浴用的肥皂。 肥皂还是让关一舟把备用的拆了包装给他。 关一舟把热水桶提进其中一个隔间。 “去吧。” 他对还站在隔间外的水鹊说。 水鹊踌躇了一阵,还是问他:“这个隔间怎么都没有门……” 他刚刚在里面摸索好一会儿,发现这些隔间都是两边的墙修的高,结果每个都门户大开,不对,是根本没有隔间门。 关一舟:“……” 关一舟:“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门神吗?” 傻愣愣守在淋浴房外,谁要进去就说有人在里面洗澡,不准进去? 水鹊觉得他的建议不错。 但好像有点麻烦人了。 粉粉白白的小脸,神情纠结了一会儿,抬眼问:“不可以吗?” 关一舟:“……” 一双浅茶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 关一舟:“行了,求你去里边洗澡吧。” 他跟个雕塑似的,立在淋浴房外。 幸好没有人往这边走。 里面热水哗哗响,只有一个隔间飘起白雾。 关一舟往后面瞥了一眼,蒸腾的水汽好像要涌到他眼前了,他转过头不敢再看。 心脏蓦地不受控制,怦怦乱跳。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能有什么区别? 顶多皮肤白一点,腰细一点。 啪嗒响,里面有东西掉在地上了。 关一舟想起自己拆了肥皂后没有给水鹊拿起泡网,直接手拿肥皂确实滑溜溜的。 热气翻涌到头顶了,他耳根烫得通红。 越是不去想,越是回忆起那天在海里把水鹊抱回来。 都是男的。 顶多大腿软一点,屁股肉一点。 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好看的。 关一舟!你他妈能不能别想了! 他猛地一巴掌拍自己的脑门。 “关一舟。”水鹊小声喊他,不太明白刚刚的巴掌声是怎么回事。 关一舟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鹊已经洗好了,身上穿着他的校服。 硬是把他小了一码的校服穿出了宽大的效果。 夏天的短裤遮住了膝盖,光洁的小腿被热水烫得粉红。 他不回应,水鹊就再喊一声:“关一舟?” 他大步流星地一手接过水鹊手里的衣物盆,一手捂着鼻子走在前面。 “走了。”关一舟语气生硬,手掌指缝里溢出点点血色。 晚上的时候。 元屿让水鹊睡他的床,在下铺,他换到上铺去睡,不会掉下来。 关一舟坐在床上,若无其事,故意不去关注对床的动静,借着还没熄灯,用功看书。 白炽灯却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八成是暴雨影响,学校电路又老化,导致了断电。 也没有煤油灯,没带手电。 才八点,就只能睡觉。 借由走廊撒进来的月光,关一舟可以看见对面的床铺鼓起小小的一团,被子外只留给他一个柔软乌黑的脑袋。 喜欢贴墙蜷缩着睡? 好像小猫。 念头一出。 关一舟起了鸡皮疙瘩。 要命,他什么时候会用这么恶心的比喻了,把一个男的比作小猫? 他干脆拽住被子,蒙起头来强迫自己睡觉。 往夜他起码要到十二点才有困意,今夜没有灯,只有月光,伴着静静的雨声,莫名强势的困意涌来,他转瞬陷入了深度睡眠。 沉睡前,关一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了海岸边的潮涌。 寝室里只有三道呼吸声,其中一道清浅许多。 过于庞大的黑影从地面满溢出来,贴着整面墙升起,先是门缝、窗台,顶到天花板,浑然挡住了照入室内的月光。 哪怕巡夜的宿管从廊道走过,探头看窗,也只能隔着望到一片浓墨的黑。 波涛拍打在岸上,卷起滩滩白色浪花,咸咸的海洋气息充盈满屋。 它今晚花了比之前都要久的时间找到他。 腕足黏糊糊地拖行在地上。 它不明白为什么房间里除了它的伴侣还有其他两个人类。 伴侣。 是的,它喜欢这个人类。 那么,他就是它的伴侣了。 小伴侣是香香的,又小又易折,它必须小心翼翼的,让触手不会伤害到他。 至于房间里的其他两个人类,它很不喜欢。 最小的触手压在被子边缘。 这是一只年轻的触手,它的腕足根处还有曾经断掉的伤痕,殷红的新肉从那里长出来,它沉睡了相当久的时间来修复断掉的触手们。 久到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它只要它的伴侣。 低频神秘絮语—— 最年轻的触手,吸盘吐出一张三寸照片,边角皱巴巴的,塑封被水泡烂了,照片上的两个人面目有些模糊,但这是一张珍贵的彩印照片。 千烟岛上拍不到。 背面的小字刻着:京都五龙街头摄影馆。 明显是学生装扮的照片主人公。 眉眼漂亮的小男生,嘴角翘着,脸颊有一个小小的窝,和身旁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的男人,正装,气质沉稳温和,但还是带着面对初恋的青涩。 任谁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眷侣。 再一看男生澄濛濛的眼睛,语气又饱含惋惜。 它用触手尖尖把照片塞进枕头底下,又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水鹊,粗劣地模仿人类之间哄睡的动作。 “bo——bo——” 小伴侣睡着了特别乖。 不会用石头砸它。 它好喜欢。 哪怕被石头砸也喜欢。 只是脑子里另外两个人的声音太吵了,一直在吵架。 “说了多少遍,你只是个NPC,水水没有和你谈过!那些都是游戏虚构的,自动编码的记忆,你懂吗?这个照片也是假的,他才不会和你拍大头照,要拍也是和我拍。什么恋爱,那只是你做的一场梦,明白?” 沉稳温和,但油盐不进:“不信。” 谢迁要被他逼疯了。 “这是我老婆,不是你老婆!你个曹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3.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0) 它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吵了。 它只想看小伴侣。 哪怕知道这是心音, 不会传到外界去。 当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时,它还是感到紧张, 年轻的触手,尖端如同含羞草一样微微蜷缩起来。 没有被吵醒。 睡梦中翻过身平躺的人类,终于让它能够看清正脸。 比失真的照片中还要好看。 原本夏夜就热,驱散热气全靠天花板的吊扇吱呀吱呀转,停电后,哪怕下雨天气转凉,也抵不过他习惯盖着被子睡觉。 闷得额头沁出一点汗, 热得雪白的小脸粉粉,唇露出小小的缝, 红洇洇的尖尖藏在里面, 一吐息都是甜稠的香气。 脚也不安分地踹出被子去。 满屋的触手躁动不安, 不再遮着窗台的月光, 它们攒动着要往前靠近床铺。 年轻的触手停下了轻拍的动作。 它充满好奇。 腕足扭动了一阵, 进一步贴到熟睡中的脸前面。 铁架子床沿滴滴答答的黏液流下来, 在雨夜里和外面的雨声难辨。 触手比划了一阵,缩得更小,前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的唇。 那里有一颗玲珑小巧的果子, 缀在上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神经元传递而来, 触手猛地缩回去。 小伴侣却感到不舒服一般, 下意识舔了舔唇。 本就饱满的唇瓣覆上一层湿淋淋的透明水光,湿红的舌尖只出现了一秒, 转瞬就藏回热热的口腔里。 它好想再多看看。 缩小得几乎和人类二指大小一般的触手尖端,趁着没有合上唇缝,挤开牙关,悄悄探入。 它战栗了一阵。 里面是湿热的, 比它诞生之初的巢穴还要温暖,触手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察觉到异物入侵,舌头不自觉地抵御,试图将触手推出去。 嫩滑的舌尖因此磨在触手表面,粗糙的触感让他皱起秀气的眉头,往回缩的同时,却受到了对方欣喜若狂的纠缠。 “bo——bo——” 它撩动着舌尖,发现只要一多动作,里面颊肉两侧就会细细分泌出透明的水来。 香甜的味道就是从那里来的。 明白了这件事之后,触手尖尖的吸盘亢奋痉挛,进入了捕猎状态。 “呜……” 人类的叫声和细弱的猫叫差不了多少。 “走开……”他如陷梦魇般呢喃着。 触手密密嘬吸着无法躲避的红舌,哪怕水鹊摆头也甩不开,涎水由鼓胀的唇缝之间满溢出来,沾湿了下巴。 其他的触手忍耐不住,攀到床边,贴在人类下巴和颈窝的位置,作器皿盛着一汪水。 它听到了心音中乱七八糟的话,大概是有人在骂它。 还有人严肃地规劝它,“五保,不可以这样。” 五保是人类称呼它的名讳。 它诞生于深海,无名无姓,只在海洋游荡。 他们不让它这么做,可是它能看到他们的记忆。 这两个人类男性明明也是这样的。 他们对着它的小伴侣说:“宝宝,嘴巴张开。” 哄得人张开唇之后就重重地舔舐,从小小的唇珠,淡红舌苔到颊肉,手捧着小伴侣的脸,直直舔到舌根。 把人家亲得好可怜。 眼尾红红的,沁出来的泪水和落到下巴的水痕混在一起,腰簌簌颤抖,脚尖就像现在这样,没有着力点,足背绷紧成一道弓。 “bo——bo——” 腕足抽出来,银丝在月光中黏连,沾满了暗红色粗糙的触手前沿。 铁架床已经用了许多年了,喷涂的绿漆随手抹一抹就会小块小块地掉下来,放着的木板也是,底面都裂了不明显的缝。 人只要有翻身、坐起来、上下床的动作,铁架和木板就会吱嘎吱嘎响。 元屿抓着栏杆从上铺下来,“水鹊?” 他是半夜热醒的,醒来后听到了异动,有人呼吸都带着压抑的轻泣,细细弱弱的。 他下床察看。 窗户仍然是紧闭的,估计是电路接上了,吊扇呼啦呼啦转,灯是统一由宿管掌控的开关,关上了所以宿舍还是暗的。 一切都相当正常,和入睡前没有什么两样。 元屿皱起眉,他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原先蒙住的小脸露出来。 水鹊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他的睫毛都湿了,沾成一簇一簇的样子,他在晚上全然看不见,刚想说话却被自己酥麻甚至刺痛的嘴巴吓了一跳。 元屿扶着他坐起来,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听到你在哭。” 枕头都哭湿了,枕套皱起来,上面黑的地方是因为湿成一片了。 好多水。 警觉地看到什么,元屿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水鹊揪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的手指碰到唇上,“我梦到……有东西在咬我嘴巴。” 他有些难以启齿,总感觉唇和舌头现在的状态像给人亲了很久。 元屿的手探到枕头边,顺着边角,抽出那张泡过水的照片。 他见过这张照片,哥哥出海的时候都会带上,放到衣服胸口的袋子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元屿捏住水鹊的脸,引导人做口型,“张嘴,啊——” “我看看。”他说。 唇饱胀得要出汁水,还有内部糜红的舌头。 元屿松开手,他展示那张照片,“这是你带过来的吗?” 因为水鹊看不见,他还需要给他形容:“彩色的照片,三寸,在京都五龙街头摄影馆拍的,你和哥哥。” 水鹊完全不知道有这张照片,无限游戏的系统也没有提醒他。 他脸上一无所知的茫然让元屿捕捉到了。 覆下眼皮,元屿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辟邪三角红符取下来,红绳挂到水鹊的脖颈,藏进领口里。 “有不干净的东西。”他说,“过两天我去问神官能不能给你驱邪。” 风刮过来,扑在窗户上,水鹊半夜吓得一个寒战。 关一舟眯着眼走过来,他还扶着昏沉的脑袋,“你们在做什么?” 借由月光看清了水鹊的嘴巴,关一舟眼睛一下子变得清明,锐利地扫向元屿。 * 第二天雨水停了。 天空像洗过一样碧蓝无云。 “你好……” 水鹊局促不安地站在灯塔的门口,扣紧了盲杖,他让出半个身位,使灯塔长能够看到他身后的一行人。 “他们都是我在京都的朋友,到这边游学,想参观一下岛上最有名的灯塔。可以吗?” 昨夜风雨太盛,给他加大了工作负担,灯塔长一夜没睡,他的眼底乌黑,下巴一圈短短青茬。 扫视了几个人一眼,大概是想起了他们曾经来访过,只不过上次被拒之门外了。 “进来吧。”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 谢华晃跟在水鹊后面第二个进去:“叨扰了。” 鱼鹰驻足在廊道的木架子上垂着脑袋打瞌睡。 一楼摆放着注油器、油灯和油罐一类的,柴油发动机的震动好像一刻都不会停歇,在每一个房间的角落都能感受到。 灯塔长还要在白天清理灯房的牛眼透镜,修理蒸发器,修补暴风雨留下的损伤,他没有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不要碰一楼的设备。”他对来访者说,“其余自便。” 水鹊上次来的时候只上到二楼的起居室,其余楼层都没有去过,灯塔长简单的说了一句之后,就不再管他们,径直上楼了。 水鹊有点犯难,因为楼梯没有扶手,他得贴着墙边走这样不至于一脚踏空。 阿提卡斯来的路上就一直没说话,默不作声,余光时不时打量水鹊。 还是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人看着挺瘦,打人的力气那么大。 他那天说话确实难听过了头,李见山回头把他骂了一顿,他自己反思归自己反思,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他是不乐意的,只是在准备反驳李见山的时候,又想起了水鹊眼尾要红不红的样子,脸颊都是湿淋淋的,他一时间判断不出来是雨还是泪。 醋意怒意那一瞬间都化成了兵荒马乱。 他看水鹊犯了难,在楼梯前不走了,于是上前颇为别扭地问:“那个,要我背你吗?” 水鹊没回答,他能听出来是阿提卡斯的声音,就是有点惊讶,对方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 阿提卡斯却急了,他干脆扯了扯水鹊的衣袖,屈膝蹲下来,“快点啊,我就等你五秒。” 【剧情进度:在众人面前欺负男主,命令男主背你。(预计完成后进度53%→58%)】 水鹊不想让阿提卡斯背,谁知道他会不会装模作样实际上是想把他从楼梯上丢下去。 他本来是想自己走的。 现在有了任务建议。 “不要。”他后退一步,远离阿提卡斯,抿了抿唇,提高音量,“楚竟亭——快点过来!没看到楼梯这么长吗?” 坠在队伍末尾的楚竟亭从一开始就冷眼盯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水鹊突然喊他,那个态度一下又把他拽回了第一个副本的记忆。 以前水鹊就是这样,趾高气昂地叫他,好像他是他脚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沉默上前,淡声问:“楼梯长你不会用脚走?” 水鹊一想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副本那样,他现在没有可以威胁楚竟亭的办法,因而有些瑟瑟地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质问:“它连扶梯都没有……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楚竟亭扯了一下嘴角,接着冷冷瞥了眼阿提卡斯,“别堵在这里挡路。” 阿提卡斯眼神怒目切齿,还是让开了空间。 楚竟亭似是不情不愿的,在水鹊前方蹲下来。 “上来。” 【笑死,臭金毛,让你凶我宝。】 【当舔狗都舔不上,水水不缺狗咧。】 水鹊趴到他背上,盲杖伸到前面,“帮我拿好了,掉了要你好看。” 谢迁都不在,你拿什么让我好看? 楚竟亭想反驳,但又不想提起那个死人。 他好好地帮他拿了盲杖。 水鹊松一口气,趴在楚竟亭背上,胸口还在怦怦跳。 他之前和77号商量过,不知道为什么男主没有像原著那样在这个副本里做孤狼玩家,而是选择加到他们的队伍里来。 搞得水鹊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好,生怕下一秒就遭到男主的毒手。 77号的剧情插件程序算出来的结果是让他继续维持之前欺辱男主的节奏。 反正他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就是欺辱男主、拖后腿,最后给队友抛下、被boss留住的。 男主加进他们队伍里也没差,插件程序甚至建议他加大欺辱力度,保证最后一定会被抛弃达成死亡结局。 水鹊比较担心的是,按照他这么作下去,男主会不会直接提前干掉他。 总感觉会死的很惨…… 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上楼。 从二楼一路往上,每一层都花了点时间看看,实际上除了常用的二楼是生活起居室,三楼是值班室,其余楼层要么荒废了角落结了蛛网,要么就是用作储藏。 顶楼。 谢华晃问正在擦拭透镜的灯塔长,“这个灯能够照亮多远的距离?” “24海里。”灯塔长手中动作一刻不停,“15秒三次白光闪烁。” 谢华晃装作他们真是来研学的,他在随身携带的牛皮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他扶了扶眼镜,“楼下值班室有一本船舶通过登记表,是每艘船出海都需要登记吗?” 灯塔长直起身,瞥了谢华晃一眼,就好像他问了一个蠢过头的问题。 “只有合作社的大型船登记。”他说,“拖网机帆船、货轮这种。” 水鹊静静趴在楚竟亭背上,他看不见,没什么参与感,就只能等大家参观完。 由于灯塔长还有繁重的工作,他们看了一遍后没再继续打扰,出门的时候鱼鹰扑扇翅膀,似乎想追着水鹊走。 “回来。”灯塔长说道。 鱼鹰恋恋不舍地又回到灯塔内,门合上了。 李见山问:“有什么发现吗?任务里确实记录了灯塔,说明这里就是标志性建筑之一。” 谢华晃提起之前关注到的船舶通过登记表。 “桌底压着一本旧的登记册,是十年前的,有一艘叫千烟号的船,只有出海日期,没有记录返航日期。” “岛叫千烟岛,船是千烟号,副本名字也是千烟。”李见山顺着他的话说,“那不是明晃晃的线索?看来我们得好好查一查这个了。” 阿提卡斯看到明明都出了灯塔,楚竟亭还没把人放下来。 他心烦气乱地抓了下头发,“还有。我之前问了,再过一周就是祭典,到时候岛上有很多活动,他们说白天老神官会在岛上带领活动,晚上所有人都会到神社参拜。白天神社没什么人,我们可以趁中间的间隙,偷偷进神社看看。” 这样第一阶段的主线任务估计就完成了。 * 祭典是个大晴天。 舞狮开场,在海边。 虽然关一舟从三天前就开始念叨,让他一定要去。 但是水鹊想反正他去了又看不见,所以也没和关一舟说自己准备不过去了。 他按照约定,到招待所和其他人汇合,然后去神社。 果然大部分人都聚到了海边,西山人影寥寥。 神社管理处没了老神官阻拦,他们很容易就进入了神社的院子。 上次还盛放的桃花经过初夏暴雨全都凋落了,院子铺的石砖,前院没有多大,从小路岔进去豁然开朗。 中央是祭祀的正殿,正常来说应当供奉神体。 他们让水鹊在门口望风。 本来都进正殿了,阿提卡斯忽然又折返回来。 他脸色不太自在,眼睛也是盯着地面,“之前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歉。” 水鹊:“嗯?” 自从上次打了人巴掌之后,他回回都故意避开阿提卡斯,主要是吵完架他感觉有点尴尬,而且反正阿提卡斯向来看他不顺眼。 阿提卡斯特意折回来等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和他说:“我承认我之前说话太难听,把你惹哭了是我不对。” 他道歉的时候就像是抓女同学小辫结果把人弄哭的小学生。 水鹊抿紧了唇,缓缓道:“我是小气鬼。” “不是你道歉了我就一定要接受的。” 他半阖眼眸,不太想和阿提卡斯继续交流,“你进去吧。” 【哎呦喂我的宝宝】 【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我亲亲亲亲亲亲亲】 【什么小气鬼,宝宝你是一个小菩萨,和他们说话都是给他们脸了】 所有人都进去了,水鹊一个人在外面放风,他站久了有点累,本来想直接蹲下,摸到旁边有石墩子,干脆就坐在上面歇一歇。 一颗石子突然从外面给人踹进来。 嘈嘈杂杂的几道人声。 “都没到晚上,谁会来神社参拜啊……” “往年老神官也没让人回来守神社啊,怎么轮到我们就得来巡逻。” “什么小镇青年会,完全就是免费劳动力,待会儿说不定都赶不上蹴鞠赛了。” 几个男生怨气连天地从神社外的小路来。 【剧情进度:维持拖后腿人设,暴露队友位置。(预计完成后进度:58%→65%)】 水鹊眨了眨眼,干脆坐以待毙。 没几秒的功夫,他眼前堵起黑影憧憧。 “你是……水鹊?”为首的阿春讷讷开口,耳根忽地升起温度。 剩下几个都是光听过事迹没见过真人的,一时间都怔住了。 怎么……阿春的形容一点都没夸张啊。 真有人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长得天仙似的啊? 水鹊有点紧张:“嗯,你认识我?” “我是元屿的同学。”阿春介绍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外乡人不能进神社,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去看舞狮吗?” 水鹊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高中生围在中间,和什么珍稀物种似的给人瞧。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男生们黝黑皮肤和宽阔后背,全然看不见雪白的身影。 人团团围住他,水鹊有点紧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不是偷偷进神社的,也没有在给其他人望风。” 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 几个男生却和完全没听懂一样,“噢噢。” “那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其中一个板寸头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喷的什么香水。” 为什么会有男生闻起来香香的? 嘴巴也很红,是涂口脂了吗? 水鹊:“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4.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1) 它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吵了。 它只想看小伴侣。 哪怕知道这是心音, 不会传到外界去。 当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时,它还是感到紧张, 年轻的触手,尖端如同含羞草一样微微蜷缩起来。 没有被吵醒。 睡梦中翻过身平躺的人类,终于让它能够看清正脸。 比失真的照片中还要好看。 原本夏夜就热,驱散热气全靠天花板的吊扇吱呀吱呀转,停电后,哪怕下雨天气转凉,也抵不过他习惯盖着被子睡觉。 闷得额头沁出一点汗, 热得雪白的小脸粉粉,唇露出小小的缝, 红洇洇的尖尖藏在里面, 一吐息都是甜稠的香气。 脚也不安分地踹出被子去。 满屋的触手躁动不安, 不再遮着窗台的月光, 它们攒动着要往前靠近床铺。 年轻的触手停下了轻拍的动作。 它充满好奇。 腕足扭动了一阵, 进一步贴到熟睡中的脸前面。 铁架子床沿滴滴答答的黏液流下来, 在雨夜里和外面的雨声难辨。 触手比划了一阵,缩得更小,前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的唇。 那里有一颗玲珑小巧的果子, 缀在上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神经元传递而来, 触手猛地缩回去。 小伴侣却感到不舒服一般, 下意识舔了舔唇。 本就饱满的唇瓣覆上一层湿淋淋的透明水光,湿红的舌尖只出现了一秒, 转瞬就藏回热热的口腔里。 它好想再多看看。 缩小得几乎和人类二指大小一般的触手尖端,趁着没有合上唇缝,挤开牙关,悄悄探入。 它战栗了一阵。 里面是湿热的, 比它诞生之初的巢穴还要温暖,触手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察觉到异物入侵,舌头不自觉地抵御,试图将触手推出去。 嫩滑的舌尖因此磨在触手表面,粗糙的触感让他皱起秀气的眉头,往回缩的同时,却受到了对方欣喜若狂的纠缠。 “bo——bo——” 它撩动着舌尖,发现只要一多动作,里面颊肉两侧就会细细分泌出透明的水来。 香甜的味道就是从那里来的。 明白了这件事之后,触手尖尖的吸盘亢奋痉挛,进入了捕猎状态。 “呜……” 人类的叫声和细弱的猫叫差不了多少。 “走开……”他如陷梦魇般呢喃着。 触手密密嘬吸着无法躲避的红舌,哪怕水鹊摆头也甩不开,涎水由鼓胀的唇缝之间满溢出来,沾湿了下巴。 其他的触手忍耐不住,攀到床边,贴在人类下巴和颈窝的位置,作器皿盛着一汪水。 它听到了心音中乱七八糟的话,大概是有人在骂它。 还有人严肃地规劝它,“五保,不可以这样。” 五保是人类称呼它的名讳。 它诞生于深海,无名无姓,只在海洋游荡。 他们不让它这么做,可是它能看到他们的记忆。 这两个人类男性明明也是这样的。 他们对着它的小伴侣说:“宝宝,嘴巴张开。” 哄得人张开唇之后就重重地舔舐,从小小的唇珠,淡红舌苔到颊肉,手捧着小伴侣的脸,直直舔到舌根。 把人家亲得好可怜。 眼尾红红的,沁出来的泪水和落到下巴的水痕混在一起,腰簌簌颤抖,脚尖就像现在这样,没有着力点,足背绷紧成一道弓。 “bo——bo——” 腕足抽出来,银丝在月光中黏连,沾满了暗红色粗糙的触手前沿。 铁架床已经用了许多年了,喷涂的绿漆随手抹一抹就会小块小块地掉下来,放着的木板也是,底面都裂了不明显的缝。 人只要有翻身、坐起来、上下床的动作,铁架和木板就会吱嘎吱嘎响。 元屿抓着栏杆从上铺下来,“水鹊?” 他是半夜热醒的,醒来后听到了异动,有人呼吸都带着压抑的轻泣,细细弱弱的。 他下床察看。 窗户仍然是紧闭的,估计是电路接上了,吊扇呼啦呼啦转,灯是统一由宿管掌控的开关,关上了所以宿舍还是暗的。 一切都相当正常,和入睡前没有什么两样。 元屿皱起眉,他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原先蒙住的小脸露出来。 水鹊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他的睫毛都湿了,沾成一簇一簇的样子,他在晚上全然看不见,刚想说话却被自己酥麻甚至刺痛的嘴巴吓了一跳。 元屿扶着他坐起来,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听到你在哭。” 枕头都哭湿了,枕套皱起来,上面黑的地方是因为湿成一片了。 好多水。 警觉地看到什么,元屿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水鹊揪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的手指碰到唇上,“我梦到……有东西在咬我嘴巴。” 他有些难以启齿,总感觉唇和舌头现在的状态像给人亲了很久。 元屿的手探到枕头边,顺着边角,抽出那张泡过水的照片。 他见过这张照片,哥哥出海的时候都会带上,放到衣服胸口的袋子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元屿捏住水鹊的脸,引导人做口型,“张嘴,啊——” “我看看。”他说。 唇饱胀得要出汁水,还有内部糜红的舌头。 元屿松开手,他展示那张照片,“这是你带过来的吗?” 因为水鹊看不见,他还需要给他形容:“彩色的照片,三寸,在京都五龙街头摄影馆拍的,你和哥哥。” 水鹊完全不知道有这张照片,无限游戏的系统也没有提醒他。 他脸上一无所知的茫然让元屿捕捉到了。 覆下眼皮,元屿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辟邪三角红符取下来,红绳挂到水鹊的脖颈,藏进领口里。 “有不干净的东西。”他说,“过两天我去问神官能不能给你驱邪。” 风刮过来,扑在窗户上,水鹊半夜吓得一个寒战。 关一舟眯着眼走过来,他还扶着昏沉的脑袋,“你们在做什么?” 借由月光看清了水鹊的嘴巴,关一舟眼睛一下子变得清明,锐利地扫向元屿。 * 第二天雨水停了。 天空像洗过一样碧蓝无云。 “你好……” 水鹊局促不安地站在灯塔的门口,扣紧了盲杖,他让出半个身位,使灯塔长能够看到他身后的一行人。 “他们都是我在京都的朋友,到这边游学,想参观一下岛上最有名的灯塔。可以吗?” 昨夜风雨太盛,给他加大了工作负担,灯塔长一夜没睡,他的眼底乌黑,下巴一圈短短青茬。 扫视了几个人一眼,大概是想起了他们曾经来访过,只不过上次被拒之门外了。 “进来吧。”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 谢华晃跟在水鹊后面第二个进去:“叨扰了。” 鱼鹰驻足在廊道的木架子上垂着脑袋打瞌睡。 一楼摆放着注油器、油灯和油罐一类的,柴油发动机的震动好像一刻都不会停歇,在每一个房间的角落都能感受到。 灯塔长还要在白天清理灯房的牛眼透镜,修理蒸发器,修补暴风雨留下的损伤,他没有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不要碰一楼的设备。”他对来访者说,“其余自便。” 水鹊上次来的时候只上到二楼的起居室,其余楼层都没有去过,灯塔长简单的说了一句之后,就不再管他们,径直上楼了。 水鹊有点犯难,因为楼梯没有扶手,他得贴着墙边走这样不至于一脚踏空。 阿提卡斯来的路上就一直没说话,默不作声,余光时不时打量水鹊。 还是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人看着挺瘦,打人的力气那么大。 他那天说话确实难听过了头,李见山回头把他骂了一顿,他自己反思归自己反思,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他是不乐意的,只是在准备反驳李见山的时候,又想起了水鹊眼尾要红不红的样子,脸颊都是湿淋淋的,他一时间判断不出来是雨还是泪。 醋意怒意那一瞬间都化成了兵荒马乱。 他看水鹊犯了难,在楼梯前不走了,于是上前颇为别扭地问:“那个,要我背你吗?” 水鹊没回答,他能听出来是阿提卡斯的声音,就是有点惊讶,对方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 阿提卡斯却急了,他干脆扯了扯水鹊的衣袖,屈膝蹲下来,“快点啊,我就等你五秒。” 【剧情进度:在众人面前欺负男主,命令男主背你。(预计完成后进度53%→58%)】 水鹊不想让阿提卡斯背,谁知道他会不会装模作样实际上是想把他从楼梯上丢下去。 他本来是想自己走的。 现在有了任务建议。 “不要。”他后退一步,远离阿提卡斯,抿了抿唇,提高音量,“楚竟亭——快点过来!没看到楼梯这么长吗?” 坠在队伍末尾的楚竟亭从一开始就冷眼盯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水鹊突然喊他,那个态度一下又把他拽回了第一个副本的记忆。 以前水鹊就是这样,趾高气昂地叫他,好像他是他脚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沉默上前,淡声问:“楼梯长你不会用脚走?” 水鹊一想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副本那样,他现在没有可以威胁楚竟亭的办法,因而有些瑟瑟地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质问:“它连扶梯都没有……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楚竟亭扯了一下嘴角,接着冷冷瞥了眼阿提卡斯,“别堵在这里挡路。” 阿提卡斯眼神怒目切齿,还是让开了空间。 楚竟亭似是不情不愿的,在水鹊前方蹲下来。 “上来。” 【笑死,臭金毛,让你凶我宝。】 【当舔狗都舔不上,水水不缺狗咧。】 水鹊趴到他背上,盲杖伸到前面,“帮我拿好了,掉了要你好看。” 谢迁都不在,你拿什么让我好看? 楚竟亭想反驳,但又不想提起那个死人。 他好好地帮他拿了盲杖。 水鹊松一口气,趴在楚竟亭背上,胸口还在怦怦跳。 他之前和77号商量过,不知道为什么男主没有像原著那样在这个副本里做孤狼玩家,而是选择加到他们的队伍里来。 搞得水鹊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好,生怕下一秒就遭到男主的毒手。 77号的剧情插件程序算出来的结果是让他继续维持之前欺辱男主的节奏。 反正他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就是欺辱男主、拖后腿,最后给队友抛下、被boss留住的。 男主加进他们队伍里也没差,插件程序甚至建议他加大欺辱力度,保证最后一定会被抛弃达成死亡结局。 水鹊比较担心的是,按照他这么作下去,男主会不会直接提前干掉他。 总感觉会死的很惨…… 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上楼。 从二楼一路往上,每一层都花了点时间看看,实际上除了常用的二楼是生活起居室,三楼是值班室,其余楼层要么荒废了角落结了蛛网,要么就是用作储藏。 顶楼。 谢华晃问正在擦拭透镜的灯塔长,“这个灯能够照亮多远的距离?” “24海里。”灯塔长手中动作一刻不停,“15秒三次白光闪烁。” 谢华晃装作他们真是来研学的,他在随身携带的牛皮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他扶了扶眼镜,“楼下值班室有一本船舶通过登记表,是每艘船出海都需要登记吗?” 灯塔长直起身,瞥了谢华晃一眼,就好像他问了一个蠢过头的问题。 “只有合作社的大型船登记。”他说,“拖网机帆船、货轮这种。” 水鹊静静趴在楚竟亭背上,他看不见,没什么参与感,就只能等大家参观完。 由于灯塔长还有繁重的工作,他们看了一遍后没再继续打扰,出门的时候鱼鹰扑扇翅膀,似乎想追着水鹊走。 “回来。”灯塔长说道。 鱼鹰恋恋不舍地又回到灯塔内,门合上了。 李见山问:“有什么发现吗?任务里确实记录了灯塔,说明这里就是标志性建筑之一。” 谢华晃提起之前关注到的船舶通过登记表。 “桌底压着一本旧的登记册,是十年前的,有一艘叫千烟号的船,只有出海日期,没有记录返航日期。” “岛叫千烟岛,船是千烟号,副本名字也是千烟。”李见山顺着他的话说,“那不是明晃晃的线索?看来我们得好好查一查这个了。” 阿提卡斯看到明明都出了灯塔,楚竟亭还没把人放下来。 他心烦气乱地抓了下头发,“还有。我之前问了,再过一周就是祭典,到时候岛上有很多活动,他们说白天老神官会在岛上带领活动,晚上所有人都会到神社参拜。白天神社没什么人,我们可以趁中间的间隙,偷偷进神社看看。” 这样第一阶段的主线任务估计就完成了。 * 祭典是个大晴天。 舞狮开场,在海边。 虽然关一舟从三天前就开始念叨,让他一定要去。 但是水鹊想反正他去了又看不见,所以也没和关一舟说自己准备不过去了。 他按照约定,到招待所和其他人汇合,然后去神社。 果然大部分人都聚到了海边,西山人影寥寥。 神社管理处没了老神官阻拦,他们很容易就进入了神社的院子。 上次还盛放的桃花经过初夏暴雨全都凋落了,院子铺的石砖,前院没有多大,从小路岔进去豁然开朗。 中央是祭祀的正殿,正常来说应当供奉神体。 他们让水鹊在门口望风。 本来都进正殿了,阿提卡斯忽然又折返回来。 他脸色不太自在,眼睛也是盯着地面,“之前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歉。” 水鹊:“嗯?” 自从上次打了人巴掌之后,他回回都故意避开阿提卡斯,主要是吵完架他感觉有点尴尬,而且反正阿提卡斯向来看他不顺眼。 阿提卡斯特意折回来等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和他说:“我承认我之前说话太难听,把你惹哭了是我不对。” 他道歉的时候就像是抓女同学小辫结果把人弄哭的小学生。 水鹊抿紧了唇,缓缓道:“我是小气鬼。” “不是你道歉了我就一定要接受的。” 他半阖眼眸,不太想和阿提卡斯继续交流,“你进去吧。” 【哎呦喂我的宝宝】 【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我亲亲亲亲亲亲亲】 【什么小气鬼,宝宝你是一个小菩萨,和他们说话都是给他们脸了】 所有人都进去了,水鹊一个人在外面放风,他站久了有点累,本来想直接蹲下,摸到旁边有石墩子,干脆就坐在上面歇一歇。 一颗石子突然从外面给人踹进来。 嘈嘈杂杂的几道人声。 “都没到晚上,谁会来神社参拜啊……” “往年老神官也没让人回来守神社啊,怎么轮到我们就得来巡逻。” “什么小镇青年会,完全就是免费劳动力,待会儿说不定都赶不上蹴鞠赛了。” 几个男生怨气连天地从神社外的小路来。 【剧情进度:维持拖后腿人设,暴露队友位置。(预计完成后进度:58%→65%)】 水鹊眨了眨眼,干脆坐以待毙。 没几秒的功夫,他眼前堵起黑影憧憧。 “你是……水鹊?”为首的阿春讷讷开口,耳根忽地升起温度。 剩下几个都是光听过事迹没见过真人的,一时间都怔住了。 怎么……阿春的形容一点都没夸张啊。 真有人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长得天仙似的啊? 水鹊有点紧张:“嗯,你认识我?” “我是元屿的同学。”阿春介绍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外乡人不能进神社,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去看舞狮吗?” 水鹊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高中生围在中间,和什么珍稀物种似的给人瞧。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男生们黝黑皮肤和宽阔后背,全然看不见雪白的身影。 人团团围住他,水鹊有点紧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不是偷偷进神社的,也没有在给其他人望风。” 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 几个男生却和完全没听懂一样,“噢噢。” “那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其中一个板寸头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喷的什么香水。” 为什么会有男生闻起来香香的? 嘴巴也很红,是涂口脂了吗? 水鹊:“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5.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2) 巨浪翻涌, 是浅海前所未有的水势,木舟和无根无蒂的浮萍一样,轻易地整个给掀翻了, 在渺渺茫茫的大海上东扬西荡, 浓墨一般的画面见不到一点原先小舟上的红色。 系在木舟尾的粗麻绳绳结也悄无声息地松开。 没了牵挂的绳子, 元屿一下子失力, 猛地后坐到海滩,绿豆和花瓣被海浪卷回来,推到他脚边。 瞳孔一缩,他连碍事的上衣都来不及脱,蹬开了鞋,向小舟的方向冲进海里。 岸上的的人还在哗然, 转眼就已经看不到元屿了, 人群又爆发一声呐喊,“一舟!” 高大的男生从渔港的栈道边,一下鱼跃入海。 几十米远外的海面冒出一个湿淋淋的黑脑袋, 元屿抬头换气, 一抹眼前的海水,确认了小木舟的方位,又埋头伏入水中。 老神官颤颤巍巍, 气弱声嘶:“回来——!快,让他们回来!这是海神的意志, 不可逾越,不可违抗……” 他说着,整个好像都要呼吸不上来而缺氧昏阙过去。 作为神社帮手一直在旁协助的表叔扶住他,一边按住老神官的人中,一边向其他人喊道:“快!谁家的小渔船在这边的?浪太大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回不来!” “什么情况?”人潮涌动,阿提卡斯挤入人群,随手抓住了一个眼熟的人。 他们一行人在神社调查,甩开了巡逻的男子高中生后,进到了正殿底下暗藏的密室,直到现在才出来,结果刷新出来的第二课小舟上的新娘任务显示完成了—— 他们队伍里缺了一个人,新娘是谁不言而喻。 沈雪给吓得六神无主,“水鹊……水鹊哥哥在小舟上!刚刚海好黑,小舟、小舟翻了!” “卧槽,救人啊!”李见山急得开始甩下背包。 楚竟亭的脸色瞬间跟死了老婆一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的声音寒意笼罩,“太远了,开船。” 小木舟翻的地方,都离海岸几百米远了。 “对!对!”沈雪连连点头,“我家的渔船就停在这边,跟我来!” * 木舟摇摇晃晃的时候,水鹊攀着边缘是准备站起来的,结果身还没起到一半,直接掀翻了。 大海怪是引发海啸了吗?! 水鹊整个人砸入海里,措不及防呛了一口海水。 水压倒过来,四周都是沉重的海水,水鹊的耳朵只能听到阵阵嗡鸣,为了避免海水没入,他紧闭着眼睛,屏气脸颊鼓起。 一片黑暗。 相较而言,它却能清楚地观察小伴侣的样子。 打湿的新娘装束紧密贴着身体,水鹊下意识用手抓住胸前的珠串,乌发在透明的海水中散开,抹在眼尾的脂粉融化了。 薄薄的眼睑不住地密密颤抖,失去脂粉的装饰,脸蛋子格外雪白素净。 好像童话里遭遇海难的小王子。 但是海里没有美人鱼,只有邪恶的觊觎小王子的海怪。 它呆呆的,深海的赤红眼睛紧盯着。 “死章鱼,你要淹死他吗?”由于不是主脑,谢迁抢不到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狂怒,急得直骂它。 元洲厉声道,“五保,人类不能在水里呼吸!” 触手一颤,挥了挥,圆圆的大气泡裹住脸色憋得发白的弱小人类。 腕足捧着这颗泡泡,就像是捧了一颗珍珠。 水鹊忽地感到周身与海水隔绝开来,暖暖的热气包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睁眼,没有沉重的压过来的水,但因为视力有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目盲的小新娘浑身湿哒哒的,坐在透明气泡中,那气泡表面光滑,阳光照射进浅层海水,流光溢彩。 “大海怪……?”他抬手,手心贴在泡泡上,是柔韧的一层薄膜,但戳不破。 虽然这个称呼不太好听,但是水鹊没办法把数次纠缠他的不明触手与小岛居民口中的五保公联系在一起。 有人来了。 触手警觉,捧着气泡没入深海。 褪去墨色,海面上除了翻倒的一叶小舟,别无其他。 气泡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水鹊又困又累,但经过一顿吓之后反而精神紧绷。 如果他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被触手裹着以人类的船只难以达到的速度,送到了怪物为他准备的偏僻巢穴。 那是一个海上岩洞,是几千年来海浪拍打在多孔的火山岩造就的。 是在无人的海上,悬崖岩壁,底下长满海藻,顶上的岩石沾满鱼鹰海鸥的白色粪便,唯有山体中央缀着的岩洞。 孤身困在里面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 他被触手好好地放置在巢穴深处的窝里。 这个巢穴对它的本体来说太小了,只有缩小再缩小,它才能进来,窝对于触手来说就更加不值一提,好在能够完全容纳它的伴侣。 底下是厚厚的草垛,在外面晒干了的,草垛上面堆了它在海洋游猎回来,从触礁的货船上找到的天鹅绒被子,晒干废了一番功夫。 但是干燥之后极其柔软。 水鹊几乎是陷到窝里去了。 他的衣服湿透到随手一拧能拧出海水来,这样反而弄湿了被子。 触手大概也意识到了。 水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只触手艰难地学习人类使用工具。 抽出角落堆叠的细柴,触手尖端捏着打火石摩擦,它的皮肤湿且滑,覆盖着黏黏糊糊的液体,几近拿不稳打火石,啪嗒地就掉了,又捡起来,反复了几次,才生起火。 “bo——bo——”它推了推缩在窝里的人类。 水鹊给它推搡着靠近火堆。 有点紧张地抱着膝盖,坐在火源旁。 他的手指泡得发白,脚上没有穿鞋,□□的脚底沾上灰了。 有一只触手从巢穴的角落找出自己之前藏起来的鞋子,是那次在海滩边上从他那剥走的。 物归原主,它轻轻地套到那双脚上。 水鹊抿了抿唇,小声说:“你给我穿反了。” 它听不懂。 它只是知道人类的全身都很脆弱,连脚也要用奇怪的东西包起来,不然走在沙砾、岩石上就会受伤。 听它没回应,水鹊自己把穿反了的拖鞋弄好。 它好奇地盯着,藏在巢穴深处的赤红眼睛一刻不眨。 腕足蔓延,又一只触手过来,它把干燥的衣服推到他手边。 自从知道有一个人类小伴侣后,它经常会到远洋搜寻触礁的沉船,因为他们和面前的人类是同族,它没有伤害他们。 但是那些已经沉下海里的船。 就是不要了吧。 海洋是它的领地,落入海里的就是归于它了。 没人要的都可以挑挑拣拣,猜测哪些是小伴侣会用上的,带回巢穴里。 就和所有为了求偶而捡树枝草茎搭建爱巢的鸟类类似,它没有美观的概念,那么舒适温暖就是衡量一个巢穴是否合格的标准。 它捡了好多也许用得上的东西。 水鹊摸索了一阵,是雪纺衬衣,还有短裤,布料不像小岛上常见的粗麻布材质,明显要更精细。 他纠结了一下,对它说,“大海怪,你要闭眼,我没说睁眼前你都不能睁开。” 虽然是这么说,他估计对方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好像只会宝宝一个词汇,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既然不是同一个物种,那就应该没有人类的羞耻观吧。 所以就算对方不闭眼,看见也没什么。 他安慰自己。 水鹊算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男生,以前他住的是单间宿舍,但是在浴室洗澡不像有些大大咧咧的男生敞开门,水鹊有时候甚至会把门反锁上,而且每次都会穿好衣服再出来。 脱下来还在滴水的新娘服,堆到一边,其实最好的方案是借着火堆先晾干濡湿的肌肤,但是水鹊不太自在,脱了衣服后就立刻去抽堆叠的干燥衣物。 一只触手过来拿走湿衣服,它要送到巢穴外面晾干的。 眼前的人类和它完全不一样。 它有些怔住了。 触手顿下动作,直到雪纺衬衣笼罩住躯体,它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卷起地上的湿衣服,全部摊开来,挂到了洞穴外面,悬崖峭壁上石缝生存的小树枝丫。 水鹊在把贴身衣物脱下来,湿透了也不能穿了,他只能先暂时套上及膝盖的短裤,然后在火堆边晾烤衣物。 【不是,换裤子而已,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直播间18+观众不能看的?】 【为什么打马赛克!为什么!这样我怎么知道老婆的那个那个是不是粉粉的?】 【我说,换裤子打码就算了,老婆手上的衣服你打什么码?谁还能猜不出来这是水水的小裤裤吗?】 【我直接全身冒火一蹦三尺高!宝宝快来我这里烤火!】 触手好像很想帮上忙,刚刚的衣服它都弄出去晒了,只有人类手上这件例外。 它并没有准备这样的衣物。 人类原来除了外面的衣服,里面还要穿小衣服吗? 在烤火应该是急着需要穿的吧。 火舌越烧越旺,容易烫伤。 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腕足蜿蜒过来,触手力图解决小伴侣所有的生活琐事。 这是求偶的一部分,展现自己照顾伴侣的能力。 它想从水鹊手里接过小衣服。 “你做什么?” 水鹊拧紧了眉,从地面摸索到了一块石头,往毛手毛脚的腕足砸过去。 “臭海怪,走开!” 触手不明白哪里惹他生气了,委屈地蜷缩起来。 水鹊抿紧了唇,心里疑惑。 他原本还猜测按照故事背景,这个大海怪会不会就是副本Boss,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哪有副本boss脾气这么好的? 被砸了也不生气。 如果是其他副本boss,被攻击了都直接陷入发狂状态可以开始大逃杀了…… 巢穴里的触手们蜷缩在一起,攒动的一大团躲在阴影当中,火舌映照下,它的影子遮盖到山洞顶端。 明明是庞然大物,能够轻易摧毁千吨级别的大货船,此时却委屈幽怨缩在角落,让出大部分的空间给那个疑似生气了的人类。 因为生来具有过强的力量,没有使用工具的需求,又由于同族相斥相杀,独居而没有用复杂语言交流的必要。 哪怕它最近已经在试图学习人类社会的习俗规则,它仍然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眼前的人类会生气。 “bo——bo——” 它缩在角落里,焦虑不安地呼唤。 水鹊收拾好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跻上鞋,慢慢走到角落,抱膝蹲下来。 “来——”水鹊摊开手心,“握手。” 他的嘴角翘起,脸上漾开浅浅的窝。 谢迁一出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就像幼稚园里耐心的小老师,又像是在拿他当狗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6.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3) 谢迁不是主脑, 只有在触手疲倦或者愿意的时候他才能有机会操纵躯体。 因此这一次触手极其灵活地放在了水鹊的手上。 甚至吸盘挛动了一阵,仿佛小狗舔人一样吸附着手心。 看来是能听懂握手的。 水鹊想。 他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触手的表面,下意识脱口而出:“不错, 好狗。” 不对, 完全像训煤球一样训了…… 水鹊有些苦恼地皱起眉,他还在测试海怪的智商, “你叫什么名字?” 微微歪着头,澄濛的茶色眼睛望向前方,直觉告诉他, 海怪本体应该藏在最里面的黑暗角落。 暂时没有回应。 可能确实不会说别的词汇。 他紧张地捏了捏掌心的触手。 谢迁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向水鹊坦白自己现在困在这个怪物的身体里,看到水鹊苦恼的样子,什么迟疑都没有了。 团团的触手拱动, 让出一条道路来。 水鹊在的地方,恰好有傍晚夕阳的光线,扑在巢穴的地面上和金色毯子差不多,怪物从灰暗的角落走向光里。 它的上半身还是人身,在人类种族当中属于上乘年轻健壮的躯干,宛若大海铸模铸造出来的蜜色肌肉, 线条流畅覆盖在躯体上,令人想起大船绳缆用力搓结而成的条条绳结。 从腰腹往下,堆叠着数量难以数清并且粗壮得可怖的腕足们。 水鹊能看到这样的黑影向自己靠近。 幸好……原来不完全是大章鱼啊。 他松了一口气。 向上半身是人形的黑影招招手, 招猫逗狗似的,拍了拍前方的地面,“过来。” 黑影沉默地上前,伏下身来。 水鹊的双手捧上他的脸,柔软的指腹开始细细描摹怪物的五官。 眉骨深邃,眼窝凹陷, 鼻梁骨高挺。 除了肌肤冰凉湿润,和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应该是符合人类大众的审美的。 很好,不完全是非人类。 水鹊放心了。 如果他在这个小世界不是视障人士的话,一定会发现面前这张脸和他的阴亲对象起码有六分相似。 剩下四分是像元洲。 拇指无意间擦过对方抿成一根直线的冰冷薄唇。 两只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铁箍似的桎梏住他的腰,原本安安静静的怪物俯首,手臂圈住他的肩膀。 和突然扑上来舔人的狗似的,埋到他颈窝,鼻尖细细密密地一边嗅闻,一边轻蹭着。 谢迁装不下去了,久久不能够流畅说话的怪物,嗓子嘶哑,“水水……好想你。” 水鹊一听这个口吻,立即睁大了眼,“谢、谢迁?!” 等等,不对吧,按照剧情,谢迁不是独自去S级副本结果被楚竟亭暗算手刃了吗? 大反派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死,还在这个副本里。 水鹊没有咒谢迁死的意思,只是谢迁没死的话,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个小世界的剧情崩了呀…… 谢迁眼前一亮。 虽然他的外貌声音都变了,但是水鹊听他第一句话就能分辨出他来。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又和小男朋友聚在一起的大反派,喜见于色。 他拱了拱水鹊的脸颊,张口去咬。 因为怪物的牙都是尖尖的类似犬齿,他慎之又慎,只敢轻轻地啃啮,几近算得上是在叼着人脸颊肉含吻。 粗粝的舌苔隐含倒刺,刮得水鹊脸颊肉发麻。 他给谢迁圈着,半人的躯体将近是他的两倍高大,让他根本躲不开,只能偏过头,“别、别咬了……” 【卧槽,前夫哥?No.1?你没死啊?】 【我天哪,魂兮归来……】 【可是,前夫哥,我和嫂子是真心相爱的,三个人的爱情还是太拥挤了,你退出吧(对手指)】 【所以蟹钳你是去哪里进修了吗?这个体型差……比原来还香……】 【这手臂……真成蟹钳了。对不起,坏妈妈只想看前夫哥发现才没守着老婆一会儿,老婆就已经勾了好多好多狗,前夫哥直接醋疯,用触手把水水弄得很那个、、】 “宝宝今天穿婚服好漂亮。”谢迁箍着他,“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因为缔结阴亲,谢迁的魂体短暂地回到过现实世界。 那个时候,他飘在半空,看到了轿子里的小新娘。 由于是男孩子,所以没遮盖头,规规矩矩地就那么坐着,脸上带着点久病未愈的病气。 看起来好小,刚成年就结亲了吗? 谢迁盯着他,像那天在轿子上一样,牵住他的手。 水鹊敛眸,蝴蝶折叠羽翼一般合上了齐整纤长的睫毛,事情太过出乎预料,他小声问:“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他其实想问他死了没,但是感觉这样问不太好,显得他特别像那种白眼狼。 所以水鹊还斟酌了一下措辞。 “你听谁说的?”谢迁急于辩白,“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呢?” 他想起事情的原委,冷笑一声,但不是针对水鹊。 他没有直接和水鹊解释自己怎么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而是说:“你要小心楚竟亭。” “我当初第一眼看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谢迁恨恨道。 只是没想到楚竟亭不要命了越级打本,实力成长得那么快,他一个没注意就在副本里被暗算了,错过了副本脱离时间。 虽然和无限游戏签了些不平等的条约,但是好歹能出来。 谢迁说:“这家伙满肚子坏水,他这次下这个本,肯定就是为了欺负你来的。” 水鹊:“嗯嗯。” 就是要报复他的吧,说不定和他们一起做任务也是为了更好找机会下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戳了戳谢迁的手臂。 没等到回复。 怪物又开始:“bo——bo——” 这一次它听起来很高兴。 因为能够近距离接触小伴侣,它把两个人本就密不透风的距离拉扯的更近了,铜筋铁骨的躯体就像锁链般束缚住水鹊。 水鹊去推它的脸都推不开。 “……” 好吧,看来又变回了无法沟通的海怪。 所以,谢迁是和这个海怪共用一个身体? 他双眉紧蹙。 * 水鹊发现这个海怪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听话的。 前提是它得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在这片远洋中,水深达1500米的位置就有许多大鱼出没。 晚上的时候,海怪带回了一条至少50公斤的旗鱼。 整条鱼实在太大,水鹊不仅要解释自己不能直接吃生食,还得在只切下一小块肉烤熟后解释自己真的不能一顿吃50公斤。 最后旗鱼还是绝大部分由海怪解决了。 早上给他带了椰子回来。 “谢谢……”水鹊接过来,“但是我没办法直接把它弄开。” 海怪歪了歪头,理解了水鹊的意思,它用底下捡的石头砸开了。 水鹊靠近它,试探道:“你能送我回去吗?我想回岛上。” 他试图让海怪理解自己的意图。 这一次海怪没有歪头,它完全没反应。 这个时候倒是会装傻听不懂了…… 水鹊生闷气,捏了触手一下。 它明白这是对方发脾气了,但还是选择继续装傻,讨好地俯身贴贴水鹊的脸。 水鹊没理他。 他现在被困在这里,不仅刷不了剧情进度,还没办法跟进副本的主线任务。 不知道队友们在千烟岛上又经历了什么,主线任务刷出第三个了—— 【寻找千烟号。】 千烟号是十年前出海之后就没有回来的货船,在灯塔的船只登记簿上发现的。 十年前失踪的船会在哪? 真的还存在吗? 触手察觉到他怏怏不乐,从附近的海底摘了一朵海葵回来。 水鹊:“……” 这也能算是送花吗? 他戳了一下海怪,“你知道千烟号吗?” 它是海洋真正的原住民,船来船往应该会知道吧,何况它还有可能是千烟岛人民供奉的五保海神。 “bo?”它听不懂。 也是,它听懂人话都难,又哪里分得清海上船来船往的是哪艘船? 水鹊泄了气,放弃和它继续交流,回到窝里睡回笼觉。 睡到正午的时候,哔哔剥剥柴火燃烧的声音将他吵醒,巢穴湿闷的空气中是一阵一阵鱼肉香。 又到了睡了吃的环节。 水鹊坐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热得发汗了,夏天海上洞穴烧柴火,怎么想都是难以想象的生活。 盘着触手在火堆旁的海怪静静开口:“我父亲就是当年坐千烟号出海的船员之一。” 水鹊猛地一抬头。 过于震惊之下,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两圈,他意识到眼前的非人类,这时既不是海怪,也不是谢迁。 汗珠从额角流下来,这一次是冷汗。 它熟练地将鱼肉串好,吹了吹凉,递给水鹊。 “不要害怕,水鹊。”他的手冰冰凉,挽起水鹊耳朵旁的乌发,挂到耳后。 水鹊呆呆地接过鱼肉串。 面前的人是最开始载入副本时出现在水鹊的角色介绍中的,原本千烟岛上最有前途的海员,他生死未卜的未婚夫。 “元洲。”水鹊轻声叫他。 元洲回应:“嗯。” 没想到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恋人,自己会是这幅样子。 他看水鹊对他全然陌生的样子,不得不接受谢迁口中的世界真实。 元洲,只是无限游戏里一个A级副本的数据,他的世界是数据搭建的,乃至他和水鹊相恋的记忆都是无限系统根据两人的性格与行为逻辑生成的。 水鹊缩了缩脖子,细声小气地问:“你不是死了吗?” 虽然副本一开始介绍的是生死未卜,但是搜救一周。船都找回来了却没有捞回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及微,所有人都默认元洲死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没有死。”他担心水鹊害怕,还解释道,“那晚我开船回来,应该是村里发电机故障了,灯塔的灯没有亮。我受到了五保的攻击,从船上落入了海中,再次醒来,就已经这样了。” 和海怪共用了一个身体。 也不能说是共用,海怪是主脑,如果它不愿意让渡的话,那么就只有等正午到傍晚,五保休息的时候,他和谢迁才有机会获得躯体控制权。 水鹊咬了鱼肉,由于没有调味料,倒是强调了鱼肉质本身的鲜甜。 “这个大海怪就叫五保吗?” 元洲在自觉地给他敲椰子,“五保是我们对这一族……海神的称谓,并不特指哪一个。” 共享身体之后,连记忆也无处遁藏,他知道目前的五保并不是原本在千烟岛附近盘踞了几百年的那位。 但是具体是哪一个对于千烟岛的居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在供奉后能保出海平安,让海中的邪神不再大开杀戒。 “你刚刚还说,千烟号……”水鹊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向元洲打听。 “嗯。”元洲颔首,“我十五岁的时候,父亲通过了海员培训,他当上了我们岛渔业社和对岸船务公司合作的千烟号上面的实习船员。当年在祭典之后的第三天,千烟号出海,计划返航的日子遇到了海上风暴,搜救船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但最后也没有找到千烟号的踪影。” 他的母亲病逝得太早,父亲遭遇海难去世后,家里就剩他和8岁的小屿。 元洲经常需要边读书,边到其他亲戚的渔船上打工,好在亲戚邻里照拂,而且又有拨款补贴,他们兄弟两个才能长大成人。 碍于副本的限制,元洲不能和水鹊说太多。 他深深望了水鹊一眼,好像以后都见不到了一般,最后说:“快吃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千烟岛。” 回程和来的时候一样,有一个圆圆的柔韧气泡把水鹊整个人装起来,这样变大的海怪就能随身携带。 可惜元洲是第一次获得躯体控制权,他还不够熟练,在靠近海岸附近的浅海,气泡维持不住破裂了。 水鹊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海水。 触手将他托起送到水面。 位置已经相当靠近海滩了。 有人从海滩那边游过来。 元洲眼睛一眯,触手托着水鹊送到附近礁石上,接着他没入海水,躲藏起来。 湿淋淋的黑脑袋从水面冒出来,撑着手从水中攀上礁石。 清俊的脸,眼底青黑憔悴,男生急匆匆地查看水鹊的情况。 看清楚人应该是呛了水昏迷的样子,元屿跪在一侧,毫不犹豫地伏下身,捏住人的鼻子,开始人工呼吸。 正午太阳刺眼,身上海水的湿黏被阳光炙烤着。 水鹊悠悠转醒,轻咳了一声,在元屿扶着他的背,支起上半身来的时候,咳了两口水。 他的小脸雪白,蔫蔫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元屿神情绷着,沉默不语,忽然捧住水鹊的脸,薄唇带着海洋的气息,贴上水鹊的唇。 是单纯的唇贴唇,没有深入,也没有碾磨。 只在离开时,轻轻舔了舔水鹊的唇珠。 一个浪花拍上礁石,卷起来的海水正好打在元屿的背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7.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4) “小屿?” 海怪的呓语藏在了海潮和驶过来的渔船发动机轰鸣中。 有人从渔船跃过来踏上礁石, 有人纵身入海。 水花四溅,对上大型鱼类才会使用的鱼叉打鱼枪扎入其中一只触手。 蓝绿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来,由沉默的大海稀释。 楚竟亭取下口中叼着的匕首, 和海怪缠斗起来。 大海的鼓骚与蠕动,还有潮水轰响。 海水里匕首泛着冷光, 刀光残影。 元洲并不恋战,何况他还担心在混乱当中让五保苏醒过来。 因此,即使心音里谢迁含恨冷斥让他杀了楚竟亭, 元洲还仅仅是迅速摆脱了争斗,沉入海底。 “我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关一舟是从渔船下来的, 他跳到礁石上第一件事就是揪住了元屿的领子, 怒不可遏地把他扯起来。 水鹊手肘撑着礁石凹凸不平的表面站起。 太阳滚烫地刺着皮肤。 元屿皱着眉头, 他的表情仍然淡淡,“关一舟, 松手。” 船上的李见山和沈雪面面相觑,李见山摆着手劝道:“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嘛,我们来回搜了一天一夜,不就是为了找水鹊,现在最重要的是水鹊平安回来了。” 水鹊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争端。 他抓住关一舟揪着元屿的手, 拍了拍, 声音还有点刚刚呛了水导致的喑哑绵软, “别打架。” “元屿是因为看到我溺水了, 在人工呼吸。”乌发湿蔫蔫的,水鹊慢吞吞地劝架,“只是急救而已。” 他口中实施了急救措施的元屿,眼瞳漆黑, 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向来不爱说话的监察者突然开口: 【他看到你睁眼了。】 【他刚刚还在舔你嘴巴。】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急救并不包含这一项内容。】 水鹊手指微微蜷缩,难以启齿,一字一顿避开问题,【你别问了,我怎么知道。】 还嫌他不够羞耻似的,关一舟火上浇油,推了一把元屿,怒声嚷:“急救个屁!我体检视力5.3,在船上就一直盯着这边,两只眼睛看的一清二楚,他妈的他伸出舌头舔你!” 水鹊直接捂住他的嘴,耳朵尖是红的,但小脸紧绷着,“你不要说脏话。” “哦。”关一舟忿忿不平地闭上嘴。 过了没一秒,他又觉得不太值当。 水鹊感受到手心湿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地眨眼,接着急速收回了捂住关一舟的手,藏到背后,问:“你、你做什么?” “哈?光他舔你嘴巴可以,”关一舟咬牙切齿,“我就连舔你手都不行?” 怎么他一说话满口什么舔啊舔的…… 水鹊站在大太阳底下,给他质问得腿脚发颤,磕磕巴巴答不上来。 争吵的双方盯着他,目光如炬,尤其是关一舟,仿佛视线有形一般,要化作饿狼摁着眼前湿漉漉的小男生把浑身上下都舔个遍。 【小船哥,你……】 【关一舟:我是直男,直男就该舔男的,没问题吧?】 【直男本色。】 【那边海底下在打,这边海上也在打,别打了,都是水水的狗。我斥重金给水水买巨大的床,你们要打都和我宝到床上打去。】 【叫上我,我睡床底。】 楚竟亭阴沉沉,冷着一张脸,从水底下攀上礁石,拎着水鹊到渔船上去,“回去再说。” 说是渔船也不尽然,是向沈雪家借的小艇,没有普通渔船大,平时收网捕鱼的时候用不上,但胜在速度快,用在海面搜寻比较合适。 船上能坐的位置不多。 后面两排相向而坐的长板。 水鹊个子小,挤在中间,楚竟亭浑身冒冷气坐在他左边,右边是元屿,位置比较挤,水鹊得和他们大腿贴大腿。 对面还坐了一个慢一步上船的关一舟,直勾勾盯着他。 水鹊尴尬得在拧自己衬衣上的海水。 白色开领的雪纺衬衫,他抓着前摆的衣角拧水,全然没意识到衣服下摆都要绞到腰上去了。 嫩生生泛粉的肌肤露出来,都能看见一点腰上的软肉。 楚竟亭按住他的手,冷声道:“别动了,回去直接换衣服。” 水鹊消停了,“噢……” * 祭典翻舟失踪了的男生在礁石上给发现了。 这件事让千烟岛的居民议论了一阵。 元屿在上学的时间,无限游戏的玩家们聚到青石村的元家。 楚竟亭一口也不喝桌子上的茶,“你说那个海怪和元洲一体?” “嗯。”水鹊点头,煤球守在他脚边。 这件事他没有和元屿说。 阿提卡斯不解地问:“它把你藏哪里去了?” 水鹊看不见,不知道那个洞穴的方位,他只能大致形容一下,是在一个海上悬崖山体当中。 他们那个晚上在海面搜寻了很久,没有任何线索,应该是离千烟岛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它没对你做什么?”楚竟亭的眉眼几乎是纯正的黑,冷漠疏离地压着。 水鹊摇摇头,“没有……” 只是给他烤鱼吃,类似怪物圈养人类的行为。 水鹊不太能理解,但是总归海怪并没有伤害他。 谢华晃道:“那看来它就是千烟岛信仰的五保了。” 水鹊点头,和他们分享了之前询问元洲获得的情报。 “我们在神社正殿底下的档案室,拍到了这个。”谢华晃的身份是这门课的助教,他的初始装备里就有京都带来的最新型号的相机。 他告诉水鹊:“档案室墙上挂了一个黑白大合照,是当时千烟号出海前在港口拍的,我拍下来后又询问了一些岛上的居民。” 多数是问的之前他们支线任务帮过忙刷了点好感度的居民。 “照片里十五个人,船长、轮机长、大副、二副、水手长、水手和操纵士,还有普通船员,站在左右边缘的是两个伙夫,也就是到甲板上见习的,一个是元洲的父亲元文,另一个是老神官的大儿子张平。” 谢华晃只点出了两个比较特殊的人的名字,一个和副本简介里的元洲有关系,另一个和千烟岛的老神官有关系。 李见河分享自己认为可能有用的线索,“沈雪的妈妈说,从她记事起,绝大多数小舟新娘都被海浪安全推回来了。也有例外……除了水鹊,还有一个人,是她的妹妹,是十年前的祭典送出去的,再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阿提卡斯道,“十年前千烟岛一下子减员了至少十六个年轻人?” 十五个千烟号船员,还有一个小舟新娘。 李见山接着说自己负责的部分。 “新的主线任务既然是寻找千烟号,而千烟号又是当初出海遭遇风暴没有回来的,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乘船重游千烟号的航路。” 大家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他继续道,“我找了渔业合作社那边,他们有一艘新千烟号货船,后天出发,还是和对岸那家船务运输公司合作承包的,路线也和当年一致。” 幸好国立海事大学给的课程经费异常充足。 李见山:“我说是学校游学,他们答应载上我们一来一回,大家这两天收拾一下,后天早上八点到渔港码头集合出发。” “你要和他们坐新千烟号一起走?”元屿垂首,手上是丝瓜瓤做的洗碗布,碗碟的油污顺着院子的水道流走。 水鹊正在丢树杈子逗煤球,闻言身体一僵,支吾道:“没有……不是一起走,来回的。” 元屿冲干净碗碟,擦了手。 走过的时候,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水鹊的唇。 水鹊:? 他捂住嘴巴,义正辞严地说:“你不可以随便亲我。” “嗯。”元屿颔首,全然一副听话的样子,认真地问,“那我可以亲你吗?水鹊。” 他说的随便好像不是不经允许就亲的意思……? 水鹊板起脸:“不可以。” 元屿:“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因为剧情里根本就没提到有这一段啊? 水鹊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上来。 “我哥就可以吗?”元屿淡声问。 没等水鹊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新千烟号,我也会去。”元屿半阖眼眸,弯腰接过煤球口中叼着的树枝扔出去。 如果当初没有意外,元洲会成为新千烟号最年轻的大副。 新千烟号的船长一直很惋惜,知道元屿准备考海员证之后,之前有邀请过他到新千烟号上见习。 虽然估计也多是做些甲板上的清理杂事。 因为校长已经答应他不会扣押他的毕业证。 元屿准备请假跟船。 * 登船那天,整个码头的人只有关一舟脸色很臭。 “你会回来的吧?”锁着的眉头让他看上去恶狠狠的,关一舟威胁,“不然你就别想要回你的狗。” 他被迫答应帮水鹊照顾煤球。 因为路途凶险,水鹊担心说不定最后会和千烟号一样遭遇海难,加上船上不好养狗,他只能把煤球托付给关一舟。 关一舟莫名其妙就领了使命,由于他要考大学也不可能像元屿一样什么都不顾就请假跟船。 他的脸色臭得像港口淤泥里的啤酒瓶盖。 水鹊先糊弄他,“嗯嗯。” 又耐心地和关一舟站在栈桥上说了些口水话,摸了摸煤球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 “水鹊。”元屿拎着一箱行李,在叫他,“走了。” 夏云翻滚,鸣笛声响起,栈桥、渔港和海滩都在不断后退。 船锚高高吊起,船首顶端的旗子招展着。 船长走到甲板上,对元屿点点头,又向他们招呼:“是国立海事大学的师生对吧?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船长带着他们看了船桥、操舵室、海图室,沿着铁制扶梯下去又参观了船舱,厨房和食堂的位置也指明清楚。 “你们人比较多,船室不太够,得要两个人一间船室,每间船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但是有长椅,可以在上面铺被子,或者直接打地铺。”船长把他们领到船室那边,让他们自己分房间。 唯独对元屿招了招手,“小子,过来,带你去认识二副,这一趟你跟着二副学习,他的船室是上下两层的床铺,你和他住。” 元屿启唇想说什么,最后把一箱子行李交给了水鹊,才跟上船长的步伐。 他自己的东西在背包里,那一箱子是给水鹊收拾的。 楚竟亭一声不吭地从水鹊手里拿过箱子,推开其中一间船室的门。 李见山本来都想着水鹊和队伍里有的人关系比较尴尬,寻思着让水鹊和自己一间的,见状他也不好说什么。 就阿提卡斯在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刚起航没多久,水鹊就心慌胸闷发冷汗。 他扶着床头柜,脱了鞋子,在床上坐下来。 【剧情进度:欺负男主,让他打地铺(预计完成后进度65%→69%)】 还是熟悉的作风。 水鹊有点难受,还是闷声闷气道:“喂……楚竟亭,你过来。” 楚竟亭放下行李箱,“有事?” 他走过来就要坐在水鹊旁边,结果猝不及防给人踹了一脚。 “不准你坐在床上。”秀气的眉蹙起来,水鹊说,“你会把床弄脏的,你睡地板。” 说得楚竟亭像是脏兮兮的流浪狗。 他居然直接跳过了睡长椅的选项,让楚竟亭打地铺。 楚竟亭的脸色冷下来,他一把抓住踹在他身上的脚。 宽厚的掌心,指节曲起,和镣铐一样攥着那节细伶伶的脚腕。 水鹊一时不察,给他抓住了,对方没用力气,就那么随便一扯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结果水鹊没坐稳直接控制不住往后躺,整个仰倒在床铺上。 只那踹了人的左腿被禁锢着维持之前抬高的高度。 他今天穿的是宽松及膝短裤,这个姿势让他裤摆直往大腿根掉,全身上下就大腿有点肉,颤颤巍巍发抖。 楚竟亭脑子一空,又全然忘了刚刚受到的侮辱,满眼都是打颤的肉弧,和对方咬住的下唇。 刚刚还态度嚣张的小男生此刻完全是一副荏弱可怜的样子了。 皱着眉,显然很难受,但还是嘴硬道:“你对我说的话有意见吗?” 雪腮带粉的一张脸,额头沁着汗,做出楚竟亭受他欺负时曾经看见过许多次的故作恶毒的表情。 他说话到后面有气无力的,楚竟亭不得不俯下身,去听他说什么。 水鹊晕船愈发严重,楚竟亭还抓着他脚不放地压下来,踹也踹不走,和钢筋铁板似的。 他烦得很,一手揪住楚竟亭的头发,另一只手威胁地拍了拍楚竟亭的脸。 “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就……” 水鹊想了想,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楚竟亭的,一他打不过,二楚竟亭嘴毒起来他也骂不过。 脑袋晕晕沉沉,水鹊揪紧了他头发,楚竟亭吃痛,瞬间脸色阴沉。 只听水鹊恶狠狠地说,“我有点晕船,你不听话我就吐你……”身上。 不行,这个说法恶心人了。 水鹊改口:“你不听话,我就朝你脸上吐口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8.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5) “小屿?” 海怪的呓语藏在了海潮和驶过来的渔船发动机轰鸣中。 有人从渔船跃过来踏上礁石, 有人纵身入海。 水花四溅,对上大型鱼类才会使用的鱼叉打鱼枪扎入其中一只触手。 蓝绿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来,由沉默的大海稀释。 楚竟亭取下口中叼着的匕首, 和海怪缠斗起来。 大海的鼓骚与蠕动,还有潮水轰响。 海水里匕首泛着冷光, 刀光残影。 元洲并不恋战,何况他还担心在混乱当中让五保苏醒过来。 因此,即使心音里谢迁含恨冷斥让他杀了楚竟亭, 元洲还仅仅是迅速摆脱了争斗,沉入海底。 “我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关一舟是从渔船下来的, 他跳到礁石上第一件事就是揪住了元屿的领子, 怒不可遏地把他扯起来。 水鹊手肘撑着礁石凹凸不平的表面站起。 太阳滚烫地刺着皮肤。 元屿皱着眉头, 他的表情仍然淡淡,“关一舟, 松手。” 船上的李见山和沈雪面面相觑,李见山摆着手劝道:“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嘛,我们来回搜了一天一夜,不就是为了找水鹊,现在最重要的是水鹊平安回来了。” 水鹊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争端。 他抓住关一舟揪着元屿的手, 拍了拍, 声音还有点刚刚呛了水导致的喑哑绵软, “别打架。” “元屿是因为看到我溺水了, 在人工呼吸。”乌发湿蔫蔫的,水鹊慢吞吞地劝架,“只是急救而已。” 他口中实施了急救措施的元屿,眼瞳漆黑, 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向来不爱说话的监察者突然开口: 【他看到你睁眼了。】 【他刚刚还在舔你嘴巴。】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急救并不包含这一项内容。】 水鹊手指微微蜷缩,难以启齿,一字一顿避开问题,【你别问了,我怎么知道。】 还嫌他不够羞耻似的,关一舟火上浇油,推了一把元屿,怒声嚷:“急救个屁!我体检视力5.3,在船上就一直盯着这边,两只眼睛看的一清二楚,他妈的他伸出舌头舔你!” 水鹊直接捂住他的嘴,耳朵尖是红的,但小脸紧绷着,“你不要说脏话。” “哦。”关一舟忿忿不平地闭上嘴。 过了没一秒,他又觉得不太值当。 水鹊感受到手心湿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地眨眼,接着急速收回了捂住关一舟的手,藏到背后,问:“你、你做什么?” “哈?光他舔你嘴巴可以,”关一舟咬牙切齿,“我就连舔你手都不行?” 怎么他一说话满口什么舔啊舔的…… 水鹊站在大太阳底下,给他质问得腿脚发颤,磕磕巴巴答不上来。 争吵的双方盯着他,目光如炬,尤其是关一舟,仿佛视线有形一般,要化作饿狼摁着眼前湿漉漉的小男生把浑身上下都舔个遍。 【小船哥,你……】 【关一舟:我是直男,直男就该舔男的,没问题吧?】 【直男本色。】 【那边海底下在打,这边海上也在打,别打了,都是水水的狗。我斥重金给水水买巨大的床,你们要打都和我宝到床上打去。】 【叫上我,我睡床底。】 楚竟亭阴沉沉,冷着一张脸,从水底下攀上礁石,拎着水鹊到渔船上去,“回去再说。” 说是渔船也不尽然,是向沈雪家借的小艇,没有普通渔船大,平时收网捕鱼的时候用不上,但胜在速度快,用在海面搜寻比较合适。 船上能坐的位置不多。 后面两排相向而坐的长板。 水鹊个子小,挤在中间,楚竟亭浑身冒冷气坐在他左边,右边是元屿,位置比较挤,水鹊得和他们大腿贴大腿。 对面还坐了一个慢一步上船的关一舟,直勾勾盯着他。 水鹊尴尬得在拧自己衬衣上的海水。 白色开领的雪纺衬衫,他抓着前摆的衣角拧水,全然没意识到衣服下摆都要绞到腰上去了。 嫩生生泛粉的肌肤露出来,都能看见一点腰上的软肉。 楚竟亭按住他的手,冷声道:“别动了,回去直接换衣服。” 水鹊消停了,“噢……” * 祭典翻舟失踪了的男生在礁石上给发现了。 这件事让千烟岛的居民议论了一阵。 元屿在上学的时间,无限游戏的玩家们聚到青石村的元家。 楚竟亭一口也不喝桌子上的茶,“你说那个海怪和元洲一体?” “嗯。”水鹊点头,煤球守在他脚边。 这件事他没有和元屿说。 阿提卡斯不解地问:“它把你藏哪里去了?” 水鹊看不见,不知道那个洞穴的方位,他只能大致形容一下,是在一个海上悬崖山体当中。 他们那个晚上在海面搜寻了很久,没有任何线索,应该是离千烟岛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它没对你做什么?”楚竟亭的眉眼几乎是纯正的黑,冷漠疏离地压着。 水鹊摇摇头,“没有……” 只是给他烤鱼吃,类似怪物圈养人类的行为。 水鹊不太能理解,但是总归海怪并没有伤害他。 谢华晃道:“那看来它就是千烟岛信仰的五保了。” 水鹊点头,和他们分享了之前询问元洲获得的情报。 “我们在神社正殿底下的档案室,拍到了这个。”谢华晃的身份是这门课的助教,他的初始装备里就有京都带来的最新型号的相机。 他告诉水鹊:“档案室墙上挂了一个黑白大合照,是当时千烟号出海前在港口拍的,我拍下来后又询问了一些岛上的居民。” 多数是问的之前他们支线任务帮过忙刷了点好感度的居民。 “照片里十五个人,船长、轮机长、大副、二副、水手长、水手和操纵士,还有普通船员,站在左右边缘的是两个伙夫,也就是到甲板上见习的,一个是元洲的父亲元文,另一个是老神官的大儿子张平。” 谢华晃只点出了两个比较特殊的人的名字,一个和副本简介里的元洲有关系,另一个和千烟岛的老神官有关系。 李见河分享自己认为可能有用的线索,“沈雪的妈妈说,从她记事起,绝大多数小舟新娘都被海浪安全推回来了。也有例外……除了水鹊,还有一个人,是她的妹妹,是十年前的祭典送出去的,再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阿提卡斯道,“十年前千烟岛一下子减员了至少十六个年轻人?” 十五个千烟号船员,还有一个小舟新娘。 李见山接着说自己负责的部分。 “新的主线任务既然是寻找千烟号,而千烟号又是当初出海遭遇风暴没有回来的,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乘船重游千烟号的航路。” 大家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他继续道,“我找了渔业合作社那边,他们有一艘新千烟号货船,后天出发,还是和对岸那家船务运输公司合作承包的,路线也和当年一致。” 幸好国立海事大学给的课程经费异常充足。 李见山:“我说是学校游学,他们答应载上我们一来一回,大家这两天收拾一下,后天早上八点到渔港码头集合出发。” “你要和他们坐新千烟号一起走?”元屿垂首,手上是丝瓜瓤做的洗碗布,碗碟的油污顺着院子的水道流走。 水鹊正在丢树杈子逗煤球,闻言身体一僵,支吾道:“没有……不是一起走,来回的。” 元屿冲干净碗碟,擦了手。 走过的时候,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水鹊的唇。 水鹊:? 他捂住嘴巴,义正辞严地说:“你不可以随便亲我。” “嗯。”元屿颔首,全然一副听话的样子,认真地问,“那我可以亲你吗?水鹊。” 他说的随便好像不是不经允许就亲的意思……? 水鹊板起脸:“不可以。” 元屿:“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因为剧情里根本就没提到有这一段啊? 水鹊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上来。 “我哥就可以吗?”元屿淡声问。 没等水鹊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新千烟号,我也会去。”元屿半阖眼眸,弯腰接过煤球口中叼着的树枝扔出去。 如果当初没有意外,元洲会成为新千烟号最年轻的大副。 新千烟号的船长一直很惋惜,知道元屿准备考海员证之后,之前有邀请过他到新千烟号上见习。 虽然估计也多是做些甲板上的清理杂事。 因为校长已经答应他不会扣押他的毕业证。 元屿准备请假跟船。 * 登船那天,整个码头的人只有关一舟脸色很臭。 “你会回来的吧?”锁着的眉头让他看上去恶狠狠的,关一舟威胁,“不然你就别想要回你的狗。” 他被迫答应帮水鹊照顾煤球。 因为路途凶险,水鹊担心说不定最后会和千烟号一样遭遇海难,加上船上不好养狗,他只能把煤球托付给关一舟。 关一舟莫名其妙就领了使命,由于他要考大学也不可能像元屿一样什么都不顾就请假跟船。 他的脸色臭得像港口淤泥里的啤酒瓶盖。 水鹊先糊弄他,“嗯嗯。” 又耐心地和关一舟站在栈桥上说了些口水话,摸了摸煤球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 “水鹊。”元屿拎着一箱行李,在叫他,“走了。” 夏云翻滚,鸣笛声响起,栈桥、渔港和海滩都在不断后退。 船锚高高吊起,船首顶端的旗子招展着。 船长走到甲板上,对元屿点点头,又向他们招呼:“是国立海事大学的师生对吧?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船长带着他们看了船桥、操舵室、海图室,沿着铁制扶梯下去又参观了船舱,厨房和食堂的位置也指明清楚。 “你们人比较多,船室不太够,得要两个人一间船室,每间船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但是有长椅,可以在上面铺被子,或者直接打地铺。”船长把他们领到船室那边,让他们自己分房间。 唯独对元屿招了招手,“小子,过来,带你去认识二副,这一趟你跟着二副学习,他的船室是上下两层的床铺,你和他住。” 元屿启唇想说什么,最后把一箱子行李交给了水鹊,才跟上船长的步伐。 他自己的东西在背包里,那一箱子是给水鹊收拾的。 楚竟亭一声不吭地从水鹊手里拿过箱子,推开其中一间船室的门。 李见山本来都想着水鹊和队伍里有的人关系比较尴尬,寻思着让水鹊和自己一间的,见状他也不好说什么。 就阿提卡斯在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刚起航没多久,水鹊就心慌胸闷发冷汗。 他扶着床头柜,脱了鞋子,在床上坐下来。 【剧情进度:欺负男主,让他打地铺(预计完成后进度65%→69%)】 还是熟悉的作风。 水鹊有点难受,还是闷声闷气道:“喂……楚竟亭,你过来。” 楚竟亭放下行李箱,“有事?” 他走过来就要坐在水鹊旁边,结果猝不及防给人踹了一脚。 “不准你坐在床上。”秀气的眉蹙起来,水鹊说,“你会把床弄脏的,你睡地板。” 说得楚竟亭像是脏兮兮的流浪狗。 他居然直接跳过了睡长椅的选项,让楚竟亭打地铺。 楚竟亭的脸色冷下来,他一把抓住踹在他身上的脚。 宽厚的掌心,指节曲起,和镣铐一样攥着那节细伶伶的脚腕。 水鹊一时不察,给他抓住了,对方没用力气,就那么随便一扯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结果水鹊没坐稳直接控制不住往后躺,整个仰倒在床铺上。 只那踹了人的左腿被禁锢着维持之前抬高的高度。 他今天穿的是宽松及膝短裤,这个姿势让他裤摆直往大腿根掉,全身上下就大腿有点肉,颤颤巍巍发抖。 楚竟亭脑子一空,又全然忘了刚刚受到的侮辱,满眼都是打颤的肉弧,和对方咬住的下唇。 刚刚还态度嚣张的小男生此刻完全是一副荏弱可怜的样子了。 皱着眉,显然很难受,但还是嘴硬道:“你对我说的话有意见吗?” 雪腮带粉的一张脸,额头沁着汗,做出楚竟亭受他欺负时曾经看见过许多次的故作恶毒的表情。 他说话到后面有气无力的,楚竟亭不得不俯下身,去听他说什么。 水鹊晕船愈发严重,楚竟亭还抓着他脚不放地压下来,踹也踹不走,和钢筋铁板似的。 他烦得很,一手揪住楚竟亭的头发,另一只手威胁地拍了拍楚竟亭的脸。 “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就……” 水鹊想了想,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楚竟亭的,一他打不过,二楚竟亭嘴毒起来他也骂不过。 脑袋晕晕沉沉,水鹊揪紧了他头发,楚竟亭吃痛,瞬间脸色阴沉。 只听水鹊恶狠狠地说,“我有点晕船,你不听话我就吐你……”身上。 不行,这个说法恶心人了。 水鹊改口:“你不听话,我就朝你脸上吐口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9.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6) 这个人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的肉不是软的嫩的。 大腿根内侧的尤其是。 平日里藏在布料中不见光, 或许只有在坐下来时两侧的那点软肉会挤压、摩擦在一起。 所以当初骑在他背上的时候,滑得几乎要坐不住,只能夹紧楚竟亭的腰。 所以现在他只是吓唬人地啃咬了几口, 就和嫩豆腐一样轻易留下了牙印, 颤颤的,肤肉湿红。 如果不是船室的门忽然拍响,楚竟亭…… 楚竟亭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只是想恐吓水鹊,他只是想问他:谢迁是不是碰过你了。 哪怕楚竟亭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指腹揩走他眼尾的水珠,楚竟亭把被自己推到大腿根的短裤布料抽拉下来,掩盖住他的罪证。 李见山发懵, 看着站在门内的两人,“唷,怎么了这是?” 水鹊睫毛湿黏黏的一簇一簇,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要哭不哭的,不情不愿地让楚竟亭扯到门口。 李见山不敢猜想两个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他讪讪道:“哈哈……起床气吗?” 水鹊摇摇头。 “千烟号在哪?”楚竟亭不动声色地往前侧半步, 挡住了李见山好奇的视线。 “对对对!”李见山反应过来更要紧的事情,“走, 跟我上甲板去!” 水鹊和楚竟亭是所有玩家中最晚到的,除了他们, 玩家所有人都齐了,还多一个元屿。 元屿是跟着二副学习, 他的值班时间也和二副的一致, 白天夜晚都是十二点到四点。 阿提卡斯察觉不对,“其他船员呢?一路上来除了我们,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就连这个时间段值班的四个人里也只有元屿, 甲板上冷清得异常,只头顶的旗子簌簌在风里翻卷着。 “喝了酒,都倒头睡了。”元屿解释。 离港的那天,船员在酒馆订朗姆酒是成桶往船上搬的,足够喝得烂醉。 但一般也不会出现甲板上只留一个见习海员的情况。 今晚处处透露着诡异。 他们站在船尾。 李见山手持小型望远镜,指向前方,“看到没?前面驶过来的那艘。” 其实已经不需要望远镜,光用肉眼都能够看见那艘货船,在漆黑的海面上同向而行,但明显速度更快,几乎要追上新千烟号了。 最初是李见河发现的。 然后赶紧叫醒李见山又通知其他人。 越来越近了,半夜的海面莫名阴冷,直降几度,海雾弥漫。 那艘船真的非常破旧了,没及海面的船舱底边覆着藤壶、牡蛎,船舷锈迹斑斑,像漂浮在海上摇摇欲坠的空架子,船首翻飞的半页旗子和碎纸一样,只能从中辨别千烟二字。 很快和新千烟号齐头,缓慢行驶着,距离近得令人怀疑两艘船要避碰到一起。 对面船只的桅灯在海雾中幽幽亮着。 透过茫茫的水汽,能看见老旧船只的甲板上空无一人。 李见河畏怯道:“幽、幽灵船吗?” 【主线任务四:民俗学公益课[海岛民俗文化继承与发展——以千烟岛为例]结课:航海生活记录与千烟号的真实。】 幽灵船的出现。 应该是最后一个主线任务了。 这下他们不得不过去。 而雾里的千烟号也像特意等待他们一样,在船腹微微荡漾的海波中相对停驻。 阿提卡斯扯下了缆绳边挂着的救生索,那原本是用来在港内的波浪中拴住浮标的,现在被他甩到对面的铁桩上联结两艘船只的船舷。 “犹豫什么?过去啊!”阿提卡斯招手喊。 千烟号是起码十年前的货船,规格体量都要小上不少。 两船联结平行时,可以借由绳索跨越,纵身翻下去,最终脚踏在对面的首楼甲板上。 阿提卡斯率先试跳,确认没有问题。 楚竟亭默不作声拎起水鹊,抱小孩似的把他揽在前面。 翻越船舷上缘,水鹊一闭眼,只能听到风声。 再就是平稳落地后,甲板发出的吱嘎吱嘎。 楚竟亭忽地压低声音,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鹊,“很害怕?” “你腿是不是湿了。”陈述的语气。 如果不是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水鹊真的想咬他一口,他挣扎着从楚竟亭身上下来。 水鹊小小声的,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清楚,“那是你的口水。” 两个人说话音量低得像是在咬耳朵。 阿提卡斯听不清晰,他只是在懊恼刚刚直接就自己翻过来了。 多抱一个人过来,很轻松的任务。 “喂。”他撇过头,“你要是害怕,待会儿就跟紧我。” 他不喜欢扯后腿的队友,所以哪怕是为了团队,阿提卡斯觉得自己不是不可以接受照顾一个拖油瓶。 ……只是为了顺利通关而已。 金发青年仍旧是别扭的样子,但却没了副本一开始时的故意针对。 楚竟亭冷冷道:“不必了,我会看好他。” 【笑死,你俩刚开始是怎么嫌弃我宝宝的?】 【菟~丝~花~】 【受不了了,小鸟宝宝养太多狗了……】 【阿提卡斯,败犬。】 剩下的几人也都翻了过来。 “元屿小兄弟?你怎么……”李见山有些惊奇,毕竟在场只有元屿不是玩家,他本应当权作幽灵船是一场梦,不用跟着他们翻过来,只需要等新千烟号的其他人醒来,完全是可以安全返航千烟岛的。 元屿瞥了他们一行人一眼,也猜到他们不是什么真正抱着研学目的的海事大学师生。 元屿说:“我要跟着他。” 他说的是水鹊。 几个人从船尾的首楼甲板往船首走,水鹊看不清,陌生环境只能有个人带着他走,楚竟亭下意识想伸手去牵他,水鹊却躲开了,靠到刚刚说话的元屿那边。 元屿侧过头,他自然地让水鹊把住他的手臂,走在水鹊的左前方带着他,想了想问:“要我背你吗?” 水鹊左右摇头。 楚竟亭幽幽盯着他一会儿,随后什么也没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从舷梯走上去,由艇甲板登上操舵室甲板。 操舵室的门边缘生锈,白漆剥落,没上锁,一拧就开了。 顶棚的吊灯亮着,角落垂吊着铜制信号钟。 进门的左手边就是靠钉子挂在墙上的日历本。 年份果然和十年前对得上,日历本是村里很常见的老黄历,大字的公历数字,下面是农历日期,写明宜忌,时辰吉凶,乃至吉神方位。 往往都是过了一天,就撕掉一页。 泛黄的纸页,停在7月17号,农历六月十六。 李见山随手翻了翻,没什么特别,除了太旧,有泡过水再晒干过的痕迹,这就是本普通的老黄历。 十年前的船,操舵室的设施型号都落后许多,传声筒、磁罗盘、雷达指示器和天体定位仪,连基本的遥控陀螺自动驾驶仪都没有。 墙上贴着晴雨表和航海表。 台面留了一本舵手日记,多是记录了每日的风向、风力、温度、相对湿度以及测程器的读数。 不带有个人生活色彩的日记。 从操舵室看,似乎没发现什么能够推断千烟号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线索。 隔壁的海图室也如此。 只一点让人觉得奇怪。 谢华晃指着走道角落:“消防柜里的太平斧不见了。” 太平斧,消防斧的别称。 海图室存放了一些航道志、潮汐表一类的书籍,容易失火,走道就近配了消防柜,玻璃门敞开着,灭火器,水管都还放得好好的,唯独消防斧的位置是空的。 一般来说,消防斧劈开烧变形的门窗,清理易燃材料用的,其他两样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目前船体内部也不像发生过火灾的样子。 “船舶发生危险的时候,应该也会用来砍断绳缆、锚链之类的吧?”阿提卡斯耸耸肩,“说不定是船员砍个绳缆忘记收回来了,总不是拿走了砍人吧?” 没人搭话,一时间最爱热场子的李见山都沉默了。 海风大了,穿过走道,挟带着湿冷的水汽。 他们从海图室出来,重新回到这层的甲板准备下去。 李见河遥遥指着远方,惊道:“救生索!救生索断了!” 从甲板高处看过去,不仅仅是救生索断了,而且两船距离越来越远,雾更浓了。 他们驻足的一会儿功夫,还再远了一些,白雾中就连新千烟号的船舷都看不清轮廓。 谢华晃擦了擦眼镜,“先不说砍人的猜测,如果这个消防柜是打开没多久的,那么至少说明,船上刚刚有人去把救生索砍断了。” “当我们还在操舵室的时候。” 这艘船除了他们,肯定还有人,并不只是航行的空架子。 阿提卡斯:“都幽灵船了,有鬼也正常。” 只是因为敌暗我明的形势,使人感到后背发毛。 元屿握住水鹊的手,他的手心温热,“害怕了吗?” 水鹊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好几个副本的人,哪里轮到连灵异事件都没见过的本土npc反过来问他,况且他比元屿还要大一岁,自诩算得上是哥哥,当即拍了拍元屿的手背,“没事,你别怕……我保护你。” 后面那句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毕竟他的战斗力估计都比不上煤球。 元屿却答:“好。” 楚竟亭冷嗤一声。 下到甲板,仍然只有桅灯在雾蒙蒙当中亮着。 铁制扶梯通向甲板底下的船舱。 第一层直接下到去就是餐室,和新千烟号的结构类似,舱壁上贴着发黄的世界地图和早中晚餐基础菜单,墙边挂了一排的水手制服。 两侧分别有两个圆形舷窗,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大洋。 天花板的灯有两个已经不亮了,餐室边角灰暗,污迹斑斑。 水鹊和元屿坠在队伍末尾,李见山断后,阿提卡斯打头。 【滚。】 监察者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凶?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元屿已经抱着他侧身翻滚。 铁腥味的风凛凛扫过,斧头砍入木板地面,劈出一个坑。 他们竟然没有发现角落墙上齐齐整整挂着的制服,实际上都是一个个无头人! 瘦削的影子,黝黑皮包骨,脖子上皆是平整的切面。 为首的无头人抽出太平斧,气势迫人,高高举起斧子越过头顶! 元屿瞳孔一缩,抱着水鹊又是一个侧翻滚,从地上爬起来。 斧头斩破空气,铁锈血腥的气息夹杂在海风里。 阿提卡斯随手抽了把椅子砸过去。 无头人首领后退,趔趄一步。 楚竟亭身影一闪,和无头人缠斗起来。 餐室里的无头人只有为首的带着斧子,其余的要么赤手空拳,要么只是小刀匕首。 他们队伍里主要战力都带了砍刀,是离岛前向镇上的店铺买的。 细数之下竟有十个无头人和他们缠斗在一起! 对面不仅人数占优势,很快,李见山就偏头喊:“不行!这玩意砍不死!” 砍刀砍下的四肢部位,无头人捡起来就重新按上了,对比之下,李见山他们身上已经纷纷挂了彩。 楚竟亭一边踹开脚边的无头人,一边砍刀抗住首领的斧头,转头对他们说:“跑!” 谢华晃扯着元屿他们两个往舱道深处撤退。 两侧都是船室,拐角处咚咚咚地又有两个无头人拖着步伐走过来。 李见河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他咬牙提着砍刀对上两个没有携带武器的无头人。 “你们先走!去、找线索!”李见河说。 元屿余光一瞥,带着水鹊拧开舱道尽头一间船室的门,谢华晃紧随其后进入。 房门从里反锁,摇摇欲坠的门牌上,标着的姓名是元文[见习]。 一夜间经历了太多,他大概能猜到水鹊他们的目的。 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 元屿那个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 他翻箱倒柜,检查这间船室里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最后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找到一沓订在一起的便笺纸。 元屿粗略翻了翻,“或许有你们要的,线索。” 水鹊惊魂未定,刚刚剧烈跑动的气息还没顺下来。 谢华晃一目十行地翻阅日记,时不时给看不见的水鹊总结念出来。 之前曾经他们讨论情报时点出的与重要人物有关联的两个姓名联系在一起。 一个是元洲元屿的父亲,也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元文,另一个是老神官的大儿子张平。 笔迹还时不时穿插了沈衣的名字。 “还记得沈雪的妈妈和我们提到的吗?沈衣是她的妹妹,十年前没回来的小舟新娘。”谢华晃对水鹊说。 水鹊点点头。 简单地说,就是一遭龌龊事。 张平追求沈衣多年未果,那时候小舟还没有岸上的家人拉绳,张平动了手脚,小舟最后漂回到千烟岛南端人迹罕至的红树林海岸,张平违背沈衣意志,强行与她发生了性行为。 沈衣最后跳海自杀。 元文发现了张平的这个秘密。 千烟岛上的大事,须得由老神官决断。 向来铁面无私,一心向五保公的老神官沉默良久,以元文千烟号见习海员的岗位相逼,力压消息。 元文张平两个人都在此次出海的千烟号上见习,抬头不见低头见,元文夜里辗转反侧,内心不安,数次和其他海员聊天时差一点就要说出张平的罪行。 返航的路上,船长订购了几桶朗姆酒。 “我几乎要疯了。” “今晚不需要值班,船长邀请我们到餐室饮酒,但愿我能保持最后的清醒。” 日记停下了。 但是后续的情况几乎很好猜。 聚着饮酒时元文和盘托出,或许是趁着酒力,张平为了掩盖秘密而暴起。 一旦有人被砍死后,整艘船就成了海洋上的大逃杀地狱。 船上的消防柜不止一个,也不只有一把太平斧,不可能没有人反击,至少可能有幸存者。 但是船上随处可见泡过水的设施,角落的淤泥,突遭暴风雨,海上搜救队当时收到无线电求救信号后展开的无果的搜查。 这说明千烟号在故事的真正最后是遭遇了沉船的。 千烟号的真相基本上推理得七七八八了,却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 还差一环。 缺少了什么?缺少了谁的手笔? 船室的门被斧头劈开。 唯一完整的脑袋从破洞处挤进来,戴着船长的航海帽,青白的眼皮掀起来。 确认他们都躲在这个房间里,又退出去开始疯狂地劈砍房门,木刺四溅。 元屿在他进门时将椅子砸过去,让船长退后到不能把三个人堵在门口的距离。 谢华晃上去帮忙,出门时往尽头扶梯的方向推了水鹊一把,“跑!去下一层!” 监察者提示:【往前,下楼梯。】 水鹊试探了一下,扶着铁制扶梯噔噔噔跑下去。 【楼梯拐角,右转。】 如果水鹊不是在逃亡途中,不是看不见,那么他就可以透过左舷的圆窗,在散去的海雾中和满月底下看到远处千烟岛一个小黑点的轮廓,然而今夜,东山的灯塔没有白光闪烁。 下一层就是仓库了,白色木箱在绿色铁架上堆积成山,箱角还捆着漆黑的铁箍。 管道纷乱横七竖八地分布在地面上,柴油发动机如同重病患者战栗着喘粗气,一刻不停。 监察者:【滚。】 这一次水鹊反应很快,就地一滚。 最后一个无头人—— 斧头砸在残损的船底。 海水从铆钉眼那里咕嘟咕嘟地涌进来。 水鹊翻滚的时候磕到了一条管道,膝盖殷殷渗血。 疮痍满目的船体在滔天波浪中摇摇欲坠,风雨打得船舷外噼里啪啦响。 大风暴的时候,船会倾斜三十到四十度左右。 水鹊咕嘟咕嘟地滚到另一边。 这次没有撞到什么尖锐的物体。 黏糊糊的一只触手把他当馅料一样卷起来。 水鹊晃了晃脑袋。 他意识到接住他的触手从未有过的巨大,并且还在不断膨胀。 无数的触手塞满了一整层船舱。 海怪在尖啸着。 水鹊已经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了,空中充斥着混乱的絮语杂音,这让他不得不捂住耳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1.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8) 大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小世界的不一样, 77号的申诉正好遇上了大世界的双休日,管理部门不上班。 过了几天也没有音讯,他还得继续滞留。 水鹊好奇地问:【监察者没有休息日吗?】 77号还正在解释:【监察部门的都——】 频道就猝不及防被切断了。 监察者:【加班。】 水鹊想了想, 有点不好意思, 【是因为我这边的缘故吗?】 毕竟除了系统,监察者似乎也是和任务者绑在一起的,任务者没有脱离世界的话,任务就一直判定为仍在进行中,连带着监察者也不能够休息。 监察者:【……】 【不是。】 监察者平淡地说:【我不需要休息。】 水鹊瞠目结舌。 听起来像是资本家最喜欢的员工…… 意识到这样的话对人类来说有歧义,监察者对水鹊解释—— 【人造人不需要休息时间。】 【电量耗尽后只要连接电源, 就可以边充电边工作,充电期间也不会影响工作效率。】 水鹊睁大眼睛,【所、所有的监察部门工作者都是人造人吗?】 【不是。】 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77号好不容易切换回频道,语气带着点小抱怨:【老是突然插话……明明是77正在和宿主说话……】 水鹊抬手摸了摸悬浮的小球,他正大字型仰躺在海面上,手抬起来时都是海水, 水珠就顺着腕线往下滑落。 球体也沾得都是海水了。 想起来什么,水鹊急急忙忙收回手, 【77,你不会进水吧?】 【不会的, 77号是只有宿主才能接触才能看到的。】 他手刚一退缩,悬浮球就追着迎上去。 结果在海里托着水鹊的巨大触手哗啦冒出海面, 白花四溅, 就像从海平面拔地而起的小山,水天一色,小山上面只坐着一个人类。 谢迁在海底问:“水水, 回去吗?” 水鹊拧了拧湿透的衬衫衣摆:“噢……” 浅茶色的眼睛缓慢眨了眨。 怕鞋子被海水冲走了,他没有穿鞋。 海水泡得肌肤愈发雪白透明,白生生的脚踹了一下触手。 “谢迁。”水鹊喊他的名字。 因为之前谢迁说了很那个的话,他已经三天没有怎么搭理过对方了。 这样好像叫什么冷暴力…… 虽然以前的副本里水鹊偶尔也会不自觉这么做,但是持续时间都没有这次久。 一听到水鹊喊他名字,谢迁立刻精神抖擞。 “嗯,我在。”声音从海面之下闷闷地传上来。 水鹊探手拨了拨海面,水波荡漾。 他在水里勾勾手指。 “你上来。” 上半身人形的海怪如同得到宽赦一般,欣喜地冒出水面,谢迁攀到膨大的触手小山边沿,胸腹尚且还浸没在海中,他看向水鹊,“怎么了?” 仔细一看刚还冲他勾勾手的小男生,晒没多久的功夫,脸颊都在太阳底下热得粉白,腮帮一鼓,忽地手里掬起一捧水,冰凉凉、硬生生泼在他脸上。 水泼过来,谢迁条件反射地闭眼,甩了甩头。 一抹脸上的水痕,视野里水鹊的嘴角翘着,眸光狡黠。 他都还没什么反应,水鹊却心虚似的立即指向远处,理由十分蹩脚,“快看!那里有人!” 谢迁毫不关心。 水鹊干脆掰过他的脑袋,一定要让他转回去看—— 远处的海岸波涛汹涌,一重重浪打到沙滩上,白沫中有一个黑点,还有一道掀翻的冲浪板,随波涛浮浮沉沉。 有人溺水了。 …… 溺水者被推到沙滩上,脸色发白,狼狈不堪,显然是半昏迷状态。 裸露的上身,胸膛呼吸起伏微弱。 水鹊蹙眉,一刻不敢迟缓,按压着他的胸腔。 一分钟一百到一百二十次。 他在心里默数着次数。 因为发现后救援及时,溺水的男生很快迷蒙地睁开眼睛,水鹊一松开他,他就侧过身撑着身旁的沙滩,弓着脊背,万状狼狈地咳嗽。 “咳咳咳——” 咳得脸红脖子粗,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他几次开口想和水鹊说话,喉咙逼迫上来的刺痛涩痒让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只能又掩嘴偏过头,对着远离水鹊的方向咳。 “咳、咳咳!谢谢……谢谢……”男生终于平复下来。 “不用客气。” 水鹊看他一眼,视线移到谢迁悄悄推回到岸边的冲浪板。 是冲浪板的卡扣开了。 水鹊的眉眼染上忧虑,“你一个人来冲浪的吗?” 这边的海域没有开发的痕迹,人影寥寥,其实不是个海边娱乐的好地方。 男生点了点头,“听人说这边的浪比较合适……” 咳了这么久缓过来,他终于有机会看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 刚刚只觉得对方的声音软和,不像是这边的本地人,有种吴侬软语的意味在。 对方半袖衬衫和短裤,刚刚为了帮助他复苏心肺,膝头跪在沙滩上,虽然没有砾石,但是抵着松软陷下去的沙子,膝盖肉还是泛粉泛红。 他、他还没见过肌肤这么嫩的…… 常年冲浪而晒得黝黑的肤色,掩盖住了男生整张脸急剧升起的温度。 水鹊也不懂冲浪,哪里合适不合适的。 但他还是板起小脸,严肃地告诫:“附近连人影都没有,这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我发现,你很可能救都救不回来的。” 男生只是痴痴盯着他,时不时点头。 睫毛好长…… 真的有男的睫毛这么长吗? 水鹊蹙起眉,“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到底有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 男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明白,下次绝对不一个人莽了。” 水鹊慢吞吞地说:“两个人也不行……” 男生接上话:“你说的对,我回去要深刻反思!” “那个……你是千烟岛的吗?”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局促不安,他紧张得挠挠头,“我是隔壁雨海市一中冲浪队的,18,净身高185,没有不良嗜好,能、能不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水鹊感到莫名其妙的。 他可是奉行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海里的谢迁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白色浪花轻轻堆到水鹊足底,一触即退。 他撑了一下沙滩,站起来,拍了拍膝头黏着的颗颗沙粒。 “我要回去了。”水鹊垂眸和男生说,“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他坐在地上,怔怔地点头。 却看见肤白秀美的小男生往海里走去。 有一个大浪打来。 还沉浸在溺水的后怕中,他条件反射抬起双臂,拢着挡住海浪。 劈头盖脸,淋得他和落汤鸡似的。 再去看,海面已经全然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姗姗来迟的同伴,见他傻愣愣地盯着汪洋大海,叫他名字都没反应,忍不住挥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发什么呆?你冲浪板坏了?” 男生呆呆怔怔地仰头,“一舟哥……我遇到美人鱼了……” 关一舟拧起眉头,他的脸色由于多日郁结于心而愈发糟糕。 “你做什么梦。” “没睡醒吗。” 他的目光望向无际远海。 * 【世界脱离成功。】 【软饭值已达上限,折算中……】 【剧情进度:100%,程序评价:达成双百的年度新人任务者。】 【以下为[监察者10]的评价打分】 【人物设定维持度:S】 【剧情流畅度:S】 【剧情合理度:A,二次修改为S】 【新职员潜力评估:S】 【[监察者10]评价:认真、努力的任务者。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水鹊前期副本都是谢迁在带,因此基本刷满了软饭值。 连续两个小世界的软饭值都刷到了上限,但折算到大世界的货币体系中,水鹊领到的职工卡上只多了九十万入账。 不过除了向商城兑换,给77号换了一个小狗头套,他没有其他的什么消费需求。 住的地方也是大世界职员部门分配的公寓。 在原本的世界,水鹊就宅习惯了,他以前都是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的。 所以在大世界的一周假期里,他订了一个每天外卖上门的服务,接着就窝在公寓里,和77号一起看电影。 “叮咚。” 外卖准时送达。 水鹊趿拉着毛拖,哒哒哒的,拧开了家门。 除了晚餐外卖,地上还有另外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他没有订购别的东西啊……? 他警觉地晃了晃纸盒子,贴近耳朵,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盒面上订书机按压订住的单子,是打印的,没办法从字迹判断。 但是上面黑体字打印的地址确实是水鹊现在的住址,门牌号分毫不差。 ……好奇怪。 不过在大世界应该很安全。 他提着外卖和纸盒子回到房间里。 用剪刀沿边缘线裁开—— 水鹊瞳孔瞬间因震惊而放大。 一只熟悉的小狗玩偶,静静窝在纸盒子里。 黑黄配色。 小时候掉的黑色纽扣,重新一针一线缝回了原处。 两颗漆黑纽扣眼,安静而温柔,穿越了许多年时间凝视着它的小主人。 水鹊抱住了它,还像以前一样,就像世界从来没有把他们分隔开。 晚上睡觉也要抱在一起。 77号有点嫉妒,它顶着金毛小狗的毛绒绒头套,窝在枕头边。 这只讨厌的玩偶霸占了本来应该是它的位置。 算了,做统不能太善妒,反正假期要结束了,最后一晚让让它怎么了? 吃早餐的时候,77号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它兴奋地宣读新工作。 【宿主宿主,我找到了新任务!】 【这次要扮演的角色是科举文男主年少的白月光……!不对……】系统仔细辨认,声音越来越低,纠正道,【是黑月光。】 【你的角色特点是嫌贫爱富。】 【科举文男主父母双亡,家贫,偶遇然后把受伤的你带回家,在对方最潦倒困苦的守孝期,你表面上对他嘘寒问暖,甜言蜜语说着一生一世,实际上背着他勾三搭四,用他做跳板,和他的昔日同窗、师友眉来眼去。】 【还爱慕虚荣,男主不仅一天要打三份工给你买最好的绫罗锦缎,还要同时准备科举,结果你在新婚之夜和傍上的侯爷跑了……】 77号念得有些许艰难。 【……宿主你还是个小绿茶,男主当时累死累活养你的时候,你跑到野男人家里说男主嫌弃你花钱大手大脚,不给你饭吃……】 【是任务书说的!】77号撇清责任,【不是77说的!】 水鹊:“……” 怎么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接到奇怪角色了…… 77号没有把任务书的内容念完,但水鹊猜想,估计又是一个不太好的结局。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要努力工作。 “我们走吧。” * 长州县。 湖山映带,水青花艳,采莲女在长堤下划舟而过,歌声一直悠悠扬扬。 从西江书院出来,就是坝子桥,再过去是早市,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屋无空虚。 现下早市刚闭,日市便开了。 面汤、烧饼的味道传过来。 日头逐渐晒起来了,水鹊在桥头等得焉耷耷的,他饥肠辘辘,倚在桥墩边,额头徒生虚汗。 他干脆将遮阳的纱帽一掀开,果然好呼吸了不少。 日光热烘烘地照在他脸上,眉黛唇朱,犀颅玉颊。 肌肤白得晃眼,唇肉却是红灔灔的,雪腮晒得粉润。 过往的匆匆行人多是要过了坝子桥去赶日市的,忽地纷纷转首看桥头的那抹雪色。 【男主怎么还不来啊?】水鹊垂着脑袋。 他已经接连婉拒了好几个心善的过路人帮忙了。 一个身着白衫,明眼一看就是读书人的男子走上前来,“小郎君,可是有哪里不适?” 他看水鹊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 水鹊连连摇头,“我无碍,多谢,只是在等人……” 男子遗憾离去。 77号喊:【来了来了!】 从西江书院往这边走来的人里,果然出现一个葛衫青年,额头系着白绳带,身形高大,但面色淡漠,形销骨立。 剧情里说是水鹊受了伤男主才把他带回去的,但77号舍不得,它说干脆让水鹊假装崴了脚就好了。 于是水鹊就在男主路过桥墩时,格外紧张地装模作样。 “……啊。”水鹊照着77号教的,垂着睫毛颤啊颤,“脚好疼。” 感觉像是碰瓷…… 男主也不是傻的吧? 齐朝槿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清的眉眼压着。 步履不停,擦肩而过。 水鹊视线追着他,呼叫系统:【77!这根本没有用嘛!】 但是77号的频道又被切断了—— 【我才一个世界没盯着你。】 【宝宝,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差了?】 监察者01道。 【你看他穿的葛麻衫,跟着他,你是要去挖野菜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2.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 怎么又是这个监察者? 监察部门没有其他职员了吗? 不过他现在没有功夫和监察者01扯嘴皮子。 再不跟上去, 男主都要走到桥尾了! 水鹊唇一抿。 他倒还记得自己刚刚是在装崴脚,所以追上去时还一蹦一跳的。 急急扯住葛衫青年的袖子。 那只袖子下掩藏的手,提着两册书卷, 黄麻细绳捆扎在一起。 齐朝槿半覆眼皮, 手掌拂下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有何事?” 他没见过对方的面孔,只觉得脸生。 水鹊被拂开手也不灰心,他还垫着一只脚没有落地,眼尾垂垂,也不知道是晒得还是怎么的, 晕红红,瞧着怪可怜的。 他细声小气地询问:“这位好心郎君,我……我脚崴了,可否帮帮忙?” 唇不点自朱,纯然的一副长相,但又说不上来的勾人。 如果现下不是晌午,他瞧起来就是市井话本里专门挑过路书生哄骗的精魅。 齐朝槿面不改色, 淡声道:“错了。” 水鹊没听明白,缓慢眨了眨眼, “什么……?” “脚。”齐朝槿抬手,指向他提起的脚, “刚刚喊疼时,是左脚。” 水鹊讪讪地放下踮着的右脚。 怪尴尬的…… 他急着来追, 一时不察就忘记了自己崴的哪只脚了。 坝子桥来往的路人熙熙攘攘, 摩肩擦踵,时不时有人过路时侧目好奇地看两个俊后生。 齐朝槿无意给人当戏班子看,他上下眼皮微合拢, 视线掠一眼神态困窘的水鹊。 眼中倒是没什么情绪。 但是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水鹊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碰瓷,反正露馅了他就小跑着追。 男主显然是已经及冠了的年纪,身形虽然瘦削,但也是挺拔高大,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 水鹊到了这个世界后发觉自己还矮了一点点,系统说为了适应时代背景,给他的身体年龄调小到了十八岁。 虽然和原本没有相差多少,但看起来人就是更脆生生笋牙冒尖了。 男主得比他高了一个头有多,水鹊紧赶慢赶追着他。 过了坝子桥都是沿街边开的店铺,挤着贩夫走卒,早市没卖完的干脯、肚肺、包子、鸡杂等各类小吃野食也还未收摊,这条街长达数十里,好不热闹。 摩肩擦踵,东来西过,水鹊挤在人群里都要给淹没了。 前头好像叹了一口气,在人影稀疏些的街尾驻足停下来,转过身,冷眉冷眼地对着像小尾巴一样追着他的人,“莫要再跟着我。” 水鹊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咕叽”一声。 齐朝槿盯着他冒起红晕的耳朵尖。 水鹊磕磕巴巴地说:“没吃早饭……” 这肚子响得多少不是很合时宜。 六枚铜钱扣在木桌面上,声音清脆,店铺档口用毛笔字迹书写着云记二字。 “云叔,两个酸馅。”齐朝槿道。 “好嘞。”铺子老板从笼屉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着递给齐朝槿,蒸气水雾缭绕,他多瞟了两眼跟着齐朝槿的人,“哎呦,水灵灵的俊后生。齐二郎,这是你家亲戚?瞧着面生啊。” 齐朝槿半敛眸,唇角板直如一根弦,否认了老板的猜测:“……不是。” 他离开了铺子门口,避免挡住生意人流,将油纸包着的两个酸馅递给水鹊手上。 酸馅刚从笼屉里拿出来,滚烫得冒白气。 水鹊刚要接过,碰了一下那油纸,马上像小猫烫了舌头一样收回来。 手指尖烫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对上齐朝槿的视线。 “有点烫……” 齐朝槿:“……” 水鹊捏了一下还有包子余温的手指。 人家好心给他买的包子,还嫌烫,听起来好不识抬举…… 齐朝槿还抬着手:“……吃吧。” 酸馅其实就是蔬菜包子,包子皮薄厚适中,里面的菜蒸得软烂,水鹊一边就着齐朝槿的手吃包子,一边还要吃两口就吹凉气。 ……气都吹到他手上了。 温凉凉的像羽毛挠手心,犯痒。 齐朝槿眉峰压着,只能忍耐。 日光照下来,他们就躲在廊檐的遮挡下。 水鹊吃完了,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唇,抬眼看他,“谢谢。” 一点湿红晃了瞬间门。 像喂了一只走街窜巷的流浪小狸奴。 齐朝槿:“吃完酸馅了,别再跟着我。崴脚了就去对面巷子里,有家医馆。” 水鹊原本看他态度软化还以为男主终于走上剧情了,没想到是要跟他做一锤子买卖,想要摆脱他。 他又得急急忙忙跟着对方走。 这条街走完就是长州县西南门,除了西南门,两侧都是城郊的水田,起初土道平坦,再继续走,土路愈来愈崎岖狭窄,平整的水田甩在身后,仰面都是稀稀疏疏的山林。 齐朝槿走了这条道十几年,如履平地,快步流星。 水鹊只能望尘追迹。 下了一道坡,又迈了一条小河后,齐朝槿就听不到身后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了。 该是走了罢? 再继续往前走,就是九龙乡。 乡里比不上长州县,抬眼望山上看全是竹篱茅屋,连瓦房都少见。这人只要一看就应当知道他条件穷苦,行骗讹钱也不该找到他头上。 脚步声消失了。 齐朝槿顿了顿,回首。 方才跟着他的人远远落在小河里了。 水鹊摔得湿漉漉的。 这其实是条很浅的河,也不宽,水流量几乎只比小溪大,堪堪能称得上是河,前人挪来几颗大石头置于河道,水深才及膝,恰好就没到石头边沿,让过路人不至于湿了鞋袜。 但是年岁久了,石面上结满青苔。 他脚上没踩稳,一滑就扑通响摔河里了。 这下倒真的受伤了,他磕着了膝盖。 77号心疼得围着他团团转,【真是好狠心的男主!男主坏!】 水鹊倒吸了两口凉气,来不及顾忌伤口。 刚刚抓在手上的纱帽也脱手漂到水里了,他伸直了手臂去够,水流不停地往东,指尖刚刚一碰到帽沿,反倒让水冲得更远了。 这可是77号花了系统积分给他配的初始装备! 一只手将纱帽拾起。 骨节分明,中指上覆盖有厚厚的茧子。 书放在田埂上。 齐朝槿默不作声地甩了甩纱帽上的水,又提留着水鹊起来。 他问水鹊:“你家住何地?” 素色凉衫还在滴滴答答坠着水滴的人,摇摇脑袋。 “我、我没有家……” 这次不是骗他的。 水鹊在这个世界里的角色,剧情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他的身世,好像就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来处,出场就是被男主收留接济了。 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加有信服力,他还补充:“撞到脑袋了,我只记得自己叫水鹊,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眼神澄澈,不似说假话。 水鹊就这么看着他。 这条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男主总不能这么狠心把他扔下吧? 齐朝槿眉头紧锁,最终妥协,“随我走吧。” “不行。”水鹊说,见齐朝槿回过头来,似是因为他反复无常的态度不耐烦了,他慢声细气地说:“我摔到了……这次没有骗你,左右两边都摔到了。” 他说着想要去提起裤袜,卷上膝盖去展示。 齐朝槿:“……” “上来。”他背对着水鹊蹲下。 瘦削的年轻人,但是葛衫下背阔肩宽的。 水鹊拧了拧衣裳,出了一手河水,他犹犹豫豫道:“我衣裳全湿了,要不你扶着我走吧?” 齐朝槿太阳穴青筋突突,忍耐着道:“上来,否则走到日头西斜。” 水鹊嘟嘟囔囔:“我也没有你说的走得那般慢。” 反正人家都同意了,那他也就趴上齐朝槿的背脊。 对方反手将纱帽递给他,说:“自己拿。” 水鹊:“嗯嗯。” 齐朝槿一手提着书,另一只手要托稳水鹊就不可避免地落在绵绵软软的部位。 齐朝槿无所适从。 水鹊好像看出来他的苦恼。 单手的话肯定背不动他。 他在齐朝槿后背的衣衫处擦了擦手,一边擦还一边说:“我的衣衫湿了,越擦越湿,你的衣衫是干的……对不起哦。” 才伸出擦干净的手去,“我给你提着书。” 擦完水就不会把书弄湿了。 齐朝槿:“……” 无言半晌,书还是提在了水鹊手上。 * 齐朝槿家住在九龙乡青河村,从长州县里走回去腿脚快的也得半个时辰,冬日下雪时还得再多走上几炷香的功夫。 山路蜿蜒盘桓,来往不便。 到了青河村的地界,视野才豁然开朗起来。 屋舍俨然,翠樾照水,沿江一片橘林,想来是有附近的人家做橘子生意送到长州县去的。 齐朝槿家在山脚下,有一条小河绕着院落外。 院落四周围用篱笆圈起来,大门是竹编,落了青漆铜锁。 院子里一进去对着大门的是敞亮主屋,一左一右又有两间门打寮小屋。 都是泥筑的土墙,顶部由稻草芦苇麦秆编织物覆盖,虽然是茅草结庐,但胜在窗户整洁,藩篱坚壮爽丽。 主屋进门的厅堂,齐朝槿在门边的藤编圆凳上放他下来坐着。 村户农家基本每家每户都浸了一些跌打的药酒,他从橱柜里找到,让水鹊将裤腿撩起来。 他上个世界摔伤的愈合脱痂了,但是还留着一点点红,今天又这么一摔,没有渗血,但是青青紫紫的,特别骇人。 齐朝槿将药酒倒在自己手上,摁着水鹊的膝盖揉开了。 期间门水鹊不停地在颤抖,他只能箍住他的腿,否则发挥不了药酒的功效。 皮肤细滑。 想来不是农家出身。 齐朝槿断定。 小腿的其他肤肉是和阳春雪似的白,蹬开了鞋袜,脚趾头圆圆的小巧,指甲肉色均匀像山野里淡粉的花。 他让水鹊把湿了的衣裳换了,换上他的旧衣。 家里衣衫本来就少,那件还是齐朝槿翻出衣箱底下,是他身体没抽条时穿的,还算合身。 明明葛麻衫穿得都柔了透了。 水鹊的皮肤还是给磨得泛红。 就是地主老爷家的老来子,也没养得这般娇贵的。 齐朝槿皱起眉,他留意到水鹊脖子上挂的长命锁,花纹精致。 明日还是把他送到官府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3.嫌贫爱富的黑月光(2) 院落里一左一右的打寮小屋, 左手边是灶房,右手边的是盥洗室。 炉灶火舌滚烫,炊烟从小屋烟囱袅袅升起。 水鹊本来还想帮帮忙的, 他看出来齐朝槿好像不是很乐意收留自己。 但是农家火灶的烟筒粗陋, 一旦升起烟火,整个灶房都是烟尘,水鹊一进去就给熏得燎得眼睛红红,眼眶里含了一泡泪水。 齐朝槿见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也不知道是哪家走丢的少爷。 “回屋里等着。” 齐朝槿面无表情地往灶腔里添了把柴,左手一拉风箱, 锅里就咕嘟咕嘟响。 多了一个人,加副碗筷倒是顺便的事。 圆木桌放一碟糟腌萝卜,一盘比脸盘子还大的蒸饼,粗瓷碗里盛着面疙瘩汤。 齐朝槿手上的碗还缺了个口子,眼皮掀起瞥一眼,水鹊坐在他对面。 粗瓷碗将近有那雪白小脸一半大,得他用两只手捧住碗底, 等喝汤的时候半仰头,约摸就只能看得到那细细的眉了。 颈子纤细,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水鹊半放手, 碗搁在桌上。 齐朝槿视线掠过。 辛辛苦苦喝半天,一碗面疙瘩一半都没吃完。 这是青河村家家户户常见的便饭。 为什么独独他吃起来就很可怜? 齐朝槿起身, 再从灶房回到厅堂的时候, 手上多了个小碟子。 都是方才去切碎的脯腊肉。 年节的时候加姜、桂那些香辛料腌制晾干的牛肉,若是直接加到碗里,一整条, 齐朝槿想都不用想,这人有肉都咬不动。 他得剁绵剁碎了,细成肉臊子那般。 小碟子倾斜,整碟的碎肉粒洒在面疙瘩上。 水鹊一眨巴眼,闷声闷气地和他说:“谢谢,你不吃吗?” 齐朝槿坐回竹椅上,没有应答,只是道:“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可是,”水鹊说,“我还没有沐浴。” 齐朝槿往日都是在书院的浴汤池子里洗的,一时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把其中一个蒸饼卷了吃完,还得去给他挑水沐浴。 院落盥洗的小屋里有浴桶,原先还有浴盆,但齐母在去岁九月过世,浴盆作为死者生前使用过的物品陪葬,一同在后山烧成灰了。 大融朝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子女得守孝23月,不得科举做官。 齐朝槿是去岁八月中了秀才,大喜之下,本就体弱多病的齐母撒手人寰。 他操持丧事守灵三月,今年才又回到西江书院念书,再早也得守孝到第二年秋,八月参加秋闱。 将泡制过的皂角用硬物砸碎反复搓揉,待水质略微粘稠后捞出杂质,大木桶里的就是纯草本洗浴水了。 白日里水鹊落水弄湿的衣衫在院子里晾干了,齐朝槿放到盥洗房的衣杆子上,让他洗完更换。 那料子一碰就知道是细羊毛织就的,柔顺贴合,葛麻的料子与之相去甚远。 水鹊其实觉得皂角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寄人篱下他也不好多说。 否则人家指定是要嫌弃他娇生惯养的。 但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得推一推旁边的齐朝槿。 水鹊挪到他那边,半夜不敢大声说话,于是细声小气地说:“齐郎……床好硬啊。” 他是学今天酸馅铺子老板喊他齐二郎的称呼改了喊的。 齐朝槿入夜后一直呼吸平稳,实则半宿到现在也没睡着。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养的,难不成亵衣里藏了香球? 甜稠的气息把夏夜盖的单被都染香了,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尖钻。 主屋里就两件卧房,如果不是东侧齐母之前的卧房改成了书房,齐朝槿是不会和水鹊睡一块的。 水鹊以为他睡着了,又推了一下他,说话时呼吸无意间洒在他颈侧,“齐郎……?” 睡得这么熟吗? 齐朝槿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怎么这么个称呼都能念得徒生暧昧来? 他深呼吸再吐气,从床上坐起来,点了方桌上的桐油灯,从橱柜中抱了一床茅花絮布被,那是冬天才盖的。 齐朝槿说:“先起来。” 水鹊听话地一骨碌翻起身。 他将夹被铺开在床榻上,掖平抻直了四方方的被角,再展开整片毛竹编的凉席,垫在被子上。 齐朝槿:“睡吧。” 水鹊在床的右侧躺下,底下垫了被褥,果然好多了,没多久房内一道呼吸清浅,显然已经睡着了。 齐朝槿还是夜不能寐。 不知是不是热的,水鹊额头沁几点汗,亵衣亵裤是长的,一闷那浑身的香气倒是愈发厚重了。 尤其是对方翻了身滚到他旁边,手臂相贴的时候。 齐朝槿想,还是得将水鹊送到官府去。 * “那可不行。”衙门的小吏同齐朝槿说道,“把我们县衙当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天下,光有姓名,家住何方也不知道,何况水姓一听也不是咱们长州县的,叫我们如何帮他找家人?说不定是南下逃荒的流民孤儿,那不是更没指望?” “最多收留七日,没有家人寻上来,无亲无故无人收留的话,就充作官奴了。” 小吏满不在乎地说。 齐朝槿没有带水鹊一同前来。 他是先来打听清楚的。 听小吏这么一说,齐朝槿蹙着眉告退了。 年纪轻轻,长得漂亮似话本里走出来的,若是充作官奴,可就不是为衙门洒水扫地这么简单了。 昨日西江书院放了田假,需得待到7月方才回去上课。 齐朝槿从官府出来,神使鬼差地走到了东边的坊市,万货汇聚,分行列市,大小铺席,酒肆茶楼碧瓦朱檐相接。 衣绢铺子的伙计见他在外驻足半晌也没进来,虽说人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但一身白葛衫都洗得衣角发旧泛黄了,一看就是乡里人。 摇着蒲扇面露不耐地问:“郎君站这么久,究竟买不买啊?可别阻挡了我家生意。” 齐朝槿摩挲了一下长袖里的几串铜钱,“你家绢一匹几钱?” 伙计稍稍提起精神,“那可不便宜呢,我家铺子的绢是从青州来的,县令家的公子都爱从我家购置,一匹少说四五贯钱!” 齐朝槿:“……” 一贯一千钱。 一匹绢做两件衣,抵得上他全副身家了。 …… 水鹊抱着木盆,盆里放了捣衣杵和皂角还有昨日换下的衣裳。 从院子里出来,还记得把竹编的大门挂上锁。 院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清凌凌的小河流淌着经过。 他起得晚,醒来都日上三竿了,男主在灶房里炖着清粥小菜,人影都不见。 水鹊有点担心他要把自己送走。 他想着自己得展示一下他的作用,他也不是白白吃人饭的! 能同时容下七八人的长石板突出在河流岸,一看就是平日里洗衣裳的地方,光溜溜的没长青苔。 水鹊弯腰,把木盆“咚”地一下摆到石板上,当即喘了口气,揪着袖口擦擦额际的汗珠。 他蹲下来,倒出盆里的脏衣衫,取了一件丢到水里,又拖着水重重提到石板上。 监察者01语气冷冰冰的。 【差不多行了。】 【你真要给他洗衣服?】 水鹊嘀嘀咕咕:【可是剧情里不是要给男主嘘寒问暖体贴他生活吗……】 不干活怎么能体现他贴心呢? 监察者冷哂一声,随后又缓了语气和水鹊说: 【叫你嘘寒问暖,你多哄哄他不就好了。】 【宝宝,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水鹊没吱声,用捣衣杵捣了两下衣服,差点都要把衣服落河里冲走了。 怕越帮越乱,他还是停下动作,光蹲在小河边百无聊赖地划水。 齐朝槿从河岸对面回来。 大融朝平民一日平均收入100文,之前家中靠体弱的齐母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拉扯大两姐弟,姐姐齐雪茹早两年嫁人了,齐母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医馆的郎中说得的是朝里妇科圣手都无法根治的绝症,后来家里就靠齐朝槿给人代写书信勉强维持生计尚且不够,还要每日抓大量的药,常常有入不敷出的情况。 即便如此,坚持了三两年,齐母还是病逝了。 齐朝槿操持完丧事,又守灵三月,接着边读书边接些营生,有了秀才功名在身,营生好接上许多,接连几个月不眠不休代写书信、卖书画、给村塾讲学、题字写对联、作碑文……才还上当初东借西贷用以买药的四万钱。 他一个人过活,本就清简寡欲,日日清粥小菜,葛衫打上补丁也能够继续穿,因而无债一身轻后都是得了闲就念书,偶尔才接点营生供自己生活。 手中只有四千余钱。 绢买不起,但一匹纱也得一千八百文,买回去缝制也来不及,齐朝槿转了步子去成衣铺。 他对衣裳这些身外物不甚在意,买的是铺子伙计说的京城时下流行的款式。 一件对襟宽袖花纱短衫,一千五百文。 家中只有草鞋,这人金贵,一穿走不了几步路足底就得磨得长水泡,又得购置一双乌皮皂靴,八百文。 再去坝子桥的肉铺提了两斤猪肉,80文。 手中的钱就去了大半。 最后给自己买了枚30文的松烟墨。 齐朝槿和团扇铺子的老板谈妥了生意,明日起每日为铺子画三十柄团扇,酬劳日结。 他站到河岸边,水鹊还蹲着在石板上,齐朝槿淡声问:“在做什么?” 水鹊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给他吓得一个激灵,齐朝槿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领子,才堪堪稳住,不至于纵身落水。 他还没说什么,水鹊倒是嘟囔起来:“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齐朝槿启唇要说话,这人便仰着脸嘴角翘翘,邀功似的,得意洋洋:“我正给你洗衣服呢。” 齐朝槿半阖眼,视线落在石板一整团的衣裳。 “……这是你的衣服。” 衣服浸了水,又都是贴身的白色亵衣,水鹊哪里分得出来。 齐朝槿这么一戳破,他多少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说:“我和齐郎的关系……怎么用分什么你我?” 说得好似他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弟,同穿一条裤子长大。 齐朝槿默然不语。 还是说这人留在他家给他当小郎君来了? 大融朝男风并非像前朝一样谈之色变,官宦人家娶男人的也不在少数,因此郎君是客气称谓,可若是称呼旁人“小郎君”,一层是寻常意思,深想的另一层也多少有些揶揄的意味在。 水鹊还讪讪地垂着脑袋。 他木簪没束好,河边风凉,一缕乌发吹落恰恰贴着段雪白的脖颈。 怎么不说话,齐朝槿这样沉默弄得他多尴尬啊…… 水鹊都要扣手指了。 身前站着的人终于问:“洗的如何了?”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齐朝槿这是明知故问,湿水的衣服上皂角磨的泡沫都没有。 他从河岸对面回去放东西时,余光一瞥,水鹊正在打水漂。 水鹊怎么好说自己差点把衣服冲河里去了。 他只好不尴不尬地摊开手来,抬眼多少显得可怜巴巴地说:“这河水太冰,我搓衣服把手都冻红了。” 时值盛夏。 齐朝槿实在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去看那老老实实摊开的一双手,粉白细腻,不管是柔嫩掌心还是细长的指节,那是一点茧子都没有的。 指腹确实发白透红,齐朝槿想,这多半是玩水玩的。 他说:“还是我来罢。” 水鹊站起来,乖乖给他让出空地。 齐朝槿做粗活习惯了的,他的手掌也不似县里的同窗那般,光握笔的指节长茧,手指根部、掌侧面乃至虎口,都布满了粗糙茧子。 手起手落,捣衣声阵阵。 “等一下!”余光一瞥,水鹊赶紧扯住齐朝槿的袖子,“这、这件还是我自己来洗。” 白色的亵裤就这么摊在石板上。 齐朝槿眼皮一掀,他本来觉得没什么所谓,但看水鹊耳朵尖红红的样子,倒也觉着手里薄薄的布料烫手起来。 喉头紧了紧。 齐朝槿面色不显,只眉峰微挑,“你自己洗,一会儿你的……就冲到河里去了。” 若是粗俗些的人,现下就该说,冲到河里的薄薄亵裤,凭那皂角都洗不去那贴身衣物的香气,让高壮的村野莽夫捡到了,指不定要揉皱了夜里反复嗅闻,想着是哪家的小郎君细皮嫩肉一身香。 水鹊其实也不太信任自己的洗衣水平。 齐朝槿低着头,耳根烫着,面不改色的搓着白色布料。 他正想过清冲水。 河流上游却漂来点点血腥,把清凌凌的河水染红了。 水鹊往河流上边看去,就二十余步远的木桥头,一个猎户装扮的男人,戴着笠帽,粗布短衣,正蹲在河边杀鸡。 鸡喉道已经割开了,放血的时候来不及盛在木碗中,因此落了鸡血到河里。 水鹊生怕他直接就在河里开始拔毛。 他走上前去,客客气气地问道:“你好?” 村里人鲜少这么客套说话,尤其是对着他。 男人抬起头,笠帽下的眉眼锐利深邃,微抬起的下颚线条凌厉,一双鹰目没什么波动,也没做什么表情,但就是平白给予人一种阴鸷感。 似乎是融合了塞外胡人血统。 粗糙的手掌把握着雉鸡的脖子,草鞋边搁置了一把饮血短刀,身上紧实便于动作的粗衣,半蹲而绷出后背沟壑分明的肌肉。 感觉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于是水鹊更是细声小气地和他说话:“你能不能到河流下游去处理啊?” 齐朝槿家在青河村口,这里是绕村河流的上游,平日里许多人到这边石板洗衣服,久而久之约定俗成的是糟污要处理的都到下游去。 乌淳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身材更是粗犷高大,结实肌肉覆盖着胡人高而宽的骨架,光看腰腹也将近宽了水鹊的一倍有余。 青天白日的,不答应的话,也不能打人吧…… 水鹊抿紧唇。 乌淳垂眸看他,鹰目深邃。 这人雪白的一张脸,就那么点儿,甚至没有他巴掌大。 胳膊和腿也都细伶伶的。 乌淳脑子算不上灵光,甚至能称一声木讷,光一身胡蛮力气,都想不通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养大的。 或许是因着有胡人血统,平日里青河村没人会凑上来和乌淳说话。 一半由于乌淳是外来的,青河村农户多半排外,另一半是因着他瞧着可怖,村里凡是有孩子的爹娘都以他的名目止儿夜啼。 眼前的人显然也是怕他的。 鼓胀唇肉由于主人惴惴不安,给抿得红红的,乌淳觉得那比他上县里卖野猪肉时,路过那些脂粉铺子货架上摆的胭脂还要好看许多。 水鹊给他幽幽一双鹰目盯得额际冒汗了,还是据理解释:“我们在石板那边洗衣裳,你在这里杀鸡的话,水就脏污了……” 乌淳抬目掠过。 河边的青年似乎也没想水鹊直直上来和他说话,担心他们起冲突,都放下了捣衣杵,准备前来察看。 石板上摊着的亵裤,长短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那青年的。 乌淳的目光转移回眼前的玉面小郎君身上。 整日里没和人说话,他开口时声音艰涩:“知道了。” 倒是背着猎弓,一手拾起短刀和木碗,一手提着放血的雉鸡,自顾自沿河流到下游去了。 雉鸡的血液还顺着脖子汩汩流,浸红背羽,再滴滴答答黏连在过路的草茎上。 …… 齐朝槿原先以为水鹊纯然的长相,饮食清淡,但对方却告诉他想吃爆炒肉。 水鹊看着齐朝槿在木头砧板上剁猪肉,眼睛冒光。 他好像有些报复性的情绪在,因为常年在实验室没吃好,有条件了就格外喜好荤腥、口味辛辣的食物。 齐朝槿被他期待的视线一直盯着,浑身不自在起来,尤其是水鹊时不时就要夸赞道:“齐郎真厉害……” 他们家情绪多内敛,平常不会直白的语言称赞。 齐朝槿薄唇抿成一根线。 精肉都切成细薄片子,酱油浸净。 他说:“要生火了,到外头去。” 实在是怕了水鹊给烟熏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盯着他。 没自己什么事了,水鹊退到灶房外。 倒入烧红的铁锅爆炒,炒到片子肉泛白,再捞起来切成丝状,拌以糟腌萝卜、花椒、香油。 齐朝槿端着一碟爆炒肉丝出来。 却见水鹊折了屋后种的仙人掌一个头部,用院子里的小刀切了片。 齐朝槿问他:“在做什么?” “啊……外头有个小孩来找你玩,我看他长了猪头肥。”水鹊说,“他说他叫虎子,他娘让你给他肿起的腮帮子用毛笔画个虎字呢。” 虎子是不远的邻居家的小孩,才7周岁。 齐朝槿小时候也得过腮炎,农家人又叫它大嘴巴、猪头肥,因为腮腺肿胀得不好看。 村里人信一些土方子,用毛笔沾了墨水往腮帮子写虎字,说是会把猪头吓退了。 死得早的齐父从前是郎中,齐母也略懂医理,和他说这是没用的,得用仙人掌片贴了消肿,或者用天南星根磨醋外搽。 屋后的仙人掌就是齐朝槿小时候种下的。 水鹊会知道则纯粹是因为隔壁实验室有个神神叨叨的实验体,自称医药圣手,看他年纪小天天揪着他灌输什么医理。 他大多数时候左耳进,没出右耳就忘了,光记住了些浅显的。 殊不知齐朝槿已经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家里开医馆的,若是赤脚郎中家庭也养不出他这样的。 虎子还在院门口捉蛐蛐。 一见水鹊出来,眼睛一亮,“神仙哥哥!” 连往日爱粘着的齐朝槿都视而不见了。 水鹊把仙人掌片摁在他腮帮子上,虎子当即满脸皱巴巴的,水鹊又和他说了要自己扶着脸压好了才能治病。 虎子嚷嚷:“可是这样虎子就不能捉蛐蛐了!” 水鹊板着脸,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和虎子平视,“虎子小哥,你听话不听话?” 七岁的虎子还没给人喊过小哥的称呼,家里的妹妹还不会开口学说话。 他扭扭捏捏地羞涩道:“好,虎子听话,神仙哥哥能和虎子交朋友,以后和虎子一起玩吗?” 水鹊摸摸他脑袋,“当然可以了。” 齐朝槿默不作声地看着。 虎子一走,没到晚上,齐朝槿家里有个天仙似的菩萨哥哥、神医哥哥就传得大半个青河村都知道了。 …… 翌日,齐朝槿需得赶早到长州县里,在日市开之前,给团扇铺子的老板画上三十把扇面。 他锅里用热水温着肉糜粥,就出门了。 水鹊今日起来得比昨日要早些,不至于说日上三竿。 他捧着碗喝粥,坐在院里的小圆墩上。 有人敲了敲竹编的大门。 因为怕水鹊要出门,齐朝槿没落锁,但青河村的家家户户基本也都知根知底,不需担心有人偷盗。 水鹊把碗往灶房台上一搁,先给人开门去。 拉着竹编的栅栏,两页竹门大开。 日光温热热的。 戴着笠帽的男人,深邃眉骨正好掩在背阳的阴影里,左手提着一只雉鸡,右手不自然地屈着。 水鹊没想到会是他。 监察者还学古装电视剧里拿腔拿调地嘲讽: 【莫不是害相思了来找小菩萨看病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4.嫌贫爱富的黑月光(3) 水鹊没听懂监察者酸里酸气的在说些什么。 况且这又不是年节, 哪里来的菩萨要拜? “怎么是你?”水鹊一边讶然,一边低头将两页竹编大门内收到两侧,腿脚轻踢角落专用来堵门的石头, 以免风一吹又自觉掩上门了。 粗哑的一声:“乌淳。” 水鹊抬眼看他, 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的名字。 “我叫水鹊,”他交换名字,来者是客,于是自然地招呼道:“请进来罢,院里有些粗茶解渴。” 才来没几天,他全然是一副院子主人的做派了, 像占了人家作巢的鹊鸟。 男子提着雉鸡,他还是一袭褐衣窄裤笠帽的装束,肌肉起伏的腰背负着上一把猎弓,似乎是赶早从山上下来,窄实的裤脚是露水打湿了的,连袜麻鞋底下还沾着些许泥泞。 犹疑了一阵,乌淳担心踩脏了干净的院落, 在门户外边几步远的石头草茎处磨干净了鞋底。 方才又踱步子进入院落。 水鹊从主屋的厅堂端了碗粗茶水出来,不见人影, 差点以为他回去了。 好在乌淳又及时回到院子里。 递向他盛着茶水的粗瓷碗,院中恰恰是两张藤编圆墩子, 水鹊招呼他坐下,“你是来找齐郎的?” “不赶巧, 齐郎出去了, 约摸要待到晌午才回来。” 乌淳木讷地摇头,雉鸡是他在山上打到后就用麻绳箍住脚的,羽翅也捆了, 丢在院落的地上也扑腾不起来。 空出手来,他仰起脖子一口饮尽碗中的茶水。 晒干的金银花与鱼腥草泡的,天气炎热,正正好下火。 昨日他光说了三个字,水鹊没发觉,今天他多说了点话,水鹊发现这人腔调就不似这边的口音。 乌淳一双鹰目不知避讳,说话时直勾勾地紧盯着他,一把嗓音粗涩,说:“不找他,我找你。” 水鹊诧然。 他惊讶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睁大一些,眼角圆圆钝钝的,愈发显得纯然,倒是柔化了原本五官的靡丽。 水鹊问:“你找我做什么?” 他和这个人也不是很熟吧,顶多一面之缘。 “右肘,脱节了。” 乌淳的眉眼是与中原或江南人全然不同的深邃,本应冷峭的面容因为他自身的原因显出迟钝木讷来,瞧起来性格与外貌不是十分相符。 木着一张脸,道:“那个小孩说,你是神医。” 水鹊反应了过来,原来是昨天过来找齐朝槿结果被他糊了仙人掌的虎子说的,也不知道这夸张的无忌童言是怎么传到了这人耳朵里,他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不过肘关节脱位的处理,他倒是确实知道。 水鹊赶紧解释说:“虎子童言,都是胡诌的,我最多也就知道一些皮毛,你若是信任我……就请到屋子里来吧。” 乌淳跟着他到主屋里,水鹊让他坐到木椅上。 木椅的椅面还是足够大的。 乌淳坐好还有空隙,水鹊握住他的手腕。 这人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光那一节粗腕,水鹊右手整个手掌都握不实,只好道:“你自己要绷住了。” 乌淳听话地点头。 水鹊又左脚直接踏在椅面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肘窝,左手去掰他的手大臂,一边牵引,同时逐渐使前臂屈曲。 一般来说,脱位后,肘部肿胀疼痛,复位的过程也不好受,尤其是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一般可以注射麻醉使人无痛复位,水鹊还担心复位的过程对方忍不了疼痛挣脱他。 结果乌淳还是木木的一张脸,他的肤色黝黑,不留心几乎都看不到面色涨红的变化。 水鹊一瞥,心想他是憋着痛不吭声,脸色都红了。 乌淳咬着牙关,倒不是痛的。 小郎君大抵是嫌弃天气热,里头没穿长袖款式的亵衣,而是时下大融朝流行一款叫衬的夏衣,无袖,和一件单扣对襟的小背心差不了多少。 外头罩的却又是件宽袖花纱长衫,纱的料子本就是以柔软轻薄为著,这一件又是素色,站远些还好,但现下距离贴得如此近,乌淳就是无意去看,也能将纱衣覆着的肌体看得清楚。 里层无袖夏衣的扣子低,大片阳春雪一般的肌肤盖不住,隔着朦朦胧胧的纱衣,小肩头粉润,宽袖之下细伶伶的手臂也和两节藕似的白嫩,腰身近乎没他一半宽,那么细一把。 不知道是哪方水米养大,温香软玉,因着发力给他复位而热起来的时候,唇肉红洇洇微张,一吐息香气细细密密地包围过来。 这人是不是在衣衫里放了香球? 乌淳知道,不止贵族的公子小姐,还有些士大夫,都追求“以香养性”,焚香熏衣、佩戴香囊,甚至前些日子县里有铺子卖起了香球,放在衣服被褥里,就能熏出香气来。 可是眼前的郎君,花纱宽袖一扫便知没有容纳香球。 那是在哪里? 他木着脸,鹰隼般的眼眸移转,视线落在那无袖的夏衣上。 莫不是贴身挂在里头了? 这样岂不是,只要一出点细汗,全身细皮嫩肉就都闷得香香的,周身泛粉。 乌淳骨子里胡人血统更甚,学不来大融朝土生土长的汉人那般的避讳,他看着人,也不知道躲闪视线,鹰目就赤/裸裸、直勾勾地恨不得黏在人身上。 水鹊给他复位好了,一看乌淳盯着他,眼神恶狠狠的,他顿时脚底生凉,跨着的脚从椅子上落回地面。 “是、是我太用力,痛着你了吗?”水鹊软着声音问。 这么盯着他,他都要以为这人要袭医了。 乌淳摇摇头,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衣服里,是不是贴了香球?” “嗯?”水鹊没听过这么个东西,面露疑惑,“没有,那是什么?” 乌淳看他神色不似作假。 实在想不通,既然没有熏香,这人浑身怎么的这么好闻? 他扫一眼主屋的装潢,窗明几净,竹帘半卷,圆桌、笋凳、竹椅、木椅,陈设素净简洁,乌淳注意到常摆出来使用的起居用具都是成对的,就连桌上的碗筷都是。 粗哑哑的嗓子:“你和齐朝槿,是什么关系?” 若是兄弟,乌淳观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像寻常人家兄弟,他昨日都看清楚了,哪有哥哥为弟弟洗亵裤的。 水鹊喉头一紧,神色隐隐不安,强装镇定道:“齐郎是我的远方表哥,我是商户之子,家中父母为山贼所杀,我到青河村来投奔表哥的。” 水鹊在这个世界就是个黑户,青河村落后偏僻,长州县人口户籍普查并不捉紧,对流民收留问题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有人告发官府非要追究,官府也不好装模作样。 齐朝槿教他对外就说是远方表兄弟关系,青河村的人也不会如何留意。 乌淳没说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77突然说话:【宿主,辅助程序计算这个就是剧情里的野男人……】 【程序设定的任务是让你讨要对方的雉鸡,算两个软饭值呢。】 水鹊到这个世界之后,只刷了差不多30个软饭值,是男主零零散散花在他身上的钱,身上的衣服、脚底下的鞋、全进了他肚子里的炒肉那些,他对照着算了一下,这个世界程序判定软饭值的比例大约是以一百铜钱进一个软饭值的。 说明那只雉鸡到市集上卖,能卖到200文。 几乎是大融朝普通农夫两天的收入了,猎户这么赚钱吗? 水鹊默默计算着。 不过也不是特别好挣,深山老林里打猎,这不就手肘脱位了吗? 77号还在尽职尽责地提醒他的人设:【宿主做任务时记得要绿茶一点。】 水鹊:【噢……】 他对绿茶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上个世界看的网络烂梗。 “乌淳哥哥……”仗着别人看不见,水鹊边脚趾蜷缩着,边细声小气地说,“你真厉害,每天都能打到那么大一只雉鸡吗?这样大一只你自己一个人能、能吃完吗?” 他磕磕巴巴地说,脸颊的温度升起来,“不像我,我没吃过,不过我只要吃一点点就饱了……” 水鹊手指比划着。 77号发现,这个世界的任务书很坏,但它的宿主很好,它的机械小球滚烫,恨不得立刻为了它可怜可爱的宿主,冲到山里去捉山鸡。 乌淳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放在水鹊身上。 水鹊本来就尴尬,错开他的视线。 只吃那么一点,难怪这么瘦。 乌淳站起来,背起刚刚挂到椅背上的猎弓,声音是闷的,“那只,送给你了,作为报酬。我能再打。” 77号提醒他两个软饭值计入了。 “真的吗?”水鹊眼前一亮,“不过你的手肘方才复位,最好休整两日。” 其实换做身体一般的普通人,就得用三角巾吊起来休整七日。 不过乌淳在复位的时候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他的身体素质应当是远胜普通人的。 乌淳大致活动了一下之前的患处,手臂肌肉将粗麻衣绷出起伏轮廓来。 他向水鹊证明了活动如常,不咸不淡地说道:“无碍。” 背着猎弓又上山去了。 他走了没多久,水鹊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数主屋边的细刚竹。 一个农家妇人笑意吟吟地上门来,给水鹊送了三个土鸡蛋。 原来她是虎子的母亲,村里人叫她刘大娘子。 她说虎子今日一瞧,腮帮子果然消下去不少,问水鹊能不能再要一片仙人掌。 齐朝槿院落里的仙人掌种的本就没有别的用途,帮衬邻里,水鹊拿小刀给她切了两个头部带回去,一片用来敷患处,另一片还能种起来。 他推拒了几下刘大娘子送来的是三个土鸡蛋,但盛情难却,还是收下了,和雉鸡一起放到灶房里去。 刘大娘子忽然临走时打听了他和齐朝槿的关系,水鹊用之前和乌淳说的原原本本又复述给她听。 刘大娘子却笑眯眯地说:“好好好,你们两个俊后生,要好好过日子啊,齐二功名在身,守孝完了还要考科举的,郎君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功名好像不通过远方表兄弟的关系传播吧? 水鹊一脸迷茫。 刘大娘子祖籍不是本地的,还要更往南方一些,她们那远方表亲结亲的有许多,结亲前为掩人耳目,感情好都以这层远得不能再生疏的亲缘关系为托辞。 她以为这两人也是这样的关系。 她一回去,青河村才多少人家,浣衣的功夫整个村都传开了。 …… 齐朝槿从长州县里回来。 他的画艺与书法相差无几,在日市开之前画了三十把团扇,多是些山水、花鸟、蟠桃的图样,贵一些的黑漆嵌螺钿柄团扇,一柄能卖八十文,便宜些的竹节纹边团扇,也能卖四十文,均下来一柄六十文,日市开市没多久,兜售一空。 他的一个书院同窗恰好是这家铺子的常客,一看街上新鲜团扇就知道是齐朝槿的手笔,还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近来缺钱了。 齐朝槿不卑不亢地颔首。 三十柄团扇,铺子的老板匀下来按每柄十五文的书画费给他算,今日这样下来,就赚得了四百五十文钱。 铺子老板另外送了他一柄竹节纹边团扇。 用日结的薪俸到隔壁杂货行买了个竹夫人。 竹夫人,又有人唤之竹奴、竹夹膝,是前朝京城流出来的枕具,长约一米,竹篾编成圆筒状,中通镂空,夜里竹帘半卷,风吹进卧室里,竹夫人有聚风之效,消暑正合适。 行里有价格不一的竹夫人,用苦竹编的粗糙些的只需五十文。 齐朝槿都不必多想一刻,水鹊靠着这样的竹夹膝睡,第二日必然硌得浑身红印子。 他挑了水竹编得韧软细腻的款式,价格却要翻上四倍。 铺子的伙计生怕他不买,把水竹夹膝夸得天花乱坠,齐朝槿付了铜钱后,那伙计立刻喜笑颜开。 齐朝槿疑心自己是给他坐地起价了。 蹙着眉从杂货行离开。 又在街尾的糖水摊上提了碗冰雪冷元子。 青河村同他打招呼的村民见了他揶揄地笑,齐朝槿不明所以。 仔细一听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在院子里藏了个玉面小郎君,抱了这么好的竹夹膝归家,说不定是留来作聘礼的。 时下确实有以竹夫人放入聘礼之列一同下聘的风尚。 大融朝虽然忌丧期内嫁娶科举,但并不禁止守孝子女在丧期内谈论儿女私情,守孝结束没多久大办红事的也有之,更是被时人赞誉为冲白红事。 关键在于作为流言的主人公,齐朝槿并未思虑过这样的事。 他分明……是以原本说法中的表哥自居的,没什么非同寻常的心思。 水鹊见他回来时面色不自然,还以为他热坏了。 接过那碗冰雪冷元子的时候,他还问:“齐郎不吃吗?” 齐朝槿避开那双水灵圆钝的眼睛,“……我不喜甜食。” 他放了东西,到灶房里去。 “这鸡蛋和雉鸡……?”他唤院子里的水鹊。 水鹊和他解释:“鸡蛋是刘大娘子送来的,雉鸡是乌淳送的。” 齐朝槿眼眸微眯。 他知道乌淳,是偶然听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青河村那么点地方,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翻来覆去讲几轮。 说是村尾山脚下一个老鳏夫收养的,当初从河里漂下来,一身疤痕血淋淋,收养那会儿都十岁有余了,还不知姓谁名甚、来自何方。 老鳏夫请了县里的老爷给取名的乌淳,又让道士给乌淳驱驱邪,花了许多铜钱,当时村里人都说不值当。 好在乌淳知恩图报,学了打猎的本事日日上山都能带些山货下来,体贴家用。 鳏夫年事已高,没几年就去世了,留了间门茅草屋和一身的打猎装具给这个养子。 乌淳平素不与村里人来往,草屋也离得远,风里来雨里去地窜山林,村民说他和野人相差无几。 齐朝槿问:“他怎么送你一只雉鸡?他今日来过了?” 难怪他看院外的石头草茎有些泥印子。 水鹊边嚼小团子,边道:“他手肘脱位了,来找我帮忙,我帮他按了回去,说是谢礼。” “嗯。” 齐朝槿不再多疑。 他回来得晚,这个时辰已经不适合烧开水杀鸡了,最好还是明早宰杀,这样能吃两餐,不至于放一晚上就不新鲜。 傍晚齐朝槿做了香椿芽炒鸡蛋,用的就是刘大娘子送来的土鸡蛋。 水鹊还记得自己要给男主嘘寒问暖。 在木桌上给齐朝槿夹鸡蛋,“齐郎辛苦了,我不吃没关系,你要多吃一些。” 齐朝槿今日没像前两日那般冷清着脸,见水鹊给他夹了鸡蛋又听了这些体己话后,他的面色更加怪异。 他是没那样的心思,保不准水鹊不是同样看待他的呢? 否则为何当初坝子桥熙熙攘攘,水鹊独独要跟着他? 齐朝槿摇头,不作多想,“我不吃,你吃吧。” 刚刚他嘘寒问暖一番,似乎是刷动的男主的好感,剧情进度涨了一小截。 水鹊美滋滋地又把他碗里的鸡蛋夹回来。 有那么一点点蔫坏地和77号说:【唉,我就知道男主不吃的,他昨天的炒肉全让我吃了,肯定是守孝不愿意沾荤腥。】 水鹊埋头吃:【不要浪费粮食,我帮他吃光。】 …… 床上有了个竹夹膝,夜里小窗帘子半卷,夜风一吹,屋外刚竹簌簌作响,屋里竹夹膝遍生秋凉。 水鹊喜欢得紧,就贴着两人中间门的竹夹膝睡。 齐朝槿却不敢向着他睡。 因着水鹊嫌热,他昨夜赶工,用之前留作新年缝新衣的一匹细棉布,给水鹊裁剪缝制了两身无袖夏衣,裤脚也是短一些的。 他若是一翻身,就能在银色月光底下,瞧见那一身白得要发光的细皮嫩肉。 缝制的时候没发觉,当下想来那单扣对襟夏衣,扣子绣的位置太低了,锁骨和胸脯白生生的,睡相差些几乎都要露出点点粉色。 齐朝槿背对着水鹊,侧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水鹊却半梦半醒忽地一拍他手臂,迷迷糊糊地说:“齐郎……有蚊子叮我,你快咬它……” 齐朝槿:“……” 他翻身坐起来,撩开布帐子离开床铺,摸黑在厅堂的橱柜里找到火绳。 火绳是去年秋采摘了结过籽的艾草、蒿草再编成绳状的,晒干了就等今夏用来灭蚊。 一根悬在窗下,一根绑在门边,点燃,烟细细袅袅。 另外半边凉席一下陷,水鹊知道是齐朝槿躺下了,他睡迷糊了,咕咕哝哝地小声和对方说:“齐郎,给我扇扇子……你一扇风,蚊子就不敢来叮我了。” 齐朝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5.嫌贫爱富的黑月光(4) 一夜好眠, 无梦到天明。 他来到这个世界都好几日了,逐渐习惯了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因此今天附近人家的公鸡一鸣啼, 他就醒了。 齐朝槿已经在院子里杀了鸡, 用烧好的开水烫后拔毛,灶房的台上满满一碗鸡血。 水鹊蹲下来,好奇地看他:“齐郎,你眼周怎么青黑青黑的,昨夜没睡吗?” 齐朝槿手上拔毛动作不停,看他过来, 舀了木桶里一勺水,冲了冲雉鸡的腥味。 也不抬首看水鹊的眼睛。 他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水鹊昨夜非要自己扇扇子,所以他一夜没睡。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齐朝槿没说,其实后半夜火绳熏过后,卧房的蚊子都没了,只是他在扇风时, 哪怕避开视线,余光也能看见水鹊那一身的嫩肉, 尤其是有凉风,水鹊还翻身往他这边凑。 雪腮被枕席挤压得有些许变形, 唇肉也跟着挤出一丝缝吐息。 又因着侧躺的缘故,无袖的轻薄夏衣领口敞开, 这人看起来瘦伶伶的, 平平的雪白胸膛却在月光当中堆出点微不可察的起伏,压着手臂。 齐朝槿余光一瞥,望着悬梁到天亮。 水鹊睡一觉醒来, 蚊子包都消了,当然不相信齐朝槿嘴里的说辞。 他睡得这么好,哪里半夜逼着齐朝槿给自己扇扇子了? 不要自己熬鹰怪到他头上。 齐朝槿处理完雉鸡,去灶房的砧板上大刀切了两半,一半用来煲汤,另一半留作中午晚上炒、焖都来一遍。 早上还是容易入口的粥米薄饼。 他换了身衣服,没了身上鸡血的那股味道,才好到长州县里去,水鹊念着昨天齐朝槿带回来的冰雪冷元子,要跟着他去。 齐朝槿也就由着他,就是过当初那条河的时候需得搀水鹊一把,免得他又落到水里去。 一从西南门进到长州县里,街头就是糖水摊。 前朝禁止私人藏冰,冰商想要夏日里卖冰需得先向官府交高昂租赁冰窖的费用,成本过高,世人都道夏冰贵如金,百姓们一问冰价就纷纷散了。 但改朝换代到大融朝,夏冰市场化十余年,消夏食品纷纷涌现,光是长州县就有冰窖十二座。 简易雨蓬一搭,流动糖水摊街头巷尾都是。 金橘雪泡,间道糖荔枝,砂糖绿豆,生淹水木瓜…… 水鹊坐在摊子的小木桌前喝了一碗冷元子,又来了碗金橘雪泡,再想试试别的时,齐朝槿说什么也不让他吃了。 齐朝槿在桌上留下十五文钱,皱着眉将他扯走:“当心肚子疼。” 糖水摊的老板笑眯眯的,手背布满皱纹,把铜钱挪入衣袋里:“二位郎君,改日再来光顾啊!” 齐朝槿带着他走街串巷,到长州县另一边坊市的扇铺上工,铺子老板和齐朝槿认识多年,关系好,对他带着人来上工也没什么意见。 他作画的时候,水鹊就只能干看着。 他只在第一个世界的高中艺术课上接触过毛笔,最多学了点握笔姿势糊弄老师,到了这纯正的古代,看都看不明白齐朝槿怎么提着笔挥挥几画,竹丛假山嶙石就跃然纸上了。 水鹊顾着看画,没留心齐朝槿在他认真的视线里不自觉僵直的脊背。 “齐二,倒是巧遇。” 笑意吟吟的年轻男声,语气里不乏揶揄,停在铺子门面前头。 水鹊听到声音抬头去看。 是个着暗云纹蓝罗长衫的青年,一看便知就是读书人,摇着把折扇,那扇面料子也是极好的,夹以绫罗。 难不成是齐朝槿的同窗?水鹊猜测。 齐朝槿淡淡瞥了青年一眼,道一声:“崔公子,确实巧。” 系统77号给水鹊介绍了一下剧情中有提及对方的资料。 崔时信,京城崔家行,前头一个崔大公子和崔二娘,都已成家了,只他一个小儿子,五年前跟着退到长州县当知县的崔父到这边念书。 和齐朝槿是西江书院的同窗,两人年龄相仿,一同参加的院试,齐朝槿是头名案首,崔时信给他压了一头,因此多有不服气。 他也就是听另一个同窗邓仓说齐朝槿似是近日拮据,在南坊市这边的扇铺作画,顺路过来瞧上一眼。 虽说崔时信自认做不到圣人的地步,但倒不至于真有以对方家境贫寒而取乐的心思。 他目光一扫齐朝槿的身边人,手中折扇停顿。 崔时信的眉骨优越,神采英拔,剑眉下压着双漆黑的凤眼,定定瞧了水鹊一会儿,“齐二,这位是……?” 怎么这样白? 这是敷了粉? 崔时信是京城长大的,父亲的同僚,那些士大夫多有些敷粉风俗,追求俊美之风,崔时信多少有点恶感,尤其是有些到崔家做客的长辈,笑起来皮皱皱的,粉簌簌地掉。 是他童年的一大阴影。 不过,怎么没看出来眼前人敷粉的痕迹? 脸上嫩生生的,比擦了粉还白。 他盯着人直勾勾的,目光将近要称上一声冒犯。 齐朝槿蹙起眉头,搁笔清脆地响,“我的远房表弟,水鹊,家中父母遇难,投奔我家而来。” 就齐家那破落的院子……? 有什么值当投靠的吗? 崔时信没说出声。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京城世家的骨子里还是大多瞧不上像齐朝槿这样的寒门子弟。 水鹊看了看齐朝槿,又瞄了瞄崔时信,颔首致意,老老实实地打了声招呼,“崔公子,幸会。” 崔更是眼神怪异地瞟他一眼。 怎的说话比这一带吴侬软语还软和…… 日市快开了,这边坊市的人流渐渐多起来,崔时信无意再驻留下去,不再打扰他们两个。 接连两日团扇都在开市没多久兜售一空,铺子老板爽快地给齐朝槿多结了些书画费,半日下来到手了五百文。 齐朝槿今日特地还多带了几串铜钱出来。 水鹊这两天就之前一件买的花纱长衫和一件最初77号给他的素色凉衫换着穿,齐朝槿是要带他去成衣铺再买一套新衣裳。 77号让水鹊快挑最贵的选,最好再和男主耍耍脾气,好展现角色爱慕虚荣的本性。 这是南市最大的成衣铺,铺面两侧都是衣裳,上面似乎还有一层楼,水鹊看花了眼,他对面料手艺没有了解,只能辨认麻质的衣衫,但这家店连葛麻衫都不卖,说明价格应当都不低。 水鹊看得晕晕的,忙问77号:【哪、哪个是最贵的?】 【宿主等一下,77让辅助程序计算!】 77号话音刚落。 监察者说:【挑左边第件,你穿好看。】 水鹊依言,扯了扯齐朝槿的袖子,指着那件罗衫,“齐郎,我想要这件。” 铺子的伙计走上来,喜笑颜开,夸的天花乱坠。 先说什么香色缂丝工艺,又说什么四合团鹤鹿同春纹,最后说料子还是青州来的软烟罗…… 水鹊听晕了。 伙计笑道:“小郎君你若是要买,十贯钱请穿去。” 十贯钱……十贯钱是多少? 水鹊缓慢眨了眨眼。 一千钱进一贯,十贯钱竟要一万文…… 他小心翼翼抬眼瞥了齐朝槿的神色,淡淡的,好似没什么变化。 水鹊谨遵人设,拉了齐朝槿的手。 “齐郎……你觉得我穿那件好看吗?” 水鹊问他,发觉外头夏日炎炎,齐朝槿的手掌却是冰冰凉凉的。 齐朝槿轻轻拍了拍水鹊的手,垂首认真道:“好看。” 他再去看那软烟罗的长衫,清凌凌的淡声:“颜色纹样都衬你。” 翻滚的情绪敛入眼底,齐朝槿还是说:“只不过现下钱不够,你再挑一件,如何?” 伙计一听他这么说,才分神去留意这玉面小郎君的同伴。 只见齐朝槿长身玉立,鹤骨松姿,一瞧就知道是饱腹诗书的……穷书生。 伙计暗瞟了一眼他那身褐麻衫,和整间铺面格格不入。 小郎君一副好相貌,身娇肉贵,难不成真和这穷书生结了亲? 监察者无情叹道:【唉,山鸡哪能配凤凰。】 水鹊抿抿唇,不挑衣服了,从平铺的桌台上挑了匹雪青色小绫。 伙计惋惜,撇撇嘴,“这匹绫,小郎君一贯六百文拿去好了。” 这是最次等的绫,就是好些的中等绫都得一匹两贯五百文,上等绫更是一匹五贯。 水鹊对齐朝槿说:“齐郎买这匹回去给我做衣衫吧,能做两身……” 齐朝槿的瞳色是遗传自齐母那般的漆黑,他半阖眼,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铜钱,“好。” 【真是好心软的小菩萨。】 齐朝槿家中留了一贯钱,身上带了一贯五百,加上今日的书画费,堪堪两贯钱。 余下四百文。 抱了一匹小绫,带着去坝子桥的日市买了小葱、花椒和白酒,回去能做酒焖鸡。 他们前脚方走,二楼信步下来一位蓝罗长衫公子。 折扇收起,一端指向水鹊最初选中的软烟罗长衫,“十两银,送到我家去。” 十贯钱也就值崔时信在京城高楼酒馆的一顿酒饭。 他不知怎么想的,那衣衫不合他的身量,一观便知道若是换做齐朝槿的表弟必然合身。 他也没打算送人。 崔时信持扇柄敲了敲掌心。 罢了,就十两银子。 买个胜齐二一筹的乐趣而已。 …… 齐朝槿整日里都有些沉默。 也不是他平时会说多少话,但起码会偶尔多和水鹊说上一两句。 虽然水鹊和他说话时,仍然是事事有回应,但就是话少了。 傍晚的时候齐朝槿又进了一趟长州县,回来时抱了堆到头顶几乎看不见路的书卷纸张。 水鹊一问,才知道他接了书院的活,抄孤本,一卷两百余文。 月上中天,水鹊贴着竹夹膝睡,风涌出来就仿若凉凉的秋意潜入床中,“齐郎你还不睡吗?” 他困极了,看向齐朝槿的眼中尽是迷蒙水汽。 “你先睡。”齐朝槿一边淡声道,一边伏案抄书不停。 他以为木桌的一豆灯火让水鹊睡不着了,点好了卧房的火绳,便搬着桐油灯和书卷纸往书房那里走。 水鹊挨不住,眼睛一眯就睡熟了。 他没控制住一下子又睡到了日上竿,睁眼的时候,视野里一团高大的乌黑人影。 水鹊一下子吓清醒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齐朝槿。 水鹊疑惑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一大早就这样盯着他? 齐朝槿视线久久盯着水鹊胸口的长命锁,他那日没有仔细看,今日凑近了发觉这长命锁是纯银打造的,加之鎏金细纹。 云头如意的锁型,浮雕牡丹花叶舒展,藤间停留了一只小鸟。 链子也是层细银链,锁底还坠了五片羊脂玉刻得极细腻的叶子。 该是高门大户精细养着的郎君。 他直起身,眸色沉沉,不言语。 水鹊追问,齐朝槿却摇头道:“无事,你起的晚,先洗漱吃早饭。” 鸡肉炖得软烂,水鹊很快仰头喝完了粥,搁下粗瓷碗道:“你今天不用去扇铺吗?” “已经回来了。”齐朝槿沉声说,收了碗勺到灶房去,“今日画得快些。” 洗净了手,齐朝槿站在院子里问他,“这个时候,后山的桃子都结实了,想吃山桃饭吗?” 水鹊没吃过,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 他要齐朝槿也带着他上山去。 拗不过他,齐朝槿让他把裤脚扎实了,别让蚊虫咬到。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山桃饭也就是尝个时节风味。 齐朝槿只背了个小箩筐。 青河村几座后山绵延连在一起,齐朝槿选的最近一座,沿着村民常走的山路,上去先是几棵栗子树,看水鹊好奇,齐朝槿就说等到秋天来捡栗子,做糖炒板栗给他吃。 接着大片大片的竹林,底下都是老笋,再往上夹杂着山茶树,山茶果摘了榨茶油合适。 桃树都在山腰往上,直到山顶都间生着。 山上长的是油桃树,齐朝槿和水鹊才摘了半个小筐,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蒙蒙的,可日头分明也还豁亮着。 估摸是匆匆忙忙的太阳雨。 齐朝槿带着水鹊到山腰的亭子里暂且先避避雨。 这间亭子是百年前一个道士隐居山上时建的,背倚大片的桃林竹木,传闻那个道士不吃不喝清修七日,一天有人目睹他浴着日光在亭中坐化登仙了。 因此这个亭子名为得道亭。 至于那道士最初修亭子时取的什么名字,已经不可察了。 骤雨大小变换几番,时而泼进亭里来,水鹊后坐着缩了缩脚。 不过一场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齐朝槿察看了一番小箩筐里的山桃,只是当作零嘴吃吃,今天再蒸个山桃饭是够了。 他走在前头,“下山去吧。” 却没听闻水鹊的脚步声。 齐朝槿又扭头去看。 小郎君一脸为难,站在亭子里不肯出来。 “路上都是湿泞泞的泥……”水鹊抿紧唇,如临大敌,抬眼求助齐朝槿。 齐朝槿:“……” 水鹊细声咕哝道:“这是齐郎给我买的皂鞋,我舍不得弄脏了。” 他这么一说,齐朝槿当真一点气闷都消散了。 把小箩筐递给水鹊,让他背着,自己屈膝蹲下来,“走了。” 他就知道这么说男主肯定要背他的。 水鹊乐滋滋地趴齐朝槿背上去。 剧情进度却一点不见涨,一问77号,剧情进度才10%,明明前天都是11%的。 水鹊瞳孔震惊放大。 怎么还倒扣了? 77号解释说是昨天他太快就选择体谅男主,没有展现出角色嫌贫爱富的本性。 水鹊哑口无言。 可是那身衣衫实在贵啊,让男主当时给他买就不现实…… 77号让他多哄哄男主,最好甜言蜜语一下,毕竟他这个角色没买到一身好衣衫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昨天的表现都让程序判定倒扣分了。 水鹊:【噢……】 他勾着齐朝槿的脖子,问道:“齐郎,我对你好吗?” 话一出口,水鹊自己差点咬了舌头。 不对,他吃白饭的黑月光怎么好问出这种话的。 吐息温热,甜稠香气绕着齐朝槿。 在水鹊看不见的角度,他眉峰微挑,不置可否:“……嗯。” 水鹊松一口气,问他:“你给我缝的新衣裳什么时候好啊?” 齐朝槿昨晚抄完一卷书才动手裁罗,还没开始缝制,却说:“快了。” “那你还给我买新衣衫吗?”水鹊更凑近了他耳畔。 这段路有些陡峭,他留心着脚下,道:“嗯。” 水鹊凑到他耳朵根,温软的唇贴了一下,揽着齐朝槿的脖子,“齐郎对我真好,心悦你。” 77号叫他甜言蜜语一些,水鹊不会,他光是干脆的直戳戳地来。 齐朝槿耳根让他唇肉一贴,浑身都僵硬了,滚烫的温度升上耳畔。 又听那么一声心悦,差点一脚踩空。 身形都晃了晃。 水鹊吓到了,“你要看路呀,待会摔着我了。” 齐朝槿自己摔容易,待会儿背上的他是要飞出去的。 齐朝槿:“……” 是谁方才突然间说那样的话,当下又装作没说过似的。 “那是什么?”水鹊遥遥指着草垛里。 齐朝槿只能顺着他指的方向走,探手拨开了草垛。 猎户布的寻常陷阱,捉住了一只白兔子。 水鹊眼睛一亮,“我们能养吗?” 他之前看刘大娘子家养了几只鸡天天下蛋,本来想让齐朝槿去买鸡苗的。 现在想,养兔子也不错。 虽然兔子不能下蛋就是了。 山间芒草里走出一个魁岸男人,依旧是一身窄衣,面无表情地提着兔子耳朵起来。 白色的兔子哀哀挣扎。 留意到水鹊不言不语蹙起眉的神情,乌淳忽地又抬手托住兔子。 齐朝槿感觉水鹊实在想养,就启唇问:“乌兄,这兔子可否卖给我?也省了你跑县里的腿脚。” 他是想按照长州县日市正常价买的,当然,高一些也无妨。 乌淳一双鹰目剜他一眼,粗声道:“不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6.嫌贫爱富的黑月光(5) 乌淳说罢, 竟是一声不吭托着兔子转身走了。 芒草划在那麻布裤腿上,草鞋泥泞。 水鹊小小声和齐朝槿说:“我们惹到他了?” 乌淳的脸色看起来实在难看,那天水鹊给他手肘复位都面不改色的人, 方才脸上阴沉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水来。 齐朝槿不解, 他摇摇头,宽慰水鹊:“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要是想养,我明日去长州县给你带一只回来?” 水鹊撇了撇嘴,他就是看刚刚那只白色兔子有些眼缘,才动了养兔子的念头, 不行的话也不强求。 他趴在齐朝槿肩上,闷声闷气道:“算了,我们还是养小鸡苗好了,到时候长大了下蛋。” 齐朝槿随他心意,“好。” …… 齐朝槿过了两天更加忙了,夜里抄书缝衣,水鹊睡迷糊的时候刚感受到身旁的竹席下陷, 好像没过两个时辰,天灰蒙蒙的时候他再一摸旁边的位置连余温都没有了。 齐朝槿赶在日市前画了扇领书画费回来, 在晌午做了午饭,简单吃过后和水鹊说要到县里做庸书人, 为人书写土地买卖的契约。 水鹊眼巴巴地望着他又拉开竹门走了。 【宿主,好时机, 剧情里正有找野男人诉苦的情节呢。】77号趁热打铁, 【就是那个乌淳,他一个单身汉,这么多年, 肯定存了好多钱,程序推荐目前能刷软饭值的榜单,他的名字排在前列!】 水鹊:“噢……” 怎么感觉骗人家钱这种事好像从他入行之后就贯穿主线了? 每次都是这样的角色,他以后说不定就成这个领域的专家职员了。 但是作为软饭系统的宿主,擅长这一项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褒扬的事情…… 水鹊有点担心,他问系统,“77你还没和我说这个世界的结局呢?” 77号心虚地解说:【就是你后来在长州县里结识了过路的侯爷,被人家天天吃山珍海味、日日穿绫罗锦缎的泼天富贵迷了眼,虽说当时齐朝槿已经中了举人,但就是中了状元也得从翰林院修撰做起,你就在你们新婚之夜,也是上京赴春闱之前,跟着侯爷跑了。】 【但是侯爷就是和你玩玩,虚情假意,不愿意给你名分,没多久你就在侯府里郁郁而终了。】 【男主后来打听到真相,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痛彻心扉后断情绝爱,在官场青云直上,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水鹊毫不意外,毕竟寻常故事里的白月光都死了,他一个黑月光怎么有苟活的道理? 何况原著是科举官场升级流,和他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安安心心走完剧情,眼睛一闭就能脱离世界了。 水鹊放宽心。 估计青河村里谁也想不到,齐朝槿前脚刚走,原本在家中同望夫石一般等着他回来的小郎君,后脚就掩上竹编门,悄悄往村尾去了。 乌淳住的地方比齐朝槿家还要不讲究,稻草芦苇编织物覆盖房梁,村尾山脚本就多雨多潮,顶上的茅草可能还是老鳏夫在生时盖上的,将近年深损烂、不堪居住,水鹊见那房檐底下还专有一个缺角的木桶盛渗下的雨水。 没有独立围出院落的竹篱笆,单一间大些的茅草屋做居住,旁一间小屋是灶房与盥洗并用的。 水鹊抿了抿唇,主屋木门的插销没穿上,说明人是在家里的,他上前拉着门环上下扣了扣。 两页陈旧木门从里拉开,光透进去,短褐麻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来访者,鹰目在身后沉沉的黑暗更显锐利。 他似乎没想到是水鹊,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脸上有些木讷的,声音粗哑:“进来。” 屋子里面倒没有水鹊想象中那样漏雨渗水蚂蚁蛀的场景。 门户大开之后,屋里是敞亮的,窗户整洁,桌椅兀子案几一应俱全,摆的齐整,地上也干干净净,稻草和竹编的簸箕扫帚放在在门后的墙角。 正对着门的墙面挂了桃木弓和棘箭,还有一面兽皮。 水鹊瞳孔一缩,这人不会是能打虎吧? 他有那么点胆虚地瞥了瞥乌淳。 乌淳才拿出一个蒲团子垫在木椅上,对上小郎君那怯生生的眼,斜睨了一眼挂了半面墙的虎皮。 “嗯。” 肯定了水鹊的猜想。 “坐。” 他拍了拍前几日采蒲花做出的坐团子。 还算松软。 只脑中又想起那日齐朝槿背着水鹊的画面,那穷书生的手绕在身后托着水鹊。 小郎君的皮肤嫩生生,想来缠着齐朝槿腰背的腿肉也是绵软。 乌淳又怕这蒲花团子不够松,底下的木椅硌着水鹊。 水鹊不说话,静静坐了上去。 乌淳给他斟茶。 茶底沉淀的还有茶叶渣沫,不太精细。 粗茶怎么好招待这般的郎君? 乌淳的眉眼压低,问水鹊:“吃过中饭了吗?” 其实水鹊在家里吃过了,但蹭饭这样的事更易得拉近关系,于是摇摇头。 乌淳还没吃,他一般不吃晌午饭,早上吃好,上山打猎,去县里买卖回来,中午倒头睡一觉,下午打的肉就晚餐一顿吃了。 一日二食。 但人家肯定不和他一样。 乌淳起身到灶房里,没多久炊烟升起,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仿佛要把整间屋都震响。 他不讲究饮食,只追求吃饱,因此肉质上好的野猪肉,也只会生火后撒上油盐,在锅里炖软炖烂,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花样。 水鹊本来就吃了饭过来的,齐朝槿中午做了乳酿鱼,他就着吃了两碗饭,而这下乌淳又把肉做得油腻腻,也没有开胃的小菜,他吃了三四口就不再吃了,托辞自己吃饱了。 乌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不怪乎这么瘦。 乌淳觉得他的胃和小鸟胃似的。 水鹊只能顶着他的目光再吃了两口,乌淳的脸色果然就好看多了。 “……” 但他是真的吃撑了。 水鹊晃眼,余光瞥见角落的竹笼,里面布着晒干的苜蓿草,白色的兔子就窝着在那,吃草的时候三瓣嘴巴动动,干草窸窸窣窣的响。 水鹊惊讶道:“我那日以为你要吃了它的……” 他还遗憾了很久。 结果乌淳竟然把兔子养起来了。 好像不太符合眼前人的气质。 倒是他刻板印象了,没想到打虎的猎户也爱养小动物。 乌淳沉沉应了一声,“你喜欢,就常来。” 他是看水鹊喜欢才养的,但人到他家里眼巴巴盯着兔子,他也不说要送,指望着人为了他养起来的白毛小畜生天天往这里跑。 水鹊以为是他实在喜欢这白兔子,舍不得割爱,那他自己要看的话,跑到人家里瞧一瞧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强买强卖。 乌淳他问:“晌午怎么没吃饭?齐二不给你饭吃?” 时机到了。 水鹊眼前一亮,随之小心地敛起神色,支支吾吾地道:“齐郎做事辛苦,我花钱大手大脚,说养不起我就不让给我做饭吃了……” 他扣了扣手,一说谎话就心底虚。 乌淳鹰目牢牢锁在他身上,没有留意到水鹊的小动作。 他说:“往后可以到我家吃饭。” 剧情进度果然涨了一点,水鹊松一口气。 乌淳念着之前山上听到齐二和水鹊的对话。 是只要花钱给他买新衣裳,小郎君也会对他说一声心悦吗? 乌淳想着。 他这几年一个人过,风里来雨里去的,花销不多,肉也不用花钱买,还真存得了几万钱。 不声不响地到卧房里,从衣箱里取了昨日在成衣铺买的衣衫。 他问过了铺子的伙计,娇娇贵贵的小郎君一般都爱穿什么样的料子和款式。 伙计瞧他的样子便知道这人大抵是什么心思的,神神秘秘地将他带到二楼一个角落的样衣前。 那是件窄袖桃红的禅衣,通体素纱,只袖边精细地挑绣了鹤纹。 乌淳皱眉头说太素了。 伙计神色莫测地让他将手掌隔在素纱下,贴近的掌心连粗茧纹路清晰可见。 他说京城、江城的富贵人家,都喜爱这样的款式,这种纱最是夏日清凉,格外适宜在家中偷凉消夏穿。 乌淳怔怔的。 比帮他复位手肘的时候,对方一身花纱的料子还要轻薄得多。 薄如蝉翼莫过于此。 伙计高高兴兴地收了七贯钱。 感慨这粗野猎户虽说穿的不怎么样,但有那么一把子钱。 不像前头那个穷书生,带个天仙似的郎君出来,连好衣衫都买不起。 就是不知道这猎户又是念着哪位,伙计瞧他一身腱子肉,手掌粗糙,也不知道会不会心疼人。 乌淳捧着桃红素纱的禅衣出来,讷讷道:“试一试。” 这素纱轻薄,乌淳捧着不敢用力气,生怕给扯坏了。 【宿主,程序评估值七千钱。】77号高兴地说道,【辅助程序果然靠谱,这猎户就是好刷软饭值。】 水鹊抬眼看他一眼,谨慎道:“这……是要送我的吗?” 对于百姓来说,七千钱可不便宜了,大融的底层农民一日只能赚一百文钱,不过乌淳日日上山打猎,赚得肯定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多。 乌淳点头,诚笃道:“嗯。” 他老实巴交地一字一顿说:“试一试衣,让我背一下,送你了。” 怎么有人白送衣衫还上赶着当脚夫让人背的? 水鹊犹疑了一会儿。 反正都是男的,他也没多在意,直接脱了外头的素色凉衫。 里面就是单扣无袖的薄薄夏衣,粉润的肩头,藕节似的手臂,还有阳春雪一般白生生的胸脯。 对襟领口开得低,款式又宽松,水鹊换衣的动作一大,乌淳高头大马的,视线不经意中往下一瞥,整个人就痴了。 平平粉粉的。 乌淳只感到一股燥热。 今年的夏日天气怎的和炙烤似的? 他屏了屏息,好歹把燥热压下去,而不是没出息地化作热流从鼻间涌出来。 水鹊手臂绕着,总算将这素纱禅衣系好。 果真是薄如蝉翼。 清清凉凉地透着气。 窄袖方便活动,袖边还挑绣了鹤纹。 他抬眸去看乌淳,却见到这人脸色沉沉,唇抿成板直的一根线。 水鹊诧异:“怎、怎么了?” 他是现代人,没觉得这素纱禅衣有哪里不对。 但哪怕大融社会风气已较之前朝开放许多,这样的衣衫,轻薄薄的透气,光影照过来,通身雪白剔透的肌肤根本掩不住,还是仅仅能在家中穿,外出的场合则多有不得体。 乌淳不敢再细看,他背过去,屈膝,“背一下,送你。” 他还是想着前几日齐朝槿背着水鹊的样子。 哪有表兄弟会这样? 他给他买衣衫了,总得让他也背一背吧? 乌淳想着。 但他没背过人,人高马大的也不知道蹲低一些,水鹊趴上去就溜溜往下滑,布着粗茧的大掌托住他底下,乌淳匆匆直起腰来,手托着人向上颠了颠。 水鹊蹙起眉,从背后揪住他的领口,细声小气地说了句:“疼……” 这人穿的也不知道什么麻衣,料子比齐朝槿的还差,粗糙得不得了,上面缝的补丁针脚也乱七八糟的,磨得水鹊胸口火辣辣发疼,尤其是乌淳背肌铜筋铁骨似的起伏,整个人硬邦邦的。 “什么?”乌淳听他说疼,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背人没背好,又托着人往上颠一颠,水鹊连着大腿根一块遭罪。 他没忍住忿忿地拍了一下乌淳的背,“下来,我要下来了,你这什么衣衫,磨得人发疼。” 都给他买了纱衣,怎么不知道给自己也买件好点的衣服? 小郎君绵绵软软的肉陷着,感觉都要在他烫烫的掌心里融化了,乌淳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听话地将人放下来。 一听水鹊连着两句话都说疼,乌淳更是愧疚,他嘴拙,性格木讷甚至说得上愚钝,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边担忧一边内疚,焦心如焚,于是笨手笨脚的,“是哪里疼?我看看。” 水鹊正生气,尴尴尬尬的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薄薄的夏衣底下,粉粉白白的翘起小圆珠抵着衣料。 腿根也蹭得红红烫烫的。 乌淳凑过来,焦急不安但又粗手粗脚的像个登徒子,水鹊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抬手就是一声脆响。 愚拙的男人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不得当,哑口说不出话。 黝黑的皮肤脸色深红,顶着个显眼的巴掌印,磕磕绊绊地说:“对、对不住。” “衣衫是你的,”乌淳张了张口,开开合合几轮,最终闷声道:“不要穿给齐二看。” …… 水鹊气息憋闷,换回了素色凉衫,垂眼看锁骨也因为方才而磨出浅淡的红色,他更是气闷了,带着那薄纱衣回去就压了箱底。 怎么觉得自己明明应该是赚的,但又亏了? 齐朝槿回来看他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关切道:“怎么了?” 水鹊坐在小圆墩上,支着脑袋,摇摇头不说话。 随后感觉自己太冷淡,起身亲亲热热地问齐郎能不能晚上给他炒鲜茭白片,要多加花椒。 齐朝槿颔首:“嗯。” 他放了包袱,转步到灶房去。 穷书生定然想不到,他在城南为人书写田契时,家里平日爱黏着他的小郎君,跑到野男人的破落茅草屋里,为了件七贯钱的衣衫,给人磨红了胸口尖尖。 甚至那素纱衣还压在他们卧房的衣箱底。 …… 过了两日,齐朝槿给水鹊缝的一身衣衫好了,之前买的一匹雪青色小绫,先做了身对襟小立领的广袖衫,剩下的小绫还能再做一件。 他绣纹样的时候,晃了晃神,再一回神过来,广袖口给他绣了几朵牡丹和花叶中的小鸟。 和长命锁的纹样别无二致。 水鹊喜欢这身衣衫细密整齐的埋线,袖边的小鸟也是灵动可爱,他直接就换上了。 齐朝槿前头到县里书院交了一批抄本,回来的时候又抱了一堆,手上还提了一个竹笼,里头两三只小鸡苗。 他一边说这次的孤本落尘久了,前两日偶有下雨,受了点潮气,趁今日大晴天,得先晒一晒,另一边也说着应当要给鸡苗儿搭个鸡窝。 水鹊挽了挽袖子,兴致勃勃地要帮忙晒书,让齐朝槿赶紧去搭鸡窝。 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打马而来,个个皆是眉目分明,一表人才,当中以领头的神采英拔为最佳。 马儿越过青河村口前的木桥,田间小径一时尘土飞扬。 时值书院田假,城里都给他们荒唐够了,什么消夏饮食活动都提不起精神。 他们这次骑马出来,是要往城外西南方向的山上竹林避暑的。 骑的都是良马,崔氏好马,京城皆知,到了这江南地界也不改,几个跟崔三关系好的同窗,和崔时信一同出游的时候,就能借上他们家的马匹。 邓仓一眯眼,“那不是齐朝槿家么?知道他住青河村,原来他家就在村口啊。” 齐朝槿? 崔时信忽地却想起那日见到的齐二的表弟。 眼角余光一飞,瞧见篱笆院落里晒书的雪青身影。 崔时信猛地一拉缰绳,马一仰前身,咴声稳稳落地。 跟随其后的同窗也扯马停下来。 “崔三公子,这又是怎么了?”其中县衙主簿之子邓仓和他关系最好,抱怨道,“都到青河村了,你不是不想上山了,要打道回府吧?” 另一人叹道:“别啊,县里让人闲得发慌了,好好的田假,总不能回家温书……” 崔时信遥指河流边的篱笆院落,线条凌厉的下颚一抬,斜睨道:“齐二的远房表弟,见过没?” 邓仓:“什么啊?” 几个青年探首往那简朴的院落里瞧。 雪色的小脸闷得泛粉,宽袖挽上一些,就露出了细伶伶一截手腕,抬手擦擦额际的汗,还在忙活把书卷摊到案桌上。 院角的齐朝槿正在用荆条编成矮篱笆,说了什么,那人就唇角翘翘,脸颊漾出一个小窝。 院外的青年们看得痴痴的。 崔三越想越不对,冷嗤一声笑道:“什么远房表弟,我说齐二忙呢,原是忙着和小郎君田园牧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7.嫌贫爱富的黑月光(6) 咴声阵阵, 水鹊抬眼的时候,只看见马蹄在日光底下扬起四散的烟尘。 他扭头问齐朝槿“那个是不是崔三公子” 水鹊依稀感觉那骏马上的暗蓝罗衫背影有些眼熟。 还有其余几个人他就没印象了。 齐朝槿往远看,青年们打马过, 向山中去了, 多半是寻消遣。 他淡声应“嗯。” 水鹊多少有些好奇,“他们家中都蓄马的吗” 齐朝槿虽说不是和崔三一个圈子的, 但因为是同窗,对他们也略有耳闻。 他摇头,“应当是借崔家的。” 大融的马匹多产自北方, 或是与胡夷人茶马互市, 东南、江南一带鲜少产马,普通人家是买不起马的,出行乘驴的多,就是骑马也多是租赁而来。 其余几个要么是县衙官吏之子,要么是县令幕僚之子, 家中养马虽然不奇怪,但方才那些人骑的都是媲美战马的良骥, 和普通马又有不同, 一匹马价格不下数百两银。 除了崔三,长州县倒还没有人手笔这么大方。 水鹊嘀咕了一声“我还没有骑过马” 他头一次见到和古装剧里那样的纵马画面,便感觉有几分新鲜。 他说得小声,齐朝槿还是把话语捕捉到了耳中, 半阖眼,编织着手中的荆条篱笆。 宝宝, 你皮肤那么嫩,就是再好的马鞍,到时候还不是会磨得腿根红红 监察者01逗他。 水鹊抿了抿唇, 不赞同地道你别说话了,我哪有那么娇气,你是对我有偏见。 监察者一哂,不作答复。 他那细皮嫩肉的,就是把先前那个粗野莽夫当马骑一骑,也会给一身的粗麻衣弄伤了,要让人按着膝头不得挣脱,大腿根颤颤地上药去。 齐朝槿的田假只有一个月,晃眼过了半月有余,他日日作画抄书,还抽空为人书写田地买卖契约,匀下来一日能赚五六百钱,带着十贯钱再去成衣铺时,伙计却告诉他当日早有人将那轻烟罗衣衫买走了。 齐朝槿想买轻烟罗仿着制衣。 可一匹轻烟罗约得十三贯,伙计便推荐他一匹幽州产的闰罗,每匹折四贯,也是不错之选了。 过十几日就要转秋,一匹闰罗正好制作秋天的衣衫。 从前有夏九九的说法,不过到大融朝已经不时兴了,但仍然讲究三伏天。 现下是夏至过后的第四个庚日,中伏,青河村家家户户互相赠送了消暑药饵。 齐朝槿见水鹊热得扇子不离手,便说今日不画扇面了,带水鹊到长街坊市去吃凉粉,之后可以到消夏湾去看荷花。 时下巷陌市口,桥门市井,皆是叫卖着漉梨浆、木瓜汁、卤梅水、红茶水、细索凉粉素签,沿街挑担的货物也多是蕉扇、蒲鞋、草席、藤枕。 皎阳似火,齐朝槿撑着青布伞,伞面倾斜到水鹊那边,街巷人流旺盛,他牵着水鹊的手好不让人走散了。 先前的雪青小绫缝制成褙子,湖绉游鳞纹,本来就神清骨秀的小郎君,瞧着整个人都清清凉凉的,穿行游人当中实在吸睛。 穿过了长街,沿着河岸走,都是担夫小贩,还有往来与河港叫卖的载瓜小舟,浮瓜沉李,熏风徐来。 水鹊端着碗冰梅子,他到这个世界很久没吃上西瓜了,就同齐朝槿说让他去和小舟上的农家买瓜。 河岸边许多人招手,载瓜小舟摇着桨过来,日头大,齐朝槿买瓜得排队等上一会儿,就叫水鹊到稍远些河边的凉亭里等。 亭榭面水,旁边杨柳依依,算是柳荫深处,因此凉快许多。 水鹊坐在亭子里,只能看到远处人潮中齐朝槿的背影。 褐衣的男人走进来,摘下笠帽,也许是晒得慌,他的吐息粗重,汗流浃背,沾湿了布料就浮现出沟壑起伏的背脊来。 他不是来纳凉的。 一碗荔枝膏水,递到水鹊面前。 “乌淳”水鹊疑惑地问他,“你今日得闲来消暑吗” 他平日里看这个人不论寒暑晴雨,都往山里钻,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别的消遣。 还以为这人不知道冷热呢 乌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非得等水鹊接过了荔枝膏水,才哑声开口“刚打的,趁凉,喝。” 水鹊早习惯了他寡言少语、一个字一个字冒的说话风格,可能最近和水鹊说话还算说多了,乌淳的口音改善许多,起码没有之前那样,一听就是胡人的口音。 但人家一看他的高鼻鹰目,就知道不是纯血的大融人。 水鹊方才杨梅吃多了,嘴里正酸涩,荔枝膏水一化,甜的正好。 乌淳直勾勾地盯着他啜饮,喉头紧了紧,干燥的唇翕张,“齐二给你买了酸梅子,牵你了。” 水鹊“嗯” 怎么突然说起了齐朝槿 水鹊迷茫地抬眼看他。 乌淳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木木的,但一字一顿地道“你喝了我买的荔枝膏水,手合该也给我牵一牵。” 他明明听过眼前人和齐二说过心悦,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胜似一对璧人,却趁齐朝槿为人买西瓜的功夫,来送殷勤要牵小郎君的手。 乌淳知道这在大融的社会中应当是不正当的行为,但一来这两人还没成婚,二来胡人那边还有兄弟共妻的风俗,大多不注重虚礼。 虽说乌淳没有被老鳏夫收留前的记忆了,但他骨血里还是胡人的血脉占优势,想做什么就做了,不拘泥于旁人的眼光。 水鹊右手持着木碗在喝膏水,浑不在意地将左手伸出去。 胡人的大骨架,让他们拥有比寻常大融人更宽大的手掌,乌淳可以轻易地裹住水鹊的手。 小郎君的手和他的也全然不同,指节细细白白似姜芽,不像他的,骨节粗大突出。 掌心软腻腻的,一点茧子也没有,乌淳端详着,相比之下,他的手都是常年挽弓搭箭做粗活磨出的老茧,纹路深深。 他忍不住去揉捏水鹊凉凉的手。 温度滚烫,粗茧摩挲,乌淳痴痴地盯着,小郎君的手仿佛柔若无骨,任由他握着、裹着。 和沙砾般粗涩的虎口磨过,水鹊蹙起眉头,禁不住道“别玩了,我喝完了,碗还给你。” 经过了这么多日,他已然逐渐适应了自己勾三搭四、贪图享乐的人设。 前头和穷书生天下第一好,后头就勾着个粗野莽夫又是给他买衣衫又是给他买糖水,一不高兴了,就把牵手这点甜头都收回。 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木碗代替了左手塞到乌淳手里。 乌淳闷沉沉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碗。 早知应当买多两碗。 另外一只手还没牵上。 木碗内侧刚刚盛了荔枝膏水,是冰凉的,乌淳发觉外侧的边沿留下来一个印子,是水鹊喝膏水时让碗压着的饱胀下唇。 耳根忽地一烫,趁人没注意,他的指腹悄悄地覆盖在上面,擦了擦。 心满意足了,乌淳抬起头去看水鹊,转了话题风向,问“你怎么没穿我买的衣衫” 最先的素纱衣太单薄,是不能穿出去的,可是他等水鹊再看看兔子的时候,分明还送了他两身长衫。 水鹊不尴不尬地扣了会儿手指。 他怎么说 他总不能让男主现在就发现他勾搭“野男人”,毕竟这个阶段水鹊的角色还掩饰得好好的,没有暴露本性。 男主是后来看他和侯爷眉来眼去才起了疑心,新婚之夜水鹊失踪还以为他是被人绑走的,一直到金榜题名后彻底打探到真相,方才真的相信口口声声说心悦他的黑月光,竟然爱慕虚荣到为了锦衣华食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因为不好解释为什么乌淳给他送衣衫,水鹊只好把三件衣衫都压箱底了。 “你挑的都不好看,我不爱穿。” 水鹊现在只好搪塞乌淳。 乌淳怔怔的,低下头,闷声道“那下次你和我一同去成衣铺,挑你喜欢的。” 水鹊敷衍敷衍他“嗯嗯,等得了空吧,你快走,齐郎一会儿要回来了,我还要和他去消夏湾赏荷花的。” 他看河岸边人都稀疏了一些,就要排到男主了。 乌淳的唇板直,声音沉闷不乐“我划桨很稳当。” 水鹊撑着亭子的扶栏,在望河岸人群,没留意乌淳说了什么。 男人戴上笠帽,阴影盖住鹰目,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夏日炎炎,铄石流金,长州县家家户户都寻找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寺庙、道观、水榭,随处可见坐在栏槛内偷凉的身影。 最好的地方还是城南的消夏湾,依着荷花荡,岸上红栏绿水环绕着人家。 都走到城南了,水鹊不想只是在岸上赏荷,他戳了戳齐朝槿的手臂,“我们能不能也下去划船” 他看绕城河上荡了许多乌蓬小舟。 男男女女,摇着团扇,有的小舟还停泊在桥洞下,正是狭狭的风口。 齐朝槿环视一周,在沿河而下的青石阶找到了租船为生的白须老人,岸边几叶扁舟用绳缆系在一起,显然都是老人的船。 “郎君,租船啊”老人扶着白须笑一笑,“天气暑热,荷花荡好消暑呢。” 齐朝槿颔首,“老人家,你这小舟怎么租” “过夜一百文,半日五十文就好。”老人和气地呵呵笑。 夜里皓月澄波,荷花飘香,许多有情人在消夏湾过夜。 水鹊这人爱招引蚊虫,齐朝槿怕他在荷花荡过夜,把蚊子喂饱了。 何况近日傍晚多雷雨,实在不宜滞留太久。 齐朝槿从袖中取出五十文钱,递交出去,“半日足矣。”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人解了其中一叶乌蓬小舟的绳缆,齐朝槿让水鹊下来,接着扶了一把让他好稳稳坐进乌蓬里。 这种纳凉小舟多是水乡人家用来采莲蓬的,通体窄狭,船头至船尾的长度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多了侧身都难。 胜在轻便易水上活动。 齐朝槿划着木桡,一叶兰棹向荷花荡去。 水鹊特地让齐朝槿买瓜的时候让农家把瓜劈了两半,又拿了个瓷勺,他吃西瓜的时候也没忘了人设,对齐朝槿甜言蜜语几句。 “齐郎对我真好。” 说罢,还挖了一勺中间最多水的瓜肉,喂到齐朝槿嘴边。 划过桥洞,凉风阵阵,齐朝槿划桨没多想,直接吃了。 沙沙的西瓜入喉了,才发觉他和水鹊用的同一个瓷勺。 水鹊看他脸色不对,蹙起眉心,小声道“你不会是嫌弃我的口水吧” 明明是他自己不聪明,只拿了一个勺。 齐朝槿只觉得耳根红得厉害,摇摇头。 水鹊满意了,他又挖了一勺瓜肉,美滋滋地塞进嘴里。 刚咽下,结果齐朝槿不声不响地凑过来,闭起眼,唇贴到水鹊的唇瓣上。 木桡掉了,瓜也摔了。 乌蓬阻隔了灼热的日光,凉风里是荷花香。 齐朝槿贴了一会儿,似乎感觉这样有些愚钝。 舌头撬开水鹊的牙关,感觉到人有向后倒的趋势,怕水鹊摔着了脑袋,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动作生涩地扶住那把腰。 他端的是君子做派,轻轻吸吮湿红的舌尖,动作缓慢而轻柔,水鹊嘴巴里还都是西瓜的清甜,他忍不住舌头打着转地绕着那舌尖吮。 格外折磨人。 水鹊眉心蹙起,不太高兴的样子,雪白的脸颊却粉粉嫩嫩的,眼睫毛都湿得黏成一簇簇了,模样艳丽出奇。 这人去舔他内侧的腮肉,水鹊受不了了,他撑着齐朝槿胸膛的手开始用力往外推。 也不知道男主为什么分明一副瘦削书生的样子,按下去胸膛却硬邦邦的。 齐朝槿自小干农活,因为家贫,衣衫穿着就瞧起来清瘦,实际上肌肉精劲紧实,流线型覆盖着高而宽的骨架。 无论水鹊怎么推,他也纹丝不动。 深深吮着那湿软软的红尖,喉结滚动,做的是吞咽的动作。 “呜” 水鹊纤白的脖颈后仰,唇角微张,透明的水液就从那渗出来,沿着漂亮的颈线往下滑。 齐朝槿这会儿完全不能称上正人君子了,没有那个君子会从人鼓胀的唇瓣一直吮吻着沿湿痕往下。 一点点水都当做玉露琼浆似的吃干净。 他的喘息声粗重得与平时相差太多。 确保干干净净了,抬起头来,盯着给他亲得眼尾红红的小郎君,缓声道“不嫌弃,喜欢的。” 水鹊有些恼火“你不嫌弃就不嫌弃,吃我口水干嘛” 他指着小舟上的西瓜,摔得都不能吃了。 水鹊强烈地谴责他“浪费西瓜” 齐朝槿哑然失笑,看水鹊不是十分抵触的样子,心中石头落地。 “那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水鹊“嗯。” 他脸上热,后悔了。 谁知道男主忽然亲过来,早知道就不和他说什么甜言蜜语。 虽然西瓜摔了,好在刚刚木桨是掉在船内,要是落进水里了,他们就要用手划回岸上去。 齐朝槿划到另一个青石阶边,这边没见到载瓜小舟,他要到岸上去找瓜果小摊,水鹊不想上去,他就让他好好待在乌蓬里躲日光。 水鹊嘴上嗯嗯地答应他,实际人一走他就划拉着木桨。 动作不太得要领,不过还是从这种活动中得了趣。 划着划着回到荷花荡里了。 有一庞大的画舫,船上四面的雕花木窗齐齐打开着,让凉风徐徐进入。 船内如同房室一般,茶桌、太师椅、案几、竹榻和漆画雕屏,一应俱全。 四五个青年,赌酒游戏,围着的案几上是马吊牌,崔家二三家僮,恭敬地立在一边等候服侍。 打牌打到兴头上,舟中喝彩声不断。 邓仓输了,将家僮呈上来的酒一饮而尽,也算痛快酣畅,朗声笑道“听说马吊之戏,京中当属魏小侯爷打遍无敌手,崔三公子你和他比试过吗” 崔时信眉峰挑起,也想起了儿时的旧友,“一半一半吧。” 接着又说“他前两日飞鸽传书到家父手上,说要过来这边转转,不知道能否待到冬日,到时候镜湖结层厚冰了,还能凑齐人打场冰球。” 还在说着,话音未落地,就听到撑篙橹的船夫高喊一声,有人扑通地就落水了。 这可不是小事。 崔时信大步往船头去,看清水中的人,瞳孔一缩。 衣袂翻飞,就伏入水中。 捞上来一个湿哒哒的小郎君。 水鹊原先好端端地探出半个身子去摘莲蓬,这画舫经过撞上乌蓬小舟,他一个不稳就直接滑下河里去了。 匆匆追出来的青年们,见他眉眼耷耷,垮起个雪白的小脸。 崔时信松开他。 水鹊拧了一拧衣角,滴滴答答的。 崔时信凤眼睖睁,语调提高,“你怎么不穿鞋啊” 其余几人也才从人家的脸转移视线。 莹白的足面淋着清透河水,脚趾头粉粉腻腻,和花蕊缀在上面似的。 都是书院的书生,却看着人家的脚,直愣愣有些痴傻了。 水鹊瞥了一眼崔时信。 莫名其妙的。 他方才在小舟上,嫌鞋碍事就脱了。 大融社会开放,什么时候讲究过那些陋习。 这段时间每逢晚雨,男男女女都沿河赤脚而归,有什么好奇怪的。 77号提醒水鹊宿主,这个是剧情里那个和你眉来眼去的男主同窗。 水鹊身一僵。 既然是剧情里他勾三搭四的对象,那害他落水里,赔双鞋给他刷个软饭值应该不过分吧 他已经在软饭系统的指引下,业务熟练了。 水鹊摆出一副怏怏不悦的样子,“还不是你家画舫占道,直冲冲撞过来,害我落水连鞋都丢了那可是齐郎给我买的。” 崔时信别开脸,低声道“对不住。” 接着说“先乘舫到我家,换身衣衫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咴声阵阵, 水鹊抬眼的时候,只看见马蹄在日光底下扬起四散的烟尘。 他扭头问齐朝槿“那个是不是崔三公子” 水鹊依稀感觉那骏马上的暗蓝罗衫背影有些眼熟。 还有其余几个人他就没印象了。 齐朝槿往远看,青年们打马过, 向山中去了, 多半是寻消遣。 他淡声应“嗯。” 水鹊多少有些好奇,“他们家中都蓄马的吗” 齐朝槿虽说不是和崔三一个圈子的, 但因为是同窗,对他们也略有耳闻。 他摇头,“应当是借崔家的。” 大融的马匹多产自北方, 或是与胡夷人茶马互市, 东南、江南一带鲜少产马,普通人家是买不起马的,出行乘驴的多,就是骑马也多是租赁而来。 其余几个要么是县衙官吏之子,要么是县令幕僚之子, 家中养马虽然不奇怪,但方才那些人骑的都是媲美战马的良骥, 和普通马又有不同, 一匹马价格不下数百两银。 除了崔三,长州县倒还没有人手笔这么大方。 水鹊嘀咕了一声“我还没有骑过马” 他头一次见到和古装剧里那样的纵马画面,便感觉有几分新鲜。 他说得小声,齐朝槿还是把话语捕捉到了耳中, 半阖眼,编织着手中的荆条篱笆。 宝宝, 你皮肤那么嫩,就是再好的马鞍,到时候还不是会磨得腿根红红 监察者01逗他。 水鹊抿了抿唇, 不赞同地道你别说话了,我哪有那么娇气,你是对我有偏见。 监察者一哂,不作答复。 他那细皮嫩肉的,就是把先前那个粗野莽夫当马骑一骑,也会给一身的粗麻衣弄伤了,要让人按着膝头不得挣脱,大腿根颤颤地上药去。 齐朝槿的田假只有一个月,晃眼过了半月有余,他日日作画抄书,还抽空为人书写田地买卖契约,匀下来一日能赚五六百钱,带着十贯钱再去成衣铺时,伙计却告诉他当日早有人将那轻烟罗衣衫买走了。 齐朝槿想买轻烟罗仿着制衣。 可一匹轻烟罗约得十三贯,伙计便推荐他一匹幽州产的闰罗,每匹折四贯,也是不错之选了。 过十几日就要转秋,一匹闰罗正好制作秋天的衣衫。 从前有夏九九的说法,不过到大融朝已经不时兴了,但仍然讲究三伏天。 现下是夏至过后的第四个庚日,中伏,青河村家家户户互相赠送了消暑药饵。 齐朝槿见水鹊热得扇子不离手,便说今日不画扇面了,带水鹊到长街坊市去吃凉粉,之后可以到消夏湾去看荷花。 时下巷陌市口,桥门市井,皆是叫卖着漉梨浆、木瓜汁、卤梅水、红茶水、细索凉粉素签,沿街挑担的货物也多是蕉扇、蒲鞋、草席、藤枕。 皎阳似火,齐朝槿撑着青布伞,伞面倾斜到水鹊那边,街巷人流旺盛,他牵着水鹊的手好不让人走散了。 先前的雪青小绫缝制成褙子,湖绉游鳞纹,本来就神清骨秀的小郎君,瞧着整个人都清清凉凉的,穿行游人当中实在吸睛。 穿过了长街,沿着河岸走,都是担夫小贩,还有往来与河港叫卖的载瓜小舟,浮瓜沉李,熏风徐来。 水鹊端着碗冰梅子,他到这个世界很久没吃上西瓜了,就同齐朝槿说让他去和小舟上的农家买瓜。 河岸边许多人招手,载瓜小舟摇着桨过来,日头大,齐朝槿买瓜得排队等上一会儿,就叫水鹊到稍远些河边的凉亭里等。 亭榭面水,旁边杨柳依依,算是柳荫深处,因此凉快许多。 水鹊坐在亭子里,只能看到远处人潮中齐朝槿的背影。 褐衣的男人走进来,摘下笠帽,也许是晒得慌,他的吐息粗重,汗流浃背,沾湿了布料就浮现出沟壑起伏的背脊来。 他不是来纳凉的。 一碗荔枝膏水,递到水鹊面前。 “乌淳”水鹊疑惑地问他,“你今日得闲来消暑吗” 他平日里看这个人不论寒暑晴雨,都往山里钻,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别的消遣。 还以为这人不知道冷热呢 乌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非得等水鹊接过了荔枝膏水,才哑声开口“刚打的,趁凉,喝。” 水鹊早习惯了他寡言少语、一个字一个字冒的说话风格,可能最近和水鹊说话还算说多了,乌淳的口音改善许多,起码没有之前那样,一听就是胡人的口音。 但人家一看他的高鼻鹰目,就知道不是纯血的大融人。 水鹊方才杨梅吃多了,嘴里正酸涩,荔枝膏水一化,甜的正好。 乌淳直勾勾地盯着他啜饮,喉头紧了紧,干燥的唇翕张,“齐二给你买了酸梅子,牵你了。” 水鹊“嗯” 怎么突然说起了齐朝槿 水鹊迷茫地抬眼看他。 乌淳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木木的,但一字一顿地道“你喝了我买的荔枝膏水,手合该也给我牵一牵。” 他明明听过眼前人和齐二说过心悦,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胜似一对璧人,却趁齐朝槿为人买西瓜的功夫,来送殷勤要牵小郎君的手。 乌淳知道这在大融的社会中应当是不正当的行为,但一来这两人还没成婚,二来胡人那边还有兄弟共妻的风俗,大多不注重虚礼。 虽说乌淳没有被老鳏夫收留前的记忆了,但他骨血里还是胡人的血脉占优势,想做什么就做了,不拘泥于旁人的眼光。 水鹊右手持着木碗在喝膏水,浑不在意地将左手伸出去。 胡人的大骨架,让他们拥有比寻常大融人更宽大的手掌,乌淳可以轻易地裹住水鹊的手。 小郎君的手和他的也全然不同,指节细细白白似姜芽,不像他的,骨节粗大突出。 掌心软腻腻的,一点茧子也没有,乌淳端详着,相比之下,他的手都是常年挽弓搭箭做粗活磨出的老茧,纹路深深。 他忍不住去揉捏水鹊凉凉的手。 温度滚烫,粗茧摩挲,乌淳痴痴地盯着,小郎君的手仿佛柔若无骨,任由他握着、裹着。 和沙砾般粗涩的虎口磨过,水鹊蹙起眉头,禁不住道“别玩了,我喝完了,碗还给你。” 经过了这么多日,他已然逐渐适应了自己勾三搭四、贪图享乐的人设。 前头和穷书生天下第一好,后头就勾着个粗野莽夫又是给他买衣衫又是给他买糖水,一不高兴了,就把牵手这点甜头都收回。 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木碗代替了左手塞到乌淳手里。 乌淳闷沉沉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碗。 早知应当买多两碗。 另外一只手还没牵上。 木碗内侧刚刚盛了荔枝膏水,是冰凉的,乌淳发觉外侧的边沿留下来一个印子,是水鹊喝膏水时让碗压着的饱胀下唇。 耳根忽地一烫,趁人没注意,他的指腹悄悄地覆盖在上面,擦了擦。 心满意足了,乌淳抬起头去看水鹊,转了话题风向,问“你怎么没穿我买的衣衫” 最先的素纱衣太单薄,是不能穿出去的,可是他等水鹊再看看兔子的时候,分明还送了他两身长衫。 水鹊不尴不尬地扣了会儿手指。 他怎么说 他总不能让男主现在就发现他勾搭“野男人”,毕竟这个阶段水鹊的角色还掩饰得好好的,没有暴露本性。 男主是后来看他和侯爷眉来眼去才起了疑心,新婚之夜水鹊失踪还以为他是被人绑走的,一直到金榜题名后彻底打探到真相,方才真的相信口口声声说心悦他的黑月光,竟然爱慕虚荣到为了锦衣华食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因为不好解释为什么乌淳给他送衣衫,水鹊只好把三件衣衫都压箱底了。 “你挑的都不好看,我不爱穿。” 水鹊现在只好搪塞乌淳。 乌淳怔怔的,低下头,闷声道“那下次你和我一同去成衣铺,挑你喜欢的。” 水鹊敷衍敷衍他“嗯嗯,等得了空吧,你快走,齐郎一会儿要回来了,我还要和他去消夏湾赏荷花的。” 他看河岸边人都稀疏了一些,就要排到男主了。 乌淳的唇板直,声音沉闷不乐“我划桨很稳当。” 水鹊撑着亭子的扶栏,在望河岸人群,没留意乌淳说了什么。 男人戴上笠帽,阴影盖住鹰目,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夏日炎炎,铄石流金,长州县家家户户都寻找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寺庙、道观、水榭,随处可见坐在栏槛内偷凉的身影。 最好的地方还是城南的消夏湾,依着荷花荡,岸上红栏绿水环绕着人家。 都走到城南了,水鹊不想只是在岸上赏荷,他戳了戳齐朝槿的手臂,“我们能不能也下去划船” 他看绕城河上荡了许多乌蓬小舟。 男男女女,摇着团扇,有的小舟还停泊在桥洞下,正是狭狭的风口。 齐朝槿环视一周,在沿河而下的青石阶找到了租船为生的白须老人,岸边几叶扁舟用绳缆系在一起,显然都是老人的船。 “郎君,租船啊”老人扶着白须笑一笑,“天气暑热,荷花荡好消暑呢。” 齐朝槿颔首,“老人家,你这小舟怎么租” “过夜一百文,半日五十文就好。”老人和气地呵呵笑。 夜里皓月澄波,荷花飘香,许多有情人在消夏湾过夜。 水鹊这人爱招引蚊虫,齐朝槿怕他在荷花荡过夜,把蚊子喂饱了。 何况近日傍晚多雷雨,实在不宜滞留太久。 齐朝槿从袖中取出五十文钱,递交出去,“半日足矣。”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人解了其中一叶乌蓬小舟的绳缆,齐朝槿让水鹊下来,接着扶了一把让他好稳稳坐进乌蓬里。 这种纳凉小舟多是水乡人家用来采莲蓬的,通体窄狭,船头至船尾的长度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多了侧身都难。 胜在轻便易水上活动。 齐朝槿划着木桡,一叶兰棹向荷花荡去。 水鹊特地让齐朝槿买瓜的时候让农家把瓜劈了两半,又拿了个瓷勺,他吃西瓜的时候也没忘了人设,对齐朝槿甜言蜜语几句。 “齐郎对我真好。” 说罢,还挖了一勺中间最多水的瓜肉,喂到齐朝槿嘴边。 划过桥洞,凉风阵阵,齐朝槿划桨没多想,直接吃了。 沙沙的西瓜入喉了,才发觉他和水鹊用的同一个瓷勺。 水鹊看他脸色不对,蹙起眉心,小声道“你不会是嫌弃我的口水吧” 明明是他自己不聪明,只拿了一个勺。 齐朝槿只觉得耳根红得厉害,摇摇头。 水鹊满意了,他又挖了一勺瓜肉,美滋滋地塞进嘴里。 刚咽下,结果齐朝槿不声不响地凑过来,闭起眼,唇贴到水鹊的唇瓣上。 木桡掉了,瓜也摔了。 乌蓬阻隔了灼热的日光,凉风里是荷花香。 齐朝槿贴了一会儿,似乎感觉这样有些愚钝。 舌头撬开水鹊的牙关,感觉到人有向后倒的趋势,怕水鹊摔着了脑袋,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动作生涩地扶住那把腰。 他端的是君子做派,轻轻吸吮湿红的舌尖,动作缓慢而轻柔,水鹊嘴巴里还都是西瓜的清甜,他忍不住舌头打着转地绕着那舌尖吮。 格外折磨人。 水鹊眉心蹙起,不太高兴的样子,雪白的脸颊却粉粉嫩嫩的,眼睫毛都湿得黏成一簇簇了,模样艳丽出奇。 这人去舔他内侧的腮肉,水鹊受不了了,他撑着齐朝槿胸膛的手开始用力往外推。 也不知道男主为什么分明一副瘦削书生的样子,按下去胸膛却硬邦邦的。 齐朝槿自小干农活,因为家贫,衣衫穿着就瞧起来清瘦,实际上肌肉精劲紧实,流线型覆盖着高而宽的骨架。 无论水鹊怎么推,他也纹丝不动。 深深吮着那湿软软的红尖,喉结滚动,做的是吞咽的动作。 “呜” 水鹊纤白的脖颈后仰,唇角微张,透明的水液就从那渗出来,沿着漂亮的颈线往下滑。 齐朝槿这会儿完全不能称上正人君子了,没有那个君子会从人鼓胀的唇瓣一直吮吻着沿湿痕往下。 一点点水都当做玉露琼浆似的吃干净。 他的喘息声粗重得与平时相差太多。 确保干干净净了,抬起头来,盯着给他亲得眼尾红红的小郎君,缓声道“不嫌弃,喜欢的。” 水鹊有些恼火“你不嫌弃就不嫌弃,吃我口水干嘛” 他指着小舟上的西瓜,摔得都不能吃了。 水鹊强烈地谴责他“浪费西瓜” 齐朝槿哑然失笑,看水鹊不是十分抵触的样子,心中石头落地。 “那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水鹊“嗯。” 他脸上热,后悔了。 谁知道男主忽然亲过来,早知道就不和他说什么甜言蜜语。 虽然西瓜摔了,好在刚刚木桨是掉在船内,要是落进水里了,他们就要用手划回岸上去。 齐朝槿划到另一个青石阶边,这边没见到载瓜小舟,他要到岸上去找瓜果小摊,水鹊不想上去,他就让他好好待在乌蓬里躲日光。 水鹊嘴上嗯嗯地答应他,实际人一走他就划拉着木桨。 动作不太得要领,不过还是从这种活动中得了趣。 划着划着回到荷花荡里了。 有一庞大的画舫,船上四面的雕花木窗齐齐打开着,让凉风徐徐进入。 船内如同房室一般,茶桌、太师椅、案几、竹榻和漆画雕屏,一应俱全。 四五个青年,赌酒游戏,围着的案几上是马吊牌,崔家二三家僮,恭敬地立在一边等候服侍。 打牌打到兴头上,舟中喝彩声不断。 邓仓输了,将家僮呈上来的酒一饮而尽,也算痛快酣畅,朗声笑道“听说马吊之戏,京中当属魏小侯爷打遍无敌手,崔三公子你和他比试过吗” 崔时信眉峰挑起,也想起了儿时的旧友,“一半一半吧。” 接着又说“他前两日飞鸽传书到家父手上,说要过来这边转转,不知道能否待到冬日,到时候镜湖结层厚冰了,还能凑齐人打场冰球。” 还在说着,话音未落地,就听到撑篙橹的船夫高喊一声,有人扑通地就落水了。 这可不是小事。 崔时信大步往船头去,看清水中的人,瞳孔一缩。 衣袂翻飞,就伏入水中。 捞上来一个湿哒哒的小郎君。 水鹊原先好端端地探出半个身子去摘莲蓬,这画舫经过撞上乌蓬小舟,他一个不稳就直接滑下河里去了。 匆匆追出来的青年们,见他眉眼耷耷,垮起个雪白的小脸。 崔时信松开他。 水鹊拧了一拧衣角,滴滴答答的。 崔时信凤眼睖睁,语调提高,“你怎么不穿鞋啊” 其余几人也才从人家的脸转移视线。 莹白的足面淋着清透河水,脚趾头粉粉腻腻,和花蕊缀在上面似的。 都是书院的书生,却看着人家的脚,直愣愣有些痴傻了。 水鹊瞥了一眼崔时信。 莫名其妙的。 他方才在小舟上,嫌鞋碍事就脱了。 大融社会开放,什么时候讲究过那些陋习。 这段时间每逢晚雨,男男女女都沿河赤脚而归,有什么好奇怪的。 77号提醒水鹊宿主,这个是剧情里那个和你眉来眼去的男主同窗。 水鹊身一僵。 既然是剧情里他勾三搭四的对象,那害他落水里,赔双鞋给他刷个软饭值应该不过分吧 他已经在软饭系统的指引下,业务熟练了。 水鹊摆出一副怏怏不悦的样子,“还不是你家画舫占道,直冲冲撞过来,害我落水连鞋都丢了那可是齐郎给我买的。” 崔时信别开脸,低声道“对不住。” 接着说“先乘舫到我家,换身衣衫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8.嫌贫爱富的黑月光(7) 常理来说, 崔父作为县令,应当是居住在县衙当中的,然而崔氏毕竟是京城世家, 崔父四年前选择退到长州县任职当月,立即在城南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府邸。 廊桥飞虹,水榭亭台, 嶙峋假山, 奇珍异草。 跨过正门、外仪门两道栏槛, 穿过抄手游廊, 前院正厅的院中有一荷花池,红鲤在粼粼池水中游动, 路上可见家仆侍弄花草、打扇喂鱼。 府邸结合了江南园林特色,但整体又蕴含着京城的十足气派来。 水鹊不太明白, 崔氏就两个人在长州县,一个崔父一个崔时信, 至于住三进的府邸, 让二三十个家仆伺候吗 如果不是崔时信在前头领着路, 叫他自己走,他真的要迷路了。 回廊七转八弯,令人头晕眼花。 崔时信招手,唤一旁擦拭湘妃竹帘的家僮去取身衣衫来,“就半月前沈记成衣铺送到府上来的,四合团鹤鹿同春纹那件。” 过了长长的抄手游廊,才进到西侧院,除了内院正厅最大的屋宅,正是崔时信在住。 他早早打发了几个欲言又止的同窗,扬言来日再聚。 面不改色地领着焉耷耷的水鹊进到西侧院的卧房里。 卧房的金嵌玉钿屏风, 后面恰好容留了宽敞足以换衣的空间。 家僮将崔时信吩咐的衣衫捧在手中进来,崔时信下颌一抬,他便懂得了,衣衫递给水鹊,“公子,取来了。” 崔氏好摆宴,和崔时信交好的几个同窗时常年节到这座府邸做客,但水鹊是个生面孔,家僮没见过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便也称一声公子了。 水鹊犹疑地盯着那身衣衫。 这件不是那日他和男主逛成衣铺没买下的吗 而且,尺寸也不合崔时信的,他怎么反而买了 崔时信脸色不太自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诌道“我有个表弟,年节偶尔来长州探望,这是为他准备的新衣,还没穿过。” “今日是我家画舫害你落水,赔礼道歉送你了。” 他说着,自己都相信了。 怎么 齐朝槿都有个远房表弟,难道还不许他也有一个么 水鹊“噢” 古人亲缘关系真是和睦啊。 他没有多怀疑。 趿拉着崔时信在画舫上借予他的云头履,抱着衣衫到钿屏之后。 要换的罗衫先挂在钿屏上。 崔时信盯着那罗衫,不知怎的,脸上一烫。 那平素都是他换衣衫的地方。 空气中响起外衣脱下而窸窸窣窣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小郎君却俏生生地怀中抱着半湿的外衣,从钿屏后探出半个身子来,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崔三公子我没有干的亵衣裤。” 崔三脑袋轰轰然的,反应了许久,才急急忙忙道“哦哦,是我思虑不周。” “竹子再取套干净亵衣裤来” 他提高音量,后仰头对卧房外的家僮吩咐道。 竹子再遵从了吩咐,回来时捧着衣物,弱声答“公子,家中干净亵衣只有你的尺寸的。” 现在再到坊市买,回来水鹊衣衫都干了。 只好让他先穿这身了。 水鹊在屏风后抿紧唇,崔时信手长脚长的,和齐朝槿差不多高,衣袖和裤脚他得挽了再挽,才堪堪合身。 因为料子精细,所以哪怕挽起来也能够薄薄地贴合身躯。 外面再罩上轻烟罗长衫,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他又趿拉着崔三的云头履出来。 崔时信盯着他的脚瞧,神色怔怔的。 云头履是他在画舫留着备用的,尺码当然和水鹊的不同。 这人的脚似乎比他小上许多,脚后跟粉润,踏不到实处,走起路来就哒哒哒的。 水鹊走得可辛苦,嘟囔道“你可要记得赔我一双新鞋。” 崔时信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手中的折扇轻敲掌心,“记着了,到时送到齐二家里。” 正说着齐二。 西侧院匆匆跑进来另一个家僮,额头沁汗,应该是从正门一路跑过来的。 “公子,齐二公子上门拜访。” 话音刚落,齐朝槿便从后面大步流星走来了。 因为知道是崔时信的同窗,倒也没人敢拦住他。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水鹊安然无恙才送了一口气。 水鹊脸色一僵。 齐朝槿自己来就好了,做什么还把他丢在小舟上的鞋也提过来 那他讹人给他买新鞋不是穿帮了吗 神色紧张地瞥了崔时信一眼,转而强行扬起嘴角,装作高高兴兴的,上前抱住齐朝槿的手臂,道“齐、齐郎待我真好,还给我买了双新鞋子来。” 齐朝槿不明所以,启唇要说话,水鹊捂住他嘴巴,细声小气道“齐郎不必说了,我都懂得。” 等齐朝槿沉默,他弯腰脱了云头履,换上齐朝槿从荷花荡一路提过崔府来的皂靴。 崔时信看两个人情意绵绵,眉头皱得要夹死苍蝇。 他的云头履哪里比不上这皂靴了 有情饮水饱 他心烦意乱,挥挥手道“我还要换衣衫,就不招待你们二位了,请自便吧。” 分明刚刚还抱着要留水鹊吃饭的心思,齐二一来全搅和了。 齐朝槿眸色深深,随后半阖眼,“不叨扰崔三公子,我和水鹊先告辞了。” 说罢,牵着水鹊从西角门出府。 他的眉眼压低,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齐朝槿前头买了个西瓜,回到河岸边不见那只小舟,向租舟老人借了另一叶扁舟,划到荷花荡里。 乌蓬小舟荡荡漾漾,随波逐流,上面徒留一双皂靴。 炎炎夏日,齐朝槿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荷花荡里划舟的其他人热心地同他说了崔家画舫撞舟的事。 “你家小郎君应当是跟着崔家公子走了吧” 他瓜都落下了,担忧水鹊是溺了水,提着他的鞋,匆匆忙忙从荷花荡赶到崔府。 水鹊听他说完事情原委,没忍住拍了他手臂一下,多少有些恼怒地道“齐郎真大方,浪费两个瓜了” 见他还这么有精神,齐朝槿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只是细细打量水鹊身上的衣服时,目光一滞。 他嘴巴翕张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这衣衫” 水鹊走着走着转了一个圈,抬眼望他“好看吗” 齐朝槿点头,“好看。” 水鹊不忘自己爱慕虚荣的人设,信口道“是崔三公子送我的,给我的赔礼。他家府邸真大啊” 其实不是,这是人家准备给远房表弟的。 水鹊说完谎话,心里还发虚。 府邸大是真的,就是走得脚累得慌,但按照他的人设应当是要极其向往艳羡了。 水鹊补充道“卧房比我们院子还要大了” 他还拉开胳膊比划着。 齐朝槿眼睑覆下,轻声应“嗯。” 看他的兴致不高,而77提示剧情进度涨了一点,水鹊讷讷地合上嘴。 齐朝槿牵紧了他的手,“待到他日,我金榜题名你来选宅邸如何” 可剧情可不是这么走的。 水鹊抬眼看他,为了宽慰他,先应和道“嗯。” 一场秋雨过后,就是立秋了,夜晚凉气丝丝缕缕地沾上枕边来。 齐朝槿需得到书院去上课。 早上起早给水鹊做了小粥,简单用了些薄饼就出门了。 他前脚才走,77号就把水鹊叫醒了。 宿主宿主不要睡了77号用小狗头套黏糊糊地拱着他,齐朝槿上书院去了,你还得和他的同窗师生眉来眼去呢。 水鹊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竹帘外的天色蒙蒙亮。 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得不得了77那我该怎么做啊 77号紧紧贴着他,半哄半劝道书院是允许社会旁听生的,你到男主学堂去黏着他,这不就能趁机走剧情进度了吗 为了剧情进度,水鹊还是得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喝完粥,一大清早外头就飘起了蒙蒙细雨。 家中唯一一把油纸伞,还放在门角。 水鹊眼前一亮。 男主肯定没带伞,那他去送伞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再说一说自己要当旁听生,男主必然是情愿给他交点旁听生的书费的 他撑着油纸伞出门去。 西江书院就在坝子桥过后不远。 和其他建在山中僻静地带的书院不同,西江书院选址闹中取静,出门过个桥就是坊市。 书院门口进进出出的有许多青年。 水鹊走在里面也不突兀,只是天生好颜色,让别人多瞧了一瞧他。 77号给他指路。 前门进去,都是些这一带特色的园林景观,院墙没有彩绘,白墙绿瓦的,朴实无华,溪流树木和谐地相互映衬。 转过二门,人影稀疏了许多,似乎教学斋已经上课了。 除了水鹊,独独在小径中央有个坐着四轮车的青年。 小径铺的河卵石,粗细大小不一,木制轮椅的机动性没有后世那般灵活,一颗石头卡在轮底,四轮车就陷进小径当中了。 水鹊上前,蹲下身把那卵石捡起来丢到小径另一头,仰起脸问“郎君也是要上课么不如我推你去吧。” 青年眼眸漆黑如浓墨,面容冷淡,只礼节性地道一句“多谢,不必推我。” 他的手伸到两侧,推动着圆木轮子缓慢往前。 水鹊踌躇了一阵,还是跑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搭脑上,“教学斋都上课了,你要迟到的,我推着你快一些” 青年眼睛半阖,盯着自己的腿,这次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只在水鹊让指路的时候应上一两个字。 他简短地说“到了。” 水鹊就推着他进眼前这间讲堂。 里头原先书声琅琅。 他们两个进来,一下静默了。 水鹊在讲席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包括坐在第三排案几前的男主。 他们恭敬问候道“先生。” 水鹊眨了眨眼,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常理来说, 崔父作为县令,应当是居住在县衙当中的,然而崔氏毕竟是京城世家, 崔父四年前选择退到长州县任职当月,立即在城南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府邸。 廊桥飞虹,水榭亭台, 嶙峋假山, 奇珍异草。 跨过正门、外仪门两道栏槛, 穿过抄手游廊, 前院正厅的院中有一荷花池,红鲤在粼粼池水中游动, 路上可见家仆侍弄花草、打扇喂鱼。 府邸结合了江南园林特色,但整体又蕴含着京城的十足气派来。 水鹊不太明白, 崔氏就两个人在长州县,一个崔父一个崔时信, 至于住三进的府邸, 让二三十个家仆伺候吗 如果不是崔时信在前头领着路, 叫他自己走,他真的要迷路了。 回廊七转八弯,令人头晕眼花。 崔时信招手,唤一旁擦拭湘妃竹帘的家僮去取身衣衫来,“就半月前沈记成衣铺送到府上来的,四合团鹤鹿同春纹那件。” 过了长长的抄手游廊,才进到西侧院,除了内院正厅最大的屋宅,正是崔时信在住。 他早早打发了几个欲言又止的同窗,扬言来日再聚。 面不改色地领着焉耷耷的水鹊进到西侧院的卧房里。 卧房的金嵌玉钿屏风, 后面恰好容留了宽敞足以换衣的空间。 家僮将崔时信吩咐的衣衫捧在手中进来,崔时信下颌一抬,他便懂得了,衣衫递给水鹊,“公子,取来了。” 崔氏好摆宴,和崔时信交好的几个同窗时常年节到这座府邸做客,但水鹊是个生面孔,家僮没见过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便也称一声公子了。 水鹊犹疑地盯着那身衣衫。 这件不是那日他和男主逛成衣铺没买下的吗 而且,尺寸也不合崔时信的,他怎么反而买了 崔时信脸色不太自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诌道“我有个表弟,年节偶尔来长州探望,这是为他准备的新衣,还没穿过。” “今日是我家画舫害你落水,赔礼道歉送你了。” 他说着,自己都相信了。 怎么 齐朝槿都有个远房表弟,难道还不许他也有一个么 水鹊“噢” 古人亲缘关系真是和睦啊。 他没有多怀疑。 趿拉着崔时信在画舫上借予他的云头履,抱着衣衫到钿屏之后。 要换的罗衫先挂在钿屏上。 崔时信盯着那罗衫,不知怎的,脸上一烫。 那平素都是他换衣衫的地方。 空气中响起外衣脱下而窸窸窣窣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小郎君却俏生生地怀中抱着半湿的外衣,从钿屏后探出半个身子来,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崔三公子我没有干的亵衣裤。” 崔三脑袋轰轰然的,反应了许久,才急急忙忙道“哦哦,是我思虑不周。” “竹子再取套干净亵衣裤来” 他提高音量,后仰头对卧房外的家僮吩咐道。 竹子再遵从了吩咐,回来时捧着衣物,弱声答“公子,家中干净亵衣只有你的尺寸的。” 现在再到坊市买,回来水鹊衣衫都干了。 只好让他先穿这身了。 水鹊在屏风后抿紧唇,崔时信手长脚长的,和齐朝槿差不多高,衣袖和裤脚他得挽了再挽,才堪堪合身。 因为料子精细,所以哪怕挽起来也能够薄薄地贴合身躯。 外面再罩上轻烟罗长衫,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他又趿拉着崔三的云头履出来。 崔时信盯着他的脚瞧,神色怔怔的。 云头履是他在画舫留着备用的,尺码当然和水鹊的不同。 这人的脚似乎比他小上许多,脚后跟粉润,踏不到实处,走起路来就哒哒哒的。 水鹊走得可辛苦,嘟囔道“你可要记得赔我一双新鞋。” 崔时信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手中的折扇轻敲掌心,“记着了,到时送到齐二家里。” 正说着齐二。 西侧院匆匆跑进来另一个家僮,额头沁汗,应该是从正门一路跑过来的。 “公子,齐二公子上门拜访。” 话音刚落,齐朝槿便从后面大步流星走来了。 因为知道是崔时信的同窗,倒也没人敢拦住他。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水鹊安然无恙才送了一口气。 水鹊脸色一僵。 齐朝槿自己来就好了,做什么还把他丢在小舟上的鞋也提过来 那他讹人给他买新鞋不是穿帮了吗 神色紧张地瞥了崔时信一眼,转而强行扬起嘴角,装作高高兴兴的,上前抱住齐朝槿的手臂,道“齐、齐郎待我真好,还给我买了双新鞋子来。” 齐朝槿不明所以,启唇要说话,水鹊捂住他嘴巴,细声小气道“齐郎不必说了,我都懂得。” 等齐朝槿沉默,他弯腰脱了云头履,换上齐朝槿从荷花荡一路提过崔府来的皂靴。 崔时信看两个人情意绵绵,眉头皱得要夹死苍蝇。 他的云头履哪里比不上这皂靴了 有情饮水饱 他心烦意乱,挥挥手道“我还要换衣衫,就不招待你们二位了,请自便吧。” 分明刚刚还抱着要留水鹊吃饭的心思,齐二一来全搅和了。 齐朝槿眸色深深,随后半阖眼,“不叨扰崔三公子,我和水鹊先告辞了。” 说罢,牵着水鹊从西角门出府。 他的眉眼压低,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齐朝槿前头买了个西瓜,回到河岸边不见那只小舟,向租舟老人借了另一叶扁舟,划到荷花荡里。 乌蓬小舟荡荡漾漾,随波逐流,上面徒留一双皂靴。 炎炎夏日,齐朝槿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荷花荡里划舟的其他人热心地同他说了崔家画舫撞舟的事。 “你家小郎君应当是跟着崔家公子走了吧” 他瓜都落下了,担忧水鹊是溺了水,提着他的鞋,匆匆忙忙从荷花荡赶到崔府。 水鹊听他说完事情原委,没忍住拍了他手臂一下,多少有些恼怒地道“齐郎真大方,浪费两个瓜了” 见他还这么有精神,齐朝槿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只是细细打量水鹊身上的衣服时,目光一滞。 他嘴巴翕张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这衣衫” 水鹊走着走着转了一个圈,抬眼望他“好看吗” 齐朝槿点头,“好看。” 水鹊不忘自己爱慕虚荣的人设,信口道“是崔三公子送我的,给我的赔礼。他家府邸真大啊” 其实不是,这是人家准备给远房表弟的。 水鹊说完谎话,心里还发虚。 府邸大是真的,就是走得脚累得慌,但按照他的人设应当是要极其向往艳羡了。 水鹊补充道“卧房比我们院子还要大了” 他还拉开胳膊比划着。 齐朝槿眼睑覆下,轻声应“嗯。” 看他的兴致不高,而77提示剧情进度涨了一点,水鹊讷讷地合上嘴。 齐朝槿牵紧了他的手,“待到他日,我金榜题名你来选宅邸如何” 可剧情可不是这么走的。 水鹊抬眼看他,为了宽慰他,先应和道“嗯。” 一场秋雨过后,就是立秋了,夜晚凉气丝丝缕缕地沾上枕边来。 齐朝槿需得到书院去上课。 早上起早给水鹊做了小粥,简单用了些薄饼就出门了。 他前脚才走,77号就把水鹊叫醒了。 宿主宿主不要睡了77号用小狗头套黏糊糊地拱着他,齐朝槿上书院去了,你还得和他的同窗师生眉来眼去呢。 水鹊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竹帘外的天色蒙蒙亮。 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得不得了77那我该怎么做啊 77号紧紧贴着他,半哄半劝道书院是允许社会旁听生的,你到男主学堂去黏着他,这不就能趁机走剧情进度了吗 为了剧情进度,水鹊还是得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喝完粥,一大清早外头就飘起了蒙蒙细雨。 家中唯一一把油纸伞,还放在门角。 水鹊眼前一亮。 男主肯定没带伞,那他去送伞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再说一说自己要当旁听生,男主必然是情愿给他交点旁听生的书费的 他撑着油纸伞出门去。 西江书院就在坝子桥过后不远。 和其他建在山中僻静地带的书院不同,西江书院选址闹中取静,出门过个桥就是坊市。 书院门口进进出出的有许多青年。 水鹊走在里面也不突兀,只是天生好颜色,让别人多瞧了一瞧他。 77号给他指路。 前门进去,都是些这一带特色的园林景观,院墙没有彩绘,白墙绿瓦的,朴实无华,溪流树木和谐地相互映衬。 转过二门,人影稀疏了许多,似乎教学斋已经上课了。 除了水鹊,独独在小径中央有个坐着四轮车的青年。 小径铺的河卵石,粗细大小不一,木制轮椅的机动性没有后世那般灵活,一颗石头卡在轮底,四轮车就陷进小径当中了。 水鹊上前,蹲下身把那卵石捡起来丢到小径另一头,仰起脸问“郎君也是要上课么不如我推你去吧。” 青年眼眸漆黑如浓墨,面容冷淡,只礼节性地道一句“多谢,不必推我。” 他的手伸到两侧,推动着圆木轮子缓慢往前。 水鹊踌躇了一阵,还是跑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搭脑上,“教学斋都上课了,你要迟到的,我推着你快一些” 青年眼睛半阖,盯着自己的腿,这次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只在水鹊让指路的时候应上一两个字。 他简短地说“到了。” 水鹊就推着他进眼前这间讲堂。 里头原先书声琅琅。 他们两个进来,一下静默了。 水鹊在讲席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包括坐在第三排案几前的男主。 他们恭敬问候道“先生。” 水鹊眨了眨眼,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9.嫌贫爱富的黑月光(8) 众人的目光还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尤其是齐朝槿望向他的眼睛隐隐透露着诧异, 还有些淡淡的疑惑。 水鹊扶着搭脑的手一烫,脑子忽然转过弯来。 “先、先生……”他细声小气地和轮椅上的青年问好,水鹊是有点怕老师的, 称呼一声先生几乎是咕哝着说, 让人差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看这人好像还十分年轻, 哪里想到人家已经当老师了。 不怎么和师长相处,他手心都要把轮椅背上沿的搭脑搓出火来了,手掌心不自禁地直沁汗。 聂修远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他的面容始终一贯对所有人皆是赛雪欺霜的冷淡。 语气没有起伏, “旁听也到席上落座吧。” 水鹊原先正尴尬, 听他这么一说,如蒙大赦。 齐朝槿后面恰好有一套无人落座的书几和苇席。 他就和羁鸟归林似的, 跑到齐朝槿后面坐下, 路过的时候将油纸伞递给他, 没有回避两人关系的意思。 崔时信眉峰微挑, 但水鹊压根没留心到他在这位置后面,直直在苇席上坐下了。 崔时信:“……” 怎么只看到齐朝槿了? 齐二的皮相很出色吗? 他可是昨日才遣人去齐家给水鹊送了鞋,转头连人都不认识了? 聂修远推着木轮悠悠到讲席前, 讲堂一片寂静。 他不说话还好, 他一长篇大论的说话, 水鹊就犯困了。 书院一堂课按例是一个时辰连着上, 讲的又都是些孔孟章注、经义策论, 水鹊最多只念过第一个世界的高三,光会几句流传千古的论语,齐朝槿转过来将自己的书给他,水鹊一翻开,大字也不认识几个, 只能根据现代汉字连蒙带猜地看。 外头雨大了,打得窗牖边的芭蕉叶噼里啪啦响。 秋雨的空气凉丝丝的。 先生的讲解好似和雨打芭蕉一起成了妙极的催眠白噪音。 春困秋乏,水鹊支着脑袋,上下眼皮打架。 垂着头,一点一点的。 额头就要坠到案几上了。 一只宽阔的大掌不动声色地垫在案面。 后头又有一只带着玉扳指的大手来,提拎带扯地,牵住水鹊后颈的衣领子。 齐朝槿半侧着身,手还放在案几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崔时信,正是他提拎水鹊的领子。 水鹊给人一扯,一下子清醒了,抬起头来,后颈的力道也适时一松。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往左往右地瞟。 ……为什么大家全盯着他看? 学堂二十一双眼,视线都黏在他身上。 戒尺敲在讲席上。 水鹊抬眼,正正好对上那双漆黑淡漠的眸子。 聂修远看着他,声音冰泠泠,“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给人捉到上课打瞌睡了。 水鹊见到讲席上那把戒尺,更是瑟缩,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讷讷道:“学生不知……” 他就只知道齐桓、管仲,其余是一个都不认识。 聂修远又换了几个问题引导性地循循善诱。 心思半点没在功课上的小郎君,天生一副好颜色,圆圆钝钝的眼尾微垂着,不论问什么,先是认真听完了问题,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番,接着还得是小声回答:先生……学生不知……” ……真真是难为他了。 聂修远沉默须臾,让他坐下了。 书院没有责罚学生的惯例,戒尺只是作威慑用。 外头有人打钟,一堂课结束。 聂修远推着木轮离堂了。 崔时信拍了拍水鹊后颈那方才给他捏皱了的衣领子。 水鹊抱怨道:“你刚刚扯我做什么?我差点要给你勒着脖子了。” 崔时信没见过他倒打一耙的样,惊疑道:“如果不是我揪着你的领子,你刚咚一声就撞到案几上了!” “……”水鹊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才不会,齐郎会给我用手垫着的。” 他睁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齐朝槿的手心朝上,就垫在案几上,这不就是要防止他撞上的吗? 崔时信横眉立目的,看起来有些凶狠,“齐郎齐郎、整日就是齐郎齐郎的,你一点书也不念,心思都挂齐二身上了,难怪是个小文盲!” 崔时信最烦旁人说齐二这样好那样好的。 水鹊缩了缩脖子,噔噔噔跑到齐朝槿身边,依偎着他坐,不满地对崔时信说:“文盲就文盲……反正我又不用考功名,齐郎会养我的!” 他就是在这个世界是文盲,但这也没办法,他初来乍到没学过,也不是古文学者,不懂才正常。 齐朝槿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缓声应答:“嗯。” 两个人全然一副情意相通的样子。 同窗从没见崔三这么气急过。 连院试出榜排在齐二后面,也没见崔三这样。 可是小郎君理直气壮地叫齐二养他,模样并不惹人讨厌,尤其是偎着齐二的肩膀,小脸贴着挤出一点嫩生生的颊肉。 这些个同窗都莫名耳根子发烫,就好似人家是偎在自己的肩膀上,那甜稠密密的香气萦绕鼻尖,将衣袖染香了。 奇了怪了,不是说是远房表弟吗……怎么感情这般好? 只是道听途说,知道齐朝槿家来了个亲戚投奔的学子疑惑。 隐隐猜测到内情的,和崔三关系好的青年,一看两个人亲昵的举动,就察觉到水鹊和齐朝槿之间的气氛不一般。 崔时信更是死死盯着他。 他样子这么凶,剧情进度居然还涨了。 水鹊疑惑不定,难道崔时信这横眉竖目的,也能算在和他眉来眼去的范畴吗? 那范围也太广了吧。 不是让他刷刷地涨剧情进度吗? 齐朝槿道:“等晌午下学,我为你到监院那里交上书课费,领一套新书回来。” 他自己用的是从前人那买的旧书,翻来覆去看,有的装线都破了,也不好给水鹊上课用。 水鹊:“嗯嗯。” 虽然他大部分不大看得明白就是了。 齐朝槿没问他为什么跟着到书院来。 邓仓踌躇了一会儿,缓步上前来,手中抱着一个木漆雕花的食盒,他揭开盖子,云云热气冒出来。 别看他长得清秀高拔,实际上嗜甜如命,同窗基本也了解,他娘天天让他提一食盒的糕点过来。 食盒里果然又是软枣糕、透花糍之类的。 邓仓不大好意思地和水鹊说:“还有一堂课,你饿不饿?要是不嫌弃,可以尝尝我娘的手艺……” 他娘每天变着花样做糕点,一塞食盒里就要全塞满,他还要吃正餐的,平时糕点和同窗分着吃,避免吃不完浪费了。 等水鹊拈了个软枣糕,邓仓才想起来这个学堂不只他们两个人似的。 邓仓:“噢噢,齐二郎,崔三公子,大家,都来吃,都来吃!” …… 晌午的时候,水鹊想和齐朝槿一同到长街坊市吃饭的。 齐朝槿却犯了难,如果水鹊没来,他肯定是要回去做饭的,但水鹊到书院旁听,他中午不用花一时辰赶路,空余下来的时间就想到书斋抄书。 抄的快的时候,两个中午也能抄上一卷。 他从袖中取出来一百文钱,让水鹊自己去坊市下馆子。 一百文,能到不错的街边饭馆,酒肉菜齐备了。 水鹊拿了钱,抱憾道:“好吧……” 大融朝的书院是半官办性质的,不仅有地方财政补贴,自身也有近百公顷的学田,教育经费还能靠租赁学田保证,因此贫苦书生也能靠每年交上两三贯钱,包食宿,匀下来上学的每日书本食宿费只需要二三十文。 齐朝槿自己到书院的食斋就餐,青菜肉沫,有菜有肉了,但是做的没有家里的丰盛好吃,水鹊应该是吃不惯的。 另一边,水鹊还在街上晃悠悠,不知道去哪家饭馆好。 他看那些小吃也是色香味俱全,踌躇半天。 酒楼上有人朝下喊:“水鹊!” 他一抬头,牌匾大大的鼓腹楼三字,二楼雕花窗大开着,早先还对他横眉的青年对他道:“上来。” 水鹊给酒楼小厮领着到楼上的包房。 还是之前画舫上见到的人,加上崔时信,五个人,是西江书院学子里家世差不多顶好的了。 当然崔时信作为京城世家子,到长州县与其他青年一比,家世又是云泥之别。 “齐二让你一个人出来吃饭?” 崔时信挑眉问他。 水鹊眨了眨眼,点头:“嗯。” 崔时信眼眸意味深长:“他给你多少钱?” 同窗投以不赞同的目光。 “……”水鹊老实巴交地摊开手心,“一百文。” 崔时信对答案满意了,不出所料。 “过来,请你吃饭。”他招招小猫似的,哄水鹊过来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折扇扇骨敲了敲八仙桌的桌沿,“齐二就只能给你一百文,怎么养你呢?” 水鹊不说话了。 真好,上个楼人家就请他吃饭。 还省了一百文。 自认为胜了齐朝槿一筹,崔时信高兴了,提起葫芦形的白釉执壶,问他:“喝酒吗?” 他就想往酒盏里倒去,水鹊摁住他的手,摇摇头,“不喝的。”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个世界喝了点果酒就熏了。 虽然说古代的酒度数没有现代高,但是水鹊不打算轻易尝试了。 崔时信耸耸肩,放下了执壶,“我还以为你清早喝了酒,竟然敢推聂山长的轮椅。” 他们讲堂称呼聂修远为先生,主要是由于对方当堂授课,平日里多是称呼聂山长,他是西江书院的院长,是最主要的讲学老师,同时也统揽行政。 水鹊不明白:“为什么不敢……?” 邓仓等人知道他是初来乍到,但是没想到他连聂修远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几人当中的文向竹算得上最为推崇聂山长,神色钦羡地同水鹊解释:“聂山长是建元二十六年的状元,当时他才十七岁,是大融最为年轻的状元郎,后来年仅二十四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说是青霄直上也不为过……” 当下是平武元年,建元二十六年时十七岁的状元……这样算起来,聂先生已然而立了。 水鹊不喝酒,崔时信就给他倒了盏茶,“不过可惜,天潢贵胄相残杀,聂山长没多久就遭小人暗算,废了一双腿,接着被人构陷结党营私而下狱。” “五年前就挂冠而去,退到西江书院潜心治学了。” 有聂修远的例子在,崔大又升迁礼部员外郎,崔父生怕他和大儿子都在朝中做官遭上头的人忌惮,也是为了使崔氏远离当时危机四伏的夺位之争,自书退到长州县当一个小小县令。 “原来是这样……”水鹊浅啜着茶水,方始了解了聂修远的事情。 邓仓接着说清楚:“所以,不能行走是先生的心结,也是避讳,他平日不让旁人推他。” 那他岂不是一日犯了两个禁忌? 水鹊眨了眨眼。 一是强行推了聂修远的轮椅,二是上课打瞌睡…… 怎么想都是在人家雷区蹦跶。 好在聂修远是山长,平时日子里忙,三日方讲一堂课。 水鹊中午吃得茶足饭饱,那家酒楼的三鲜笋炒鹌子特别好吃,听说大厨子的师叔祖从前是御膳房的,这道菜算得上是皇家玉食。 他吃得太饱了,就犯困,犯困就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的,但是讲席的先生已然是个白胡须老者,眼睛昏花,自顾自地讲学,也不在意底下的人什么状态。 西江书院六日一休,第一个休息日正好碰上了七月七。 水鹊跟着书院的作息跑了六日,休息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齐朝槿本来想和他到县里走一走,见他没睡醒,就自己上了长州县,在油粮铺买了糖和面回来,制糖浆、和面,缠绕成麻绳结的形状,放在油锅里煎炸,直到酥脆捞出,就做成了七夕巧果。 中途给水鹊做了碗鸡丝面作午餐。 天色已晚,齐朝槿在院中布置祭拜的供桌,便让水鹊送一食盒巧果到刘大娘子家去。 他从长州县回来的时候,刘大娘子遇见他,送了几个梨子。 邻里两家时常相互往来,逢节日送些瓜果点心是常有的事。 “嗯嗯。”水鹊提着竹篾藤编的食盒出门去了,刘大娘子家就在屋后没多远,只隔了条小溪和一丛芭蕉的。 虎子在竹门外踢毽子,见他来了可兴奋,一边喊院子里的娘亲,一边往他这里来。 水鹊摸了摸他扎着一头小辫的脑袋。 刘大娘子适时迎出来,掩着嘴巴笑道:“哎呦,小水郎君,来就来了,怎么还提东西过来呢?” 水鹊揭开食盒的盖子,“是齐郎做的巧果,你们尝尝。” 刘大娘子接过去,连声谢了谢,到灶房里把巧果装在碗盆里,提着空的食盒出来还给水鹊。 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刘大娘子的手指甲,“这是……?” 指甲盖红红的。 “噢噢,这不是七月七到了,我正捣凤仙花染红指甲呢。”刘大娘子笑,“一会儿给虎子也染,小孩子染无名指和小拇指,相传染红的颜色留到了春节,使老人家看了就能目明,不老眼昏花。” 大融江南一带的习俗,七夕染红指甲,比之前朝风气开放,男女皆有染指甲的,不过还是女子居多一些。 小孩子就没什么讲究了。 刘大娘子看水鹊好奇地盯着,便哄道:“小水郎君是不是也想试试?来吧来吧,大娘家捣的凤仙花汁多了,正愁浪费。” 水鹊只想玩一下,于是刘大娘子就给他染了无名指和小拇指。 凤仙花汁是混入了零星明矾的,染了指甲再用布帛缠好。 “好了,过一夜就固定颜色了。”刘大娘子松开他的手,“如果想颜色再深红一些,固定得再久一些,就得再来三四次。” 水鹊点点头。 但他就是贪玩试一试,还是不多染了,方便之后洗涤的好。 齐朝槿小时候齐母也给他玩过,所以见水鹊回来手指缠了四指布帛,并没有觉得奇怪,就没问起。 两人在院落里用瓜果祭拜了牛郎织女星,夜色深了吃完晚饭,在院里半躺在榻上,看看天河,齐朝槿还得给水鹊拍拍扇子,即便这样,还有些秋天的蚊子,水鹊被咬了一口,手背上一个红色的小包,不愿意再待,就要回屋子睡觉了。 …… 新的七日,还得跟着齐朝槿去书院。 水鹊坐不住了。 书院没有规矩要求旁听生一定不能逃课。 对于社会旁听者,书院没有食宿补贴,因此管理说得上是宽松。 早上第一堂课下了,聂修远刚刚出去没多久,水鹊就要偷偷溜走。 齐朝槿见他清晨吃的少,知道他要逃课,于是便给了水鹊三十文钱让他到外头买东西吃。 他揣着袖中的三十文,高高兴兴往书院外去了。 穿过重重叠叠的假山、小桥,从二门跨出去。 走至前门,一匹雨鬣霜蹄的高头骏马,始料不及地迎面冲进来! 骏马上的男子没想到这时辰有人出书院来,猛然地一扯缰绳,马嘶声阵阵。 马高扬蹄子的阴影罩在水鹊前方,吓得他后坐到地上。 好在安然无恙,马匹守势及时,蹄子稳稳落地。 玄衣男子动作利落,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 水鹊见到他眼角有一道疤。 魏琰伸出手去。 水鹊惊魂未定,搭上他的手要起来。 结果对方眉峰一挑,脸色骤然变了,“怎么是个姑娘家?” 魏琰下马时匆匆一瞥,只觉得这个郎君怪白嫩的,手这么一搭,比他小了一截不说,无名指和小尾指染得红红。 男女授受不亲,魏琰是个头脑固执的,行动也冲动,念头一冒就收回了手。 水鹊刚搭着他手起身到一半。 他这下一松手,就害人又摔了个屁股墩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0.嫌贫爱富的黑月光(9) 好在两次坐下去的地方都是草地, 而非河卵石小径,但即便如此,到底还是地面, 水鹊屁股摔得钝钝的痛,他体肤生来就嫩, 这么几个世界都给人好好哄着护着,养得本来就有的三分娇气都成了七分。 当即嘴角好似挂得住油瓶, 怏怏不乐,眼眶硬是疼出了一圈红。 魏琰脑子才转过弯来,大融虽说女子也可以上学, 但都是学在女子学堂、女子书院, 不与男子在一处上课。 西江书院招收的分明都是男子。 他再仔细去瞧地上的小郎君,茶眸似一泓秋水,眉细细如弦月,抬眼愠怒地盯着他时,眼睛蒙着层层叠叠的水汽, 雾蒙蒙的,就好像魏琰给了他天大的气受。 水鹊生气了, “你才是姑娘!书院附近不可纵马,你不知道吗?” 他就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不守规矩,吓着他不说,还害他摔了两次屁股墩儿。 魏琰一时间没答话。 连发脾气时尾音语调还是轻软的,半点气势都无,不像他爹骂人仿佛能把房梁震下来。 而且,怎么、怎么这么白? 长得这般漂亮,真不是个姑娘家? 魏琰的视线狐疑地往水鹊的胸口看, 停顿了两秒。 平平的。 他松了一口气。 魏琰浑如刷漆的两弯眉压着双朗目,动作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年壮气锐的长相透现在露出两分傻气来。 一身玄色斗牛补青蟒袍,改了类似骑装的窄袖束口,再伸出手来去牵水鹊。 他解释道:“对不住啊小兄弟,我看你手指染了凤仙花汁,还以为你是姑娘呢,方才松手真不是有心害你摔的。” 骂人都轻轻软软的小郎君,气急了就一口咬到魏琰的左手上。 恰恰是虎口。 魏琰平日挽弓搭箭,百步穿杨是自小在军中练出来的,因此持弓手的虎口结了厚厚的老茧。 咬也咬不破,还给水鹊硌着牙了。 魏琰诧异,只好用另一只手扯着人的小臂起来,对他来说,水鹊的重量就轻得像羽毛,轻易就带起来了,他纳闷道:“不是姑娘,但你莫不是兔儿变得?怎么气急咬人呢?” 虽然咬得没多少力道,他皮糙肉厚的不疼,但是糊了他一虎口的口水。 水鹊气闷地松开口。 魏琰去看一眼自己湿淋淋的左手虎口,又瞥了眼人红洇洇的唇。 奇了怪了,怎的嘴巴滋滋出水似的。 这么多水? 说到底还是他不对,魏琰只好老老实实地再向人道歉:“真是对不住,摔伤没有?有没有哪疼?” 他看水鹊腰身底下摔了的地方,衣服沾了几根草茎和零星几点泥巴。 魏琰没多想,直接给他拍了拍,把草茎泥巴块都拍掉了,念及这个人摔个屁股墩儿也能红眼睛的娇贵程度,他特意放轻了力气。 罗衫腰身之下的一段弧度因着他手掌起落,竟然有肉眼可察的起伏。 软弹得和嫩豆腐似的。 魏琰心道不对,他关注人家屁股做什么? 他粗糙惯了,平日里和军中的兄弟勾肩搭背,时不时给其他人背上来一拳一掌,虽然帮人拍屁股是头一回,但是光想到都是男子,应当无事。 这么想着,草茎泥巴块全两三下拍干净了,魏琰神使鬼差地再轻轻拍了一下。 眼见着微妙的起伏弧度,他莫名耳根子一烫。 水鹊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你还打我……?你打我四下了!” 魏琰举起手来做投降状,无辜道:“是刚刚摔了,你后边衣服沾了泥,我给你拍拍干净。” 水鹊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剑眉朗目,但左眼眼角附近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锐物划过的。 破了相,疤痕在脸上而显多了几分匪气。 ……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水鹊犹犹豫豫地往后瞥了瞥,细细的腰身极力舒展回转,还是瞧不见身后的衣衫。 怎么没和他这般佩腰封,那把腰也这么细? 魏琰心道。 稀奇,就是用腰封扎得束得把他勒死,他也扎不出来眼前人这么细的腰身。 不对,他做什么留心人家的腰? 魏琰端正神色:“我真的帮你拍干净了!” 说得笃定,像是发誓一般。 水鹊将信将疑地抬眼看他。 【宿主……】77号弱弱地说,【这个坏人是剧情里你后来傍上的小侯爷,但是怎么这么早就遇见了?现在剧情进度才30%,应当是还在和男主同窗老师勾勾搭搭的阶段,没道理轮到他啊?】 水鹊不想管这个先,他不明白,剧情里他这个角色到底看上了眼前这什么侯爷的哪里,他看起来这么凶,感觉像是会打人的样子。 他再去看魏琰宽大粗糙的手掌,好像攥起拳头来能打十个他。 77号仿佛和水鹊一瞬间心意相通了,说:【肯定是看上他的钱啦,这大坏蛋害宿主摔倒了,一看就不是好人,还破相了长这么难看,除了有钱有爵位继承,什么也不是!】 水鹊看魏琰的身形和拳头,有点发怵,但思及软饭值,还是端起手来抱臂,磕磕绊绊地兴师问罪:“你害我摔了,还打我屁股,我现在走不动道了,一牵扯就发疼,你说怎么办?” 魏琰神色一紧,“真的?这么严重,这、我背你到医馆看看去!” 他本是有要事来找聂修远,现在纵马肇事出了这种意外,怎么说都不能抛下伤患不管。 水鹊说得夸张了,也没那么疼,就刚刚钝钝的现在差不多要没什么感觉了,等到医馆不还得痊愈了,他不就穿帮了吗! “不要。”他赶紧摇摇头,“你肯定还有别的事来书院办吧?我很大方的,你给我赔钱,我就不同你计较了,我会自己买药吃。” 唉,他讹目标人物的钱财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除了脸颊还有点发烫,外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真不需要我背你去医馆?”魏琰剑眉一挑,但是他现在身上也没带钱,随之取下腰上蹀躞带穿的一片金叶子,“你先拿着这个,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如果后头还有什么问题,你就到县衙找崔大人,他会带你找我。” 水鹊眨了眨眼,看着他塞到手心里的金叶子,书页状,折了十页。 至少得黄金三两才能打成,水鹊不太懂,77号和他说这是紫磨黄金,上等金,一两就十八贯钱了。 他有点晕晕的了。 三两,三两就是五十四贯?随手给出去五十四贯,就是五万四千钱。 水鹊明白为什么剧情中他这角色看上侯爷了。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圆木轮子滚动在廊道上青砖的声音。 魏琰抱拳道:“先生。” 聂修远将两人的情状尽收入眼底,水鹊还捧着金叶子细看。 “安远侯世子。”聂修远颔首,转头对水鹊道,“现在是讲课的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 逃课还没出书院门,就给山长抓包了。 水鹊咽了咽口水。 即使书院没有明令禁止旁听生逃课,可给山长发现了怎么样也会留下不务正业的印象。 水鹊小声道:“我正要回去上课呢……” 他小步子不太情愿地踱着往教学斋回去。 魏琰盯着他的背影,纳闷了:“奇怪,这不是能走吗?” 转首对聂修远正色道:“先生,多年未见,圣上叫我代他向你问好。” 当今圣上是曾经的九皇子,也算是魏琰的表哥,安远侯的外甥,聂修远任文渊阁大学士时,曾奉命兼任当时九皇子的老师。 魏琰十几岁时随父亲在北疆戍边军营长大,从前年节返回京城时进皇宫见表哥,也充当半个皇子伴读听过聂修远几堂课,对聂修远他也得称上一声先生。 聂修远神色淡漠,道:“有要事的话,世子请随我到斋舍谈吧。” 供书院师生生活起居的斋舍在书院最里的西南角。 魏琰颔首。 …… 被山长发现逃课,水鹊中午没了和崔时信他们出去酒楼吃饭的心情。 齐朝槿还是照常给了他一百文。 但是水鹊也不想去坊市吃小吃。 齐朝槿前脚去了食斋,水鹊左看右看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吃,纠结了一会儿,跟着去了食斋。 食斋提供的是统一的满满一瓷碗的饭菜。 雪豆炒肉配大米饭。 肉是猪肉,切成了又薄又小的片状。 他捧着瓷碗在食斋外,池塘前的亭子里找到齐朝槿,并排坐下。 齐朝槿没想到他留在书院吃饭,眉头蹙起来,“怎么不到外面吃?” 他知道崔时信他们时常请水鹊到酒楼用饭。 书院里的和外面的一比,怎么样都是粗茶淡饭。 水鹊哼哼两声,说话时带着鼻音,“我想和你一起吃。” 语气黏黏糊糊的。 甜言蜜语得叫人晕头转向了。 齐朝槿眼帘垂下来,沉默不语,将碗里的肉片通通夹到水鹊碗里。 “你真不吃啊?”水鹊疑惑。 齐朝槿轻声应他,“嗯。” 水鹊咬了两片,又给齐朝槿夹回去几片,“我不爱吃,难吃,没齐郎做的好吃。” 其实倒也算不上难吃,确实比不上齐朝槿做的就是了。 水鹊就是怕男主不吃肉,下午高强度学习饿昏了。 齐朝槿定定看着水鹊,看得人不好意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启唇说道:“好,回去给你做。” 水鹊小鸡啄米状地点头:“嗯嗯。” …… 书院有一栋四层高的藏书楼,砖木结构,硬山顶式楼顶,覆着青瓦,拙朴无华,和西山书院整体的风格一致。 孤本都在顶层,齐朝槿借出来,得到书斋去抄,藏书楼没有桌椅,只供借书回去观阅。 书斋是回廊式的,中间包围着假山竹子的院子,回廊格栅红木门隔开厢房。 水鹊跟着齐朝槿一路走,进了一间无人的厢房,正好能够抄书。 推开两页窗牖,桌案前就对着了外面的几丛竹枝。 水鹊随手在藏书楼里也借了本游记出来,齐朝槿在一旁抄书,他就在那里翻游记。 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阅读顺序,又都是古体字,水鹊得一个个辨认,经过多日学习,就是硬塞的知识,他起码能多认得几个复杂的古体字了。 但是还不会写,因为不熟悉笔画顺序,也不会毛笔控笔,所以他写出来的一手书法字就像小狗在爬。 还是现代简体好用。 水鹊瘪嘴。 他偏过头去看。 唉,男主的字比他的好看多了。 不过也是人家从开蒙就练起来的一手书法。 齐朝槿的坐姿很板正,背挺直得如松竹,握笔姿势也是极为标准的。 他正心无旁骛地将孤本内容誊抄到纸上。 怀里突然拱进来一个小郎君。 竹椅就那么点大,供一人坐的位子。 水鹊低估了位置大小,只好不尴不尬地坐到他腿上。 齐朝槿身形一僵,悬笔停在半空,纸上转瞬就出现豆大的墨点。 呼吸滞住,乱了方寸。 滴了墨点的纸就不能要了。 “齐郎,教我写字可以吗?” 水鹊后靠着仰头,乌发蹭上了齐朝槿的下颌。 两人的骨架相差大,从后面看水鹊将近整个拢在齐朝槿怀里了,只在齐朝槿肩头边看得到他冒出来的脑袋。 齐朝槿偏过头,低声:“嗯。” 他把孤本和抄好的纸张挪到一边。 摊开一页干干净净的纸。 纸是书院提供的竹纸,不易褪墨,也防蛀,宜书写。 齐朝槿将笔递给水鹊,他躯干一动不敢动地让对方安稳坐在腿上。 水鹊握着笔,调整了一下坐姿。 齐朝槿咬牙,压抑得极痛苦似的,闷声问:“坐好了吗?” “嗯嗯。”水鹊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忧心道,“我是不是太重了?压着你了吗?” 齐朝槿耳后根滚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不重,没事。” 水鹊是对着游记抄的字,他提笔写下一个礙字,左看右看,还是像小狗爬一样,结构凌乱松散。 “石写宽了。”齐朝槿耐心道,指着他写的字,“右部则高了,不够紧凑。但是中间写的好,上下舒展。” 一个字,男主还得拆开三部分来好歹找到中间的一部分来夸他。 水鹊听得都脸红。 齐朝槿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嘴唇微抿,最终轻轻搭上水鹊的手背,合起,拢住。 “我……教你写。” 向下起笔,从右偏上,行笔的力气由重到轻,接着再由轻到重…… 末笔是按着齐朝槿的习惯,反捺。 水鹊自信道:“会了。” 齐朝槿松开手,水鹊学着方才的行笔再写一个,果然整体结构好多了,三部紧凑。 他满意地让齐朝槿看。 “真厉害。” 齐朝槿的语气认真,不像是糊弄他的。 他原猜想水鹊出身高门大户,但按理来说,高门大户都注重教育,应当不至于像水鹊这般稍显稚嫩的习字水平。 不过小郎君经常也表现得没什么生活常识似的,齐朝槿只能是做猜测,他是摔到脑袋全盘失忆了。 齐朝槿陪他一个一个字地纠正。 到后面水鹊的字写起来都沾染了齐朝槿的用笔习惯。 好像独独留下了他的印记一般。 这样的念头一起,齐朝槿的心跳都漏了节拍。 后面跳得更快更重了。 齐朝槿不太确定水鹊是否听到了他胸膛鼓动的鲜活声音。 他极力想压制,但盯着那些字迹。 质问自己,明明知道标准的笔法,却还偏偏要让人跟着自己的用笔习惯走了。 齐二。 你当真没有私心吗? 他的牙关绷着,怀里的小郎君却侧过身来,温热的掌心按住他胸口。 水鹊垂着眸子,低语道:“你心跳声太吵了。” 剧情进度还一点一点的涨。 让人想忽视都难。 齐朝槿:“我……” 后面有人冷声:“书斋肃静,你们在做什么。” 水鹊躲在齐朝槿怀里,从肩膀上冒出对澄澈的眼睛往门口看。 大手按着木圆轮,聂修远背着光,阴影中眼若寒星,淡漠地盯着他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1.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0) 水鹊双手攀在齐朝槿肩上, 老实巴交地说:“先生,我叫齐郎教我写字呢……” 他那双眸子如一泓秋水,认认真真地看着聂修远,满脸无辜。 但分明一整个都赖在男人怀里了。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离了男人连坐都坐不直。 聂修远眉目冷肃, 声音沉沉低缓:“写字需要两个人连体似的黏在一起吗?书斋可是缺了你的椅子?”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是能滴出墨水来, “有碍观瞻。” 聂修远从书斋的回廊过来, 两人亲亲昵昵,身影交叠, 却连窗页都不关好。 这个时辰, 虽说大部分学子都在斋舍厢房休息了,但又不能保证无人经过, 这成什么样子? 他看起来心情糟糕极了, 水鹊赶紧从齐朝槿的怀里跳出来, 老老实实坐到旁边的竹椅上,双手搭着大腿, 轻声细语道:“先生,这样可满意了?” 聂修远冷眼看他,满脸厉色, 语气森寒地警告:“莫要再做伤风败俗之事。” 他扶着圆木轮退出去,背影看起来还隐隐透露着愠怒。 说得这么过分。 好像他和齐朝槿不是在读书写字, 而是在做什么巫山云雨的事。 水鹊惴惴不安地和齐朝槿对视一眼, “先生他生气了, 这怎么办?” 齐朝槿摇头,缓声安慰他,“无碍, 先生固执严厉,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不是小心眼的人。” 因为担心聂修远杀个回马枪,水鹊也不敢坐到齐朝槿腿上写字了,齐朝槿把他椅子挪过来一些,从侧方带着他写。 …… 事实证明,聂修远的心眼真的很小。 水鹊忿忿不平地在心底想。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眉骨轮廓峻深,聂修远的表情冷漠严峻,盯着第四排靠窗案几的位置,“作何解释?”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下面坐的学子都知道他要点的是谁。 众人的视线暗含担忧地看向靠窗的小郎君。 七日内,两堂课,已经是第六次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水鹊绷着张雪白的脸,看上去不大高兴了,出于尊师重道,还是起来磕磕绊绊地回答聂修远的问题。 回答得半吞半吐,道三不着两的,不能令聂修远满意。 他沉声道:“中庸第十章,抄十遍。” 又来了! 又罚他抄书! 水鹊鼓着脸,不能对着老师发脾气,只能闷声道:“是。” 圆圆钝钝的眼角气得染红了,唇肉给咬着些微变形,瞧起来特别可怜。 下了堂,崔时信从后面走上前来,疑惑地问他,“你哪里惹到聂山长了?” 就是弟子当中有实在愚钝不堪的,严厉如聂修远,平日里也不会揪着不放。 水鹊展平竹纸,嘀嘀咕咕,抱怨:“我怎么知道……先生说不定是更年期了。” 但聂修远也才刚过而立,水鹊就要生气地诋毁他。 崔时信没听过更年期的说法,但好歹能从字面上隐约猜到一些,他折扇骨轻敲案桌,“你小心些,一会儿说的坏话传到聂山长耳朵里了。” 他好事地挑眉,凤眼盯着水鹊,打趣道:“叫声好哥哥,我帮你抄了,如何?” 好哥哥是对情郎的称呼,带了点调戏挑逗意味的俚语。 在场的同窗听了眼皮一跳。 “不如何。”水鹊闷声闷气,“齐郎前几日帮我抄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叫我抄双倍。” 明明齐朝槿模仿他的字迹几乎以假乱真,水鹊自己看了都差点分不清楚。 他抬眼瞥了崔时信一下,俏生生的。 说话却不太中听。 “你写字还没齐郎好,你又不顶用……” 崔时信听得太阳穴突突的,恶形恶状地道:“我好心要帮你,半点也不领情。” “还吃了我这么多顿饭,真是无情。” 他气得去掐水鹊的脸。 那点脸颊肉轻轻一掐就捻在指腹中了,面如凝脂的小郎君,嫩生生的。 崔时信也没用力,水鹊不满地斜睨他一眼,眉目传情似的,崔三给他一眼瞥得五迷三道。 瞪了人一下,剧情进度还莫名其妙涨了。 水鹊实在是大为不解。 拂开崔时信的手,慢吞吞地嘟囔着:“我要抄书了,你别招惹我,不然告诉先生说你干扰我学习。” 刚刚还在说聂修远坏话,转瞬的功夫就能再搬出他来作挡箭牌了。 崔三扯扯嘴角,一哂。 齐朝槿半阖眼,不言不语地帮水鹊磨墨。 再过了几天,就到了每月十二西江书院的窗课,和第一个世界的月考差不多,但是山长亲自阅卷,前十五赏松烟墨和褾褙青纸。 只是书院的内部测试,其主要目的有检验这段时间学子的学习质量,更重要的是借窗课的机会,给诸如齐朝槿这一类薄祚寒门但成绩优异的学子分发笔墨纸。 第一个世界靠曲九潮划重点,这个世界还得是指望齐朝槿。 等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水鹊傻眼了,怎么竟往偏的出,罚过他抄的一点也不考,难怪齐朝槿当时无奈地同他说最好不要猜测山长的出题。 作赋,不会,先跳过。 制诰章表,太耗时间,再看下一道。 策论,还是留到最后写。 经义文字,勉强一答。 他才写完经义的题目,编了点压不着韵脚的诗赋。 讲堂外咚咚咚就有人打钟了。 水鹊拧着眉:“……” 监考的直学收卷时,他前后的齐崔二人写得满满当当。 水鹊缓慢眨了眨眼。 他也没在考堂上睡觉啊…… 见他恹恹不乐,齐朝槿就说一会儿下了学,到鱼铺里买些鱼虾,和前两日摘的笋、蕨一起,回家给他做之前就想吃的山海兜。 水鹊兴致刚提起来,接着又耷拉下脑袋,闷闷不乐地小声道:“先生不会骂我吧?” 齐朝槿只好宽慰他不会的,先生并不十分在意窗课成绩,届时也只会在书院内张榜公布前十五的姓名。 水鹊放宽心:“嗯嗯。” …… 他放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过了一日,午饭后一个同窗找到他,挠了挠头,“水鹊,山长叫你去斋舍找他呢……” 晴天霹雳。 水鹊呆了呆。 他那天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试卷空空荡荡外,他有几个古体字当时忘了怎么写,写的现代的简体,聂修远说不定以为他在鬼画符,自己创造简化文字了。 同窗提醒他:“山长在斋舍内院正房。” 穿过连廊,上午落过秋雨,正房前的院子湿芭蕉冷绿冷绿的。 水鹊小心翼翼地推开红木格栅门,拘谨地站在门口打招呼,“先生……?” 他往里一看,长长的书案上,铺陈开的正是一张大面积留白的卷子。 聂修远坐在轮椅上,没回过头看他,只是淡声道:“进来。” 水鹊踱步往里走,他才说:“把门带上。” 水鹊闻言,警觉地扫视整个房间,果真在书案边的茶几上看到了戒尺。 他不是要打他吧……? 聂修远余光往他的方向一瞥,水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叹息一声,“……没想要打你。” 有这句话,水鹊方才愿意关上门来。 聂修远指着身旁的方凳,“坐。” 水鹊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聂修远倒没有问他试卷作答的问题,反而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同齐二,是什么关系?” 水鹊看他竟然是完全不知道他和男主的暧昧关系似的。 他就扣了扣手指,糊弄道:“齐郎是我的远方表哥……” “表兄弟也要有分寸,不可逾越正常的交往距离。” 聂修远眉头紧锁,他不只一次看到齐朝槿和水鹊搂搂抱抱,上次放学落雨,只一把油纸伞,并排走要淋湿,水鹊一指使,齐朝槿就蹲下半身背他起来。 是下雨,又不是伤了腿脚,分明书院也备有油纸伞,一旁的崔三还给他们借伞,何必如此? 还有,哪家表兄弟要坐在腿上写字? 聂修远只感到不可理喻。 他组织了些措辞,尽管如此,质问起来还是过于严厉。 水鹊缩缩脖子,垂着脑袋道:“也没有先生说的……这么伤风败俗。” 聂修远已过而立,还是潜心治学,旁的不做过多关注,不过他也不是对情爱一无所知,能大约猜到一些,深不见底的墨眸看着水鹊,“你应当将心思放到功课上来。” 水鹊是真的学那些经义学得脑袋晕晕的,对着聂修远也是之前对崔三的说法,“没关系,齐郎答应要养我的。” 齐朝槿是科举文男主,又不是他,他分明是、是来玩弄未来状元郎感情的,哪有黑月光学习的道理? 水鹊抿着唇,雪白的小脸不太高兴地绷着,给聂修远针对了这么多时日,看起来有很大的气性要发。 生气的时候眼睛瞪他瞪得浑圆,黑白分明,眼尾垂垂的,不说话,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小郎君的眉眼天生靡丽得有些超过了。 聂修远对上他的视线,蓦地一烫,移开眼,固执己见,“莫要误入歧途。” 他欲伸手去取茶几上的杯盏,水鹊眼皮一跳,以为他要拿那副戒尺,想都没多想,直接急急忙忙跨坐到聂修远腿上。 聂修远瞳孔一缩,错愕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向来淡漠的神情有些微崩裂。 【宿主,剧情进度涨了!】77号激动道,【我就说这个臭男人针对你是因为你没刷他的进度。】 【……】 水鹊没回应77号。 他小心地扯回聂修远伸向茶几的手,按住在轮椅扶手上。 水鹊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古装剧里勾引上位者的剧情画面。 他生涩地靠近了身板僵硬的聂修远,低声细语道:“先生说我同齐郎是误入歧途,现在呢?我也坐到先生腿上了……” 他生怕聂修远一生气就把自己推到地上。 攀住对方的脖颈,磕磕巴巴地说:“先生现在是不是也伤风败俗了?” 聂修远看着他红殷殷的唇瓣一张一合,耳畔嗡嗡锐鸣,一个字也没听清晰水鹊说的什么。 只知道那甜稠浓密的香气,染得他周身衣料都是同样的味道了。 小郎君坐他膝上,而双臂攀住他脖颈,上身倾斜过来。 聂修远只要睁着眼,就能看见那段腰身下伏的曲线。 和市井的话本里给狐妖缠上的赶考书生一般,聂修远避无可避,自乱阵脚。 “下去!”他厉声道,试图板起师长的威严来,“这成什么样子!” 可是剧情进度刚从45%涨到47%啊…… 水鹊茫然地缓缓眨眼。 他摸不准聂修远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了。 “可是……”水鹊小心谨慎地抬眼,眼眶撑开的褶子如同一弯弦月,“……先生的心跳好快啊。” 他柔软的掌心下移到聂修远左边胸膛。 水鹊咕哝道:“真的好快。” 它跳这么快不累吗? 他捏着聂修远的手,按到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水鹊洋洋自得地说:“我的就没有你的跳得快。” 仿佛在这样的比较中也给他扳回一城。 轰轰然,聂修远脑中理智的弦崩断了一般,无法思考,无法辩驳了。 聂修远的出身其实和齐朝槿差不多贫苦,更是孑然一身,小时候也没少翻山越岭地干活。 因此,他的手除了中指毛笔压出的茧子,掌根部还遍布着厚厚的老茧。 这样的掌心,隔着罗衫覆盖在平平的胸口,他不确定掌根是不是压着了些微末起伏。 聂修远当真滚烫的热气冲上头脑,说不出话了。 水鹊一松开他手,他就狼狈地立即收回来,撑在轮椅扶手上。 脸色再也不复最初的冷静自持,连脖颈都红起来。 聂修远撇开头,不看水鹊,嗓子压抑得声音粗哑:“……下去。” 水鹊还记得他之前指责过自己,他小气得很,哼哼两声,不满地说:“可惜没有铜镜,先生你这副样子才是有碍观瞻……” 不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水鹊决定好好收个场。 “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罚我抄书了。”自认占了上风,水鹊揪住聂修远的衣襟,非要人转过头来对视,“你发誓,不然我就不下去。” 分明是纯然水灵灵的长相,坏起来却能够坏成这样。 聂修远怔愕地同他对视。 水鹊看他呆呆的样子,摇晃了一下,“你快说呀。” 聂修远闷哼一声,额头冒出汗珠了,声音粗哑,模样极其辛苦,一字一顿地说:“好,我发誓,之后不再罚你抄书。” 水鹊还没轻易地放过他,在这方面竟然学到了聂山长的严格来,“如若再罚我呢?” 聂修远额际的汗滴落到下颚,咬音咂字:“天、打、雷、劈。” 水鹊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满意地从他腿上跳下来,“那弟子就不打扰先生了,我先走了……” 也是怕聂修远反应过来发怒,他一走了之特别轻快,转眼人就没影了。 徒留原地的先生。 聂修远抬手去够茶几上的茶盏。 噼里啪啦的,黑釉瓷片摔得粉碎,茶水滩了一地。 聂修远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浊气。 …… 之后聂修远果真没有再针对他,甚至周围的人都点过一圈回答提问了,也没轮到水鹊。 中元节前后是要放假的,散学前,崔时信啧啧称奇,“前头你不是给聂山长叫走了吗?你说什么了,竟然让山长避你如洪水猛兽?”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满城盲雨。 水鹊还让齐朝槿背自己回去,他在背上撑着油纸伞。 皂鞋头反溅雨水,齐朝槿问他刚刚没回答崔时信的问题。 “我……?”水鹊攀着齐朝槿的脖颈,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说:“是先生发现从前对我有偏见,误会我了,现在是回心转意。” 齐朝槿听他这么说,便没再追问,说明日带他去戏园子看青龙戏。 那是中元节祭神的戏剧。 今年可能更好玩一些,因为前几日有胡人的戏班子进长州县了。 水鹊点点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2.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1) 中元节, 大融民间更爱将其称为“七月半”。 江南一带讲究和清明一样都要祭奠亲人。 比上学的时辰还要早,水鹊就让给齐朝槿哄起来了。 大融用马尾毛制作的刷牙子,形状已经与后世的牙刷类似, 皂角生姜地黄等的中草药制作成牙香筹, 就可以刷牙漱口了。 他吐了水, 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天边还是鱼肚白,泛起一小片霭一般的霞红。 分明是放假, 还得起这么早…… 那和没放假有什么区别呢? 横过来一只手掌, 摊开沾水湿透再拧干的布巾,捂在水鹊脸上擦擦擦。 “唔唔……” 水是齐朝槿清早在井里打的, 冰冰凉凉。 布巾拿下来, 雪白的脸不满地皱作一团, 睁开眼睛时不大高兴地看着他。 齐朝槿又用木勺一舀水,双手交叠搓洗布巾, 温声问道:“睡醒了吗?” 水鹊:“……” 他方才这样一弄,他就是没醒也得睡醒了。 “齐郎……什么时候书院才能放假啊?”水鹊没骨头似的,斜斜靠到他肩背上,小声小气抱怨着, “怎么每天都起这么早。” 补充说:“我不是指六日一休的放假,要那种……寒暑假, 你明白吗?” 齐朝槿想了想, 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解答:“待到九月霜降后,有一个月的授衣假,书院让我们回家置办冬衣。” “齐郎给我做冬衣吗?”水鹊眼睛明闪闪地盯着他。 齐朝槿颔首,低眉道:“届时同你到布庄挑丝绵。” 他将洗脸的布巾晾好。 水鹊隐隐脸上带着忧色,“齐郎……冬日下雪, 我们的房顶不会塌吧?” 虽说青河村十家有八家都是用稻草或麦秆芦苇编织结庐,但是水鹊总感觉怪不安稳的。 齐朝槿抬目望了望主屋的房顶,厚尺许的苫茅,其实有些年头了。 与其再换茅草,不如重新修缮梁椽,铺上青瓦,两侧的墙体也需要再补砖石,否则冬日漏风。 他倒是没关系,只是水鹊肯定是要冻生病的。 这样一想,为冬日做准备的花销费用也要提早考虑。 旁边两间门打寮小屋无所谓先,但吃饭睡觉的主屋是一定要先修缮的。 还有下雪天里过冬要备的木炭,火盆,手炉,汤婆子。 细细想来更有许多开支。 齐朝槿沉吟片刻,先说道:“待授衣假,我到长州县里找些活计,赶在十月半以前铺上青瓦,不会塌的。” 他安慰了水鹊,才转步到灶房里。 鸡早已经杀了在锅中煮熟,但这是要先拿去祭拜的。 齐朝槿将整只鸡装盘,和瓜果茶一道,放进竹篮里。 清洗了锅,重新下了两碗插肉面,伴着一碟菜饼。 早饭吃完,就要到青河村后头山上祭拜。 这一带都是砖葬,覆砖垒起四面土墙,墓顶形同一个倒扣锅盖,同样还是砖的,因为顶上铺撒上了泥土,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土堆。 青河村的村民死后土坟的位置都相对集中,大清早夹道都是相识的人家打招呼的声音。 因为清明祭拜过,这边的草木还没有旺盛到埋没土坟的地步,早祭拜的村民早开路,随手割一割芒草,后面的人就更容易找到亲人的土坟。 齐朝槿怕水鹊跟丢了,一手挂着竹篮,一手牵着他。 刘大娘子的丈夫好奇地问:“齐家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她挤了挤眉眼,示意丈夫小声一些,齐朝槿在前头没多远的路上呢。 一旁面相瞧着有些刻薄的娘子嘀咕道:“婶子去了还不到一年吧?这么急得不叫人安宁,带着郎君去拜灵位了?算什么孝子……” “还有一个多月就足年了。”刘大娘子反驳她,“还不是成亲,感情好让婶子过过目怎么了?难道叫齐二日日哭坟才算孝子?人读书这么辛苦,年纪也到了,不得考虑成家立业找个妥帖知冷知热的知心人照顾,也能让婶子在天之灵安心。” 刻薄娘子被她怼了几句话,讷讷道:“我看那小郎君细皮嫩肉的,能照顾齐二?还得是齐二反过来一边准备科举一边照顾他……” 刘大娘子撇嘴,“那是人小两口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切……”娘子不再说话。 腹中还在不爽地嘀咕。 那小郎君长那副模样,狐妖变得一般,什么人找不着,真看上了这一穷二白的齐二? 齐二当他是心肝儿似的护着,指不定这心肝宝贝在哪个角落让有钱的野男人亲熟了。 齐朝槿牵着水鹊到齐母的土坟前,丝毫不知道同村有的人是如何编排自己的。 拂走石牌上的泥尘,齐朝槿将盛着鸡肉和瓜果的盘碟,分别从竹篮里取出来,放在坟前。 恰有秋风吹过,杯子倾斜,一碗茶水顺着手移动的方向从右到左洒在土地上。 泥巴地留下湿黑的印子。 下山的时候,齐朝槿牵着水鹊,十指紧扣。 他眼皮半阖,蓦然开口道:“水鹊。” 水鹊侧目看他,“嗯?” 齐朝槿呼吸略微停滞,过了一会儿,转首面向他,问:“你可愿意……” 清灵灵的眼睛,对视的时候一眨不眨,“怎么了?” 沉默半晌,齐朝槿最终摇摇头,“不,没什么。” 水鹊瞥他一眼。 奇奇怪怪的。 齐朝槿手指神经质地再扣紧了。 罢了,现在为时过早。 至少…… 应当要明年中举后吧。 下了山,田间门十字交叉的路口,还有在摆着粉团、鸡黍,对田头祭拜的农民。 “大家在拜田神。” 齐朝槿解释道。 不过齐家的几亩薄田早就在齐父死的时候为了置办丧事卖掉了,齐母要带大一对儿女,都是靠着针线活,她身体弱下不了地,唯一剩的两亩,齐朝槿在去年还债时也卖掉了。 现在就院子前面一点的地方种了点小菜,方便平时煮粥下面。 因而祭田神这项活动他们就跳过了。 回到家里,齐朝槿说到梨园看戏得下午才更热闹,现在大家都在家里折水旱灯,只等到时候鸣锣击鼓,在城角、街边焚化的。 水鹊打了个哈欠:“那我要先再睡上一觉……” 齐朝槿静静地拿出剪纸折灯,颔首应:“好,晌午吃饭我再喊你。” 吃过中饭,就可以到长州县的梨园里看戏了。 齐朝槿将折的水旱灯在城角点燃了,城头鼓角声阵阵,环绕着城南的河道里也有人家放了河灯,水鹊跟着放了一个。 “如果晚上放会更好看吧?”他转头对齐朝槿说。 剪纸做成的灯都是荷花状,沿河放灯,晚上一盏盏的就和散开的莲花差不多。 齐朝槿点头,“不过我们得在傍晚回去。” 晚上太暗,走山路过河过桥都有些危险。 因为少有和水鹊到梨园看戏的机会,齐朝槿多花了一些钱,到二楼去看,每桌席位有屏风环绕包围,虽然比不上三楼的雅间门,但是从窗往下看也能将戏园子尽收眼底了。 锣鼓敲动得震天响。 水鹊果真看到了齐朝槿前头说的胡人戏班子。 个个身形高大,眉眼轮廓峻深。 饰演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登场,声势浩大,笙歌鼎沸,金鼓喧阗。 台边有几人手中持着一根雕花红木,底下勾着炉盆,白烟袅袅从盆中升起,整个戏台子烟雾缭绕,闹闹哄哄的。 其中有一个覆着青龙面具的,白色布衣的戏服,腰腹扎了根麻绳带,筋肉鼓起,绷得粗布衣腰背起伏分明。 水鹊总觉得莫名眼熟。 大概是演的什么青龙妖怪一类的,出场极其威风,不过没多久另一个持弓的角色上来,青龙面具的就败退下去了。 整场戏唱到高潮,鼓乐齐鸣,热火朝天的。 后面还有耍杂技的胡人上台,踢碗、踢瓶、弄花鼓槌之类的,水鹊趴在窗沿看得正入迷,雪腮压在手肘上,挤出微微变形的软肉来。 他眉眼生得好看,静静不动时趴在那也自成一番风景。 有人来这边屏风后找齐朝槿,是之前团扇铺的老板,“齐二郎?你也在这看戏呢。” 齐朝槿拱手:“陈老板,幸会。” 陈老板笑眯眯的,对他道:“不如同我到三楼坐一会儿,城北书画铺的老板夫人上次买了你画的团扇,柳老板见了画,有意同你结识一番……” “这可是好机会,放书画铺里买总比放在我家团扇面上卖值钱多了。” 陈老板暗示他。 再说,转眼都到了七月半,再过些时日,深秋哪里还有人买扇子? 齐朝槿望了眼正看得入迷的水鹊。 陈老板知道他放心不下年纪小一些的表弟,“很快就回来的,人家柳老板也要看戏,估计今日就先认识认识,改日才同你细说。” 齐朝槿过去同水鹊交待,“我先上三楼,你在这里看戏,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水鹊摆摆手,毫不留恋,“去吧,去吧。” 脚步声远去了。 底下的杂耍结束了,换了一批人上台,是常驻长州县本地的戏班子。 吹拉弹唱,调丝弄竹。 但水鹊感觉没刚刚杂耍的吸人眼球。 他站起来想到桌子上斟杯茶喝,一回头给青龙面具吓了一跳。 扮演者见他被吓到了,急忙把脸上忘了取的青龙面具摘下来,笨手笨脚地,摘得又急,甚至连带着扯断了一根发丝。 水鹊之前眼熟的感觉果然没错。 青龙覆面下是认识的人。 乌淳粗声粗气道,“……是我,不是妖怪。” 他的鹰目牢牢锁定着眼前的人。 雪白的小脸,刚刚挤压在手肘上的脸颊肉红红粉粉的,留了个印子。 没瘦。 分明以前还说齐二养不起他,不给他做饭吃。 但乌淳后来左等右等,又是送衣衫又是找到机会送甜水的。 这人都没有再来他的茅草屋。 那竹笼里的白毛小畜生都让他养的胖胖圆圆的了。 半点也指望不上靠它把小郎君吸引过来。 乌淳后来打听到,水鹊是跟着齐朝槿到书院上课了。 乌淳没上过学,可能以前上过,他失过忆,自然也不记得了。 他不明白,水鹊怎么跟着齐二上课也不来找自己? 他夜夜想着那日在亭子里牵的手,指节软玉一般白润。 乌淳有一天从酒楼底下路过,酒楼挂下来的旗幡迎风招展,他抬头一看,就见到二楼窗边位子的水鹊,旁边坐了个青年。 他认识,是县令家的公子。 乌淳走进酒楼里,同小二打听,楼上靠最边边窗那个包厢的客人都吃的什么。 小二眼神怪异地瞅他一眼,想他是从哪里来的乡巴佬。 “那间门可是崔三公子和他那几个同窗,家里都是当官的呢。”小二同他强调,见他木讷的一张脸,没什么神色变化的,好像听不明白一般, 小二撇撇嘴,接着和报菜名似的,报了一连串平日里崔时信他们会点的饭菜。 不仅报菜名,连同价格也一应报了。 乌淳脸色沉沉地从酒楼走出来。 他一个山野猎户,这些年存下的几万钱积蓄,竟是不够一日二食地,在酒楼里这般点菜吃上三天。 难怪水鹊不来找他。 难怪水鹊跟着齐朝槿上书院去了。 原来是有县令家的公子请他吃饭的。 “你怎么到戏班子里了?”水鹊疑惑地问他,“还演了个青龙大妖怪?” 乌淳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 他将青龙獠牙的凶恶面具挂在腰间门麻绳上。 又伸入袖中,取出了一只青玉簪子,色泽淡雅,通体纹路清晰,尖头一端雕花的。 端在掌心里,递给水鹊。 水鹊不明白他意思了,“你这是要送给我?” 水鹊的软饭值涨了一截。 可他哪来这么多钱? 他狐疑地盯着乌淳,犹犹豫豫地把簪子推回去,“你怎么忽然这么有钱了?乌淳,你莫不是……去做坏事了?” 鹰目高鼻梁的男人连连摇头,他嘴笨,不能说实情,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张了张口,开开合合几轮,组织着支离破碎的语言,“没做坏事。” 水鹊也知道自己这样平白无故地怀疑别人不太好。 他核对道:“你真要送我?” 其实按照他这见钱眼开的人设,是不应当这么谨慎的。 他应该在第一眼人家一递过来就收下了。 乌淳上下点头,“送给你……但是,让我亲一亲。” 他上次只知道要背一背人家,前两日翻了市井的话本,话本里一个小郎君,寡夫门前是非多,日日同不一样的男人亲嘴巴。 他耳根滚烫,这才想起,人与人能够亲嘴一般。 底下的节目换了个说诨话逗人笑的。 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更是热闹了。 【宿主……确实有这样的情节。】77号磕磕巴巴,【而且,按照原主的人设,只会为了收簪子,半推半就的。】 但77号也不想宿主给野男人亲了。 水鹊还在人设剧情之间门摇摆,正犹豫着,就给人握着腰,抵在屏风后,窗页大开着,秋天凉风习习涌进来,堵住他的男人却浑身滚烫得和淬了火似的。 他还没点头准允,只是拿着簪子面露犹豫。 乌淳就像狼见了肉一样扑上来,鹰目几乎要冒绿光。 粗糙的大掌,铁箍一般桎梏住小郎君那截细腰,和野兽没什么区别,俯下首来,张嘴就是舔咬红嫩嫩的唇肉。 舔得水淋淋的,咬得红艳艳的,尤其是缀着在上唇中央的小小唇珠,给乌淳翻来覆去地扫,抿着重重地嘬。 平日里藏得好好的不太显眼,现在鼓胀得令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红嫩唇珠让野男人叼嘴里嘬过了。 水鹊嗓音呜咽着去推他。 乌淳的胸膛和铜墙铁壁一般,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动,硕大的身躯,整个人轻易地笼罩住他。 话本里也是这样写的,那小寡夫是欲迎还拒。 乌淳自以为明白清楚了。 就撬开人家牙关,急促地寻到那躲闪的红软尖含住,力道夸张得好像要吞进肚子里一样。 水鹊舌根都麻了,从嘴角到下颌,流落一路的湿痕。 给人掐住的腰身软得似柳枝条,他要往地上倒了,乌淳就手臂环着他,非让他两腿颤颤,脚尖踮着几近要离地。 他听到脚步声。 “停下,不许你亲。”赶紧揪住乌淳衣襟,声线是荏弱颤抖的,“要、要让人发现了……” 眼睛红红的,嘴巴合不上,特别可怜。 乌淳粗声粗气地说:“有屏风。” 小郎君还是不放心,主要是生怕齐朝槿回来了。 乌淳皱眉,青龙面具在侧面盖住两个人的脸,俯首继续吃人嘴巴。 幸好那脚步声不是往这个位子来的。 越过了屏风,半点没有停顿地走过。 乌淳是水鹊遇到的吻技最差的人,没有之一。 他一松开,水鹊劫后余生般,扶着桌边喘气。 乌淳上前看他的情况,迎面就是一个巴掌。 水鹊手心发麻,小脸背着光线,看不出神色,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同意叫你亲我。” 乌淳讷讷的,握住他的手,去看那发红的掌心,“疼、疼吗?” 他不关心自己的脸疼不疼,反过来担心水鹊扇他的手掌了。 水鹊给他亲完了才扇的巴掌,程序判定没有扣他的人设分,低空逃过了。 他赶紧打发了乌淳走。 …… 齐朝槿回来时,窗子外面烟霞满天,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乖乖等着他的小郎君,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花团扇,掩着半张脸,露出双眼睛俏生生地看他。 和窗外半天朱霞相互映衬着。 双瞳剪水,颜色动人。 就是齐朝槿同他朝夕相处,这时候也看得一怔,愣愣的了。 水鹊方才喝了好几杯茶舒缓过来,也润润喉咙,但嗓音还是有点颤,他尽量维持住声线不抖,祈祷齐朝槿别觉察出异样。 “谈得怎么样了?”他装作关切地问道。 齐朝槿颔首,眉眼带笑,“陈老板有意叫我授衣假得闲可以长期同书画铺合作,具体的事务和薪俸等到过段时日再详谈。” 在书画铺做事的话,必然是比团扇上画的要值钱一些的。 这样到时候修缮房、屋置办御寒物件的费用,就有着落了。 水鹊同样为他高兴,眉眼弯弯得勾人。 齐朝槿看怔了,便上来牵他的一只手,眼帘半阖,低眉顺目地问:“我能不能亲你?” 水鹊还在用团扇掩着下半张脸,闻言瞳孔一下放大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3.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2) 若是去了那团扇,就可以瞧见一颗殷红鼓胀的唇珠,连下唇都比平日里饱满许多,仿佛再抿一抿,就要溢出汁水来。 水鹊一紧张,他的眼睛就条件反射地多眨了几下。 花鸟扇面抵在鼻尖,他紧张得恍惚间感觉自己呼吸的气体,都热得使扇面凝结水雾了,“……你闭眼。” 齐朝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嗯?” 水鹊遮掩着半张脸,睫毛如同扇面上的蝴蝶折叠起羽翼一般,齐整纤长,还在不住地闪动,看上去含羞带怯似的。 齐朝槿有些神迷目眩的了。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傍晚的烟霞格外烂漫,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快点呀。”水鹊抬眼瞥他,佯装不满地催促,“我叫你闭眼了……你要完全闭上,一点也不许睁开。” 他的呼吸一滞,听话地依言覆下眼皮,“好。” 水鹊凑近了,两人几乎呼吸交缠的距离,确认齐朝槿眼睛闭得严丝合缝。 才小心翼翼地移开团扇,遮在两个人的脸侧,抬头将唇覆上去。 他由于心虚紧张,亲得急,脚上不小心踩到了齐朝槿的鞋面。 担心对方会给踩痛了下意识睁开眼,水鹊急急地捂住他的眼睛。 故意捏着恶狠狠的语气,小嘴叭叭地催眠暗示齐朝槿:“我又不重,踩着你脚不会痛的,倒是我的脚底板会硌疼了,不许睁眼去看,知道吗?” 那唇只贴了一会儿,就因为水鹊要说话而分开了,齐朝槿没觉得踩痛,他全身上下的感知好似都集中在唇瓣了。 给温热柔软的手心捂着眼睛,他还在怔怔地问:“你脚底板疼吗?” 好像只要水鹊一说疼,就要屈膝蹲下来,给他揉捏揉捏足底一般。 水鹊闷声道:“没有,不疼。” 他再迎着齐朝槿的方向,唇贴唇,他不会伸舌头,就故意挤着对方的唇碾磨。 翘翘的唇珠微烫,麻麻痒痒的。 齐朝槿的手指蜷缩,压抑地攥成拳状。 这样生涩的唇瓣挨挤、摩擦过于折磨人了。 他忍不住抬手扣上了水鹊的后脑勺,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 方一开始轻轻地吮吻,也没多大的力道,水鹊就按捺不下,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嘶声道:“疼……” 齐朝槿神色一紧,松开手,也不亲了。 水鹊感觉效果差不多了,改成双手环住齐朝槿的腰背,脸紧紧贴着人胸廓,故意低垂着脑袋,不让对方看清晰。 他闭着眼睛就开始胡诌。 “都说了我、我刚刚喝茶烫到嘴巴,你还要亲,吮那么大力气,我嘴唇肿了,全赖你。” 其实他一开始没说,没说喝茶烫了嘴巴,也是他答应了贴上去的。 水鹊就是强词夺理了。 因为他估计在短时间门内都消不下肿,灵机一动,不如赖到男主身上去好了。 齐朝槿见他这样,肯定会内疚得不敢多问多看。 唉,他真是个坏蛋。 水鹊的额头抵着齐朝槿锁骨,觉察到对方要低下头来关心他嘴唇的情况如何了,就摇摇头躲避着不让他看。 还有理有据道:“不行,我嘴巴肿了不好看,你不许看。” 齐朝槿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向来有礼从容的青年此刻手足无措的,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如何哄自己娇贵的小情郎。 他温声询问:“很严重吗?要不要我去街上买些冰敷一敷?” 不过七月半这个时候转凉,城南的冰窖基本也没什么藏冰了。 糖水铺里冷饮都少了许多。 水鹊掩着半张脸,闷声闷气:“不用,你转过去,背我回去……不然别人看到我嘴巴要笑话我。” 主要还是不想让齐朝槿看见了。 怕人反应过来了,仔细一看,心生怀疑。 齐朝槿只好不闹他,把人背起来,慢悠悠地走回去。 但这也不是个好办法,梨园的戏还没有完全散场,俊拔书生背上一个小郎君,这样的组合走到哪里都吸睛,水鹊给四面八方的好奇视线一扫,趴伏在齐朝槿肩胛处,埋着脸不愿意抬起来。 戏园子门口人挤人,或隐晦或鲜明的眼神掠过来,齐朝槿细心道:“不好意思,我家表弟崴了脚,可否借过让我们出去?” 人群闻言,大多也都收回了暧昧的视线,往外涌动时让出一条小径来让他背着人的能够穿过去。 没有人盯着如芒在背的感觉,水鹊才抬起一点脸来,双手攀住齐朝槿的脖颈,夸赞道:“齐郎,你真聪明。” 齐朝槿的手托在他大腿底下,闻言脊背紧绷绷的,不言不语地将人往上托了托。 好像什么都值得小郎君夸他一般,做菜切肉的时候夸他厉害,写字就夸他字好看,做个篱笆围起鸡窝,也要挪步子蹲过来夸着齐郎怎么什么都懂…… 齐朝槿耳畔往往都是敦促,似乎这几月以来,从水鹊口中听到的溢美之词、甜言蜜语比之前好多年的要多得多了。 眉眼一反从前的冷清,对着水鹊时总是煦煦疏朗。 监察者忍了许久,实在看不下他们情意绵绵的气氛。 冷言冷语地刺道:【你再说一说疼,这穷书生指不定就要帮你用口水消肿了,到时候和狗一样舔你嘴唇,你还要同他道谢。】 【要不怎么说你这齐郎聪明呢?】 他说的话无凭无据,妄加揣测,尤其的过分。 水鹊有些生气了,他语气带着点恼火,反驳道:【你不要这么说,齐郎才不会这样,我、我也不会给他舔了嘴巴还说谢谢。】 【嗯嗯。】 监察者阴阳怪气地学他平日里应答敷衍人的口头禅。 转而还是受不了他口中对齐朝槿的回护之意,蘸酸拈醋道:【唉,真是一对有情人,怎么办啊宝宝,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 有毛病啊? 怎么又开始和以前一样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水鹊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生起闷气,于是翻了小小的白眼给他。 …… 六日过去,再到了书院休息日。 酒楼底下的街巷日市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楼上垂下来的三尺旗幡随秋风翻动,扎绸挂彩,让游人一进城就能见到上面书写的鼓腹楼的招幌广告。 雕花木窗没合上,秋风偷香。 满桌的佳肴,小郎君却不怎么动筷,吃了几口就恹恹地放下了。 乌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上的筷子停顿,“你不吃吗?” 本来就没多少肉,细伶伶的,一顿不吃饱,不就要饿瘦了? 他明明是像从前那个崔三公子一样,就连二楼雅间门也是订的同样的位子。 菜同样是点的那日小二报的那一顺溜儿的菜名,他当时全背下来了,一份不差。 八宝肉圆、笋煨火肉、黄芽菜炒鸡、酱炒三果…… 一大桌子。 就连茶水也是洞庭君山。 乌淳不明白,他哪一步做错了吗? 水鹊看着一大桌子菜,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点吃腻了。鼓腹楼也没什么新菜色,有的新菜式还没齐郎做的好吃……” “你吃吧,不要浪费钱点了这么多菜。”他劝乌淳。 他们就两个人,往日都是他和崔三那边四五个人一起吃,才是刚刚合适,水鹊本来就吃得有些腻了,最近换季不是特别有胃口,现在看到一大桌子菜更是压力山大。 没吃一会儿就撂筷子了。 小郎君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 乌淳茫无头绪,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不能让人高兴。 他和败犬一般垂头丧气地扒着饭菜。 整个桌子的菜,他一个人都能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怕水鹊嫌弃他浪费,让小二拿食盒来打包带走。 …… 再待到七月末,天气彻底没了暑热,全然称得上一句天凉好个秋。 水鹊将鼓腹楼和书院食斋的饭菜都吃得腻了。 齐朝槿照常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出来下馆子,其实街巷上还有许多面馆食铺,水鹊没有去探过,他刚刚出了书院门,就又见到了眼熟的身影。 水鹊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没有相识的人经过,才招招手让乌淳跟着他走,得走得离书院远一些,以免被人发现了传到齐朝槿耳朵里。 毕竟这个阶段,他还没暴露勾三搭四的黑月光形象。 胡人眼巴巴地跟上来。 一直走到河畔的亭子里,这个时点各家各户都在晌午饭,因此也没什么人来。 水鹊凭栏坐在亭子的飞来椅上,脊背靠着红漆木栏杆,因为秋乏而撑着脑袋,眉眼懒洋洋和猫似的,看对方:“怎么了?今日又要送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做什么去了,最近频频给他送礼物。 前头一支青玉簪,后头一块白玉佩,看他好似对玉器没什么太大兴致,就改送象牙骨扇…… 哪有人秋天送扇子的? 他好像只是见了什么东西值钱的,贵重的,就堆到水鹊面前来。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和现在这样。 乌淳揭开方才一直提在手上的食盒,他似乎真的换头换面有了钱,衣衫虽然还是那几件粗布衣,但是给水鹊装食物的食盒,都不像村野里竹篾编织的,成了三层黑漆嵌兽骨的。 揭开来,里头却不是酒楼中常见的佳肴。 水鹊眨了眨眼,身子往前倾斜,鼻尖动动。 “这是什么……?”他去看食盒里的食物,大大的饼子,“还挺香的。” 乌淳讷讷解释道:“是胡饼。” 他听之前水鹊念叨了一嘴,鼓腹楼有的新菜式还没齐二做的好吃。 族人和他说,要抓住小郎君的心,应当要先抓住人的胃。 那齐二的厨艺应当极好罢。 乌淳不常捣鼓灶房,没什么拿手的饭菜,他的水平仅仅限于将肉和菜煮熟。 唯一擅长的是胡饼,但那只是在面饼上撒了芝麻烤熟罢了。 中原人大多不太吃得惯。 他到曹婆婆饼行去,学了几日的胡饼,是中原人改良过的配方。 将芝麻、鸡蛋、酥油、牛骨髓油还有牛奶当作原料,发酵的面要细细揉成中间门薄、四周厚的大饼状,小郎君太瘦了,面饼里头一定要裹上肉,戳戳花纹再放到炉子里去烤。 胡饼用手拿就沾油了,乌淳闷声不吭地抽出食盒底下的油纸,裹住胡饼,递给水鹊,喉咙发紧,不乏忐忑地道:“……尝一尝。” 胡饼隔着油纸也烫手,可见那食盒的保温效果十分好。 水鹊干脆就着乌淳的手,低头去咬胡饼。 周围厚的一圈入口绵软,香味四溢,他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乌淳,“好吃!” 他没吃过这个,觉得口感味道很新奇,咬到中间门薄的地方还是薄脆薄脆的。 食盒第二层还有阿婆茶,也是乌淳向曹婆婆学的。 说是茶,其实应当和汤差不多,汤盏里是烤黄的板栗,他仔细剥去壳的胡桃,和半握白芝麻撒下去,乌淳得用炭火烧得茶水滚沸,覆冷水,再滚沸,就又覆冷水,循环往复三次。 水鹊喝完一整盏茶,唇角弯弯地夸,“这个好喝。” 乌淳怔愣地去瞧他,因为温热的茶水盈得脸颊粉粉白白的,荡着个小窝。 他只见小郎君对齐二这么笑过。 一时间门热流涌上心头,欣喜得要痴了。 乌淳喉头一滚,郑重而诚笃地道:“你喜欢,我往后都做给你吃。” 但一提到往后这个词。 他的神色再灰暗下来。 从粗布衣的怀兜里取出一个平安扣。 那应该有好些年头了,用的玉也没有之前送的簪子名贵,吊坠着平安扣的绳结暗红,粗糙起毛,仿佛多用一些力气就要断了。 他放到水鹊手心里,声音粗哑,“送给你,你若是不喜欢,就扔了。我过些时日要离开长州县,但定然还会回来寻你的……” 水鹊联想到这段时间门的反常,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严肃地问他:“乌淳。你要上哪去?” 乌淳摇摇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那只兔子,我养着很好,你还要它吗?” 路途漫漫颠簸,他断然是不能带上兔子的。 “你不要,我就回去放了,”乌淳说,“你还要,我就明早送到齐家门口去。” 水鹊看他不愿意透露去向的样子,就道:“好吧……那你送到门口来。” 乌淳点头,定定盯了他许久,开口问:“还能再亲一次吗?” 水鹊赶紧捂住嘴巴,猛地摇摇头,“不好不好。你那是咬人,我嘴巴疼。” 乌淳神色黯然,“那齐二呢?他怎么亲你的?” “他亲的比我要舒服吗?” 他问得很认真,好像不是在青天白日里说这些桃色话题,而是真的在请教一般。 鹰目一秉虔诚地盯着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要怎么样才能叫你欢喜?” 有人策马而过,年轻气锐,一身窄袖玄色蟒袍,马蹄下的路面扬起烟尘。 闻言侧目。 水鹊急急忙忙地捂住乌淳的嘴,好让他别再突然直白地问出这种暧昧的话。 64.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3) 第二日,乌淳果真将装着白色兔子的竹笼,放到了院落门口。 齐朝槿在竹编大门底下发现的,不过没有见到送者的人影,但他记得水鹊之前喜欢那只白兔子,也能猜出来是偶尔与水鹊有往来的猎户送的。 他一手提了竹笼,另一只手还挽着木盆。 刚从外面捣衣回来,木盆里除了洗净的衣衫,还有盛了四分一陶碗的草尖露水。 这日是八月初一,六神日,清早取碗露水同朱砂一起研磨,小指蘸上朱砂水,点在额心与腹部,可以使孩子去除百病,不受疾病侵扰。 大融江南一带把这样的习俗叫做“天灸”。 兔子笼搁置在灶房边养着小鸡的矮篱笆外,他在院落里研磨朱砂水。 秋天的日光暖融融的了,今日书院放假,水鹊还没睡醒。 齐朝槿回到卧房里,卷起竹帘。 日光流进来,水鹊抱着布夹被,里面缝了茅花絮,正适合秋凉时节。 他眼睛都没睁开,伸手掩了掩光线,侧过身背对窗子还要继续睡。 被子全让他一个抱了,分明也没那么冷,还伸出一条腿到被面上夹着,夹得絮被皱皱巴巴的。 亵裤因为翻身的动作往上挪,裤脚下露出细巧的足踝来,肌肤阳春雪似的,堪堪要融化在煦暖秋光里。 絮被的一个被角就压在侧脸底下,挤得脸颊肉和唇瓣都堆起来。 齐朝槿立在床边,清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日影移动,他才恍然醒来一般。 捧着碗朱砂水,骨节分明的小指用指腹一蘸,温温凉凉,点在秀气的眉眼中间。 丹砂色泽朱红。 点缀在清灵灵纯然的一张脸上,莫名生出几分俏俏的靡丽,真像了话本里勾勾手指就叫穷书生神魂颠倒的狐妖了。 齐朝槿怔怔地盯着他瞧。 薄薄的眼皮颤一颤,水鹊睁开眼睛醒来看到是他,自然而然地弯弯唇角,一双手就攀到齐朝槿肩颈上,亲昵地贴近他,“齐郎……今早吃什么啊?” 双手环着,手臂上一点软肉就这么夹着齐朝槿发僵的肩颈,馥郁的香气闷闷地全涌过来。 又像光靠一身香气就能使人皈依的小菩萨。 齐朝槿的身形愈发硬巴巴得和铁打铜铸一般。 “……桐皮面。”他喉咙发涩,淡声回答。 水鹊松开他,齐朝槿挪远的手还握着那朱砂水的小陶碗。 他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他就是因为点在眉间凉凉的水醒来的。 齐朝槿向他解释:“露水磨朱砂,六神日点在额腹,祛百病。” “原来是这样。”水鹊点点头,他自觉地撩开亵衣,用嘴咬住,好空出手来去拿床边案几上的木梳子,边梳头,边咬着衣角口齿不清地说道:“好了……泥点吧。” 他说话黏黏糊糊的。 齐朝槿却眼睛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 水鹊半分不在意,撩起亵衣又急又快,咬着那衣角,连自己胸口与腰腹一并凉丝丝的都没发现。 齐朝槿只是余光一瞥,就见到了随着呼吸起伏,雪白的肌肤上鼓起来的一小抹粉弧。 分不清是朱砂水的红,还是那圆圆的晕粉,色泽更漂亮。 他怕点歪了,水鹊还好端端梳着乌发等他作天灸,齐朝槿只能半覆眼皮,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 小指僵硬地摁在朱砂中,指腹微凉,轻轻点在小小的肚脐眼上方一寸的位置。 齐朝槿耳朵根滚烫,急匆匆地撇开脸,望着地面,哑声道:“好了。” 水鹊松开嘴巴,上下唇刚才隔着衣角互相咬着,现在放开了就是红洇洇的。 齐朝槿将陶碗搁在案几上,帮水鹊用簪子束起乌发,问他:“后山的板栗熟了,待吃了早饭,你要一起去捡吗?” 水鹊:“嗯嗯。” 后山上之前摘山桃的地方附近,有几棵栗树,好多年头了,落下来的板栗用手套裹着捡起来,齐朝槿说到时候傍晚回来了做糖炒板栗。 “中午我要到城北陈氏书画铺去。” 齐朝槿问他要不要进城。 水鹊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吃了晌午饭就跟着齐朝槿进城去好了。 从西南门进去,还是熟悉的坊市街巷,但是忽地每家铺子前都挂起了花灯,有的还扎起了金红彩布装饰,尤其是高高的鼓腹楼,旗幡招展,用彩色绸帛结扎起棚架,结了花鸟流苏的饰品,贴上橘红橘红的灯笼。 齐朝槿看他好奇,说道:“八月十五快到了,铺子老板都在准备。” 长州县的中秋灯会是每年的重头戏,届时的夜市,满城上下灯烛映照,火树银花。 水鹊忽然一手扯住齐朝槿的袖子,另一只手不太好意思地掩了掩自己额头的朱砂点,“怎么都是小孩子点的……” 他就没见到大人还点额头朱砂的,不是祛百病吗? 难道是专门祛小孩的百病? 水鹊抬眼一看齐朝槿,他额头干干净净的,于是嘀嘀咕咕道:“你怎么自己不点,光给我点了……” 满大街就他一个大人点了朱砂,剩下皆是斗草、打木陀螺的小孩,水鹊感觉怪害臊的。 齐朝槿理所当然地解释:“水鹊,我已二十有一了。” 换言之,他已然及冠一年了。 水鹊差点忘了,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将他的身体年龄调整到了18岁。 可不就还是少年郎。 他还是有点不大好意思,视线往旁的地方撇去,却蓦然顿住。 高大眼熟的胡人男子领头,旁边跟了三两个同样眉深鼻高,但着袍服、戴巾子的胡人,还有一个身材瘦削干巴、蓄着一把黑胡须的中原男子,瞧着像文人装束。 一行人进了鼓腹楼,酒楼小厮招待着,引着他们到楼上的包间去。 里头除了乌淳,其他的面孔水鹊毫无印象。 联想到乌淳这几日的反常,水鹊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齐朝槿追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们一行人的踪影了。 水鹊眼珠转一转,摊开手心,“齐郎给我一些钱,我要到西大街梅家食铺去吃小食,不陪你去城北了,走这么远路。” 西大街梅家食铺卖许多小食点心,还卖鸡碎、腰肾的风味小吃,每份才十五文,因为物美价廉很受长州县人的喜欢。 这边是城西南,走到城北差不多还要半个时辰,齐朝槿也觉得远了一些,水鹊不愿意走的。 就给了他一百文,让到时候在梅家食铺等自己。 水鹊见他背影过了坝子桥,往城北方向走远了,他看了眼鼓腹楼的彩帛棚架,抬步进去。 酒楼的几个小厮基本都认识这个常常同崔三公子一起来的熟客了。 其中一个机灵的直接迎上来,“郎君可是要上二楼包间去?” 水鹊点头。 小厮一边上楼梯,一边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郎君和崔三公子常去的那个包间现下有人了。” 水鹊敏锐地问他:“可是那几个胡人?” 小厮道:“对对,郎君瞧见了?好像是胡人戏班子的吧,但那袍子的料子可是异常名贵啊……” 小厮感慨着,什么时候戏班子也这么挣钱了? “那我要他们对面那间。”水鹊知道齐朝槿刚刚给他的一百文都不够二楼包间茶位费的,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账目记到崔三公子头上,他下次来一并付了。” 反正崔时信答应他了,到酒楼吃饭就找他的。 他有些理不直气也壮地想。 水鹊是吃了晌午饭来的,没点什么,光点了一壶洞庭君山茶,就让小厮先下去了。 他包间的门没完全掩上,掩了一半的,好时刻注意着对面的动向。 对面好像也不是来吃饭的,他看小厮进出也只是送了酒和下酒小菜进去。 也不知道到底在聊什么,水鹊屁股都坐疼了,对面的包间门始终紧闭着。 这都快要过了一个时辰了吧? 水鹊支着脑袋,等得昏昏欲睡,眼皮还尽量半睁着留意对面。 冷不丁地茶杯摔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伴随着楼下小厮伙计的叫喊:“不好了——走水了——快、快找潜火铺和军巡捕的大人们来!” 潜火铺是大融各个城池里负责灭火消防的,一走火,街上就容易发生人群踩踏,还需要军巡捕来维护治安。 着火了? 水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浓烟滚滚,那火势是从二楼窗外彩色绸帛扎的棚架开始的,布帛红纱还有花灯,一点就着,火势冲天。 酒楼外围整个楼全是熊熊烈火,秋风一吹,火焰就燎到内部来,点着木梁。 各个包间的客人如惊弓之鸟,涌出包间逃命,作鸟兽四散。 水鹊跑出包间来,熏得连连咳嗽。 有一高大男子从他旁边的包间跨出,猛地踹开胡人那一间。 窗牖大开着,火光冲天,空余摔碎的茶杯和潦倒的酒坛子。 他怒骂一声,转过身。 窄袖护臂,斗牛补青曳撒袍,腰封还是那蹀躞带,还配了刀。 眼角疤痕因为脸上不好看的神色,充斥出十足的戾气来。 余光瞥见水鹊还怔怔地看着他,一副不太明白情况的样子,魏琰上前,他的音量有些高了:“你怎的还不逃?走火了不怕?” 乌烟滚滚。 魏琰一脸厉色,活像阴曹地府里收人性命的来了,气势汹汹,一把扛起水鹊,托住人大腿。 他下楼时三步作一步地跃,肩膀硬邦邦的,硌得水鹊疼。 出了鼓腹楼,外面潜火铺人员已经背着大水袋和配套的竹筒来灭火了。 魏琰将水鹊放下,语气不乏故作凶恶的成分,“你说怎的这么巧?我查这些胡人,十次有八次你在附近,尤其是和那个杂种,来往这么密切?” 他脸侧熏黑了一抹,和疤痕一衬,狼狈又凶狠,可水鹊还是白白净净的,就是在楼里闷得厉害,脸颊粉红。 魏琰一瞧他脸颊红,就觉得这人说不定是心虚了。 但是再细看。 满脸无辜,眨了眨眼,好像一点儿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雪腮粉润,眉间的朱砂愈加红灔。 魏琰剑眉锁紧,上下打量水鹊几眼,狐疑道:“你今日不是兔儿变的,改扮作小观音了?” 楼外街巷人群涌动,魏琰生得高头大马,硬是挡出一个安全的小圈来圈住水鹊,好让人能听清楚自己说话。 “你怎的也不为自己辩解,撇清嫌疑?”魏琰更是觉得奇怪,揣测问,“难道是在酒楼里头给烟熏哑了?” 他大手伸过来掐水鹊两侧的脸颊肉,想让人张开嘴巴给他瞧瞧喉咙。 水鹊就只能仰着头,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西南城门外冲进来一队兵马,穿着沉重的甲胄,甲光在夕阳底下闪闪,正是军巡捕的人手,高声喝着,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远远的巷口骑来一匹骏马,停在魏琰他们前面不远处。 飞鱼袍的男子翻身下马,还擒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是水鹊最初见到的胡人一行当中唯一的中原人。 飞鱼袍男子扭送着中年男人,因为不便行礼,就对魏琰低头道:“多谢小侯爷的良驹,助臣下抓住了从苏吴府来的反贼。” 魏琰微一颔首,问道:“梁百户大人有功,另外几个胡人呢?” 百户是飞鱼袍男子的官职,隶属拱卫司,领了皇命从京城赶到此地,来查苏吴府的吴王私联大襄胡人,企图通敌叛国谋反一案的。 有了魏琰相助,接连一个月往返苏吴附近,果然让他们在苏吴府旁边的长州县,捉住了目前这个吴王的幕僚。 梁百户额际冒出豆大的汗珠,膝头狠力一抵吴王幕僚,让他死鱼似的跪在地上不能动弹,才一拱手,“胡人奸滑,不见踪迹,部众还在全力搜寻。” 魏琰冷冷应声:“嗯。” 梁百户战战兢兢地抬眼,却见往日阎罗王似的魏琰,和一个玉面小郎君牵牵扯扯的,满腹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浑如刷漆的两眉一横,魏琰强行箍住水鹊的手,不让人掐他手臂,对着梁百户,还是自持冷肃地说:“此人有重大嫌疑……我要将他捉拿了,单独讯问。” 水鹊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下真真是小泥菩萨落难了。】监察者轻哂一声,看破不说破,隐晦道,【你使唤他背你过河,他巴不得,你信不信?】 魏琰又被旁边的人掐了一把手臂,拧起眉。 他才说他两句。 怎么气性这么大的? 水鹊认认真真的,慢吞吞一字一顿道:“什么嫌疑……你不要污蔑我。” 魏琰想到这人平日里和领头的胡人来往密切,心一横,说道:“那你得同我回去说清楚了。” 他架着人送到马背上,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双手穿过去拉缰绳,轻轻松松地就把水鹊困在胸膛前了。 66.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5) 魏琰刚刚让他踹了一脚都巍然不动的,现在给轻轻戳了戳脑门,就跟遭到什么点穴攻击一般,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厢房的铺地砖是缠枝纹,他手一撑,按在了枝叶当中,金疮药洒了一小滩出来。 堪堪反应过来一般,将金疮药的瓶口塞好了,魏琰从地上起来,撇过头去不看水鹊,“审问!当然要审!你、你快将亵裤穿好了!” 末了,又匆匆忙忙补充:“还有足衣、鞋子!” 怎么审讯都这么多规矩,水鹊嘀嘀咕咕,非要穿戴整齐的,连鞋也不给脱。 不过魏琰没给他踹出毛病来,好像也不是勃然大怒要计较的样子,这就好了。 等他穿戴齐整了,魏琰方才叫内院正厅的家僮进来,将厢房地砖上的药油残留物收拾了。 家僮退出去时头也不敢抬的,生怕对上世子的视线。 到底要不要禀告侯爷啊? 这甚至用上金疮药了…… 世子爷真是个贯会舞枪弄剑的武夫,人家小郎君一瞧就是细皮嫩肉的,世子爷也不知道心疼紧张些,叫人遭罪…… 魏琰没去留意家僮的怪异,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水鹊坐着的那张朱漆架子床了。 他就坐在桌前,展开了纸张,墨是研好了的。 明明那方面都烙印在脑子里了,魏琰还要端作一副青天大老爷、破案包公拯的模样。 他提笔记录了日期时刻。 魏琰饮尽一口茶水,缓解了喉咙干燥,开始问:“姓谁名甚,生辰八字?” 姓名他早知道了,不过是走个过场。 水鹊老老实实地按着系统告诉他的复述了。 魏琰提笔记下,眉峰诧异地微挑。 还未及冠啊? 魏琰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过了冬至就二十四。 他盯了盯记下来的生辰八字。 也不知道合不合…… 不对。 魏琰! 他揪了自己胳膊一下,好让神志清醒过来。 干什么关注别人的生辰八字?何况还是男子的? 魏琰猛地睁了睁几下眼睛,清了清嗓子,“家住何地?” 水鹊扣扣手指,“长州县,九龙乡,青河村齐家。” 魏琰总算找到机会询问:“你同那个齐朝槿什么关系?同吃同住?” 为什么老有人问这个…… 水鹊还是按照最初的说法,老实巴交地同魏琰解释:“齐郎是我的远房表哥,我家中父母是经商的,遇到了山匪亡故了,我就来投奔齐郎……” “等等。”魏琰眼尖,注意到了方才水鹊躬身穿亵裤时,从长衫的圆领里漏出来的长命锁。 他抛下纸笔,上前去,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一挑。 皱起眉来细细端详。 云头如意的锁型,在长命锁中还算是常见的。 雕的是牡丹花叶舒展,小鸟休憩其中的纹样。 那鸟儿蓬蓬润润,有几分像团雀,又有几分像喜鹊。 不论是哪种,皆是很符合水鹊的名字。 长命锁大多是从小就开始佩戴的,估计是才取了名没多久就打好了。 不论是锁型,还是纹样,用料是银的,细节处有鎏金,但家中经商的应当有钱,富商不是打不起这样的。 全都还能说得通。 只是…… 他的指腹捻了捻锁底银链子坠的五片小叶子。 是上好的羊脂玉。 寻常人家就是富商也买不到,这是京中的达官显贵、王侯将相才用得上的。 魏琰再一看那小鸟纹样,隐隐觉得变眼熟了。 似乎见过,或者是听谁提过一嘴。 水鹊定然是还隐藏了实情的。 魏琰断定。 他拢起那长命锁端详的时间有些久了,水鹊撑着床沿,脚踢了踢他腿,没什么耐心地问:“你怎么了?” 说水鹊隐瞒的话,其实是冤枉他了。 这长命锁是一到这个世界就佩戴着的。 这个角色从哪来的,父母何人,原剧情里压根就没有提及。 魏琰本想详细问一问他的籍贯来历,但看水鹊眼尾垂垂,好像不愿意多说的模样,便只好岔开话题。 “我看你的长命锁打的精巧。”魏琰像只是随口感慨的样子,回到太师椅坐好了,“你同那个领头的胡人,就你们村管他叫乌淳的那个,什么时候认识的?” 魏琰是协同拱卫司做事的,这次就是因为拱卫司散布在苏吴府的线人千里移檄,禀报了吴王异动,魏琰才会下江南来的。 拱卫司是当今圣上的亲军卫士,前身是最初作为九皇子时养的死士军,是当初能够在十几个皇子当中嗣位的关键。 先帝从政绩上看,还算明君,唯独养儿子和养蛊一般,为了继承大统,天潢贵胄相互残杀,等到圣上继位时,十几个兄弟,死的死,残的没多久也死了,唯独剩一个疯疯癫癫的废太子。 圣上仁德,封废太子为吴王,就藩苏吴府,没有准允不得迈出亲王府,一整个大庄子养着,封户缴纳的赋税也给吴王留足三分之二。 不管吴王是真疯假疯,正一品爵的俸禄连同食封收入,已足够维持皇室子弟钟鸣鼎食的生活。 两个月前,却传来吴王府长史私联大襄胡人,企图通敌叛国谋反的信件。 想来吴王当时是在装疯卖傻,到了藩地才露出马脚来。 梁百户是一路沿着那胡人戏班子的行进路线调查的,从苏吴府追到隔壁长州县来。 魏琰起初却还有旁的皇命在身,要同聂修远商议清楚,接着跟进梁百户的进度。 他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却还记得那日将片金叶子给了西江书院的一个学生。 等来等去,宅院都置办好了,也没人拿着金叶子到县衙找崔县令说找他。 反倒是查案时,看见他同胡人戏班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领头者来来往往。 大襄和大融的关系,不像朔丹与大融这般势如水火,大襄因位居西北,时常与大融边关互市,两国子民也多有来往周游,没有明确的证据,魏琰他们不可能直接将那戏班子拿下。 水鹊为了表明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大融人,一五一十地同魏琰交代清楚,只是省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你说你帮了他手肘复位,他将你当朋友?” 魏琰双眸微眯,左眼眼角的疤痕牵扯,像弓上弦,有种兽类茹毛饮血的锋锐。 “送支簪子然后亲你的朋友?” 他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水鹊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怎么、怎么那日在戏园子,还有人看见了? 那胡人戏班子第一次在长州县演出,魏琰不可能不去打探清楚情况。 他在三楼的包间,雕花轩窗一推开,斜对过去就是水鹊坐的位置。 魏琰紧盯着他,“你就是这么同旁人交朋友的?” 水鹊讷讷不知道怎么解释。 “齐朝槿是你表兄。”魏琰重复他陈述与齐朝槿的关系时用的说辞,严肃道:“这种事情他知道么?你父母不在,合该叫你表兄来管教你!” 铁骨铮铮的儿郎,怎么能为了支玉簪子,就不明不白地给人亲嘴呢? 魏琰忿然想到。 他是为了调查戏班子才去的,乌淳前脚走了,魏琰后脚就去追胡人的踪迹,因此离园离得早,没看见齐朝槿后来同水鹊亲昵。 真以为齐朝槿是水鹊的远房表哥。 水鹊一听他要告诉齐朝槿,什么也不顾了,赶紧捂住他嘴巴,怏怏地摇头恳求:“不行不行,你别同齐郎说……” 他这时候还没暴露呢,别打乱他节奏了,到时候齐朝槿把他赶出去了,结婚剧情都走不了怎么办? 又来了。 细细密密的甜香。 还有睫毛颤颤,荏弱可怜的样子。 魏琰就没见过哪家儿郎是这样的。 就连……也是粉嫩如玉…… 不对! 魏琰! 你脑子净想那画面作甚! 魏琰浑身发热,滚烫的温度都聚集在耳后了,生怕给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他拨开水鹊的手,笔走龙蛇地在纸上记录一番谈话。 当然省略了其中水鹊给人亲了的部分。 他字迹太潦草,哗哗地就翻页了,水鹊没看清他写的什么,只能悻悻地坐在他旁边的檀香椅上。 魏琰记录告一段落,抬目问他,“你可知道乌淳是大襄单于的儿子?” 单于是大襄君主的称号。 这么说来…… 水鹊瞠目结舌,“难怪他突然这么有钱,以前都送不起什么玉簪子象牙扇的……” 联想到乌淳是十几岁时由村中的老鳏夫救下收养的。 估计是与同胞相认,恢复记忆和身份了。 魏琰拧了拧眉心,看水鹊的样子,确实是不知道乌淳的身份。 还真的是为人家的那些什么玉石器物才往来的? 放下了怀疑,魏琰搁置纸笔。 已是戌时了。 天色黑蒙蒙,外面唯有街头巷尾的夜市灯笼还亮着,不走夜市的其余家家户户都掩上门来享用晚饭准备洗漱入睡了。 水鹊果然没能当晚赶回去,去城南青河村的一段山路窄小,又没有街灯笼照明,走回去太远,骑马去也不安全。 魏琰让他留宿,水鹊同他说自己第二天还要到书院去。 他这才想起来西江书院还没到授衣假的时候。 “好了好了,”魏琰说,“明日起早,我送你去。” 水鹊嘟囔:“我可不想再骑你的马。” 魏琰无言片刻,带着他到前院正厅去用晚饭,宅子的厨房已经备好了一大桌的菜肴。 “我叫人连夜换马具,再加个软和的驼绒鞍上毯,这样你可满意了?”魏琰坐在他对面,随侍熟练地为两人布菜。 厨子也是从京城跟下来的,祖上是御厨,手艺一绝,味道比长州县的鼓腹楼还要好得多了。 既然要留宿,那吃完了饭还得洗漱换衣裳,时间紧迫,魏琰叫家僮快马到城中最大的李氏成衣铺购置了衣物回来。 第二日,五更天,魏琰就已经醒来了。 明明还要去书院的郎君,半点也不紧张,睡到了卯时旭日破晓了才起。 家僮服侍他起床洗漱更衣,又简单用了些早膳。 出了内院正厅,魏琰正在前院,刀光剑影的,剑在他手中如游走龙蛇一般翻转,剑招倏变,霍霍隐有风雷之声。 余光瞥见水鹊,魏琰凌空挽了个剑花,才将剑利落收入剑鞘。 反应过来时,魏琰已然成了自己曾经诟病的,故意耍剑花吸引旁人瞩目的一类人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首去看水鹊。 昨夜给了家僮一片金叶子,叫他去买合身的舒适的来就好。 确实很合身。 魏琰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挪不开眼睛了。 内搭斜襟中衣长衫,外罩一件水蓝浮光锦的琵琶袖圆领袍,挑花的是彩绘云鹤边,款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日光当中粉雕玉琢的一张脸,衣裳勾出神清骨秀的身姿。 衣角蹁跹如浮云流水,秀气的眉眼冲着他一弯,魏琰忽觉光彩动摇,日月失色了。 什么小郎君,合该是小仙君了…… 雪白的项上还佩了琉璃珍珠的璎珞圈,珠串垂到胸口来。 魏琰说买衣裳,可没说买配饰,想来是家僮自作主张了。 月白色宫绦系出细伶伶的一把腰。 魏琰忽地觉得这宫绦有些眼熟。 这不是年前圣上赐的,因为不大喜爱白色,让他压了箱底的么? 想了想,魏琰唤随侍的家僮,“巧山,去将我房中的沙枣青玉带钩取来。” “公子,这儿呢。” 巧山就等他这一句话了,捧着玉带钩送上。 魏琰诧异地挑眉,“……你倒是心思多。” 巧山答:“为世子爷着想是巧山的分内之事。” 水鹊没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们还不出发吗?”他抿抿唇,细声小气地说道,“你别让我迟到了……先生要用戒尺打我。” 魏琰微躬身,将水鹊腰间宫绦中央的带钩,换成了他那沙枣青玉的,两端扣住时,这人的腰身细得好像他一只大掌就要圈过来了。 魏琰道:“聂修远不兴责打学生。” 他直起身了,细细端详了水鹊。 宫绦是他的,玉带钩也是他的,周身的衣衫是花他的金叶子买来的。 魏琰忽然耳根烫起来了。 投奔什么齐朝槿,一个穷乡僻壤的远房表哥,又没钱,好好的一个小郎君整日穿的和小村花似的。 合该认他做表哥。 魏琰大言不惭地想。 魏琰不是独子,他底下还有个窝囊废弟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纨绔,仗着安远侯府的名义欺男霸女,提起来就叫人来气,每每回京都要让安远侯吊起来藤条抽一顿,魏琰就在一旁拍手叫好。 魏琰以为天底下的兄弟皆是如此。 这番给水鹊一打扮,叫魏琰也体验到了世人说的什么“兄友弟恭”。 魏琰咂咂嘴。 反正安远侯府人丁稀薄,他倒不如认水鹊作义弟。 69.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8) “你有。”水鹊煞有其事地比划着,只是他比划的都要成一个轿子一九分了,他的位子占一分,搞得好像崔时信让他夹缝生存似的,他说,“弄得我就只有这么点位子坐了。” 崔时信故作横眉,好笑道:“我前头说了山路陡峭,这便轿没有马车的软衾舒适,叫你坐我腿上又不肯,现在又怨我挤着你了。” 水鹊抿嘴不说话了。 他憋着股气,忿忿地到鹿皮坐毡上落座。 在场的其余人听见崔时信轻佻的话,心中皆是一惊。 崔三怎么能……叫人坐他腿上呢? 这样的念头一出,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水鹊郎君一瞧就是身娇肉贵的,骨架纤细,坐在崔三这般身量的男子腿上,夸张一点地说,几乎就能够揽着嵌在怀里了。 方才还在说人是小村花的青袍男子,现在已经耳根滚烫,好似换作了是他坐在底下,人家软绵绵的腿肉挤着堆在自己膝头上。 魏琰倒没听出崔三的话哪里暧昧。 毕竟之前纵马时水鹊不想磨了腿根,也净往他怀里坐。 虽说把人当肉垫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娇气了,魏琰转念想,既然是水鹊,那倒也能够说得通。 他的位子就在水鹊的坐毡旁,隔了张叠桌,将桌边上的两三碟瓜果推过去。 栗子、葵瓜子、榛子,他是就近推的碟,结果里头盛放的全是坚果一类的。 水鹊吃了一点就不再吃了,魏琰还以为他是胃口不好还是在等上菜,“怎的不吃了?不喜欢吃?” 水鹊摇了摇头,伸出自己的十指,展示红红的指腹和沾的果仁,才拍一拍手,抖落了指尖细碎的果仁,他小声道:“想吃,就是很麻烦。太难剥了,我就不爱吃了。” 在家里,糖炒栗子全是齐朝槿给他剥好了壳儿的。 水鹊让他养出了一些坏毛病。 没剥好的,就宁愿不吃了。 魏琰对于这娇客的脾性再有了新的认知,剑眉一挑,“真是惯的你,也不怕给自己饿着了……” 这么说着,却是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剥果仁,碟子上堆出了果仁小山。 崔时信弄了两碟金桔蜜橘来,坐在水鹊另一边。 他立即警觉地让人家别坐到自己这边的鹿皮坐毡上,挤得慌。 好像认为崔时信是刚刚不服气,现在故意过来挤他的。 “我有这么坏吗?”崔三公子无奈道:“这儿就你旁边还有毡子可坐了,谁叫我们来得晚?你要叫我坐溪流里头吗?” “噢。”水鹊还是提防着他,“那你就坐你那块,别过界了。” 崔时信只能剥了个蜜橘,向他示好,“刚刚挤着你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嗯?” 对方一服软,承认方才挤到自己,水鹊就没什么意见了,他高高兴兴地接过崔时信剥好的金橘,“谢谢,原谅你了。” 魏琰不知为何,心中生烦,突然眯眼,堆着果仁小山的碟子向水鹊手边一推,“不是爱吃榛子?给你剥的,不要?” 他嘴里还是橘子,声音黏黏糊糊地道谢,“要的,要的。” 左有京城崔氏三公子赔礼剥橘,右有安远侯世子献殷勤,压根轮不上在场的其余人了。 人全落座到齐了,又再相互介绍了认识,但这场宴席本身就是熟人或者半熟人组成的,唯独水鹊比较特殊,因此介绍也主要是要给他认一认面孔。 布衣小厮们步履匆忙,但稳稳当当地穿行山路,腿脚麻利地上到亭台水榭,光是下酒的前菜,就有十五盏之多,每盏两道菜。 曲水流觞,引的山中泉水,在亭台水榭之间改了一改水道,使成回环的溪流。 荔枝白腰子、花炊鹌子、沙鱼脍、螃蟹清羹…… 三十种下酒菜漂浮水面,另有蜜煎香药,果子罐子。 既然要吃菜喝酒,不能就光这样吃喝。 小厮摆上厚漆备具匣子,种类繁多,皆是供酒客玩赏的,骰盆、骨牌匣、酒牌、诗韵牌、诗筒,一应俱全,近乎把文人雅客外出郊游能玩的游戏器具全备上了。 青袍公子是苏吴府的通判之子,唤作郑鹤,他扬起手来晃了晃骰盆,“玩不玩双陆?扔出杂花色就罚酒!” 在场的除了水鹊,其余八人全表示赞成。 水鹊没玩过,他只听过双陆,实际上也没见过古代的骰子,更加不清楚游戏规则。 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就悄悄扯了扯崔时信的衣袖,“崔三……这个双陆要怎么玩啊?” 他和崔时信在书院里当前后同窗又一起吃饭这么久,混熟了连公子的后缀都不叫了,也不管人家年纪比他大,直接喊的崔三,半点也不客气。 崔时信平时没那么在乎称谓,只是稍微介意了一下他喊齐朝槿喊的齐郎,对他就是喊崔郎、崔三郎也行啊。 崔时信又嫉妒起齐二来了。 从前嫉妒齐二的名次,现在妒忌齐二有个作小情郎的远房表弟。 他就是个表面光明磊落的崔氏三公子,暗地里善妒得很,夜夜盘算着如何能从齐家悄无声息地把齐二的小情郎偷走了。 崔三啊崔三,日日学圣贤之道,怎的学得越来越阴暗了? “崔三?”水鹊见他怔怔地在出神,再扯一扯他的袖子,“你告诉我,这个双陆怎么玩啊,不然我一会儿要罚酒了。” 崔时信猛然回神,恢复了神色,笑吟吟道,“你把手里的半个橘子给我吃,我就教你。” 那是他后来再给水鹊剥的一个,水鹊只吃了一半。 他以为他是懒得再剥,既然人家不嫌弃他口水,那他也没作犹豫,就拈着剩的半个橘子塞崔时信嘴里。 崔时信嚼三两下咽了,满意地同他道:“双陆嘛,六面骰,一点和四点染红,其余染绿或黑。” “三骰同掷,有三种‘贵彩’,一是三个四点朝上,唤作堂印,掷出来就请全座酒友共饮一杯;二是三个六点朝上,唤作浑六,可以举酒杯请在座三个人喝酒;三是三个一点朝上,唤作酒星。” 崔时信见水鹊还是懵懵的样子,好笑道:“你怎么这样纯?连下酒游戏的骰盘令也没玩过。” 面对清清纯纯的小郎君,他耐心地简化了解释:“凡是扔出贵彩花色的,三个四、三个六、三个一就能请旁人喝酒,要是打出别的杂花色,只能自罚一杯了。“ 水鹊眨了眨眼。 等等……三个六面骰同掷,只有三种贵彩是劝别人喝酒,那不喝酒的概率不就是…… 水鹊心算了一下。 七十二分之一? 那他怎么逃得过……? 他咽了咽口水。 水鹊正担心着,从最上边的人开始掷骰子,正是郑鹤。 他捏着骰盆,三个六面骰在骰盆内叮叮当当地碰撞。 揭开,三个红漆的四点朝上。 众人兴高采烈地喝道:“堂印!” “好哇,郑鹤,开门红!” 水鹊愣了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已经仰头满饮一杯酒了。 酒入喉,崔时信瞥了水鹊一眼,给他换了一个小杯量的白釉高足杯。 “听说这宴饮楼的琼波酒,可是不输京城忻乐楼出品的仙醪酒啊,世子觉得如何?”有人全无了读书人的斯文,一抹大袖,酣畅淋漓地向魏琰搭话。 魏琰还留心水鹊那边的动静,心不在焉地应答,“仙醪还是比不上,不过也算是沉洝浓郁了。” 水鹊眼睛一闭,雪白的脖颈仰起,他的喉结也生得很秀气,上下动一动,终于咽下了酒水。 喝个酒和引颈就戮似的。 魏琰想。 可怜见儿的。 水鹊喝完,才改观了,这不是那种辛辣的烈酒,反而香醇清冽,还怪好喝的。 因为温过酒,喝起来口感更加醇厚回甘了。 后面掷骰子的两个人是杂花色,自罚一杯。 他们每次一喝完,随侍的小厮会机灵地为他们再满上杯子。 魏琰接过骰盆。 随意地晃一晃,再揭开是三个六,绿漆一片。 众人喝道:“浑六!” “小侯爷好手气!” 掷出浑六,可以请在座三个人喝酒。 一对上魏琰的眼睛,水鹊猛地摇摇头。 魏琰冲他咧嘴一笑,露出犬齿,眼角的疤痕衬着没什么戾气了,现在像一个有些傻气的,破了相的大狗。 转而随意点了别的三个人的名字劝酒。 水鹊感觉郑鹤和魏琰挺会玩的样子。 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技巧的…… 他嘀咕着。 水鹊说的很小声,还是让崔时信听到了,冷哂一声。 接着就掷出了场上第二次堂印。 喝彩声阵阵。 全座再满饮一杯。 水鹊喝完了,舔了舔唇角。 轮到他了,跃跃欲试地,从崔时信手中接过来骰盆。 生疏地晃一晃,小心揭开。 三二三。 平平无奇的杂花色。 甚至完全避开了贵彩的四一六。 水鹊:“……” 他苦着脸自罚一杯。 唇面给酒水润得湿红湿红的。 酒过三巡,水鹊次次自罚,别人扔出了贵彩来还要连带他一起喝酒。 又掷出了个杂花色。 水鹊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因为一直赢不了,便小声地同崔三抱怨道:“不想玩了……” 这时还有人扔出了堂印。 满座还要再饮。 崔时信见水鹊不大高兴的样子,拈着白釉高足杯送到他唇边,水鹊和他的眼神对上。 崔时信低声道,“吐我袖中。” 他今日穿是宽袖长衫,大袖一遮,酒水哪里去了便无从追究了。 水鹊依言,啜饮了一小杯酒,老老实实地往崔时信的宽袖吐酒水。 好在穿的靛蓝色长衫,袖子湿了显得黑一小片,但并不分明。 崔时信:“……” 他咬一咬牙,水鹊无辜地看着他,崔三最终还是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的袖中备有酒囊,不是叫你直直往我衣袖上吐。” 为什么这时候这么听话? 全然按字面意思理解的照做了。 水鹊细声细语地和他说:“对不住……” 他的唇缝里还沾着酒水,濡湿绯红。 崔时信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魏琰隔了张叠桌,只能看到他们低低切切地说小话,不知为何,心中不太爽利。 看水鹊不擅长玩骰子,于是扬声道:“骰盘令腻了,换一个!玩些你们读书人风雅的。” 要风雅,但是不能太风雅,魏小侯爷贯会舞枪弄棒,要是玩些飞花律令不得头疼? 有人便提议:“不若玩论语玉烛吧!” 白虔布衣的小厮立刻伶俐地捧了个银酒筹器上来。 银制粗筒,里头盛放了四五十支酒令筹,其实就是银筹签子,签身上刻着令辞,上半句是论语的原句,下半句就是顺着上半句编出来的游戏内容。 既然是魏琰说换游戏的,那就从魏琰开始抽。 他随手挑起一根,斜睨,念出声:“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十分就是满杯。 衣服鲜好。 今日打扮得最漂亮的人,喝满杯。 水鹊方一抬眼,见众人齐齐盯着他瞧。 水鹊:? 魏琰先前忙着同梁百户一起审讯苏吴府的吴王幕僚,在此之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找水鹊了。 不过他还记得遣人将水鹊留宿时换下的衣物洗净、晾干,送回青河村,顺便送了自己前头在成衣铺新买的衣衫。 长州县的养蚕丝织不算发达,没有闻名大融的织物珍品,但是绣娘绣工的手艺远扬江南,因着滂江河,水路便利,可以从其余省府大批地购置布匹。 再由长州县的绣衣师傅制作成衣,这样的成衣,尤其是县里最大的成衣铺锦绣坊出来的,虽说还是比不得京城,但在江左一带算得是数一数二了。 魏琰那日在锦绣坊逛了许久。 云水蓝广袖直裾长袍,用的是重莲绫,由阆茧缫出的水丝织就,丝细光润。 合身极了,小郎君一穿,整个人水灵灵,软玉温香的。 雪白的项上佩的是海蓝宝碧玺朝珠,披落在衣襟前。 细细的一把腰,系着月白宫绦,玉带钩。 脚上踏的是崔时信送的云头履。 周身上下,皆是光鲜漂亮,霞明玉映。 只腰间坠的一个荷包素淡了些,不过打籽绣的技艺算是工巧。 就是不看全身的衣衫,光是不作打扮,神清骨秀,肌肤玉雪,也是漂亮得令人神魂颠倒的人物。 水鹊郁闷了。 魏琰送的衣裳,魏琰自己还抽一个酒令筹出来罚他喝酒。 他嘟嘟哝哝地说话:“你这是什么手气啊。” 手气这么臭。 水鹊已然有点微醺了,嘀嘀咕咕地抱怨魏琰,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饮了满满一杯。 上一轮罚了他,这一轮就由他来抽。 水鹊凝眸,低声念:“出门如见大宾——劝主人五分。” 他须得向筵席主人劝半杯酒。 撑了撑膝盖,他起身,绕过叠桌,来到魏琰的鹿皮坐毡。 执满满一白釉高足杯,叫魏琰喝。 水鹊是真的喝得微醺,脑子糊糊的了,他来劝酒,手上却拿着自己喝的酒杯,送到筵宴主人的嘴边。 眼尾潮红,脸颊雪粉雪粉的,甚至唇肉还有点点酒水,格外靡丽,唇缝吐息也都是甜香。 叫人想对着他的嘴巴,舔舐干净那点点晶莹的酒水。 魏琰怔愣了。 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水鹊看他没反应,举得手僵了,直接把酒杯怼到魏琰嘴唇上,“你快喝呀……” 他的白釉高足杯比别人的小了,几乎少一半的酒水。 明明游戏说的是五分,魏琰抿嘴饮尽了。 在座者盯着他们,酒酣耳热,颈红面赤。 好似是自己被劝了酒,鼻间不知道是酒香还是水鹊肌肤的香气。 只一个崔时信眼神晦暗。 水鹊忽然凑到魏琰耳朵边,说得特别小声,“我想、想去那个一下。” 魏琰眉峰拱起,压低声音,“小解?” 水鹊困窘道:“嗯。” 随手抽了一个酒令筹。 魏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放。” 放的意思是这轮所有人都不必喝酒了。 顺位下一人抽取,开启新一轮。 魏琰说了一声让他们继续,带着水鹊离席。 乐平山有许多密密丛丛、枝繁叶茂的地方,因为长林丰草过于茂密,人迹罕至。 “去吧。”魏琰随意道,“我守着,没人经过。” 他倒是看起来适情率意,百无禁忌的样子。 水鹊面露难色,“在……在树丛里吗?” 魏琰诧异道:“不然这荒郊野外的,能上哪去?那你要走到山脚酒楼去才能解手了。” 水鹊好歹是个现代人,犹犹豫豫踌躇了一阵,还是迈不过心中的坎儿。 魏琰看他这么为难,只好说道:“我去叫小厮取个夜壶过来?” 见人点了头,“那你等一会儿。” 须臾,他拎着个阔口青瓷编花提壶回来了。 水鹊耳朵赤红,准备带着到高树密丛后解决。 魏琰不知怎么的,已经刻意不去想起的画面又浮现脑海中。 长衫半掩的大腿肉雪白,踹他的时候轻轻一抬。 ……他那日会不会是看错了? 怎么会有男子是粉色的? 粉嫩如玉一般。 魏琰只是好奇,想要核实一下。 他清咳一声,寻了个由头,“你穿的直裾长袍,不大方便,要我给你提着袍角吗?” 反正两人是男子,有什么所谓? 脑一抽,他忽地联想到,水鹊的轮回酒是不是也和他们不同? 该是和日出时草尖上的小清珠一般,澄莹透明的。 魏琰回神,却见到水鹊和白日撞鬼似的,惊慌失色地看着他。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里话。 “胡说什、什么轮回酒!”水鹊又是惊吓,又是气急了,磕磕巴巴地质问对方,“你刚刚喝酒喝得酒精中毒了吧?” 这时候可没有酒精中毒的概念。 不过拆开来,魏琰大约也能理解。 他动作大咧咧地挠了挠头,老实回答:“尚未,我在军中千杯不倒。” 水鹊脸红耳赤,忿忿地瞪他一眼。 连气恼瞪人也俏生生的。 监察者冷声道:【你叫他滚远点守着,我真怕他待会儿直接嘴你了。】 70.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9) 众人看着水鹊和魏琰回来了。 两人不知道离席做了什么,总之水鹊一副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样子,快步绕过叠桌就坐在鹿皮毡子上,还特意往崔时信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这样同魏琰的距离就远上许多了。 “这是怎么了?” 崔时信巴不得水鹊往他这边靠,自然乐得招手让水鹊坐过来,表面上却还要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 难以启齿,水鹊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有。” 他方才在溪泉净了手,小厮再递上帕子擦一擦手上的泉水,道了谢,接着拢好了自己的直裾长袍,规规矩矩地并着腿坐。 看起来可乖,崔时信细瞧他的坐姿。 魏琰不知道自己哪儿又让水鹊恼了自己。 虽然他刚刚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合乎礼法,但水鹊反应是不是过头了? 他就是问一问,没想为了求证盯着人看…… 他哪有这么、这么无赖? 搞得他和什么登徒子似的。 叫他走远了三里地都不够,要不是想起来还得有人守着,魏琰怀疑水鹊要叫他滚到山脚去了。 这厢有人继续抽酒令筹,“巧言令色,鲜矣人仁——自饮五分。” 相安无事。 水鹊发现光是他们两个人刚刚出去一趟的功夫,这边都再酒过三巡了。 下酒盏吃得七七八八,小厮继续布菜。 这个时节最适合吃蟹,尤其是江南湖蟹,九月吃圆脐的为好,再到十月,就吃尖脐的,口味更佳。 炒蟹、渫蟹、洗手蟹,还有炒蛤蜊、虾蕈等各式各样的江河湖鲜。 水鹊前面没怎么吃,下酒菜吃了四分饱,就是要留着肚子给这些茶饭羹汤的。 金膏浓腻,蟹肉滑润。 还有主人家和旁边的人自觉地给他剥虾。 筵席很好,如果没有那么多酒令游戏让筵席主人说胡话就更好了。 吃得差不多,时辰又还早,郑鹤提议再玩两轮就差不多可以收拾回去了。 他说着,正好是轮到他抽酒令筹,“瞻之在前,忽然焉在后——来迟处五分!” 说的是宴会上迟到的人喝半杯酒。 水鹊堪堪吃完人家给他剥了一碗的虾肉。 背后凉飕飕的,还轮到他喝酒。 崔时信压低声音,问他:“还能喝吗?不如我把酒囊给你。” 他出门饮酒,家中的母亲是要给他在袖中备一个酒囊的。 不过崔时信玩酒令游戏的运气向来不错,酒量也好,平素是用不上的,只是为了安定家人的心,才老实备上。 之后和水鹊一起出来,倒是可以主动备着了。 水鹊吃了点东西,原先醉醺醺的状态好像回来了几分清明。 他道:“还好。” 崔时信见他的情状不像是勉强,于是让小厮将酒杯满上。 余光一瞥,却见一抹红色。 崔时信抬手指向远处酒坛口扎着的红绸,让随侍小厮拿了过来。 就是一段普通的红绸,崔时信把在掌心中,定定看了一会儿,念头浮上来。 “既然是来迟的你我共饮……”想着什么,他的耳根一烫,面上波澜不惊,但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红绸,一挑一绕再系上。 那两只高足杯的酒盏,就用红绸严紧地纠缠、联结在一块了。 水鹊没多想,以为这也是两人同罚的游戏内容中的一环。 两人各自拿着酒盏,中间一根红绸悬系着。 红线晃晃悠悠,一饮而尽了。 众人皆是隐隐熏醉状,见此景忽地静默。 秋风一打,邓仓惊愕地讷讷出声:“崔三公子,这……” 红绸彩线系酒瓢,几乎是与合卺酒无异了。 高朋满座。 天青日白。 他这是心思昭然若揭,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水鹊没察觉气氛古怪,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舔了舔嘴唇,似乎换了一种酒,也好喝,尤其回甘。 崔时信捏着酒盏,脸上噙了一抹笑,倾身,偏头到水鹊脸颊边耳语。 “你日日念叨着齐郎齐郎,届时鸳鸯帐,烛影摇红,他怎么想得到,他的小情郎却是第二次同男人喝合卺酒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 好似这场曲水流觞,红绸一牵,就让他崔三美梦成真。 哪怕最后水鹊还同那齐二齐朝槿成婚,也是二婚的小郎君了。 他后头的声音太低,水鹊还没听清楚这话音,魏琰大刀阔斧地上前,铜剪一张一合,“咔嚓”,红绸就断了,飘零在地上。 浑如刷漆的剑眉压着,脸色沉沉。 魏琰无端心中窝火,“喝酒就喝酒,爽快着些,整这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他看着像是莫名其妙地生气的。 水鹊有点懵了。 崔时信一哂置之。 为了打散眼前这不尴不尬的气氛,其余人赶紧再热热场子,抽筹喝酒。 魏琰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坐回位子,脸色更是阴沉沉得能滴出墨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糟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看水鹊和旁人亲密些,心头就不爽利。 ……这正常吗? 魏琰眉峰拱起。 论语玉烛绕了一轮,回到他手边,心不在焉地抽出一支,“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 “谁的年纪最小?老老实实报上岁数来。” 他手随意揽在后脑往后靠,倚着叠桌。 话音刚落,身形一僵。 在场的几乎皆是年纪相仿,只有魏琰稍长两三岁。 谁年纪最轻,魏琰知道的。 在场的还有个人尚未及冠呢。 可不就是水鹊年纪最轻。 再一看人,已然是抿起唇,眼神只差没写上“全怪魏琰的破手气”了。 魏琰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脸,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什么情况,总是抽到针对水鹊的酒令筹。 他绕过去,曲着一边膝头,姿势恣意地坐在水鹊毡子的角落,讨好地试探道:“我替你喝了?” 毕竟是熟人的酒令游戏,叫别人帮忙喝了作作弊也没什么。 “……还是算了。” 水鹊愿赌服输,依着游戏规则,举着白釉酒杯,雪白的脖颈仰起。 他这次喝得有些急了。 还呛了呛,咳嗽几声,硬是拿手遮掩着半张小脸,给呛出了眼泪来。 白腻的脸颊飞红,原本齐整的睫毛,如今软软地黏在一起了,满眼水光潋滟。 他方才净了手,宫绦没系好,松松散散的,衣袍的对襟也疏忽地敞开来了。 呛得漏了几滴透明的酒液。 盛在那无意中袒露的锁骨窝,酒气一涌上来,整片肌肤粉腻腻的。 唇瓣也是,湿淋淋,洇得愈加红了。 叫人想俯首为他舔舐干净。 魏琰心头一震。 如梦初醒般的,暗骂自己。 魏琰啊魏琰,你那是想养个义弟吗? 哪家哥哥会日日夜夜控制不住去想义弟那磨红的腿肉,长衫底下的粉色,甚至还想舔一舔人家的锁骨窝? 连给人踹了一脚、狠狠咬了耳朵,也觉得对方一副气恼的样子可爱得紧? 人家态度好一些,什么都不用做,自己就先迷得骨软筋酥了? 这已然远远超出了兄友弟恭的范畴。 和当头一棒似的,他骤然酒醒了。 魏琰回过神来,就想帮水鹊系好宫绦,再理一理半敞的衣襟。 双目锐利地一眯,指节曲起,一挑,手掌中就多了个荷包。 水鹊呆呆地看着他,再看了看自己腰间,宫绦果真空荡荡的,原先挂的荷包落到魏琰手里了。 “……还给我。”他细声小气地说着,伸手去要自己的荷包。 魏琰反而后仰,手往后往高地抬远了。 他一双寒目,眼底情绪翻滚,“你怎么不挂我送你的南红珍珠?” 水鹊觉得那珍珠串好看是好看,但是挂在宫绦上有些累赘,他收到之后一直收着,过了几日就全然忘记还放在木盒子里了。 找了个借口,“我带腻了。你拿我荷包做什么……快还给我。” 他尽力伸展了手臂,整个人要倚进魏琰的坐怀中,攀扯着对方拈着荷包的手。 但是魏琰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一身肌肉劲瘦更是和铜筋铁骨一般,水鹊是扯他衣袖扯不回来,掰那手肘还纹丝不动。 魏琰看他这么紧张这个物件,手指捻了一捻,最多是装了些碎银子,也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那重要的就是这缝荷包的人了。 针脚细密齐整,做工不错,魏琰刚刚没留神看,似乎是绣了个喜鹊倚修竹的纹样。 竹子是谁? 联想到水鹊先前为了支玉簪子就愿意给那胡蛮亲嘴,现在这个送荷包的……是不是也和水鹊亲过了? 这是定情信物。 他断然下了结论。 魏琰越想,心中的窝火滔天,愤气填胸,破相的眉眼浮现戾气。 “这是谁给你缝的荷包?”他沉声问。 他的样子就像游猎在外天天投喂人类的野狼,以为这人是自己圈养的,如今发现了领地被侵犯,喂养的人类实际早早养了家犬。 水鹊光想着要抢回自己的东西,一时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魏琰不肯还给他,他就把魏琰的身躯当作是树,攀着挂着,还伸长了手臂去够。 魏琰背靠叠桌,水鹊挤过来往上攀附,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 衣襟散乱,宫绦勉勉强强地还系在腰间,敞开的领口连白色里衣也袒露出一角。 魏琰的眉骨轮廓峻深,鼻梁高挺,此刻蓦然有肌肤隔着衣衫压上来。 他整张脸淹没在水鹊胸前散乱的衣襟里了。 闷闷的香气扑满,雪腻的肌肤一衫之隔。 魏琰浑身力软筋麻。 有人围过来劝和。 魏琰没打算真欺负水鹊,不过是个荷包,他还能抢了去? 顺势闷声道:“好了,还给你,还给你。” 水鹊还在抬手去够那只荷包。 一阵混乱当中,他倚着魏琰的手臂一滑落。 魏琰及时一手扶住他,一手按住差点倾覆的叠桌。 只是酒盏执壶还是拦不住,噼里啪啦响。 魏琰穿的玄黑蟒袍,酒水洒在上面不细看察觉不来。 只是小郎君的云水蓝的长袍,晕染开大片深色。 衣襟和宫绦松散,狼狈又可怜。 水鹊惊魂未定,眼睫颤颤,满脸迷茫地问道:“我的荷包呢……?” 魏琰暗道不好。 他抽身大跨步三两下,从回环的溪水中捞回湿透的荷包。 屈膝蹲下来,递给还呆呆坐在原地的水鹊。 魏琰低声道:“……还给你。不过湿了一些,晾一晾就干了。” 他启唇,开开合合,也没说出道歉的话语。 “反正就是个荷包,里面装了点碎银子而已。实在不行,我赔给你。” 话音未落,清脆的响声,周围树枝间的鸟儿惊吓纷飞。 魏琰顶着个红红的巴掌印,怔愣道:“你、你气性怎的这么大……” 众人惊默了。 小郎君给了人一巴掌,自己还是可怜兮兮的样子,衣袍让酒弄脏了,云水蓝沾着大抹湿漉漉的深色。 漂亮的眼睛里浮着气出来的水光,唇咬得红洇洇的。 像是要哭又强忍着。 他声音打颤,哽噎道:“不许欺负我。” 魏琰生怕他掉眼泪了,凑上去哄:“我错了,没要欺负你,以后不抢你东西了,行不行?” 他嘴笨得很,平素也不爱看书,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水鹊从他手里抽出那个湿透的荷包。 每个人送的东西,除了吃食,他都是好好的、妥帖的保存着的。 即使用不上,也要放在箱子、盒子里锁好了。 他知道人家送他东西时肯定是喜欢他的,不能糟蹋了旁人的心意。 碎银子倒出来,放进袖兜里。 捏一捏,拧一拧荷包,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成串坠落。 水鹊怏怏不乐,眼周围一圈还是红的。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同齐郎保证,自己一定会妥帖地佩带着。 佩戴着、佩戴着…… 掉进水里了,这可怎么办? …… 驾进青河村的那一段路,马车颠簸,但有软衾做垫子,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崔时信撩了帘子,已经能见到青河村村口了,放了帘,偏头问水鹊:“还在生气?” “没有。” 他这么说着,可是粉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甚至还有三分酒色,一看就还生着闷气。 手里也牢牢捏着那只荷包,一路上纠结得捏皱了。 崔时信因此多瞟了那荷包几眼。 “齐二给你缝的?” 水鹊:“嗯。” 崔三假模假样地去夸:“缝的挺好,手真巧。” 呵呵,赶明儿他去找长州县最好的绣工,不就是亲手缝个荷包? 能叫水鹊当作宝贝似的佩带着。 崔时信忽地抬手,在水鹊锁骨边的脖颈处捏了一下。 没使什么力气,细皮嫩肉的,轻易地红起来了。 水鹊迷茫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崔时信移开视线,“没,我看你那刚刚有个蚊子,帮你弄死了。” ? 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蚊子吗? 水鹊没多细想。 毕竟他本就是招惹蚊子的体质。 下了马车,水鹊问崔时信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崔三可无意去看齐朝槿和水鹊的小家。 他挥一挥手,“记得喝些解酒的汤,不然我看你明日醒来要头疼。” 时候已是傍晚。 灶房飘出米粉糕的香气来。 水鹊踌躇着不敢进去。 齐朝槿听到脚步声,从灶房内出来。 他方才为了方便做米糕,用襻膊束起了袖子,露出的小臂遒劲有力,不似寻常的文弱书生。 “今日刘大娘来送了一坛她去年酿的三白酒,叫我们尝一尝。”齐朝槿边说着,边洗一洗手,看水鹊坐在小圆墩上,好似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上前问,“怎么了?玩得不开心?” 水鹊犹犹豫豫地展开双手,手中央正是那还未干透的荷包。 “齐郎为我做的荷包,却是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他惴惴不安道。 仰着小脸,他眼型本就是尾端微下垂,显得可怜巴巴的。 齐朝槿拿他这副模样没有办法,便说:“晾一日就干了,你莫要太靠近河水边,这时节容易打滑落水。” 水鹊看他没有生气难过,认真点头,“嗯嗯。” 齐朝槿眉心一皱,视线落在他的长袍上,“这是怎么了?” 水鹊支支吾吾回答:“酒,让我不小心打翻了。” 其实要不是魏琰按住得及时,整张叠桌全要打翻了。 他的脸上绯红,酒色虚浮,衣裳上也是酒水弄脏的。 像只醉醺醺的小脏猫。 齐朝槿道:“你先洗澡,换了衣裳,酒弄脏的,用藕应当能洗干净。” 他让水鹊先收拾一会儿要换了穿的衣服,再进灶房里煮了碗桂花乌梅的醒酒汤。 洗澡水早烧好了,等人回来方便洗去风尘的。 让水鹊喝了满满一碗的醒酒汤。 水鹊闭目喝完了,说自己今日洗头。 洗头的话,还得再烧一桶水来。 齐朝槿灌了一浴桶热水,叫他先洗着。 水鹊把待会儿洗完要穿的衣裳挂在横木架子上。 褪了衣物,泡进浴桶里。 傍晚秋凉,热热的洗澡水很是熨帖,令人舒坦。 齐朝槿原先用的草木灰或是皂角洁面洗澡,水鹊用不惯,他就在县里买了澡豆。 泡沫静静浮在水面上。 白雾弥漫。 盛着热水而来的木桶搁置,放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后面有人用微凉的手,拢起水鹊湿漉漉的乌发。 使得脖颈和圆润肩头裸露在空气中,肤肉玉雪。 齐朝槿沉声:“这是什么?” 他的眼睛晦暗,紧紧盯着水鹊锁骨边上的红痕。 水鹊仰头:“嗯?” 再顺着视线低头,但角度刁钻,看不见齐朝槿说的是什么。 用温凉的指腹点在那痕迹上。 他说:“这里,红了。” 水鹊想了想,“崔三说是蚊子咬我了。” 时值清秋,哪里来的蚊虫? 齐朝槿一下子心如坠谷,周身生凉。 水鹊闻到一股子酒气,好像从他回来后一直闻得到有,但又不是他自己身上的,闻起来也不像今日宴饮楼喝的酒。 ——今日刘大娘来送了一坛她去年酿的三白酒。 水鹊忽而想起来齐朝槿说的家常话。 他喝酒了? 水鹊抬起脸正要问人,迎面而来的,是细细密密砸下来的亲吻。 宽阔肩背无声绷紧,齐朝槿撑在浴桶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唇舌泛苦似的,只能一刻不停地亲吻自己的心上人,以求慰藉。 声线低哑:“他亲你了吗?” 齐朝槿心中的酸涩,伴随着酒气一起上涌。 热腾腾、白茫茫的水雾弥漫。 他含吮了小郎君红洇洇的唇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疑心水鹊的唇瓣是不是让旁的男子吻肿了,饱满鼓胀。 齐朝槿持续地,密密匝匝地亲。 兜头盖脸的,水鹊连话也没时间说,给他亲得晕乎乎的。 齐朝槿以为他不答,是默认了。 寒意从地面蔓延上宽厚肩背。 一晃眼,齐朝槿看见他由肩颈往下,在漂浮泡沫当中是随着呼吸起伏的,白得要发光的细皮嫩肉。 原先还平平粉粉的,如今让热水烫得肉肉圆圆。 他恍恍惚惚的,醉意上涌,口腔苦涩道:“这儿呢?他也亲了吗?” 指腹温凉,布着薄茧。 玉润温香的小郎君,哗啦一声埋进水里,咕嘟咕嘟。 害臊得眼尾酡红,为自己辩白:“没亲!没亲!” 90-100 第91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8) 卡斯特罗教区远比多克郡要繁华。 高耸的方形城墙环绕,石材与砖块堆砌而成,墙面彩绘图案华丽,雕刻着城市的守护神与圣十字徽章。 守城的卫兵放行商人的车辆。 他们正好赶上了每周五的定期集市,卫兵还担心富有的巡回毛皮商找不到路,为他们指明了集市的方向。 在市政厅前的伯格广场。 那是卡斯特罗工商业活动的中心,很显眼,只要跟随着驮着谷物的母马、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长袍教士们进城,不必理会街头公告员的叫声。 农民们推着装满鸡蛋、奶酪的手推车,去往的地方就是伯格广场。 那是一个贝壳形的巨大广场,有一面依偎着港湾,船只的桅杆轻摇,货物不断从船上卸下来,由港口的工人搬运到仓库。 毛织物行会的会馆也在伯格广场,并排的还有城市矗立的钟楼。 马车穿过伯格广场,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鼹鼠学徒在人潮中沉稳地赶着马匹,这是他唯一能够得到杂戏演员褒扬的优点,对方夸张地说他是天生的赶马的一把好手,决定让他留任为马戏团的固定马车夫。 十字路口尽是喧哗的大笑声与吆喝声,越靠近南大街,旅舍客栈的学徒们招揽生意的声音越大。 马戏团需要在南大街找一家旅舍暂时落脚,不只是因为人类的进食与休息需求,更重要的是马匹也要到旅舍的马厩吃些干草,接下来的路途还相当遥远。 水鹊刚才有留心听到城门口的学徒,对经过的圣廷骑士询问需不需要旅舍的馅饼,那个旅舍的名字是…… 白天鹅? 他掀开另一边的马车窗帘,街道两边皆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房屋的木质横梁拦住光线,在街头投下阴影。 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眨,扫过各个房屋的挂牌标志,这个时代的识字率还不算高,因此商铺会挂上圆形的挂牌,表明自己的经营范围或者是商铺标志。 水鹊几乎没有出过多克郡的城堡,他只听路易斯伯爵提起过,旅舍的老板会在门柱上挂出花环,他看到前面有三四家挂着花环的房屋,其中一家挂牌上绘画的正是一只天鹅。 水鹊扯了扯魔笛手的衣袖,指着那家旅舍的挂牌。 魔笛手明白了他的意思,“住这家?” 水鹊点点头。 魔术师给他下了一个短时间内在外不能够说话的禁制魔法,避免他逃跑,害他现在只能通过动作和眼神与魔笛手交流。 马车驱使进入白天鹅旅舍的一楼后院,管马厩的学徒上前招呼他们。 魔笛手抱着水鹊下了马车,金丝绒裙摆大而繁复,大门推开铃铛轻响,进入一楼公共大厅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奇怪的同行者搭配。 两名巡回商人,仆人,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噢,她或许是不能行走,难怪要让人抱着。 有人惋惜地看向水鹊。 巡回经商的奔波生活,怎么能带上这样金贵的人呢? 太多异样的视线,水鹊不自在地扯了扯宽边帽的帽檐。 大厅一侧是招待的木柜台,墙上橱柜展示着镀银的饮酒器具与各种酒,另一侧是厨房,不断传来在砧板上宰割牛肉的声音。 多克郡到卡斯特罗教区中间横亘的森林绵延,即使是驾着马车,他们也耽搁了不少时间,进入旅舍的这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百叶窗开着,阳光昏黄,许多人围着大厅中央的火炉边吃肉边喝酒,汗涔涔。 角落有更清净的独立餐桌,魔笛手放下水鹊,仔细帮他抚顺了层层叠叠的裙摆。 墙上用白垩粉笔记录着菜品名目,魔笛手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但是他的教子是个混血,除了他的鲜血,还需要摄入这些杂粮。 魔笛手问他:“想吃什么?” 水鹊张了张口,忘了自己不能说话,反应过来后一个一个名目指过去,他抱着把马戏团吃穷的想法,几乎把墙上的菜名全点了一遍。 魔笛手点头。 果然还在长身体。 他走向柜台,魔术师和杂技演员正在与房东太太,也就是旅舍的老板娘说话。 “夫人,愿圣灵与你同在。”魔术师温文尔雅地笑着。 一个黑魔法术士,面不改色地用圣教徒之间的祝福话语进行问候。 老板娘头发有几缕花白,但行动仍然十分利索,笑容和蔼,“远道而来的朋友,白天鹅旅舍欢迎你们。” 杂戏演员问:“我们有五个人,能在这儿过夜吗?噢,还有四匹马,马车夫已经把它们牵进后院的马厩了。” “当然可以。”老板娘点头,“我们是卡斯特罗最好的旅舍,房间都是整洁舒适的,每日有薰衣草与药草熏香,保准你们能够安眠!” “五个人,五间卧房,对吗?”她问。 魔笛手皱眉,“四间。” “恐怕爱丽丝更想要一个人睡,你觉得呢?”魔术师扯下了黑色手套,用鹅毛笔在柜台的小牛皮纸上登记,因为不记得早就抛弃的姓名了,他写下的是杂戏演员的姓氏,马弗里克。 只需要登记一人即可。 魔术师直起腰,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见,劝告魔笛手,“即使是教父子,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少年的心理可是很脆弱的。” 魔笛手没再反驳,只是摩挲了一下手腕缠着的纱布。 说服了对方,魔术师转而向老板娘说:“请给我们安排五间卧房,夫人。” “一个晚上,加上四匹马儿的干草料,晚餐另外点……”老板娘计算,“三先令四便士,怎么样?” 相当于一个普通雇佣木匠两个多月的薪酬。 金银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木柜台上。 比金银币更响亮的是吟游诗人饱含怒怨的惊呼。 水鹊面无表情地放下酒壶,刚刚险些与麦芽酒一起泼出去。 吟游诗人也不知道这酒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夕阳光蒙住了他的眼睛,只顾着看面前美丽的小姐,刚刚连桌上是否有酒壶也没注意到了? 深藏功与名的关郃道:“泼得好!” 这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上来就说些不堪入耳的调情话,关郃氪不了别的,只能先给水鹊氪了一壶酒,看起来黄铜壶身坚硬,静静出现在餐桌上。 水鹊抿了抿唇,他本来没想这么大的反应的,等魔术师回来让他把对方变成老鼠就好了,但是余光瞥见了从后门进入的年轻骑士,他灵机一动,想着闹大一些能吸引起注意。 吟游诗人恼羞成怒,动作却被搭上肩头的手掌制止,铁钳子一般,力道重得将近能随意捏碎人骨。 正直的年轻骑士谴责他,“实在是太失礼了,先生。” 吟游诗人因为肩头的剧痛,面目扭曲。 水鹊眼角瞥见魔术师他们已经从木柜台往这边来了,着急地对阿瑞德比划着,险些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阿瑞德便顾不上这轻浮的吟游诗人,匆忙忙扶住水鹊的时候,手中塞入了丝质滑滑的一小块布料。 魔笛手眉头紧锁,揽过水鹊抱起来,眼神阴翳,森然警告两个人类道:“别用你们的脏手碰他。” 阴恻恻的,像吐信的毒蛇,手抱紧对方,就像蛇尾缠紧柔软的雏鸟,转步上二楼。 他? 阿瑞德呆滞了两秒。 顿了顿,他收回之前紧急让水鹊支撑的手臂,攥紧了掌心中的帕巾。 魔术师上下打量了吟游诗人,缓声道:“先生,我想刚刚那只是个误会,对吗?” 他的态度比魔笛手要温和许多,吟游诗人急忙点头,解释:“是的,是的,我只是想和那位小姐攀谈,聊聊美好的夜晚而已。” “是么……”魔术师看了他两眼,薄唇弯起,“那祝你今夜愉快。” 污水道多一只黑鼠,这夜晚应该会更加热闹。 杂戏演员看两个人全上二楼了,回头匆匆地对老板娘说,“请将我们点的晚餐送到楼上。” 扶着梯子时,他不动声色,在转角回头警惕地瞥了怔愣在大厅中的圣廷骑士一眼,学徒正为他端来牛排什锦馅饼。 热闹没得看了,众人收回视线,各自饮酒。 吟游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阿瑞德坐到水鹊刚刚坐的位置。 刚出炉的牛排什锦馅饼,在盘子里冒着白汽。 他低头,摊开手心的帕巾,大概是和物品的主人贴身放久了,有种说不说出的甜稠香气,阿瑞德想起野外灌木丛的莓果、百合球茎、秋天护送朝圣者队伍时铺到空谷边缘的紫桔梗。 察觉到哪里不对,这丝质帕巾好像过于厚了,他掀开折叠的四方形,里面的小牛皮纸露出来,他仔细辨认,目光一凝。 ………… 晚餐很丰盛,奶酪、鸡蛋烤饼、小麦蛋糕、通心面、烤鳕鱼、炸苹果片…… 水鹊故意点得太多,最后也只吃了烤饼和一些鱼肉,再吃了炸苹果片,剩下的被他们分食了。 对于血族来说,这些应当是零嘴。 魔笛手划开愈合的伤口,水鹊咽了咽口水,还是吃了正餐。 他原来是打算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和对方抗争到底的。 但是必须要承认…… 好像鲜血对他的吸引力要超过正常食物了。 水鹊进食完,舔了舔嘴唇,他的禁制魔法时间一到就失效了,特别礼貌地和食物道谢,“谢谢……教父。” 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对方。 但既然喝了魔笛手的血,他就勉勉强强承认对方之前教父子的说法。 【人物水鹊进食鲜血,心情值+1】 【邪恶倾向+1,目前邪恶倾向7,善良倾向3】 关郃无力地劝:“不要喝陌生吸血鬼的血……” 水鹊听不见,无知无觉的,下意识还舔了舔猩红唇角,尖牙完全成形了,沾着一点点血迹。 已经初具邪恶小吸血鬼的模样了。 洗漱之后,魔笛手为他掖好被角,床垫和被子是羽绒的,松松软软。 “一个人可以睡着吗?” 他淡声问,好像水鹊是离了大人就不安得睡不下的幼崽。 水鹊眨了眨眼,诚实道:“我六岁就和父亲分开睡了。” 魔笛手不想让脸色太严肃,但还是皱起了眉:“忘掉你世俗意义的人类父亲。” 他连给血族伴侣守节都做不到,让二婚的妻子带着两个拖油瓶兄弟进到城堡来。 魔笛手看水鹊一路上都不高兴,问:“和我到维斯山脉去不好吗?我名下也有城堡,比路易斯家族的要更大。” 在雪山顶上,冰雪的宫殿,遍地珍宝,面积大约是路易斯庄园的三倍有余。 血族幼崽需要跟着他学习如何攻击敌人,如何使用与保养尖牙,如何抵御白魔法。 这些事项,最好在没有圣教徒势力打扰的环境中进行。 那岂不是成了魔笛手在养成他? 水鹊摇摇头。 可不能直接就把男主架空了,游戏才开始没多久,他还没给男主带来足够糟糕的游戏体验呢。 虽然现在的游戏体验肯定也不怎么样。 男主昨晚因为外人在场,都没办法现身,只能和他沟通策划今天如何逃出去。 遇到骑士士兵的话,要想尽办法传递线索,晚上要支开其他人,等守护灵有显形的机会,偷偷背他离开。 水鹊捏着被角,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小声催促魔笛手:“我要睡觉了,你出去,记得要把门关上。” 魔笛手:“要我吹笛子哄睡吗?” 他说的是普通的摇篮曲,没有魔法效果。 水鹊还以为他又要吹安眠曲,直接就捂住耳朵侧过身,背对魔笛手,“不需要!” 魔笛手收起长笛,离开时关上厚重的橡木门。 ………… 夜晚,侦察骑士队伍带着猎犬与鹰隼,悄然包围旅舍。 卡斯特罗教区有宵禁,城市静谧地呼吸着。 守护灵的灵体降落在卧房。 关郃反锁房门,走到床边,想要喊醒水鹊。 旅舍全是木制架构,隔音条件不好,关郃担心惊动了隔壁的魔笛手与魔术师,压低声音:“水鹊、水鹊……” 或许是舟车劳顿,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睡颜安静,粉粉白白的脸颊肉挤在羽绒枕上。 关郃喊了他好几声,还没醒。 监察者在水鹊脑海中道:【……宝宝。】 监察者10知道,他的同事总是这么喊水鹊。 似有所感,薄薄的眼皮颤了颤。 【宝宝。】 10重复了一遍。 还是人造人毫无起伏的冰冷声线。 即使这本应是一个充满眷爱的称呼。 水鹊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嗯……?” 他早被别人这么喊惯了,睡梦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没反应,听到人家喊他宝宝却醒过来了。 第92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9) 多克郡和卡斯特罗教区之间的密林很长,星子闪烁,流泻的月光也穿不过宽大厚实的树冠与布满巨大裂纹的叶片。 窸窸窣窣,重物踩在地上,枯黄叶片碎成沫儿的声音。 灰色皮毛光滑,四肢矫健,穿梭在灌木丛间。 鼻子耸动,在泥土路上嗅闻。 最近半个月都没有下雨,坌实的泥土路干燥得仿佛飞沙走石,不会因为雨水的冲刷抹去痕迹,坏处是留下的气味也多重多样。 驮马上的褪了壳的谷物,摔碎的鸡蛋,皮酒袋里的麦芽酒…… 里昂甩下了路易斯家族的扈从队伍,他们围绕多克郡四处地毯式搜查,进度太慢了。 灰狼一路嗅闻,从密林出来的时候,昂首狼嚎,满月在橡树顶上,照耀着卡斯特罗教区的城墙。 彩绘圣十字色彩斑斓。 时间紧迫,旅舍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不知道是谁在上楼时撞翻了墙壁的枝形烛台,火光与灰烟中隼鸣犬吠,灯芯草灰与二楼大厅的壁炉的炭火星子飞舞。 “圣廷骑士团侦察队!开门!无关平民请立即撤出旅舍!” 靠近大厅的木门破开,宝剑寒芒挥出一道道弧线,冷兵器相击时刀光剑影,噼噼啪啪地震鸣使耳膜生疼。 水鹊的卧房靠里,远离最开始爆发刀戎相见的地方,他有点紧张,缩进了守护灵的怀中。 关郃揽住他,把斗篷披到水鹊背上,动作匆忙,连胸前的系带也只是打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别害怕。”他拍了拍水鹊的背,哪怕外面套上了织锦短斗篷,也显得单薄,“我会保护你的。” 关郃说这话时,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 毕竟他只是一个缺乏神力的、没用的守护灵。 显形无时无刻都在倒计时,遇到第三人,灵体还会直接消失。 最没用的还是这个游戏系统! 塞米工作室招的什么策划?! 水鹊窝在关郃怀中,任由守护灵把自己横抱起来,侧脸贴着对方的肩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守护灵捣乱了,于是细声小气地回答:“嗯,有你在,我不怕。” 橡木窗推得大开。 夜晚的冷风灌进来,水鹊打了个颤,他里面穿的是纯棉的白色长袍,因为是睡衣,只有单薄的一层棉布料垂坠到脚踝,底下空荡荡,风一吹,手冷得缩进湖绿色的短斗篷里。 关郃注意到了,心疼地问他:“你原来的衣服呢?” “在手提箱里,”水鹊回忆,“放在魔术师的卧房。” 房门扣响,魔笛手淡声问:“水鹊,醒了吗。” 门把手拧动,发出历经年代许久的咔咔响声,反锁了,魔笛手皱紧眉头。 “谁在你的房间里。” 他的脸色冷得能够凝霜。 几步之外的走廊刀光血影,魔术师用了些障眼的把戏,使得圣廷骑士们分不清敌我,宝剑和盾牌相击,长矛挑落,掷地如闷雷。 不过这支撑不了多久,毕竟在卡斯特罗教区,他们势单力薄。 刀剑无眼,魔笛手要尽快带着水鹊离开。 他手一用力,骨节绷紧发白的一瞬间,铁锁剥落,来不及拍走黏在掌心的锈迹,魔笛手推开房门。 仅供一人睡的卧房狭仄,窗户大开,冷风吹得窗帘荡到他眼前。 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 二楼下去的位置正是后院的灌木丛,平时有人打理浇水,灌木生得高大,还有马厩外的葡萄藤架子遮掩着。 关郃抱着水鹊,在葡萄藤下躲避。 有人从二楼的窗户探出来,扫视后离开。 “他会不会下楼来捉我了?” 水鹊不确定对方的视线是不是在葡萄藤中停留了一瞬,局促不安。 关郃:“二楼有圣廷骑士拦着。” 但以马戏团他们的本事…… 上面战况激烈。 关郃觉得自己还是要尽早带水鹊离开这边,但是他的灵体有时限,过不了多久就要消散了,肯定没办法带水鹊逃离多远。 零点刷新,关郃发现原先冻结的灰色行动点列表亮起来了。 【触发剧情分支:请玩家帮助人物选择——】 【A.向???求助】 【B.向圣廷骑士阿瑞德求助】 【C.原地等待】 【本次选择涉及后续职业养成路线,请玩家慎重选择】 【选择将消耗三点行动点】 不用想也知道,原地等待就是让马戏团的带走了,关郃神色凝重。 其实吸血鬼的身份…… 好像选择跟随马戏团的黑魔法术士与魔笛手学习会更好。 但那就真的彻底要成为阿拉提亚大陆人人深恶痛绝的异教徒了。 他可不想水鹊摇身一变,成了邪恶的血族小巫师。 还要跟着马戏团颠沛流离,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发抖,躲避圣廷骑士的猎巫行动。 关郃排除了这个选项。 因为涉及养成重要分支,77号悄悄把男主这边的情况透露给水鹊。 水鹊认认真真地分析。 A选项应该是未解锁npc,暂时不太清楚路线,B选项是和圣廷有关的,说不定是往骑士方向发展…… 他分析到这里,就已经打定主意了。 想一想,既然要给男主的游戏体验上难度…… 那不如选骑士作为职业养成目标? 水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双腿不能行走,肯定没办法战斗,到时候男主肯定想破头也想不到要怎么让他当上骑士。 余光瞥见撤到后门的刀剑寒光闪烁。 水鹊小声喊:“骑士先生……” 他夺走了关郃选择的空间。 【由于玩家长时间未做出决定,人物水鹊已向圣廷骑士阿瑞德求助】 【本周目[水鹊]的养成目标为:圣廷骑士】 【路线锁定,初始善良倾向+1,目前善恶倾向为4:6】 阿瑞德的剑锋一挑,刺入对手的胸膛,受伤的男子“嘭”的一声变成鼹鼠,下一瞬消失不见。 黑魔法的力量,让干瘦的学徒膨大到足有两人高壮的体积,又能在最后变为鼹鼠消失逃脱。 阿瑞德喘了一口气,握紧宝剑。 剑的横档上镌刻着麦穗,嵌一颗菱形龙晶,横档与剑身形成十字架构。 这是他那位成为屠龙斗士的曾祖父留下的,杀死巨龙后获得的龙晶,熔炼打成一柄剑。 他平稳呼吸,向着背后的葡萄藤架抬步。 刚刚是那里传来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求救,像小猫叫一样。 身上几十公斤重的铁叶甲,行走时金属片碰撞发出锵锵声,院中的泥土下陷,踏过的地方留下深而大的脚印。 看清楚葡萄藤架下的景象,阿瑞德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抬手搭上头盔侧面,掀起保护面部的铁罩,俊朗五官却显出呆呆怔怔的神情来。 “骑士先生……” 小少爷陷在草丛里,架子上垂落的一根葡萄藤勾住他一缕白金发丝。 小脸冷得雪白,鼻尖是冻粉冻红的。 他的处境有些狼狈,一双无力蜷缩的腿,不知道是怎么逃出到这里的。 地面太冷,草茎扎得皮肤刺刺地疼,水鹊向他伸手,像对待城堡中的男仆,“抱。” 他一抬手,短斗篷的带子松开了,露出里面纯白的棉布长袍,和曳地睡裙一般无二。 圆领口打着蝴蝶结,坠着花苞挂饰,少年人的胸脯是平坦的、温暖的,只有单薄的微末起伏。 没了大大的花羽宽边帽遮掩,也没有了厚厚的斗篷盖住,任谁都不会把他错认。 哪怕他的眉眼柔软,阿瑞德也可以清晰地认识到—— 这只是一位长得过于漂亮的小先生。 身娇肉贵的,对于辛苦营救他的圣廷骑士也没有多少敬意,反而不耐烦地说:“我手都僵了,快点抱我呀。” “草地上好冷。” 他嘀嘀咕咕。 阿瑞德回过神来,屈膝时金属片锵锵响,“是,小先生。” 服从对方的要求,他伸出手去准备抱起落难的小少爷。 对方接着挑剔起来,秀气的眉蹙紧了,“你的盔甲看起来好硬、好冰。” 像是又不乐意让他抱了。 因为阿瑞德出现,而不得不消失的关郃:“……” 他默默在商城氪了一块羊毛毯子。 静悄悄落在葡萄藤架子的角落,仿佛这毯子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 ………… “阿瑞德呢?!” 圣廷骑士团侦察队的队长清点人数。 阿瑞德是从维吉尼亚学院派过来的,已经定下了候补骑士的名额,成年礼后会由萨勒大主教举行授剑仪式,正式成为圣廷骑士。 他是这次行动的线索提供者,也是在场的圣廷骑士当中资历最轻的。 街道静静停靠了一辆彩绘圣十字与狮鹫的四轮马车,白魔法的力量从那而来,缓慢包裹充盈了整栋旅舍房屋。 刚才就是这股力量驱散旅舍内的黑魔法。 圣廷骑士们恢复神智,但敌人已经潜逃无影无踪了。 侦察队长没有找到阿瑞德,先到马车外,剑未收鞘,尖端对准地面,左手隔着铁叶甲按住右胸,郑重低头,“司铎大人,卑职无能,令黑魔法术士和他的同伴们有机会脱逃。” 夜露深重,图瓦圣廷的司铎,西尔卫斯特,只穿着大麦缝制的粗糙提袍,腰带也仅仅以普通绳子替代。 侦察队长因此将头垂得更低。 被称为图瓦最年轻的副主教,最有可能是下一任教宗的司铎大人,从幼年被萨勒大主教收为门徒起,一直严格遵循初期圣职者的清贫美德,装束简单朴素,修身洁行。 白烟从青铜提炉升起,从敞开的马车窗飘出。 “是从赫里奥来的黑魔法术士。”西尔卫斯特的语气没有起伏,视线遥遥望向月夜。 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圣职者的高洁,不如说是空寂。 蓝灰色的眼睛古井无波。 “照顾好其他骑士,每一个圣廷骑士都是图瓦珍贵的勇者。如果有需要治疗,医师在修道院中等待。” “那位叫阿瑞德的年轻骑士,还没有找到吗?” 侦察队长回答司铎大人的话,“是的。” 他神色凝重。 赫里奥来的? 赫里奥是阿拉提亚大陆的圣城,这么说来之前圣杯险些遭到异教徒盗窃的事件,也是与这伙人有关了。 他更为自己没能捉住邪恶的异教徒而感到羞愧。 西尔卫斯特展开小牛皮纸,“路易斯伯爵的爱子呢?” 重型盔甲行进的声音。 阿瑞德不便行礼:“司铎大人。” 他的话音铿锵有力:“队长,候补骑士阿瑞德,申请归队。” 水鹊捂了捂耳朵,凑到阿瑞德耳边抱怨,“你也可以小声一点说话,他们又不是年纪轻轻耳背,这么大声,我耳朵疼。” “抱歉。”阿瑞德低声道。 水鹊:“下次不要这样了,在抱着我的时候。” 隔着头盔,小少爷身上的香气好像也在往鼻尖钻。 阿瑞德耳廓发烫,“是。” 路易斯伯爵的幼子嘟嘟囔囔。 声音再小,也瞒不过圣职者的耳朵。 西尔卫斯特看向他们。 盔甲严丝合缝笼罩住高大的身形,铁叶甲在月光中折射寒芒,坚不可摧。 铁臂圈着羊毛毯,裹住柔软无害的小少爷。 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圣职者的视线扫过,水鹊和对方说悄悄话时,露出了一点点小尖牙。 【解锁npc司铎[西尔卫斯特]】 【npc西尔卫斯特对人物水鹊目前好感度为0】 第93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0) 阿瑞德是这次从黑魔法术士手中救回路易斯伯爵家小少爷的大功臣。 圣廷的信使已经带着消息前往多克郡的路易斯庄园。 为了避免黑魔法术士杀回马枪,除却伤员,这支侦查骑士的队伍会跟随司铎一起,安全把水鹊送回家。 或许是圣职者清修的缘故,彩绘华丽的马车,内部却十分简陋,坐椅全是木制的,连鹅绒垫子也没有。 结构狭窄,最多只容四人坐下。 阿瑞德的盔甲大而厚重,他一个人坐在对面就要把整排座位占了。 水鹊在他对面,和西尔卫斯特一排同坐。 出城后进入林间,道路有些颠簸。 摇摇晃晃的。 水鹊时不时碰到旁边的人,对方身上穿的大麦提袍,料子实在粗糙,他隔着衣服蹭到了,都觉得手臂麻麻的。 圣职者全要穿这样的衣服吗? 路易斯庄园里家庭牧师穿的也比这个好上许多。 水鹊想起77号和自己透露的选项A,是当时没有解锁的npc,现在看来就是司铎? 他悄悄松一口气,幸好没选A,不然他以后就要像对方一样,穿这种粗糙的衣服了。 娇娇气气的小少爷哪里能穿这衣袍? 想也知道,一身细皮嫩肉全会被磨得发红,晚上偷偷掉眼泪,连睡也睡不好。 水鹊正悄悄打量着西尔卫斯特,在想这个人穿这身衣服难道不会难受吗? 冰冰凉凉的,指腹忽而点在他额心。 水鹊眨了眨眼。 这是在做什么? 小脸上神情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西尔卫斯特却面无表情,没有解释。 他是浓墨水般的黑发,眼睛的褐色却极其浅淡,和无机质的玻璃珠子一般。 水鹊心中犯怵。 好在阿瑞德为他解释:“司铎大人在为阁下检查身体,驱逐体内的黑魔法残余。” 魔术师之前确实为他施下一个不能说话的禁制,时效已经过了。 不然阿瑞德估计还会以为眼前的小少爷,不仅是不良于行,还是个小哑巴,连话也说不了。 只一双灵动的眼睛。 指腹冰冷,但涌进身体内部的能量是温和的,清扫魔术师留下的痕迹。 西尔卫斯特正是因为年纪轻轻,白魔法已经达到与大主教相差无几的造诣,才会被人们传为“阿拉提亚最有可能的下一任教宗”。 哪怕不是,萨勒大主教再过几年退位后,他也会是图瓦最年轻的红衣主教。 板上钉钉的事实。 “好了。” 西尔卫斯特放下手。 在水鹊正放下心来的时候,冰冷的手反而钳住他的下巴。 猝不及防,水鹊不得已因为按在下颌的力道,张开牙关。 马车行进在密林深处,隐隐约约的月光,圣廷骑士们骑马护卫在外,提着牛油蜡烛的灯笼。 岔出来枝桠一层又一层,树木影影绰绰。 马蹄声,风声,以及狼嚎。 队长警觉:“有狼?!” 因为之前出现了异教徒,简直是杯弓蛇影,他们一瞬间联想到了狼人。 寒剑刷地出鞘,烛影摇晃。 踢踏的马蹄声乱了一阵。 阿瑞德也因此扯开马车的窗帘,目光敏锐地在外扫视。 马车内的景象因此无人在意了。 雪腮带粉的小脸,颊肉掐在手指中,软软挤出来。 口腔湿红,小小的一颗尖牙上,还蒙着层透明的水光。 “唔唔……” 眉梢低垂,眼角圆圆钝钝的。 声音好似在哀求,异常可怜。 像一不小心掉落陷阱的雏鸟,希望人类放过自己。 和传闻中嗜血恶劣的吸血鬼模样,相差太远。 西尔卫斯特的指腹碾过唇瓣,转移到尖牙上。 平常人看来,那只是一颗稍微尖锐的虎牙,甚至能瞒过大多数圣职者的眼睛。 初发育的时候会更尖一些,等到成形了反而形状会变钝,以此掩盖捕食者的特征。 西尔卫斯特不怎么和吸血鬼打过交道,如果是大主教萨勒在场,他可能也会因为这孩子的虎牙犹豫。 指腹抵过尖牙末端。 鲜血冒出来。 明明是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了。 水鹊还在不合时宜地想—— 司铎的血……有点香。 是不是圣职者的血液都是这么香的? 也不是他主动咬的,是这个人非要把手指放到他牙齿上。 小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西尔卫斯特一怔。 软软的舌头,在舔舐他流血的手指。 到后面,几乎是反客为主,捏着他的食指轻咬。 但是也不敢太用力。 水鹊不舍地抬起头,用两个人之间才能听清楚的音量,小声说:“你不可以抓我,是你先碰瓷的,我其实不想喝人血的,我是素食吸血鬼,你的血很难喝很难喝……” 他念念叨叨,好像认为这样就能够把圣职者催眠洗脑了。 关郃为他捏一把汗,无力地再次劝道:“宝宝……不要随便乱吃陌生人的血。” 万一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万一对方是坏人,把你捉起来,以身饲养血族,逼迫你每天只能喝他的血,喝得肚子鼓鼓的? 关郃决定晚上要好好和他的养成人物探讨这个重要的问题。 因为狼嚎停歇,没有搜寻到目标,马车内与外皆已经再次安静了下来。 ………… 担惊受怕的路易斯家族,在看到小少爷平安归来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阿瑞德从马车里抱出水鹊,把人全须全尾,一点伤也没有的,送回路易斯伯爵手中。 路易斯伯爵嘴唇颤抖,哽咽了两声,才好好地碰了碰水鹊的脸,“瘦了,瘦了……” 他只是被绑走了一天一夜,让魔笛手用血养着,后面吃的也是卡斯特罗教区旅舍中最好的食物,现在好端端地送回来了,哪里瘦了呢? 还是关心则乱。 水鹊环顾了一圈,管家仆从们全看着自己,玛伦夫人用帕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孪生兄弟穿着骑装,风尘仆仆的样子。 大家都好关心他,虽然他是一个特别坏的小少爷。 水鹊唇角翘翘,彻底窝进路易斯伯爵怀中,困困顿顿地打了个哈欠。 路易斯伯爵把爱子哄睡了。 在城堡的庭院中大摆餐宴,款待英勇的圣廷骑士,并以金银珠宝作为谢礼,可惜圣廷骑士们严谨遵守规矩,不接受私授相赠,路易斯伯爵只能改日以家族的名义捐赠圣廷骑士团。 阿瑞德仰头,葡萄酒入喉,比啤酒花和麦芽酒要更余味悠长。 他垂目,攥着的拳松开,一枚纽扣躺在手心。 是小少爷的睡衣上掉落的,他大约是在那一瞬间被恶魔感召,不知不觉地留了下来。 路易斯伯爵在与司铎大人攀谈。 阿瑞德只能捕捉到三四个词汇—— “腿”、“治疗”、“成年”、“圣水”。 是要为小少爷治疗双腿吗? 阿瑞德醉眼望向鱼肚白的天际。 通晓白魔法的圣职者,能够对骑士在战斗中的伤势进行治疗,但在整个阿拉提亚,这样的圣职者少之又少,还从没有出现过先天残疾治疗成功的例子。 可是,如果对方能够站起来,应该会更加漂亮…… 纽扣失手掉落入鹅卵石缝隙里,阿瑞德忙弯腰拾起来。 ………… 衣扣从上往下,一颗颗解开。 城堡的礼拜堂在最顶层,拱形的屋顶,高到仰头时看不清白色的梁上雕着的花纹。 光线从彩色玻璃透过来,日光清凉。 肤肉雪腻,白得晃眼,关节处却是浅粉色的。 这是水鹊第二次接受洗礼,除却还在襁褓中由路易斯伯爵抱着的那次,这次在成人之后。 只允许司铎和服侍的贴身男仆在场。 他的身形好像并没有长大多少,因为里昂还是能轻轻松松地抱起他,放入池水中。 水是温热的,烧水的时候混入了来自大教堂的圣水。 “嘶……” 水鹊倒吸一口气,有点太烫了,但由于是在受洗,他也没办法说。 于是闷得小脸和肌肤粉粉,白金色的发丝潮热地黏在脸颊两侧。 应当是肃穆的,庄严的。 接骨木静静燃烧,月桂叶、七里香、车前草浸没水中。 氤氲的白汽,混合白魔法的力量,让他整个人随水波一荡一荡地被裹起来。 受洗除了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更重要的是洗去四分之一吸血鬼血脉的罪恶。 这件事只有路易斯伯爵和西尔卫斯特知道。 由贴身男仆捞起来后,披上圣职者的大麦提袍。 布料粗糙,磨得玉雪肤肉发红。 放在扶手椅上。 这个月是收割月,天气干燥,日光发烫,但西尔卫斯特的手还是冰凉彻骨。 水鹊冷得抖了抖,拢起大麦提袍,不大舒适地抿着唇。 他身上还湿淋淋地滴水,圣职者的手握住他小腿,水痕从衣袍遮盖的大腿根一直滑落下来。 水鹊的皮肤本来就滑腻,这样几乎是握也握不住。 西尔卫斯特皱眉,从男仆手中接过布巾擦拭了小腿上的水痕。 水鹊眨了眨眼。 这个治疗过程其实就和按摩差不多。 不过按摩者不是他的仆从,而是卡斯特罗教区的司铎。 西尔卫斯特按到膝盖的时候,水鹊的腿隐约有了感知,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他和他的腿是第一次认识吗? 对方按到腿根,水鹊已经感觉到痒了,条件反射地一踢,直直踹到对方结实的胸膛上。 西尔卫斯特松开手,语气毫无起伏,没有因为他冒犯神职人员的举动有任何波动,“两个月一次,期间可以逐步练习行走。” 关郃为这个治疗,在游戏系统氪了将近一万,为此他还更改了每日消费的额度。 听到npc这么说,赶紧打开行动点列表,加上了新解锁的复健选项。 满意地看着水鹊在二楼大厅中,扶着墙边的栏杆,颤颤巍巍地迈步子。 西尔卫斯特走后,水鹊赶紧把衣服换了,可不要穿他们圣职者的提袍。 他自己居家穿的丝绸长衫,柔软地垂坠着,随着勉强迈开的步子,落到脚踝的长衫荡开。 阿瑞德沿着扶梯上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如果他知道有关于美人鱼的传闻,大概就能用贫瘠的语言形容—— 像是刚上岸的小美人鱼在学习人类的行走。 缓慢的,小心翼翼的。 放在胸袋中的纽扣仿佛在发烫。 阿瑞德多年在圣廷骑士团中,或是征战,或是护送商队穿行险象环生的茫茫沙漠。 餐风露宿,经历了许多次生死关头,他的眉目更加锋锐,身躯锤炼得愈加高大,铜筋铁骨,装着沉甸甸的灵魂。 只是听到骑士团中新来的后辈加里克,邀请他途径路易斯家族庄园时,进入做客。 阿瑞德好像又重回三年前,途径卡斯特罗教区城门,心脏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 还在重新认识双腿的水鹊,忽地左脚绊倒了右脚,扑通一下子摔到在鹅绒毯上。 “快点,过来抱我。” 水鹊全然忘记自己让里昂去准备下午茶了。 他看也不看,就以差遣贴身男仆的语气,对另一边呆呆站立的人说话。 阿瑞德抱人还是与从前一样不熟练,对他来说,这个动作比剑术还难运用一般。 水鹊在他怀中不大舒服,低着头调整坐姿。 今天是休息日,阿瑞德没穿铁叶甲。 因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挪动时,恰恰好坐到了他的手掌上。 明明看起来清瘦的人,底下绵绵软软的肉陷着,能从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溢出来,仿佛要在阿瑞德的掌心里,悄然融化了。 他的手掌布着剑茧,磨得不舒服,水鹊调整姿势的时候不注意,险些从侧边翻下去。 阿瑞德也着急了一瞬。 阴差阳错下,水鹊后怕地稳住大腿维持平衡时,腿根细嫩,紧紧夹住了手掌。 阿瑞德心头横冲直撞的野马,应该是撞死了。 第94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1) 伯爵家的小少爷,穿的普通长衫也是丝绸的,几乎与树干上蝉的翅膀一般薄,滑溜溜。 他走路没什么力气,走了两三个来回便累倒了,可是用腿夹住别人倒是夹得紧。 温软的腿肉紧紧挤着,把阿瑞德的手当成是救命稻草,简直一松开就要掉到地上了。 双手也自觉地攀上来,扣住阿瑞德的脖颈。 香气细细密密缠绕,哪怕是圣廷骑士,最多也只是经受过毒草的抗性训练,阿瑞德招架不住,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时间变得虚无,空间是扭曲的。 后背的汗洇湿了亚麻衬衫,看起来比练习行走的水鹊还要辛苦狼狈。 【宝宝你倒是抬头看一下啊啊啊啊,这不是你的贴身男仆!可恶的骑士快点放开我的宝宝!】 【腿肉看起来好软,夹得好紧,让我啃啃啃……】 【感觉宝宝是睡觉会偷偷夹被子的那种……好那个……】 【我来!我来!水水夹了一晚上的被子不要丢,我来洗!】 【你是要洗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老登!老登!人呢?管一管啊?你是死人吗?】 【主播两分钟前下线了,我服了,怎么安排完小鸟练习走路的日程,你不监督的吗?知不知道复健多危险?野男人的手都伸进宝宝的腿中间了!你现在开心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家长!】 水鹊挣扎了一下,对方终于回过神来,手掌改而托在膝弯,稳当当的。 他不满地诘问自己的男仆:“你今天怎么连抱我也抱不好?我差点要摔到地上了。” 虽然地面铺了厚厚的鹅绒毯,但是这么高,他摔下去也会痛的。 水鹊抬起视线去看,阿瑞德俊朗的面孔好像克制忍耐了不知道多少的情绪。 错怪人了…… 水鹊反应过来,才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是里昂。” 他下意识想要道歉的,刚说了一个“对”字,想起来自己的设定,马上摆出一副高傲小少爷的模样。 双手环抱胸前,鼓着脸,“对……对!为什么你刚才来的时候不说话,害我认错人了,全是你的错!” 高大的骑士沉默不语。 已经是圣廷骑士团骑兵队长的阿瑞德,连王国的贵族领主都要礼让三分。 只是在面对水鹊时,还要恭谨地说:“抱歉,小先生,是我走神了,圣廷骑士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水鹊还记得他的面孔,毕竟是当初选择职业道路时的重要npc,“骑士先生,你叫阿瑞德是吗?” 阿瑞德颔首,“是的,小先生。” 水鹊:“那你抱我去楼下小花园喝下午茶吧?阿瑞德?” 他分明是在理所当然地命令圣廷骑士,但却并不惹人讨厌,因为声音是软软和和的,说起图瓦语来时,尾音像是在撒娇。 喊他名字时声音也很好听。 阿瑞德耳廓一烫,“我的荣幸,小先生。” 他郑重得仿佛背负神圣使命。 ………… 白色蕾丝布铺展在矮圆桌上,其中一把扶手椅上放着松软的垫子,阿瑞德按照指示,放下水鹊。 里昂吩咐厨房做好了甜点,正在泡红茶,他斟酌着糖的用量,见到阿瑞德抱着主人过来了,动作停滞了一会儿,神情最终还是恢复仆从应有的低眉顺目。 三层的架子堆在圆桌中央,第一层是饱腹的馅饼,二层是蔓越莓司康,顶层是水果塔。 亮晶晶的果酱和奶油盛放在罐子中,方便主人和客人根据口味涂抹。 虽然整整三层架子上的糕点,全是按照水鹊的喜好做的,其他人的口味全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关郃处理了些事情回来,画面中一派和谐。 远道而来的骑士客人,正在不太熟练地为水鹊涂抹馅饼,厚厚的一层果酱,淋上少许蜂蜜。 为了保持清修,圣廷骑士团中的生活很简朴,除了节日宴会,平时的一日三餐只有简单的杂粮面包和肉类,不会加多少香料作为调味。 下午茶是没有的,毕竟骑士要随时整装待发,行旅的途中甚至可能一日二食,吃得潦草,只保证饱腹。 水鹊吃得一脸满足,唇上是鲜亮的枫糖浆,年轻的骑士从胸袋中取出帕巾,局促地沉声道:“阁下,你的唇角沾上了糖浆,可否……” 他捏紧帕巾,话还没有说完,小少爷已经骄矜地抬起下巴,示意阿瑞德为他擦拭。 神气十足,唇角翘起来,“你的荣幸。” 其实是十分失礼的举动。 但阿瑞德之前,只在公爵夫人家养的名贵猫儿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帕巾捻着,慎之又慎地,擦掉唇瓣表面的枫糖浆。 一道冰冷的视线,阿瑞德抬目,贴身男仆正垂着头,在泡新的一壶红茶。 错觉?阿瑞德疑惑。 “这不是我的帕巾吗?”水鹊奇怪地看着,白色方方正正的,绣着鸢尾花和一只小鸟。 香根鸢尾花是路易斯家族的家纹。 他问话直白,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戳破了骑士的心思,“两三年了,你怎么还留着?” 是他之前在白天鹅旅舍传递消息时,塞进阿瑞德手里的那块帕子,看起来保存得完好,还干干净净的。 阿瑞德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什么话来解释,讷讷:“嗯。” “一直没有机会归还给阁下……” 他低着头,说要归还,手指却还捏紧了帕巾一角。 水鹊不介意这个,无所谓地说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 反正他还有好多好多一模一样的。 仆人每天为他搭配衣服的时候,都会在口袋里叠好一张。 阿瑞德郑重:“谢谢。” 水鹊多看了他两眼,感觉这个人还挺古怪的。 怎么他这样故意使唤打发他了也不生气……? 水鹊没办法看到npc的好感度,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个人心里讨厌他不说而已。 【npc阿瑞德目前对人物[水鹊]好感度:75】 关郃看着称奇,“没想到这个什么骑士,还挺念旧情的。” 【他那是念的什么情……】 【老登,你不会以为他对着清纯漂亮的小鸟,是想和对方当好兄弟吧?】 【主播原来是直男吗?这也看不出来?我以为玩这个游戏的都……】 关郃早就给水鹊规划好了,这些npc,除了马戏团那群渣滓,其他的都还不错。 按照职业规划,以后水鹊进骑士团,这个骑士前辈可以充当引导者和为后辈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角色,那个教会的司铎,看起来治愈魔法本事十分到家,可以给水鹊当血包,两个继兄,经商从政那个当后勤,进骑士团的那个也可以辅导…… 他暗自点头,这不得让水鹊打出一个“阿拉提亚最英勇的骑士”名号? 走路都还不太顺利的水鹊,完全想不到玩家给他安排了一个怎样光明的未来。 【触发养成路线分支任务——】 【获得[卡斯特罗城修道院院长、医院牧师长、教会司铎、圣廷骑士团领袖、市政厅市长、王国巡回法官]其中之三的引荐信,进入维吉尼亚学院骑士学舍修习】 【引荐信收集(0/3)进行中】 卡斯特罗城是图瓦王国的第二大城市,世俗与神权势力盘踞,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人才培养地的维吉尼亚学院,是各个势力胶着,共同捐资建设的结果,整个学院建立在文学舍、神学舍、法学舍、医学舍与骑士学舍的基础之上,向图瓦源源不断输出精英。 如果不是一开始水鹊先天不足的情况特殊,作为贵族的后代,他原本应该在十六岁就进入修习的。 维吉尼亚学院的招生名额这几年一直在增加,已经开始面向全图瓦,乃至于平民阶层,招收具有特殊天赋的适龄学生,据传与王国向维斯山脉的扩张规划有关。 不过这些离目前的水鹊来说,还是相当遥远了。 按照维吉尼亚的学制,入学即确认分舍,两年通识课程与各学舍选修课,第三年除去上课时间,逐步开始与修道院、教会、骑士团等接触分编,第四年正式确认了职位,毕业后直接进入对接的势力。 水鹊的年龄不适合与十六岁刚入学的学生一起修习通识课程,但也鲜少有一入学便修习三年级的课程的例子。 分支任务倒是指了条明路。 三封引荐信…… 水鹊有个在市政厅当议员,同时还是卡斯特罗香料行会会长的继兄多里安,要拿到市长的引荐信,不算是什么难事。 关郃盘算着怎么分配行动点。 剩下的目标,一个教会司铎西尔卫斯特,一个圣廷骑士团领袖…… 不如利用一下骑兵队长的人脉? 行动点增加了。 水鹊的视线忽然落在阿瑞德身上。 他悄悄推一杯红茶到对方面前,支着脑袋,好奇地问:“骑士团的生活很艰苦吗?” 水鹊看阿瑞德和变了个人一样,之前还是候补骑士时,俊朗的面孔稍显青涩,现在仍旧英气勃勃,但是肤色黑了一个度不止,眉目也显得锋锐许多,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像多克郡边缘沉默的青色山谷。 “还好。”阿瑞德回答,“平日里虽然会有操练,但休息时间充足,而行旅的时候要提防着流患与可能到来的魔物,条件相对艰苦一些。” “你们好厉害啊。”水鹊趴着桌子,下巴搁在在手臂上,抬眼看着阿瑞德,“其实我也想当圣廷骑士守护大家……” “但是我身体不太好。”他歪了一下脑袋,“你觉得我可以吗?” 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说话时这般姿态,声音软软和撒娇差不多,半边脸颊软肉挤出来一点儿。 比起英勇的骑士或是勇者,他这样的,在戏剧里应当是要扮演被解救的公主。 偌大的阿拉提亚,哪有让公主持剑杀敌的道理呢? 连最凶恶的龙也会因为他的柔软,舍不得伤害他。 阿瑞德迷得头脑发昏,只会点头,光顾着同意对方的话,不管水鹊说什么,都回答好。 水鹊:“那你能帮我向骑士团大团长要一封引荐信吗?” 阿瑞德:“好。” 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了。 ………… “你是中了魔鬼的诡计,在开玩笑吗?”年轻的骑士团长拉东,近乎是苛责的语气,质问,“骑兵队长阿瑞德?” 铁靴大步迈开,踏在大理石地面,砰砰作响。 他没覆面甲,眉宇凛凛,短发是红棕色的,面冷言横,像是盖着冰川积雪的休眠火山。 直冲冲过来,立在了水鹊跟前,身形高大,把水鹊身后的影子也覆盖了。 拉东垂着视线,端详对方几眼。 没见过这么白的,脸很小,眼睛为什么这么大? “阿瑞德,你最好和我解释清楚,这个小鬼成年了?” 他转头诘问得力的部下。 不用阿瑞德说话,水鹊细声细语地回答他,“我成年了,团长先生,在三个星期之前。” 拉东一时语塞。 他掐住了水鹊的脸颊,在对方“呜”了一声后,又不自觉地松懈力道,转头询问:“好吧,明智的骑士,告诉我,你认为他哪里符合骑士团的要求?或者,从维吉尼亚毕业后,我要将他安排到哪支队伍?” 水鹊不满地抿唇,没忍住打了一下拉东的手。 像铁钳子一样的手掌,在轻得几乎感受不到多少力气的一拍后,松开了。 “请不要这么对他,团长。” 阿瑞德上前一步,把水鹊护在身后。 拉东瞥他一眼,躲在骑士身后的小少爷,探出一个脑袋。 脸颊有点红了。 明明他没用上力气。 拉东下意识捻了指腹。 脸蛋怪嫩的,每天洗脸是抹了杏仁膏吗? 阿瑞德静静陈述:“我认为凭借他的身形和聪慧,经过训练,可以进入银蛇。” 圣廷骑士团有几个分支队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阿瑞德现在领导的骑兵队伍,象征纹章是狮鹫,而银蛇象征的则是侦查队伍,里面的骑士往往在敏捷与观察力方面优于常人。 他的用词说得很委婉,只是没有直言水鹊的身量小。 拉东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问水鹊:“戳刺步,单手刺击,会吗?” 不提什么真十字式、中央铁门式,至少刺击是剑术的基本功,戳刺步也是基本步法。 这些在贵族小孩从小的骑士教育中就应该学会的。 拉东从一旁成排的武器架子上挑了一柄长剑,他原本直觉想抛,最终顿住动作还是递给水鹊。 “向我展示一下,你的天分。” 拉东试图找到合适的措辞,即使他并不认为这样基础得不能够再基础的东西,也能称为天分。 长剑有将近三斤重,长一米,水鹊穿了外套不太好活动,于是将绒面外套递给了阿瑞德。 立领褶边衬衣外面,只保留着紧身织锦背心,收腰的设计。 斜丝裁剪的过膝裤,膝下是羊毛浅色长筒袜裹着小腿。 一身都是贴身合体的,方便活动,但过于精细的金线绣纹,让他看起来并不像斗剑的骑士,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误入决斗场观赏席位的小贵族。 关郃给水鹊猛氪了精力药水、力量药水,四位数流水般哗啦啦进去了。 之前的几天里,水鹊有让加里克和阿瑞德加紧训练过。 单手刺击,戳刺步…… 左脚向前迈出,后脚再接着跟上,大步踏出的同时采取刺击。 长剑在空中划出寒芒。 水鹊收剑。 他的额角沁汗,仅仅几个动作有些超额耗费了他的体力。 毕竟他现在还处于复健的阶段,平时走路都不灵便。 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骑士团大团长。 “啪啪啪——” 拉东鼓掌。 “哪怕是骑士团里十岁的马童,也能轻易捕捉到破绽,在斗剑中胜过你。” 他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 水鹊抿了抿唇,雪腮粉红,脸上热度消不下去了。 也、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好歹玩家氪了药水,力量增幅200%的。 拉东看他的神情,便不再挖苦他,简短地点评道:“单手刺击,主要在于沿着最短距离、以最短的时间攻击,能使敌人应接不暇。” “手臂无力,”骑士团长抬了抬水鹊的胳膊,细伶伶的,绵软乏力,“还有,步伐不稳。” 夸张地说,小猫学步。 “抱歉了——” 拉东正要劝水鹊和阿瑞德回去。 关郃咬了咬牙,连氪了五瓶幸运剂。 无情的骑士团长转念一想,“或许骑士团确实有职务适合你。” 水鹊和阿瑞德在外面的马车中等候,不多时,仆人快步出来,从窗口递了一封引荐信给他们。 小羊皮纸外的封皮绣了紫桔梗花,水鹊好奇地展开。 落款是拉东。 抬头是推荐的学舍。 确实是骑士学舍,下面细分应该还要有不同学部,也是对标着骑士团不同队伍的。 象征的纹章是紫桔梗花。 水鹊念:“安抚骑士?这是什么?” 他只听过骑士团里有骑兵、侦查、后勤之类的队伍。 文字书写着—— 用欢娱、希望、保证以及同情心,安抚或鼓励圣廷骑士,减轻行旅与战斗带来的痛苦,抹去他们的鲜血,抚平伤痕。 看起来像…… 像是向导? 水鹊看过77号给他下载的各种文学作品,里面有种哨兵向导的设定。 比较类似,但这里不是哨兵向导的世界观啊? 或者这其实是提供情绪安慰的“心理医生”? 阿瑞德神色却是变了又变。 “不,不行。”阿瑞德矢口否定,他急得要下了马车直直往里去找拉东理论,“这不合适,骑士团已经许多年不再设置这样的职务了。” 水鹊扯住他,“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听起来就没什么用的职务岗位。 水鹊唇角翘翘。 非常符合他的角色,连标志也是花,暗示了他是摆设的花瓶! 按照这个养成下去,玩家都是有野心的,肯定更喜欢威武的狮鹫骑士一类,这样的养成路线必然会玩的不痛快。 这正是他这个小世界的目标所在。 “提供情绪支撑也是合格的骑士的职责。”水鹊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还反问阿瑞德,“难道你认为骑士团里只有骑兵才是领头?你看不起其他的职务?” 他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不让阿瑞德回去。 正直的狮鹫骑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对水鹊解释。 水鹊当然不知道这个职务一百多年前被搁置的渊源。 阿瑞德却是知道的,他的曾祖父处于那个年代。 安抚骑士最初的精神是好的,只是在施行过程中,险些破了圣廷骑士团成立之初的清修原则,没多久就搁置虚设了。 阿瑞德捏住拳,后背沁汗。 他怎么能说—— 那些年轻骑士,可能会借着需要安抚的缘由,请求牵手、亲脸颊,甚至是更过分的要求,来冒犯矜贵的小少爷? 年轻骑士们,拥有着哪怕是抗击魔物与流患,也没能发泄完全的旺盛精力,等见到了清清纯纯又会柔声安慰人的桔梗骑士,定然会热血上头全围着对方团团转了。 甚至在骑士团中,为了贯彻圣徒清修的精神,连自己解决也是不允许的。 那粗糙布着剑茧的手掌,除了帮新来的“骑士团桔梗”忙前忙后地提东西,还会在私人一对一安抚的过程中,请求能否握手后…… 整个裹住小少爷的手。 把指间也磨得红红的,舍不得放开。 行旅时在野外安营扎寨,连帐篷也要故意扎在人家旁边,在对方起夜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晚上的风混合着对方身上甜稠的香气,确实会让行旅中的骑士重振旗鼓了。 水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这个职务的设置也有神圣的使命的,对吧?” 阿瑞德耳根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个理由,只能闷闷点头。 水鹊取得了这引荐信,和捡了大便宜一样,美滋滋的。 第95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2) 阿瑞德还需要送水鹊安全回到多克郡的城堡。 毕竟出门时对方的贴身男仆死死盯着他,生怕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跟着他到骑士团里有什么磕碰。 今天是晴日,万里无云,马车缓缓在城中的街道行进着。 屋檐被阳光塑造出金边。 水鹊撩开一些帘子,风和光就送进来了,阿瑞德偏着头,视线落点在车厢的角落,仿佛要把车厢壁盯出花来。 始终不敢看坐在对面的水鹊。 膝盖。 ……碰到了。 相对而坐的距离逼仄,马车颠簸了一会儿,膝头相抵摩擦。 风从窗沿灌进来,气温清凉,阿瑞德却是无端出了许多汗。 半封闭的空间,极容易让对方身上的香气盈满。 “阿瑞德?”水鹊只看了一会儿街景,转过头想问阿瑞德一些事情,结果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好,“你很热吗?” 出于关心,他抬手将帘子撩高了,想要束到上面去,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肌肤白得晃眼,街道侧面的路人频频投注视线。 阿瑞德皱起眉,重新把帘子放下来,“不,不热,还好。” 真的不热吗? 水鹊狐疑地多打量了他两眼。 阿瑞德不自觉地更加挺直了腰板,双手尽量显得自然地搭在膝头,“刚才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我是想问你,”水鹊想起来,“你的盔甲是在哪里打造的?” 他眼中期待地补充,“安抚骑士也需要合身的骑士盔甲,对吗?” 其实对于这类骑士的定位来说,刀枪不入的盔甲可能并没有必要。 最合适的,应当就是现在小少爷身上柔软的服装。 看起来无害又温和。 尽管如此想着,阿瑞德还是诚实地回答:“在城东的铁匠铺,小先生,那家由赫尔姆施密特家族经营的铁匠铺。” 赫尔姆施密斯,在图瓦语里,就是“头盔匠”的意思。 卡斯特罗城中最好的铁甲,穿在圣廷骑士身上,头盔后刻着的小标识,是世代打造铁甲的赫尔姆施密斯家族的纹章。 “噢,是阿瑞德队长!” 铁匠铺的学徒看马车停在门口,上前迎接,“这位是……?” 他诧异地看着骑兵队长站在车沿,另一个人搭着阿瑞德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阿瑞德:“还好吗?” 他是问水鹊能不能继续走路,对于还在复健阶段的病人来说,今天的运动量可能超过了。 水鹊抿抿唇,“还好。” 阿瑞德才转首向学徒简单介绍了人。 学徒:“是、是路易斯小少爷?我去找一下师傅!定制铁叶甲是吗?” 这一代的赫尔姆施密斯已经是两鬓斑白的怪脾气老头,踱步出来打量了水鹊一眼,自顾自道:“不太合适……算了,安迪,你让他先试试最小号的那件样甲。” 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少爷,几十斤重的铁叶甲穿戴在身上,可不要把人压垮了才好。 安迪引水鹊进入内间,给人指好了是最小的铁人架子上摆着的那一套,还是最近才打好,崭新崭新的。 踱步出来的时候,安迪向阿瑞德支支吾吾地说:“路易斯小少爷说、让你进去帮他,他一个人不会穿……” 阿瑞德进来的时候,水鹊正坐在椅子上,曲腰弓着背,试图穿上护胫甲。 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因为穿戴这个就足够伤脑筋了。 “请让我来吧。” 阿瑞德屈膝跪在他身前的位置,接过水鹊手中的甲片。 护胫甲是用来保护小腿和脚踝部分的。 有些大了。 不只是护胫甲,包括膝甲和大腿甲……都要大上那么一小圈的样子。 阿瑞德的神色不太自然。 明明——已经是最小号的了。 他拦住水鹊直接套胸甲的动作,“不,这个需要先在里面穿上软布甲。” “嗯?哦……”水鹊站起身,就在原地等着阿瑞德把铁人模特上的软布甲带过来。 他身上还套着紧身织锦背心,再穿软布甲应该会热得难受,这么想着,水鹊扒着背心的边缘往上扯,要把背心脱掉。 底下的衬衣跟随背心往上移,先是露出一小截肤色雪腻的腰肢,还在向上挪,布料皱起来。 阿瑞德瞳孔一缩,肘弯还搭着软布甲,就想伸手先帮水鹊压住衣角。 扯空了,大掌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大概是出来之前午餐后的点心吃多了,有微凸的一点弧度,呼吸时浅浅起伏着。 阿瑞德大脑宕机了一瞬。 好容易背心脱了,头发弄得乱翘,水鹊后知后觉:“你在帮我暖肚子吗?但是我其实不冷的。” 阿瑞德急忙把手收回来,匆忙解释道:“刚才,衣角……” 他好像舌头打结了,越是急越是解释不清楚。 水鹊贴心地“嗯嗯”敷衍他两声,表示自己知道的。 上帝视角的关郃还在说:“不愧是看好的好兄弟,这个阿瑞德还挺贴心的。” 【……煮波你要不要还是喝中药调理一下吧。】 【你的频道和我们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宝宝肚子,阿瑞德好幸福……我也要贴贴宝宝的肚子。】 【这位骑兵队长,你最好没有在脑子里想什么把水水肚子填满的形状、、】 【够了,我在里面。】 【前面的,逆天。我警告你!你挤到我的位置了//-//】 阿瑞德因为自己之前失礼的动作而耳根滚烫,他小心地帮水鹊穿上软布甲,这次是慎之又慎,半点也不敢碰上水鹊的肌肤。 软布甲是棉花和毛料衬垫,外面用亚麻布缝在一起。 料子比水鹊平时穿的差远了。 胸甲和上身的其他护甲全套上,沉甸甸的,水鹊感觉自己要被压扁了。 头盔下面和护颈甲衔接,“啪嗒”一声,前方的面甲扣下来,视野一下就变暗许多。 是他动作出现了疏漏,阿瑞德慌慌忙忙地说:“抱歉。” 他赶紧抬起前端的面甲。 掀起来时,瞳色浅浅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一汪枫糖浆,晶晶亮地眨了眨眼。 “你觉得我怎么样?”水鹊慢吞吞地动了动,转了一圈,仰起脸看他,“前辈?” “……” 阿瑞德被这个称呼砸中了。 好半晌,反应过来,才说:“很好。” 他不是诗人,不会那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只会简短地重复用词,“很合适。” 水鹊转过头,看向镜子,是铜版制作的,不太清晰,只能大概映出人形,五官轮廓模糊。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分明像只小企鹅。 “……” 好笨的样子。 水鹊直皱眉,笃定是盔甲的问题。 77号及时出来提醒,“虽然宿主穿起来也很好看,但是这个不合身,而且后面商城肯定会推出合适的盔甲的!” 言下之意是,不能放过让男主氪金的机会。 水鹊借着铁叶甲太笨重的缘由,不打算定制了。 安迪站在铺面门口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 结果傍晚的时候,阿瑞德孤身折返回来,买了水鹊白天试穿过的那套铁叶甲。 安迪嘀咕:“不是不合身吗……?” 正直的骑士队长没说话。 他只是直觉水鹊试穿过了,后面有人再穿的话,不太好。 ………… 水鹊回头乐滋滋地把骑士团长的引荐信放进床头柜里收好。 他原先计划是等多里安回来,晚餐后就和他说一下的,有关市政厅市长引荐信的事情。 但是路易斯伯爵告诉他,多里安最近不在卡斯特罗教区,到邻市处理香料贸易的纠纷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路易斯伯爵还诧异他怎么主动找多里安了,询问幼子需不需要用城堡的信鸽传讯让多里安早日回来。 水鹊摇摇头。 反正也没有特别急,他还可以先要别人的引荐信。 这个星期的星期四,是濯足节,西尔卫斯特邀请了他参加濯足仪式。 水鹊想着,说不定能借机说一下,请这位圣廷司铎给他写一封引荐信。 虽然对方一副讨厌他的样子…… 听77号说,人家对他的好感度一直都是零。 濯足节算是图瓦春季度相当重要的节日。 附近的民众在这一日可以到教堂以圣水濯足,这也是平民少有的除了受洗外接触圣水的机会。 水鹊以前因为行走不方便,外出又舟车劳顿,城区的节日他都是不参加的。 早知道会这样…… 他也不来参加了。 水鹊揪紧了衣摆,简直要尴尬得蜷缩脚趾。 但他一点也不敢动。 青筋脉络明显的大手托在他足底,流动的圣水从水道中掬起来清清凉洒在脚背。 “司铎大人……”水鹊坐着小小声问他,“好了吗?” 西尔卫斯特屈膝抵着石板,眼皮掀起,和水鹊紧张的反应对比,那双灰蓝色的眼珠淡然无波。 “嗯。” 回应冷淡,嗓音冰凌凌。 大麦提袍的袍角随着倾身的幅度,坠入圣水中。 西尔卫斯特在白得新雪似的脚背上,落下一吻,教堂外穹顶的白色鸽群因为钟声振翅乍起,巡回了一圈重新立在穹顶。 按照圣书的记载,圣灵在受难的前一天,历史上的这一日,曾经为门徒洗脚,并亲吻他们的脚,为了纪念,圣廷往后都在这个星期四举行濯足仪式。 没人和他说,这个也是必要的一环啊? 滚烫的温度仿佛火苗似的,一路蹿上来,水鹊面红耳赤地把鞋袜迅速重新穿好了。 仪式结束,避开了熙熙攘攘接着能够使用圣水的人群,水鹊跟在西尔卫斯特身后,嘟囔着:“你应该提前和我说的,刚刚吓了我一跳。” 西尔卫斯特作为图瓦最年轻的司铎,这是他第一次代表圣廷主持濯足仪式,尽管他已经将流程熟记于心。 “有什么区别吗?”他问。 即使是提前说,那仍然是仪式必经的一环,作为受邀者,水鹊只需要配合就足够了。 西尔卫斯特神色漠漠,只是余光看见水鹊垂着脑袋,才道:“下次,我会先说明的。” “还有……”水鹊抓紧最重要的事情,“你要记得给我写引荐信。” 西尔卫斯特原本步履不停,闻言停驻,回视:“你要向我保证不会伤人。” “我才不会。”水鹊不满地向他亮出小小的尖牙,现在看起来和寻常的虎牙无异,“你看,我怎么会伤人呢,我都咬不动的,真的。” 他还自己笃信地点点头,“明明是别人要保证不能伤害我吧?我这样一个柔弱无力的吸血鬼,怎么看都是别人要把我吃掉。” 水鹊鼓了鼓脸颊。 【是的……吸血鬼宝宝我现在就要把你吃掉!】 【宝宝你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宝宝。】 【这是什么?水水的脸颊,我啃啃啃,这是什么?水水的小脚,我吃吃吃!】 【刚刚那个,恋足癖属性大爆发了、、】 【为什么这位,能够做到始终好感为零……?】 【抓着宝宝的脚不撒手,说亲就亲,你信他好感度为零,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第96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3) 市政厅设置在伯格广场的后方。 比邻卡斯特罗工商业活动的中心,另一面依偎着港湾与宽阔的河道,这样的选址最初也是出于方便民众到市政厅内的法庭进行诉讼的考虑。 法庭设置在市政厅偏厅,几乎就是骑士比武时使用的决斗场的缩小版。 卡斯特罗教区内的所有审判都公开,市政厅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着,允许民众进出观看审理的过程,原本的目的是希望借此教育与普及法律,但是由于图瓦法庭斗剑的审判程序设计,法庭成为了一部分买不起骑士比武大赛门票的观众们的最佳去处。 同样的死生不论,参赛者——原被告委托的斗剑代理人,通常同样也都是骑士,除却法庭斗剑的过程中没有银光闪闪的盔甲和高大战马辅助,只要观众不讲究的话,法庭斗剑也和每年的骑士比武相差无几,甚至门票免费。 水鹊是和多里安一起来的,但他这位作为卡斯特罗香料行会会长的哥哥,公务缠身,才到城区没多久,就因为生意的洽谈绊住了脚步。 多里安只能先让水鹊在观审席的位子上等他,“我会很快回来,不要随意走动,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找法庭的警员保罗。” 水鹊顺着兄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对方的臂膀上扣着有城市纹章的袖带,身形高壮,在庭审的间隙维持着进出的秩序,极容易与人群区分出来。 水鹊坐在观审席前排的位置上,点点头。 多里安抬手本想抚过他垂落颊边的金发,最后只是轻轻按在水鹊肩膀上,重复了一遍:“我很快会回来。” 这样的表现让他看起来多少像一个有分离焦虑的长兄。 “知道了。”幼弟不耐烦地回应他,“你好啰嗦,你对派得也这么啰嗦吗?” 派得是卡斯特罗香料生意的大客户,曾经到多克郡拜访过路易斯一家。 多里安早习惯了弟弟对自己的态度,看他在座位上坐好,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放下心来先离开。 路过法庭警员保罗时,特意多叮嘱了一句。 警员点点头,又望向水鹊的方向,最后对着多里安郑重行礼。 按照计划,多里安应该在上午十点代表行会参与最近的一起诉讼,如果进行得顺利,多里安会在午餐的时间之前结束法庭调查环节,由斗剑代理人接手后面的事项,那么他就能够抽身带着水鹊和市长见一面。 现在还是早上,大概八点。 眼前的这场庭审还没有结束。 案情是一艘载着矿石从南方郡城来的货运船,造成了卡斯特罗城港口河道的阻塞。 听起来是一起河运纠纷。 水鹊好奇地发现,因阻塞造成损失的原告们一致控告货运船的船长是异教徒,河道造成阻塞是因为对方借用了恶魔的力量,在人间为祸。 相当滑稽的理由,但是观审席的民众听到“异教徒”,全是义愤填胸的样子。 被指控者百口莫辩,甚至有人从观审席投掷烂掉的菜叶,警员们不得已上前劝告以维持秩序。 庭审陷入僵局,法官敲了下法槌,进入法庭斗剑的程序。 水鹊看到了熟人—— 是阿瑞德。 从侧边入场的,被告委托的斗剑代理人,是阿瑞德。 他穿着适合战斗的低跟鞋,和那些文员、法官穿的尖头鞋都不一样,法庭为斗剑预留的场地在中央,大理石的地面,铺着木屑和港口运来的沙粒,低跟鞋踏在上面簌簌响。 原告委托的代理人似乎不是卡斯特罗城所属的骑士团成员,是水鹊没见过的生面孔。 斗剑的双方入场,观审席上喧哗起来,喝彩声阵阵,吵嚷的谈笑声让水鹊以为自己其实误入了角斗场,而不是肃穆的庭审现场。 坐在附近的一个男子,自从水鹊坐下后,就已经观察他相当一段时间了,看水鹊无所适从的拘谨模样,总算找到机会,开始卖弄自己对于斗剑的学问。 眉飞色舞地介绍:“被告请的代理人是圣廷骑士团的骑兵队长阿瑞德,或许是这船长砸了大价钱,或许是他们之间相熟,毕竟骑兵队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来的。平时法庭斗剑能看到的也大多都是候补骑士,初出茅庐啊,没什么看点,今天庭审来的人多,就是因为听说能看到骑兵队长出手。” “屠龙斗士的传说,你知道的吧?” 水鹊没想到这人自来熟地和他说话,下意识往侧边躲了小半个身位。 男子好似没注意到他抵触的表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道:“传说中的屠龙斗士,正是这位骑兵队长的曾祖父。” 斗剑者的侍从为他们呈上宝剑。 男子更加兴奋了,“看呐,是屠龙斗士留下的宝剑,上面那颗菱形宝石就是龙晶!” 对方喋喋不休,丝毫没有陌生人应有的边界感,水鹊都要挤到座位的角落去了。 水鹊抿了抿唇,还是说道:“你太聒噪了,可以安静一点吗?” 男子一怔,发现水鹊脸上隐隐的嫌弃和不安,反应和他想象中会收获的崇拜眼神全然不同,讷讷地收住了话音。 剑身相撞,寒芒四溅,丁零当啷作响,如同敲金击石。 原告的代理人虽然也是正式的授剑骑士,但显然不是阿瑞德的对手,面对接连而来的直刺,只能做到不间断地格挡,偶尔反击,开场没多久就陷入了下风。 阿瑞德的发色是棕中带红的,斗剑的时候脸色沉着,彩色玫瑰窗的玻璃折射出破碎阳光,棕红发丝和剑尖一样勾勒出锋芒,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鬃狮。 又是一记直刺,对手堪堪正手格挡住攻势,好不容易压上剑身推回,沉腕使用短刺反击,阿瑞德后退两步,躲过了剑尖,对手却脸色一喜,大意地追击时忽略了左肩被刺伤的风险。 阿瑞德腰身一晃,剑尖已经没入对手肩膀半寸。 显然没有太多的战斗经验。 流血后慌了神,在面临阿瑞德的下一击时,格挡的力量不足以荡开宝剑,膝盖重重跪在地面的沙砾上。 仿佛能听见剑尖抵住骨头的声音。 水鹊眼皮颤了颤,偏移了视线,却正好和阿瑞德对上眼睛。 阿瑞德晃神了一瞬,眼中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掩饰,被对手抓住空挡,反击时长剑一挑,麻质衬衫下的臂膀晕开了一线血红。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的回击也让对手彻底被剑钉在地面上,毫无翻身之力。 【养成人物[水鹊]在观察斗剑的过程中获得启发,对剑术有所感悟,力量+1】 法官的法槌一敲,斗剑结束。 医者上前为斗剑的双方进行简单的治疗,获胜的骑兵队长却避开了他们,绕到观审席。 “日安,鹊先生。” 脱离了战斗,阿瑞德仿佛从一只威风凛凛的鬃狮重新变回了温顺的大型犬类,局促地和水鹊打招呼,“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阿瑞德直觉斗剑的血腥场面和对方并不相配。 小少爷神色不适,眼眶湿润润的,偏过头,目光飘到阿瑞德手臂上,“你、你不包扎一下吗?流血了,好……” 好香—— 好想吃。 水鹊咬紧牙关,决绝道:“好恶心。” 阿瑞德怔愣,随即被水鹊丢了一个帕巾。 “你自己处理一下。”小少爷用手掩住下半张脸,嫌弃地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臂。 阿瑞德本能地点头应好。 但他却没有用帕巾按住伤口的意思,只是接过了医者送过来的绷带纱布,紧紧裹住了手臂流血处。 起码血腥气没有越来越浓,往鼻尖涌了。 水鹊松了一口气。 抬头时,似有所感,对面高台上,法官旁边陪审席的位置,有个黑发黑眼的青年目光定定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水鹊没有放下虚掩着嘴的左手,猩红舌尖隐秘地抵了抵小尖牙,因为血液气味刺激,那儿隐隐发痒,让他想要咬些什么才好。 被发现窥视的视线后,青年非但没有收回目光,仍然盯着水鹊看。 水鹊注意到他的夹克衫领口高高束起,少有的装扮,时下流行的小立领都是后高前低的,他的是前后将近一般高,不露出一点脖子的肌肤。 冷白的肤色,眼瞳漆黑。 没有表情,感觉阴恻恻的。 水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因为这人无礼的态度。 反正他是路易斯小少爷,脾气差出了点名声的。 青年轻轻扯了扯唇角,幅度小得难以察觉。 法官向陪审席询问表决意见时,陪审席中的其他人见黑发青年点头后,也纷纷举手赞同。 法槌一敲,法官当庭宣判被告胜诉。 水鹊见原告方灰溜溜地散场了,对阿瑞德道:“恭喜,你的剑技好厉害,我有一直在看。” 阿瑞德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谢谢,我没想到你会来观审,身边没有别的人陪同吗?” “还有这个帕巾……”他的双手是折叠好的一小方帕子,刚刚水鹊丢给他的。 水鹊解释:“我一个人,在等多里安,他待会儿在这里有一场诉讼。” “手帕给你了。”他摆摆手。 阿瑞德立刻将叠好的帕巾收进胸袋里,视若珍宝地妥帖放好。 完全忽视自己眼下还需要到伯格广场的另一边医院进一步处理的伤势,忐忑地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或者中午?白天蜜蜡酒馆的人不多……” 蜜蜡酒馆的蜂蜜松饼卷在卡斯特罗城区遐迩闻名。 多里安一回来就听见有人想要约自己的弟弟共进午餐。 他不动声色地和阿瑞德点头示意,转而牵起水鹊的手,“失陪,我们先走了,市长先生已经在等候了。” 水鹊还没动,茫然地问:“待会儿不是——?” 多里安:“我安排了其他人。” “噢……”水鹊还没和阿瑞德道别,正巧伤势更重的原告斗剑代理人由医者搀扶着,绕过观审席的位置,浓烈的血气扑鼻而来。 雪白的小脸一下皱起。 多里安尚未回神,胸口被幼弟紧紧贴靠着。 水鹊抬起头,眼睛湿润润,鼻头粉粉的,“多里安。我有点、我有点晕血了。” 晕血晕到尖牙发痒,肚子也要饿得咕咕叫。 恨不得生啃个人。 但是他要克制住! 传到西尔卫斯特耳朵里就不好了。 他是一个信守诺言的吸血鬼! 又在看他了。 水鹊攥紧多里安的衣角,斜着眼睛偷偷向对面陪审席瞥了一眼。 那双窥视的漆黑眼睛。 “我们快走吧。”水鹊催了催多里安,手上推一下对方的胸膛。 多里安误会了他的意思,和小时候一样熟练地抱起幼弟,向外走去,不忘对原地的阿瑞德道:“失陪了。” 周围尚未散场的民众投来诧异的目光,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哥哥抱的。 【养成角色[水鹊]的知名度上涨,威望值+100】 【路人印象:香料行会会长的娇气弟弟,走路也要人抱,但看起来很好抱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水鹊脸上升起温度,脸埋到多里安肩膀处,小声对人埋怨:“我是说赶快走,没让你抱我。” 多里安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他暂时没有习惯水鹊不需要他抱的日子。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抱起来,闻到水鹊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就感到心神安宁许多。 虽然弟弟能够重新行走令人高兴,但是多里安心中第二反应是还有少许道不明的失落。 现在弟弟甚至还要申请到维吉尼亚学院学习了。 多里安低声问:“你要下来自己走吗?” “……”水鹊抿唇不吭声,在多里安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是你要抱我的,我可没有要求你。” 多里安:“嗯。” ………… 从市长那里要到引荐信十分轻易。 非要说的话,水鹊可以致辞一个——我的议长兼香料行会会长兄弟。 他是和这一年的新生一起,在复活节后的春季学期入学的,直接编入骑士学舍三年级。 维吉尼亚学院的入学手续顺序是,宣誓、登记、缴费,接着就可以到公共的中央起居室领到各个学舍的外袍了。 文学舍法学舍都是红色系的,一个绯红一个深红,神学舍是简朴的灰色,医学舍是纯然的白,骑士学舍的则是深蓝。 依照外袍的颜色辨认学舍,而胸口处绣的不起眼的横杠可以看出各自的年级。 迎新是每一年维吉尼亚学院的头等大事,傍晚的宴会在中央大起居室旁边的礼堂举行。 礼堂是教会出资建立的,彩色玻璃窗上刻画着圣书里的故事画面。 水鹊穿好了深蓝的外袍,他原先想将马甲背心换下来的,但是身边没有仆从在场,脱下来的话没有能够帮他拿衣服。 维吉尼亚学院为了培养学生的独立自主,不允许学生带仆人进校。 早晚膳食有学院的厨师准备,午餐由同一间寝室的学生轮值准备,公共区域有雇人打扫,但是学生寓所内属于自己的单间要自己清理。 这些全记录在学院的章程里,再具体的,因为学舍不同又各有规矩。 水鹊手中还拿着一张羊皮纸的学院章程,加快了脚步,他已经落后其他新生步伐许多了。 “哗啦啦”的水声。 在水鹊推门进入礼堂后戛然而止。 胸口绣着两条横杠、三条横杠的各色外袍学生,呈半包围着鹌鹑似的新生们。 冷水就是从如今搁置在地面的木桶中倒出,兜头给新生淋下。 使人外袍里衫全部湿淋淋的,发丝狼狈地贴着头皮,完全是侮辱的手段。 水鹊忽然明白了刚刚新生排队缴费时,排在后面的男生对他说的话。 “你太瘦弱了,待会儿接受‘去角术’的时候要多小心啊!听说老生最喜欢欺负弱小的新人了,你还长得那么——” 那么漂亮。 在场的学生无不想到。 肌肤雪白,金色精梳花边的深蓝外袍披在身上,翼袖垂落两边,像拢住柔软身体的羽翅。 骑士学舍的外袍是不是有些宽大了?收这么高的学费,维吉尼亚却没有给他订制吗? 有人眼尖,发现了水鹊胸口绣的三条横杠。 “三年生?” 但分明是新面孔啊。 这样的人,他们不可能见过之后全无印象的。 “推荐生。”另一人道出了真相。 骑士学舍为首者当中的一个说:“推荐生,那也是新生吧?去角术是为所有新生准备的,推荐生可不在例外。艾尔德兰殿下,你认为呢?” 那人回首去问游离人群之外高坐着的男生。 水鹊记得这个人。 黑发黑眸,在法庭的时候见过的。 漆黑的眼睛映出水鹊的身形,不置可否。 追随者以为他是默认了,耸耸肩,“好吧,推荐生,欢迎你。” “过来——轮到你了。” 水鹊抿唇,走近乌泱泱的人群包围中,小声问:“做什么?” “去角术”,他其实大概知道这个概念。作为入学洗礼的一项仪式,往往离不开冷水和拷打。 洗礼新生的过程中,各种离不开、避不及的各种恶作剧,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认定为是虐待。 在被水彻底洗去不成熟的污点之前,新生必须在高年级生的面前时刻保持谦卑,以使他们成功被抹去棱角,从“野兽”驯服为“文明的动物”,正式被接纳为学舍的一员。 站得近了,这些人终于完全看清楚推荐生的模样。 原先危险的气氛忽地一滞。 推荐生看起来害怕又紧张的样子。 唇咬得好紧,红洇洇的,简直熟得要冒汁水。 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又翘,居然真的有人的睫毛颤动起来清晰可见,像蝴蝶晃晃悠悠地振翅。 明明什么都还没干,让人过来的男生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恶人。 犹豫了一下,男生转而开启话题,问道:“你的培养方向是什么?” 骑士学舍内部有不同的培养方向,对应了圣廷骑士团的不同队伍,虽然后期会有流动,但是大部分毕业后都是进入相对应的位置。 水鹊回答:“安抚骑士。” 男生没听清,“什么?” 水鹊只好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安抚骑士。” 男生询问周围人:“有这个方向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知道。”另一个男生插嘴道,“偷听今天新生宣誓大会听来的,是负责抚慰和鼓励他人的骑士。” “抚慰?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会学习一些包扎什么的辅助技术吗?那和我们医学舍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安抚骑士的努力方向应该是情绪方面吧。” 这个问题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这个年纪的男生具有过于丰沛的好奇心,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绕水鹊讨论起来。 “所以你的天赋是让人看到你心情就会变好吗?” “骑士行军这么疲惫,确实需要鼓舞士气啊,好重要的角色。” “其实我们也很需要啊,宗教法庭看到异教徒总是会感到相当沮丧,所以你不能到我们法学舍来吗?” “还有……你好香啊。”有男生冒昧地靠过来,高大的体型投射到地面则完全笼罩了水鹊的影子,“你是熏香了吗?晚上洗澡用的什么水?香味也是挑选安抚骑士的必要条件之一吗?” 对方简直像十万个为什么,一个个问题抛出来。 目的是贯彻去角术的迎新宴会,突然就成了安抚骑士水鹊的个人见面会。 关郃本来已经在商城准备买刀,磨刀霍霍了。 【笑得我,主播疑惑:这是什么情况?】 【魅力值为???的宝宝,无需多言。】 但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扯回话题道:“虽然是新方向又是推荐生,但入学洗礼是每个新生必经的吧,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必要为一个人多搞特殊。” 周围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 没有高年级生站出来。 “凯德,你来,最开始不是你让人过来的吗?” 背后有人推了凯德一下。 水鹊看了对方一眼,说着:“你不能用冷水浇我……我身体不好,会发热的。” 说话细声细气的,总之好可怜了。 凯德“哦哦”两声。 最后,和孩童玩闹之间会做的没什么两样,水珠仅仅溅出来弹到水鹊脸上。 还是打湿了睫毛。 湿湿黏黏的,一小簇一小簇。 晶莹的水珠点在圆钝的眼角、粉粉的鼻尖。 飞过来的眼神隐隐有不满,但俏生生的。 生气了? “好了,凯德,别太过分了。” “对啊,待会儿感冒了。” 凯德感到匪夷所思,刚才不是这群人推他出去的吗? 【迷晕直男。】 【这是什么?水水!我舔舔!这是什么?水水!我舔舔!这是什么?水水!我舔舔!】 【够了,你已经舔三遍了。】 【宝宝,危险!你被食物包围了!】 第97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4) 竟然还斯斯文文地从胸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帕子。 一点儿一点儿的,按在鼻尖和眼角擦拭。 一群大男生,虽说在场的大部分也都是王公贵族出身,为了形象整洁干净,也会随身携带手帕巾,但没有哪个见过水鹊这样的。 好像这个人的帕子比他们的要小一点,花纹也要精细一些,是因为随身带着的缘故吗?帕子是不是也和人一样香香的? 凯德的手掌还是湿冷的,清水顺着手指往木制地板滴。 他忽而不自觉地攥了攥手掌心,又伸展开整个手掌,比了一比大小。 这么说多少夸张了,但他感觉眼前这个人的脸还真没有他的手掌大。 如果让他帮忙擦脸的话…… 肯定一只手就覆盖住了。 凯德手是冷的,耳畔是烫的。 有人忽地出声问:“加里克·路易斯、多里安·路易斯,是你的兄长?” 他们发现了水鹊手上的帕子,缝制的纹样是香根鸢尾花。 毕竟是从维吉尼亚学院毕业的,加里克和多里安作为当年表彰过的优秀毕业生,学舍的档案簿里还保留着他们的名字。 至少在骑士学舍和法学舍,除了今年入学的新生,剩下尚未毕业的老生基本全知道这两个名字。 鲜少的几个,还听说过路易斯双胞胎兄弟还有个弟弟,不良于行、是爱哭鬼……哦,脾气还很差。 传闻中脾气糟糕的路易斯小少爷,轻飘飘瞥他们一眼,闷声肯定:“嗯。” 维吉尼亚学院的学生,大多是王公贵戚,连作为前太子的艾尔德兰也在这里学习,水鹊只是一个小郡城伯爵的幼子,在这群人当中身世谈不上多显赫。 大家只是惊异,以路易斯双胞胎的在外形象,难以想象他们有这么一个……瘦弱的弟弟。 水鹊好不容易擦干净脸上的水痕。 【人物[水鹊]心情值-1】 冷然的嗓音,像大雪压塌了凌晨的枝桠。 “你的职责——也包括为你的骑士兄长提供安慰吗?” 水鹊的视线投向出声的青年。 除却深蓝的外袍,与脖子上高高结着的亮白色领巾布,对方身上其余装束是全黑的。 坐在高脚椅上,靠里的位置光线昏暗,肤色冷白得渗人,漆黑的眼盯着他目不转睛。 水鹊之前留意到这群人貌似以凯德为首,但实际上凯德行事也要先询问过对方的意见。 凯德称呼他为——艾尔德兰殿下? 水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好几次一直盯着自己看,他捏紧了手中的方巾。 “当然。” “用欢愉、希望、保证以及同情心,安抚圣廷骑士,减轻行旅与战斗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水鹊能够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他略微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即使这个动作在臃肿宽大的外袍遮掩下令人难以察觉,信誓旦旦地说道:“这就是安抚骑士的职责。” 艾尔德兰没做任何表态,只是说:“那么祝你顺利毕业,进入圣廷骑士团。” 水鹊多看了他一眼,“谢谢。” 他的入学洗礼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结束了。 ………… 第二日上午就是实战课。 按照骑士学舍三年级的必修安排,这一天的上午是柔术课,下午是剑术。 在一天的课程开始之前,他们要做弥撒并且使用早餐。 维吉尼亚学院的早餐份量足够,每个学生可以领到半磅的肉和卷心菜、豆子或者其他的一些根茎类蔬菜,以及一块干干巴巴的大麦面包,食材用料全是来自修道院所属的农场送来的。 水鹊面露难色,用叉子戳了戳。 没有鲜美的蘑菇肉汤,也没有葡萄酒浸李子。 图瓦的厨坛失去了维吉尼亚学院的厨师,就像骑士比武大赛失去了水鹊——完全不够格。 真是色香味弃权的一份早餐。 他动作慢吞吞地切割着大块的炖羊肉。 膳食室有富裕的空间,几张长桌围坐着的是整个骑士学舍的学生。 维吉尼亚每年招收的学生人数稀少,以至于仅仅一张长桌就坐完了骑士学舍的三年生。 其他人在维吉尼亚待了三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食物,风卷残云地吃着,只他一个慢慢吞吞的。 把肉切割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才叉进嘴里。 水鹊眼睁睁看着旁边座位的棕发男生三下五除二地,把又干又硬的面包解决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棕发男生腼腆地笑了笑,在避免被其他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问:“是需要我帮你切吗?” 水鹊摇了摇头,把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还饿吗?这个,我吃不下了。” 指甲粉润齐整,指头对准的正是那格外大块的全麦面包。 棕发男生在指头上停住了视线,转瞬又腼腆地笑道,“你可以叉到我的盘子里来。” 水鹊眼中一亮,立即将这面包当是烫手山芋一般戳到别人的盘子里。 “谢谢你哦,你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继续吃了,盘子一推,下巴搁在自己手臂上,就这么看着对方。 棕发男生明显羞涩起来,咀嚼的幅度拘谨,“布莱恩,我叫布莱恩。” 他仔仔细细地帮水鹊解决了面包,经过水鹊允许后,把剩下的炖肉和蔬菜也吃完了。 水鹊也留心到座位附近的男生几乎全在一盘吃完后又重新打了一盘回来。 吃得和大象一样多。 “我吃完了。”布莱恩面前是两个空空荡荡的盘子,一丝一毫也没有浪费,“但是你会不会饿?今天的课程消耗体力,你只吃了一点,要我帮你去打一些炖羊肉吗?” 水鹊拒绝道:“没关系,我已经吃饱了。” 课间要是饿了,只要他做做样子,男主肯定会给他氪金买小蛋糕的。 水鹊已经熟练拿捏了关郃。 他和布莱恩一路去放了餐盘。 上午是柔术实战,他们用餐和做弥撒时穿的宽松外袍不合时宜,需要在上课前回到寓所的寝室更换适合活动的服装。 布莱恩诧异地问:“你也和艾尔德兰殿下他们一间寝室?” 学舍的寓所分了不同寝室,十人一个寝室,每个寝室内分成单独的小间,还有充足的公共起居室。 水鹊来的时候被安排进了学舍里唯一还有空床位的一间寝室。 昨晚他回去洗漱后就回自己的小间休息了,早上还起迟了,差点错过早餐时间,就没有和寝室其他人碰上面,他现在才知道布莱恩和自己是一间寝室的。 现在回到寝室也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不知道其他人是各自在自己的小间里,还是已经换好了衣服出门了。 【商城更新2.2.1版本】 【商城服装区上新推出——】 【更新春季服装五套,十天内购买享受尝鲜价八折优惠,当季购买享受九折优惠。】 【根据当前情景,向玩家推荐第一套搭配:羊毛衬衫+马裤,衬衫纯白蕾丝边袖口,马裤反褶裤脚加纽扣固定,兼具美观与活动性。】 【惊喜尝鲜价只需999星际币,立即购买赠送圆头黑皮鞋x1。】 已经适应了塞米工作室的骗氪节奏,关郃现在已经不会再对这游戏破口大骂了。 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免密支付,顺便捎带一份蜂蜜松饼卷。 红木门推开时“嘎吱”作响。 “你怎么不敲门啊?” “你怎么——不关门?!” 水鹊的声音和凯德的重叠在一起。 不止凯德,还有他没见过的几个室友,扒拉着门框。 水鹊刚褪了上衣,在门响时,慌忙间只来得及披上外袍,背对他们。 圆润的小肩头暴露在灼灼目光中,空气冰冷,细微地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浅粉肩头冻得变红了些。 秀气的眉皱起来,恼怒地瞪着他们。 【人物[水鹊]因为感到冒犯,心情值-1】 “抱歉,抱歉。”凯德急急忙忙捂住自己眼睛,还不忘去捂同伴的眼睛,“快上课了,我们担心你没跟上,找不到地方,就想来看看情况。” “我们就是敲门的,但是门扣了两下就……开了。” 也不是没见过同伴打赤膊。 但好像,只是看到新来的推荐生裸露的一点肌肤,就已经格外冒犯了似的。 几个男生热血滚烫过身体,向头脑上涌,自觉回避视线。 “我们不是故意的。” “你、你别生气……” 旁边的小间,房门从里推开。 “滚出去。” 艾尔德兰冷声道。 结束了早上热哄哄的闹剧。 关郃骂骂咧咧的,这几个npc的名字有一个算一个的全让他记进了黑名单里。 【吃饭像大象,还说门一敲就开了,你是在用砸门的力气吗?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水水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妈咪心痛痛。】 【完蛋了,宝宝今晚要出现在好多臭男生的梦里了……】 【怎么说呢,他们这个年纪,感觉看一眼我们水水的肩头就会竖旗子、、】 ………… 水鹊还计较着刚才的事情,到课室后那几个男生和他打招呼,他一个眼神也没给出去。 抿着唇,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还在生气,小尾巴一样站到布莱恩旁边。 只是重新排队的时候,被揪出来排到了第一排首位。 是按照身高的排序。 甚至比旁边第二位的还要矮上半个脑袋。 好小一只,完全是误入骑士学舍的羔羊。 授课的老师看起来眼熟。 眉宇凛然,额前红色短发压着眼,面冷言横。 “威伦今天安排了额外的事务,西进维斯山脉的队伍需要他的力量,所以暂时由我代课。”拉东简洁地说明了情况。 “柔术不算是我擅长的领域。”他说着,踱步绕着圈,视线如锐剑打量这群初出茅庐的学生,“但不论是柔术还是别的实战课,最终授课目标都是培养你们的力量和反应,让你们能够在与敌人或者魔物的近身战斗中抢占先机。” “当然,也不全是。战斗攻守变换就在眨眼之间,这节课要教给你们的,就是在处于劣势时,能够迅速搭建防守框架。” 拉东说着,“注意,与一般的防守不同,防守的目的是摆脱劣势,而防守框架是为了避免你陷入更劣势的位置而设计的。那么,在能够做出有效防守之前,你必须保证自己不滑落到尤其不利的境地。” 因为是现任圣廷骑士团团长讲课,难得的机会,在场的学生们听得倾耳注目。 拉东问:“知道高位骑乘吧?” 在场者点点头,只有水鹊小小声问旁边的同学,“什么意思啊?” 拉东听力敏锐,何况水鹊站在第一排,于是看向他,介绍道:“简单说,就是在敌人取得压倒优势后,乘胜越过身体中线,使人无法再进一步反抗。” 怎么还看着他解释…… 这不是摆明了让别人知道他连这个都不懂吗? 水鹊不好意思地轻咬唇。 “在已经被骑乘的情况,搭建防守框架,一定要注意不能让敌人取得高位骑乘的优势。”拉东在自己躯体上比划,“不能让对方坐到肋骨以上甚至胸口的位置,注意一手横挡,另一只手手肘夹紧,保留腋下空间。” “谁是布莱恩?”拉东问。 布莱恩举手。 拉东:“听威伦说你上学期的柔术学得不错?他还挺看好你的。” 布莱恩腼腆地笑着,不做回应。 拉东轻易下了命令,“那就由你来做防守示范。出列!” 布莱恩:“是!” 拉东再随意点了一下水鹊,“你来。” 水鹊不敢置信,“我、我来进攻吗?” 拉东挑眉,直接反问:“不然你要被骑吗?” 众人眼皮一跳,反而是拉东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奇怪。 他的想法其实只是看对方那个小身板,做防守示范的话,估计整节课连身都翻不了,会让别人压坏了。 水鹊犹犹豫豫地上前,“好。” 【怎么回事呢,你们这个课程有我宝参加,一切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虽然知道是在正常教学但实在是……】 【团长,没看到后面的几个小伙眼睛要滴血了吗?我看他们超级想被鹊鹊骑啊。】 布莱恩躺倒在地面,做好被压制方的准备—— 呼吸一窒。 水鹊坐在别人紧绷的腰身上,还在喃喃低语:“会不会太重压到你啊……” 布莱恩头脑一阵阵嗡鸣,没有听清楚。 好软。 这是布莱恩的第一感觉。 大腿肉挤压在腰身两侧,与紧绷得坚硬的腰腹肌肉相比,软腻得要化了。 马裤是贴合身体曲线的设计,黑色绒面的用料与精心裁剪,让堆出来的大腿肉弧一览无余。 水鹊还在听拉东的话,意识到示范开始后往前坐了一小截,没有受到任何布莱恩的阻挡。 【举旗投降、、】 【对不起宝宝,我有点那个了。】 拉东饱含怒气的声音像夏日山川中的闷雷,“布莱恩!你死了吗?防守框架呢?” “你至少要有防守反击吧?”拉东质问。 布莱恩躺在地上举手,闷声回答:“……老师,反击的话,会弄伤他的。” 第98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5) “希望你在实战中对魔物也这么仁慈。” 拉东环臂,冷笑一声。 后颈处的领子捏出褶皱,水鹊被人轻而易举地提拉起来。 漆黑的眼睛对上他的,声线毫无起伏,等同于陈述的语气:“你要一直赖在布莱恩身上吗。” 是艾尔德兰。 水鹊眨了眨眼,无辜道:“没有。” “我们明明在示范。” 他挣扎了一下,艾尔德兰松懈了手中的力道,好端端地让水鹊站在地板上。 圆头的低跟小皮鞋踏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水鹊拍了拍黑绒面的及膝马裤,材质稍微有些容易沾灰。 小腿肚由最里层的白色裤袜饱满地裹住。 课室安安静静的。 拉东面色不耐地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布莱恩,“我想他应该不至于把你压到瘫痪?” “我很轻的。”水鹊不满地嘟囔。 刚刚还在小心地询问自己有没有压到别人,但其实他是一个相当霸道的人,只准自己说,别人故意说他重就会生气。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确实……看起来也不重。 腰身细伶伶的,大腿却在坐着时能发现挤压出来的明显肉感。 早春的空气莫名使人愈发燥热。 布莱恩闷不吭声地从地板撑起身来,他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垂落下来棕发正好完全掩盖住发红的耳廓。 低着头不敢去看水鹊。 拉东没再管他们,只让他们回到队列当中,并且对于之前擅自出列,在他叫停之前打断示范过程的艾尔德兰进行了斥责。 后面随意再挑出了两个身量差不多的男生示范。 动作生风,肌肉轮廓在衬衫布料当中绷实,几个眨眼间攻守位置交换了两轮。 这一次的效果马马虎虎达到了拉东的期待。 起码这两个人是真的有在要把对方毫不留情按着打。 他拍了拍手:“找搭档自由练习。” 水鹊遭遇了上课的第二个难题。 好像没有人愿意和他搭档。 他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男生,结果别人马上不自在地挠了挠了后脑勺,装作没看见他期待的眼神,绕过他往后找了另一个人,“咳,我们一起练习吧。” 接连两个都这样。 水鹊咬了咬牙关。 他是……被孤立了? 因为刚才表现得不好,所以被小看了吗? 【养成人物[水鹊]因为感到孤独,心情值-1】 水鹊挪了两步,装作不在意地扯了扯布莱恩的衣角,声音低低的,“我们还要一起练吗?” 棕发男生轻轻抚开他的手,拒绝时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我、我现在不怎么舒服,暂时不参与练习。” 水鹊怔住了。 鸽羽似的睫毛垂着,盯住地板,圆头小皮鞋时不时去磕一磕地面,闷闷地响。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1】 可能是前三个世界无论如何,他就是发脾气,也有人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没脸没皮地哄他,水鹊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真的变娇气了许多。 自从做任务以来,他还没遇到过现在这样的冷待,让他忘了,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一个人在实验室的角落待到天黑才是常态。 水鹊吸了吸鼻子。 【我的宝宝要掉小珍珠了……】 【你们这群狗男人,快来哄哄他!】 【呵呵,我们争着让水水坐脸上都没机会,你们在清高什么!我问你们在清高什么!让他坐一下怎么了!】 已经频频有人装不经意地往这边看。 凯德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打断了和固定搭档的动作,想要走到水鹊那边。 “凯德。” 冷不丁地,艾尔德兰喊了他的名字。 凯德顿住了脚步,神色颓然而灰败地回到原本的位置。 水鹊敏锐地发现了—— 这些人不和自己搭档,似乎除了他太菜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顾忌了艾尔德兰的态度。 什么意思? 艾尔德兰讨厌他吗? 他偏过头,枫糖浆般澄澈的眼眸,映出站在角落的高大身影。 艾尔德兰仍旧穿着一身黑,不同于其他人只穿了衬衫马裤衣着轻便,他还在外罩了一件海狸毛皮的薄外套,暗色调的装束强化了对方冷淡的气场。 他周围空了一圈,大概是其他人练习时有意避开的区域。 薄薄的眼皮掀起,漆黑得渗人。 又在盯着他了。 水鹊回想了一遍。 他之前和这个人话都没说过,哪里惹到他了? 善恶倾向四六开的小少爷,可不管这个人是什么前太子后太子。 让他不开心的话,他就要反过来让这个人更不高兴。 不是讨厌他吗? 低跟鞋与地板碰撞,直直走过去时,步履清脆。 水鹊抬眸,双手交叉环在胸前,扬起下巴,“其他人不愿意和你搭档?” 他趾高气昂的。 艾尔德兰环视一圈,和冷血动物般的压迫感,逼退周边其他人的视线。 眼睑半阖,低低回应水鹊:“……嗯。” 水鹊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反正想着这个人这么讨厌自己,那他就不管怎么样都要强迫这个人和他搭档。 专门给人家找不痛快!他最在行了! 他们全避着他,那他就要当维希尼亚里最讨人厌的,刷出一个【万人嫌の安抚骑士】结局。 男主怎么氪金也不管用! 水鹊说话时神态和给人恩赐似的,“那我就好心陪你练习吧。” 艾尔德兰:“好。” 水鹊压制住艾尔德兰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我要反击了。” 这个人还在动作前出声提醒。 地板上铺了一层木屑,缓冲效果微乎其微。 冰凉得不似人体体温的大手,在翻转前先行垫在水鹊后脑勺的部位,即使如此,水鹊还是吓得下意识闭眼,双手狠狠揪住了艾尔德兰的领口。 这人已经是穿了立领的衬衫,脖子上还要束着亮白的领饰巾,一点皮肤也不露出来,经过水鹊狠狠那么一揪,领饰巾乱了。 水鹊的手掌好像划过什么坚硬的锐物,立刻摩擦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耳畔听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一声,鼻尖弥散湿冷绿苔藓的气味。 大手从水鹊后脑勺抽出,撑在两侧的地板上,眨眼的功夫,艾尔德兰已经撑起躯体,站稳好好地整理领饰巾了。 水鹊抿唇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服沾的木屑。 余光瞥见,艾尔德兰整理衣领的手,一直在幅度轻微地颤抖,手背的青筋突起盘踞。 “你还好吗?”水鹊怀疑他的状态不对。 试探过去的手被艾尔德兰侧身避开了,对方沉下来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尤为可怕。 水鹊看得心尖发怵,仿佛是被大型捕食者锁定为猎物。 “不练就不练了……”他也生气了,梗着脖子呛声,“你这么凶做什么?” 艾尔德兰启唇又合上,最终什么也没说。 ………… 午餐的时候,寝室轮值到布莱恩和水鹊,他们要负责寝室十个人的共同午饭。 寓所一层的公共起居室有厨房。 布莱恩在切肉,忽然缓声道:“谢谢。” 水鹊正坐在小木凳上择菜,因为这人之前找借口拒绝和自己搭档,还有点不高兴,不过仍然好奇地问:“你谢我做什么?” “之前寝室是九个人,每次轮到我,只有我一个人负责。”布莱恩平直的嘴角微翘起来,“你来之后,能够有人陪我……我觉得很开心。” 他脸皮比水鹊还薄,只是这样说了点心里话,红色就上了耳廓。 水鹊用一盆清水涮了涮卷心菜,择得七七八八的。 “但是我不会做菜的。”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以前没条件,后来做任务,大家也没让他做过饭。 水鹊的厨艺水平仅仅限于能把饭煮熟。 “没关系。”布莱恩腼腆地笑了一声,“他们的水准也只能保证炖的肉上面没有毛而已。” 布莱恩不论是气质上,还是现在熟稔的厨艺,皆彰显出他与其他学舍的贵族子弟不是来自同一阶层。 起码曾经不是。 水鹊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布莱恩和艾尔德兰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过布莱恩是私生子,他的母亲更像是水鹊以前看过的狗血版灰姑娘。 布莱恩没有再多介绍他和艾尔德兰的关系如何,明眼人看也知道其中尴尬。 水鹊从来不知道,光是学院膳食室提供的那点食材,就能做出牛肉馅饼、沙司烤梭子鱼、杏仁乳布丁。 他趴在桌沿好奇地看。 “我之前的理想是经营一家酒馆。”布莱恩说,脸上泛起与他身型不符合的温和与羞涩,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收敛神色,“不过成为圣廷骑士能够保护大家也不错。” 他只字不提自己的王储身份。 水鹊眼巴巴地看着他,“要是以后需要行军扎营,我想和你一个帐篷。” 布莱恩:“当然。你想喝柳橙酒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橙子。 水鹊:“下午还要上课。” 布莱恩点头,“那还是要保持清醒。” ………… 简直是一语中的。 图瓦的教会和王庭一致决定在今年的狂欢节后一个月,向维斯山脉进发。 阿瑞德是带领骑士学舍学习剑术的老师,在开课时宣布了这则消息后,同时严肃道:“这次整装进军是在圣灵护佑下,圣廷与王室对维斯山脉发起的第一次攻势。” “因此,除却圣廷骑士团的授剑骑士与候补骑士,我们还会从学院的三年生与四年生中挑选人员——” 跃跃欲试的目光投向他。 阿瑞德补充:“作为后备的队伍。” 正年轻气盛的青年们,听到仅仅是后备队伍,一下子失望了。 阿瑞德:“后备队伍并不代表你们不会跟随整体部队进入维斯山脉,而是作为后勤补充力量,跟在队伍之后,你们仍然有机会面对魔物。” 他们立刻精神抖擞。 在场的几乎全是久居象牙塔之内的王孙子弟,或许从小学习骑术与剑道,但亲眼见过魔物的可能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他们沉浸在吟游诗人咏唱的勇者史诗里,只把它当成是立身扬名的机会,将一切想得太轻易,听到与魔物战斗便亢奋得过头了。 只有水鹊想起了之前在骑士团包围下还能全身而退的魔术师与魔笛手,颇有些忧心忡忡。 关郃收到了游戏系统的提示。 【触发养成路线分支任务——】 【成功被骑士团选上并参加第一次向维斯山脉的进军(0/1)】 【分支任务进行中】 【截止时间为狂欢节后一天】 【推荐在此之前数值达到:力量50、头脑100、健康80】 【目前数值为力量41、头脑89、健康70】 关郃的第一反应已经变成了:“能氪金吗?你们商城不能上点什么药水?就算没有直接增加数值的效果,没有那种学习效果增幅百分之两百的吗?” 【本游戏秉持养成的真实效果,不提供任何角色成长过程中的作弊道具:)不能提供帮助,对玩家深感抱歉】 关郃:“……” 阿瑞德为学生们亲身示范过今天学习的内容,就让他们和搭档进行练习了。 经过上午的那件事,水鹊和艾尔德兰气氛僵持,或者说,一个是单方面讨厌对方,在冷战,另一个则是盯着无人处,若有所思,实则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水鹊的动静。 水鹊还是找不到搭档。 剑影寒芒,敲金击石般铿然作响。 练习的人有意避开了水鹊和艾尔德兰身处的空间,他们周围空出一片区域来。 刀剑无眼,剑术课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更换搭档,上午或许还有和水鹊一起练习的心思的,但在这时候也都担心刀剑伤人,同时又碍于艾尔德兰,他们是不敢再起邀请水鹊的心绪了。 阿瑞德也留意到这两个人的处境,询问艾尔德兰。 黑发青年静默了一阵,回应道:“我和凯德他们一组。” 有的练习组有三人,谁累了就换下来。 ……看来艾尔德兰真的讨厌死他了。 水鹊撇撇嘴。 反正他也没打算和对方处好关系。 圆头小皮鞋在地板磕了两下,水鹊低头,对阿瑞德嗫嚅着解释,“没有人愿意和我搭档。” 眉眼耷耷的。 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可怜可爱的了。 青年们分神向这边看过来,剑身碰撞的节奏霎时间乱了,劈里啪啦地嗡鸣。 阿瑞德大致了解情况后,缓和了脸色,安慰他:“没关系,请让我来陪同练习吧。” 他把一柄短剑递给水鹊。 整堂课下来,水鹊得出亲身的教训—— 不要和老师在实战课一起练习。 尤其是格外正直又认真,还对自己水平知根知底的老师。 阿瑞德不会放水,但也不想因为实力差距不慎伤到水鹊。 他只会让水鹊从基本功的剑式与步法开始,一个一个手把手教,并让水鹊重复,直到熟练而完美。 【养成人物[水鹊]体力迅速下降中,伴随心情值-1】 【劳累导致身体肌肉酸痛,健康-1】 【通过练习剑术,对此有所感悟,力量+1】 最后还是因为水鹊说自己腿好酸,阿瑞德才停下来,面带歉意地说:“抱歉,因为之后的行军危险,所以我一时间……” 他是不是要求过于苛刻了? 阿瑞德内疚地看着水鹊。 双腿酸软得像是面条,持剑的手也要抬不起来了。 从小连走路都要人抱着走的小少爷,哪里经历过这样严苛的训练? 只想躺回城堡的床上。 水鹊能行走没多久,身体虚,一天练习下来,出的汗多,但大部分也是虚汗,弄得后背黏黏糊糊的,衬衫也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风一吹,身体直接颤颤地发起抖来。 关郃看着他担心得不得了,在水鹊走到拐角无人的地方时,从商城兑换了一碗热热的姜汤给他,免得待会儿感冒了。 白金发软软地耷在额前,发尾湿润润的。 这个时间点学舍的学生一般在膳食室打晚餐吃,寓所没有浴室,水鹊正好避开高峰,到中央起居室的浴池去先洗澡。 虽然知道每过一波人,起居室的浴池就会从水道换一轮热水,但水鹊不太习惯和别人洗同一池水。 他是个爱干净的小男生,所以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洗澡。 起居室弯弯绕绕,有五个大浴池。 外面的两三个他没进去,因为在走廊已经听到里面的交谈声了。 水鹊在回环的拐角处,停顿脚步。 内部廊道是封闭的,没有开窗,只有墙壁的烛台燃烧着牛油蜡烛,光线不敞亮,路过的人就难以发现转角的帘子。 奇怪…… 之前这里是一直有这个帘子的吗? 水鹊掀开帘子,里面是窄一些的通道,空气中往外氤氲的水汽告诉他,这通向一个浴池。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慢吞吞地走进去。 走到底,昏暗的视野一下子比之前提亮了。 原来这里隐藏了一个更大的浴池。 水鹊抬头,头顶的天花板开了教堂那样的彩色玻璃天窗,傍晚风起,忽然就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天窗上,噼噼啪啪。 他出神了,正好没注意到浴池水面之下消失的庞大黑影。 “出去。” 不含情绪起伏的嗓音。 远远地,在浴池里离水鹊最远的一角,白雾蒸腾,黑发青年冷不丁地出声。 水鹊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 他进来的时候分明没看到有人的。 隔了有相当一段距离,水鹊看不清艾尔德兰的面容。 但是从语气来听,对方的脸色肯定不会太好。 漆黑的眼睛,盯着不断靠近的人影。 水鹊怏怏不悦,咕哝着:“你好霸道,这个浴池又不是只有你能洗……” 不过他也不想和这个人洗同一个池子,他只是想过来讨人嫌而已。 艾尔德兰没有反驳,没有出声。 生气了—— 好漂亮。 雪色脸颊被水汽闷得泛粉。 眼眸委屈得雾蒙蒙的,像宝石。 艾尔德兰一瞬也不曾眨眼。 水鹊突然停下,瞳孔紧缩。 大概是他今天揪人衣领但不小心擦过的位置,水鹊看到了艾尔德兰脖子上覆盖的幽黑鳞片。 害怕的时候也好漂亮。 艾尔德兰想。 第99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6) 水鹊的第一反应是跑。 艾尔德兰盯着他的眼神相当可怕。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跑的话,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但是他今天练习得实在太累太累了。 双腿发软,小腿肚仅仅是站着就在打战。 水鹊慌忙后退时,踩到地面的一小滩冰凉水痕。 他进起居室浴池区域前,在入口处脱了鞋的,光洁的足底和打磨得格外平滑的大理石板,中间又有一层湿哒哒的冷水,踩上去后完全不受控制地打滑,身体后仰—— 摔倒了。 但是摔坐在石板上,好像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水鹊缓缓眨巴了眼睛,看清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艾尔德兰在水中的移动速度异于常人,分明刚才还在浴池边缘远离他的角落,现在却是和他面对面了。 或许正是因为对方不是人类。 即使距离如此之近,只隔着石板边缘,简直快要到呼吸交缠,水鹊也根本不敢往水面底下瞥。 他怕看到全是漆黑鳞片覆盖的躯体。 发现了艾尔德兰的秘密,他会不会被人家干掉啊? 现在还能不能假装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艾尔德兰的呼吸逐渐加重,水鹊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也在紧张。 “起来。”艾尔德兰说。 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受了什么刺激,黑色鳞片在白茫茫水汽中无声翕张。 艾尔德兰动了动手。 水鹊光顾着观察他有没有攻击的意图,没有摔疼的屁股底下传来异样,他恍然反应过来,艾尔德兰是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瞬间越过大半个浴池…… 接住了他。 或者说,用手垫在了他摔的石板上。 水鹊慌乱地抽身。 手心中软腻的触感消失了,徒留空气冰冰凉凉的。 艾尔德兰作为垫底直接抵着石板的手背,上面覆盖的鳞片静静地收回沉默的躯体中。 除却脖子上那片今天被水鹊触碰过的黑鳞,任谁看艾尔德兰也与人类无异。 “谢谢你。” “虽然我摔跤也是因为你吓到我了……” 他弱声弱气地说着,把自己慌乱中摔倒赖到别人身上去。 在意识到艾尔德兰不会伤害自己后,水鹊捡起掉了的衣服,那是待会儿要换洗的。 他一抓,有一块衣角简直拧得出水来。 原来是掉到地上弄湿了。 不过不打紧,湿的面积不大,估计没多久就风干了,或者他赶紧洗完,回到寓所里再换一件干燥的。 水鹊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要趁艾尔德兰还没反悔,赶紧离开这里。 艾尔德兰:“去哪?你不是进来洗澡?” 水鹊背对着他,顿了一下脚步,声音低低:“我去找别的浴池。” “其他地方的,”艾尔德兰皱眉,“人很多。” 他说:“你的动作太慢,他们已经吃完晚餐了。” 他是在提醒水鹊,洗澡的高峰时点到了。 水鹊果然犹豫了,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那、那我去吃晚餐,他们都洗完了我再洗。” 艾尔德兰声音淡淡:“夜深了最后洗,水是凉的。” 水鹊:“……” “我现在去别的浴池和他们一起洗。” 他抿起唇,一点红的唇珠因为水雾蒸得湿洇洇的。 打定了主意就要往外走了。 艾尔德兰听到他的话,瞳孔呈现竖状,开口道:“回来!” 水鹊被他骤然加大的音量吓住了。 艾尔德兰说:“我洗完了。 “……你可以留下来洗。” 水鹊身后传来出水的哗啦哗啦声,以及不像人体赤脚在石板走路的声响,大概是鳞片与锐爪碰撞摩擦,显得刺耳。 他可能是故意的。 水鹊想。 艾尔德兰是可以自主收回鳞片的。 他是想吓他,所以才这样的,故意让爪子和地面弄得可怖地嘎吱响。 水鹊笃定。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1】 他肚子里憋着气呢,不顾艾尔德兰说了什么,脚底哒哒哒踩着石板,就往外走。 艾尔德兰再次提高音量:“你要和那群人一起洗?” “一个池子里至少十几个人。” “你今年才入学,之前一直是生活在城堡里吧?” 声线淡漠,好像只是无意间说起话题,但每一句都踩到点上。 “去过公共浴池了吗?” “你生的这么白,他们都会围上来问你,平时是不是不晒太阳,还会好奇你是怎么洗澡的。” “他们很闲,头一次见你来浴池洗澡,为了和你交朋友,打好关系,说不定就算自己洗完了,还会在原地多磨蹭很久等你洗完。等的时候无聊,就会一直盯着你看。” “还是说,你想被别人看见?” 艾尔德兰若无其事地整理衣服,余光始终揽住远处背对自己的身影。 水鹊以为艾尔德兰是天生寡言少语的人,实际上可能只是因为这人说话太难听,别人不爱听他说话,才逐渐话少的。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1】 大掌冰冷,不同于常人体温,落在水鹊肩头上。 “衣服给我,我帮你晾起来,去洗澡吧。” 水鹊狠狠拍落他的手。 下睫毛濡湿,眼周有一圈浅浅的红。 连唇珠也好像在颤抖,“你说错了,根本没有人要和我交朋友。” 艾尔德兰一愣,没想到水鹊抓的内容重点是这个。 他的手背顺势被打落,那点力气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但对方似乎是难过了。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目前0/10,持续下降中——】 水鹊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被惯坏了,矫情了好多。 他本来……他本来是不在意那些的。 一个人也好,不被人在意也无所谓,他好长一段时间是实验室角落里的小蘑菇,只偶尔,只偶尔才会得到外界的一点回应。 可是任务世界里有那么多对他特别好的人。 连皱皱眉也有人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马上买新鲜玩意逗他开心。 他逐渐变得太娇气了,需要别人时刻在意着、哄着、像保护绝无仅有的珍宝一样捧着。 水鹊吸了吸鼻子。 鼻尖粉红。 艾尔德兰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过,哪怕是被废除王储的位置时,他也能从容地对着上位者冷哂一声。 此刻喉咙卡住了果核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水鹊低着头。 “他们上课也不愿意和我搭档的。” 晶莹的一小颗泪珠,就这么悬在下睫毛上,没掉下来。 关郃长吐了一口气,幸好他氪金氪得快,止住了持续下降的心情值。 他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看到这个杀千刀的艾什么的把水鹊弄哭了。 要是出了毁灭npc的氪金套餐,他关郃第一个就把这人暗杀了! 【哎呦,宝宝的小珍珠,我亲亲我亲亲】 【天杀的,老师,我家水鹊怎么上学回来不高兴了,还说学校有人孤立他?我家孩子从来都是最可爱的,转学前整个学校的小孩都想和他交朋友,隔三差五就有人为了争谁才是“水鹊最好的朋友”打破头,你们这新学校是什么鬼地方啊?】 监察者10忽地出声:“不要哭……宝宝。不要哭。” 水鹊咬住下唇,随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他情绪上头得快,去得也很快。 止住了就好了。 反而担心起自己的人设分。 不会扣分吧? 77号出来和他说没有扣分,并且义愤填膺地臭骂了艾尔德兰一顿,尽管知道这人听不见,也还是骂的可脏。 安慰水鹊道,他的表现是符合人物鹊·路易斯敏感又爱哭的性格的。 水鹊想了想,放下了心,毕竟他之前就被加里克说是爱哭包。 “对不起。” 艾尔德兰蓦然出声。 “我阻止他们找你搭档,当时的想法是认为他们会……在实战中弄伤你。”黑发青年半阖眼,“我不太擅长这些人际交往,可能在表态的时候,让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们很喜欢你。” “是因为碍于我的缘故,才没有邀请你作为搭档。” 艾尔德兰坦然承认。 水鹊半信半疑:“是吗……?” 艾尔德兰:“嗯。” “如果你和他们一个浴池的话,他们绝对会盯着你目不转睛。” 他只说人话说了没几句,就又变得难听了。 水鹊没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眼睛和琥珀、宝石一样漂亮。 艾尔德兰看着他,于是说:“所以在这里洗吧,除了我没有人会进来。” 水鹊嘀嘀咕咕:“谁要洗你洗过的脏水……” 他说得小小声,艾尔德兰听见了,认真解释:“水是流动的,水道开着,入口一直在灌新的热水进来。” 他从水鹊臂弯那里接过衣物。 几次接触下来,水鹊知道他的体温冰得和雨雪天裸露的枯枝一样,但是不知道艾尔德兰用了什么能力,湿哒哒的衣角一下子弄干了。 “好了。” 艾尔德兰帮他将衣服挂到一边。 水鹊好奇问他:“你是蛇吗?还是什么?” 他只见过艾尔德兰的黑鳞,但是听刚刚走动的声音,是锐爪和石板在碰撞,蛇又没有爪子。 艾尔德兰:“龙,恶龙。” 转过头问水鹊:“你害怕吗?” 水鹊诚实道:“有一点。” 他还掐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不,大概还要多一点。” 水鹊缓慢拉大了大拇指和食指的距离。 甚至说出原因:“因为你之前对我大声说话,好凶。” 他控诉的时候,眼尾垂垂的,周围一圈粉红还没散。 艾尔德兰放轻了声音,“对不起。” 【恭喜达成成就[恶龙の真诚道歉]】 【本养成分支中重要npc[艾尔德兰]好感度80/100】 【养成人物[水鹊]获得称号:驯龙高手】 第100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17) 水鹊披着别人的外袍回来了。 至于怎么知道的,维吉尼亚学院的学生袍是在入学前量身定制好的,合不合身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其他男生吃饭洗澡适应了学院的节奏,动作比水鹊要快得多了,结束后坐在寝室中间的小起居室里,若无其事地翻阅平时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理论书籍。 桌上泡的红茶加的是冷水,反正也没有人在意。 几道视线时不时往寝室的门口撇过去,心中嘀咕着推荐生怎么今天一下课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水鹊拢着明显宽大许多、甚至袍角在走动时偶尔会拖到地上的深蓝色外袍回来。 白天时雪白的一张小脸,现在被浴池的热水蒸得晕红,白金色发尾半干半湿的,润润地贴着后颈曲线。 进门后看大家都盯着他不动,水鹊站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凯德从长椅上起身,拘谨地挠了挠头,“不,没什么,你去哪儿了?我们见你快天黑了还没回来,所以在等你。” 他这么说了,又怕加重水鹊的心理负担,补充道:“呃,也不是特意等你,只是刚好空闲,大家都在起居室坐会儿。” “你饿不饿?下课后去吃过晚餐了没?柜子里还有些大麦面包和香草烤小牛肉卷。” “渴了吗?想喝红茶吗?加不加糖?” 他说话一连串一连串的,水鹊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两勺够吗?”得到回应后,凯德提着茶壶柄,倾倒茶水,用雕花银汤匙放了糖还搅和了一下,“请喝茶吧。” 水鹊接过凯德递过来的茶杯。 凯德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身上的外袍是哪里来的?你的不是在寝室吗?” 就挂在红木衣帽架上,小小的单薄一件。 艾尔德兰侧身进入寝室,将门虚掩上,转首见他们全堵在门口,对着水鹊说话。 一群年纪介于向青年过渡的贵族,体型是从小练习剑术和骑术带来的清一色挺拔精壮,简直要把人围得密不透风。 艾尔德兰冷哂,“你们用冷水泡茶?”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瞧起来像水鹊看过的黑道电视剧里演的,手下背着老大向敌对势力投诚结果当场败露。 凯德讪讪道:“是、是吗?” 水鹊小小啜饮了一口,眉心当即蹙起来一点儿,证明艾尔德兰的质疑,“是冷的。” 凯德忙取回那茶杯,“你别喝了,你先别喝了,冷的不好。” 转头强忍恼怒,“卡特,你个脑袋被糖糊住的可怜鬼,泡茶怎么也不知道烧壶热水来?” 卡特被骂了,走上前来,提眉凝视水鹊喝过的茶杯一会儿,突然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冷的吗?我试试。” 凯德迅速隔开卡特想要抢过茶杯的手,“滚开,我去烧热的。” 艾尔德兰一出现,他们就反应过来水鹊外面罩的外袍的原主是谁。 只是不知道艾尔德兰什么时候和水鹊的关系亲近到了这个地步,但之后他们不必再在对方面前强装回避水鹊了。 ………… 守护灵只有每天等到夜深人静了,才能出来活动。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时候水鹊都迷迷糊糊睡熟了,关郃也不会自讨没趣把人吵醒。 他之前试过那么一次,还是在城堡里那会儿,白天没有机会提醒,晚上是想和养成人物好好说说,让水鹊认真上课不要总是偷溜出城堡去,外面也不安全。 结果把人从睡梦里叫醒之后,说上他这么两句,关郃就被扣了好感。 他的心从来没有像那次听到【养成人物[水鹊]对玩家好感-30】那么凉过。 那晚窗台的风真的很大。 虽然维吉尼亚的学生不多,但寝室各自的小间也并不宽敞,仅仅能放下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靠墙的衣柜。 洗漱之类的在寝室中央的起居室解决。 水鹊的小间恰好在廊道最里面,所以外墙打了一扇百叶窗,采光条件比其他小间要好得多。 月亮高悬,风送进来院子里杜松的气味。 格外安宁祥和的春夜。 白色的虚影立在床前,逐渐凝聚结实成人形的灵体。 担心他在学院认床,被子和靠枕全是入学时从家里带过来的。 “怎么又踢被子了?”关郃低声说完,叹了一口气。 只盖住肚子那点位置,半点也不怕着凉。 侧着睡的,半边软嫩脸颊肉挤在枕面上,鼻尖不知道是冷还是热得泛粉。 睫毛耷耷地覆合,睡得沉。 关郃伸出手去想掖被子,动作却忽地顿住。 作为睡衣的薄长衫,是去年商城服装区开通的时候买的,当时是夏天,卖点就是丝绸用料、单薄透气如蝉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久了,洗得次数一多,变旧后过于薄了? 不是宽松的裁剪,略带垂坠感但也还算贴合身体曲线。 导致月光下几近透明的白色长衫暧昧不清。 原本是不显眼的,现在在冰冷空气里,一点点晕红弧度微鼓,安安静静地随呼吸起伏。 肉圆的,像软粒石榴。 关郃想起来,难怪傍晚浴池外守门的艾尔德兰,当时脸色变了,非要让水鹊披他的外袍。 他慌忙地给水鹊掖好被角,齐齐整整的,连脖颈也盖住。 关郃莫名其妙感到口干舌燥起来,心跳声鼓动如雷,像是迫不及待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掖被角的手掌无端冒出汗。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子浆糊似的。 又粉又红的,占据了整片脑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呢? 关郃手足无措,很忙,不知道想忙些什么。 于是表情木木呆呆的,好半天想起来原先的目的。 从商城里兑换了药油,给水鹊白天酸软的腿按捏。 不然明天的课程也不知道水鹊能不能坚持下去。 关郃不知道别人玩这个游戏是不是这样。 别人抽卡抽中的人物也这么难带吗? 最开始的时候,那样小小的一团,长尖牙了还要半夜疼得哭,脾气挺坏的,和其他兄弟也相处不好。 要担心生病,要担心磕到碰到,要担心嘴巴一抿就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反正关郃没养过这样的。 他之前有在想,如果这是真实的,要是他有这样一个弟弟,也不错…… 很长一段时间关郃都抱着这个想法。 “呜……” 不知道是不是捏的力道重了,水鹊迷迷蒙蒙地踹了他一脚,长衫是及脚踝的,这样一动作便顺着往下滑溜。 涂了亮晶晶药油的小腿,圆润的膝头,还有露出来的一点儿大腿软肉。 关郃的鼻腔一热。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关郃,你完了。 二十五年水泥封心,严选处男突然觉悟—— 关郃,你是一个没救的鹊性恋。 你还摸了小男生的小腿,以后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要了。 关郃手心冒汗。 被角一掖。 白色的虚影原地蒸发。 ………… 第二日。 【养成人物[水鹊]收到一封情书,你的选择是——?】 【A、交给水鹊】 【B、代为回复】 【C、销毁】 天际蒙蒙亮,水鹊还没睡醒,关郃收到提示,果然在小间的门缝看到一纸折叠的信。 没有落款,小羊皮纸用从地衣中所得的红紫色染料浸泡过,誊写的估计是从学院公共图书室书架上某本诗歌摘下来的内容。 关郃是全知视角,看了一眼,肉麻得很。 什么完美无瑕,点燃照亮整个世界的火焰。 该死,这不是个骑士学舍吗?圣廷骑士团奉行禁欲主义不知道? 关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销毁。 火舌一卷,小羊皮纸燃烧殆尽。 【游戏已更新爱慕统计】 【目前养成人物[水鹊]的爱慕者为256人】 【恭喜[水鹊]获得称号:魅力无限的初恋脸小男生】 关郃:? 再说一遍? 整个骑士学舍才两百名学生不到,还全是男的,哪来这么多爱慕者? 关郃仔仔细细回忆了,水鹊之前见过面的女性算来算去人数连这二百五十六的零头也没有。 他猛然发觉不对。 意思是,这个骑士学舍,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有可能是暗恋水鹊的卑鄙可耻的男同! 甚至还远远不止! 【煮波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好好笑】 【老登……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宝宝的嘴巴被坏男人吃了,你才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好兄弟】 【现在觉得主播可能更想先吃吃的样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来,关郃如今看谁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吃早餐的时候,那个男的是不是故意往水鹊这边挤了? 长凳这么宽敞,为什么非得往这里靠? 还有值日的那个,食物做得这么难吃,还有脸问好不好吃? 关郃对每一个与水鹊交谈的男生,提起十二万分精神,眉头锁得死紧。 因为准备下半年狂欢节的比武大赛还有节后向维斯山脉进军的计划,骑士学舍增加了剑术的课时,其余的实战课课程也有所增设。 水鹊收到了77号的提醒,许久没有动过的剧情进度涨了—— 涨了2%,涨到了42%。 他一时间没有判断出来,为什么这时候涨剧情进度。 一般来说,根据原本的剧情安排,这个世界的剧情进度是和男主玩游戏的时候的不满意度成正比的。 总之就是男主越不爽,对游戏的控诉抨击越激烈,剧情进度才涨得越快。 他做了什么吗? 明明之前努力上课摆烂,拖课程进度后腿,也不见涨。 水鹊出神思考了一会儿。 搭档的布莱恩抓住空隙,认真地说:“我要撂倒你了。” 水鹊还没回神,人已经被布莱恩客客气气地放倒了。 他仰面看着天花板,缓缓眨了眨眼睛。 耳畔是周围练习的人接连不断被搭档狠狠过肩摔在地上的声响,“砰砰砰!” 被摔者咬牙吃痛。 没有像他们组这样和和气气的。 【笑死了,感觉布莱恩下一秒就会抱出一床被子来,当场给水水哄睡】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你俩怎么和课室里其他人的热血画风格格不入】 水鹊说:“你动作没做完。” 他躺在地上,看着布莱恩,白金色的发尾沾到了一点木屑。 自己主动地抬起左脚,往头部的方向扳。 因为发力,大腿内侧的软肉都在打颤,但水鹊的柔韧性显然相当好。 还疑惑地歪歪脑袋,“你不抓住我的脚吗?” 特别认真努力地对布莱恩提醒,“摔角技里折膝裂股的招式,在放倒对手后,不控制住对手腿部,很容易会被反击的吧?” “你刚刚上课是不是没有认真听?” 水鹊自以为抓住了别人的小辫子,得意洋洋地翘着嘴角,眼中满是狡黠。 布莱恩手掌沁汗,轻轻地圈住他的脚踝,“嗯。稍微有点走神了。” 【驳回前面弹幕的观点,这边也很热血,主要热的是我的血】 【感觉气血翻涌,我那个了、、】 布莱恩扶起水鹊。 “有摔伤吗?” 水鹊摇摇头。 对比起其他组一节课砰砰嘭嘭地练下来伤痕累累,他可能破个皮就是大事情了。 有好多人想要和他搭档,他光是拒绝就有点累了。 黏黏腻腻的一点汗贴着后背的衣衫。 背脊发凉的阴森感又来了。 水鹊回头,艾尔德兰站在远处,默然无声,漆黑的眼睛盯着他。 这头黑龙真的好奇怪…… 他又不是公主,总是盯着他做什么? 水鹊其实想问问艾尔德兰,恶龙真的都会像故事里一样掳走公主吗? 但是鉴于问这种问题好像是先入为主把对方摆在坏人的位置上了,不太礼貌,所以水鹊也只是好奇地想一想。 除了实战课程,水鹊因为安抚骑士的特殊定位,他一周有那么一两节特殊的选修课,学的基本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比如如何治疗晕船、如何泡好喝的红茶…… 还要学习一些处理伤口的简单方法。 骑士团随军有牧师和医师,重伤轮不上水鹊来解决,他未来可能只需要帮忙打打下手,以及在治疗过程中尽可能地和骑士说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以缓解痛苦。 又是一天傍晚时分。 明天是休息日,除了每周一次的布道,不用上课,水鹊靠着床头的鹅绒软垫,百无聊赖地翻阅书籍。 很薄的一本,只记录了简单的治疗方法。 他前两天上课的时候学了前面一点,老师是从医学舍借过来的,教这些大材小用了,剩下的让他回去自学。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水鹊坐在床上不想动,就提高音量对门外说:“请进来吧,没有锁门的。” 艾尔德兰进入小间。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门内的布置,视线最终顿在织锦丝绸的床上,皱起眉,反手关上门后,发问:“为什么不锁门?你平时晚上也不锁吗?” “嗯……”水鹊心不在焉地回应。 艾尔德兰眸色幽黑,“太危险了,以后还是锁门吧。” 水鹊:“反正寝室大门是锁着的,没有陌生人会进来的。” 艾尔德兰的薄唇抿成直线,随后说:“不是陌生人。寝室里也会有人手脚不干净。” 他说的手脚不干净显然不是小偷小摸的意思,毕竟同一个寝室的除了布莱恩,全是从小王公贵族出身培养的。 但水鹊误会了,只以为艾尔德兰对其他人有成见,还反驳道:“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艾尔德兰定定盯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鞋跟踩在地板脆响,他走到床边,“我可以坐这里吗?” 房间除了床和地板,也没有别的位置可坐。 水鹊不介意,“嗯嗯。” 是香的。 由于主人每晚会抱着被子睡觉,整张被子都是甜稠浓密的香。 艾尔德兰说不上来,可能是空谷里的藤蔓百合或者是别的什么花,也可能是某一种糖浆。 反正是好闻的。 水鹊从书本中抬起眼,终于发觉艾尔德兰的不对劲,左手以怪异的角度悬着,“你手受伤了吗?” 艾尔德兰半阖眼,“嗯,白天上课的时候不小心骨折了。” 水鹊没有印象,他怎么记得艾尔德兰晚餐时还是好好的? 即使如此,现在的状况却不像作假,水鹊关切地问他:“没有去医学舍找老师处理吗?” 医学舍老师是教区医院的医师,平时还要负责学院成员的受伤治疗。 “处理过了。”艾尔德兰回答,“只是没有包扎。” 水鹊感到奇怪。 艾尔德兰说:“当时还有其他人受伤了过来,老师太忙了。” 水鹊抿了抿唇,建议道:“那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他前天正好学了怎么用绷带包扎受伤的手臂。 艾尔德兰:“嗯。” 他看着水鹊倒过床头柜那边,一手扒着床沿,一手从柜中取出绷带纱布,腰身下陷一个柔软的弧度。 水鹊拿好了绷带,撑直起来,“正好之前上课的时候带回来了。” 绷带从手腕后面绕过去…… 水鹊低着头,仔细一步步照做,他太认真了,整个人贴近的距离,几乎可以让艾尔德兰轻易揽进怀里。 缠了好几个8字圈,螺旋形,一直沿着手臂向上缠。 大功告成,水鹊拍拍手掌:“好了。” 艾尔德兰偏头问,“那是什么?” 水鹊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枕头边上没收好的小罐子。 “润唇膏,我今天上课学着制作的。” 水鹊的课程内容乱七八糟的,零零碎碎的也要学。 不知道安抚骑士为什么要学这个…… 因为和其他骑士说话说多了,嘴巴会很干吗? 他伸手把小罐子拿过来,只有半个掌心大,揭开盖子,兴致勃勃地向艾尔德兰展示。 “你看,加了安息香、苏合香脂和鲸蜡,还有黑葡萄、朱草根、苹果之类的……”水鹊回想,“小火炖溶解了,挤干水分还要再冷却融化,费了好长时间。” 他还沾沾自足地向艾尔德兰展示这个自制润唇膏效果不错。 中指的指腹轻轻一抹浅白黄的膏体表面,然后涂在唇上。 凑到艾尔德兰眼前,左右摆了摆脸,全方位展示,“你看,我感觉很润的,原料配出来还有果香哦。” “可能我确实有一丢丢做手工的天赋。” 水鹊其实不想太骄傲的,但还是没有压抑住翘起的唇角。 艾尔德兰眼睛漆黑如墨,始终映着水鹊的唇。 唇瓣饱满,脂膏蒙了薄薄一层,衬得唇本身的颜色更加靡丽了。 一小颗唇珠鼓起,亮晶晶的。 艾尔德兰忽然抬起没受伤的手,大拇指抹走了上面蒙盖的润唇膏。 “以后不要涂了。”他锁着眉,指腹残余滑腻的触感,“你涂这个不好看。” 本来就足够漂亮了,涂了之后,那些人会一直盯着水鹊看。 水鹊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尤其是,77号提醒他剧情进度涨了,水鹊感到更加不解了。 他做什么了? 水鹊坐在床上,迷茫地看着艾尔德兰离开了房间。 真是说话又难听又没礼貌的坏龙! 他今晚睡得晚,还等到了关郃凝聚灵体出来。 主要是想试探一下关郃的态度。 毕竟水鹊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怎么努力也没有效果,这几天无缘无故地就涨进度条了? 结果关郃一出来,就是双手牢牢桎梏住他的肩头,十分严肃。 水鹊让他搞得紧张了,“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鹊,你要听我说。”关郃正色道,“我是你的守护灵,我是不会害你的。” 水鹊点点头,“我知道的。” 关郃缓缓出声:“好,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和学院里的任何男生说话!” 水鹊:? 110-120 第111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28) 大手握紧了匕首,抬起来对着天空,借着稍显灰暗的光线细看,利刃在雪天寒芒闪烁。 这并不是一把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匕首。 即使没有任何卡斯特罗城内铁匠铺的徽记,也没有图瓦王国任何一名刀剑大师的印记。 但匕身嵌着一颗龙晶。 阿拉提亚大陆许多传说故事和歌谣当中传唱的内容里,龙晶不是在巨龙的额心,就是在巨龙的心脏位置挖出。 阿瑞德的家族世代与恶龙为敌,他是清楚的。 龙晶在巨龙的脖子,逆鳞掩盖之下的位置。 取之难如登天。 获得龙晶,相当与彻底杀死了一头巨龙,而非只是在战斗中击败对手。 阿瑞德不知道水鹊是从哪里获得的这把匕首。 对方交给他时,嫌弃又后怕地看着利刃上来自箭蛇的污血。 “麻烦你清洗之后再还给我吧。” 他接过来之后,腰间佩戴的宝剑嗡鸣震颤,对于匕首上的同类龙晶有所感知。 得到点头后,水鹊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条蛇的血真的好脏……” 阿瑞德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随之吐出,和脑海中映出的画面一起,转眼消散了。 自从巨龙在骑士团当中掳走了安抚骑士,大部队已经不眠不休进军了一天一夜。 装在马蹄之下防止雪天路滑的马蹄铁也换过了。 成群的兵马横跨过低矮山脉与河流峡谷,马蹄践踏后的雪地由白转黑,露出底下泥土的颜色与枯黑的草茎。 一路上已经不记得对抗过多少波魔物了,途径波涛汹涌的大河时,有披甲战士受到溪马的蛊惑,被驮入水中浸亡了,不少士兵已经盔甲破败,伤痕累累。 越是深入维斯山脉,魔物的侵袭规模与次数成倍增长,频繁到不正常。 马儿咴咴嘶鸣着追赶上来,布莱恩从骑兵队伍的末尾挥鞭赶上了阿瑞德,两匹高头骏马齐头并进。 布莱恩神色担忧,询问:“阿瑞德队长,距离龙谷还有多远?” 阿瑞德牵紧缰绳,“按照目前的速度,还要走上七天。” 找到龙谷,就相当于是已经靠近了维斯山脉的核心地带外缘。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先剿灭一波维斯山脉外缘的魔物,核心地带哪怕只是外缘,也不是他们能够征服的范围。 之所以到那里去,是因为要找到失踪的前太子和被掳走的安抚骑士。 布莱恩面色凝重,“太慢了,整体的速度太慢,七天太久了。” 久到他们完全不敢去想,还能不能再见到水鹊,对方是否安然无恙。 阿瑞德沉默着,没说话。 布莱恩拉扯缰绳,使得两匹马的身位更靠近了,他才压低声音道:“王庭护卫队有异常,蛇群侵袭之前的上半夜,我起夜看到了他们在——” 阿瑞德看布莱恩的手势。 年轻的王储松开缰绳,右手食指在左手摊开的手心上圈画,一个大圆圈,五芒星、三角形还有两个三角形组合而成的六角星。 那是异教徒的典型标志。 阿瑞德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和我一起去向司铎大人禀告。” 教会的队伍在主力部队的核心,目的是为了让白魔法圈尽量辐射整个部队,加以白魔法的祝福,让骑兵们有更清明的头脑与源源不断的气力,并且在受伤之后尽快恢复。 西尔卫斯特的神情依旧平淡,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绪。 圣职者本就对黑魔法相关的一切力量敏感,或许护卫队的异动早就被教会的司铎了解清楚了。 把事情说完,阿瑞德垂下头,对着西尔卫斯特行了一个礼,右手成拳隔着盔甲,贴在心脏的位置。 “圣廷骑士团骑兵队长阿瑞德,请求单独带领一支勇者小队全速前行,为进军的队伍一探通往龙谷危机四伏的前路。” 七天太久了。 不仅布莱恩这么想,包括阿瑞德在内的其余人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得到了司铎的首肯,阿瑞德面上一喜,他正准备去挑出骑兵当中的亲随,布莱恩拦下他。 他知道自己大病初愈,不是勇者的合适人选,只是将一片盾牌递给阿瑞德,“请把它带上吧,阿瑞德队长。” 那是王庭唯一一面原料由深渊之龙的龙晶铸就的盾牌,足以抵御恶龙的火焰。 虽说来源有些不光彩,是布莱恩从王庭偷偷带出来的。 现在他要将它交给更适合的人。 吟游诗人会传唱大陆的屠龙骑士。 ……… 骑士团的进军并不顺利,水鹊这里的情况也算不上好。 金玉缠绕编织的果篮,幸好里面还有浅浅铺的一层浆果,他没有吃完。 水鹊提起来,给银龙展示,“你看清楚,我没有那个……我只是吃浆果吃多了!” “而且我是男生,不会生龙蛋!” 他羞恼得耳朵尖也是粉色的。 银龙的前肢行进,凑前看清楚了果篮内的红色浆果。 和水鹊嘴角沾上的颜色是一样的。 知道真相后,它愉悦地扫了扫龙尾。 不同于黑龙漆黑一片没有其余颜色的鳞片,银龙的龙尾末端,鳞片是与竖瞳如出一辙的金色。 银龙耐心地劝说:“这种浆果不易消化,您以后最好少吃一些,而且它属性寒凉,对您身体不好,以后有龙蛋的话,对我们的孩子也不好。” 它轻轻易易地接受了浆果吃撑了的说法,但好像没有听见水鹊后面一句话一样。 它坚定的态度让水鹊动摇了。 难道…… 难道他真的能怀龙蛋?但是他自己不知道? 水鹊慌得开始怀疑自己了。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脑袋立刻转了过来,没有陷入龙谷骗局。 好烦人! 他决定以后讨厌龙谷里的每一头龙! 关郃发誓,他以后要把龙谷里的每一头龙都杀掉。 杀光! 这群该死的淫龙! ……… 可能是对黑龙的实力有所顾忌,不想正面交锋,银龙赶在黑龙回来之前离开了巢穴。 即便如此,它并没有掩盖自己气息的意思。 导致黑龙回到家后发现自己的领地有陌生气味,而自己圈养的人类身上这样的味道更是浓郁。 在哪? 在哪? 在哪? 繁衍期的黑龙几乎没有理智可言,它焦虑地在巢穴里踱步,每一步锐爪都重重地践踏着地面,如同地震一般,洞顶坠落下碎屑与尘埃。 水鹊险些没站稳,靠到了角落贴着岩壁。 黑龙把下面的龙谷搅得一团糟,林木的树干露出焦黑的炭,河流干涸仅剩河床的泥沙,小螃蟹受到惊吓没有头脑地横走,芦苇荡里的鸟雀不敢鸣叫。 它离开龙谷的时候,空中下起泪滴一般的雨。 它把一切抛在身后,但还记得洞穴里的人类说过需要调味料,它从龙谷里带回了紫苏叶和葛缕子,烤鹿肉的时候能够调味。 调味的草药抛掷山洞一边,沾了尘埃也没有人管。 在哪? 偷偷潜入它的领地,碰过了人类的同族,在哪? 漆黑吻部带着温热,拱了拱水鹊的腹部。 水鹊是背后靠着岩壁才没有被拱得一个趔趄。 他其实也不算吃得太多,只是正常状态下的肚子都是平平的,丝绸的长衫又富有垂坠感,吃饱了略微鼓起一点点,就容易看出来了。 黑茫茫的瞳孔拓散。 ……藏在这里? 黑龙怒不可遏,但它没办法对自己圈养的人类发火,它像一个头顶被迫长出绿色鳞片的无能龙族,只能伸出蛇信子一般的龙舌,分裂的尖端舔了舔人类柔软的肚子。 鼓起的一小段弧度,沾了水,白色长衫中央微凹下一个小脐。 水鹊忍无可忍,“你干什么呀?” 他猛地敲了敲黑龙的头顶,黑色鳞片硌得他手疼。 好在只要多敲几下,坏龙就修理好了。 涣散的竖瞳缩回正常大小。 “……抱歉。” 艾尔德兰说。 他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做出解释,“我在繁衍期……状态可能有些异常。” 艾尔德兰:“你最好,和我保持距离。” 说得像是什么贞洁烈龙,又把人类关在这样的山洞,无论如何也没法保持一个遥远的距离。 恢复理智的黑龙衔起一边的调味草料,进入温泉清洗上面的尘埃。 他为水鹊做了晚餐。 但没多久又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星子满天,装在山洞的天窗里。 水鹊本来陷在柔软的两床被子上快要睡着了,风灌进来,送了一阵阵血腥味。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也不知道黑龙是去做了什么,金色的龙血滴滴答答溅在地上。 黑龙拘谨地站在离水鹊不远处,低头看了看地面的血迹,“我明天会清理的。” 水鹊撑着手跳下来,“你去打架了吗?” 黑龙没说话。 水鹊猜,他应该是惹了龙谷所有龙。 金色血液顺着脖颈、前肢的鳞片缝隙滑落。 水鹊翻出了自己的皮革小包,晃了晃,“你需要我帮忙吗?” 黑龙定住了,好一会儿,趴伏下来。 水鹊上前,捣草药的时候咽了咽口水。 龙血是金色的,看起来…… 很有异域的食物风情。 他只是尝尝味道。 水鹊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一下艾尔德兰。 黑龙疲惫地伏在地上,眼皮合上了。 水鹊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下黑龙鳞片缝隙当中的金色。 糊了满手指。 红洇洇的舌尖探出来,谨慎小心地舔了舔。 水鹊咂咂嘴。 有点像蜂蜜味? 更确切地说,他觉得像是蜂蜜芥末酱涂在了年糕和炸鸡上。 他是真的饿了。 黑龙却猛然睁开眼睛,“你在做什么?” “没、没有。” 水鹊摇摇头,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他的唇边还站着蜜色的一层。 艾尔德兰欲言又止,最后说道:“龙血不可以……” 水鹊把做好的糊状草药直接按在巨龙的伤口,耳朵粉粉,小嘴叭叭:“什么啊,我听不懂,对,你在流血呢,我帮你止血就不会再流了……” 他很快后悔了。 明白了黑龙没说完的语意。 躺在被子上时,就像吃了过多的补药,比泡温泉还要热。 汗涔涔的,湿漉漉的,关节处都是粉色的。 沁出的汗把额发也打湿了,眉尖秀气地蹙起来。 艾尔德兰不忍看他太辛苦。 水鹊看着洞顶大口子里的星星,忽远忽近的,时时感到迷离倘恍。 尖端分裂的龙舌从长衫底下收回来,扫过还在一阵一阵簌簌发抖的小腿肚。 黑龙的吻部已然湿淋淋的全是水。 艾尔德兰依偎到水鹊身侧伏下,竖瞳安静地盯着他,“我可以亲你吗?或者,你会亲我吗?” 水鹊用手盖住自己的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不会!” 并且他以后再也不会碰任何蜂蜜芥末酱沾年糕炸鸡! 艾尔德兰半阖眼,静静述说:“我不算是一头多坏的恶龙。” “或许我是母亲不忠的果实,生来罪恶。”黑龙闭眼之前,还在问,“你会拯救我吗?” 呼吸声清浅。 人类好像在做不太好的梦,长睫毛轻闪。 黑龙依偎着人类,安宁地合上眼。 ……… 银龙又来了,它这几天上午都会在黑龙摧残龙谷时来这里做客。 龙族的思维直白,即便是彬彬有礼的银龙,也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您闻起来就像是被那头黑龙完全侵犯了一样。” 水鹊一点也不想和这群与他有种族隔离的龙族说话。 银龙却说起了黑龙的事情,“那家伙的母亲是逃婚的,被上一个黑龙掳来巢穴,我觉得它的父母精神状态都不够稳定,虽然它在人间的‘继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我原本还是抱有希望的。” “结果像它疯成这样的龙,还真是少见啊。” “你在这里都看不见,这几天的龙谷简直是炼狱。” 水鹊听到了重要信息,正想问些详细的。 银龙反而环绕他一圈,扯开了话题,疑惑道:“真是奇怪。它竟然没有向您请求交配吗?我以为它原是人类,应当更懂得哄骗您。” “虽然我也认为那样的行径十分可耻,但它越是压抑,越是将精力发泄在龙谷——” “它的力量就会越削弱,它原本属于人类那一半的人性就会越虚无。” 水鹊和那双金色的竖瞳久久对视。 直到这样的金色成为了浇落山洞的血雨。 刀剑与漆黑的龙鳞相撞,铮铮地响。 巨龙的力量与精神已经不足以完满地维持山洞内的温度,与万丈雪渊一样的白雪,开始落下来了。 纷纷扬扬,从顶部洒落进寒夜的洞窟里。 日夜不眠、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圣廷骑士们,攀上山洞后仅仅只剩阿瑞德一人,剩余者都在龙谷不同的区域与其他的龙缠斗。 他的盔甲破旧,他的形容疲惫,他的下巴冒出了短短青茬。 狂风大作,锐爪如钩,盾牌被勾连甩到洞口外。 阿瑞德只能用宝剑横抵在前,挡住黑龙的这次攻击,受力过大,顶着地面的铁靴也往后划出一截,泥土和石屑堆起。 宝剑剜起几片龙鳞,金色的龙血飞溅。 水鹊很想叫他们不要打了。 即使他已经再三对阿瑞德说明对方不是恶龙,而是消失的前太子艾尔德兰。 但是没有用,双方看着死敌,已经无法听见任何声音了。 一身铁叶甲的骑士砸到岩壁上,砸出一个凹坑,再轰然落到地上,扬起灰尘。 阿瑞德喉咙尽是血气,撑起来,不忘提醒水鹊:“别过来,避远一些。” 只有水鹊在的角落是整个洞窟的安宁一隅。 “不可以的……不能再继续了……” 水鹊惶惶然地开口,眼睛因为密切关注一人一龙之间的战斗已经出现了酸胀。 宝剑被龙衔咬甩开,剑打转成圈状轨迹凌空飞向远处,最终彻底插入陡峭的岩壁。 剑柄嗡鸣。 骑士已经没有盾牌也没有长剑了。 金色的龙血沿着脖子汩汩地流淌,汇聚成小河。 他们会有一方最终死去的。 水鹊后脊冰冷。 他想起艾尔德兰在第一天带他到这个山洞之后,说的话。 “因为命运。” 每一个屠龙骑士和恶龙的最终结局都是相似的。 那这个世界的命运是什么? 水鹊有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是阿拉提亚大陆的人,还是游戏中的养成人物了。 他晃神的这刹那,骑士已经被压制得抵到地面,没有翻身之力了。 水鹊听出了黑龙的动静,滚烫的龙息在酝酿。 他大声呐喊:“艾尔德兰!不可以!” 黑龙只是顿了一下。 寒芒一闪。 匕首迅疾地插入脖子,剜出逆鳞,连带着底下的龙晶。 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在一侧。 阿瑞德艰难地支起身躯。 获救的公主已经是满脸水淋淋的了。 骑士没有力气去拥抱公主了。 而且公主走向了巨龙。 水鹊茫然失措,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他眼中死去。 他只会慌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眼睛太烫了,所以眼泪一直在啪嗒啪嗒地掉。 掉到巨龙闭起的眼皮上,掉到巨龙剜开的鳞肉上,掉到砸出一个小水洼。 一直在道歉,水鹊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不停地说对不起了。 他好像是世界上受了最大的委屈的小孩。 他都这么伤心难过了,这头龙也不会为了他死而复生,一点点眼色也没有的。 水鹊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艾尔德兰问他可不可以亲。 他当时决绝地拒绝了。 沉入梦乡前,艾尔德兰好像说了句什么? “你会拯救我吗。” 他恍惚地想起来,还以为是黑龙在耳边说话。 龙目仍旧死寂地闭着。 水鹊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小脸紧紧绷着,以人工呼吸的架势,对着黑龙的吻部覆下去。 一点反应也没有。 冰冷冷的。 没有起伏,没有呼吸。 怎么完全不像童话故事里的那样? 水鹊撑起来,刚刚太用力,唇珠也压出一点点白痕。 他眼尾垂垂,委屈地小声说:“我是第一次亲、亲……你怎么也没有反应呀?” 龙目猛然睁开,竖瞳紧缩。 艾尔德兰:“……真的吗?” 水鹊当然是乱说的。 阿瑞德正在他身后不知道想什么,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骑兵队长,你为何如此沉默?】 【笑死了,真正是宝宝第一次亲过嘴子的阿瑞德无话可说】 【忄参】 关郃冷眼看着巨龙撑起脖颈,龙首轻贴水鹊。 冷笑:“这龙还真难杀啊。” 【恭喜养成人物[水鹊]解锁成就】 【达成成就:公主与恶龙】 【成就描述:是心爱之人的亲吻拯救了恶龙!】 【达成成就:世界上最清纯的小男孩】 【成就描述:啊,就算是最最崇尚纯洁的独角兽来了,它也会心甘情愿地匍匐,睡在他的怀里,只因他的每一次亲吻都是纯洁的初吻!】 第112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29) 屠龙斗士的后代阿瑞德,率领一支仅仅三十人的骑兵队伍,闯入龙谷救出了被巨龙掳走的安抚骑士,还带回了失踪的前太子艾尔德兰殿下。 几人的故事经由吟游诗人的作词编曲,由图瓦传唱到整个阿拉提亚大陆。 故事中如金石般耀眼的部分,当然是在骑兵队长阿瑞德斩下黑色恶龙的头颅后,安抚骑士真诚的泪水,拯救了已然被恶龙杀死的艾尔德兰殿下,使其死而复生。 据说,当日整个龙谷的巨龙都被安抚骑士驯服了。 有人看见他们乘着一头银白色的巨龙回到图瓦,漂亮的安抚骑士坐在龙首,扶着龙角,白金发稍长,在风中翻涌成海藻波浪。 人们坚信他身上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够驯化邪恶的巨龙。 图瓦圣廷这一次的进军非常圆满。 与此同时,王庭护卫队受到国王指使,与异教勾连企图破坏行军计划,为祸圣廷的阴谋也浮出表面。 这是一起图瓦历史上典型的王权与神权之间的争端。 图瓦国王被押送往圣城接受宗教审判。 揭发王庭护卫队的王储布莱恩,在卡斯特罗城大主教的拥护下登上王位。 凯旋而归的圣廷骑士团受到了整个王国的欢迎。 庆祝的酒会持续了一个月,修道院拿出葡萄果园的果实为大家酿制葡萄酒,每个人都能领到属于自己的一盏。 热情的笑容洋溢在所有人的脸上。 只除了关郃。 这一夜的月亮很圆,月晕澄白,万里无云。 教堂肃穆,神坛上端放着甲胄与武器,前方的长椅坐着一队年轻人。 他们将在这里守护神坛一整夜,虔诚地祈祷与忏悔,在明天红日升起后,参与授剑仪式,从见习骑士转变为正式的授剑骑士。 关郃死死盯着长椅上依偎着的两人,他们与周围的其他人似乎格格不入。 这个阿瑞德,什么骑兵队长,正事不做,大晚上的跑来教廷陪水鹊。 需要他陪吗? 什么玩意儿! 看着光明磊落,呸,心机男! 怎么水鹊头一歪,就知道用肩膀接住? 关郃的怨气重得像被老婆的奸夫杀死后去世多年的死灵。 几张长椅上围坐的见习骑士们,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水鹊睡颜,统统压低了闲谈的声音。 授剑仪式极其盛大,教堂铺着红布毯,每一个角落都插满岩蔷薇、蓝星花与雪白水仙,大主教带领所有到来的年轻人做弥撒。 本地的贵族与大商人们皆受邀在教堂内部见证授剑仪式。 待教堂内的仪式结束,新的授剑骑士们将骑上最好的马匹,缓缓环绕卡斯特罗城区一周,接受城内所有人的祝福。 水鹊和所有见习骑士们并排站着,小脸严肃,宣誓永不背弃骑士精神,履行骑士责任直到生命终结。 年迈的主教,提起身侧用圣水沐浴过的剑,剑身轻轻拍打每一位新任授剑骑士的肩膀,语调悠长,缓步行走的同时向他们述说着骑士的基本准则。 成为授剑骑士,意味着他们将获得圣廷准备的、在教堂经过圣职者祈祷加持的剑。 由对应的圣职者为他们将剑佩戴在腰带上。 “司铎大人……” 水鹊看见了为自己赠剑的圣职者。 西尔卫斯特颔首,低头躬身为水鹊佩戴宝剑。 那不是普通的宝剑,与其他授剑骑士的全不一样。 十字的剑柄,雕刻着桔梗花与枝叶,中央镶嵌着一颗幽黑的龙晶。 龙晶传来熟悉的能量。 水鹊忍不住回头,他的目光扫过教堂成排的长椅。 与黑发黑眼的青年对上视线。 薄唇牵起淡淡的弧度,艾尔德兰与其他见证者一同鼓掌。 布莱恩继承了王位,而艾尔德兰成为了图瓦拥有最广阔封地的公爵,他们是唯二没有成为授剑骑士的见习骑士,因为他们的特殊身份,圣廷为他们加封了荣誉骑士。 艾尔德兰见水鹊还呆呆地盯着自己,好像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由他的龙晶铸就而成的剑好。 他摇了摇头,希望水鹊不要顾虑。 那枚龙晶本就是他交给西尔卫斯特,希望圣廷为水鹊铸成宝剑的。 艾尔德兰忘却不了成年之夜时,国王满目惊怒,眼中映出他浑身黑鳞的丑陋模样,撕裂了国王这么多年来坚信的与亡妻纯白而矢志不渝的爱情。 被废除王储资格后,艾尔德兰时时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割裂。 好在,黑龙找到了它最合适的归处。 水鹊微微抿唇,对艾尔德兰扬起一个笑,他笑着的时候,唇边漾着一个小梨涡。 视线移转,水鹊经提醒,正要端正身姿转回去。 却见到了教堂角落的魔术师。 手指轻压宽大帽檐,瓦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薄唇微启—— “祝贺你的……” “下次见。” 眨眼的瞬间,那个位子上已经没有人了。 水鹊读懂了对方的口型。 只有一个词不清楚。 他转回来低着头,口中尝试模仿。 是“命运”? 祝贺你的命运? 奇奇怪怪的。 他最近好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仪式还没有结束,水鹊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他们转步离开教堂,要乘上圣廷最好的马匹,环绕卡斯特罗城。 但是脚步刚走到红毯的末端,踏出教堂门口。 分明是万里晴空,地面却猛然飞沙走石,树木被吹得沙沙响。 银白的巨龙,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七彩的光晕夺目,降落在水鹊面前,龙翼收拢,前肢伏地。 “请上来吧。”银龙垂着龙首,“假如能成为您的代步工具,将是我此生莫大的荣幸。” 水鹊左右看了看同伴。 犹豫了一下,轻踩着龙的前肢登上龙首。 他身披圣廷的红色斗篷,稳稳侧坐着,手扶龙角。 那一天,伴着金色的光线,所有人都看见了银白巨龙之上,那位脸颊粉扑扑,笑起来唇角会旋出一个小梨涡,不停向地面招手的小骑士。 【恭喜玩家通关游戏】 【解锁结局:是骑士团公主,也是最伟大可爱的驯龙骑士】 【解锁结局:公主和骑士、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由于养成了出色的信徒,养成人物[水鹊]在本次结局时的名望值将转化为玩家的受信仰值,请玩家核验】 关郃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什么?什么结局?” 游戏系统敬业地重复。 【恭喜玩家解锁结局:公主和骑士、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通关游戏后,画面重新回到了一开始抽中的养成人物卷轴。 关郃恍如隔世。 绘卷里的水鹊,还是原来初见时候的模样。 春风温柔,光影摇曳,他扶着缠绕秋千的青藤,白金色的发尾披拂到锁骨。 眼睑薄薄的,一直轻颤着,似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目,向关郃看过来。 神圣的。 纯洁的。 像天使,只是降落在午后的秋千,不小心睡着了。 一想象到这样的水鹊,待在圣廷骑士团里,周围虎视眈眈,关郃一口饭都吃不下了,心如刀绞。 【宿主!剧情进度涨到了——79%?!】 77号的语气由喜转惊。 不知道是不是关郃的幻觉,他好像看到绘卷里水鹊瞪了他一眼。 水鹊委屈得要命:【他怎么卡在79%?连剩下的1%也不给我?】 没了这1%,他这个世界就要不及格了! 77号:【可能是他还没有做吐槽视频,这里就缺了一大块剧情完整度!】 这个剧情点没刷出来。 难怪他要不及格了。 水鹊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绘卷外的关郃,越想越是怒火冲天,他切后台翻了翻游戏官网,内测时限还剩五天。 关郃没管聊天界面上,官方对接人发来催促宣传视频的消息,他做了一个决定:“重开!” 他要重来! 什么圣廷王庭,全都离水鹊远一点! 【二周目,启动!】 【主播你打游戏通宵不眠不休是吧?】 【水鹊能不能借我养养……】 ……… 卡州托城是图瓦王国北部边陲的城郡,它比邻阿拉提亚大陆的圣城赫里奥,现在是圣廷最年轻的红衣主教,西尔卫斯特的主教区之一。 而布费亚村,是卡州托城城外,西边山谷的一个小村庄。 不同于世俗贵族管领下的村庄,这里的村民虽然不富庶,但并不需要向领主服役,他们只需要在每年交上一点儿粮食作为田地与草场税。 这是位于教区边邻的特殊福祉。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将这个村庄与其他村庄区分开。 或许还有一个。 仅仅流传在村庄内那些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口中。 山谷的边缘,靠着一条清澈的溪流之处,有一座独栋的小木屋。 里面住了一位阴暗的巫师。 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他每次暴露在人眼前,都匆匆走过,身上披着灰扑扑的斗篷,戴着过大的兜帽,几乎一点皮肤也不露出。 他的小木屋前种满了邪恶的植物,他的屋内时常传来怪异的声响,烟囱常常在半夜冒出灰烟。 无所事事的青年们之所以揣测他是巫师,正是因为以上种种特征。 这一日是市集日。 卡州托城的大广场会供城镇和附近村庄的居民们自由买卖。 圆头圆脑的小精灵比卡州托城内的大钟楼还要准时,叽叽咕咕地围到床边,把小巫师叫醒。 水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木屋只有两层,第一层承担了所有功能起居,二层其实是阁楼,改成卧室。 家里的空间,但被主人布置得很温馨。 小木床只能容水鹊一个睡下,所以并不大,整个松软的床铺塞满羽绒。 墙壁的油灯里灯芯草已经燃尽,空气中是附魔后的雪松、丁香根和安息香等药草汇聚在一起的香气。 窗台有绿色的小盆栽,雪白的双手伸出,将百叶窗推开,阳光透过来驱赶破晓时分的清凉。 水鹊穿好衣服鞋子,打着哈欠从楼梯走下一层。 圆滚滚的小精灵们已经做好了早餐,咕叽咕叽地围上来。 小麦牛奶粥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响。 夏天没用的壁炉因为勤劳的小精灵们时常打扫,一尘不染。 水鹊坐到木桌前,弯起唇,一个个叫小精灵的名字,“谢谢贝尔、贝克、维拉还有尤尔。” 小精灵尤尔撞开其他精灵,一蹦一跳地把盛着热粥的碗放到水鹊面前。 桌上铺着淡黄的披巾,椅子垫着色彩宜人的软布,墙上挂着花样织物,任谁看,这里都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但是小巫师的生活不容外人窥探。 一层的窗子是不透明的、模糊的绿色玻璃。 吃完早餐,水鹊要快点到市集上去,布费亚村和卡州托城有一段距离,他要迈出山谷,再顺着平坦的马道一路入城。 小精灵收拾碗勺,把挂在门口木头挂衣架上的灰色斗篷送到水鹊手边,等水鹊穿好了,再贴心地给他递上昨晚制作的魔法香膏。 水鹊为了等待这个香膏的行星周期,昨晚熬到很晚才制作完,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次一定能卖出去! 他信心满满,小小罐的香膏塞进斗篷的内兜里。 水鹊的行程表里第一项就是赶集卖香膏。 他掀起帽子,将近把整张脸都蒙住,和居家的小精灵们告别,踏着小羊皮靴出了门。 小木屋后有棵大橡树,而门前的花盛开得正好,整个花圃里都是他和小精灵一起栽种的药草。 水鹊满意地看了看胡椒木的长势。 余光注意到房门附近有一朵不起眼的一枝黄花盛开了。 这意味着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 水鹊信心满满。 他顺着山谷走出去,才走到马道的地界。 小羊皮靴踩在落叶堆上,下一秒有绳索一紧,风声呼呼,水鹊反应过来时,天空和地面已经完全倒置了。 他晃了晃,原来自己正被倒吊在树上。 水鹊的眉眼染上愠色,他可以猜测到是谁这么恶劣。 炼金术士只是一位普通路过的善良居民。 他诧异地看着,有一名中了恶劣陷阱的小巫师。 对方正狼狈地倒吊着,绳索勒紧了他的小羊皮靴。 灰扑扑的斗篷衣摆完全垂落下来,露出南瓜裤和小羊皮靴之间裸露的一点儿大腿和粉圆膝盖。 炼金术士热心地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绳索,小心地抱小巫师下来。 水鹊看也没看救命恩人的脸,他隐含怒气地问:“你和特恩认识吗?你们是一伙的?” “噢,特恩是谁?是我刚刚在森林里赶走的,鬼鬼祟祟的游民青年吗?” 炼金术士挑眉。 特恩是布费亚村里游手好闲的青年之首,上次他们拦在了水鹊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拿着毛毛虫吓唬灰扑扑的小巫师,想要逼他掀开兜帽。 很讨厌。 等等…… 怎么感觉这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水鹊这才认真去看了对方的容貌,认出对方时汗毛直立。 即使这已经是新存档了,在新存档覆盖的情况,炼金术士肯定已经忘了之前世界上有过一个安抚骑士。 对方不认识他的。 只是在好奇地打量他而已。 炼金术士的视线让水鹊惊出魂来。 打量?! 对,他的兜帽! 水鹊赶紧披好兜帽。 严严实实的,不露出一点,又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巫师。 但已经为时过晚了。 因为刚才的闹剧,兜帽挂到了背后,没有起到任何遮挡的作用。 水鹊背后沁汗,急匆匆地绕过炼金术士就要跑。 对方抬手拦住他,“你是……?” 水鹊紧张得口不择言,“我不是小女巫,也、也不是小男巫,我不知道什么是巫师!” 他又要跑,炼金术师掰住他的肩头。 “噢,我都看到了,你的小犄角。” 炼金术士的眼中充满兴味。 “你是梦魔?” 第113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0) 炼金术士看得很清楚。 小巫师皮肤雪白,发丝是柔软无害的白金色,只有头顶的一对犄角,是黑黢黢的。 那对犄角尚且十分幼小,像睡莲露出的尖尖角,昭示其主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梦魔。 就连控制犄角收回都做不到。 一定连入梦也没尝试过吧。 炼金术士抬起的手牢牢桎梏住水鹊肩头,因为这个动作,他粗平纹亚麻布的上衫,袖口退到腕骨之后小臂的位置,露出了衣物之下的诡谲花纹。 留意到水鹊的视线在他纹身上短暂停留。 炼金术士大喇喇地把衣袖捋上去,他展示给水鹊看,笑容爽朗,“你看,放心,我也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正经人。” 即使他长得人模人样,笑起来露出标准而洁白的八齿,在这样的情境下,简直就像一个游荡的骗子坦诚地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本来是想让小巫师相信他们是一类人的,见水鹊紧张得不说话,炼金术士试图找出新的话题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噢,你的尾巴呢?梦魔不是都有小尾巴?”炼金术士好奇地侧身,想要绕过去看水鹊背后,“是藏在你的南瓜裤里了吗?” 他的架势毫不夸张地说,仿佛下一秒会掀开水鹊的斗篷去看看他尾巴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水鹊吓得狠狠踩了炼金术士一脚。 他这一下是用了狠劲儿的,炼金术士吃痛,英挺的五官皱在一起。 沿着马道上日积月累形成的轨迹,一辆简朴的马车驶过来,大约是见到大道上纠缠的两人,车夫扯紧缰绳,降下马车的速度。 水鹊趁着这个机会,拦截下马车,快速的跳上去,对车夫说:“先生,请帮帮我,有个奇怪的异教徒一直纠缠我。” 车夫回头看了看斗篷披身的水鹊,又看了看另一边手臂缠绕纹身的炼金术士,狐疑了一瞬,但由于他还要赶上卡州托城的市集日,于是赶紧挥鞭,马车疾驰而去。 水鹊坐在马车上,松了一口气。 车厢内,除了他,只剩下农产品,各种麻袋装的谷物,坚果、苹果、梨堆放在角落,颠簸时会骨碌碌地滚到水鹊脚边。 车夫应该是个手头勉强算得上是宽裕的自由农民,毕竟能在家中饲养一匹马还要养护马车不算容易。 水鹊在卡州托城的广场下来了,他给了车夫一先令作为感谢。 车夫不敢置信地咬了一口银币。 一先令,十二便士,按照物价,在图瓦大部分城郡都能买得起一头牛了。 他见着灰扑扑的斗篷走远了。 关郃对此非常满意。 不枉他从这个周目一开始,就给水鹊洗脑守护灵很有钱,他想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有陌生男人上来搭话,理都不要理,也不能随便跟那些有钱男人走。 关郃暗自点头。 当然,他也是看过星网上热门的几个育儿经帖子。 要培养孩子的独立精神。 比如说在孩子的行程上,安排兜售自制的产品。 虽然水鹊做的这个香膏,今天能卖出去估计才一点五便士,但这并不妨碍关郃给了他五十先令去卡州托城上最好的酒馆,吃最好的菜肴,甚至还能剩下许多钱来购买炼制下一支魔法药剂的材料。 市集日非常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各行各业,穿什么样子的都有,这让水鹊的装束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他正在物色合适的客人,需要认真挑选,从服装、性别、举止等鉴别谁会为他的香膏付出一点五便士。 前方是香料行会的会馆,有一名套着长外褂、衣装整洁的中年男子,从会馆门口趔趄着出来,他压着圆边帽,狼狈地躲避着行人好奇窥探的目光。 声音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卡州托香料行会!和卡斯特罗的行会一样吝啬,我呸!” 他朝会馆吐了一口唾沫,瞥见有人进出会馆,又自己踩踏着抹去了唾沫的痕迹。 水鹊好奇地上前,“尊敬的先生?” 男子立刻直起腰背,清了清嗓子,转过身看到是个灰色斗篷的怪异者,又摆摆手,“我可没有多余的善心,一边去吧,我忙着呢!” 他刚刚足下的动作,使得靴内破了洞的袜子,洞口卡进了他的大脚趾,极不好受。 水鹊只看见这人外表整洁,他从斗篷内袋里取出用小彩罐装的香膏,认真地推销:“先生,我认为您会需要这样一罐魔法香膏的,它很便宜,只需要一点五便士,但是它其中蕴含的魔力远远不止它的价格。” 他故意没说这魔力是来源自白魔法还是黑魔法。 有些精通白魔法的修道士也会售卖魔药。 男子被挑起了好奇心,随口问道:“好吧,你这香膏是什么功效的?” 水鹊诚实地回答:“增智的,先生。” “你是说我看起来很愚蠢吗?!” 本就被香料行会会馆的管事者驱逐出来,男子心中窝火,怒气好像要把他头顶的圆边帽都喷起来。 “滚!滚!一点五便士,我就是施舍给路边的肮脏流浪者,也不会和你这样的骗子交易!你不如去找卡斯特罗城那香料行会的会长,求求他发发善心!” 他一下子这么生气,水鹊缩了缩脖子,有点吓到了。 还是礼貌地询问:“请问,你说的会长叫什么?” 男子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人,连讽刺也听不明白吗? “多里安·格鲁休斯!天哪,我求您去找他吧,可比找我这样的小人物容易多了。”男子讥讽地笑。 水鹊:“噢……” 他不是没听明白这个人在嘲讽他,水鹊只是好奇曾经的继兄的情况。 听起来,玛伦夫人并没有改嫁路易斯伯爵,继兄们仍然在母亲所在的格鲁休斯家族。 在这个没有鹊·路易斯的时间线上,多里安仍然是卡斯特罗城香料行会的会长。 新的存档是在上一个结局所处时空继续开始的。 水鹊听说西尔卫斯特已经成为了最年轻的红衣主教,阿瑞德晋升成为了图瓦圣廷骑士团的团长。 但几年前的那场行军,并不像水鹊参与过的那样顺利,没有听闻所谓的“公主”,然而艾尔德兰仍旧失踪了,龙谷的黑龙带领其他龙阻挡了圣廷骑士团进军的步伐。 国王的阴谋差点得逞,王庭护卫队的背叛使圣廷骑士团折损了许多人员,最终屠龙斗士阿瑞德与黑龙两败俱伤,勉强保存了圣廷骑士团的大部分战力。 圣廷休整骑士团的这几年来,神秘的巫魔会在整个阿拉提亚大陆活动,大陆中许多荒野之地出现了原属维斯山脉的魔种,正在逐渐沦为魔物的温巢。 短短四年,一切变化得太多了。 水鹊拢了拢斗篷边缘。 这一周目关郃给他抽中了林间孤儿的身份牌,特殊种族是梦魔。 守护灵似乎打定主意了让他远离一切圣廷王庭相关的事物,一心把他往邪恶大巫师的方向培养,要与圣廷势不两立。 从十四岁开始的养成,因为犄角和尾巴,水鹊一开始连门也不敢出,好在关郃买了一个小精灵套餐,让他的起居不至于太狼狈。 就这样闷在小木屋里学习了两年,才披着斗篷尝试走出去活动。 幸好,查阅的古籍上提到,梦魔的特征,到了成年时就可以自己收回了。 等过了今晚,他以后再也不用披着不透气的闷斗篷了! 水鹊小心地捏着帕巾,躲进小街巷里擦汗。 他擦汗的时候也不敢把兜帽放下来。 炼金术士倚着墙,慢悠悠出声:“还没卖出去?” 水鹊差点像小鸟一样惊飞! 帽檐太宽大,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对方。 炼金术士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我有这么可怕吗?我可是跟了你一路了,也没有躲藏 ,警惕心这么差可不太好啊,很容易落入圣廷骑士团的手中的。” 水鹊抿了抿唇,转身要离开晦暗的小巷子。 炼金术士像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拦在他前方,“你不是要卖那个香膏?我买,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水鹊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他到目前为止没有成功卖出过任何魔药,因此最后还是选择把内袋里的香膏交到炼金术士手上。 炼金术士接过那个彩色的小罐,给了水鹊两个便士。 水鹊怔了怔,闷声道了声谢谢。 多么可怜的小巫师,这里才两个便士! 炼金术士叹息。 水鹊信守承诺,“你要问我什么?” 炼金术士端正神色,严肃地问:“这个香膏是你平时涂的吗?” “……” 水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兜帽歪了歪。 炼金术士拧开罐子的盖,仔细嗅闻,“和你身上的香味不一样啊?” 他不死心,追问:“你自己涂的什么香膏?” 怎么闻起来这么好闻? 水鹊摇了摇头,“我自己不涂的。” 炼金术士:“噢,为什么?” 水鹊不好意思,但十分诚实地回答:“因为药效不太稳定。” 以前都是守护灵试药的,他自己做的自己从来不用。 炼金术士:“……” 他犹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罐,“这是增智魔药,对吧?” 他抹了不会反过来降智吧? 水鹊在兜帽底下抿起嘴巴,悄悄偷笑了一下,“对,你可以把使用后的感想告诉我,我会改进的。” 好不负责任的小巫师。 炼金术士讷讷地收起香膏。 他决定回头让巫魔会的老友们试一试。 经过这么一番聊天,两个人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炼金术士问:“你住在布费亚村?还挺远的,中午我请你在卡州托城饱餐一顿?” 他体恤魔药只能卖两个便士的贫苦小巫师。 水鹊摇摇头,“我还要去买东西。” 炼金术士:“你要买什么?” 水鹊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方块那么小的牛皮纸,这是他用来当做备忘录的,记的是今天要买的材料。 他小心地摊开在手心里让人看。 炼金术士扫了一眼,皱起眉头,“你这些在市集可不好买,尤其是双角兽的角,在城里你连魔物的毛也见不着。” “嗯嗯。”水鹊说,“但是其他的材料比较平常,双角兽的角找不到的话,我回去用鸡脚代替好了。” 炼金术士:“……” 难怪炼出来的魔药自己都不用呢。 ………… 炼金术士带着小巫师,从街尾黑天鹅酒馆的后门进入,与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掀开角落的木地板,沿着向下的木质阶梯,黑暗得看不清前路,每一步踏着都吱嘎吱嘎响。 水鹊捏了一把汗,依稀记得关郃说过不要和陌生男人到黑黑的地方。 可是炼金术士说这里能买到他要的材料…… 好在抵达地下之后,敞亮起来了。 到处是摆着圆形酒桌,人们热火朝天地畅饮,麦芽酒、浓汤、面包和干酪源源不断。 这里是反叛者与流动者的聚集地。 他们几乎是差不多的装束,穿着方便行动的无袖亚麻衫,粗放地袒露着手臂精壮的肌肉,扬起橡木啤酒杯,碰撞时浑浊的麦芽酒飞溅。 水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有的在咒骂圣廷。 他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显得有几分拘谨,好在灰扑扑的斗篷完全盖住了他。 炼金术士环顾一圈,在寻找合适的人选。 牵着水鹊到角落只有一人独饮的圆桌。 “嘿,大血猎!”他打了个招呼,带着水鹊自来熟地坐下。 被打招呼的人,明显并不高兴,冷冰冰地说道:“别再这么叫我。” 他的装束与其他人相差无几,无袖亚麻衫前胸的系带松垮,手肘双双撑在圆桌上,后背紧绷出精劲起伏的肌肉。 炼金术士没理他的抗议,对水鹊介绍,“他以前是吸血鬼猎人,为圣廷卖命的。现在嘛,当起赏金猎人来了。” 水鹊没吭声,听到炼金术士的前一句,小心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幸好他现在已经不是吸血鬼了。 炼金术士低下头,凑近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如果是梦魔,以前也在他的狩猎范围。” 水鹊觉得炼金术士就是在故意吓他,所以他悄悄在木桌下踩了对方一脚。 赏金猎人突然冷森森地锁定他:“你做什么?” 微抬起的下颚线条凌厉,鹰目锐利深邃。 踩、踩错人了…… 水鹊哑了一会儿,兜帽下的脑袋瓜极速转动,一闭眼乱说:“对啊,炼金术士你干嘛踩别人脚?很不礼貌的。” 炼金术士:? 他反应很快,哭笑不得地接过了话,对赏金猎人说,“我踩到你的脚了,真是抱歉。” 听起来没什么歉意就是了。 赏金猎人眉头皱得死紧,“你带一个小鬼来工会?” 水鹊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么一说,在场的估计大多数都是和对面一样的赏金猎人。 炼金术士:“他需要一些魔物材料,这可是巫师界未来的希望!” 赏金猎人怀疑地打量那个小斗篷,不做回答。 炼金术士碰了碰水鹊的手臂,提醒:“把你需要的那个单子拿出来。” 水鹊听话地取出自己的清单,小声念:“你好,我需要双角兽的角粉末10克、树蛇切碎的皮5克,毒角兽的尾巴一根,狮子鱼的脊骨粉15克。” 赏金猎人看着这个小斗篷低着头,一字一顿地念着自己的需求,念完了,手伸过来把小牛皮纸交给他,不仅白得晃眼,手掌和指节更是一点茧子也没有。 他扫了一眼清单,“一百先令。” 炼金术士瞪大眼,“这么贵,你专门坑小巫师?看在我的面子上,都是朋友,不能减免?” 赏金猎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一百五十先令。” 炼金术士哑口无言,最后点头,“行、行。” 他准备帮贫苦小巫师付了这冤枉钱。 水鹊拦住他的动作,“没关系,我有带钱的。” 他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推给赏金猎人,“我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有两百先令。” 是关郃近几天给他的,还包括了昨晚给的五十先令。 满满当当的银币,砸在木桌上都有闷响。 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有人对炼金术士扬起酒杯,“大炼金师,怎么你和这小鬼进来后这么香?你抹香膏了?真是优雅。” 炼金术士笑了笑,对赏金猎人咬牙:“可比定价多了一百先令,你会处理好的对吧?什么时候能到货?” “五天。” 炼金术士牵起水鹊离场,“五天后我会带他过来。” ……… 炼金术士说五天后到布费亚村接他。 水鹊回到家已经很累了,他吃了小精灵准备的晚餐,洗漱完就打算睡觉了。 守护灵在他睡着前现了形,扶着水鹊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听自己说话。 关郃严肃:“你以后少和那个炼金术士说话,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水鹊迷迷糊糊地说:“可是以前我都买不到那些材料……” 他做魔药老是把坩锅都炸了,就是因为总是用劣质材料替代。 关郃沉默了。 看着水鹊的睡颜,叹了口气。 毕竟试药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他不得已妥协,下一秒却见面板多了个夜间行程安排。 【恭喜玩家解锁养成人物[水鹊]的夜间行程安排】 【夜间行程无需行动点】 【根据人物[水鹊]的梦魔身份,可选择今夜是否安排:梦境冥想?】 【每一次成功安排梦境冥想后,第二天人物的魅力值与健康将各加一】 【请选择:是/否】 还有这种免费的好事? 关郃没有犹豫,选择了是。 他不太了解什么是梦境冥想,但是听起来挺有用的,又能加属性。 ……… 水鹊睡的不太好。 摇摇晃晃的,像坐在大海里的小船一样。 一阵大的颠簸,马声咴咴。 原来不是在小船上,是在马车里。 可是他不是在阁楼的床上睡觉吗? 等明天早上醒来,他就能收回犄角和尾巴了。 眼皮振颤,终于受不了颠簸的环境,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 嗯? 水鹊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麻绳绑在背后动弹不得。 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木质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窝在角落里。 夜风从百叶窗吹进来,冷嗖嗖的,也不像是夏天。 水鹊拧动手腕,怎么也挣扎不开,向外面求助,“有人吗?” 77号及时提醒:【宿主,你现在是梦魔,要吸食梦主人的情绪,跟紧梦主人,等他的梦境结束才能醒来。】 水鹊问:【那现在谁是梦主人?是谁在做这个梦?】 他正疑惑着,注意到车厢内的异动,马车停下了。 靴子踩在泥沙地上,原本驱赶马车的人由远及近,走过来掀起帘子。 月色下,鹰目锐利地紧盯水鹊。 是白天见过面的赏金猎人。 但对方的五官此时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 血猎环视一圈车厢,嗓音低沉,直冒冷气,“你是谁?原来的低等吸血鬼去哪了?” 他捕猎的明明是一只低等吸血鬼。 眼前的是什么? 对方窝在车厢的角落,上身穿了清凉得不合时节的无袖短衫,薄得几乎半透明,透出泛粉的肌肤。 双手反曲在后腰被绑着手腕,小胳膊因此挤出软肉来。 整个人白得不像话,一身软白,月光下像是剥了壳的蚌肉。 “你好?”水鹊弱声问,“你能帮我把后面的绳子松开吗?绑得太紧了,我的手有点疼……” 血猎记得自己用麻绳捆住的是一个低等吸血鬼。 而不是—— 他的视线下移。 简直像是还在睡觉就被他捕猎过来了。 下身是白色灯笼裤,裹住了雪白大腿,底下探出来一根黑色的、极细的小尾巴。 尾巴末端是个漂亮的爱心。 血猎皱眉。 好不检点的一个小梦魔。 第114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1) “不能。” 血猎冷漠地拒绝了水鹊的请求。 水鹊咬了咬唇,唇瓣红殷殷的,中央压出一小道白痕。 被俘虏的小梦魔,看起来十分可怜。 水鹊侧了侧身,让血猎能够看见自己背后由麻绳束缚的手。 血猎目光一凝。 他注意到,对方的腰身柔软,回身的动作让腰背对着他的方向,短衫单薄,无论是窄窄的腰,还是由于姿势而突出一点的脊背曲线,都能看得很清楚。 半透的布料,甚至让血猎瞥见了盈满月光的两个小腰窝。 他这是什么意思? 勾引他? 血猎冷眼猜想。 水鹊挣扎了一下,低着头,“你看……我的手腕肯定磨红了,你帮我解开吧,我不会乱跑的。” 他说这样的话,显得特别乖巧。 因为背对血猎又垂着脑袋,白金色发丝从两侧滑落,露出嫩生生的脖颈来,皮肤很细很白。 血猎没见过这样没戒心的魔物。 轻易地把背后袒露给敌人? 是觉得他不会杀他? 匕首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刀光,精芒一闪。 “好了。” 麻绳从中间断开。 水鹊动了动,惊喜地发现后面果然没有阻碍了。 他心疼地自己左右手互相捏了捏手腕。 麻绳给他磨出了一道浅浅的红,有点扎扎的刺痒。 血猎看他委屈得和什么样,又小心翼翼地朝自己偷觑一眼。 他以为这个梦魔在摆脱束缚之后,肯定要采取行动了。 结果小梦魔只是在偷看被发现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血猎眉间一皱。 是在蛊惑他? 水鹊指了指,血猎顺着他的指向,看向自己粗绒布的外套大衣。 “天气有点冷,你能不能把外套借给我穿?”水鹊眨了眨眼,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无理,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角笑。 他也不想的,他怎么知道今晚会入梦? 要是知道别人的梦里是秋天,他就多穿点再睡觉了。 血猎:“……” 他把外套的扣子解开,大衣劈头盖脸地丢给水鹊。 血猎眼看着他慢吞吞地套上自己的大衣。 这不是件多长的外套,大约才到大腿,小梦魔穿起来却完全过了膝盖,和穿了件长袍差不多。 外套的设计,只有上面的三个扣子。 衣摆是平的,逐渐有缩成窄燕尾的裁剪趋势。 轻薄的短衫遮盖得剩下一点衣摆褶皱。 灯笼裤是盖不住的。 二月雪一样白的腿,只有关节处是泛粉的。 血猎有些莫名其妙的,眉头锁得不能更紧了,喉结却微妙地下压了一瞬。 他说话时冷气直冒,“你们梦魔都穿得这么……” 血猎移开视线,在想一个更合适的词语,最后点评:“乱七八糟。” 水鹊觉得他好没礼貌,反驳:“因为我在睡觉啊,难道我要穿盔甲睡吗?” 他的话其实不符合当下的梦境场景。 听血猎的意思,他应当是顶替了这个梦境里,血猎原本抓获的一只低等吸血鬼。 他这么说,会不会让对方意识到这是个梦? 77号和他说,梦魔如果让梦主人发现是处于梦境后,梦主人八成会立刻清醒,这会损害到梦主人的头脑与身体。 而梦魔也徒劳无功,没办法吸食到对方的情绪了。 所以接下来血猎追问的时候,水鹊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了。 “我怎么知道你抓的吸血鬼怎么跑了?”他低着头看车厢,嘀嘀咕咕,“你抓错了我一个无辜的梦魔,我能怎么办?” 血猎目光沉沉,再次打量水鹊。 他没有多少和这一族魔物打交道的经验,他主要的狩猎范围是夜间残害人类的吸血鬼。 对于梦魔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梦魔以吸食人类强烈的情绪为生。 偏好纠缠那些重病者、被压抑者、禁欲修行者以及孤独之人,受挫的意志、长期压制的欲望、扭曲的怨恨等都是梦魔的食物。 血猎隐约有耳闻,梦魔其实是魅魔的变种,不同的是,梦魔是男性,魅魔则是女性。 对于这类魔物来说,最美味的食物,自然是人类极度原始的欲望。 他们会在夜间趁人类处于睡梦中,潜入梦境与人交合,夺取人类的精气。 这也是血猎刚才观察水鹊的一系列动作时,第一个猜想是对方在引诱他。 “自己其实在梦里”的这个设想,好像朦朦胧胧隔了一层白膜,仅仅闪过瞬间,和流星一样消失了。 不可能是梦里。 男欢女爱,梦魔的针对对象是女性。 像眼前这个梦魔这样小只的,要是潜进男人的梦里—— 血猎的视线把水鹊从头到脚扫过一遍。 脸小,骨架也小,身上没肉,就大腿和屁股肉一点。 大概能轻易地让任何一个男人抱起来,大腿肉在掌心里能随意挤压得轻微变形,从带着粗茧子的指节之间溢出来。 会被梦主人把着腰,欺负得足尖绷紧,颤颤巍巍够不到地板,只有滴滴答答的透明水液会顺着流落到地面。 挣扎的时候,大概也只要捏一捏那软弹的爱心尾巴尖,等小梦魔完全软成一滩水,再哄一哄,巧言巧语说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献给至高无上的小梦魔,就足够应付了。 毕竟对方看起来不太像寻常邪恶的魔物,一副纯然的长相,很容易受骗受欺负的样子。 血猎觉得,那些易受蛊惑的蠢人应该会很高兴,虽然被夺走了健康和精气,但他们把小梦魔喂得很饱,餍足到经他们舔过的肌肤糜红,嘴巴也被吃得唇缝都合不起来。 水鹊咽了咽口水,他捏不准血猎的心思,总之对方看他的眼神似乎很可怕。 他紧张得无意识地在动尾巴。 心形的尾巴尖正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大腿内侧,就在膝盖上一截的位置。 把腿肉拍打得发粉。 血猎的目光被吸引,冷声责问:“你不能管好自己的尾巴?” “收好。” 水鹊抬眼看他,莫名其妙的。 尾巴又没长在他身上,干什么管这么宽? 他垂着脑袋,手指把不受控制的尾巴塞进灯笼裤裤腿里,口中嘟嘟囔囔的,但说话不出声,血猎直觉他应该是在骂自己。 但没有关郃骂得过分。 “这是什么赏金猎人?态度这么恶劣,我能不能出价先把他的人头摘了?” “还有为什么安排梦境冥想——会让我们家水鹊梦到这个死人?” 【养成人物[水鹊]成年后解锁种族技能[梦境冥想]】 【主动效果:安排夜间行程后,会随机进入白天遇到的任意npc梦境】 【被动效果:在未安排夜间行程情况下,会进入当夜梦到养成人物[水鹊]的npc的梦境】 关郃:“……谁批准你们工作室设计这个技能的?我要把你们工作室的全抓起来!” 【老登,知道便宜没好货了吧……免费无需消耗行程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主播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继续吃一堑】 【你是一点智都不长是吧?】 【我先做梦,水水今晚来我梦里,让我亲亲呢】 水鹊再抬头,原地的血猎已经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一个织毯丢给他。 血猎斜睨一眼他蜷缩腿坐着的姿势,冷声说:“盖腿或者垫着,随便你。” 说完,转身离开。 没一阵,马车又缓缓驾驶起来了。 车厢和前面有个小窗,水鹊坐过去,对外面驾驶马车的血猎说话,“我们要去哪里呀?” 血猎没搭理他。 就在水鹊怏怏低下头,以为这人不会回答的时候。 血猎才出声:“圣城,大圣廷。” 水鹊瞳孔一缩,还想问话。 血猎一句话堵死,“少说话,不然把你当吸血鬼交账。” 后面果然不出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威胁吓到了。 位于圣城的大圣廷,无论是对于哪种魔物,无疑都是足够叫他们闻风丧胆了。 血猎驱赶着驯马,好半晌,车厢内传出叽叽咕咕的小声抱怨,断断续续,“这么凶干嘛……就会凶我……你个没有梦魔喜欢的臭血猎……” 血猎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并不提醒对方这个音量他能听见。 免得这个梦魔改成在心里骂他。 ……… 赫里奥是阿拉提亚大陆的圣城,是圣灵教的中心神权城市,独立于所有世俗王权国家。 而大圣廷是所有国家圣廷分部的统领,其所在的教堂建筑群位于圣城中央。 无论何时,赫里奥城内都熙熙攘攘穿梭着形形色色的朝圣者,他们从不同的国家远道而来。 有的是来自大陆边缘贫苦农民,他们也许一生只能来圣城一次,会进入大圣廷做礼拜,乞求圣灵宽恕其此生所有罪孽,如果有机会能够祀奉圣器,那么更是死而圆满,进入天堂。 血猎冷眼观看朝圣者狂热的神情,他们风尘仆仆,身上的长袍灰迹斑斑,衣摆坠着泥浆,头发在长久的朝圣途中打结,枯黄得像是干旱龟裂的土地。 他驱使马车在大圣廷之前停下,他需要进入里面,虽然到手的低等吸血鬼不见了,但他仍旧需要就这件事述职,包括详细报告卡州托城此前的夜间吸血鬼伤人事件。 至于车厢里的梦魔…… 血猎掀开帘子,警告,“你呆在车里,别出声,别出去。” “现在在大圣廷,你自己清楚后果。” 随时会有巡逻的圣廷骑士经过。 水鹊窝在车厢角落里,乖巧地点点头,“你待会儿还会回来吗?” 梦魔不能离开梦主人太久的。 黏人。 血猎淡扫他一眼,“这是我的马车。” 他不可能随便抛下自己的一辆马车。 他的语气就好像水鹊说了什么惹人发笑的话。 水鹊:“噢……” 知道了,马车夫。 他在心里埋汰这个讨人厌的血猎。 车夫走了,水鹊百无聊赖地待在车内。 这个梦境的环境过分真实了,或许是建立在赏金猎人曾经还是圣廷血猎时候的记忆基础上的? 不是有人会梦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水鹊胡乱地猜想着。 他想着想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差点睡着了。 大圣廷深处却传出来兵荒马乱的声音。 无数铁靴踏在大理石地板,重重的步伐轰轰然。 深夜里,刀剑相接发出脆响,丁零当啷。 突然有大手一掀帘布,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跨步上了马车。 最后,匆匆忙忙地,又有一个人奔上来。 他们的动作接连,三个男人的重量踏上来,足以让车厢都吱嘎摇晃了几下。 马车有圣廷所属的血猎标识,因此姗姗来迟的铁靴远去,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到上前来查探。 车厢本就狭小,现在满满当当塞进来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全披着织毯的水鹊,更是一整团地挤到角落只有一点点的位置去了。 最后一个上车,金发碧眼的杂戏演员疑惑发问:“什么味道?血猎在马车里熏香了?” 绵绵密密的香气,说不上来的甜稠,叫人想起灌木丛里的莓果、新酿好的枫糖浆还有野外的百合球茎之类的。 如梦似幻。 不应当出现在被圣廷通缉追捕的逃亡者途中。 魔笛手没有理会杂戏演员的话。 他是中途分开了负责吹笛断后的,薄唇将近抿成锋锐的直线,询问空手而归的魔术师和杂戏演员:“圣器呢?” 魔术师随意地摊手,接着掌心侧向杂戏演员,慢条斯理地解释:“他暴露了行踪,我们还没来得及进入内室。” 魔笛手的视线冰冷刺骨,和刀子一样扎向杂戏演员。 杂戏演员:“拜托,我是演杂戏的,我又不是专业小偷?!” 魔术师的话语意蕴深长道:“可不要吵起来,叫小客人看见热闹了。” 三道视线看向车厢角落的一整团织毯。 羊毛的毯子,顶上支起两个小角形状,叫人想忽视也难。 水鹊小心翼翼地,扒拉蒙头盖脸的织毯下来,小声小气地说:“你、你们最好快点下去,这是我的马车,不然……” “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 第115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2) 是一只小梦魔。 白金发冒出两个幼小的黑犄角。 手撑着毛毯支在脖子下,严严实实的,几乎盖住了整个人。 表情不安地盯着他们,如临大敌。 “哈?”杂戏演员质疑水鹊的话,“你是血猎的俘虏吧?你确定,这是你的马车?” 水鹊正准备理直气壮地应下,这时车帘掀开,去而复返的血猎,深绿色眼睛将车厢内的情况收入眼底,视线最终锁定在水鹊身上,确认小梦魔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混乱动静而逃跑。 马车夫回来了。 “暂时占有……那也是我的马车。” 水鹊梗着脖子说完,不尴不尬地抿住唇。 血猎对他的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或者说是无暇发表意见,确认水鹊还在马车上,他横眉扫向其他人,“我还没有答应和你们的合作。” 魔术师笑眯眯地往后靠着椅背,“那你要叫圣廷骑士到这边来吗?毕竟捉住圣廷的通缉犯,对你和你的家族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血猎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地立在漆黑的夜色中,现在的时间已经将近破晓了,天边微亮,背光的条件下让水鹊看不清他的神情。 气氛僵持下来。 魔笛手忽然出声:“很挤吗?” 是对着水鹊问的。 他一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排车厢长椅的角落藏着一团。 但没有多在意。 看清小梦魔的真容后,却心生亲切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们之间应当有更亲近的联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他往外侧边缘坐,空出更多的位子后,小梦魔反而还更加缩紧了。 血猎风言冷语地讥讽:“他胆子小得像鸟儿一样,你吓唬他会飞走。” 水鹊听出来这个人在嘲笑他,于是瞪了血猎一眼。 血猎反倒极其新鲜一样,眉峰半挑回视他。 魔术师打断了他们的气氛。 他对血猎说:“你一直不清楚的事情,我了解细节,还有证据。先送我们回驻扎地,对于合作的事情,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 “太阳要出来了。” 魔术师斜眼睨向外面的天空,鱼肚白,微光,城市也从漆黑中苏醒,街道上的鸡鸣人声吵嚷起来。 他看向原地不动的血猎,“你要等圣廷骑士再一遍回来检查,再动身吗?” 血猎面无表情,到前方驾驶马车前,莫名其妙地折回来问水鹊:“你应该不怕光吧?” 他只知道梦魔多在夜间行动。 他马车的车帘布并不怎么遮光。 水鹊不想理他,嘟哝:“反正怕了我会自己飞走。” 血猎冷然扯了扯嘴角,他转向跨步,坐好后鞭挞马匹。 马嘶声咴咴,在破晓时分扬尘而去。 ……… “真的不挤吗?” 魔笛手第三次问。 水鹊不安地抓紧织毯,闷声闷气:“不挤。” 不挤是假的。 车厢没多大,其他几个人骨架大,个高腿长,水鹊原本的位置没剩多少了。 魔笛手淡声提建议:“如果觉得挤,可以坐到我的腿上。我不介意。” 水鹊撇了他一眼。 奇奇怪怪的。 谁要坐到他腿上? 一扯缰绳,马车急停。 车厢与前面连接的窗子,出现一双深绿鹰目。 “我介意。”血猎皱紧眉,语气嫌恶,“别在我的马车上乱搞,脏死了。” 血猎冷言冷语,“马戏团到了,你干脆把这个梦魔带回你们帐篷里,省得我浪费时间应付他。” 他好像把水鹊当成了一个避不开的大麻烦。 魔术师缓缓出声:“你说话可不太像古德家族教育出来的子弟,真是刺耳伤人心。” 他道破血猎前后矛盾的言行,“不想应付他,你可以在刚才把他交给圣廷,反正梦魔也在你领命的狩猎范围,难道不是吗?” 血猎顿了一下,没有回答魔术师的反问。 “下车。”他说,“让我看看你说的证据,值不值得我考虑合作。” 流浪马戏团的驻扎地,就在城外的郊野。 彩色麻布帐篷,布面打着补丁,四五个学徒趴在露天的圆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睡成死一般沉寂。 无论怎么看,都完全是破落、没有人气的马戏团,足够掩人耳目。 血猎最后看着马车里的水鹊,“你不下来?” 水鹊动作慢吞吞的,把叠好的织毯递还给他,“谢谢。” 血猎眉峰拱起。 织毯是他平时行旅时偶尔休憩用的,只有洗干净的皂角味。 被水鹊盖了大半夜,上面全是对方身上那股甜稠的香气。 他原本想说“直接丢了”。 话到嘴边,盯着那叠得不算整齐的织毯,血猎接过来什么也没说,放回储存的木头箱子里去,落下锁头。 再回头看,水鹊已经自己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血猎以为他会叫自己抱他下来。 毕竟这个梦魔看起来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草地松松软软的,只偶尔有一丁点儿扎脚。 水鹊身上穿着血猎的粗绒布大衣,下面还是没遮住的灯笼裤,还有雪色一片的双腿。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透过来了,照得肌肤白腻得晃目。 看起来像是幽会男人到深夜,在清晨穿着男人外套归来的,不三不四的小梦魔。 血猎摒弃自己无端的联想。 魔笛手这才看清水鹊的衣着,他解了外套,围在水鹊的腰下,彻底盖住了双腿。 他做完这件事,又问水鹊,“我有干净的衣服,你要到我帐篷里换吗?” 水鹊小心地后退一步,“不、不用了。” 反正只要等梦主人梦醒,他就又回到自己温暖的床上了。 杂戏演员没见过魔笛手这副操心的样子,他印象里,对方向来比魔鬼还要刻薄。 真是可怕。 可怕的小梦魔,身上一定有着某种魔力。 魔术师从帐篷里出来,他将一把破碎的匕首交给血猎,“不觉得眼熟吗?” 血猎神情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当时巫师法庭的审判现场,指控你生母的证据。” 魔术师说出对方心知肚明的答案。 他转步,牛皮靴踏在草茎上,露水打湿了鞋面,“你不是一直也感到怪异吗?一个古德家族曾经的女仆,生下你之后,被古德夫人赶走,孤身住在村庄边缘,除了种种花草,做些缝纫的简单活计,每个月几乎只有探望自己唯一的孩子时会出门,和别人说上话。” “人际交往简单,性情温顺,却被指控为女巫,邻居控诉她曾经使用幽灵刺伤自己,并以这把匕首作为证据。”魔术师说出真相,“这把匕首其实属于观众席的一名观众,在无心之下扔出的。” 魔术师没有理会血猎越来越沉的脸色。 “真不巧,法庭斗剑的那天你领了圣廷命令在围猎低等吸血鬼,导致你的生母连斗剑代理人也没有。” 他继续说:“那一个月城外的火刑了结了一百多名所谓的巫师。这只是其中一个在圣廷猎巫运动倡导下,潦草了结的冤案。” 血猎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说辞?” 魔术师把一份杏仁乳布丁递给坐在桌前的水鹊,才回答血猎的问题,“你本来就对案结有所怀疑,难道还需要我招魂死灵来和你对峙吗?” “死灵招魂术,我也学过的。” 两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出声说话的水鹊。 水鹊咬了咬汤匙,意识到自己不该随便插嘴,但对于两个人怀疑的目光,他不满地说:“在《红龙》里学过,一本魔法书。” 他好歹也是一个巫师。 在小木屋里潜心学习了各类魔法书好久的。 水鹊跃跃欲试,对着血猎说:“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找我来帮你,不过,可能材料还是需要你找。” 他是一个特别乐于助人的小巫师。 他这么一插嘴,把阴霾的气氛驱散了。 血猎定定看了水鹊一会儿。 转头对魔术师说:“脱离圣廷与合作的事情,我不会立刻给你答复。” 魔术师不紧不慢道:“不用着急。我们在等下一个四年的仲夏节,在那真正到来之前,巫魔会都欢迎你。” 梦境的环境忽然搅动起来,水鹊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从他这里看,稍远一些的地方,其他人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了。 梦主人要苏醒了。 魔术师离水鹊最近。 他坐到水鹊对面,仅仅隔着小圆桌面的距离。 双手交叠,瓦蓝色的眼睛和水鹊的对上,“好久不见。” 他这一句话,让水鹊后背的冷汗都沁出来了。 魔术师若有所思,他看着水鹊,“我今晚又梦见你了?还是说,这里是那个猎人的梦境?” 他环视一圈,梦境正在崩塌着,森林与天空已经虚化得将近消失了。 又转回来和水鹊继续说话,“你连《红龙》也学过吗?真是见多识广。” 水鹊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摸不准魔术师异常的话语,只好点点头,不说话。 魔术师背后是坍塌的环境,他说话仍旧慢条斯理,好像在和水鹊享受一个普通的下午茶,“你觉得他会叛离圣廷吗?” “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不然也不会进入他的梦境。” 水鹊在梦里也记得不要浪费食物,他不忘把杏仁布丁吃完,抬眼看向魔术师时,眼中流露出单纯的好奇,“你为什么要挑唆他叛离圣廷?” 只是因为要扩大巫魔会的势力吗? 而这又是为了什么? 魔术师微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梦境彻底坍塌成漆黑的碎片之前,他对水鹊说:“请下次来我的梦里吧,我会想你的。” ……… 黑天鹅酒馆。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赏金猎人心不在焉地,将一整个布袋丢到圆桌对面。 “清点吧。” 即使已经能够收回梦魔的外在特征,水鹊还是习惯出门披着灰扑扑的大斗篷。 他从斗篷里伸出手,解开布袋的绳结,炼金术士好奇地凑过脑袋来,水鹊只好让出一点点位置让炼金术士也能看见布袋内的材料。 要求磨成粉末的,也好好地磨成粉再用更小的布袋扎起来了。 水鹊在兜帽底下点点头。 赏金猎人紧盯着那双手,白皙的,柔若无骨似的。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四年前的事情。 醒来时,除了梦醒前后的,其余每一个细节都十分清晰。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听见过,昨夜那个入自己梦来的小梦魔的声音。 清点完,满意的小巫师再次重重点了点头。 由于这个动作,一缕白金发从帽檐漏了出来。 哗的一声,赏金猎人起身,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疾地掀开了他的斗篷兜帽。 蜜色眼眸枫糖浆一般,抬起来时倒映出男人峻深的面部轮廓。 地下酒馆的雇佣兵们,一时间都停住了豪饮的动作。 视线黏腻,齐齐灌注到边缘的白金发小巫师身上。 有人低声道:“难怪走过的时候这么香……” 赏金猎人最后可以说是扯着水鹊的手,离开酒馆。 他走路大步流星的。 水鹊要一边扯住赏金猎人重新给他蒙上的兜帽,一边跟上步伐,“你、你别走这么快!” 赏金猎人忽然原地停下了。 水鹊差点撞得一个趔趄。 “怎么?要我背你吗?” 赏金猎人咬牙。 余光看见付完酒账的炼金术士跟上来了,不好询问水鹊昨晚为什么要进他梦里。 转回身说,“你不是会死灵招魂术?材料我找。” 水鹊迟疑地点点头,“但是我之前都没有尝试过的,不一定能够成功……” 赏金猎人无端感到烦躁,“随便。” 其实答案根本不重要。 没有答案,他也会叛离圣廷,叛出家族。 他只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赏金猎人“啧”一声,转而说:“反正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还需要什么魔物材料,我会顺手给你捎上。” 听这个意思…… 水鹊眨了眨眼,问:“不要钱吗?” 赏金猎人皱起眉头,“听不懂吗?” 他重复道:“不需要,只是顺手。” 炼金术士追上来,但是和水鹊告别来的。 “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都可以来找我。到城北外面的郊野,在那里有一队流浪马戏团的帐篷营地,我们会一直待到仲夏节的。” 仲夏节…… 水鹊莫名想起了昨晚的梦,忽然出声问:“你们要偷圣器吗?” 炼金术士哈哈笑了两声,“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没有正面回答。 水鹊狐疑地多看了炼金术士两眼。 关郃已经看不下去他继续和这两个怪异男子讲话了。 他现在迫切地想水鹊回家去,远离其他男人,只有他和水鹊在小木屋里捣鼓魔药。 关郃可以继续给水鹊试药。 赏金猎人见炼金术士走远了。 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家在哪?他之前一直送你回家?” 水鹊还没回答。 赏金猎人又自顾自地说:“算了,我不在意。” 人家都说不在意,那就没有必要再回答了。 水鹊合上唇。 赏金猎人没听见他声音,又问:“刚才给你的材料,是要今天就用来炼药的?” 他也不看水鹊的眼睛,转向街景,“我今天刚好有空,可以勉强帮你试试药效。” 第116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3) 早上水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好端端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又红又炽烈。 只是初夏的天气变换得太快。 中午时候,积雨云飘过卡州托城,瓢泼大雨让天地全是白茫茫的,水鹊和赏金猎人不得不滞留路边的旅舍,在旅舍大厅里享用午餐。 水鹊用刻着银莲花纹样的叉子戳了戳奶酪牛肉饼,面前还摆了许多肉食,都是些烤全鸡、炖鹿肉,几乎没有谷物制品和素菜,不难看出来大约全是坐在对面的赏金猎人点的。 犹豫了一会儿,水鹊还是抬眼,斟酌了一下措辞,询问:“那个……这些不用我付钱吗?” 他没有要挫伤赏金猎人自尊的意思。 水鹊只是觉得,人家每天要击杀魔物,收集好乱七八糟的魔物材料,也只能挣两百个先令,挺不容易的。 不像他有一个一直帮他爆金银币刷高软饭值kpi的守护灵。 相对来说…… 水鹊觉得自己付钱好像更合适一点。 抬眼却见对面的人锐利眉峰挑起弧度,以一种有些匪夷所思的神情看着他。 水鹊紧张地问:“怎、怎么了?” 他刚刚问的方式太直白了吗? 小梦魔唇边还沾着点馅饼的酱汁。 赏金猎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收回视线,切割鹿肉时低声快速说了句:“你和别的男人约会,也会自己付钱吗?” 他说得太快,还含糊。 水鹊根本没听清。 水鹊:“啊?” 赏金猎人斜睨了他一眼。 到嘴边要重复的话,打了个转,又和烤鹿肉一起,咽了下去。 看起来过分天真的梦魔。 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约会时,是不是不仅会抢着付饭钱,还会连上楼到旅舍房间里……睡觉的住宿费也一并付了? 算了,他又不在意。 不用想也知道,梦魔会有数不胜数的露水情缘。 水鹊到底有过多少个约会对象,他根本就不在意。 线条凌厉的下颚抬起弧度,伯尔尼酒入喉,赏金猎人的视线再度向对面瞟过去。 吃了半天了,连块牛肉馅饼也没吃完。 白金色发丝垂落,发尾湿漉漉的,是刚才找旅舍避雨时斜雨打湿的。 鼻尖有点红,眼角圆钝。 低着头用午餐还挺认真的。 只是长得可爱点,顶多算是漂亮,仅此而已。 ……… “走啊。” 赏金猎人不耐烦地回望。 雨过天晴,小梦魔出了旅舍,又罩起了那件灰扑扑的斗篷。 说实话,那斗篷太老气了,一看简直就是深林里的古怪老爷爷才会穿的。 水鹊盯着眼前道路上的大泥潭,好像在做什么强烈的思想斗争,小脸紧紧绷着。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向赏金猎人求助。 “那个……我今天穿的靴子是低跟的。” 他提起大斗篷的下摆。 露出底下的小羊皮靴,短短的,只到脚踝上一点。 之前的积雨云流过卡州托城,大雨加速了花草树木的脉搏,也把郊野泥巴路上干涸的水洼填充丰盈了不少。 假如水鹊走过去,他的靴子不仅会进水,靴子底下还会沾上一团一团的湿泥。 水鹊站在原地,眼中映着赏金猎人的身影,不乏期待。 “……” 赏金猎人面无表情。 肌肉绷紧的脊背压上一点重量,赏金猎人双手各自托起水鹊的膝弯。 泥潭的水一经踏过,搅动得更加浑浊。 赏金猎人在路边涨起来的清澈河流倒映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有背上安心趴着的小梦魔。 ……今天是什么蠢人节吗? 他中计了? 布费亚村离卡州托城有那么一段距离。 赏金猎人还傻傻地按照水鹊的指示,在小木屋的溪流边,清理了沾着泥浆的靴子,才能踏入小木屋前的花圃。 鹰目盯着兴冲冲跑回家的小梦魔。 ……算了。 他路过花草繁茂的小院子,蜜蜂在花叶间嗡鸣。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嗯?”水鹊正在开门锁,头也没回,“嗯嗯。” 完全在敷衍他。 只会仗着长得可爱点而已。 赏金猎人跟着小木屋前的木头阶梯拾级而上,空气中有雨水打湿过的木质香。 “咔”的一下,门锁打开了。 困在家里无聊了大半天的小精灵们,一拥而上地扑到水鹊身上。 害得人手上挂着两只,腿上攀着两只。 往后倒在赏金猎人硬邦邦的胸膛。 水鹊收拾了一下,退开,和赏金猎人拉开距离才说:“抱歉,每次出门回家它们都很热情。” 他一个个摸了小精灵们的脑袋,算作是安抚,“好了好了,我这次回来比较晚,因为路上下雨耽搁了一阵子。” 小精灵们叽里咕噜地松开他,跳下来。 水鹊回头,唇边旋出一个小梨涡,“请进来吧,家里可能稍微有点乱。” 赏金猎人:“嗯。” 他踏入小木屋内,进门的地方垫了一块淡黄色的地毯,赏金猎人低头,上面绣着小雏菊纹样。 他一边进入屋内,一边四处打量。 药草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用细细的小绳子串起,悬挂在窗上。 桌椅和三脚小凳整整齐齐,全铺着色彩温暖的软布或披巾。 工作桌之上的橱柜放了彩色的瓶瓶罐罐,贴了标签,字迹端端正正的。 桌面摆放了清新的花束,上面还滴着晶莹晨露。 屋里是雪松、丁香根和安息香等药草的淡香。 赏金猎人余光瞥见水鹊正踮脚把灰斗篷挂到门边的树状挂衣架上。 一只小精灵守在脚边对水鹊叽叽咕咕地说话,时不时警觉地看房屋内陌生的男人一眼。 搞什么? 赏金猎人皱眉。 “你是公主吗?” 住的小房子这么…… 总之不像那些阴暗的巫师会住的。 他这次仍旧说得低声又迅速。 没让水鹊听清楚。 水鹊从厨房里出来,递给他一杯柳橙酒,赏金猎人接过来,低声道谢后抿了一口。 酒味淡得尝不出来,只有酸涩微甜的果味。 赏金猎人低眸,盯着自己抿过的杯沿:“这杯子你用过?” 水鹊解释:“没有用过的,这是放在柜子里留给客人备用的。” 他担心赏金猎人有洁癖,会介意,还补充道:“之前没有人用过,我洗过了,是干净的。” 赏金猎人沉默了一瞬,“哦。” 他偏头,示意水鹊看屋内的阶梯,通往阁楼的。 赏金猎人淡声礼貌问道:“我能上去看看吗?” 水鹊点点头,“我要去准备一下材料,你可以随便转转的,屋子也不大。” 确实不大。 赏金猎人想。 生活设施什么的,应该只够水鹊一个人住。 哦,还有讨人烦的小精灵。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监视着他,就好像他会做什么一样。 赏金猎人冷冷嗤笑一声,没有理会身后的小精灵,他环视了一圈阁楼的卧室。 木质百叶窗应该是雨过天晴后重新打开的。 因为卧室内没有斜雨飞入的痕迹。 靠着窗边的小床铺温暖干燥,羽绒蓬松,光是站在几步远的距离,也能闻到干净被子里全是小梦魔的味道。 赏金猎人目测了一下,这张床换做他平躺,估计不仅放不下脚,而且翻个身就会掉下去。 两个人睡大概就只能叠着抱着睡了。 小木屋内也没有客房。 看起来房子的主人不会留约会对象过夜。 “哈。”赏金猎人扯了扯嘴角,提眉朝身后监视自己的小精灵看去,突然发问,“我不会是你家主人带回来的第一个……客人吧?”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语调暗含的得意将要明摆出来,赏金猎人又重新压下嘴角,沉声得像是自言自语,“毕竟你家主人,看起来人缘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整天披着个灰色斗篷,躲着在小木屋里生活,只有小精灵和花草当朋友,甚至之前没有人帮他收集魔物材料。 也没有人会在雨天背他淌过泥潭。 人缘估计挺糟糕的,真可怜。 赏金猎人的想法有些奇怪了。 他一边想着作为梦魔的小巫师之前不知道会有多少约会对象,一边又想着人家没朋友,可怜巴巴的。 水鹊正在捣鼓他的配方。 之前增智香膏因为材料总用别的替代,这次他准备改良一下,按照正统的药剂配方来做。 “叩叩。” 有人敲门。 谁会来找他? 炼金术士? 可是他们明明在城里告别过了的。 水鹊拍拍手,放下手上的活。 连连的敲门声,好像有急事。 水鹊:“来啦。” 他从里拉开门,侧着探出脑袋,“谁啊?” 一只毛毛虫摊开在来者的手掌中。 水鹊眉头蹙起,小脸染上愠色,“特恩?!” 又是村庄里那群特别无聊的青年。 几个高大黝黑的青年堵在门口,眼中只见到那张雪白小脸一闪,小木屋的门就又要关上了。 为首的特恩手疾眼快,虫子往外一抛,手堵住那扇门。 水鹊看见门缝的那只手,有点害怕直接关上会夹到,他就这犹豫的一瞬间,抵不过人家的力量,被迫往后退了两步。 小木屋的门大咧咧敞开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水鹊,和他身边晾在挂衣架上的灰斗篷。 特恩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在村庄揭下来的羊皮纸。 是圣廷张贴的告示。 抬头是“辨认巫师的常用方法”。 他看了看手上的羊皮纸,又诧异地看了看水鹊。 第一,丧偶。 虽然对方看起来那么年轻,但是……谁知道有没有、有多少死去的亡夫? 第二,话多、爱吵架。 好吧,对方连被他用毛毛虫吓唬了两次,都不会骂人的。 只像现在这样…… 气得小脸粉洇洇,瞪他。 特恩猛地晃了晃脑袋,清醒了。 第三,长相奇怪。 是、是挺奇怪的,睫毛好像有点太长,嘴唇好像有点太红了…… 第四,因滥交或不道德行为而闻名。 还好吧? 特恩想,他每次见到小巫师,人家都是一个人的。 木质阶梯吱嘎吱嘎,承受了比往日要重的重量。 赏金猎人缓步下楼,冷声问:“水鹊,有人来了?” 不安的小巫师听见问话,跟看到救星一样,一溜烟跑到赏金猎人身后藏起来。 特恩和他的同伴们哑然。 清早出去了一趟的小巫师,从城里钓了一个男人回来。 第117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4) “不、不要在我的房子里打架!” 只是电光火石间的,水鹊反应过来的时候,赏金猎人已经像是怒发冲冠的鬃狮一样,揪住了为首者的衣领。 拳头高高扬起—— 被水鹊抓住了手肘。 他瞬间松了力道,顺从地任由水鹊的动作,把自己的手臂扯下来抱住。 水鹊死死抱紧了赏金猎人的右侧手臂,闷闷地说:“不要打架,更不要在我的房子里打架。” 手臂被抱着,初夏的衣物料子又薄,严丝合缝地贴着,赏金猎人不确定自己发力紧绷的肌肉是不是…… 压迫到了一点点柔软的小弧。 这个猜想让他浑身像是碰过维斯山脉的雷电草一般,酥麻的通电感从手臂一路窜上头顶。 气血上涌,赏金猎人的喉结不自觉地下压一瞬。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装镇定地松开提着特恩衣领的手,推了这个村庄青年一把。 转而低头,清了清嗓子,“我不打架,现在能松开了吧?” “嗯?噢。” 水鹊好好地松开了,不再挟抱着赏金猎人的手臂。 惘然若失,赏金猎人觉得又有点心里不太是滋味,“真是的,你刚刚扯住我,让我侧身听你讲悄悄话,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出气吗?” 不然为什么这群人一来,就和看大英雄一看期待地看着他,一溜烟躲到他后面,还非要让他偏过头微躬身,轻声细气地和他说这群人用毛毛虫吓他? 身上的香绵绵密密,全染他身上来了。 表情又可怜得要死。 不就是在向他撒娇吗? 最好让他教训一下这群人? 水鹊不敢置信地看着赏金猎人。 他怎么把什么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抖搂出来了? 那这群人不就知道刚刚他在和赏金猎人说他们坏话了? 他刚才…… 就是想提醒赏金猎人,这群家伙不是什么好人而已。 虽然他们之前还在马道上设置了陷阱,害他被倒挂起来。 但是炼金术士刚巧路过,一下子就给他救下来了,他没什么闪失。 假如让赏金猎人报复人家…… 以这人的实力,对面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要见血的。 水鹊没想这样。 赏金猎人看他眉眼间神色犹豫,就知道这个天真的小巫师又开始大发善心了。 对他来说有点多余得可笑的善良,但并不令人厌烦。 余光一瞥,赏金猎人迅疾地抽走特恩手中的羊皮纸,已经捏得发皱干瘪了。 水鹊好奇地往上凑,他习惯性地轻声念出来: “辨认巫师的常用方法……” 羊皮纸的落款是圣廷。 静默了一会儿,水鹊眉眼耷耷。 他们要把他举报抓走吗? 赏金猎人冷笑了一下,他盯着村庄青年们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钝刀子割肉。 说话时一字一顿都透露出寒意,“圣廷的猎巫运动又开始了——” 他对水鹊道:“你觉得你被抓了会怎么样?即使我帮你出席法庭斗剑,审判法庭还是极有可能为了鉴别,把你放进水中,但凡你浮在水面上,你就是巫师。” “对于巫师,圣廷会怎么对待?枷锁和火刑柱?鞭刑或者绞刑?” 他说的每一种,都极端残忍可怖。 赏金猎人语气阴翳,声音丝丝缕缕往外冒冷气,“就算能够避开,整整几个月,在无罪释放前,你都会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老鼠从每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还有,对巫师嫌疑人用刑,可是巫魔法案特许的。” 赏金猎人越说,不仅是水鹊的脸色发白,外面的村庄青年们的脸色也愈发惨白。 鹰目扫过,大约是看水鹊被他的话吓得不敢吱声,赏金猎人缓和了语气,“你现在还觉得他们可以原谅吗?” 特恩辩解:“不!我们没有准备指控揭发他!” 他们还只是好奇,一直躲在小木屋里的,整天披着灰斗篷的阴郁男生是不是巫师。 但显然,这个人和羊皮纸上的内容大相径庭。 他们也不会…… 把这个人指控到审判法庭。 对方看起来完全不适合待在那种漆黑阴冷的环境里。 五个村庄青年垂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偷觑水鹊的脸色。 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水鹊紧紧咬着唇,湿粉的唇瓣中央下陷一点白痕。 他站出来,压低声音维持声线平稳,问道:“如果我是巫师……你们会揭发我吗?” 特恩领头,竖三指发誓,“我发誓!我们不会指控揭发你的!不然……不然就立即下地狱,永生永世背负赎不清的罪孽!” 对于圣灵教的教徒来说,这是极其严重的惩罚了。 水鹊踌躇了一会儿,“好吧,暂时相信你们,不过还需要考验一下。” 他让五个人全都进来,立即把本就不大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水鹊家里没那么多椅子凳子,没有椅子坐的人就立即摆摆手,安慰水鹊自己站着好,刚好消食。 水鹊也就客套一下,才不管这些人。 小精灵已经在工作台旁边烧起了火,大坩埚里的水咕嘟咕嘟响。 水鹊一点点按照配方的来。 双角兽的角粉末十克、树蛇切碎的皮五克、毒角兽的尾巴一根、狮子鱼的脊骨粉十五克…… 还有……? 水鹊翻了一页眼前的配方书。 还差了一份。 之前没看到,没有收集。 “特恩?” 特恩听到水鹊叫他,立刻抬起头来,对方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怎、怎么了?找我需要我做什么?” 水鹊撇了撇嘴,“毛毛虫呢?” 特恩:“啊?” 他没明白水鹊什么意思。 “我丢……丢在院子里了,在门外,绝对没带进你家里来!” 水鹊瞟了他一眼,不大满意地说道:“捡回来。” 特恩:“啊?噢噢。” 他被人家俏生生的一瞥,弄得晕头转向,只会老老实实听水鹊的话。 跑到院子里,在花草中找了好一会儿,才碰着个毛毛虫回来。 水鹊有点嫌弃,指使他:“丢进锅里。” 特恩犹豫了一下,听话地扔进锅里。 缺的最后一个材料也解决了! 水鹊满意地点头,指了指厨房,让特恩去里面用木勺舀木桶里的水洗手,顺便再从橱柜上拿五个茶杯出来。 厨房里响起水声,特恩很快取了茶杯出来,他一个人拿五个,将近是手臂抱着茶杯出来的,路过赏金猎人的时候还不被待见,遭到冷嗤一声。 水鹊一杯一杯地用锅里煮好的黑糊糊魔药装满了。 他分发给等待着的青年们,独独漏过了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啧了一声,水鹊和没接收到提醒一样,只是翘首以待地看着其余五个人,期盼他们喝下去的反应。 茶杯里深紫色深到黑乎乎的,黏稠的液体表面还在时不时冒出一两个气泡,像是一片烂泥的沼泽地,喝下去就会拽着人的器官疯狂下陷沉没。 怎么看都…… 村庄青年面露难色。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们:“喝呀。” 双目一闭,比那些被绑上桨帆船为海军舰队做苦力活的农奴还要决绝。 茶杯的容量不大,足够一口闷。 水鹊凑到他们前面,期待地问:“怎么样?” 凑的太近了。 睫毛和彩蝴蝶的翅膀一样,扑闪扑闪的。 呼吸时有绵绵香气往他们脸上飘。 特恩咽了咽口水,“好……好喝!” 其余四个青年连声附和,点头如捣蒜。 水鹊狐疑地看了看他们的反应。 为什么看起来笨头笨脑的? 他做的明明是增智药剂。 最后失望地打发他们走了。 院子里传来不知道是谁走路撞到树上的声音,好像远一点的声响是有人扑通摔了水里去。 赏金猎人这才出声:“不是说让我来试药效的吗?” 水鹊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我做的魔药药效不太稳定,我就让他们先试试……” “看起来药效不太好。” 他心虚地翻了翻配方书复盘。 哦。 赏金猎人想。 原来是心疼他,怕他喝魔药喝坏了。 压下的嘴角牵起来,赏金猎人上前,他看了眼配方,逐渐皱起眉头,“最后一份材料不是天蛾兽的鳞翅吗?” 水鹊对了对手指,接着嘴硬道:“其实也差不多的吧?反正毛毛虫长大后也有可能变成飞蛾啊……” 赏金猎人:“……差太远了。” ……… 可耻的赏金猎人终于离开了。 不过关郃松了一口气。 幸好今天没有帮水鹊试药。 未来的巫师界之光还在苦恼,捻着剩下的药草,时不时搅一搅坩埚里的糊糊,“奇怪……明明每一步都按照步骤来了……” 关郃现出灵体来哄他,把人抱离工作台,“好了。天色不早了,吃了晚饭洗澡就早点休息吧,你不是还答应了那个赏金猎人明天要帮他召唤死灵?” 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让小精灵赶紧去把坩埚里的魔药倒掉。 水鹊失落地坐在守护灵怀里。 他好像做魔药从来没有成功过…… 虽然以前是故意的,是为了让关郃在养成人物时受挫,故意弄得一团糟,但现在认真起来发现仍旧失败了,还是会稍微有点灰心。 关郃哄他吃完饭洗漱休息,睡前还说,过几天给他送一把新的飞天扫帚。 水鹊才满意地躺好入睡。 【根据人物[水鹊]的梦魔身份,可选择今夜是否安排:梦境冥想?】 【每一次成功安排梦境冥想后,第二天人物的魅力值与健康将各加一】 【夜间行程不消耗行动点】 【请选择:是/否】 关郃已经不会再中计了,他狠狠地点了“否”。 什么垃圾策划,垃圾游戏! 月亮升起,高悬夜空的时候。 水鹊翻了个身,床板太硬,硌得背部生疼。 不对……他明明整张床铺塞满了羽绒。 水鹊睁开眼,和原本平躺着,此刻偏过头来的红衣主教对上视线。 西尔卫斯特?! 水鹊一个激灵坐起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不用77号提醒,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西尔卫斯特的梦境里。 对方梦见了他? 可是……他们这个周目没有见过面啊? 水鹊环视一圈,简朴的卧室,木板床很大,完全的修道院清修风格,一贯是西尔卫斯特的作风。 连成为了红衣主教,也不放弃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水鹊哑然。 灰蓝色的眼睛锁定了那心形尾巴尖,正在无意识地拍打西尔卫斯特的手背。 “梦魔?” 他皱眉。 梦境的周围环境正在和散沙一样飞逝崩塌。 水鹊想起77号之前说过的,一旦梦主人意识到自己在梦境里,梦境就会清醒过来,而这样会对梦主人的头脑造成损害。 西尔卫斯特之所以猜测眼前是梦境,是因为…… 水鹊一个激灵,把软弹的桃心从对方摊开的温热掌心里收回。 他转过来压到西尔卫斯特身上。 “我不是梦魔!” “我……我是压身鬼!” 水鹊灵机一动,冲他做了个鬼脸。 嘴巴吐出的红舌湿洇洇的。 第118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5) 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定定地盯着水鹊看。 被压身鬼整个趴着压在身上也毫无反应。 水鹊尴尴尬尬地放下做鬼脸的手,西尔卫斯特却出乎意料地用双指捻住了那湿红的舌尖。 软嫩的,湿溻溻的,因为想要说话而在指腹当中小幅度地颤动。 是真实的触感。 西尔卫斯特视线从红舌移转到霜白的牙齿上,齐齐整整的,边缘钝圆,如同含贝。 水鹊狼狈地说话,话音含糊。 “你干嘛?”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于是他去掰扯西尔卫斯特的手。 好在对方轻易地让他扯开了。 水鹊不自在地用舌尖磨了磨上颚。 他今晚睡觉因为要防备着莫名其妙入梦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特意在洗澡后穿了长袖的上衫,短裤也换了过膝的。 只差把鞋子都穿着来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西尔卫斯特相信了水鹊的说法,梦境周围的环境重新凝聚成实体。 卡州托城的中央钟楼敲响了,足足五下,从靠床的窗外望出去,暗淡微明的天色中,鸽群是唯一的白颜料,受到惊动后从钟楼顶上振翅往外绕了一圈,敲钟人停下来之后,才重新回到钟楼顶尖的塔歇脚。 小压身鬼被西尔卫斯特轻易地翻过来,放置到一边。 “现在是早晨。”按照作息起身的红衣主教淡淡道,“请你晚上再过来吧。” 一个迟到的压身鬼,分明应当在午夜就潜入人类的住宅,压得床上的人整夜不得翻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在哪里潇洒了一整夜,破晓时分才知道爬上床来。 水鹊的脸颊和饮多了果酒一样,洇出晕粉。 可能是刚刚趴在梦主人身上,阴差阳错触碰到了梦魔的进食方式之一。 他自己摸了摸仍旧平坦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点饱腹感。 红衣主教完全不避讳房中还有另一个人,他将睡觉时穿着的衣物换下来,水鹊才发现西尔卫斯特不像那些文弱削瘦的普通圣职者,对方背对着他,脊背上劲拔的肌肉起伏,线条流畅。 盯着别人看不太好,水鹊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等到西尔卫斯特重新穿好了一如既往的大麦提袍,水鹊才从床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像小尾巴一样。 还好奇地时不时打量用圣水洗漱中的红衣主教。 待西尔卫斯特整理完毕,窗外已经晨光微熹,偏头问水鹊:“你不走吗?” 水鹊摇摇头,“我要跟着你呀。” 梦魔当然要跟着梦主人了。 这是红衣主教的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日子。 西尔卫斯特需要晨起后简单进食,接着举行星期天的弥撒,后面还有别的行程。 他倒没有对忽然出现的压身鬼要跟着自己有什么异议,只是低头看了看水鹊光裸的小腿和足背,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 西尔卫斯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带披肩的半圆形斗篷,上面的刺绣表明这显然是具有一定地位的圣职者才能穿着的。 他帮水鹊系上。 衣摆能够遮到脚踝。 西尔卫斯特比划了一下大小,让房间外等候的低等执事为他找来这样尺码的鞋子。 低等执事只会顺从地遵守命令,不说话,也不敢违背。 很快找来了适合水鹊尺码的鞋子。 让他不用光着脚来跟着人了。 西尔卫斯特的梦境就和他本人一样无聊。 早餐是清汤寡水的蔬菜汤以及黑麦面包。 提炉焚香主持弥撒,倾听迷惘者的忏悔,去名为“圣灵之家”的卡州托城医院探望朝圣者。 水鹊无聊得打哈欠。 然而神奇的是,梦境里的其他人全然看不见他。 只有西尔卫斯特由于关注水鹊是否还跟着自己,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能让水鹊意识到自己仍然与他们存在在同一片时空。 真是奇怪…… 水鹊小声嘟囔。 晚餐前,水鹊跟着西尔卫斯特巡察了宗教法庭的情况,形销骨立的巫师从阴暗地牢里押上来,由于这一年猎巫运动加大了力度,数百名疑似巫师者羁押在地牢里,法庭的法官人员紧张,处理不过来,眼前的这名巫师已经在开庭前被羁押了将近百日。 没有人作为斗剑代理人替代他参与法庭斗剑环节。 在最后用水鉴别时,伤痕累累的巫师沉入郊野的大池塘底,再也没有浮起来。 水鹊吓得背后因为斗篷闷出来的热汗,都一点一滴成了冷汗。 沉底的话不是巫师,但再也浮不起来了…… 没有沉底的是巫师,接下来再关押一段时间还要面临鞭刑火刑…… 那、那不是横竖都是死吗? 代理法官职责的牧师正在义正辞严地陈述死者生前的恶事,谴责其行为对圣灵的背离叛变。 水鹊悄悄咽了咽口水。 西尔卫斯特将他的样子纳入眼中,语气平淡道:“走吧。” 这里的郊野已经距离卡州托城教堂很远了,水鹊跟着西尔卫斯特上了前往圣城圣廷的马车。 大概是对方作为红衣主教,在圣城还有其他事项要处理。 四轮马车缓缓行驶,车窗外两侧的蓝橡树林不断倒退。 车内也飘着弥撒焚香时周围肃穆的沉香。 水鹊看了刚刚的审判,如坐针毡。 他的双手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安的拘谨。 西尔卫斯特却忽然启唇问:“你认为圣灵存在吗?” 几乎不可能从一个圣职者口中听到这样的疑问。 他们绝大多数从小在修道院培养,被苛刻地要求保持身心的洁净与对圣灵虔诚的信仰。 质疑圣灵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 水鹊差点不敢说话,但看西尔卫斯特神情轻淡,不像是在说什么严肃话题,才嗫嚅着小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压身鬼而已。” 所以不要为难他了…… 水鹊的心思很好猜,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写在了脸上。 西尔卫斯特和他对上眼睛,薄唇压成一道直线,缓缓出声:“如果不是以眼前的身份,而是作为——曾经的安抚骑士,来回答呢?” 他的语气仍旧平缓,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 水鹊这下真的直冒冷汗了。 什么……什么意思? 男主不是开了二周目的新存档吗? 原存档没有覆盖干净? 水鹊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听懂你说什么……” 似乎是看他脸色发白,太可怜,西尔卫斯特叹了口气,抬手抚顺了水鹊耳边乱翘的碎发。 比四年前的外表还要稚嫩。 脸颊仍旧只有那么点软软的肉。 哪怕是不死族,四年的时间也会有所变化。 只有水鹊,好像是特殊的,困在了这个世界的时间里。 他会一直循环往复吗? 西尔卫斯特盯着水鹊,重复问:“你认为,圣灵存在吗?”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声音吵嚷如同在耳畔。 水鹊顿时从床上惊醒坐起。 他的动作太突然,让那些上床来担忧地围着他看的小精灵们人仰马翻。 呼吸紊乱,胸前起伏着,水鹊惊惶未褪,揪紧被子,一时间分不清楚昨晚是他在做梦,还是他进入了西尔卫斯特的梦境。 可关郃分得极清楚。 直播间的观众同样看完了全程。 【等等——这个意思是npc的存档没清干净?】 【红衣主教对宝宝余情未了……鹊骑士的魅力太大了……】 【只有我觉得好恐怖吗?!这个npc什么意思?他要觉醒了吗?!】 关郃正在和游戏工作室的人反映情况。 他早该猜到的! 这个什么西尔卫斯特的,从一开始就对水鹊好感度为零,一直没有波动,看npc面板的具体数值也看不了。 关郃本来以为是对方太没品的原因。 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巫魔会阵营的魔术师,好感度和npc面板数值也是和被屏蔽一样,完全看不了,他以为是因为这两个是对立阵营里的特殊npc,没多大在意。 结果这两个npc说不定都有问题! 自带bug,连新存档也覆盖不了。 关郃在向塞米工作室的人疯狂输出。 后台挂着游戏。 反馈完情况,他打开了之前已经剪辑好,但没有找到合适时机发出去的宣传视频。 把刚刚的录屏也补充剪辑进去。 漂亮得过分的养成人物,疑似npc觉醒的异常情况。 ……还有整场酣畅淋漓的骗氪。 足够在星网上出圈了。 关郃的效率高,动作很快,他切回游戏内的后台时,游戏内时间才到第二天傍晚。 水鹊的死灵召唤仪式失败了。 正失落地垂着脑袋,还要委托者反过来安慰他。 赏金猎人不会哄人,但看水鹊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生疏地尝试安慰他:“算了,失败就失败吧,意料之中。反正我也没要你赔偿那些魔物材料……” 他不说还好,一说什么“意料之中”,就太打击人了。 哪有这么说话的? 水鹊抬眼瞪他,“你的意思是,如果失败了,你原本是打算让我赔偿的吗?” 赏金猎人的意思被他曲解,百口莫辩,“我没这么说!喂,你不会要哭了吧?” 77号把好消息告诉水鹊:【恭喜宿主,男主已经把游戏的宣传视频发出去了——!讨论度很高,一下子就飙升星网热门了!】 【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在视频里吐槽你花瓶……】 不仅如此,还把水鹊夸得天花乱坠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并且把有一个算一个的npc全部踩了一遍。 77号把好消息说完:【但是剧情进度已经因此涨到85%了!】 后面的百分之十五应当是得不到了。 毕竟连剧情里最后的视频都补充上了,该走的剧情点已经全部走完,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完全是因为男主没有对水鹊这个角色发表负面言论。 不对…… 其实还有一个剧情点。 【水鹊】没有成功在内测后上线。 但这个事情的前因是男主的吐槽视频引得角色被全网喷,工作室看风向不对才封档删除这个角色的。 但现在前因都没了。 水鹊本来还由于最后一点希望而高兴起来的情绪,重新跌落了。 看来他注定拿不到年度新人职工推优了…… 赏金猎人看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简直莫名其妙。 梦魔的心思都这么难猜? 一只雪鸮衔着羊皮纸信件飞到树梢头。 交给水鹊后,蹭了蹭他的手背,振翅离去。 赏金猎人得到许可,偏头来看信件内容。 “你也收到了……巫魔会的仲夏夜邀请?” 圣城每四年举行一次的仲夏花柱庆典就在两天后。 而巫魔会的选址与时间,在那一夜的圣城郊野,就在卡州托城与圣城共同接壤的森林里。 对于赏金猎人的问题,水鹊点点头,问:“你也要参加吗?” 他们两个已经逐渐熟络了。 水鹊知道赏金猎人其实一直没有答应与巫魔会的魔术师他们合作。 合作的事情…… 是盗取圣器? 联系之前的梦境,和那天炼金术士的反应,水鹊猜测。 而关郃肯定会在那一天的行程上安排参加巫魔会的。 就算男主不主动安排,游戏系统肯定也会作为养成任务来推荐。 毕竟,如果能在巫魔会上展露头角,这对一个巫师未来的发展不可估量。 赏金猎人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假如你参加——我也不是不能去。” 说完,他移开视线,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难以启齿似的,一字一顿问:“还有,你们巫师,不是都会在参加巫魔会之前浑身涂香膏吗?没人帮你,应该会很艰难吧?” 听说小巫师都会在巫魔会临近的时候,悄悄钻到带烟囱的杂物小屋,或者是无人的厨房里。 一边小声念咒语,一边涂抹魔法香膏,要从粉白的脚趾尖,到胸前薄薄的起伏,至于白金色的头发梢儿,剥了壳的蚌肉似的雪腻肌肤,上下都要仔仔细细地擦一遍。 虽然赏金猎人觉得眼前的小巫师已经够香的了,但涂魔法香膏却是保证巫师能够成功骑着扫帚起飞的必要步骤。 “需要帮忙吗?我也只是那天刚好有空。” 赏金猎人瞥一眼水鹊,他暗示得极其明显了。 第119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6) 关郃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好在水鹊摇摇头拒绝了赏金猎人的帮忙,不好意思地说:“这种事情我自己就可以做了啊。” 虽然后背会有点难涂,但严格来说,水鹊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小男生,他连泡公共浴池都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而至今没有尝试过,更不用说赤裸地让人家帮他擦香膏了。 水鹊脸一红。 那不是耍流氓吗…… 怎么能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呢? 这种事情对保守派的小梦魔来说,有点太那个了。 他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赏金猎人斜瞥他一眼,神色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的,无所谓道:“哦。自己能干是吗?我还以为你笨手笨脚的,会打翻香膏罐子。” 水鹊不满地反驳:“我没有笨手笨脚的。” 为了证明,他说:“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自己在打理。” 和小精灵们。 ……以及守护灵。 水鹊一边辩驳,一边在心里补充。 好像生气了。 赏金猎人多观察了水鹊一下。 一生气嘴巴就会紧紧抿起来,压迫着唇珠。 唇珠大约压扁了一点,颜色挤得红殷殷的。 赏金猎人一时恍惚,产生了迫切的要亲一下、舔一下那唇珠的想法,试试小梦魔的嘴巴是不是甜的。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白天的仲夏节,有花柱庆典,你去吗?”赏金猎人尽量让自己的邀请不会和约会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就在圣城举行,傍晚就可以顺道出城,到郊野参加巫魔会。” 仲夏节是阿拉提亚大陆上白天最长、阳光最充足的一天,圣城的中央广场会立起一座扎满鲜花的花柱叶仲夏花柱,十字型,用香雪兰、白银莲、天蓝尖瓣木等各种花叶花环装饰。 人们将围着花柱跳起欢乐的舞蹈,并且适龄男女会在节日里寻找合适的意中人。 这个传统其实来自阿拉提亚的某个遥远传说,据说歌舞之后,到田野去摘下七种不同颜色的花,当夜放在枕头下面入睡,会梦到未来的伴侣。 赏金猎人对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爱传说不感兴趣,他只是最近入夏没有安排,尤其空闲,所以找水鹊去逛一逛消磨时间而已。 这一次水鹊倒是没有拒绝他。 不然…… 不然赏金猎人也不能这么样。 他总不能强行把小梦魔要挟抱走,非要逼迫别人和自己参加仲夏节。 赏金猎人潇洒地摆摆手,对水鹊告别,“到时候我来接你。” ……… 月上中天。 水鹊不死心,跪坐在床上,又重新念了一遍咒语。 “造物主啊,群魔!来倾听我的召唤!” 他手上捏着丝柏树枝,朝东方拜了一拜。 阁楼的地面被他用白垩粉笔涂满了神秘的五芒星和三角形符号,把整个床铺当做召唤魔鬼的圈阵中心。 是他今天在魔法书上新学的,召唤魔鬼的仪式。 死灵召唤不成,魔鬼也可以吧? 作为一个巫师,这一辈子总要召唤点什么的…… 午夜静悄悄,一楼的小精灵睡熟了打着小呼噜,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水鹊有些灰心泄气了。 他床头柜上供奉着召唤用的材料,是白天尝试召唤死灵用下来的边角料,想一想可能是魔鬼看不上这点供奉吧。 他闷着一口气,把一旁放着的魔鬼契约书,塞到枕头底下。 灰溜溜地踏到地上,准备把魔法阵的痕迹擦掉。 他一蹲到地上,过长的衣摆边缘都沾到了地面的白垩粉。 夏夜的清凉冷风从百叶窗外面推进来。 呼呼地撩动衣摆。 月光照耀下,墙壁升起一个黑影。 水鹊惊喜地发现了墙上的倒影,他猛地抬头,仰着脸高兴地问:“是魔鬼大人吗?” 影子的主人正缓缓立起在他床铺上,兜头盖脸蒙着被单,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 风吹动被单,撩出一个大字形的框架。 水鹊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魔鬼大人粗哑着嗓子,“没错!是我!我是你的专属魔鬼,记住我的名讳——” 水鹊不耐烦地把被单一把扯下来。 “你干嘛呀?” 嘲笑他很有意思吗? 水鹊气鼓鼓地瞪着半夜闲得发慌的守护灵。 关郃只是看他这么晚了还在不懈努力,想逗水鹊开心,哄人睡觉而已。 怎么反而把人弄生气了? “不、不好笑吗?” 关郃忐忑地看着水鹊。 “我还没说完呢,记住我的名讳——” 关郃脑子活泛地转了两圈,“叫‘水鹊的走狗’,这个名讳怎么样?” 弹幕无情吐槽。 【怎么办,感觉煮波会是那种根本不戴墨镜口罩,直接坦坦荡荡,星网实名发视频,深情朗诵“水鹊,我是你的狗啊”的人。】 【立刻录一个看看实力】 弹幕的反馈并不怎么样。 好在水鹊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噗嗤笑了出声,“怎么会有魔鬼叫这种名字啊?” 他好像是被关郃的样子笨到了。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3】 【恭喜玩家,养成人物[水鹊]对玩家好感度+10】 关郃…… 关郃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的好感度,往常都是+1+1地涨,只有扣的时候才-10-10地扣。 他整个人被惊喜砸晕了。 能哄水鹊开心,还能加好感,他就是一天亲水鹊一百次、给水鹊当狗,他也愿意啊! 【不是……水鹊宝宝你怎么还真吃这一套啊……】 【主播乐成傻狗了,没眼看】 【感觉宝宝只是单纯喜欢狗,而主播刚好说走狗提到了狗字、、】 时候不早了。 关郃赶紧借机哄水鹊去睡觉。 掖好薄被子,水鹊闭上眼睛之前,还提醒关郃:“不要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要送我新的魔法扫帚的……” 他的剧情进度估计只能卡在那里了。 再让男主多氪点金,骗点软饭值怎么了? 水鹊翻了个身,在美梦里哼哼两声。 ……… 仲夏花柱庆典异常热闹,圣城的中央广场是将近水泄不通。 赏金猎人状似无意地牵起水鹊的手。 发现水鹊疑惑地抬眼看自己时,他才慢腾腾地回答:“怕你走散了。” 其实不全是。 庆典上的男男女女太多,即使水鹊习惯性地套上了薄款的灰斗篷,可没用大兜帽盖住脸,就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看那张粉白的小脸。 赏金猎人觉得自己还是牵着水鹊比较好。 小梦魔一看就是那种会被哄两句就随便跟着别人走的。 过分热烈的太阳在天上灼烧着,只偶尔才有一两片云朵掠过。 水鹊有些后悔套着斗篷出来了。 虽然他挑的是薄薄的透气的一件,但在烈日下还是闷得他沁汗。 赏金猎人注意到他的不适,“要不然你先到树荫底下等我,你想喝的那个薄荷蜂蜜酒,我去替你买?” 薄荷蜂蜜酒是一个游商小贩贩卖的,酒味淡,只有清新的柠檬和薄荷味,很受欢迎。 在举行庆典的广场支了一个摊子,前面就排起了长龙。 赏金猎人怕水鹊跟着自己去排队,在太阳底下晒化了。 他把水鹊送到老橡树底下,这边人少一些。 赏金猎人:“你别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许和其他人走。” 水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很想说自己还是有基础的警戒心的,最后还是敷衍地,“嗯嗯。” 赏金猎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水鹊就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休憩了一会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该死的香料行会!连圣城的也是一样!我可是怀着对圣灵的虔诚信仰而来,我的香料怎么可能有问题?!” 水鹊睁开眼睛,树荫缝隙投落光线,是上次他推销增智香膏没有推销出去的那名客人。 他第三次改良了增智药剂的做法! 这次的一定是有效的。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向对方推销,“先生,你还记得我吗?这次我配制了增智药剂,药效比之前的要好多了。只需要两个便士就可以……” 中年男子因为接连碰壁,正在气头上,他没见过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但是他记得灰扑扑的斗篷。 他立刻扬手,向远处巡逻经过的圣廷骑士叫嚷:“骑士先生!这里有个邪恶巫师!上次就是他,企图用一个没用的玩意欺骗我的一点五便士!” 骑着高头大马的圣廷骑士,铁叶甲在阳光下粼粼闪光,听到呼唤后转过头来。 只看见匆匆逃离的小巫师,那斗篷衣摆飘然扬起在风中。 他一扯驯马的缰绳,往小巫师逃离的方向追捕。 灰色身影和蝴蝶似的,蹁跹飞入街巷。 圣廷骑士追到转角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附近只有一间服装铺。 缝纫学徒正在一楼午睡打盹。 圣廷骑士环视一圈,并没有在一楼挂着的层层叠叠的各色成衣之间看到灰色人影。 他踏步走上二楼。 二楼的一整层都是隔开的小房间,供大主顾试衣用的。 铁靴踏在木质地板上沉闷闷地作响,极有压迫感。 圣廷骑士抬起头盔的护面甲,露出红棕短发与蓝色眼睛,面部线条凌厉,轮廓峻深。 作为圣廷骑士团团长,阿瑞德在追捕巫师的时候少有失手。 浓眉压着眼,他一间一间打开小房间。 都是没落锁的。 里面只挂着少许成衣,空无一人。 铁靴踏至走廊最后一间。 他冷声警告:“开门!圣廷骑士团巡察!” 无人应答。 阿瑞德拧动门把手,内里反锁着的,他抬腿,铁靴轰然踹开房门。 木屑和尘埃在午后的空气中飘飘洒洒。 里面的人受到了惊扰,正持着折扇遮挡在半张脸上,露出双澄澈的眼睛,怯怯地侧身看过来。 宽大的帽檐,装饰着香雪兰、鸽羽和百合花。 薄绸银裙刺绣着睡莲花,湖蓝色的花边像裙面荡开在池塘,大裙摆随意垂坠呈现流畅的线条。 椭圆形的宽领口两旁几乎要掉出粉润的肩膀外头。 相对比的是过于窄小的紧身束腰,束得人呼吸艰难,腰掐得只有那么细一点,却把平薄的胸脯强行挤出了一点点雪色软肉来,挤在领口的下缘。 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热的,肩颈隐约沁出汗来,绵绵密密的香气仿佛填充了整个小房间。 人简直是和薄绸银裙一起,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水鹊紧张地扇了扇折扇,扬起清风。 他也不敢出声提醒,怕一说话就露馅了。 骑士团长整张脸“腾”地涨红,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握住门把手,连连道歉,“为我的擅自闯入感到非常抱歉,小姐……” 他动作忽地停顿。 门边的角落斜掉出一件灰色斗篷。 阿瑞德猛地抬起视线。 却见魔法扫帚悬浮停在窗外,水鹊正小心翼翼地要坐上去。 第120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37) 窗沿不高,但提着大裙摆跨过去还是有难度。 水鹊一边战战兢兢地攀着窗子的木框,一边小心又小心地坐着,要抬腿将身子彻底转向窗外的一侧。 阿瑞德终于看清楚了那张原本被折扇遮住的脸。 纵然眉眼再怎么秀气得像是五月花二月雪,只要仔细去看,也能让任何一个人辨认出来,眼前的是一个长得过于漂亮的小男生,不过是穿了不合身的裙装而已。 更何况,余光瞥见圣廷骑士重新踏入房间内,坐在窗边的水鹊立即警告:“不、不许过来!” 一出声,把圣廷骑士任何犹豫的猜想都打破了,小巫师嗓音是清清润润的,悦耳的,但怎么听也不至于让人错认了性别。 阿瑞德担心他掉下去。 虽然这里是二楼,但底下是石板街道,摔下去还是会受伤。 他一边试着靠近水鹊,想要寻找机会出其不意地把人揽下来,一边开口劝导:“小……” 小姐的称呼又要不由自主地冒出来,阿瑞德把话音吞回去,差点咬了舌头。 “小先生,请你先冷静。”阿瑞德的脸色重新调整过,冷肃下来,“请配合圣廷的调查,不然即使你逃到维斯山脉,我们也会寻找到你的。” 信他不就成笨蛋了? 水鹊还记得自己在西尔卫斯特梦境里见到的场景。 被抓住的疑似巫师者,横竖都是死。 突然,水鹊眼睛瞪大了,瞳孔紧缩,指向圣廷骑士的身后,“快看!你后面……!” 阿瑞德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望。 空空如也,唯有门口角落堆在地上的灰色斗篷。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迅疾地回过头来。 迎面正好接中了窗边直直摔过来的折扇,打在阿瑞德额头上。 水鹊坐在魔法扫帚上,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他单手冲阿瑞德做了个鬼脸,乘坐魔法扫帚离开前,语调轻松地说道:“抱歉,再见啦!” 风声呼呼响。 把服装铺和圣廷骑士抛在后头了。 幸好男主聪明,在他上二楼后给他送来了新的魔法扫帚。 而他刚好今天出门的时候,在斗篷内兜里塞了香膏。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水鹊迎风哼哼歌,他跨坐在魔法扫帚上,大风把他的鸽羽宽边帽扫落了也不知道,白金色的发丝如同海藻在风里散乱着。 裙摆拢住风的形状,被迫鼓起来,他不得不用手压住,隔着裙摆的衣料,再把持着扫帚棍掌控方向。 水鹊准备先前往城外的郊野避避风头。 他这么招摇地飞在空中,怕有其他圣廷骑士在城内搜寻他,城里不安全。 飞出城没多久,由于很少尝试飞行,水鹊是不敢飞高空的,他一直是低空飞行,因此地面重重的马蹄声很容易传入耳。 水鹊往后瞥一眼,不知道对方是这么做到这么快追上来的。 骑着马追风逐电般的速度。 额心还有被水鹊一扇子砸出来的红印。 他有点心虚。 转过头来要专心逃命,以摆脱后面穷追不舍的骑士。 魔法扫帚却掉了链子。 像是那种坏掉的烟囱时不时才能喷出一口烟,魔法扫帚也时不时顿一下抽一下,在空中行进的路线抽搐着。 糟糕了! 水鹊刚才匆匆忙忙的,擦香膏是随便涂了两下糊弄的。 这就像燃料不够了一样。 操纵者再怎么反复念咒语,也没办法驱动魔法扫帚了。 他真是个倒霉的小巫师! 撞进层层叠叠的枝桠树叶当中时,水鹊想。 他刚刚还得意地和圣廷骑士说再见,这下真希望再也不见了。 狼狈的小巫师挂在粗大的蓝橡树枝桠上,简直像柔软搭着的面条。 还要圣廷骑士红着脸把他抱着救下来。 由于太过丢脸,水鹊决定假装自己被树撞晕了。 好心的阿瑞德不仅帮他捡了宽边帽,还要帮他把魔法扫帚也捡起来。 当然前者是物归原主还给服装铺,后者是要扣押交给圣廷,到时候法庭调查时拿出来当做实物证据。 水鹊被抱着安置在圣廷骑士胸膛前,因为已经捉住了人,阿瑞德回程驱赶马匹时明显速度慢了下来。 日影从树梢漏下来,逐渐随路程行进偏移。 水鹊小心翼翼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圣廷骑士脸也红,脖子也红。 天气真的有这么热吗? 阿瑞德目视前方,错过了怀中人眼皮不断颤动的异状。 薄唇压成绷紧的直线。 阿瑞德的脑海不断闪过刚才冒冒失失,不小心看到的画面。 薄绸银裙的大裙摆凌乱,还沾着两三片绿叶,人塌着腰挂在树上,来者从地面向上一抬头,根本无法避开白晃晃的腿肉,膝盖粉润。 灯笼裤的用料好像过于清透轻薄了,裹紧了圆鼓鼓的饱满粉弧。 阿瑞德心脏嘭嘭,和此刻的蝉鸣一样吵得要突破了耳膜。 再继续返程,就要到重新进入圣城里去了。 水鹊装不下去了。 他得想个办法逃脱。 下意识喊出圣廷骑士的名字:“阿瑞德……” 圣廷骑士低头,“你……知道我?” 水鹊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只希望男主没有留意到自己刚刚的异常。 毕竟按照这个周目来说,深居简出的小巫师是不会见过圣廷骑士团长的。 他赶紧改口,转移话题,“那个,你能先停下吗?” 阿瑞德双眉皱起,看水鹊面露难色,关切地问:“怎么了?” 水鹊装作困窘的样子,局促不安道:“我想……那个……” 阿瑞德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扯缰绳,驯马停下在大道边。 周围两侧还都是密林,很好逃脱。 水鹊赶紧跳下马来。 结果身后的圣廷骑士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水鹊捏紧裙摆,如临大敌似的,提防道:“你干什么跟着我?” 跟得这么紧,他还怎么跑? 阿瑞德耳畔通红,看着水鹊垂坠的、长而宽的薄绸银裙,相当麻烦。 “你不需要人帮忙提起裙摆吗?我会闭目,不会偷看的。” 不知道他这句话哪里惹小巫师生气了。 总之对方瞪了他一眼,气汹汹地又回到了马背上。 阿瑞德讷讷的没说话,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应当是想要借机逃跑。 ……… 不清楚阿瑞德怎么安排的。 也可能是正碰上仲夏花柱庆典,圣廷有格外的恩典。 总之水鹊并没有被押入阴冷潮湿的地牢。 但因着有巫师的重大嫌疑,所以还是被关起来了。 像是圣廷内部好一点的禁闭室。 开着天窗,光线敞亮,室内明净,只有一张床铺。 水鹊坐下来。 床铺上的垫子,里面估计缝入的是稻草。 他不会真的要被丢水里进行审判了吧……? 水鹊坐立难安。 天窗漏下的日光很快变得昏黄,甚至他再一抬头,天空都变成深蓝色了。 星子闪烁起来。 这间禁闭室是铁栏杆的门,内外可以看见,室内没有烛台,全靠走廊墙壁的牛油蜡烛照明。 水鹊听见了跟赏金猎人那场梦境里一样的声音。 仍旧是在大圣廷。 第一次还只是在梦里,这一次是真的在圣廷禁闭室了。 兵荒马乱,干戈扰攘。 无数铁靴纷沓至来,与大理石地板碰撞轰轰然作响。 金属、刀剑相接发出一连串声音,铿铿锵锵。 好好的仲夏夜,本来全城人应当围着中央广场的篝火,跳着欢欣愉悦的舞蹈。 现在却一个个瘫倒在空地上,街巷寂静无声,唯有篝火仍旧哔哔剥剥。 水鹊扒着铁栏杆,想要察看情况。 然而禁闭室处于大圣廷的内部深处,除了尽头漆黑的廊道,摇曳的火烛,他看不见别的事物。 白色长袍的高大人影飘然而过。 水鹊被他吓得心脏都漏了一拍,“啪嗒”一声地面掉落了什么物件,他再看,人影已经不见了。 禁闭室外的地面遗漏了一把钥匙。 这么好运……? 还是圣廷里有内鬼? 专门来救他这个被冤枉的可怜小巫师。 水鹊隐隐觉得那长袍有些眼熟。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得赶紧趁乱逃出去才行。 水鹊蹲下来,伸长了手要去扒拉那把钥匙。 抓了两下都抓了个空。 显然丢钥匙的人没有估摸好距离。 铁靴踏踏,水鹊急忙抬眼去看,眼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穿着铁靴、盔甲,提着铁质尖头长矛的…… 扑克牌卫兵? 水鹊微微眯眼打量。 确实是等人高、双臂展开宽大的扑克牌,还是红桃K。 高大的黑影从栏杆外投进来,把水鹊整个人都笼罩了。 他站起来,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红桃K用它和纸牌一样扁平的手,捡起地上的钥匙。 “哒”的一下,铁锁坠落在地上。 铁门大开,红桃K优雅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水鹊忐忑地小小声说:“谢谢……” 他刚踏出禁闭室,廊道的尽头赏金猎人一人抵挡着三名圣廷骑士,刀光剑影,边战边退至这边。 红桃K提起寒芒闪闪的锋利长矛,势如破竹地刺入战局。 赏金猎人掀翻了其中一个圣廷骑士,终于有了空隙,他转身往水鹊这边跑。 “先跑出去!” 赏金猎人一边冷声说,一边牵起水鹊的手,带着人穿过黑暗的廊道,抛下身后疾风骤雨般的恶斗。 水鹊的裙摆长,不好跑动。 在跑动时裙边像睡莲花一样绽开。 后面的刀剑声好像更多了。 他们再不跑快点,就要陷入永无止尽的缠斗了。 赏金猎人这时才注意到水鹊的装束,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也没等他回答,就直接长剑抛了,拦腰将人抱起。 赏金猎人跑得像风一样快。 水鹊只好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原来从这边廊道出去,再转过两个十字回廊,就到了大圣廷中央相对空旷的庭院。 雪片莲在银白的月光中,静静盛开着。 青蛙鸣叫,池塘漾开圈圈水纹。 赏金猎人忽然难以置信地说:“哈?魔术师那家伙在搞什么?” 他们商量好了,他负责救人出来,魔术师安排马车在这里接应,先把水鹊送到巫魔会去。 马车? 赏金猎人盯着停在庭院中的南瓜马车。 在萤火虫飞舞之间,车身还闪着幽幽光芒。 他低头,和怀里的水鹊对上视线。 小脸雪白,歪了歪头,疑惑地回应他,“嗯?” 120-130 第121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完) 薄绸银裙穿在身上,在流水般的月色中映出粼粼波光。 可惜裙面上有一两道因着仓皇逃出而刮蹭到的灰痕与破损。 发丝也稍微有些凌乱。 不过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故事里落跑的公主了。 赏金猎人想,自己把水鹊从黑漆漆的禁闭室里带出来。 怎么也勉强能算得上是白马王子? 再不济,总也能算上是骑士。 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是个马车夫。 赏金猎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南瓜马车前端的鞍座上,四匹高头白马扬蹄,马蹄声如铁骨相击,清脆脆地作响,给赶至庭院的圣廷骑士们留下阵阵灰尘。 整个圣城都在漆黑和死寂当中沉睡着。 普通人根本无法抵御魔笛手悠扬的一曲笛声。 而马车内是不知名花草的香气。 淡彩的奇幻光点如萤火闪烁,月光从车窗流泻进入。 水鹊在马车的座位上,看到了另一套衣物。 他身上的银裙已经因为一整天的仓皇逃跑而沾染了许多灰尘,刺绣的银莲花勾线不知道刮蹭到哪里,被破坏了。 现在的境况,确实更适宜换一套洁净的衣物。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手指迟疑地挑出整齐叠好的衣衫堆里,那一小块清凉布料。 连短短的灯笼裤也准备好了…… 魔术师还是有点太过于贴心了。 水鹊只是指尖触及了那堆衣物。 空气中的淡彩光点如云般散开,衣服也全化作了白光,呈水状圈起他的身体。 马车内仿佛是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 赏金猎人背对着,操纵马车穿梭在道路上,以至于错过了后面穿云破雾般的光芒。 这一次巫魔会,完全不像曾经潦草布置的那般。 赏金猎人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呆怔怔的没有意识的教众,或者是毒蛇、蟾蜍等一类富有辨识性的标志,最多有一堆篝火与喝不完的麦芽酒。 像圣廷说的那样,巫魔会里的都是荒诞不羁的离经叛道者。 他们的聚会就应当像地狱中的野火沼泽一样,处处饱含腐朽、阴霾、生霉的气息。 眼下却是截然相反,倒像是误入了某个仙境。 金银花馥郁芳香,野蔷薇滴着夜露。 林中的草地被薄荷与秋麒麟草染成紫一片黄一片,像毯子一样铺开在蓝橡树与松木的根系之间。 萤火虫将近是在群花中酣醉。 满天满地的,是和星子同频闪烁的光点。 柔歌清舞。 是小精灵的歌唱。 赏金猎人除了在水鹊的小木屋里,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小精灵。 毕竟这种非人类又非魔物的中立生物,总是十分胆怯地缩在维斯山脉的低矮丛林里。 有的精灵甚至长着翅膀,和蜜蜂一样飞舞,手上持着装满鼠尾草酒的酒壶。 壶身不带盖子,清透的酒液,偶尔在为客人倾倒酒水的时候洒落。 这场巫魔会的客人,形形色色的,全是与黑魔法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异教徒,他们几乎不会浪费魔法能量来布置这种如梦似幻的场景。 赏金猎人停好马车。 不明白魔术师在搞什么鬼。 不是说……今晚偷到大圣廷保存的圣器,就按计划进行吗? 等候许久的魔术师,今夜穿的不是累赘的长袍。 柔蓝色稜纹外套,立式摺领,肩部是宽而斜削的裁剪。 丝毫不夸张地说,他比真正贵族出身的赏金猎人,看起来要更有绅士风度。 赏金猎人不耐烦地问:“你在——” 搞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魔术师微微躬身,伸手从马车上接水鹊下来。 薄唇印在洁白的手背上。 魔术师抬起视线,微笑道:“夜安,亲爱的……爱丽丝。” 【恭喜达成成就:仲夏夜之梦】 【成就条件:在仲夏夜参加巫魔会】 关郃面色凝重,没有对新成就做出什么反应。 水鹊不知道该对魔术师的话做什么反应。 他应该假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吗? 水鹊隐约有直觉,男主可能已经在怀疑他了。 他抿紧唇,搭着魔术师的手,稍微借了点力气,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清凉的薄纱裙仅仅过膝,风格像是古老神话当中男女都可以穿着的缠织式服饰。 天青色薄纱如蝉翼,覆盖缠绕着象牙白的内裙,尾部坠着串珠,晶莹剔透。 踩踏在草茎上的,是透气轻便的鞋子,除了底部,往上几乎只有点缀银叶子的细带绑着足踝。 魔术师半阖眼,“这套衣服很适合你,你穿上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水鹊想了想,还是和他说:“谢谢。” 虽然他不是很懂服装的裁剪设计,但是对方送的这一套好像还挺贵的样子。 不知道能不能折算到软饭值里呢……? 淡彩的光点在水鹊眉眼间,像是灵境里才会出现的花仙子。 只是饮风食露的花仙,此刻脑子里盘算的是市侩的软饭生意。 赏金猎人盯了水鹊很久,从对方下马车后视线就和黏上了转不开。 搞什么? 这么漂亮…… 原来真的是公主啊? 但是为什么他是马车夫? 水鹊在禁闭室里呆了一下午,早就肚子饿了。 炼金术士撑在摆满美食的大长桌上,对他招招手,轻易地就把饿肚子的水鹊钓过去了。 施了魔法的果酒像瀑布一样,灌满每一个递过去的酒杯。 甜点层层叠叠,水果鲜翠欲滴。 水鹊简单填了填肚子。 其余异教徒的隐晦目光似有若无地往他的方向打量。 稍微见识深厚的,就能发现这个由南瓜马车载来的清纯小巫师,实际上是成年不久的梦魔。 他们没见魔术师和谁那么亲近过,甚至还布置下这样瑰丽的场景。 他们是情人关系? 在场者揣测着。 这里不像是什么巫魔会,更像是谁为了追求心上人特意在仲夏夜布置的宴会,成功了的话,还可以就地举办成追到会。 水鹊被盯得不好意思,他凑过去低声问炼金术士:“我迟到了吗?”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看他? 水鹊心虚。 炼金术士神秘地笑笑,安慰水鹊:“没有,还有重要的客人没到。” “当然,你是最重要的客人。” 水鹊环视了一圈,大多数是生面孔,他都不怎么认识巫魔会的前辈。 好像没有见到…… 他的视线忽然对上瓦蓝色眼睛。 魔术师问:“你在找魔笛手?” 水鹊被猜中了心思,怯怯地摇了摇头。 他就怕碰上魔笛手,可能是之前对方主张是自己的血族教父的缘故。 “巫魔会还没开场。”魔术师看了看夜色,风从东方吹过来,吹动棕发,他转头问水鹊,“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水鹊慢慢眨了眨眼。 一只大手插入,隔开他和魔术师。 魔笛手把圣杯和圣骨抛给魔术师,声音森寒,“齐了。” 杂戏演员风尘仆仆地跑回来,呼吸粗重,怀中抱着圣衣与圣十字架。 护卫着他们回来的扑克牌卫兵,立在附近等候命令。 水鹊没有听见魔术师出声,但扑克牌卫兵就好像已经接受到了指令。 它们接过圣器,整齐划一的步伐,将圣器摆到巫魔会的各个角落。 每个放置到对应的位置后,就和触发了神秘开关一样,四处幽幽亮起,白芒刺目。 水鹊不得已抬起手,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等到习惯了这样的光芒之后,他缓慢睁开眼,才发觉整个巫魔会的场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画出来的整体,有些像是召唤阵。 因为水鹊之前学了恶魔召唤的法阵,对召唤类大同小异的符文已经熟记于心。 不过……他们在召唤什么? 水鹊有了猜想,但觉得过于惊骇而不敢确定。 魔术师反而看了他的神色后,缓声问:“你不好奇吗?你认为圣灵真的存在吗?” 水鹊茫然地和他对视。 这是要召唤圣灵? 耳畔响起如同夏日闷雷般的铁骑声,齐整的圣廷骑士队伍,乌压压一片,向这边进军过来。 为首的是骑士团长。 还有在驯马上,一身白袍的西尔卫斯特。 水鹊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丢失钥匙的白袍眼熟了。 对方好像是有意包庇,放他逃出来,但到了这样的场合,还是会与水鹊所在的巫魔会站到对立面。 风越吹越大了。 把薄纱裙尾部的串珠吹得碰撞发出丁零当啷,敲金击玉般的声音。 庞大的巨龙黑影如约而至,隔绝了月亮,黑茫茫笼罩在巫魔会之上。 见水鹊惊讶地抬头看向天空,魔术师解答道:“我分别向屠龙勇士与黑龙传了信件,我说——公主在我手上。” 他对水鹊轻笑了一声。 风继续吹,水鹊的脊背却无端沁出汗来。 上一周目的过期公主……也算是吗? 魔术师说:“恶龙一定会抢走公主,而在公主、恶龙、屠龙骑士同在的场合,恶龙必然会与屠龙骑士决战,不觉得很无趣吗?” 他征求水鹊的意见,用帕巾轻轻点在对方濡湿的额角,“你觉得是谁创造的命运规则?圣灵?还是?” 水鹊不安地摇摇头。 魔术师说:“不管是谁,这个人好像忘记创设维斯山脉尽头的景色了。你的教父名下,那座位于维斯山脉尽头雪山顶尖的城堡,后面是一片空白。” 天云变色,狂风大作,山崩地裂一般。 扑克卫兵的长矛与圣廷骑士的锐剑撞击。 树木摧折。 水鹊一个人被推到角落里躲着。 巫魔会和圣廷斗争得不可开交。 金色的龙血在空中如同雨一般落下,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圣器上。 光芒刺得人眼皮都睁不开了。 召唤阵的要素好像全都集齐了。 巨大的冲击浪从中央向四周震出,最终归于停息。 风停树止。 没有所谓的圣灵。 周围的环境像沙漏中流下沙粒一样散落。 吱嘎吱嘎,不堪重负。 最后的一眼,水鹊只看见了即将倒塌的大树,和护住他的守护灵。 【公告:由于bug,NPC与养成人物[水鹊]已发现“世界的真相”。】 【神子游戏内测紧急提前封档,请玩家稍安勿躁,目前工作室正在加班加点维护中……】 【敬请期待,相约公测见面,届时将有更多公测好礼奉上!】 【点击链接预约,公测将有十连抽免费赠送!】 关郃。 关郃气笑了。 ……… 【世界脱离成功。】 【软饭值已达上限,折算中……】 【剧情进度:100%(含小世界bug补偿15%)】 【程序评价:新职员之光。】 后面的评价报告水鹊还没看完,他一看见剧情进度有达到了,心中有了底,就赶紧让系统77号给他找新的小世界了。 他要好好工作,按照小世界与大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目前大世界已经快要到年终了,他可是要争取在年终评奖的新星职员! 虽然不是特别赞同宿主不休息的做法,但77号还是听话地疯狂翻找资源库。 “找到了!找到了!”77号兴奋地说,“下个小世界,宿主要扮演的是退婚男主龙傲天的少宗主!” “和男主是青梅竹马的刁蛮恋人,年少慕艾,让男主爱得死去活来。但在剧情中,男主因为魔修而导致家破人亡后,宿主立即选择了退婚撇清关系。” “并且还羞辱男主,转头选择了另一个门派的首席弟子重新订立婚约,而这个首席弟子,是男主拜入新门派之后的大师兄,宿主没少让他给男主使绊子。” 77号迟疑了一阵,“嗯……宿主还是纯阴之体,整天想走采补修为的修炼捷径,沾花惹草,任意妄为,在门派里欺男霸女,背着未婚夫偷、偷吃……” 水鹊缓缓眨了眨眼,“我这么坏吗?” 他看过许多77号存的乱七八糟的各类小说,对退婚流的故事发展大致有了解。 结局无非是男主得道,踏碎凌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覆灭少宗主所在的宗门。 对这样的套路胸有成竹,水鹊信心满满地说道:“那我们先出发吧?” “剩下的你在路上慢慢和我说。” 他摸了摸77号的脑袋。 ……… 悟真派是传统的修真门派,在遁入山林与红尘修炼之间折了中,门派选址在靠近人间界的群山中。 山脚就是红尘。 门内弟子常常下山扶善惩恶,因此门派虽势力不大,在人间界却小有名头。 通往悟真派的道路,群山峻岭,叠岭层峦。 峰回路转得令人头晕目眩。 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凡人,是无法从山脚走石梯上去的。 每每有人要拜访仙师,想要求仙问道,长居山脚附近的一户散修,便会来劝导他们原路折返。 有心者可以等待悟真派每五年一次的招选大会,把孩子送过来测试根骨。 眀冀当然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他是这户散修的独子,自开蒙之时,与识字一齐开始学习的,便是明氏剑法。 日日挥剑三百遍。 因此,他虽然才十岁,到现在已经身负练气中期的修为了。 他的父母让他带上明氏剑法,说他们家曾与悟真派的宗主有缘,他和宗主的独子定了娃娃亲。 眀冀不明白,男孩子和男孩子怎么能够定亲? 他的父母就笑,说宗主的孩子命格特殊,是极阴之人,需得和纯阳体质的男孩儿定亲,瞒住天道才好锁住命的。 如今他有足够的修为能够独自上山去,父母已经和悟真派的长老们都打过招呼,就让眀冀前往悟真派。 不管是为了之后深入仙途,还是单纯炼体,进入以体修为主的悟真派都是一个好选择。 临水登山。 入目皆是层崖峭壁,稍有不慎,心神以不稳就有可能落入群山深涧当中。 眀冀不敢掉以轻心。 山腰白雾缭绕,他还是孩童之躯,停停歇歇,时不时摘下背上的行囊,喝一口壶中的水,再吃一口炊饼。 包袱里有一颗辟谷丹,可以抵御一日的饥饿,是父母给未辟谷的眀冀准备的。 他舍不得吃,毕竟是父母用了十块下品灵石和丹修换的。 对于多数没有门派支撑的贫困散修来说,这已经价值不菲了。 他就这么硬生生走上去。 中途只在一棵大树下小憩。 即便如此,等眀冀登入悟真派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时候正值初冬,呼气清寒,连说话都直冒白气,他却因为登山热得气喘吁吁,额头沁汗,形容狼狈。 眀冀这个年纪,已经初步有了对外表的在意。 他习惯了洁净、利落。 一丝不苟地整理了深灰的棉布袍服,擦去额头的汗,眀冀才向前对守门的杂役弟子问好。 当值的杂役弟子有人知会过,见了眀冀,简单询问过就把人放进来了,还把人领去见了几个长老,简单敬过茶,磕了头,就算是如约拜入悟真派了。 眀冀最需得拜见的宗主因为闭关,没有见上面。 他便问带领自己进来的杂役弟子:“师兄,你可知道小宗主在何处?” 父母和他说过,他的娃娃亲对象是宗主的独子,未来要继承悟真派的。 这么想来,叫小宗主或是少宗主,都是没有问题的。 杂役弟子担不起他一声师兄,他连练气都才堪堪一层,还是外头做杂活的。 和眀冀这样年纪小小已经练气中期,一拜入门派便是内门弟子的天骄完全不一样。 杂役弟子诚惶诚恐地给他指了路,“小宗主一会儿要从那角西墙攀出来,哎呦,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捅出去的。” 他守门多久,就帮小宗主瞒了多久。 要是被小宗主知道他抖搂出去了,没他好果子吃! 眀冀眉头锁紧,他言笑不苟,眼角眉梢显然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从西墙攀出来? 且不说攀爬危险,如今是早课的时候。 眀冀已经在刚才长老那里,知晓了门派大大小小的规矩。 他守在西墙角下。 里面是诵读早课的童声,早课结束后还要练晨功。 好一会儿,墙内窸窸窣窣响,好像有人踩踏过冬天的杂草枯枝。 “嘘——你小声点!” 眀冀听到一墙之隔清润润的声音。 接着有一团白色动作艰难,手脚并用地攀上墙沿。 之所以说是一团,是因为对方身上穿的不像入道修真者,寻常只要是踏入修真门槛的小童,也能够只穿单衣外罩一身袍服就可以抵御寒气。 而对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银红夹袄,狐裘斗篷,白绒绒的暖耳罩住耳朵两侧。 七八岁的小少年,玉雪可爱的眉眼,脸颊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可怜得紧。 好不容易攀上了墙沿,眼睛一看底下有个人影守着。 以为逃早课的事情事发东窗败露了,吓得脚上一滑。 “啊呀——!” 眀冀注意着他的动作,听到人叫喊,想也没想就张开手在墙下要接住人。 小少年胸前佩戴的赤金璎珞圈,上面坠有暖石、火珠,碰撞得一阵叮叮当当响。 眀冀再怎么样,也和对方一样是个半大少年,为了接住人,整个被砸进没扫走的雪堆里。 水鹊艰难地用手压眀冀肩头,撑着起来。 墙内还有人,听到水鹊“啊呀”一声,直道不好,三两下翻越西墙,攀了出来。 同样差不多大小的年纪。 圆领袍肩头还有两个灰脚印子。 不难猜是刚刚让什么人踩在了上面。 涂钦午急匆匆地拉起人,慌忙地给水鹊拍雪,也没看躺在地上的眀冀一眼,只顾着问水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着了没有?” 水鹊倒是好端端的,没出一点问题。 眀冀站起身,拂去一身雪,拧动手腕,咔咔作响,是刚刚尝试接住水鹊的时候伤到了。 任性妄为的小宗主非但不和他道谢,反而倒打一耙,气呼呼道:“谁准你在这里吓唬我的?” 眀冀抬起视线。 小道君粉雕玉琢,朱唇皓齿,可身上几乎没有半点修为。 天气冷,还要靠衣物与暖石火珠保护。 水鹊见他面无愧色,更生气了,手没礼貌地直直指着眀冀,转头对着同行的涂钦午道:“铁牛,你上!要好好教训他!” 执事堂长老冷不丁道:“小宗主要教训谁?”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凭借在场三个小孩的修为,加起来也无法察觉到他的行踪。 他一来,水鹊就不敢吱声了。 还、还是执事堂管教习的长老…… 教习长老胡子花白,是个刻板老头,大有替闭关的宗主教养孩子的架势,严肃地问:“逃避早课晨功,还想欺凌同门,少宗主,你自己说该领多少鞭?” 眀冀见到小宗主的脸色刷地就雪白一片,怕得好像要簌簌发抖起来。 压紧唇,眀冀站出来,低腰敛手对教习长老道:“少宗主方才只是在同我开玩笑。” 教习长老狐疑:“当真?” 眀冀点头,“长老明察,眀冀绝无虚言。” 教习长老知道对方这是在袒护水鹊,仍旧吹胡子瞪眼,“那光是逃避早课晨功足有月余,少宗主,这又算多少鞭啊?” 涂钦午刚才让眀冀抢先护了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转头当即学了人家的话,拍拍胸膛,义薄云天地说道:“长老明察!是我强迫少宗主和我一同逃课的,少宗主是被迫的!” 他说得格外诚恳。 正是这样才显出来古怪了。 教习长老盯着涂钦午肩膀的两只小脚印子。 小宗主有两人给护着,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吓的,眼泪汪汪。 立即躲到涂钦午和眀冀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来看,眼中含着一泡泪,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 哭眼抹泪的,鼻尖红红,“长老……你要打,你就打他们吧,打我会打坏的……” 说话是一点江湖义气也不讲。 第12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 虽说是总角之年,但也养得太过娇纵了。 哪里有悟真派宗主微生枞少年时的半分风采? 教习长老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已有金丹修为,在宗中,是实力除了宗主外,排得上一二的,在这灵气日渐稀薄的下界,也算得上有名有姓。 他自小进入悟真派,陪同悟真派经历过将近四百年风风雨雨。 眼看着前任宗主因为境界不得突破,寿元殆尽,原地坐化,仅仅留下一个先天道体的养子。 眼看着当初的半大少年,五岁练气,十岁筑基,三十金丹,到后来百年元婴,挽救岌岌可危的败落宗门,如今更是下界中屈指可数的化神期大能,坐镇悟真派,让旁的宵小之徒不敢欺侮门内弟子。 上次宗主闭关出来的境况,仿佛就还在昨日。 他们当时迎接宗主出关,却不知道宗主从哪里抱回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顾在场长老目瞪口呆,面色淡然地说这是自己的血脉,将来定要继承悟真派。 因着宗主微生枞是先天道体,他们本来以为少宗主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带领悟真派跻身下界仙门的上游。 结果…… 教习长老重重叹一口气。 他看了看躲在两个小少年之后的少宗主。 光是初冬就冻得脸白鼻红的。 教习长老哪里敢真的罚他? 惩戒堂的几鞭子下去,少宗主恐怕是半条命都要去了。 自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可怜得整个宗门的心神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又是纯阴之体……要么洗髓换骨,要么成年后走房中采补的秘法,否则就只能止步筑基境界。 长老们轻怜痛惜,宗主更是千依百顺,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拥整个门派的至宝温养长大的。 正是这样,才宠坏的。 水鹊还在探头探脑打量他的反应,教习长老佯装怒气地瞪了回去。 横眉立目,拿涂钦午开涮,杀鸡儆猴,“钦午,你自己逃避早课晨功也就罢了,怎可拉着少宗主一起胡闹!” 又是从墙上摔下来,又是和人冲突要打架的。 教习长老装的三分怒气上涨成五分,指着涂钦午教训道:“宗门念在你情况特殊,平时多有礼遇,如今你却偭规越矩,视科条门规等同无物,自去惩戒堂领十五鞭子!” 涂钦午是人间界大金朝的皇室中人,去年被送过来悟真派。 悟真派本来不收这种身份与尘世牵涉太重的弟子,但大金朝皇帝许诺以国境内西南的灵脉相赠,今后还会为门派内下山历练俗尘的弟子提供便利,悟真派最终还是妥协了。 念在对方身份特殊,门内对吃穿用度的划拨,给对方的从来都是上等的。 教习长老看涂钦午还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更是来气,“快去!领了鞭子再去思过崖思过一日!” 涂钦午忿忿不平,不敢表露,勉强低头一拱手,“是。” 不情不愿地大步往惩戒堂去了。 教习长老看着余下的两个小少年,“你们——” 眀冀的身形绷紧,倒不是由于等待发落而产生的紧张,而是因着背后躲着的人。 水鹊好像全然忘了刚才还叫嚣着,让涂钦午教训他一般。 涂钦午一走,他就自然而然地躲到眀冀背后,因为眀冀大了两岁,比他高了一头,他就扒拉着人家的肩膀,才好往外探出去看。 眀冀稍微侧过下颌,便能将水鹊眨巴眨巴眼,望着教习长老的那副样子观察清楚。 原来方才是真哭。 眀冀看到他圆圆眼角残留的水痕。 泪都抹到眀冀的棉布袍上了。 教习长老见两人没一个真害怕自己的惩罚,威严扫地,怒目睁眉地说道:“你们两个,鞭罚可免,一会儿跟着涂钦午一同到思过崖反省一日!” 水鹊在同龄人当中是个混世魔王,面对严肃的教习长老,他只有垂头丧气的份儿。 闷闷地道:“噢……” 慢吞吞地跟上了涂钦午离开的方向。 足下的小羊皮靴,踩得雪地里一脚一个印子。 眀冀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长老告诫时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明氏的孩子?”教习长老问着,以神识略过对方的督脉经络,缓缓颔首,“根骨不错,年纪轻轻,就达到练气中期了。” 眀冀礼貌地拱手,“长老过誉了。” 教习长老摇头,“你天资好,年龄又稍长,水鹊连练气的门槛都尚且还在摸索当中,你平时要多加担待爱护,多盯着他,可不能让他成日胡闹。” 他绝口不问方才发生争端的原因,也不宽慰眀冀,直接便指示对方要多照顾水鹊。 好像眀冀是门派新招来的,专门照料水鹊的侍童。 眀冀自知落魄散修出身,比不得悟真派宗主唯一的独子,他仍旧不卑不亢道:“是,弟子谨记。” 不论如何,有宗门可依,有真师传授,能在修真路途中解答疑惑、指名道要,眀冀即便是在外门当杂役弟子也会留下来。 何况他如今一入悟真派就是内门弟子? 不过是给娇纵的小公子当半个侍童罢了。 ……… 思过崖在悟真派群峰中最北方末端的山头。 寒风凛冽,全从北边吹过来,思过崖没有旁的山峰阻挡,风雪侵肌,刮得脸颊都疼了。 他们经过的铁索栈道,在空中摇摆。 即便是有修为傍身的眀冀,也感到有些发冷。 他看了看水鹊簌簌发抖的身影。 思过崖越往上,环境越是恶劣,专门作为让犯错弟子反省的地方。 好在他们只用在山腰的一处洞穴内思过。 山洞可以避风,里面比外面要好得多了,洞内有一张玉石打造的石床,旁边有一木架,上面放了一本簿册,是悟真派的门规。 到了思过崖,要么反复阅读门规打发时间,要么就在玉石上打坐调息。 两个选项,水鹊都不喜欢。 他进思过崖的时候,还向看守的师兄求救讨情,结果师兄正义凛然,“小宗主,教习长老传书过来,再三嘱咐我的,要我好好看守你们,可别让师兄为难了。” 水鹊的希求没有得到满足,怏怏不乐的。 涂钦午前头去惩戒堂领了十五鞭,走起路来一步一跛的,还龇牙咧嘴,让带着童稚的英气眉眼都扭曲了。 水鹊把随身带的还血丹丢给他,“我爹闭关前给我的,就十颗,分一颗给你。” 还血丹可以治疗大多数的外伤,还能补气血,强健经脉。 修真界的丹修在哪都是香饽饽、座上宾,悟真派正好供着一位素负盛名的丹修,每月炼出的丹药也就两三炉。 光是给派中的内门弟子都尚且不够。 更别说从下界流入人间界了。 涂钦午虽为人间界一国皇子,灵丹妙药见的也是不多的,皇室供起来的方士说是下界过来的丹修,实际上全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 他说了声“谢谢”,收下还血丹一口闷了。 连水也不稀得喝。 水鹊努努嘴,指一指玉石床,“你穿的貉绒披风用来垫着好了,服用了还血丹要立即打坐调息才好发挥药效的。” 涂钦午想说他不需要用貉绒披风垫玉石床。 水鹊有点别扭地说道:“反正你的披风那么大,顺便借我坐一下。” 他这般口吻,涂钦午倒是明白了。 只有身娇肉贵的小宗主,才需要用貉绒披风垫上冷冰冰的玉石床。 他依言把自己的披风铺上去了。 这本来是涂钦午领了鞭罚之后折回住处带上的。 以防周身鞭伤后又遇到风寒。 现在全让小宗主坐下了。 涂钦午稍微叹了口气,他背上鞭伤疼,没了刚才翻墙时生龙活虎的劲头,占了水鹊旁边的位置,盘腿,闭目调息。 眀冀没了位子,他们之间也不熟悉,他就立在一旁翻阅那本门规簿册。 风雪渐渐停歇,日头移转。 稀薄的暖光斜入山洞内。 “咕咕。” 饿肚子的声音响起,在落针可闻的洞穴内,格外突兀。 空气都为之静滞了。 水鹊面临两道视线,尴尴尬尬的,恨不得遁地下去,“看我做什么?没见过饿肚子吗?!” 筑基后修士方能辟谷,在场的三名孩童尚且远着。 眀冀从背囊里取出那颗辟谷丹,“……你要么?” 他算是以德报怨,大方分享了。 涂钦午看不惯这新来的做派,更不愿意让水鹊吃别人手里的东西,他伤势大好了,不再打坐调息,直接从石床上蹦下来,动作迅疾地抢了眀冀手中的辟谷丹。 一咽,就下了肚子。 急得水鹊跳下来去推他,“臭铁牛!你又不饿,你抢了,我吃什么?” 他霸道得很,要去推涂钦午,结果自己力气不大,对手又已经是练气初期,反倒推搡了一下自己还后退差点摔了。 涂钦午忙扶住他,解释道:“我是怕他给的东西下了毒!这家伙不知道打哪来的,一来就把长老都引过来了,害得我们进思过崖,谁知道他给你这个安没安好心?!” 水鹊生了一肚子气。 不过他们两个小人之心一合算,都把眀冀当成了没安好心的坏蛋。 涂钦午弱声对水鹊说:“对不起……不过,你也别在外人面前叫我铁牛啊。” 还是去年进宗门的时候,水鹊因为微生枞溺爱,识字练功一推再推,七岁了刚开蒙没多久,不识得几个字,涂钦午已经能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了。 他草书一挥,和水鹊说这是自己的名字。 结果就一直被叫“铁牛”叫到现在。 他们两个感情好,亲密无间,凑起脑袋来讲眀冀的坏话。 饿肚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眀冀微微叹息一声,他放下簿册,从背囊里又找出没吃完的半块炊饼。 递给水鹊,“只剩这个了,我没有下毒。” 水鹊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他咬一口,稚气的小脸皱巴巴起来。 “和石头一样硬!”他气鼓鼓地质问眀冀,“你是存心要把我新换的牙磕掉吗?” 说完,水鹊用那又冷又硬的饼子去砸涂钦午,“都怪你,抢了辟谷丹,我都要饿扁了。天这么冷,我却要在这里吃石头……”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委屈上了。 涂钦午忙道:“别生气,哎呀,别生气,你可千万别哭呀……” 他脑筋转转,自告奋勇,“我、我去给你找吃的。” 涂钦午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 没多久,他不知道从哪捉回来一只雉鸡。 新的难题又来了。 一个皇子,一个小宗主,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连把食物弄熟都做不到。 监察者01看不下去他们的窘态。 水鹊这次是胎穿,什么记忆也没有,要等长大些才好把记忆还回去。 复杂的事情小孩也理解不了,监察者跟77号都没和现在的水鹊透露过关于这个小世界的信息。 他现在就是小孩脑海里一个“奇怪的神仙叔叔”。 监察者半哄道:【宝宝,让角落那个穷小子给你烤鸡肉吃。】 他倒是不想看水鹊和这个小世界的男主有什么接触。 不过现在也没法避免。 好在小宗主不会和他说:“眀冀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监察者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第12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 水鹊去看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眀冀。 年岁稍长,比他要高了一个头,身上穿灰扑扑的破棉絮布袍服,在迎风的洞口,立得如同寒柏般挺拔。 悟真派素来提倡俭以养德,但是在吃穿用度方面,不会短了门内弟子的。 毫不夸张地说,大概门派的杂役弟子都比眀冀穿的好。更何况是琼枝玉叶的小宗主,这种材质的布料,他都不稀得看一眼的,连给他的卧房当垫脚软毯也不够格。 这个新来的家里穷得叮当响。 小宗主观察细致入微,下了判断。 听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定人家确实会烤山鸡呢…… 水鹊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过去,因为之前他们还和眀冀起过冲突,当时剑拔弩张的,现在让他示弱请别人帮忙,他脸皮比同龄的孩子要薄一些,就不好意思起来。 他扯了扯眀冀袍服的衣袖,别别扭扭地小声说:“你会不会烤鸡?能不能……帮帮忙?” 水鹊抬眼去看眀冀。 他自小吃八珍玉食长大,食材都是山上吸风饮露、含日月精华的灵食。 整个人灵秀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仙露明珠一般。 见眀冀不说话,水鹊以为自己之前不礼貌让人讨厌了,既然有求于人,他不忘用别的东西做交换。 “你看你穿的衣服,灰不溜丢的,料子也糙。”水鹊轻轻掰扯眀冀的衣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直接说出来不太好,说不定会伤到人家的自尊,“噢,我不是说你穷的意思……” 好像这么解释也不好。 唉呀! 水鹊急得挠了挠脸颊,也没人教过他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眀冀仅仅是个十岁的孩童,在一个悟真派宗主独子、一个人间界皇子的面前,他的一切确实显得拿不出手,包括刚才被嫌弃的炊饼、身上穿的灰棉服。 他还不能很好地掩饰与控制情绪,此时稚嫩的脸上隐隐有几分难堪。 眀冀皱紧了眉头,和小大人一样,问道:“要我做什么?生火?拔毛?还是烧烤?” 水鹊和涂钦午面面相觑。 涂钦午还在梗着脖子逞能,“你别担心,我会的,我琢磨一会儿就会,用他个坏蛋……唔唔!” 水鹊捂住了涂钦午的嘴巴,扭头对眀冀说:“全部,全部都要帮忙。” 他们从看守思过崖的师兄那里借回来打火石。 等眀冀在山间的小瀑布边处理完整只雉鸡,艾绒一掩,火石一打,便升起炊烟来。 水鹊被对方利落的动作震撼到了。 真、真厉害呀…… 小孩子的不愉快过得很快,一阵风就吹没了。 他忘了早上被眀冀在墙边吓的一跳。 和狸奴拱人一样凑到眀冀身边。 水鹊哼哼:“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 他想起来自己没说完的交换条件。 “你今天帮了我这个忙,”水鹊大方道,“那我过冬制新衣的真红六金鱼锦、杂宝织金绫那些都分你一匹!” 他生火烧鸡不会,说起那些用来做漂亮衣服的布料,倒是如数家珍。 眀冀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难堪实在没有必要。 对方只是一个天真的被宠坏的小孩而已,又比自己年纪小。 他摇摇头,“不必。” 不过是生火烧鸡,这点功劳抵不上那些名贵织锦。 眀冀觉得衣服只要能穿,足以蔽体便好,他早早下了决心,往后要一心向道的,就像他父母说的那样,修道不必求于外物,在意这些做什么? 他早慧,自己开导了自己。 回头看,水鹊和涂钦午已经毫不客气地撕扯鸡腿肉,大快朵颐了。 烧鸡的时候,他们没借到调料。 思过崖这种地方,哪里找得到调料? 因此这山鸡是平淡无味的。 看来是真的饿了。 眀冀摇摇头。 ……… 微生游意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落日熔金,火烧云一大片一大片。 他和看守思过崖的同门打过招呼,足下轻点,自如地飞跃铁索栈道。 堂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而是睡在灵玉床上,狐裘斗篷当被子卷着,三个小孩依偎,头和头靠在一起睡着了。 水鹊在中间,正好能盖完整张斗篷,只大方地给两个同伴一点斗篷角来盖。 睡得香甜,脸颊闷得粉扑扑。 看来是他白担心了。 微生游意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一想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他还是把水鹊叫醒。 水鹊揉了揉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视野当中,看见了对方清俊的面容。 他惊喜地揽住青年的脖子,“游意哥!” 他们的动静不小,涂钦午和眀冀也醒来了。 微生游意动作熟练,托着水鹊屁股抱起人来,“好了,饿了没有?我刚回到派中,一听人家说你被教习长老罚了,急得我都没去功善堂回禀,直接就来找你了。” 功善堂是悟真派里让弟子领事项的地方,多是些下山除妖卫道、护卫商队或者帮助某个长老采取草药的杂事,完成了便可以换取灵石,门内只有年满十六岁的弟子才可以领取事项下山去。 水鹊之前吃了微生游意带回来的糖葫芦,就开始一心想着长大,为了能够下山去人间界吃喝玩乐。 他兴奋地问微生游意,“我要的水晶鲙、煎夹子和酸辣萝卜呢?游意哥你没忘了吧?!” 微生游意抽出手来一拍脑门,恍然想起,“唉呀!” 雪嫩嫩的小脸垮下来。 水鹊灰心地嘟囔:“你忘了吗?那下次要记得……” 微生游意提起腰间悬挂的储物袋,“逗你的,这可是水鹊第六十七个一生一次的愿望,我怎么会忘记?” 几个小碗钵装好的杂嚼小吃。 上面插了几个签子。 水鹊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端碗。 微生游意放他下来,帮他托着小碗,眉峰一挑,“不分一点给你的小伙伴?” 腮帮子塞满食物,鼓鼓囊囊,水鹊小声说:“唉,不好,不好的,这些多不健康啊,我吃就好了!” 他还一边嚼啊嚼,一边转过去对眼巴巴的涂钦午摆手,“不好吃的,不好吃的,我这次吃了以后都不想吃了。” 微生游意惯着他,也没说什么要乐于分享的话,这本来就是为了水鹊买回来的。 不过还是嘱托道:“你可别让宗主发现了。到时候小叔把我丢到思过崖顶上,我就再也不给你带零嘴了。” 微生枞是前任宗主带回来的养子,这样就和微生游意的父亲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微生游意的父亲没什么修真天赋,最后前任宗主让先天道体的微生枞挑起悟真派的大梁。 微生游意出生的时候,他这位世人眼中修道天才的小叔,已经是元婴后期,只差临门一脚踏至化神期了。 实话实说,微生游意对于高人修士的想象,大部分是以曾经的小叔为基础的。 一身洗得发白的破青衫,精劲腰间束三寸黑木腰带,空荡荡,旁的玉佩一类也不系上。 骨相清绝,周身气质冷涩凌冽,目空无物。 夏天踢剑醉荷,冬日把枪卧雪。 落拓放旷。 长老都说宗主是个武痴,宗门事务是一概不管的,只钻研修道,好在这正是当初悟真派需要的。 微生枞也确实不负众望,让悟真派好歹有了化神期大能坐镇。 微生游意觉得世外高人都应该像他小叔这样。 直到他看到微生枞闭关回来,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临大敌地问他父亲,孩子都是怎么养大的。 好像哐当一下,高人入世了,酒也不喝了,锋利的兵器丢到杂物房里落灰。 手上的蒺藜枪换成了拨浪鼓。 整个宗门多了个得仔细护着的心肝。 微生游意看水鹊吃得不亦乐乎,嘴角都沾着酱汁。 可怜可爱得要命。 微生游意叹息了一声,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擦拭干净了。 水鹊自己全尝过了一遍,才给其他两个人分享。 微生游意这时候才注意到生面孔,“你就是眀冀?和我们家水鹊有娃娃亲的那个?” 眀冀怔了一下,点头。 水鹊口中都是食物,含糊道:“什么,什么娃娃亲?” “好了。”微生游意没回答水鹊的问题,他站起来,直起腰,“我带水鹊回去了,你们也都回弟子居吧。” 眀冀仰头道:“教习长老说让我们思过一日。” 微生游意理所应当,指向外面的火烧云,“对啊,太阳快落山了,你们不会以为这一日真要满打满算十二时辰吧?少宗主在这里,他哪里舍得?” “走罢,走罢。” 他抱着水鹊离开,背对他们无所谓地摆摆手。 水鹊的酸辣萝卜和煎夹子吃了一路,都没吃完。 他是少宗主,和微生枞一起住,宅院和宫殿差不多大,独占悟真派一个峰头。 父亲闭关了,宅院里就剩他一个人和几个洒扫侍童。 那些侍童又不会告密,水鹊早早收买了他们。 他和微生游意告了别,乐颠颠地跑回院子里。 宅院楼阁参差,凉亭水榭,蕉荫竹林,湖石假山一应具有。 东院是鱼池、花厅,西院是长廊、小楼,正院议事,后院才是住人的。 后院的格子窗里层糊了白色窗纸,和黑漆窗架相映,朴素明净。 水鹊才爬上屋前的楼梯。 “吃的什么?” 青衫男子坐在前庭中央的黑漆编藤榻上,使水鹊一进门就能看见自己。 他爹不是闭关了吗?!怎么没人和他通风透信? 水鹊吓得一哆嗦,差点心虚地把食碗丢了。 微生枞的外貌停留在而立之年,眉头蹙起来,上前缓声道:“少吃这些,全是煎炸酸辣,对你身体不好。” 水鹊支支吾吾,“没吃,还没吃呢,我带回来吃的,刚要吃第一口……” 微生枞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水鹊在说鬼话。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抱起水鹊,坐回藤榻上,让孩子坐在自己膝头。 微生枞:“你犯什么错了?陈长老要罚你?” 陈长老便是教习长老。 水鹊抿着嘴巴不肯说,好半天才道:“没、没做错什么。” 他抱着微生枞的脖子,企图蒙混过关,“爹你不是闭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微生枞闭关了将近一个半月,今日心神一动,感觉不对才出来。 一回来就听到侍童禀告小宗主给关去思过崖了。 他拧了拧眉心,不明白自己的教育方式哪里有问题。 “没犯错,陈长老为什么说你翻墙逃了一个月的早课?他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冤枉你?” 水鹊扯着他衣袖,小声辩解:“没有一个月……中间断过,也才二十九天……” 微生枞断眉旁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掰着水鹊的肩膀,和人平视,对着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微生枞才问:“明天去上早课?” 水鹊乖乖点头。 微生枞:“后天呢?” 水鹊猛猛点头:“嗯嗯!” 微生枞:“好。零嘴还吃吗?” 水鹊不情不愿,还是乖乖地把碗递给微生枞,“不吃了,给你。” 微生枞:“嗯。” 他接过来,把整碗交给了侍童。 水鹊嘀嘀咕咕,几乎全是气音,不出声,让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微生枞忽然想起来,“那个眀冀,你见过了?喜欢吗?” 水鹊想了想,回忆起来这个名字是那个灰袍子会烤鸡的哥哥的。 他摇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喜欢,他今天早上在墙底下吓唬我,害我摔着了!” 像每一个回家告家长的小孩。 微生枞眉目一沉,检查他周身情况,“摔到哪了?” 水鹊哼哼,“没有,我砸他身上了。” 微生枞敛目,“那就让他住到北弟子居去吧,那里灵气厚,也不错。” 原本按照年纪和等级,眀冀是要住在南弟子居的,离这里和弟子会堂都近。 北弟子居虽说灵气浓厚,但和这个宅院的距离是整个悟真派最远的。 ……… 水鹊答应了微生枞第二天要上早课。 还是迟到了。 弟子会堂里坐在案几前的,都是年纪相差无几的小弟子,个个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他。 眀冀和涂钦午都坐在第一排,就在他那个空位的左右,一个淡淡地看过来,一个冲他挤眉弄眼的。 水鹊脸上有点燥,拘谨地站在门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早带领早课诵经的,正是教习长老。 他吹胡子瞪眼,“少宗主,怎么回事?如今什么时辰了?” 水鹊嗫嚅道:“我、我昨晚在参悟蜇龙老祖的睡功秘诀呢……” 他自己说着,自己来了底气,摇头晃脑,背了两句:“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上卧,世无知音。*” 弟子会堂里窃窃响起笑声。 水鹊捏了捏衣角。 他没骗人,他昨晚真的在认真参悟,特别有用,他看完这两句就睡着了。 教习长老看不过去了,摆摆手让他坐回去。 今早诵经诵的是三字诀和悟道诗。 比睡功秘诀还要厉害。 水鹊坐在第一排,他也不敢趴下睡,就支着脑袋,嘴巴在动,眼睛已经眯起来了。 眀冀余光瞥了他一眼,在教习长老往这边巡过来时,敲了敲水鹊的案几。 水鹊一个激灵,清醒了,教习长老路过时,故意念得特别大声响亮。 涂钦午狠狠瞪了眀冀。 凭什么这个人一来,就抢了他的活? 就凭他和水鹊订了娃娃亲? 他们以后要结婚吗? 眀冀这个陌生面孔从昨天一进门派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他身上也没有别的标签,问起来,知情者都回答是少宗主的娃娃亲对象。 弟子会堂的都是才八九岁这样的年纪,最多也就十岁。 他们模模糊糊地知道什么是娃娃亲。 早课一放,趁着晨功还没开始的间隙,一窝蜂跑过来围着水鹊,叽叽喳喳,“少宗主,你真的和这个家伙有娃娃亲?你们以后要结婚吗?” 他们把水鹊的案几围得水泄不通。 眀冀不得已让开位置,听到他们的问话,皱起了眉。 水鹊满脸迷茫。 其他的小孩看了,愤愤不平。 悟真派女弟子少,他们扮家家酒的时候,想让小宗主当新娘子,小宗主还不愿意呢。 凭什么这个眀冀可以和小宗主订娃娃亲? 不知道是谁问出声的。 涂钦午也怒气冲冲,拍桌而起,“为什么我不能和你订娃娃亲?眀冀哪里好的?” 监察者看出来了,水鹊还没有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 他道:【知道什么是娃娃亲吗?】 监察者悄然拱火:【意思是宝宝你以后要和眀冀结婚,一辈子吃白粥挖野菜,还要给他洗亵裤。】 水鹊瞪大了眼睛,大声拒绝:“不要!” 他一团子冲出包围圈,出其不意地推了眀冀一把,“谁要和你结婚?!” 眀冀没想到他会冲过来,一时不察,被推到了地上。 只能坐在地面看水鹊。 水鹊见自己真把人推倒了,有些迟疑地怔愣了一下。 地板好像还挺硬的…… 不行! 他不要吃白粥、挖野菜、洗裤子! 还有—— 眀冀沉默无言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衫。 水鹊却揪住他的衣领,因为矮了人家一个头,这样的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又可怜。 威胁人也没有气势,眼尾垂垂的,气得眼角泛粉,好像要哭了。 自以为很凶的,水鹊一字一顿地问:“谁准你到处乱说的?坏、坏我名声……” 现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和男孩子结婚了! 眀冀纯粹是被水鹊冤枉了。 他自入门派起,就没有以少宗主的娃娃亲对象自居过。 饶是泥人,这两天下来也有三分火气。 眀冀掰开水鹊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冷声道:“少宗主不满意,我去向宗主提,解了婚约便好了。” 第12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 水鹊停顿了一下。 小孩子的心智不足以让他考虑得太复杂。 他不想吃白粥,所以不要和眀冀结婚。 但眀冀去提退婚约,意思不就不一样了吗? 水鹊梗着脖子,问他:“凭什么你去提?” 眀冀去提退婚,把他们娃娃亲退了,不就是显得他没人要了吗? 不行不行! 他连连摇头。 眀冀搞不懂小宗主的心思。 明明方才是对方在欺负人,像一只横冲直撞的狸奴冲过来把人绊倒了。 现在反而像是眀冀欺负了他。 就这么几个动作,水鹊额角的乌发濡湿,憋着一口气直摇头,把脸也憋红了。 他长得玉雪可爱,脸蛋红起来,脸颊又有圆圆的婴儿肥,就是长辈们最喜欢逗的那种小孩儿。 好像要让人抛弃了,和受了大委屈一样看着眀冀。 眀冀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一板一眼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又要和他生气,又不让他去向宗主提退婚。 眀冀从小在山脚的村子长大,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练剑读经,他是早熟些,可也不会处理和同龄人的矛盾。 看上去束手无措,头疼极了。 水鹊抿了抿唇,不满道:“凭什么你去提,要提也是我去提!” 他这么霸道,感觉退婚这种事情也只能由他来主张。 何况,他爹怎么能随便给他订娃娃亲?也没问过他。 水鹊听人家说过,什么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鹊之类的,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他爹怎么舍得不要他? 水鹊心思敏感,有点伤心起来了。 眀冀不知道对方又这么了。 听到水鹊说要去提退婚,他便道:“那你去吧。” 涂钦午挤进来,兴冲冲地和水鹊说:“正好,我陪你一起去!和他退了,你和我订娃娃亲!” 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清楚结婚意味着什么。 涂钦午只是觉得,要是他和水鹊订了娃娃亲,那就证明水鹊跟他才是天底下关系第一好的,什么眀冀、暗冀全要靠边站。 水鹊听了他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来,嫌弃道:“不要。” 涂钦午每天吃的和牛一样多,以后喝白粥肯定一锅都能三两下喝光了,一口都不给他留的。 被涂钦午一打岔,水鹊刚刚的心思都被搅乱了。 回忆不起来方才脑子里想的什么,只记得眀冀轻飘飘的一句让他去提退婚。 水鹊又生起气了。 这娃娃亲,他们都不满意,但凭什么眀冀忍得,他忍不得? 又显得他这个未来威风凛凛的宗主多没肚量啊。 水鹊道:“不行,我不去了!” 他的心思跳跃得太快。 眀冀还没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垂落身侧的衣袖,忽然黏上来一个粉圆团子。 水鹊死死抱住他的手臂,闷着一股气劲儿,恶狠狠道:“我要赖着你,把你烦死……” 眀冀昨天初入宗门,只去让人量了尺寸,他的新衣服还在赶制,因此身上穿的外衣还是昨日那件灰仆仆的棉布袍。 水鹊紧紧抱住他,因为矮了眀冀一个头有余,说话的时候要和人对视就得抬起脸来。 脸颊嫩生生的婴儿肥,依偎着挤到眀冀手臂上。 他口中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不让眀冀好过,惹到他算眀冀踢到石头了。 眀冀没回应,他看了看水鹊乌泱泱的脑袋。 心中方才因为争执而产生的一点火气也消散了。 感觉对方黏糊得像是糖葫芦外面那层亮晶晶的糯米纸。 早课之后带领晨功的是教习长老的弟子,姓罗,和水鹊的堂兄微生游意一般大,算起来都是这群小孩的师兄。 罗师兄一过来,见到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有的案几还在拥挤当中掀翻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步履匆匆地上前来察看情况。 结果看见两个小孩好像亲亲昵昵的,另一个正在试图分开他们。 罗师兄仔细一看,这番看清楚了。 小宗主扒拉着一个面生的小少年,涂钦午气急了要扯开他们。 他没搞懂这群小孩又在玩什么游戏。 老鹞叼小鸡? 他忽然想起来微生游意和他闲聊时提起的人物。 一猜测,想必眼前这位灰衣袍的小孩就是眀冀了。 “好了好了。”晨功的时辰到了,罗师兄上前分开他们,“感情再好,等放了课再一起玩?先来练晨功。” 水鹊甩开眀冀的手臂,不服罗师兄的话,小声反驳:“谁和他感情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距离近的眀冀听见了。 罗师兄没有听见,把引起聚众的两个小孩分开后,再带领他这群小师弟师妹们到弟子会堂外的空地,“散开,散开,都散出位子来,今日先练站桩功,天字桩,全都摆好架势来。” 水鹊步子慢慢吞吞的,躲到空地靠近院墙的角落,墙边种了几丛毛竹,还有一棵上了年份的轩辕柏,枝繁叶茂。 眀冀想到他昨天早上就是翻墙出去的。 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眀冀装作无意地退到他那边角落。 涂钦午慢了一步走出弟子会堂,定睛一看自己平时陪在水鹊旁边的空位都让人占了。 罗师兄见他还站在原地,好像没找到位置一样,没管涂钦午的挣扎,直接把人揪着领到了另一边。 这下离水鹊他们更加远了,只能在另一边怄气。 全是年纪小小的孩子,大多数还在练气期边缘徘徊,像眀冀已经练气中期的是少数。 正因如此,晨功不会过于严苛,主要还是以基础的站桩功为主,使气血通畅,既练精气神,又练筋骨肉。 罗师兄一边盯着他们,一边提醒:“记得吐纳,记得行炁,吹嘘呼吸,吐故纳新。” 他说的吐纳,正是练气入门的重要一步,要吸进清炁,呼出浊气,学会把万物原始之初的炁,吸入体内炼化为自身丹田内的真炁,才能算是正式踏入修真之道。 在场的大多数在这一步都还不稳定。 而对于眀冀来说,他已经十分熟练了,甚至能够进一步将丹田内的真炁运行督脉,以通经络。 他堪堪要进入心斋的状态。 余光一瞥,水鹊正悄悄地倚着那棵轩辕柏躲懒。 眀冀收势,转头看了一眼罗师兄的方向。 罗师兄在最前方,无暇顾及他们角落的动静。 水鹊正一声不吭地悄悄靠住大树。 这棵轩辕柏已经有几十年的岁数了,树身好几个人张臂合抱才能环尽。 他准备一会儿趁罗师兄转身看不见的功夫,挪下步子就躲到轩辕柏的背面去。 站桩才没多久,站得他额角濡湿,特别辛苦似的。 意料之外的,眀冀走过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躲懒?” 水鹊赶紧:“嘘——小声一点,别让罗师兄知道了。” 眀冀看他神色紧张,便答应:“嗯。” 重新问了一遍,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 “为什么在这里躲懒?” 他问话一板一眼的,面色还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严肃。 是最让水鹊烦恼的一类人了。 “你懂什么……”水鹊嘟囔,他说话轻轻慢慢的,“修道的事情,怎么能叫躲懒呢?我有外四不练、内四不练的原则,要守原则修道呢。” 眀冀没听说过什么修道原则一类的,他耐心地继续问:“何为外四不练、内四不练?” 他一问,水鹊就来劲了,摇头晃脑道:“大寒大暑不练,雷雨刮风不练,这是外四不练。” “大悲大喜不练,太饱太饥不练,此为内四不练。” 那什么时候练? 他越说,眀冀的眉头皱得越紧,“今日呢?是为什么不练?” 虽说是冬日,但今早放了晴,没有往日的风雪丰沛,按理来说,不算是太冷。 眀冀注意到今天水鹊佩戴的璎珞圈上火石暖珠都少了一些。 天气本该适宜修炼的。 水鹊理直气壮,“今日有风呀。” 他指着天空让眀冀抬头看。 微风,扫过枝叶,幅度轻微地摆了摆。 眀冀收回视线,与水鹊对视,板着一张脸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道:“大道至虚至静,要守一于道,最忌讳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你这样做,什么时候才能得道精进?” 他教训起人来,竟然一套一套的。 义正辞严,把水鹊说得晕晕乎乎,脑袋嗡嗡的,好像已经见到了长大后的眀冀,肯定比现在还要烦人。 水鹊肚子里没有墨水,不知道怎么反驳眀冀,气恼地说道:“你少管我,我爹都没你这么啰嗦。” 微生枞平时确实寡言少语,除了不让水鹊做有害健康的事情,其他事基本都惯着他自己来,听之任之,有求必应,摘星星摘月亮的。 久而久之,就把孩子的脾气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任性了。 眀冀的唇压成一根弦似的直线。 他说刚刚那番话,本心原是好的。 看水鹊身无修为,连冬日御寒都不能,所以想让人早早到练气的境界,比起冬天裹严严实实的衣物还要用暖石火珠保暖,会舒服得多。 他是规行矩步的性子,还不会说话,一本正经到有些死板的地步。 反正不惹水鹊喜欢。 他也不清楚水鹊的体质。 因为是纯阴之体,本就不适合独身修炼,水鹊体内经脉生涩,想要修道,引气入体比寻常的小孩都要困难,大汗淋漓了也不得门路,就是徒生虚汗。 总是这样,时间一久,挫败多了,水鹊就不爱练功了。 他本来又处于还耐不住性子的年纪。 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僵持。 北风一大,树上簌簌作响。 啪嗒啪嗒,枝桠与叶片上白色的雪塌下来,一下子落得树底下两个小孩雪满头。 眀冀拂去肩膀和头顶的白雪,又拍了拍衣袍,抬起头来看水鹊的时候,却见对方睫毛都是湿漉漉的,是雪化了,又狼狈又可怜的。 水鹊咬牙,一跺脚,把气撒在眀冀身上,“讨厌你!都说了今日刮风不易修炼了,你还说我,害得我淋了满头雪……” 眀冀是个倒霉鬼! 水鹊笃定。 遇见他总没好事情。 眀冀怔了一下,他从衣袍里取出洗得发白的帕子来,想给水鹊擦擦脸上和身上的雪水的。 结果水鹊生气跑走了,一溜烟跑离了弟子会堂。 眀冀愣了愣,立在原地,收回了那帕子。 ……… 水鹊第二日早课晨功没来。 眀冀住在北弟子居,离弟子会堂还是宗主的宅院都是最远的,消息也不灵通。 他只以为水鹊是单纯逃课了。 晨功结束后,在北弟子居院落的空地中温习眀氏剑法时,眀冀听到路过的师兄师姐说,小宗主昨天中午就生病了,烧了一夜,今日还没好。 眀冀心神牵动,手上的剑一斜。 招式错了。 他用的桃木剑,也没有什么收鞘不收鞘一说,回自己房里在墙上挂好桃木剑。 眀冀的思绪繁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北弟子居走到宗主宅院所在的峰头了,中途因为不熟悉道路,还向一个师兄问了路。 他步子迟疑。 在宅院之外的树下徘徊。 他还是练气修为,没有办法御剑飞行,因此这一路完全是靠双腿走过来的,走得日头都要西斜了。 可是他过来干什么呢? 虽说水鹊是他在悟真派里为数不多认识的人,但还算不上朋友的地步。 不过。 眀冀这时候想起自己不如何提起的身份了。 他和水鹊是有娃娃亲的。 这样算来,人家生病了,他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他之前拜入门派,和其他长老敬茶磕头了,只还没有向宗主敬过茶。 眀冀又想起自己的父母说过,让他代为问宗主好。 他正低着头踌躇,微生游意却提溜着涂钦午从宅院里头出来了。 涂钦午正不断挣扎着,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一个大人,“堂哥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水鹊!” 微生游意挑眉道:“谁是你堂哥?你可别跟着水鹊叫,好好的,我是你师兄。” “听话,别胡闹,水鹊现在生着病,宗主不让其他人见他,你回去等着,过两日水鹊就好了,再来同你玩。” 微生游意说着,把涂钦午丢到铁索栈道边,打发人回去,“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涂钦午只好灰心泄气地原路折返。 微生游意转身问,“你躲在树后做什么?” 眀冀这才缓步出来。 涂钦午和他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涂钦午总是敌视他,所以凭着直觉,眀冀方才移步到树后避了一下。 而微生游意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神识一扫,眀冀的踪迹根本瞒不住他。 “想看水鹊?”微生游意环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充满兴味,“你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 要和水鹊成为好朋友可不容易。 眀冀才进入门派三天。 眀冀点头,又摇摇头。 微生游意没再问什么,只是道:“说不定你可以……跟我来吧。” 宗主的宅院虽大,布局却井井有条。 环境清幽明净,翠竹假山鱼池,一应具有。 微生游意领着他到住人的后院,让他在院前等一等。 眀冀注意到鱼池周围被人用矮篱笆围起来了,他观察了一下篱笆的高度,想来应该是防止小宗主滑进池子里才围的。 没过一会儿,一个着青衫的高大男子从室内走出。 断眉凤眼,气质凌冽,冷淡地扫了眀冀一眼,问:“眀氏之子?” 即使对方和水鹊的眉眼并不如何相像,眀冀还是一眼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宗主微生枞。 眀冀拱手作揖,“是,铜灵村眀氏之子,代父母问宗主好。” 铜灵村就是在悟真派群山之下的山脚村庄。 眀冀听说,当年是微生枞路过铜灵村,见村中有难,帮了一把,其中被微生枞自妖魔手中解救的,就有眀冀父母。 得知眀冀父母的独子是纯阳之体,便定下了两家孩子的娃娃亲。 微生枞已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只不过修真之人看不出倦色。 他淡然经过眀冀身侧,有一股苦涩的药味,“水鹊还没睡,你可以进去帮我看着,我须得到药谷去。” 药谷是悟真派内丹修客卿所住的地方。 估计要取新药了。 “宗主。”眀冀叫住人,犹豫了一会儿,问出口:“水鹊……是为何生病了?” 微生枞轻扫他一眼,回答:“昨日淋了雪,着凉。” 眀冀默然,眼见那高大身影转瞬不见了。 修为到一定境界的体修都能遁气而行。 微生游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眀冀才缓步进入室内。 室中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术法,热气腾腾,氤氲白雾,迷漫着淡淡的药味。 温暖如春,眀冀穿了新的冬日弟子服,有一定厚度,进来没多久就热得背后生汗了。 可床榻上的水鹊好像还是极冷一般,缩在被子里。 眀冀没想到会有人的身体这么差,昨天淋了些雪碎,当即就发烧生病了。 他不清楚水鹊的体质是这种情况。 心中也不知道是抱着歉疚还是担忧的情绪,眀冀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水鹊的额头。 烫的。 水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烧得一塌糊涂。 “倒霉蛋……” 他不小心把给眀冀取的绰号叫出来了。 接着哼哼两下,掀开被子,留出空位,“你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很冷?我的被子借你盖一盖。” 第12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4) 眀冀摇摇头,拒绝了水鹊的提议。 他耐心地同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宗主解释:“是你的额头太烫了,我的手不冷。” 水鹊用手撑着慢吞吞地坐起来,动作颤颤巍巍的,让眀冀眼皮一跳,扶了他一把。 烧红的小脸绷起来,故作严肃,还往床里挪了挪位置,“明明是你手冷,你赶快上来,要听我的话……” 水鹊尚在病中,精力不足,说了这一串话,歇了歇喘口气,才继续道:“我可是小宗主,不许你忤逆我。” 这是他新学的一个词,忤逆,感觉说起来可威风。 特别有未来悟真派宗主的威严在。 水鹊一手掀着被子,一手拍一拍身旁的空位。 眀冀无奈。 即使室内温暖如春,可水鹊得了热症,额头是烫的,而周身发冷,他再不依对方的命令,风就入了被子里。 他把外袍脱下来,坐到水鹊指定的空位去。 扶着在病中也要胡闹不安分的小宗主躺下来,掖好被角。 他躺在外侧靠着床沿,正好也不会让水鹊睡着睡着翻下来。 眀冀没有兄弟姐妹,他是家中独子,但铜灵村许多户人家是多子多孙的,他有时候会看到邻居家的哥哥带弟弟、姐姐带妹妹,大抵年纪大的照顾年纪小的,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动作生疏地轻拍水鹊的脊背。 瘦得伶仃可怜,不知道是不是眀冀的错觉,只是一天多没见水鹊,再看到他病恹恹的,比起之前横冲直撞的样子,如今可以说是弱不胜衣了。 水鹊依偎着他,呼出的病气热烘烘的。 生起病来也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脸颊烧得潮红,只觉可怜而不狼狈,小脸干干净净的,也没哭没闹,从眀冀听他的话躺进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偎傍着睡。 不像眀冀见过的邻家的小弟,病中吵着要吃饼,张嘴大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嗓子眼都能看见。 水鹊拱了拱他,一整团好像要缩进眀冀怀里。 他是纯阴之体,眀冀又是纯阳的体质,本来就适宜互补地待在一处去。 这会儿在病中,水鹊浑身冒热气,只觉得对方身上凉丝丝的,靠着很舒服,更是黏糊眀冀了。 像是菟丝子绞紧大树的枝桠汲取营养,水鹊本能地抱着汲取眀冀身上的阳气。 暖烘烘的,眀冀被他捂得背后都有些冒汗了,以为水鹊睡着了,于是僵硬地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像个木头人,也不敢动。 好半晌,水鹊嘟囔道:“对不起……” 他道歉的声音很轻,眀冀差点忽略了,疑惑地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嗯?” 为什么和他道歉? 水鹊回答的时候,说话有软软的鼻音,“因为之前推了你,把你推倒了,当时我有一点点凶……” 眀冀闻言,低眸去看他。 不知道天生娇惯的小宗主是不是极少有这样,需要向人道歉的场合。 眼睛是闭着,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睫毛浓密卷翘,大概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寻常的小孩子要长。 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和好得很轻易。 眀冀也没往心中去。 他学着水鹊轻声说话,回应:“嗯,没关系。” 微生枞带着新出炉的丹药从药谷归来时,峰头已经是日落熔金的景象。 水鹊平时喂养的小鲤鱼见他回来,尾一摆,沉入水中,鱼池表面荡起圈圈涟漪。 黑木窗,日光照进来,外面竹丛间的雪似盐,里面暖如春,两个小孩在热融融的被窝里,头靠着头睡。 微生枞立在卧房门口,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从探知他内心在想什么。 ……… 由于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外头已经天黑了,眀冀让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 不过眀冀意料之外的是,他来的时候见到西院楼阁间有一灶房,猜测应该是专门给未辟谷的小宗主准备的,他只是没想到,下厨的不是院内的仆役,而是微生枞。 做饭炒菜的动作比山下的村民还要熟练。 利落地做了些家常的小菜,摆在小碗碟里,另外还有梅花汤饼。 微生枞自己是不吃的,他辟谷了,这些是给两个孩童准备的。 水鹊只能吃下一些菜粥糊糊,别的没有胃口。 微生枞好像头疼得紧,用勺子把粥送到水鹊嘴边,道:“再吃一口。” 水鹊用手去推,撇开脑袋,“不吃了,不想吃了。” 微生枞淡声:“最后一口。” 水鹊憋着一口气,“上上上一口,你就是这么说的。” 他死死抿紧嘴巴,说什么也不再吃了。 微生枞束手无策。 他此生前四百多年在舞枪弄棒,百般武器是信手拈来,修道的路上可以说是一片坦途,未尝一败。 唯独面对水鹊的时候,常常有挫败感。 打不得骂不得,连说也说不得。 会哭。 哭了就没办法了。 微生枞想,水鹊还是快点长大吧。 听别人说,小时候难带,长大了懂事就好了。 他眼角余光一扫,看见吃饭时也坐得规矩板正的眀冀。 又想,水鹊还是不要那么快长大的好。 眀冀堪堪放下碗筷。 微生枞冷眼看他,声线平直:“吃饱了,就回北弟子居吧,明日仍要早课。” 他好像是为小孩子着想,理由也得当。 可是眀冀直觉宗主并不如何待见自己。 他只好一行礼,道过别,退出宅院。 夜晚的悟真派,各个峰头路边都种植有灯笼草,在幽黑的夜里发出微光,以作照明,空中也有不知名的光点,月亮高悬。 雪压塌了窗外的竹枝。 水鹊的烧又反复。 他的体质特殊,容易生病,生起病来又难痊愈。 外伤还好些,像是热症这种会扰乱体内经脉真气的,寻常的丹药也难以奏效。 微生枞只能先往他背后渡真气,以通督脉。 水鹊又咳嗽。 一口气上不来,咳嗽咳得小脸通红。 微生枞轻拍他的脊背,一直闹到后半夜,水鹊才情况好转,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安安静静睡去。 帕子一点一点把濡湿额角的汗擦干净,微生枞掖好水鹊的被角,眸子垂着。 月光入室,青铜连枝灯的烛火摇曳,夜晚使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难以看清。 他原以为世间的小孩都这么可怜,这么难养。 从小时候襁褓里小小的那么点一团,柔弱得好像不抱着,稍微往别处一放,目光不盯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微生枞第一次养孩子,还问过微生游意的父亲,小孩都是怎么养大的。 结果发现原来只有水鹊这样先天不足,那么容易生病,容易摧折。 好像总有做得不足够、不尽心的地方,总是目光稍微一移转,再一看就摔倒了、生病了。 恨不得要揣进口袋里捂住才好,又担心他闷着。 微生枞叹息了一声,也不敢离开水鹊的卧房,怕孩子要起夜。 就坐在离床近的榻上,静息休憩。 ……… 弟子学堂的小弟子们不明白。 分明前几天还吵了架的,今日一看,大病初愈的小宗主和眀冀的关系好像又好得不得了。 连向来关系最好的涂钦午都要排到后面去。 早课诵经结束,水鹊支着脑袋看一旁的眀冀,满心欢喜地问:“我爹今天中午要给我做水粉汤圆还有雪花糕,你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浪费的。” 他生病这几天,眀冀每天都从北弟子居走过来看望他。 水鹊已经把眀冀纳入朋友的范畴了。 对待新朋友,他特别大方地邀请眀冀再去家里做客。 眀冀还没回答,涂钦午就不满地插嘴:“我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去不去?”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感觉冷待了旧朋友也不好。 “好吧……你也可以来。” 但是铁牛真的吃得太多了…… 每次吃饭好像要把他们家的锅底都吃掉。 还是眀冀吃相斯文一些,不会和他抢吃的,还会把最好吃的留给他。 水鹊转头热情地问眀冀:“你去不去?” 眀冀一点头,水鹊就满意了。 眀冀去的话,他又可以把吃不下的放进对方碗里了,这样就不会浪费。 虽然这件事涂钦午也能做到。 水鹊感觉铁牛很爱吃他的剩饭。 不知道为什么…… 还狼吞虎咽的,总不能是以前在皇宫里饿着了吧…… 人间界的帝王家这么穷,连饭也吃不饱吗? 那还是他当小宗主逍遥快活呀。 涂钦午格外看不惯眀冀。 非常讨厌。 修为比他高,讨厌,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讨厌。 烦死了! 眀冀来了之后,他和水鹊单独一起玩的时间都变少了。 明明他才是和水鹊是天下第一好的好兄弟! 水鹊就应该和他定娃娃亲才对! 为了重新引起水鹊的注意,涂钦午择日神神秘秘地把人约到药谷外缘。 药谷环境好,幽静,没什么人,满山林的梅花开,流水淙淙,水面上还有破碎的冰碴儿在太阳底下熠熠生光,全都汇聚进药谷中央微波粼粼的小湖泊。 水鹊走过来这边好一段距离,问道:“怎么了?你在信里也不肯说,非要到这里来?” 涂钦午当然是因着这里僻静,没有眀冀打扰了。 他故弄玄虚地让水鹊凑过来,张开了捂住的手掌,原来是躺着一条像衣带般细长的白色活物,绞成一团。 水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涂钦午解释:“这是我在思过崖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水鹊更加疑惑了:“你上思过崖干嘛去?你又被教习长老罚了吗?” 涂钦午挠挠头,“我上次看你好像很喜欢吃雉鸡……我就想着能不能再抓到一只来……” 水鹊看他一眼,又再去看他手上的白色生物,“所以这个是什么?虫子吗?” 他伸手去逗一下,那白色动物就和衣带一样从他的手指尖缠上来,一直缠绕到手腕上。 水鹊甩了甩,根本甩不开,简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 涂钦午探头去看:“这才不是虫子,应该是蛇吧?” 水鹊生气了,“那你干嘛把蛇给我看?” 涂钦午连忙紧张地摆摆手,怕水鹊多想,慌乱道:“我可没有要吓唬你,也没有要让蛇咬你,我就是没见过才想让你也看看……” 他去帮水鹊扯手上的白色活物,也是扯不开,于是提议:“我们把它放水里试试!它淹了水肯定会游走的!” 药谷中央正好有一汪湖泊,周围是药田。 水鹊踏到湖边,登云履的布面都让草茎上的露水打湿了。 他有点害怕,怕掉进湖里去,就让涂钦午揪着自己的衣衫抓住他。 他的手腕刚一入水,谁知道那白色衣带般的活物遇到水就盘曲着长大了,忽然化作一团黑烟飞起,毫无预兆地起了大风。 黑烟“腾”地在药谷里环游了一圈,狂风大作,烟里好像有雷鸣电闪声。 风向还是揪着往上走的。 好多梅花树的枝桠都给吹折了。 没有多久的功夫,黑烟便飞离了药谷的峰头。 要不是涂钦午揪得紧,水鹊都差点要给风吹跑了。 水鹊捂紧头顶的暖帽,“是、是龙吗?” 动静这么大,总应该是幼龙? 难怪涂钦午认成了蛇。 他们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 水鹊环视一圈,一拍涂钦午的脑袋,“糟了!” 药谷都让刚刚那头龙搅得一片狼藉,狂风过境,田里的各种药草连根拔起来,倒在田垄边。 他们、他们闯祸了…… 涂钦午不知所措。 水鹊小声说:“还、还是先跑吧?” 眀冀提着桃木剑由此过,正好撞上慌忙跑出来的水鹊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水鹊抓住他的手也跑。 好不容易跑出药谷。 水鹊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眀冀终于有机会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水鹊捂住他嘴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许说出去我们把药谷弄得一团糟!” 涂钦午反应过来,“可是水鹊你已经说了……” 他不说,本来眀冀也不知道的。 水鹊顿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转得很快,接着故作凶巴巴地威胁眀冀,“你刚刚和我们一起跑,你现在是我们的共犯了,反正不许你说出去!” 第12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5) 眀冀和水鹊又吵架了。 眀冀规行矩步的,缓声搬出德正心安,心安炁顺的大道理来,总之想劝水鹊他们先向药谷那位丹修客卿长老说明情况,否则终日心中纠结着这件祸事,修炼也不得安心。 他也就比水鹊大两岁,却和那群惩戒堂的师兄们一样,在教习长老带领下,满口的蹈仁履义,最让水鹊烦恼了。 水鹊看眀冀冥顽不灵的样子就生气。 他委屈道:“而且又不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个白色的虫子竟然是头虬龙,它一入水就飞了,掀起那么大的风……” 他小小的一个,大大地张开手臂来,想要形象生动地描绘当时的情境,“哗哗的,呼啊呼,把药田上的药草都拔起来了,梅花树也摧折了,然后一条龙就自己跑掉。” 水鹊心虚地扣扣手指,“反正,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说,谁知道呢?大家只会以为是突然刮了大风才这样的。” 眀冀沉默了一会儿,随之转身往药谷里去了。 水鹊提高音量问他:“你去做什么?” 眀冀站定,回头淡声解释道:“那些药草需得先把根埋回去,否则迟了便枯萎了。” 眀冀之前为了赚些灵石,帮药谷的那位丹修长老采过草药,见识过对方的本领,若是丹修长老要查起来,肯定是瞒不住的。 这药田是关系着整个门派的丹药产出的,他先去给他们收拾了烂摊子,到时候也好有个说法。 想来大人们也不好追究小孩的责任。 他听到身后涂钦午在对水鹊说:“我去和长老说!因为是我带来的我带过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说了,我皮厚,教习长老就是要罚我鞭子我也抗得!” 眀冀的步伐没停,后面水鹊的应答已经听不见了。 药谷灵气丰沛,气温也较其他山头温暖,最是适合种植各种药草的地方。 方才狂风过境,也不知道是不是虬龙化身的黑烟里风雨交杂,梅花打落了,枝桠砸在山地上,又是把整片药田卷过的,田垄之间的泥巴湿湿黏黏,低洼之处还有积水。 眀冀穿的是和悟真派弟子服一齐发下来的皂靴,鞋底没一会儿就感到沾了泥巴,走起路来有种愈来愈重的黏连感。 他只把那些看起来格外狼藉的药草扶起来,将根系埋回土地里。 眀冀自小在山村长大,屋外有一两亩薄田,家里的粮食来源大多都靠这点田产,不用向其他村民额外买米粮。 他干起这种活来格外顺手,再给他需要的锄子,大概就能胜任料理药田的药童一职了。 好一会儿,他听到后面哼哼唧唧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水鹊在嫌弃药田太泥泞,把自己的新鞋都弄脏了。 涂钦午紧紧跟着,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水鹊,你要不要我背你啊?我力气大,穿的也不是新鞋……” 水鹊转头道:“你背着我,我们还怎么把这田整理好?你笨蛋!” 他小脸气得鼓起来,明明嫌弃这些泥巴嫌弃得秀气的眉全皱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草苗儿塞回土里,偷偷瞄一眼眀冀的动作,学着把小坑周围的泥巴坌实了。 见眀冀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水鹊也不藏着了,抬起小小的下巴尖,两侧脸颊是软软的婴儿肉,模样像是翘起尾巴的狸奴,得意道:“不要以为这世间只有你才是好孩子。” 眀冀直起腰。 水鹊有点别扭地继续道:“我和季长老说了,他才不和我计较。季长老说以后再见到那头龙,就告诉他,要把那头龙抽筋剥皮了炼丹去!” “让我们随便收拾收拾,一会儿等丹炼好了,他再让药童和师兄们过来把这里恢复原状。” 说完,好像完美解决了一场混乱后急需别人夸奖似的,得意洋洋地翘着唇角等眀冀说话。 他身后不远就有梅花树,枝头开得红艳艳的,小脸又让云层里新出来的日头闷红了,好像是赏梅图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只一点不好。 眀冀指了指。 水鹊疑惑地碰了碰脸蛋,“怎么了?” 眀冀摇摇头,“不对,在另一边。” 涂钦午凑前来,惊讶道:“水鹊你脸上沾了泥点子!” 说罢,又好像有点羞涩地继续道:“你好像一只小花猫……” 作为一个尤其爱干净的小男孩,水鹊根本忍不了,眀冀递过来一张帕子,他又急又快地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了。 帕子上果然残留了泥巴点,抬眼见到眀冀唇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就以为对方在笑话自己。 水鹊闷声道:“讨厌你。” ……… 不管如何,经过一场药谷的风波之后,水鹊和眀冀的关系还是肉眼可见地更加好了起来。 涂钦午没办法,只能眼见着他和水鹊的两人小团体挤进来第三个人。 眀冀不仅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连修为也比他高。 涂钦午原本是弟子学堂这一辈里天赋最出色的,虽说他是去年才被送来悟真派,但是天资好、悟性高,筋骨也适合悟真派以体修为主的路子,很快就引气入体了。 结果眀冀一来就是练气中期,还会耍剑。 一边学体修的各种功夫,一边还日日练习那眀氏剑法,没过两年,修为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师长眼中的出色弟子,把涂钦午的风头全抢了。 涂钦午没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偏偏他看的书也没眀冀多,连说也说不过人家满口大仁大义的。 水鹊在场的时候,他不好发作,知道水鹊不爱看他们吵架,而宗门又不准弟子私自约架内斗,把涂钦午憋了好一通气。 只好夜夜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狠练悟真气功十三桩、金刚十二式。 他就不信,眀冀一个体剑双修,体术能精湛过他一个刻苦专一炼体的! 他才是小宗主最好的朋友,为小宗主两肋插刀! 宗门里当然不止涂钦午一人看不惯眀冀。 自打他入宗门一来,便流言四起,不过眀冀从来都是听闻了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素来不在意。 他一心向道,守心一处,平日里除了和水鹊来往,终日就是练功挥剑,旁人如何看待他,与他何干? 只这一次,因为在议论的话语中听到了水鹊的名字和“纯阴之体”,眀冀忽而停顿了脚步。 他刚从藏经阁里出来,说话的那群人和他隔了一个回廊,中间又再有芭蕉丛阻挡了视线。 方才下过春雨,芭蕉冷绿,叶脉上了层清露。 眀冀听到那头的人说。 “眀氏子,天生纯阳体质就是好命,都不用经过招选大会,凭借小宗主的关系就能进入宗门了。” “师兄,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小宗主是纯阴之体啊,这在咱们门派又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这体质耽误,有宗主堆出来的天材地宝,小宗主就不至于练气入体都难以做到了。” “我知道,但这个和眀冀有什么关联?” “你的五行课又没听?一个纯阴,一个纯阳,采阳补阴啊,眀冀不就是以后给小宗主当炉鼎采补修为用的?攀上了微生家,要不然怎么说这眀氏子命好?” “他一个山户散修出身,一出生就和大宗门的少宗主订了亲,修真之路不可说不平坦了吧?” “修为精进得这么快,他才多大就练气后期了?外头的陈师叔大半辈子了才筑基。眀冀说不定就是巴结小宗主——让小宗主给他什么进补的丹药了。不好好修炼,整日研究歪门邪道,我就说没经过招选大会进来的品性不好。” “可耻!” “可耻!” 眀冀攥紧了手中的经卷。 倒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修为的诟病,而是才知道他和小宗主娃娃亲的渊源所在。 纯阴之体…… 炉鼎…… 他们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在眀冀脑海之中闪现。 水鹊呢? 水鹊也知道? 他只是心中想到这个名字。 眼前就恰好出现了念想的那张小脸。 水鹊绷紧表情,严肃道:“人家说你坏话,你倒好,藏在这里听,怎么也不知道上去反驳他们?你平时不是挺会说大道理的吗?” 他来得晚,刚巧路过这边看到眀冀在这里,想过来打声招呼的,就听到芭蕉丛后的回廊里,有人在说小话。 水鹊只听到了后半截议论,知道了这些人在说眀冀钻研歪门邪道,还坏心地揣测眀冀的修为精进是因为巴结自己得到什么丹药了。 眀冀就光在这里听,也不知道辩驳。 水鹊光是感同身受一下,就觉得可委屈。 他待朋友是很好的,不许别人说自己人的坏话。 他嘟囔一声,骂眀冀,“你个闷嘴葫芦。” 还得是看他的本事! 神威的小宗主一下从芭蕉丛后移步出来,气宇昂昂,身上的衣饰也是镶金嵌玉,十足贵气。 水鹊冷着小脸,问道:“你们是哪个峰头的师兄?不知道我们悟真派,不许在背后议论同门的坏话吗?” 对面的都是些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年纪也才十五六岁,虽说按照长幼资历来排,是师兄,但再怎么样,也还是抵不上小宗主,就算是眀冀,身为内门弟子,也是压他们一头的。 水鹊自己是最让教习长老操心的,如今却也学着摆出教习长老的威严,学着他爹对待旁人的冷脸,满口规矩,说道:“难道要让我去告诉陈长老,叫你们去惩戒堂领罚吗?” 像模像样的。 叫对面的师兄们冷汗涔涔,忙不迭地道:“少宗主,是我们说人坏话不光彩,我们自己去惩戒堂领罚,就不兴动教习长老了。” 水鹊这才满意地转身,身影隐入芭蕉丛后,对着仍旧在原地等待的眀冀,意气扬扬地哼一声。 “我爹今天中午给我做了笋蕨馄饨和松黄饼,二月天,最适合吃松黄饼了。你吃不吃?铁牛也去,你不去,就全让铁牛吃光了。” 眀冀点头,“去。” 他放下刚才心中的纠结。 ………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眀冀依旧在日复一日地练习眀氏剑法,每日的体修功法也不曾落下。 一前一后的,他和涂钦午都筑了基,水鹊有受纯阴之体所累,但好歹还是能够稳定地引气入体了。 悟真派的群峰在狂风暴雨中飘摇过,层林尽染之后盖上皑皑雪色,再到山花烂漫,这些四时景象,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山涧里的鱼被他们叉起来烤过,教习长老后院养的花让他们无意间摘秃了,误入禁地了,还要让微生宗主寒着一张脸把他们提溜出来。 少小无猜,天真烂漫,除却修炼,本就余下胡闹。 眀冀很少再和水鹊有争执,他知道水鹊不喜欢他讲那些正经古板的大道理,后来就不再讲了,要么是顺着水鹊的意,要么是帮着水鹊和涂钦午收拾余下的烂摊子。 然后三人就可以热闹地回到宗主的宅院里,炊烟升起,吃饱喝足了在庭院里睡一下午。 睡到黄昏日暮,风吹铃铎叮叮当当响,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眀冀睁开眼,夕阳光线被庭院树荫遮挡,高挺眉骨因此埋在阴影中,压住眼睛。 夏日天气热,午后都在水榭旁的庭院里,铺了竹席瓷枕睡。 帮水鹊扑凉用的罗面青竹柄团扇,因为入睡后无知无觉,松开手,被晚风吹到了庭院阶前。 水鹊睡在两人中间,涂钦午睡姿不好,加上可能有体质的吸引,入睡后水鹊总喜欢往眀冀的这边挤。 眀冀睡醒了,想起来去阶下将团扇拾回,还没动作,便感受到身上压着什么。 原来是水鹊往这边挤着依偎到他怀中,连右腿也霸道地压在他腿上。 褪去年幼的稚气,眀冀如今骨架高而宽,整个人已然如同出鞘的剑般锋锐凌厉。 因此他可以在睡梦中,十分轻易地把挤过来的水鹊轻轻环住。 眀冀低眸去看。 小宗主脸颊仍旧嫩生生的,但摆脱了幼时的婴儿肥,眉眼靡丽得不像话,可眼角又是圆钝的,平白生出三四分清纯。 乌泱泱的睫毛垂覆着,由于侧睡,湿粉唇瓣被脸颊肉挤得开了一道小缝,热气呼出来,绵绵密密的香气直往眀冀脸上去。 可能夏日里依偎着睡还是热,睡得水鹊脸蛋粉扑扑一片。 眀冀的视线刚要收回。 水鹊迷迷糊糊,又往前挤了一挤,他夏日里午睡,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质凉衫,这么一动作,交领都蹭开了。 眀冀视野里忽地闯入一片雪腻发粉的肌肤。 晚风一吹,肉圆的红珠抵着薄衫。 香气迷蒙了心神。 眀冀猛然偏过脸,移开视线。 却是不知道水鹊是不是在睡梦里,将他这个人当做了被子或是竹枕,眀冀一动,好似怕他跑了,水鹊夹住他的腿更紧,大腿肉无意识磨蹭了一下。 眀冀不记得,自己在水鹊刚睡醒的迷茫眼神中,是如何慌乱地逃回到北弟子居。 他当时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已经不适合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睡在一起了。 他心神不定,思绪太乱,只好提起自己的剑,在院落的空地里一遍一遍重复剑谱上的剑招。 北弟子居的师兄回来时路过,佩服地说:“眀师弟还真是刻苦,你如今已经筑基中期了吧?” 眀冀沉默颔首。 剑在月色清晖中闪着寒芒,搅动风声,落叶簌簌响。 练剑一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睡,然而眀冀又梦到了对方。 梦到水鹊牵着自己的手,笑起来时眉眼温软,轻声说:“眀冀,我们以后要成婚的,你要好好待我。” 梦里的他没说话,只是盯着两人相牵的手看。 第二日睡醒时,已经错过了早课。 亵裤一片狼藉。 眀冀太阳穴突突跳,撑住了额头。 第12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6) 男主在躲着自己。 水鹊敏锐地发觉了。 他前两年十五岁的生辰一过,77号就将他从前的记忆恢复了,和他解释这个世界原本角色的数据流一初始就是异常缺失状态,为了整个世界剧情的完整度,只能采取胎穿的方法把水鹊送进来。 又担心由于胎穿的方式是从胚胎重新开始,胚胎个体无法承担原本的记忆量,77号选择暂时封锁了宿主的记忆。 导致水鹊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对眀冀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眀冀是他的竹马,水鹊早就将对方当作是亲人一般了,可另一方面,恢复的记忆与小世界剧情告诉他,眀冀作为龙傲天男主,会在未来被水鹊退婚,重新归来后狠狠报复,覆灭悟真派。 这让水鹊难以接受,他觉得眀冀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一个从小尊师重道、规行矩步的人,怎么会被仇恨蒙蔽双目,覆灭整个自己曾经出身的门派呢? 虽然在剧情里,眀冀由于魔修导致家破人亡后,他立即选择退婚,而悟真派为了避免与魔修纠葛,又将眀冀驱逐出门派,这样落井下石的做法确实不厚道。 但水鹊直觉眀冀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在后来屠灭整个悟真派。 悟真派上下有数千人,眀冀又不是滥杀无辜者。 要是这么做了,与杀人如麻的魔修有何异? 这种行径才是会使人背上无数因果业障,使道心蒙尘。 水鹊觉得哪哪都透露着怪异。 77号当时开导他道:“宿主,这个小世界原来是从一本龙傲天升级流爽文衍生形成的,前期是憋屈的家破人亡退婚虐主,后期打脸报复才是重头戏。” “因为原著古早又俗套,所以后面剧情都是不太符合三观的大杀四方……” 水鹊犹豫地问77号:“不能不覆灭宗门吗?” 他从小在悟真派长大,早就把宗门当家了,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悟真派走向未来的死局。 77号贴了贴水鹊的脸颊,“但是这样就会少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剧情进度的,毕竟悟真派覆灭在原著里是一个重要的剧情高潮部分。” 比起小世界,77号向来还是最关注水鹊的心情,“宿主不愿意的话,少百分之二十剧情度也没什么的!” “年终的新人职员评奖,虽然参考依据大部分是每个世界的剧情完整度和评分,但还有一小部分是系统部门和监察部门的投票,77号会努力动用统脉和人脉为宿主拉票的!” 有了77号的话,水鹊稍微放下心来,他觉得未来眀冀报复他倒是没什么,本来他拿的就是炮灰未婚夫角色,可是身为少宗主,水鹊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眀冀,不让他到时候株连整个悟真派。 至于要采取什么措施,还没想好…… 毕竟就连距离退婚的剧情,都有好几年呢。 他暂时不需要去思虑这些。 只不过在刚恢复记忆得知剧情后,男主一下子从亲密无间的竹马变成未来隔着血海深仇的冤家,水鹊没有调整好心态,当时什么也不说,就开始生闷气和眀冀冷战,让眀冀云里雾里地猜了大半年。 后来也觉得自己提前贷款剧情的生气举动有点幼稚,水鹊又别别扭扭地接受男主的道歉和好了。 即使眀冀至今也不明白,当初水鹊是为什么不理自己。 如今轮到水鹊不明白了。 前几天还午睡得好好的,就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醒来时眀冀莫名其妙的,连晚饭也不留下吃,匆匆告别,后来连着几日固定的早课也不来了。 水鹊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那天午睡应该没有睡得很糟糕,把脚踹眀冀身上吧? 水鹊将写信所用的凝霜纸卷起,塞进小竹筒里,让悟真派内的信鸽递交消息过北弟子居给眀冀,叫他过来一起吃午饭,结果对方托辞陷入瓶颈,要闭关修炼,竟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作为横行霸道的小宗主,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人家来拒绝他的! 水鹊的脾气让门派上下惯了十多年,早惯坏了,比之前还要娇纵不少,总要人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然就要生气。 虽然惹了他生气,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他不会骂人,说起气话来声音又软,只会俏生生地瞪着人,唇珠都抿得扁扁的。 接着就要和人冷战,等到人家好声好气地向他求和,才愿意别别扭扭地和好。 水鹊原本是打算重复以前的流程来的。 但他一想到自己可怜的剧情进度和软饭值,就发觉自己应该努力工作了。 按照77号之前的介绍…… 作为和男主竹马竹马的娃娃亲对象,少年慕艾,男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他去问77号现在剧情进度多少了。 77号回答:“宿主,目前是百分之十。” 水鹊小声嘀咕:“我怎么感觉他一点也没有什么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之类的……” 自己作为当事人,说这种什么爱来爱去的话,还怪不知羞的。 他感觉男主说不定是像他一样,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太过于熟悉,把彼此当成亲人了。 而且,由于没有记忆,他小时候好像还经常欺负男主…… 代入了一下,水鹊觉得他也不会喜欢上欺负自己的人,更不用说什么爱的了。 水鹊沉思着自言自语:“那我要对他好一点吗?” 日暮西斜,高大的青衫男子恰好由庭院外归来,微生枞淡声问:“……对谁?” “没、没有谁。” 水鹊猛然回过神来,莫名心虚地上前迎接,本想和往常一样,亲亲昵昵地抱一下,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 微生枞隔开他的动作,手臂提起,示意他看手中用草绳串着的两条鲜活青鱼,鱼尾还在摆动,溅出小水珠。 好像是刚从水中被捕捉出来一般。 微生枞避开是担心拥抱的时候,把水鹊的衣衫弄脏了。 “你捉到青鱼啦?”水鹊一下子高兴起来,“今晚可以吃醋溜鱼吗?” 做醋溜鱼只能取山涧河流里的青鱼最为适宜,其他鱼,太大的会不入味,太小的鱼刺又多,水鹊都不爱吃。 微生枞点头,眉目缓和,“还有小菜,想吃什么?” 水鹊沉吟一会儿,“茭白炒肉?好久没有吃了。” 微生枞应道:“好。” 他转步向宅院的灶房去。 炊烟丝丝缕缕升起。 微生枞从来不让水鹊进入灶房,怕烟火气熏着了他。 水鹊只能扒在灶房的门边看。 灶台前的青衫男子,全然没有外人面前目空无物、冷面不好相处的样子。 窄袖卷着束起,完全露出手腕,骨节分明,从前把枪舞剑的双手,如今做起切鱼、下锅、灼油的一系列动作同样干净利落。 水鹊其实听微生游意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伯父,提起过,微生枞其实在有他之前,是连庖厨也没有进过的。 毕竟是十岁就筑基辟谷的天纵奇才,根本没有下厨的需求。 最开始连给小宝宝吃的米糊糊都不会做。 但是从水鹊记事起,记忆中微生枞就完全是一副厨艺了得的样子。 让他有点难以想象以前他爹手忙脚乱,一手抱着自己,一手还要煮苹果小米糊的样子。 酱、醋、酒一洒,灶房的锅里更是热闹。 柴火哔哔剥剥,锅里滋滋响,热浪朝天,微生枞仍旧面目冷淡,也不见出一滴汗。 酸溜鱼不必收汁,熟了便可以起锅。 放入碟中的酸溜鱼还冒着白气。 趁微生枞切茭白的时候,水鹊弱声问:“爹,我现在还是练气,是不是挺不争气的……” 练气期就无法辟谷。 要么吃辟谷丹,要么还是像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 他这么大人了,因为仆从的手艺不够好,还要他爹每天给他做饭。 微生枞视线由食材转移到他身上,眉头蹙起来,正色道:“不会,练气很好,你已经中期了。” 菜刀继续切,他低头,“你想吃,筑基之后我仍然可以给你做。” 水鹊压了一下唇,唇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翘起来,“那我明天早上可以吃到水炸肉吗?” 微生枞皱眉,“早上不要吃煎炸,清淡些。” 水炸肉要加入许多香油、花椒、茴香,拌匀浸过,下锅炸成肉酥才捞起来,是相当燥热的一道菜,微生枞平时不轻易给他做。 水鹊期待地试探道:“那明天中午吃,好吗?” 微生枞几乎不可察地叹息,应答:“嗯。” 于是水鹊就美滋滋地到院里等晚饭去了。 唉呀,他就知道,他要是说明天要吃水炸肉,他爹准不答应,但他要是说明天早上吃,就能让他爹退让到中午吃了。 吃完晚饭,洗漱了就准备睡觉。 77号悬浮在空中,白色球体头上顶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还精采气秘经》。 【宿主宿主,这是我从门派的藏经阁顶层偷出来的!】 水鹊好奇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宿主要好好学习!】77号说,【经过人设和剧情的多方面考量,这个世界的软饭值获取方式是采补阳气,77号在藏经阁找了好久,才在封闭的顶层找到相关的秘籍!】 水鹊随手就翻开了两页。 即使全是晦涩的古文,过于直白的字眼还是能猜出来这本书的宗旨内容。 水鹊脸一热,双手“啪”地就把书合上了,磕磕巴巴地问:“这个,这个我要学的吗?” 77号的球体也在发烫,害羞而扭捏地说道:【因为角色是纯阴体质,要么洗髓伐经,要么阴阳采补才能提升修为,但是宗门所在的下界,灵气稀薄也没有洗髓的材料。】 【在剧情里,角色就是沾花惹草,在宗门里欺男霸女,不走修炼的正道,只想着钻研采补秘法的……】 【宿主你忘了吗,77号之前介绍过的,这个角色先后有了纯阳体质的两个未婚夫都不够,还、还背着未婚夫悄悄偷吃的……】 77号的机械球体热得冒出白烟来。 水鹊随手翻开秘籍中间的篇章,只瞟了两眼,又猛地合上了。 怎、怎么这样? 也没说他的胃口会这么大呀? 水鹊捂住滚烫的脸颊。 好不容易温度降下来,他再小心翼翼地,像偷窥什么秘密一样,翻开最前面的两页。 “乾坤雾霭,万物化醇,察天之情,阴阳为正……” 前面多是写些宗旨之类的。 水鹊双手举着,把书远远地摆开,偷摸地斜睨着视线看,才敢按照目录翻到筑基的篇章去。 他卡在练气中期许久了,好奇这本秘经所说的筑基之法。 他就看一看…… “阴阳采药源下元起,能汇下元,方筑基。” 下元是什么? 水鹊感觉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术语的。 监察者01看出了他的迷茫,帮他回忆,“下元,藏之丹田,元阳之气存处。” 水鹊这才勉强回忆起来,早课将通体经脉的时候,应当是讲过的。 他那个时候可能在梦游周公。 于是好奇地摸了摸肚子,他修炼不认真,丹田的位置也很模糊,不清楚在何处。 晚风从窗外吹入,青铜灯上烛火一摇。 外面池子里有嘈杂蛙鸣。 室内是安静的,清凉空气里,一只无形的大手覆在他的腰腹上。 薄薄的白色夏衣清透,一按下来,衣料贴着肌肤,隐约可见微凹陷的粉色肚腹,弧度柔软。 大手指腹轻点,落在他脐下的位置。 水鹊茫然地低头看。 监察者问:“知道了吗?筑基,要进到这里。” 第12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7) 眀冀习惯在悟真派西边一处僻静的峰头练剑。 长松修竹,枝叶茂密遮住盛夏过于灼热的阳光。 临着一座水堂,后有杂树,前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池子,水光晃漾,源头是远处飞流直落的瀑布。 水堂是单檐十字坡脊歇山顶的构造,侧檐之下还另外搭建有凉棚,夏日温热的风从清凉荷池那边吹过来后,温度已经由池水降下来了,爽风当即吹得满室空明。 水鹊往常最喜欢在这边的凉棚吃西瓜,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半倚着在逍遥椅上,手上再拿着一把楠竹青篦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凉风。 脸颊会被热得泛粉,半阖眼好像要睡过去,没一会儿睫毛颤一颤,就嘟囔着抱怨眀冀怎么还没练完剑,赶紧过来帮他扇风,不然叫他要在这夏日里热得化了去。 他本来皮肤就白,好像冬天用雪堆起来的玉人,在夏日里多晒一会儿日光就要化作水了。 眀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转到那空无一人的逍遥椅上。 他分了神,手中的剑一滞。 无论如何,剑招再练不下去了。 从一旁的杂树枝桠上取下悬挂的剑鞘,寒芒收入鞘中。 剑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用的桃木剑了,是他自从能够独立领取功善堂的任务后,攒了半年的灵石,让人打造的玄铁剑。 剑名定光。 剑鞘是随意配的,通体漆黑,朴素到能够以古拙来形容,与玄铁制成的剑相配。 唯一称得上是突兀的,只有剑首系着的剑穗花花绿绿,做工也相当一般,系得久了,风吹来雨打去,即便再好好爱惜着,剑穗的流苏也有些毛糙了。 但上面的玉还是好好的。 眀冀垂眼,手掌缕了一缕杂乱的流苏。 剑穗是水鹊送的。 又想到他了。 眀冀阖眸,吐息再重新睁眼,仿佛这样就能够让杂乱的心绪重新稳定下来。 一个小石头丢到他脚边。 砸到漆黑皂靴的布面,反弹后骨碌碌地滚开了。 有人在上方轻声“哼”了一下,有些生气似的。 眀冀怔然抬头望。 水鹊正坐在高高的枝桠上,双手环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不满,好像有足够大的气性要发。 秀气的眉都蹙在一起了。 那枝桠很高,他又不扶着树干,风一吹简直就是摇摇欲坠了,看得底下的人着急。 眀冀仰头严肃道:“快下来,莫要坐在树上,风大危险。” 水鹊不以为意,反问:“你干什么这几天躲着我?” 眀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神情一滞,但下一瞬便恢复如常,声线平直:“我没有躲着你。” “快下来。” 眀冀不放心地又重复一遍。 水鹊看了看高度,也有点害怕了。 此时风愈大,树叶簌簌晃动不止,他抿住唇瓣,中央压出一道白痕。 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对眀冀道:“那、那你要接住我,要接稳了。” 他说罢,手一撑,就向眀冀的方向下落。 水鹊今日穿的烟色大袖纱罗衫,宽宽松松的,在空中风一鼓,像是一只斑斓的蝶,向眀冀飞过来。 虚步轻点,眀冀凌空将人抱住,安稳落至地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郑重其事道:“往后不要攀爬到高处,危险。” 水鹊闷声答应:“噢。” 眀冀是一手环在水鹊背后,一手托着人膝弯的,因此视线一掠,就能发觉他的脚上空落落的。 眉头皱起,“你的登云履呢?” 水鹊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脚趾,好在足衣仍旧在脚上,让眀冀看不见他尴尬的动作。 “刚刚还在的,在树上晃了晃,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说着,脸依偎到眀冀肩颈处。 努力吸了吸阳气,才又细声慢语地使唤人,“鞋不见了,你抱我回去不就好了。” 昨天监察者解释那本秘经里的话,把他吓得做了噩梦,梦里他一直哭,眼泪和水漫金山一样,一边簌簌发抖,一边打着哆嗦用手捂住肚脐下鼓起的腹部。 水鹊惊醒,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胃口这么大的。 好在77号安慰他道,其实光是亲亲抱抱也能汲取少量阳气,算进软饭值里。 只不过这样的话,人设和剧情进度会稍微打折扣。 水鹊深感这次的小世界难度大,他现在抱着及格万岁的心态,兢兢业业地能够搜刮一点阳气是一点。 因此才故意将登云履踹了,非要让眀冀抱着他回去。 虽然叫人抱回去,招摇过市的,丢人是丢人了一点…… 但他是少宗主,旁人也不能够当面说他闲话。 水鹊脸颊微烫,埋首在眀冀肩膀处。 他心情紧张,因此未曾留意到眀冀瞬间僵硬的肩颈线条。 不是没有抱过,小时候背着娇纵的小宗主更是常态。 可自从接连几日在一片狼藉中清醒过来,眀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鹊了。 他自己身上只有衣服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的皂荚味,水鹊身上是不一样的,眀冀形容不出来,是甜稠的,香绵绵的,像是午后梦到了一只蝴蝶。 眀冀的身形愈发僵硬,抱着水鹊像是抱了烫手山芋,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能偏过头,低声拒绝抱着人回去的要求,“这样不成体统,登云履丢在哪个方向?我去为你寻来穿好。” 水鹊还在认认真真汲取阳气,摇摇头,“不要了,不要了,那登云履丢了便丢了吧,反正也不是新的。” 监察者突然出声:【让他捡回来,穿好。】 又冷冷道:【否则不知道要被哪里来的野狗叼走。】 野狗? 悟真派没有养狗啊? 山林里蛇虫倒是有,但狗是没有见到的。 水鹊没听明白01的意思。 对方又说:【狗来了。】 风穿林,打叶声淅淅飒飒。 有人踏着松间沙石路而来,身形潇洒,在水亭的回廊前停下,弯腰拾起了什么,一跃至他们跟前。 一袭蟒袍,织金交领乘云绣,精劲腰身随意束了躞蹀带,龙姿凤采。 涂钦午剑眉浑如刷漆,眉峰挑起,兴致盎然地问水鹊:“你登云履怎的一下飞这么远去了?不要了?” 水鹊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嗫嚅道:“刚刚在树上的时候不小心踹丢了……” 涂钦午扫了眼眀冀同水鹊的情状,剑眉沉沉压下星目,不过一瞬间他又重新调整好了表情,重新爽朗笑道:“你还爬树啊?要不是眀冀在,你也不怕摔着。” 水鹊不满地反驳:“才不会。” 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自己会慢慢吞吞地挪到树底下来,耗点时间罢了。 涂钦午却动作自如地从眀冀手中接过人,手底下还拎着水鹊的鞋履。 把水鹊放到逍遥椅上,涂钦午才好单膝抵下来,托着人的脚穿戴好那双登云履。 那云头鞋尖还沾了点草茎与尘灰,他也毫不在意地扯着自己蟒袍的窄袖替水鹊抹去了。 得了人一声慢声轻语的谢谢,涂钦午抬起头笑道:“我打那头来,一见地上落的这双鞋就知道是你的。” 水鹊疑惑:“为什么?” 涂钦午又笑,明朗地咧出犬齿来,“你的脚小一些,鞋的尺码也小。” 他一边笑,还一边比划着。 等到看见水鹊秀气的眉眼染上愠色,才大难临头般找补,“诶,我可没有在笑话你。” 涂钦午低声嘀咕,“这几个峰头,除了新来的小弟子,还有哪个儿郎的脚这样……” 好像一只手就能圈住似的。 这么多年了,他和眀冀的个头身量蹭蹭长,和竹子拔节一样,转眼人高马大了。 只有水鹊光长肉,好像个头不怎么见长,骨架那样纤小,比他们两人矮了足足一头有余,才堪堪到他肩头吧。 可要说长肉也没长多少,脸颊有点软肉,大腿和臀也…… 涂钦午脸一热。 但抱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涂钦午评价时,全然没想到自身挽弓三百斤、开腰弩八石的力量。 他又抬眼小心地看水鹊的神色,“我就随口一说,你没真生我气吧?” 涂钦午这会儿看他时,好像是一只担心主人抛弃的大狗。 水鹊好像明白为什么监察者之前说人是野狗了。 他哼哼两声,“没有。” 就是涂钦午忽然过来,打断了他偷眀冀阳气的计划,还是叫人有些郁闷。 水鹊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不远处长身如松的青年。 眀冀半阖眸,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涂钦午看了看水鹊,眸光一沉,眼皮覆下。 再抬起来时又是明亮的笑意,“对吧,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好的挚友,你怎么会真同我生气?” 说到挚友这个词的时候,他话音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停顿。 水鹊在敷衍他:“嗯嗯。” 涂钦午又问:“我过两日和北峰的师兄在演武场比试,你可要来看?” 演武场是专门让悟真派弟子之间光明正大较量高下的地方,为的能让师门内部交流武艺,也是为了防止有的弟子私自内斗。 在演武场登记的胜场次数多了,每一年底还有宗门的额外奖励。 水鹊本来对他们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兴趣,整个峰头就属他的战斗力吊车尾,那些拳脚功夫他看也不太看得明白,但涂钦午满眼期待地盯着自己,他就答应了。 这时候,涂钦午方才去问眀冀,好像刚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一般,“眀冀呢?你来不来?” 眀冀抱剑,淡声回绝了。 “我领了功善堂的玉牌,届时要下山。” 功善堂里每个任务都有各自的玉牌,领取和回禀时都要出示以方便登记,完成后会由宗门回收重铸。 水鹊惊讶,从逍遥椅上下来,问道:“你又要下山了?” 那他这两日又见不到眀冀,软饭值一筹莫展。 他那样看着眀冀,眼角圆钝,无端地就显出三分可怜来。 眀冀不知为何,心神不定,回避了水鹊的视线,“嗯,要我给你带些什么吗?” 水鹊神色恹恹,“好吧……” “那我要荔枝膏、豆儿水和蜜渍昌元梅,你可别忘了。” 他只在提起食物时神气飞扬。 眀冀颔首:“嗯。” 看着水鹊时,双目温和。 忽地察觉到什么,他的目光越过水鹊身后,涂钦午在他们说话时一直幽幽盯着,见他看过来,扯了扯唇角。 眀冀没看明白对方的异样,只回以点头。 第12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8) 哪怕悟真派是在群山之中,盛夏时节还是热得人连呼吸都发闷。 呼出和吸入的都是热气。 临近晌午,更是比不得朝晨清凉,暖风熏熏,把演武场下的人都笼罩在日光底下。 水鹊百无聊赖地等着涂钦午和台上师兄的比试结束。 演武场其实是在一片空地之上设置了擂台。 擂台两侧摆放了成排的武器架子,刀剑棍棒什么都有。 比起以人剑为一、无情剑道出名的沧海剑宗,或者是以金刚体为著的大自在殿佛修,悟真派能够在众多仙宗中扎稳脚跟,并不依赖剑,也不全是靠拳脚功夫,虽说门派内以体修见长,但实际上兼收并蓄,各种武器都可利用。 如今的宗主微生枞,当初便是因一手蒺藜十三枪法名动天下。 因此在悟真派的演武场上既能够见到比试者使用各种不同武器,而赤手空拳上台较量者也不在少数。 涂钦午使用的正是从武器架上随手挑起的一柄单钩枪。 对手是来自北峰的师兄,也就是教习长老名下的内门弟子,平素更擅长使剑。 两人利落地抱拳,各自道名。 异口同声道: “请师弟不吝赐教。” “请师兄不吝赐教。” 演武场设置在宗门大殿附近,时时有弟子经过,每每有比试,围观者数众,喝彩呐喊声好不热闹。 更有甚者,敢顶着不远处就是宗门大殿的压力,私底下坐庄、下注。 在比试开始前,就有一个师兄提前公布了这场比试的参与者,已经有人下好注了。 水鹊和涂钦午关系好,当然无条件信任对方,他爹又给他那么多零花,反正也花不完,下注的时候眼睛也没眨,随手就丢了五百下品灵石。 只一场寻常的比试,往日就是一天下来十场凑起来的,也没这么多灵石。 有师兄道:“小宗主待涂钦师弟真好。” 这一片没有树荫遮挡,水鹊自己戴了个帷帽,轻透薄绢自宽大的帽檐垂落,让人隔着帷帽,只能朦朦胧胧地见到玉面雪腮的颜色。 他回答之前师兄说的话,“那当然是因为铁牛待我也好了。” 话音软绵,尾调由于高兴而上扬,好似说话天生这样慢声软语,即使不是撒娇,也莫名让人听了骨头酥麻。 搭话的师兄听得怔了一刹那。 暖风拂起来,薄绢流转,才窥见帷帽底下的好颜色。 雪腮让夏日染得晕粉。 原来方才说话时,唇角是翘翘的。 师兄无意间瞥见那红灔灧的唇肉,小宗主在炫耀竹马对自己好得不得了时,眼波飞过来,有些得意似的。 他整个人见了这情状,就好像兜头盖脸让热夏闷住了,端正的五官都显出呆愣来。 原本是与台上的师兄一同出自北峰,想要下注押自己人赢的,一晃神,攒了小半个月的灵石已经丢到涂钦午名字那边了。 水鹊见了,眼睛一亮,“唉呀,师兄你也觉得铁牛很厉害吧?” 事已至此,师兄也只能顺着连连点头。 擂台上正打得火热。 涂钦午把等身长的单钩枪凌空举起,推枪之时,右足紧跟用力蹬踩,再劈落时,仿若有千斤,平地起风雷,令人心胆俱寒。 对手的师兄凌空踏步起,一个旋身,躲过了单钩枪。 手腕一翻,长剑挥出绚烂光幕,剑芒直刺对手。 长剑与单钩枪相撞,嗡嗡作声。 震鸣未绝,两人又缠斗交战。 按理来说,对面的师兄资历长,算得上是北峰的大师兄,与微生游意同辈,已然筑基后期的修为,只差半步金丹,而涂钦午不过卡在筑基初期与中期之间的过渡。 半步金丹与寻常筑基,实为天壤之别。 单看修为,明眼人都应该押师兄赢。 不过涂钦午在演武场的比试中,除却去年与眀冀的一场比试,还未尝有过败绩。 加上刚刚不少人偷觑到水鹊和人说话,晃神的功夫,灵石如流水一般押了涂钦午。 一下子竟然下注有四六分之势。 这些水鹊不怎么在意。 他正一边无聊着,一边想办法刷剧情进度。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选择了刚刚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高大师兄,他们也见过不止一面了。 “祝师兄……” 水鹊小小声喊人。 甜稠的香气忽然贴过来,祝启整个人都僵硬了,板滞地转过头,“嗯?” 和人一对视,水鹊顿住,他还是没做好欺男霸女的准备,原本的词卡在喉咙里,眸光心虚地一转,扯开话题,随口道:“好热呀,你不觉得很热吗?” 为了装作真的热得不行,水鹊扯了扯领口。 他穿的六瓣小花纹罗衫,用的是很轻薄的料子,距离远看不出来,如今水鹊几乎是依着人靠着。 这样近了,可见到芰荷绿的衣料底下,隐隐透出粉霞般的雪肤,六月荷花一般。 祝启视线一烫,赶紧移开了,不敢多看。 重新鼓起勇气,水鹊小心翼翼地抬手戳了戳祝启的手臂,对方穿的是简单朴素的弟子服,玄衣窄袖紧紧裹出肌肉起伏的臂膀轮廓,身形高大。 水鹊问:“祝师兄,你是不是也从北峰来的?是陈长老的弟子?” 区区一个师兄的称呼,由他说出口好像都格外亲昵。 祝启不自然地点头,“是。” 水鹊努力找话题,“祝师兄,我听说你们北峰素来都是体术见长的,想必师兄也是吧?” 他装作不经意去捏祝启手臂上的肌肉。 “难怪师兄身材这么好。” 欺男霸女、欺男霸女…… 水鹊在心里给自己催眠,才好做出骚扰人家的举动来。 他自以为是骚扰,实际上捏人手臂时就像是在给人揉捏放松,贴心得很。 连称赞身材好,他也说得十分真心。 祝启由于心中紧张,身形却愈发僵硬,随口应答:“噢、嗯。” 也不敢向水鹊的方向看,生怕瞥一眼就看到了半敞衣襟和雪腻锁骨。 剧情进度缓慢涨了一点点。 水鹊还以为是他被自己成功性骚扰到了,碍于威势,敢怒不敢言,因此揉捏人家手臂的动作放肆了一些,还按到了肩膀上。 唉,他真是一个可恶的少宗主。 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宗主殷勤地为不知名师兄捏肩放松,那双手搭到旁人肩膀上,漂亮的指尖绷白。 清亮的女声喝止,语带笑意,“祝启,你怎么叫少宗主来给你捏肩?” 水鹊回头看,心虚地松开手,小声道:“楚师姐……” 是惩戒堂的师姐。 他小时候闯祸去惩戒堂去得多了,虽说因为他体弱多病,没罚他,但要他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两个竹马同伙挨罚。 惩戒堂去得多了,和里面的师兄师姐自然就熟了。 同时,看到惩戒堂的这些师兄师姐,心里就犯怵,总想起那些血溅当场的画面。 楚碧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水鹊心虚。 她捏住水鹊的脸颊,笑道:“又做什么坏事了?” “没、没有呀。” 双颊被捏出软肉,水鹊做贼心虚,说话含含糊糊的。 被师姐温热的掌心揉搓了一会儿脸,才等到人松开。 楚碧曼道:“你少和这些个师兄说话,惯会欺负我们小宗主,多和师姐们来往,知道吗?师姐们是不会欺负你的。” 水鹊捂了捂脸。 什么啊…… 明明是他在欺负骚扰师兄呢…… 水鹊又换了一个角度想。 唉,这不正证明了他背后有惩戒堂师姐撑腰,能帮他黑的都说成白的,这会儿委屈的祝师兄都不敢出声辩驳了。 今天又是一个嚣张的小宗主! 视线不经意地一瞥,撞入一双冷静的眼眸。 眀冀路过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和水鹊一对视,才反应过来,点了下头,步履匆匆地转步走了。 不是说这两天有事下山去了吗?! 水鹊眉眼染上愠色。 ……… 悟真派的藏经楼几乎像塔一样高大,八面五层,砖木结构,八角攒尖顶,窗户洞达因而楼内明亮。 水鹊气冲冲的,在前后脚跟着眀冀进了藏经楼,除了要质问人骗他,又正好还有那本什么秘经要还。 进了藏经楼内,重重叠叠,书架高大回环,让水鹊和无头苍蝇一样找人。 他有点泄气,于是摸了摸储物袋,从里面找出那本《还精采气秘经》。 还是先把书还了吧。 里面的内容太过惊骇了一些,他感觉他也用不上这本。 一下爬到顶楼去。 藏书楼顶楼是没人的,堆的都是杂七杂八、奇技淫巧的孤本。 水鹊一下子爬了五层,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只一个书架的转角,就撞到了微烫的胸膛。 眀冀没想到他会跟过来,还找上了顶楼,看着捂住额头的水鹊,没反应过来似的。 回过神,去看水鹊撞红的额头,“没事吧?” 水鹊好不容易找到他,当然是要紧紧揪住眀冀的衣袖。 “你干什么最近一直躲着我?你不是说要下山去吗?” 眀冀撇开视线,回答:“有事情耽搁了,明日才下山。” 水鹊显然不信,又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眀冀沉默不言。 水鹊看他锯嘴葫芦的样子就来气,气得眼眶都泛红,委屈道:“问你你又不说,总是躲着我,以前你都不这样的。” 就是抛开剧情进度不谈,水鹊感觉他们的竹马情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唇珠压得红洇洇,好一会儿,水鹊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眀冀手足无措,他担心水鹊多想,但又对于自己频繁多夜梦到对方的事情,无法开口道出。 起初在梦中还是牵手,接着拥抱,到后来—— 眀冀视线定在那红灔的唇肉上,耳根发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如饥似渴地舔水鹊嘴巴。 眀冀从前一心向道,没有抱过那样的心思。 怀疑是两人的体质导致的,眀冀就来藏书楼顶层,试图找到解释阴阳之体的杂书。 他觉得自己在梦中对水鹊做出的事情,太过于冒犯了。 面对水鹊的质问,自然说不出回答来。 眀冀视线一瞥,目光顿在水鹊手中的秘经上。 书名印刷得显目。 眀冀神色顿时严肃,“你怎么看这样的书?” 水鹊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吓一跳,反驳道:“怎么样?” 他可是在为了剧情进度不懈努力,不像对方,整日不务正业见不着人! 这个人居然还反过来质问他。 眀冀一看水鹊的样子,就知道是生气了。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起过争执了,眀冀不愿意和水鹊吵架,当即语气缓和下来,劝道:“别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书,对道心修炼不好。” 他是一番正人清流做派了。 和专门研究歪门邪道的小宗主泾渭分明一般。 把握人设,水鹊不甘心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质……如果不研究这些阴阳采补的学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呢?” “你也应该看看。”水鹊把书递给眀冀,梗着脖子说,“反正你也是因为这事才能和我订娃娃亲的,这是你的职责。” 眀冀的脸色忽地冷下来,“你清楚?” 水鹊满脸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生气了一样。 眀冀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攥,撇过头不看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收入宗门的。 但小宗主知道这种事情,又是不一样的意味。 多年前他就纠结,水鹊和自己亲近,是因为心中认可他这个人,还是说,仅仅将他当做是好用来以后采补的纯阳之体。 那时候水鹊还那么小,又天真,亲亲昵昵地喊他眀冀,生病了要他陪在身边睡,要他哄着,否则就睡不好。 眀冀当时认为,或许小宗主是喜欢他这个人的。 毕竟小孩子的喜恶是真实而不掺任何杂质的。 所有人都说他们以后会成婚,眀冀知晓背后的含义,无非说他是小宗主未来的炉鼎。 他只是认为仅仅为了炉鼎而成婚,太过荒唐,婚姻本是大事,心意相通才能在日月铭证下成婚。 外人说他如何,眀冀不甚在意。 他只有一点在乎,水鹊也是仅仅将他当做采补的炉鼎? 心中郁结而显出痛苦的神色来。 一时晃神,反应过来时他竟然被水鹊像小时候那样,一瞬不察,便被他横冲直撞地推倒在地。 藏书楼顶上的木梁在视野中央。 依照眀冀的修为,水鹊想动他,本来是和蚂蚁撼树一般的,只是身体觉察到对方是水鹊,不用说是推他,便是打他也不会下意识拦着。 水鹊学那些剧里急色的恶徒一般,他跨坐到眀冀的腰腹上。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采补怎么了?我如今还没到筑基,都、都是你的错……” 77号都和他说了,剧情里龙傲天男主一身傲骨,就是不肯低头当炉鼎,所以未婚夫小宗主才去偷吃的。 给他加了多少工作量啊。 眀冀的脑中阵阵嗡鸣。 除却心跳如雷,他只注意到水鹊因为紧紧夹住自己腰身,而溢出来的腿肉。 罗衫底下只有单薄的亵裤。 他能感受到水鹊大约是紧张,腿根颤颤,夹腿困住自己时,软肉微微一抽一抽的。 眀冀神情几乎是空白的,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 为什么会在意小宗主是不是仅仅将他看做炉鼎? 这个问题好像找到了答案。 水鹊还在磕磕巴巴地说:“要是你努力一点,把东西都灌进来,我藏在下元里炼化,那样我……我早都筑基了。” 他现在知道男主是不会答应当炉鼎的。 所以大着胆子,把眀冀的手提起来,按在自己平坦的腹部。 从衣料底下,透出蚌肉一般粉白的颜色。 是柔软的。 第130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9) 监察者冷声道:【别动。】 水鹊僵住,他本来就紧张,被监察者突然的出声更是弄得精神紧绷,【怎、怎么了?】 他一愣神的功夫,手上松了力道,眀冀的手挣开来。 藏经楼内几乎落针可闻,逐渐粗重的喘息声便因此突兀起来。 被他坐住的腰腹绷着劲,硬实得像是铁打铜铸的。 眀冀耳根滚烫,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滴到藏经楼的木质地板上。 水鹊本能觉察到危险,他下意识想往后挪一挪躲避,又被监察者一句无奈的【别动】给喝止了。 “起来。”眀冀的声音喑哑,他闭上双目,手掌抬起来掩住鼻梁之上的面部,“水鹊……起来。” 他像是忍受着什么极刑,说话时连薄唇都在颤抖,说到后面,语气已经隐隐有了恳求的意味。 水鹊缓缓眨了眨眼,忽而翘翘唇角,由于笑意,眼睛弯得像一轮弦月。 似乎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他非但没起来,还好整以暇地从衣衫的内袋里取出手帕,湖色绸绣团雀纹的,不紧不慢地倾身,给对方擦一擦汗,“眀冀,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再挪一两寸的危险,水鹊只以为自己的举动拿捏了眀冀。 寄人篱下的眀冀,肯定是一身傲骨不愿意当炉鼎的,碍于他是小宗主和多年情谊不敢反抗,现在肯定怕死自己霸王硬上弓了! 作为霸王小宗主,水鹊轻轻柔柔地给他擦干净了鬓角的汗滴。 或许这样的程度也被算上了是亲亲抱抱一类的亲昵接触,77号播报的软饭值缓慢增长了一点。 他倾身给人擦汗,几乎更是要贴到对方身上去。 细细绵绵的香气闷得眀冀思绪更是紊乱,无奈,他向水鹊道歉,“方才,是我说的有错,只是采补比起寻常修道来……” 采补获得的修为实为绣花枕头,光是能够通过修为提升增加寿元,实力仍旧停留在原处的阶段,比不上正经修炼真枪实干来的好。 他要这么说,话不好听,水鹊肯定又和他生气。 眀冀顿了顿,声音仍旧喑哑,“你先起来。” “那你以后还躲不躲着我?我们以后要成婚的,作为未婚夫,你得向我汇报每天的行程,不能叫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水鹊不急着起来,他双手环臂,压制着人居高临下地看眀冀。 他看肥皂剧里的那些刁蛮恋人都是这样的,一点隐私都不给恋人保留,无时无刻都在查岗。 可惜这个小世界没有手机电话。 水鹊转了转眼珠,不过他可以叫他爹给他弄传音符来,贵是贵了一点,还只能通过注入灵力来传音,但是在灵力相对稀薄的下界,这已经是最灵便的传讯工具了。 眀冀只能点头答应。 水鹊还没能得意地哼哼两声。 就被人从后一手提溜着领子,一手圈住腰,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涂钦午把他放好,仿若摆正一个磨喝乐娃娃。 他状似打趣道,“怎么摔一跤,还摔到一起了?” 眼角余光瞟一眼眀冀身上的异状,笑了一下,“摔得可当真狼狈。” 眀冀沉默无言地站起身,顺便捡起了方才两人在拉扯当中弄掉在地的秘经。 神使鬼差一般,他不动声色地收入腰间储物袋。 水鹊不尴不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做坏事被发现,还捏了一把汗。 涂钦午剑眉一挑,问他:“你怎么也不等我?让我一顿好找。我比试赢了师兄你也看不到……” 他愈说,神色愈加有些幽怨,像被主人遗留在演武场,不得不一路自己找回来的大型犬只。 水鹊同他解释道:“眀冀骗了我们,让我发现了,他说这日下山不得空闲,我一回头他正路过演武场,我不就要捉住他?” 都是竹马竹马的,水鹊坏心地怂恿涂钦午和自己一起谴责眀冀,“这人对我们说谎,行动也背着我们来,以后说不定做什么事情呢?” 他神色不满地对涂钦午道,寻找认同,“你说是不是?” 埋怨的时候,眼尾垂垂,腮帮子不自觉地鼓起,和小时候闹别扭是一样的。 眀冀无可奈何地叹气,解释道:“药谷的长老遣我帮忙寻找药草,因此耽搁了,明日才下山。” 涂钦午问他,“你的玉牌镌刻的地点是哪去?” 领取功善堂玉牌时,可以在登记册上看到任务内容。 而玉牌本身一般只镌刻了任务的地点。 眀冀回答:“人间界,大金朝,京郊李家村。” 涂钦午挑眉,“倒是巧了,我今日领取了玉牌,也是大金,不过在安泗郡。” 安泗郡离大金的京城也不远。 水鹊不敢置信地问:“你们全要下山去?” 要留他一人在宗门里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好像是唯一被孤立的那个似的。 涂钦午看不得水鹊这可怜见的,但又犹豫,“可是宗主不让你下山。” 水鹊身负练气中期修为,可身手其实还比不得宗门里一些刚练气但拳脚功夫好的小弟子。 微生枞不让他下山,放心不下,反正水鹊也不缺功善堂发放的那点灵石,微生枞每月给他的灵石都花不完,这些年已经攒起来都有了个小金库了。 一个偷吃对象,一个男主,这会儿他们全下山了,水鹊也不知道上哪还能刷动剧情进度。 他当然要跟着去了。 水鹊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我爹最近闭关,他不管我,我也不领功善堂的玉牌,跟你们偷偷下山去,谁能知道呢?” 涂钦午忽而问:“你跟我们谁去?” 他状似随口一问,眼中一直注意着水鹊的神色。 水鹊的算盘打得可顺溜,干脆道:“反正都去大金,我们三个当然要一直一直一起了。” 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涂钦午胸腔闷着一口气,回答道:“噢。” 眀冀未置可否,他心思不在此,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储物袋。 ……… 眀冀和涂钦午皆是筑基的修为,一个半剑修能御剑,一个纯体修能飞遁。 只有水鹊,能干瞪眼。 要不是筑基的飞遁不稳定,不可带人,涂钦午就想背着水鹊了。 最后还是只能让眀冀御剑。 只需几息灵力。 苍莽群山不见,万壑争流也抛之身后,万物山川瞬息过境。 没有半炷香的功夫。 三人已经到达安泗郡。 安泗郡之所以称之为安泗郡,正是因为郡中横了一道泗江,是吴江的支流,若是从渡口乘水路往东南汇入吴江,没多久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影子。 这一日还是端午。 不过他们出发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因而没赶上安泗郡内的龙舟赛。 光线昏黄,河边芳草萋萋,绿柳垂波之中,静静停着三两偃旗息鼓的龙舟。 游人依旧熙熙攘攘,空气中飘着粽子香。 涂钦午说自己领的玉牌,任务是追查安泗郡近年来扬名的一艘大画舫的异状。 不是寻常那样只是建在河沿边不能够移动的画舫斋,而是可供游人上去食宿游玩的大灯船。 只不过他们绕着江边走了一遭,除却藕花深处的五六纳凉小舟和一艘运盐船,所谓的灯船是没见到的。 水鹊在河边的摊贩那里,买了份豆儿水解暑。 他小口啜饮,缓了喉中干涩,才问头发斑白的摊贩,“老爷爷,你可知道县里有名的画舫?” 老摊贩和蔼笑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说云霞画舫?慕名过来这里游玩?” 水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可是怎么也不见画舫呢?” 老摊贩缓缓道:“云霞画舫是每日申酉之界才停到岸边,一日只接待不到十五名客人,要在傍晚到这里第五棵柳树的岸边等候,价高者先上船。” “你们可来的不凑巧了,前脚也是有四五位仙师向我询问这件事。” 老摊贩观察他们的气度打扮不似寻常人。 水鹊神色悻悻。 申酉之界,是下午五点,他们出发得晚,错过了。 没赶上,早知如此他在宗门里吃粽子时,就吃得快一些了。 涂钦午安慰道:“明日我们早早地来,现在先找地方落脚吧。” 老摊贩笑呵呵,热情洋溢地为外地游客介绍,“我们安泗郡近来游人多,但邸舍没多少,最好的是这条街尾的福来邸舍。” “你们现在去,应当还有房间,前头几位仙师,老朽也是这般介绍的。” 水鹊点头,转步向结尾的方向,回头扬扬手道:“谢谢老爷爷。” 他脸颊在日暮的光亮中,弧度柔和精致。 犀颅玉颊,雪肌粉腮,天生一副好颜色,叫路过的游人频频投诸视线,又再留意到小仙师身旁。两个人高马大同样气质不凡的青年。 暗自感慨今日怎么见到这么多仙长。 福来邸舍的掌柜问他们打尖还是住店。 眀冀淡淡道:“住店。” 掌柜惋惜道:“如今时节,游人多,前头五位来自沧海剑宗的仙师各订了房,邸舍的客房这下只剩两间天号房了,仙师你们意下如何?” 若是京城,倒是有专门开设为修道的仙师服务的客栈。 然而安泗郡此前甚至能堪称穷乡僻壤,这样的客栈是没有的。 涂钦午还没开口说话,水鹊就道:“那我同眀冀一间!” 当然是纯阳之体的男主阳气重了。 而且涂钦午小时候睡姿不好,长大了水鹊也不喜欢偎着他睡。 涂钦午没法,悻悻和他们在两隔壁分别。 风尘仆仆的,自然要先洗一个澡。 福来邸舍的服务很周到,今日是端午,按照人间界的习俗要“浴兰”,采兰叶煮汤而浴,清爽身心,一点疲惫也能消散了。 水鹊比较磨蹭,他让眀冀先洗了。 等他洗完,小二过来换汤水,水鹊才慢慢吞吞地从储物袋里找出夏衣,往卧房专门洗浴的内间去。 所谓内间,实际上和卧房的床铺也只隔了一扇大的黑木屏风。 水声几乎没有阻挡,在同一房内,稍微的波浪涌动也能听见。 眀冀心神不定,他坐在床沿等待,桌边烛火如豆。 他下意识想找本书看。 可一探及腰间的储物袋,想起内有何物,眀冀就和碰到火舌一般收回手来。 那本秘经终归是不能看的。 水鹊洗净了出来,漱口洁面之后,就准备吹了烛火睡觉了。 窗外已经是月朗星稀。 结果眀冀非说睡地铺,水鹊和他来回争论两轮,问又问不出来缘由,就又同这个犟牛一样的男主置气了。 那点阳气,眀冀不睡床上,他还不稀得要呢! 小宗主气冲冲,丢下一句:“我去找铁牛一起睡!” 房门嘭然关上,背影也见不着了。 水鹊一出门就左转隔壁,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漆黑,灯烛已经吹灭了。 好在天号房的布置都大同小异,像床铺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铁牛……?” 怕人是已经睡着了,水鹊喊得小声。 床铺的素帐已经放下,只有月光,他也看不见床上的情状。 只好摸索到床边,撩开素帐。 他才这一个撩开的动作,床内迅疾地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腕。 素帐系起,借着月光,水鹊看见了对方深邃冰冷的眉眼。 不是铁牛……? 他进错房间了? 宗慎这也才看清来者不是什么贼人。 这人似乎是刚沐浴了兰汤。 身上有菖蒲、桃、柳的香气混杂,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似草木香,而是绵甜的。 看着他,由于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端午辟邪用的小符,松松散散斜插在半束的乌发上。 夏衣轻薄,被宗慎握住的手腕,衣袖褪下来到肘弯,小臂流香雪腻。 水鹊小声道:“你能先松开手吗?有点疼。” 140-150 第14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0) “哗啦啦”的水声。 清透池水牵连着里衣,水珠成串地滴落,落在池面上与夏季落雨一般叮叮当当响。 宽大外袍裹挟住水鹊。 原来是小元君被人从水里解救,整个人给沧海剑宗的外袍埋着围裹起来,宗慎抱着他,有力臂膀托在大腿和屁股底下,姿势同抱小孩差不了多少。 宗慎用外袍包住他,就像是给白芝麻馅多裹了一层糯米粉。 其余剑修听到动静,闻声赶来,“这是怎么了?” 他们一来,就看见了首席师兄怀中的汤圆儿。 刚从热汤里捞出来一般,小脸雪嫩泛粉,外袍内里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剑修们忽地感到自胸膛而起,蹿跃而上一股子热意。 他们脸上还是平素那样板出来的冷淡,只是询问水鹊时,有些结结巴巴:“你、你这是怎么了?” 水鹊小声解释:“我没事,荆师兄可能不太好。” 荆潜鼻间淌血,如今已经堪堪调息止住了,可是人中处残留的血痕,还是叫人能一眼看出来他方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更何况,荆潜右手中还攥着件水蓝色对襟外衫。 水鹊正在添油加醋的,细声弱气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哪里不好,荆潜师兄好像不太喜欢我,我不想下水的,荆潜师兄扯了我一下,不过我相信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77号星星眼地夸奖宿主看过绿茶语录后,学得真快,这样就能举一反三了。 水鹊还故意学得比较蹩脚,这样才能让对面的剑修一听就能听出来,他是在挑拨他们师兄弟的关系。 他真是可恶! 水鹊为了压抑上扬的唇角,死死抿住了唇。 几个剑修愣头呆脑地盯着他瞧。 光顾着看小元君颤啊颤的睫毛。 湿漉漉,水打湿之后,竟然会黏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似乎受了大委屈,唇肉压得水光饱鼓。 弘远一眼看去,就看明白了。 错全在荆潜。 他此前行走江湖、滚摸带爬多年,才拜入沧海剑宗,识人的功夫可见一斑。 他沧海剑宗判官,一眼就看出来,水鹊没有错! 他们齐齐声讨荆潜。 “师弟,有什么事情可以说道出来解决,动手动脚的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池水多冷,小宗主体质又不好,万一生病了多难受……” 话音刚落,水鹊小声打了个喷嚏。 这下连鼻尖也是红红的了。 荆潜不由得从池中抬眼看他。 小宗主眼睑薄薄,呈现淡粉色,可怜得和什么样。 唇开开合合,面对同门师兄们的谴责,荆潜最终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道歉,“对不住。” 宗慎一直未曾出声,冷不丁掐诀。 衣衫浸湿的、发梢滴着的、睫毛黏连的水,转瞬皆被蒸发干净了。 小元君像是让热气烘过,乌发蓬松,玉雪可爱。 这样更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视线黏腻纠缠在他身上。 水鹊以为是自己一直让宗慎抱着,这些人看不惯自己的做派。 宗慎冷然开口:“荆潜,回剑宗后领罚。” 荆潜立在池水中,板直如松。 “……是。” 水鹊听闻,被罚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他倒是睁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啊?】水鹊心生茫然,【他们为什么全在讨伐荆潜啊?没有看出来我在挑拨关系吗?】 77号也不明白,最后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他们太直男了!】 所以才会连绿茶也判断不出来。 水鹊深以为然,他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宗慎将人放下来。 还披着沧海剑宗外袍,宗慎留在储物袋中换洗用的,尺码大了好一圈,人家穿是及小腿的,他穿起来拖到地上。 赤脚,一不留神还将袍角踩在了底下。 水鹊心虚地瞥了眼宗慎。 结果正正好对上宗慎的视线。 宗慎摇首,“不妨事。” 事情既然解决,剑修们也各自散了修炼。 唯有荆潜在石板上一声不吭地,清洗那沾血的外衫。 他思绪乱得很。 一面想着方才小宗主泡在水中,不知道怎么长成这样的,又小又肉,一面脑海中闪过对方被宗慎抱在怀中的样子,荏弱可怜。 越是想着,他又感到鼻间发痒滚烫。 赶紧调息,将升起来的不适感压下去。 为了转移注意,荆潜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衣衫上。 他是昏了头。 一会儿觉得这外衫哪哪都比他的小,一会儿又觉得打出的泡沫,清洗过了脏污,原本掩盖的香气就丝丝缕缕冒出来。 过水的时候,他再去看,隔着半个池子,水鹊似乎是大半天下来肚子饿了,坐在岸边大石头上,正捧着米糕,埋头小口小口吃。 怎么连嘴巴也这样又小又肉的? 荆潜再次分神了。 水鹊拿着的米糕,是进秘境之前微生枞做的,放在储物袋里不容易放坏。 做了大分量,他小刀弄丢了没法切份,干脆一双手捧起来吃。 荆潜默不作声晾起衣衫,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盯了水鹊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嗯?” 水鹊仰起头,那米糕在他手中,比他脸蛋子还要大一圈。 荆潜低声快速说了句:“难怪细伶伶的。” 吃这么少。 难怪腰只有那么…… 好像他能直接把握住。 耳根一烫,青年化龙跃然潜入池水中。 这方池相当大,可以说的上是湖。 日光下照,虬龙鳞片在水中金光粼粼。 龙尾有力地一摆,一条鱼拍晕了甩上岸来。 青年游至岸边,破水而出,“……吃不吃鱼?” 水鹊眨了眨眼,看看被拍晕的鱼,又看了看荆潜。 “我不爱吃刺多的。” 娇气又麻烦。 荆潜扯了扯唇角。 那些人怎么受得了他的? 荆潜:“我帮你把刺挑出来。” ……… 荆潜觉得自己贱得慌。 他辛辛苦苦烤好了、挑了刺的鱼肉,用签子扎好。 小宗主拿着到宗慎面前,“闻起来好香,宗慎师兄吃不吃?” 一份鱼肉刷两份剧情进度。 水鹊的算盘打得灵活。 荆潜在后方盯着他,目光凉凉,恨不得把人揪回去。 宗慎半阖眼,“你吃吧,我已辟谷多时,不食杂粮与荤腥。” 于是水鹊又脚步哒哒哒地回到荆潜跟前。 签子上的鱼肉让他很快吃完了,眼巴巴看着荆潜。 荆潜:“……” 什么意思,做出了刚刚那种事情,以为长得稍微可爱一点,他就会继续帮他挑鱼刺吗? 他将挑干净骨刺的鱼肉递给水鹊。 冷声道:“必须吃完。” 水鹊:“嗯嗯!” 他们只是在寒霄瀑稍作休息调整,稳固了境界,提剑又要继续赶路。 清微胜境此次开放的时间不长,仅仅一月,即便是御剑飞行,也做不到踏遍胜境的每一个角落,何况胜境中实际上还有许多区域,是从未有修士踏足探索过的。 抓紧时间,星夜兼程地历练才是正事。 从寒霄瀑水帘后的溶洞穿越过去,到了山的背面。 入目却是一线天。 两壁夹峙,仰头仅仅可以见到一隙蓝。 更奇异的是,两壁之中的这个峡道,毫无灵气,比之人间界还不如。 他们本想调动灵力御剑而上,却发觉在此处连丹田内的灵力也如同死水。 又没有别的出口,不想原路返回,就只能攀岩登壁而上。 这一线天十分蹊跷。 水鹊凭借自己钻研龙傲天修仙文学的经验。 无法调动灵力上去的区域,说明上面要是有人伤重,坠崖掉下来,在坠落一线天的过程中无法运功,即使是修士,也有可能摔成肉泥。 若是幸运一些的,中途可以及时揽住峭壁上的藤葛缓冲,大约落到地面后,也要一瘸一拐的。 然而大难不死,从溶洞穿过去,就是寒霄瀑。 这样算起来,一线天之下也是一处机缘。 不过水鹊他们的方向不是从天而落。 而是要往上攀爬。 水鹊视线一落在宗慎身上,荆潜顿时就注意到了。 他那个冷冰冰的大师兄,有什么好? 为什么水鹊光围着对方打转? 荆潜目光稍滞,金眸微眯。 宗慎……也是纯阳体质。 不过与眀冀不同,宗慎修无情剑道,天生剑骨之称太夺目,才让世人下意识忽略了宗慎亦是纯阳之体。 那水鹊黏着对方,心思是昭然若揭了。 有了未婚夫一个纯阳炉鼎也不够,竟然还要拨撩其他人? 荆潜的眉心死死拧紧,抢在水鹊对宗慎说话前,把水鹊拽过来,强硬道:“我背你。” 水鹊有点不情不愿的,“……好吧。” 反正都是沧海剑宗的,刷起剧情来应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其余剑修看荆潜主动要背水鹊,已经先行攀壁而上了。 水鹊心中没有什么负担,趴上荆潜的背,“你要把我背好哦。” “知道了。”荆潜语气不耐,他足底蹬壁而上,如履平地一般,谷底生风,他故意挑刺,“你好重。” 水鹊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的,刚刚还嫌他吃得少,现在就说他重了。 背过他的人分明都是说他轻轻的。 抿了抿唇,颇有些不服气,故意往后坐了坐。 但一想到攀岩危险,他又放弃了在此时闹荆潜,于是就换了个方式。 紧紧夹住了对方绷得硬邦邦的腰身。 连同托在底下的大手一起。 软嫩腿肉夹进指缝当中了。 “你、你你你……!” 荆潜说不出话,心脏要从喉咙眼跳跃出来,心跳声大得仿佛鼓动耳膜,震得生疼。 他身形一晃,险些失足踏空。 好在稳住了。 水鹊吓得抱住他的脖子,嘟囔着埋怨道:“你做什么呀?是不是要公报私仇把我摔下去?” 荆潜心脏横冲直撞如同野马,哪里还有心神管水鹊抱怨他什么。 他踏上一线天顶上的平地时,才有神魂重新回到体内之感。 放下水鹊后恨不得离人三尺远。 奇奇怪怪的…… 水鹊打量对方。 荆潜耳根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脖子底下。 一线天之上,是平直的山崖边缘,他们往更安全的山里走。 有两名陌生修士互相搀扶着,狼狈前行,步履蹒跚。 鲜血落在身后途径的沙路上和草丛之间,一路蜿蜒,血迹斑斑。 见到他们一行人,才支撑不住地倒地,口中呼救:“道君、道君!” 宗慎面色凝重,他察觉到这两个人的伤势不一般,上前屈膝,先是眼疾手快地点了几个大穴位,止住血。 水鹊见状,急急忙忙地在储物袋中翻找,他找出好些气血丹,还有杂七杂八别的丹药,“需要、需要吃哪些啊?” 荆潜调整好状态,头脑冷静下来,察看了这两个修士的情况,对水鹊道:“你的药没用。” 他意思当然不是嫌弃水鹊拿出的那些丹药。 就是说出来话语太冷硬。 弘远替荆潜解释:“这两个人受的伤是魔族造成的,寻常的这些丹药不起作用,小宗主你自己收好吧。” 水鹊慢慢点了点头。 在场者要数宗慎的修为最高,荆潜次之。 他们调动灵力,运功将这两人经脉中的猩红魔气驱出来。 两人的臂膀、胸口、腹背要害之处,皆有由利爪狠狠地,连皮带肉削下的创口。 宗慎和荆潜不能够完全将那些魔气祛除,仍旧残余了一部分。 再将他们的伤口暂时包扎好。 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两名修士连声道谢,他们身上的弟子服既不是沧海剑宗的,也不是悟真派的,是另一个式微的小宗门。 宗慎询问:“你们在何处遇到的魔族?” 按理说,清微胜境已经只剩妖兽了,在洪荒仙魔之战后,魔族全退至了修真界之外,不可能还有留在胜境里的。 除非是潜入进来的。 修士指了方向。 宗慎眉眼沉凝,“你们见到的魔族有几个?” 修士道:“只有一个,但修为深不可测,我们加起来也没和对方过上三招。” 宗慎颔首,回头示意同门跟上。 身后伤重的修士说:“道君们可要小心啊!” 他们一行人顺着修士来时的方向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衣袍沾上草茎。 水鹊忽地惊呼一声,脚步匆匆,像兔子一样跑入蓁蓁草木之后。 用尽全力,勉强拖着一个血躯出来。 小宗主急得连平时爱干净的习惯也顾不上了,膝盖抵在沙路上,用袖子去擦拭那脸上的血迹脏污。 青年冷肃的眉眼露出来,此刻沉沉闭着,身上多处利爪留下的伤口,道道深可见骨。 胸膛起伏微弱,无声无息。 水鹊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小脸发白,【男主、男主要死掉了吗?】 连从来不离身的定光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豆大的水珠落下来,砸在眀冀额上。 小元君像死了丈夫,泪眼模糊地对宗慎和荆潜道:“你们救救他……” 第14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1) 他看起来那样可怜。 仿佛江河湖海中央,失去倚仗的无根浮萍。 随着波浪拍打,不知道下一瞬间就要被推入哪个虎视眈眈的男人怀中,让豺狼虎豹般的凶恶之徒揉进骨血里。 好在小宗主面前的,全是沧海剑宗的正道修士。 剑修们默然地看着他,端的是正道人士的凛然道义。 荆潜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宗慎居高临下,他天生剑眉冷目,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姿态几乎是睨视地,望着地面上气息奄奄的青年。 他不言不语,最终摇了摇头。 拒绝了水鹊向他们的求助。 水鹊愕然:“为、为什么?” 他轻轻眨眼的时候,恰巧泪盈满了,顺着脸颊和滚珠一样下滑,挂在下巴尖上悬悬而落。 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请求。 荆潜看水鹊这幅样子,心脏都莫名一抽。 他轻轻“啧”一声,蹲下身来,点了眀冀身上几个大穴位,即便如此,也已经算是为时过晚了。 倒在地上的青年由于失血过多,脸上已经呈现出青白之状。 荆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横眉道:“别哭了,以后小寡夫哭坟还有得你哭。” 一点点安慰效果也起不到。 水鹊面无血色,哽咽地问:“眀冀、眀冀真的要死了吗?” 宗慎这才解释:“他经脉当中魔气侵染过重,灵气暴动,丹田也将近全然毁损了。” 换言之,这种程度,能够救回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是能够捡回一条性命,也难以继续仙途,算得上是一个废人了。 不是他们冷血不愿意施救,哪怕不看在悟真派与沧海剑宗的关系上,即使是素不相识的普通修士,他们也没有理由冷眼旁观。 【77……】水鹊全然吓得愣住了,【没听说剧情里有这段啊。】 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77号紧急翻找剧情书,它经常看剧情是一目十行,对于检索结果里,没有提及水鹊的部分基本上是不看的。 之前都是通过程序自动整理的简明梗概,知道什么时候男主大概有机缘、有陷入危机之类的剧情。 77号不曾仔细看男主那部分的剧情细节。 这次翻阅之后,才向水鹊道:【按照原本的剧情,男主应当是被魔族袭击,在受到追击过程中,不慎坠崖,落入方才的一线天之中,然后误入你们方才经历的溶洞密室,那个密室实际上是上古前辈遗留的洞府,内部机关众多,男主和好兄弟黝木共同应对,之后一举突破境界结丹,还得到了洞府的认可,获得了自己的本命剑。】 它翻来覆去看,【没有伤成这样重的,剧情哪里出了问题……?】 看水鹊脸色苍白,77号赶紧安慰道:【宿主不要着急,我先反馈上报给总部的有关部门!】 说实话,因为大世界和小世界之间有时间流速的壁垒,大世界对于剧情bug的反应从来都是不够及时的。 “刷”的一声,衣帛撕裂。 水鹊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短剑削下了衣袖的布料,撕成一条条布带状。 抹了储物袋里常备的金疮骨血膏,他咬紧牙关,把眀冀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包扎住。 大约是吃痛,青年躯体条件反射地从胸膛挤出一声闷哼。 水鹊坚强地抹了把眼泪。 他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去,侧耳轻贴眀冀胸口,去听那微弱鼓动的心跳声。 还有气息有心跳就好。 他要给眀冀拖到大世界的处理下来。 主角死亡的话,小世界是会崩溃的,届时不只眀冀身亡,整个小世界都会消弭。 倔强的小宗主,衣衫不整,两节藕似的小臂露在外头,肌肤白玉莹润,只有手肘处沉淀着淡淡粉色。 咬牙低头,肩颈穿过眀冀臂膀下,想让伤患搭在自己肩上拖着起来。 他身量这样小,光是想想就知道会让高大沉重的青年压垮了。 宗慎身形一动,替水鹊将人撑起来。 弘远看不下去,叹息一声世事无常,“我来替你背吧。” 让小宗主来支着人走,待会儿伤患还没咽气,小宗主先累垮了。 这荒郊野外的林子里容易遇上妖兽,他们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一行人先是找到了山腰上一处僻静石洞。 石洞外有条不宽的河流穿过,离水源近,正适合停下来歇脚。 水鹊的储物袋是百宝袋,他从来没想到,就是去秘境前,向微生枞上交了一会儿储物袋的功夫,微生枞把什么都备齐了。 甚至连被褥都有三重。 似乎是按照水鹊、眀冀和涂钦午三人分的,避免被褥不够要让水鹊和别人挤在一起。 水鹊抽出一套被褥垫好,才让弘远把眀冀放下。 弘远问起时,水鹊就同他说这被褥的来源。 弘远惊诧了一会儿,打哈哈道:“真是儿行千里父担忧啊,微生宗主万事考虑得周全。” 在修真界,哪怕是养女儿,也没见哪家的长辈周全得这样…… 弘远压下心中疑惑。 剑修们各自休息调整,考虑到水鹊未曾辟谷,有的去捡柴火了。 而荆潜斜睨了水鹊那边方向一眼。 对方才忙里忙外地,给伤重昏迷的青年换了干净衣衫。 废了好大力气,雪色小脸闷得粉白,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珠。 可怜兮兮的。 未婚夫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成了小遗孀。 荆潜又觉得自己贱得慌了。 水性杨花的小宗主,不知道多少个炉鼎备选,一个未婚夫死了,不还有那些夸奖他柔若无骨的“人人”? 他可怜这做什么? 荆潜胸膛气闷,转步出去。 水鹊忙活这么久没喝水没进食,荆潜准备到外面的河流中,故技重施逮鱼上来。 他就是怕对方饿昏了,拖他们后腿,仅仅出于这个考虑罢了。 ……… 宗慎目光落在石洞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有人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宗慎侧目,“何事?” 自从眀冀出现后,宗慎的态度要较之前更冷淡些。 踌躇了好一会儿,水鹊嗫嚅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宗慎摇首,“微乎其微。” “就算只有一丝丝可能,”水鹊扯着他袖子,“你帮帮他好不好?” 宗慎半阖眼。 水鹊换了个说法,软言软语:“宗慎师兄,你这么好,你就当是帮帮我……” 眼睫垂垂似鸽羽,不安地等宗慎回答。 他没那么好。 宗慎的视线落在水鹊身上。 他心思肮脏卑鄙,在看到眀冀伤重的第一眼,想到的是,或许以后沧海剑宗能够和悟真派结姻亲。 毕竟小宗主需要一个纯阳之体的道侣。 而世间就是如此巧,他宗慎也是纯阳之体,修真界再找不出和小宗主般配的第三人。 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身负奇才盛名,天生剑骨,却并非如世人看到的那般光明磊落。 他道貌岸然,他见到水鹊的第一眼起,就心有不轨。 在邸舍里,义正辞严地说教爬上床来的小元君。 再入眠时,满心神都牵挂着对方那副兰汤新浴、软玉温香的模样。 说是无情剑道,实际上此前仅仅是心无旁骛,除去剑,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和消耗他的心神。 他对着水鹊想的东西,恐怕比修多情者心中想的,还要过分。 若是邸舍那晚,水鹊执意爬上他的床,宗慎或许与那些会捣得又凶又狠的恶徒,没什么分别。 “宗慎师兄?” 水鹊见他眉弓沉沉压着,忍不住抬手在宗慎眼前晃了晃。 忽地,宗慎桎梏住眼前雪嫩的手腕,“或许还可以一试。” 小宗主还没有再换身干净完好的衣衫,完全一门心思牵挂着重伤的未婚夫。 宗慎道:“我暂时先为他调动灵力,运功驱走经脉表层的魔气。” “至于他体内灵力暴动,我可以在渡灵力时汇入阳气,尝试用阳气将暴动灵力逆着经脉压入他的丹田,如此才有让自体修复的可能。” 逆着经脉运动灵力,若非宗慎与眀冀同为纯阳之体,阳气与天地同源,否则换成谁也做不到。 水鹊眼前一亮。 宗慎担心话说得太满,最后结果让水鹊失望,补充道:“但魔气侵蚀经脉太重,丹田又受重创破碎,因此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没事的!”水鹊揪紧了宗慎的衣袖,生怕人下一瞬反悔了,“能拖住一时是一时!” 拖够了时间,等大世界的部门采取行动,肯定能修复的。 就连之前皇兄段璋的身体也能用药丸子治好,改变原定命运的寿数,更别说眀冀是这个小世界的男主,总部不可能坐视不理。 水鹊松了一口气。 步履匆匆地跑到昏迷的眀冀身边,撑着人坐起,好让宗慎从后背传功。 宗慎调息传功的时候,他就寸步不离地坐在旁边等着,手也乖巧地搭在膝上。 水泱泱的眼睛盯着宗慎,就好像对方是什么盖世英雄。 伤患青白的脸上,终于出现少许血色。 过了大半天,宗慎从地上起身。 水鹊扶着眀冀重新躺下,再次侧耳听了听对方的心脏。 比之前的微弱跳动有所好转了。 仰起脸询问宗慎具体情况,“如何如何?” 宗慎摇首,“凶多吉少,这个效果仅仅能维持一个时辰。” 他不断地传输补充灵力与阳气,从日头正热到日暮,水鹊坐得腿都麻了,却只能吊住眀冀一个时辰的性命。 背后重伤男主的魔修,实力可见一斑。 水鹊谨慎地推理。 他问宗慎:“能不能再继续传功?” 宗慎回答:“我暂且需要调息,滋生阳气。” 对方伤势过重,破碎的丹田想要修复吊命,就得不断地补充经脉里的阳气与灵力,像一个漆黑的漩涡。 水鹊神色担忧地盯着眀冀。 又听闻宗慎说:“不过有个方法,我能够迅速恢复阳气。” 水鹊回头:“什么方法?” 宗慎定定看着他,道貌俨然:“阴阳采补。” 阴气本能地可以引起阳气滋生,阴阳采补,无穷无尽,可以说是天地之道。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明知采补秘法有诸多弊端,还趋之若鹜。 水鹊攥紧了衣角。 ……… 石洞外有一丛茂密毛竹。 竹影重重,内里还有一参天大树,隐天蔽日。 光线昏暗就让人丧失了许多安全感。 水鹊后背抵着粗糙树干,他唇肉鼓胀,被人吃得站不稳。 宗慎双手穿过他腿弯,像抱小孩一样将人托着起来。 他动作太突然,底下蓦然悬空,水鹊忍不住低声惊呼,双腿颤颤地夹住宗慎腰身。 男人宽大的身躯将他堵在树干与胸膛之间。 竹丛环绕中,唯余耳鬓厮磨的暧昧与唇舌搅动的水声。 宗慎没有接吻的经验,他知道要撬开人的牙关,本能地抵住唇肉磨碾。 软舌湿哒哒。 水鹊一直呜咽着躲避,奈何不了对方追着纠缠。 气息黏糊,小元君仅仅被吃嘴巴就受不住了,整个人和过电一般细细颤抖,腰肢软得像二月天的抽条柳枝。 荆潜余光从竹叶缝隙瞥入,这个角度只能见到小宗主后仰的靡丽脖颈,还有合不上的唇缝。 他听到那从喉间挤出的小小一声,“师、师兄……” 而无情剑道冷心冷情的首席师兄,应答:“嗯。” 小宗主哭得很可怜,但细细弱弱的,像猫叫一样。 泪水也被认真吻过。 第14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2) 宗慎是先回来的。 原因是被水鹊强硬地要求避嫌,免得让其他人发觉异常。 给人亲得唇肉发胀的小宗主,眼睑还覆盖着绯红。 愠怒地瞪着他。 唇珠像沾露樱桃。 特别娇气,亲几下就哭了。 宗慎想着,抚平了腰间被水鹊大腿搅得凌乱的衣料。 又是一派清风亮节,不徇私情的模样。 得到了好处,他自然要为小宗主排忧解难。 给那个纯阳之体续住性命。 水鹊见他背影消失在竹林间,才松一口气。 双手捧住脸颊,缓缓蹲下来,因为之前连气也喘不上,缺氧把脸都憋红了。 又来了。 那个感觉。 水鹊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四周。 毛竹葱翠。 没有人。 他一直感觉有人在窥视他。 就像阴恻恻的毒蛇锁定猎物,视线是淬着冰的。 又像是潮湿阴霾天里晾不干的衣衫,假使穿上了,会黏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水鹊后脊发凉。 他咽了咽口水。 整理好衣襟,鼓着一口气往竹林外面走回去。 刚一拐角,就撞上了坚实胸膛。 水鹊抬颌,对上一双赤金色的眼睛,眼底情绪翻滚,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水鹊被他吓到了,“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荆潜扯了扯嘴角。 拎起自己手中用草绳绑着的鱼,“路过。” 他不正面回答水鹊的问题。 水鹊不能确定之前感受到的视线是不是他的。 监察者冷声提醒道:【不是。】 水鹊心中更加不安了。 如果不是荆潜,那是谁? 监察者说话如同谜语,【不全是。】 荆潜看水鹊神色不对劲,眉峰一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在林子里做坏事了,担心被我发现?” 水鹊含糊其辞,“没有,我才不会做坏事。” “你别冤枉我。” 骗人。 荆潜全看见了。 看到这个小宗主是如何夹着人的腰,后颈向后舒展,透明水液湿洇洇地从唇角蔓延至下颌,全被宗慎啜饮干净。 荆潜质问:“没做坏事你嘴巴怎么这么肿?” 他这么问让水鹊下不来台,随便找了个蹩脚借口,“……上火了,你别管我。” 水鹊向左边走一步,绕过堵在这里的荆潜,匆匆地往回走。 把他当傻子糊弄? 荆潜心情不太爽快,亦步亦趋地跟在水鹊身后。 直到脱离竹林那边的环境,水鹊才觉得那股子潮湿阴冷消散了。 可能只是林子里太暗太冷的缘故…… 他心中安抚自己。 水鹊这才有心情转回来看荆潜。 慢吞吞倒退着走,“你要做鱼粥吗?” 直接烤还行,荆潜没做过煮的鱼粥,即便如此,他还是问:“你想吃?” 水鹊小声咕哝:“因为病人吃清淡点会比较好。” “哈?”荆潜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要我做给那个眀冀吃?” 他脸色一下就变差了。 不做就不做,干什么这么凶? 水鹊缩了缩脖子,“你不做……那能把鱼给我吗?” 荆潜提高音量:“你要亲手做给他吃?” 他摆冷脸,“我不如去把鱼放生了,自己积功德。” 荆潜没那么贱。 那个眀冀就是丹田毁损,也是辟了谷的,就差一步金丹。 用得着这小宗主像个小娇夫一样,忙前忙后给他煮鱼片粥? 荆潜宁愿眼不见为净。 水鹊为了和他说话,正后退着走路,一时不察差点绊住脚,要摔个屁股墩儿。 好在荆潜离得近,一把抓住他。 “你走路不看路?” 荆潜皱眉。 水鹊嘀咕:“我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 弘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招招手,朗声对水鹊说:“他一个虬龙,不食五谷,哪里会做鱼片粥?来来来,小宗主,想吃的话我帮你做就是。” 荆潜冷冷道:“烂好人。” 弘远耸肩。 他问心无愧,总比荆潜师弟逮着人家小宗主欺负得好。 还能让人亲亲昵昵地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谢谢弘远师兄。” ……… 身负重伤的青年,面色苍白,眼周青黑。 眼皮几乎不可察地翕动。 水鹊赶紧伏低朝前去看,轻声念他名字:“眀冀……眀冀?” 青年毫无征兆地开始咳嗽。 水鹊扶他坐起身,拍拍他后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借由外面照进石洞的昏黄光线,眀冀视野重新明晰,看见了满脸担忧的水鹊。 五脏六腑好似都要咳出来,咳得胸膛和喉咙一片刺痛。 眀冀推拒了水鹊的手,背过身,对着另一边的地面吐出了一口淤血,血迹红得发黑。 好在吐出这口血后,气顺了不少。 胸膛的大幅度起伏平息下来。 水鹊把烧热又放得温凉的一碗水递给他,呶呶不休地说道:“你都快吓死我了,找到你的时候,周身是血,气息差点要断绝。” “我以为我要变成小寡夫了……” 他越说越小声。 小寡夫的说法,是荆潜说来讽刺打趣他的。 他反而还自称起来。 眀冀神色动容,温水咽下,冲淡了喉咙间的血腥气。 余光一瞥,却见另一边沧海剑宗的宗慎,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 眀冀环视四周,“水鹊,此处是……?” 水鹊这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包括他是如何如何辛苦、费了多大力气才将眀冀从蓬蒿里拖出来,让沧海剑宗的人帮忙救下他。 也说了是宗慎为他传灵力与阳气续住性命。 至于宗慎为什么答应帮忙,中间又为了续阳气做了什么,水鹊只字不提。 光是拍拍胸口,满脸后怕,“幸好你是那个什么……” 水鹊回忆宗慎解释提到的说法。 “先天道体,对!压住暴动的灵气之后,丹田在自觉修复了。” 先天道体,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不必像寻常人一样苦恼引气入体,生来吸收灵气犹鱼得水,世间万般灵气皆可为其所用。 这清微胜境灵气丰沛,渡过了命悬一线的关卡,后面自会有灵气入体,来缓缓修复破损的丹田。 这样一来,迟迟没有等到大世界的回应,应当也不要紧了。 水鹊很是松了一口气,赶紧问眀冀:“你遇到什么样的魔修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这个问题好似才唤醒青年的记忆。 霎时间,眀冀一回忆起当时的战斗,头痛欲裂,他撑着额角,太阳穴病态地突突抽动。 脑海中回忆的画面,是炼狱一般的血红。 剑脊折断,打落脱手,半柄剑翻飞插入峭壁之中。 丹田被魔气碾压至破碎,喉间涌出来的血液洒在地上,好像还有内脏碎渣末。 眀冀躯体不支,轰然倒塌在地,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汩汩流出。 为首的魔修缓步上前,半张脸上布满红黑诡谲的纹路。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阴翳,如同看着不值一提的蝼蚁。 画面最终定格在漆黑的朝靴,魔修毫不在意,碾在眀冀持剑惯用手上。 骨骼碎裂,发出咔嚓一声响。 眀冀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心神,扯住水鹊衣袖,语速极快,“务必告知微生宗主,山下铜灵村有难,魔修侵扰!” 水鹊一怔,“是怎么,怎么回事?” 山下铜灵村的劫难,除去最早微生枞解救后订立娃娃亲的那次,在剧情里就只剩一次。 魔修时隔近二十年的第二次袭击,目的是杀死眀冀的父母,最终屠尽了整个铜灵村。 但分明剧情进度还没有走至那一步。 至少是在男主脱离清微胜境后才发生的。 乱套了。 水鹊想到屠村,更是脸色煞白,他双手有些颤抖地解下腰间的传音玉符。 “爹……?” 他的神识沉入玉符之内,对里面最强盛的光点呼唤。 对面很快回应,“嗯。” 不等微生枞问他在胜境过得如何,水鹊磕磕巴巴地重复了眀冀方才说的话。 微生枞不疑有他,“我传讯让陈长老立即带人下山去巡视。” 并且迅速地推断出来,语气严肃:“清微胜境潜入了魔修?” 水鹊和眀冀对视一眼,向微生枞倾诉,“嗯,那些魔修还把眀冀打伤了,很严重……” 眀冀在旁冷静地说道:“为首的魔修实力高出我太多,我与之交手时,仅仅能觉察出其实力和宗主不相上下,恐怕在化神、炼虚之境。” 整个修真界,化神期之上的屈指可数,微生枞是其一。 炼虚境的更是稀少。 若那魔修真是炼虚境…… 恐怕修真界内,许多宗门倾尽全宗之力都难以抵抗。 先辈留下的牢固护山大阵,敌不过对方漫不经心的一翻手。 换言之,如今清微胜境内的所有修士,皆是性命难保。 水鹊还在当中。 水鹊听到传音玉符后,传来案几轰然掀倒的响声。 微生枞意识到自己失态,压抑住声线,询问:“那魔修有何特征?” 他所了解的处于炼虚境的魔修,唯有一个。 眀冀道:“左脸有诡谲红黑纹路,男子,身形高大。” 微生枞面色凝重,“魔尊伏断。” 旁听的沧海剑宗弟子,脸色皆是沉重下来,弘远倒吸一口凉气。 伏断,天魔之体,四百年前魔界上位的新魔尊。 原本修真界、人间界和魔界,这下三界,已经维持了相当悠长一段时间的稳定。 直到伏断成为新魔尊之后,祸患四起,涂炭生灵。 时间刻不容缓,微生枞大步出门,从落灰的杂物房里,挑出蒺藜枪。 对传音玉符连接的另一端,沉声道:“我会想办法重启阵法,或者破开清微胜境的云门,你们要小心应对。” 这个说法一出,将近与让他们强撑到外面的救兵来,没什么两样。 清微胜境五十年一开,这次仅仅开启一个月,自传送大阵进入后,云门就关上了,直到一个月后才会重新开启,放出里面的修士来。 外界的修士想要支援他们,几乎唯有破开云门一条路。 微生枞还需要在短时间内,通知有门内弟子在清微胜境内的各派长老,做好围剿魔修的准备。 “眀冀。”微生枞说,“不惜一切,保护好水鹊。” 水鹊怔怔地看着对面传音玉符切断了联系。 眀冀紧紧裹住他微凉的手。 ……… 此次进入清微胜境历练的,全都是各个门派年青一代的弟子,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宗慎也才得道金丹。 可对面的一众魔修,皆是魔界中的魔将级别,修为最低者也已金丹。 对付他们这群人修,就如同猫捉老鼠,几近不费吹灰之力。 石洞外高悬一弦月,血色浓重得要变成血月。 魔修的攻击用不上武器,他们肉身本就堪称刀枪不入。 掌风破空,攻击如同彗星袭月,宗慎手中的止雨剑一转,以剑身格挡,凝聚剑意,波涛浪打声,铿金戛玉。 虎口震得发麻,却不料对面魔修众多,其余弟子不敌之后,另一魔修趁机从侧方袭来。 一剑难敌四手。 宗慎脊背狠狠撞上石洞壁,倒下时止雨剑插入地面三分,才支撑住身躯。 有魔将讽刺道:“沧海剑宗的首席……也不过如此。” 荆潜已经化作了原形的虬龙,龙血将石壁晕成金色,白鳞散落在地。 其余修士更是身负重伤。 魔将尽出,如此之大阵仗,仅仅在千年之前仙魔大战时有过。 魔将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清微胜境,只这些还没成长起来的修士,竟然能引起魔尊的注意。 还让魔尊亲自出手,想要杀掉一个筑基修士? 对方是什么来头? 魔将此前从未听闻过“眀冀”这个名字,一个无名之士,怎么值得如此? 定光剑早在此前已经断了剑脊,抛在最开始迎击魔修的地方了。 眀冀此时手持的,是水鹊的山玄玉短剑。 旧伤撕裂,豆大的汗珠混杂着血液,汩汩流下。 眀冀动作愈来愈慢,他的视野猩红一片,失血过多而心神迟滞。 他知道凭借伏断的修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碾作齑粉。 而伏断此时,与其说是在和他有来有回地交战,不如说是游刃自如地,看着猎物垂死挣扎。 水鹊觉得一切都乱套了。 伏断是下界剧情里的最大反派,眀冀之所以能够证道飞升上界,正是因为解决了这个大魔头。 在这样剧情的前期,对方本不应当出现的。 就连这些魔将的出场,也称得上是大动干戈了。 水鹊一边忙着将气血丹喂给宗慎他们,一边还要紧急让77号催促大世界回应。 这个阶段的眀冀对上后期剧情的大反派,完全没有敌手之力。 升级流当中再降维打击也没有这样大差距的。 山玄玉短剑折断沉沙。 剑修高大身躯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 伏断眼底一片阴鸷,冷嗤:“天道之子?就是这般?” 水鹊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词语。 他不顾宗慎的反对,上前张开手拦在眀冀前面。 他听到眀冀压抑的咳嗽,“水鹊……!” 伏断的五官轮廓峻深,眼型狭长。 他看着水鹊挡到眀冀身前。 伏断饶有兴味地牵扯起嘴角。 由于肤色冷白,衬得他面目上诡谲花纹更加可怖。 天道从来待伏断不仁。 天魔之体换一个词,就是天煞孤星,曾经经历了多少,伏断不再追忆。 他偶得窥见天机,知晓这世间的气运之子。 伏断只是想看看,天道之子家破人亡、丹田尽毁后,还配得天道眷顾吗? 目前看来,眀冀似乎更得这小元君眷顾。 伏断语气薄凉:“你们倒是情意绵绵……” 小菩萨似的,练气修为就敢为了情郎挡在他面前。 伏断原先是想杀了天道之子的父母,看看对方面对这样的困境,心志苦楚,还能再重整旗鼓? 如今他改主意了。 “唔?” 水鹊脸颊忽地被铁钳般大手桎梏住。 伏断手腕遒劲有力。 指腹布着茧子,缓缓摩挲那软嫩的颊肉。 他眼中深不见底,慢条斯理地说—— “小菩萨,为了你的好情郎,你能做到哪一步?” 第14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3) 伏断上次闭关,是在魔界极北方的鬼泣谷。 谷内终年风雪不断。 入定后如堕云雾,在其中,他窥见了一卷杂记。 视野光怪陆离,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卷轴当中的内容看明晰了。 当中记载的,正是那位先天道体的“眀冀”。 父母散修出身,与悟真派的少宗主订下娃娃亲,此后进入悟真派,正式踏上仙途。 因为是娃娃亲对象的备用炉鼎,所以在门派风言风语当中,负诟忍尤。 被少宗主瞧不起,遭到屈辱退婚。 之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一报复回去。 大仇得报,辟恶除患。 还踏着他伏断的尸首勘破大道,飞升上界? 他眼前浮现那些悬于空中划过的看官留言。 一些从未见过的词组字眼—— 爽文、升级流、打脸、天道之子…… 无一不是在痛惜“主角”此前的悲惨遭遇、草根出身。 在大仇得报,踏碎凌霄时拍手叫好。 伏断闭关醒来,派遣魔将到修真界一查探。 果真有这么一个叫眀冀的人。 此前卷轴中所提及的十几年前魔修侵袭铜灵村,确实有伏断的授意。 他当初为了给微生枞找不痛快,随意指了几名虾兵蟹将去袭扰悟真派的山门。 没想到还促成了眀冀与悟真派少宗主的娃娃亲。 卷轴中的内容与现实一一对上,说明这不是伏断闭关闲暇做的一场迷梦。 他窥见了所谓天道。 伏断被勾起了兴致,他倒要看看,这个天道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亲眼所见之后,伏断盎然的兴致全化作了讽刺,眉间骤寒,胸中无名火起。 这个眀冀分明身负先天道体,修炼比起常人,事半功倍,通行无阻。 同门感慨其能够得到少宗主青睐,有幸阴阳采补,这也能够算作是折辱? 甚至还有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 伏断将眀冀的丹田毁损过半,抛至山野,就是想看卷轴原文里那个薄情寡义的未婚夫,是如何抛弃这样一个废人。 可对方却是苦苦哀求沧海剑宗的剑修弟子。 及至于为了救治眀冀,任由剑修首席施与欲为。 伏断像是看了一场闹剧。 假使拥有这样经历的眀冀,也能称之为悲惨的话? 他伏断算是什么? 他并非魔族,不是生来就是魔修。 天魔之体,克死生他养他爱他的父母亲族。 伏断起初也以为自己能背负着沉重记忆,往前走,直至勘破大道。 当时的修真界,只有一个小宗门愿意接纳他。 即便如此,进入门派后才仅仅是炼狱的开始,众人排挤他、折辱他,少年时期吃不饱饭被迫吃泔水,像狗一样在地上乞食。 到了那样的地步,伏断也没想过害人。 天魔之体妄图修炼成仙,难于登天,每一次引气入体,灵力浸过经脉,就像是利刃自内里一下一下剐肉割筋。 对他来说,一念堕魔,然后遁入魔界修炼,才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时期的伏断,不想成为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魔修。 灵气修炼不成,他的修为低微,经常在游历时为了惩恶扬善,最后拖着一身伤回到宗门。 或许哪一日天道会睁开眼,照拂一下他这个可怜虫。 伏断没有得到过善待。 他自认为能够交付后背的好兄弟,在秘境暗算他,没有天道之子的机缘,他当初在一线天崖底,苟延残喘至秘境结束。 他视为再生父兄的师父,勾结魔族,给宗门引来灭顶之灾,却将剑尖对准他,大义凛然诬告他是魔修。 扶善惩恶的那些所谓正道魁首—— 沧海剑宗坎海真君,悟真派微生枞,皆追杀他至修真界边缘。 穷崖绝谷,下临无地。 伏断才明白,偌大修真界竟然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他堕魔了,没有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魔修,而是变了可以止小儿夜啼的魔头。 天道之子那样经历算是悲惨的话,他伏断是什么? 茶余饭后,不论是谁,都可以唾弃詈骂的谈资? 伏断眼底一片冷郁,胸中埋着一团火焰在灼烧。 而且。 多巧啊。 天道之子的娃娃亲对象…… 是微生枞的孩子。 伏断薄唇牵起,眼皮抬起又覆下,上下扫量小宗主的脸蛋。 双颊要说肉其实也没多少肉,下巴尖儿抵着他的虎口。 可能是跟着微生枞吃不饱穿不暖吧。 伏断冷嗤一声,“你倒是和你爹长得并不肖似。” 若是长得像微生枞那样道貌凛然,惺惺作态…… 伏断此行,必定不会留他。 眸色沉沉,心神思索的一会儿功夫。 被水鹊咬了虎口。 对他来说,和挠痒没什么区别。 魔修之体本就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难入。 奋起反抗的小宗主,反而要硌着牙齿。 伏断冷冷看着对方松开嘴,小声小气地呸呸两声。 魔将原先还想教训那些明明剑都提不起来,还试图冲上去保护水鹊的剑修。 扬起拳,动作在听到这位小宗主呸的一声,停滞了。 魔将们战战兢兢地回首,去观察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额角冒出冷汗,生怕一会儿魔尊动怒,殃及池鱼。 伏断低眸。 他虎口上沾着透明的水液,以及一个细微的牙印。 伏断问:“你是兔子吗?” 逼急了会咬人? 水鹊抿唇不回答他。 小脸绷着,如临大敌。 眀冀上前,无言地把水鹊护在身后。 伏断看他们情意绵绵的模样就心烦,余光瞥见剑修首席重新用剑支起身躯,与魔将交战,剑锋破空。 视线转回来时,似笑非笑地问水鹊:“你怎么只护着眀冀,也不护着你那沧海剑宗首席的好哥哥?” 水鹊从眀冀身后侧出头来,紧张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之前在竹林里,那样阴恻恻,黏在他身上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大魔头在窥视他? 伏断接下来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怎么?半日前不还在林子里,和剑宗首席亲得难舍难分?” 天道之子的未婚夫,也没有那么爱他。 不是照样背叛了他们结下的娃娃亲? 伏断明知这个小宗主那般委身于人,是为了给宗慎补齐阳气,最终目的仍旧是要治愈眀冀。 他只是像常年躲在潮湿阴暗之处的豺狼,一日见到了阳光下的家养犬。 需得挑刺,找出这只家养犬不幸的证据。 眀冀还没作态,水鹊反而吓得脸色发白,“你、你别乱说,平白无故污我清白!” 眀冀觉察出伏断是在挑拨他们的关系,压抑住伤势过重涌上来的血腥气,道:“恃强凌弱,手段下作卑鄙,伏断,你担不起魔尊的一个尊字。” 伏断:“这就算我恃强凌弱,手段下作了?” 他们正道仅仅会捡光鲜话说,无论怎样都将自己摆在至高点。 伏断只一个眼色,其中一魔将拳掌生风。 眀冀提剑格挡不住他的攻势,仿若地崩山摧,高大身躯砸在地面上时,飞扬起阵阵尘土。 魔修手掌极冷,捧住水鹊的双颊,如同寒冰贴在上面。 这一次伏断学聪明了,没让自己的虎口靠近对方的唇齿。 沉声询问:“你说我污你清白?” “你松开我,不要动手动脚的。” 水鹊就是想要偏过脑袋去观察眀冀的伤势,也做不到。 伏断完全禁锢住他下颌,觉得小宗主天真得可怜。 大拇指的指腹重重压在水鹊唇上。 下唇饱满,按压住而抵着牙关,唇肉红洇洇将近溢出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魔族都能直接猜测到伏断的下一步意图。 白鳞虬龙怒吼长啸一声,挣扎着翻卷龙身扑前。 魔族利爪从天而落,将它钉在原处,白鳞黏连着金色血液脱落。 魔将死死踩踏住眀冀后背。 青年目眦欲裂,指甲陷进肉里,喉间是血腥气,“水鹊……!” 水鹊下意识一低头。 一个吻,冰冰凉凉。 因此落在他不安颤动的眼睑上。 伏断皱着眉。 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是像被蛊惑一般。 他要亲吻微生水鹊? 亲吻仇人的孩子? 伏断眉宇骤寒,松开手。 冷然斜睨一眼在地上的天道之子。 对方看起来狼狈极了。 即使如此,伏断的心中称不上快意。 尤其是水鹊抵触地盯着他。 他难道比不上这毛头小子眀冀? 不仅天道,就连水鹊也看不上他。 伏断心烦意冗。 他何必顾忌这人的情绪。 他此行目的,正是要折断天道之子的傲骨。 好让他看看这天道会如何应对。 ……… 石洞下了禁制,被留在里面的修士插翅难飞。 魔将押着眀冀出去。 临着悬崖边,只生着荒草,风靡云涌,飞沙走砾。 伏断强行圈住水鹊手腕,缓步走来。 他不是不想走得快一些,只是水鹊慢慢吞吞的。 伏断步子迈得一大,这小宗主就得趔趔趄趄地走。 水鹊忐忑不安地迎着崖顶冷风。 他问伏断:“你准备做什么?” 风那么大,将他半散落的乌发扬起。 小脸在月色中照得雪亮。 好似月中聚雪。 伏断没有欣赏的心思。 他冷笑道:“你们不是心意相通,情根深种么?” “若是今夜只能够活一人——”伏断问,“你们如何抉择?” 他好整以暇地观察两人的反应。 眀冀死盯着伏断,眼中布满红血丝。 魔头折磨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伏断放轻声音,说话的内容极其残忍。 对着眀冀:“要么你从崖边跳下去。” “要么……” 伏断目光移转,落在水鹊身上,话语还是针对眀冀的。 “要么我给你的小未婚夫下忘忧散,他是纯阴体质,得不到男人的阳气……” “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月光霜雪一般,伏断面目显得更加可怖诡异。 忘忧散是魔界最烈的情毒。 中了忘忧散的人,丧失理智,极情纵欲,非要将对方所有的阳气汲取干净为止。 得不到满足的话,中毒者身亡,被纠缠者能够满足中毒者的话,则被纠缠者阳气散尽身亡。 当然,若是中毒的是眀冀,反之亦然,不过表现为极度渴望阴气罢了。 伏断非要拆散这对可怜鸳鸯。 他话音刚落,就被水鹊骂了声卑鄙! 眀冀背着月亮,长身立在崖边,因而看不清他在黑暗中沉重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了这一方魔头,一定要赶尽杀绝为止。 眀冀看向水鹊。 小元君茕茕无依,风吹得外衫翻飞,那么纤瘦单薄。 一直在冲他摇头。 微生宗主话语仿佛回荡耳边。 “不惜一切,保护好水鹊。” 悬崖底下有重重江水声。 眀冀含恨切齿,抬起头,问伏断:“你可否保证不伤害水鹊?” 竟然有人问魔修要一个保证承诺。 伏断不知道该说他是生长于光明之下,过于正派,还是该说他十分蠢愚。 “嗯,这是自然。”伏断松开牵扯着水鹊的手,展现诚意,“他是微生枞的孩子,我当然是会好好照顾。” 眀冀仰面坠下的趋势太突然,魔将还没反应过来。 一抹云水蓝的身影,像蝴蝶翩跹,轻轻飘过。 直直紧追下坠! 伏断一时间失态,大步踏在崖边,碎石自足底坠落,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 因为监察者和系统全保证好了,水鹊跳崖都不带一点点犹豫的。 眀冀没有想到他会跟着跳下来。 风声呼呼响,他背向下,向上的怀中抱着水鹊,叹息:“你何必……” 万丈深渊,底下有江河,还有一线生机。 眀冀正因如此,才径自落下。 水鹊死死抱住眀冀。 对方怀抱滚烫。 水鹊来不及多解释,眼见着漆黑江面愈来愈近,按计划提醒:【77!】 温柔的风,无端卷袭而来,犹如大手一般盛在底下缓冲。 尽量让男主不发觉异常。 于接触水面前稍稍一滞,随即“噗通”一声响。 两人交叠着没入江水里。 …… 魔将屈膝,毕恭毕敬道:“尊主,我们进入胜境有两日,难保不会有人传递风声,外面那些正道修士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 他接着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伏断怔怔盯着漆黑崖底,未出声。 魔将重复:“尊主?尊主?” 他换了一个问题,“尊主可是在担心微生水鹊?” 伏断转首,眼中森寒。 “是属下多嘴了。” 魔将噤声。 “我知晓万丈底下是江河。”伏断道,“这气运之子死不了。” 就凭原文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机缘,与其说眀冀每一次都是绝处逢生,不如说是天道从来就不曾放弃这个气运之子。 他没料想水鹊会跟下去。 伏断唇齿无端发寒。 阴沉沉,“我一早就在交战时,给眀冀下了忘忧散,算一算,也该毒发了。” 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给天道之子提供选择? 伏断要他横竖生不如死。 “至于下一步。”伏断道,“把石洞里的那群剑修解决了。” 一个残破剑穗从袖中落下来。 落在黄土上。 伏断垂眼,抬脚,靴底碾压。 剑穗花花绿绿,沾满土灰。 忽而想起他折断定光剑时,天道之子对于这剑穗过分紧张的态度,以及能看得出来,编织剑穗的拙劣技巧。 脑海中浮现雪腻腻的小脸,还有那双浅色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伏断默不作声,将剑穗捡起。 第14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4) 崖底下是滚滚江河。 这边是水鹊此前经过的一线天另一侧。 浩浩江水,滂沱奔涌。 白色浪花推搡着两人直前,在江流中愈发远离一线天的方向。 在水流拐角的一片滩涂,终于难得停下来上了岸。 水鹊拖着伤重得几乎半昏迷的眀冀,还没走几步就得歇一口气。 从江水里爬出来,乌发湿湿黏黏地贴紧肩颈,还有脸颊两侧。 水鹊随意抹一抹,就抹到一手的水。 这里离一线天太远了。 怎么也掰扯不回去原本的剧情。 水鹊有点泄气,干脆在路边大石头上坐下了。 他的剧情进度还停留在百分之四十五呢。 “你怎么一点也不争气……”水鹊小小声念叨着,“算了,也不是你的问题,都怪大魔头,把剧情弄崩了。” 他轻轻拍了拍男主的脸,抱怨道:“你能不能醒一下自己走啊,那么重,我都拖不动你了。” 掌心一片滚烫。 水鹊一惊。 凑前去和眀冀贴了贴额头。 对方处于半昏迷之中,眉峰紧皱着,好像身陷囫囵。 不止额头,眀冀是周身滚烫,神色浑浑噩噩,口中呢喃着什么。 水鹊要凑到他唇边,才听得到那自喉咙挤出来的沙哑气音。 “水鹊……” 一声一声,一直在喊他名字。 水鹊耐心地拍了拍他,“我在这里呀。” 再左右望了望,秘境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滩涂水草荒凉,他都不知道该上哪里休整。 眀冀头脑昏沉,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回应。 水鹊一边心急地思考着,一边自言自语:“不会是伤口发炎高烧了吧……” “那么烫,又泡了水,待会儿烧久了会不会变成傻子?” 事不宜迟,他需要行动起来。 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药…… 水鹊下意识去探腰间的储物袋。 “……” 空空如也。 糟糕了,他刚刚在石洞里给宗慎喂气血丹,干脆把整个储物袋交给对方了。 晚上的风一吹,衣衫湿淋淋发冷。 水鹊坐不住了。 忙着四处探路的悬浮机械球,终于飞回来了。 77号兴奋道:“宿主宿主!顺着沙子路往前走,到尽头有一个清泉,旁边山壁凿出一个密室,拨开草丛就能看见了!” “可能是修真界前辈留下的机缘!” 不愧是男主,到哪里都能碰上机缘。 水鹊放心了,天无绝人之路。 他和77号联手,艰难地撑着眀冀往那边去。 好在眀冀虽然神智混乱,但是还绷着一根弦,自觉支起身躯。 水鹊把男主推到密室的石床上。 那石床是凿出来玉石打磨好的,或许千百年前曾经有前辈在此修炼打坐,密室边缘还堆着杂物,远看是些卷轴桃木剑一类的物什。 密室严密地靠着外面的清泉凿成,泉水是地下冒出来的热水,月光下蒸腾着白气。 77号去捡枯枝了。 水鹊需要考虑怎么生起火来,把两个人的衣物烘干。 他从密室角落里扒拉出遗留的打火石。 外面水边生长有几丛香蒲,花序一捏就会炸开蓬松毛絮,正好用来引火。 77号嘿咻嘿咻喘着气,小小的机械球,驮着一大把枯柴回来。 水鹊心疼地摸了摸它的球体,“77辛苦了。” 77号原本还蔫蔫的,但是被水鹊摸了一下头,顿时感觉自己能把整个山头的树都砍下来。 但是它的能量实在是不够了,之前为了在坠崖的时候护住宿主和眀冀,77号已经能量透支。 它只好对水鹊说,“宿主,77可能需要休眠一小会儿,如果大世界排查的报告下来了,77会及时醒来向宿主报告的。” 水鹊抱抱它,安慰道:“没关系,我能解决好,你快去休息吧。” 悬浮球化作光影消失,只剩下水鹊和半昏迷的眀冀。 他收集起香蒲的毛絮,上面用枯枝架出形状来。 底下打火石一用香蒲引火。 火光一闪,白烟从香蒲底下丝丝缕缕透出来。 没多久枯木哔哔剥剥作响。 水鹊刚刚收集香蒲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 手心也有点脏脏的。 他留眀冀靠在石床边烤火。 自己去清泉那里洗个手。 泉水是热的,暖洋洋。 水鹊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 察觉有什么不对,“嗯?” 双手从水里抬起来,清水顺着皓白手腕,蜿蜒流下。 白白净净,之前被草叶割到的小伤口消失了。 水鹊盯着泉水两秒,立即反应过来,按照龙傲天文学的套路,这一定是什么能够治愈外伤的灵泉! 他艰难地把眀冀推进清泉里。 毫不夸张地说,对方的身躯烫得几乎要灼手了。 水鹊很聪明,因为两个人暂时没有换洗的干净衣物,他将男主的外衫还有上身的里衣脱了,晾在火堆旁烤火,才把男主推进水里。 咕嘟咕嘟。 眀冀沉了底。 “……” 眉头秀气地皱起,水鹊不得已,赶紧入水把对方扶起来坐正。 幸好岸边没多深。 让男主靠着坐好,就不会再呛水了。 水鹊松一口气,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 反正也入水了。 水鹊瞥一眼双目紧闭的眀冀,完全烧得人事不省。 他到泉水另一边简单清洗过,回密室里,把湿哒哒的衣服换下来烘烤。 没做什么犹豫,先借了眀冀的外衫穿上。 只有这一件是烘干了的。 按照他和眀冀竹马竹马的关系,穿同一件衣裳算得了什么? 水鹊自顾自满意点头。 外头突然传来,哗然沉入水中之声,在落针可闻的夜里格外明显。 水鹊赶紧站起来往外跑。 眀冀果然烧傻了,不会给淹水里了吧?! 从岸边去看,清泉中完全看不见人影。 空旷寂寥。 水鹊提高音量,呼唤:“眀冀?眀冀——” 泉面底下浮现黑影,冒出头来。 兜头盖脸的全是水,眀冀一抹脸,胸膛起伏,艰难呼吸着。 他神智灼烧得一塌糊涂,莫名的情绪填满心胸,让他惶惶然几乎要疯魔。 红血丝密布眼白部分,青年目光沉沉地锁定岸边人。 水鹊半跪在岸边,离得远,没有注意到眀冀的异常,他向对方伸手,“你别待那么远,那边水深,一会儿你又烧糊涂了就沉底了,快过来。” 他手势简直像是在招猫逗狗一般。 眀冀沉默着上前。 他的头脑好似完全分裂成了两半,一边情欲叫嚣着,吞没神智,另一边竭力想要唤回理智,掌控身体。 “水鹊……” 他哑声道,说话时喉咙好像撕裂般。 勉强留存两分清醒的神智,能让眀冀辨认出来自己的青梅。 水鹊不应该跟着自己跳下来的…… 忘忧散毒效发作,愈演愈烈,眀冀痛苦地闷哼一声。 水鹊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还是好烫。” 咕咕哝哝,“奇怪,明明泉水可以疗伤的,发烧竟然治不好吗?” 碰在额头上的手,清清凉凉。 眀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 水鹊…… 水鹊…… 小宗主…… 他满脑子都是对方。 滚烫眼皮掀起,眀冀怔住了。 小宗主穿的,是他的衣衫。 外衫宽大,勉强束起腰带,里头空荡荡。 半跪着,膝头圆润抵住潮湿岸边,大腿肉粉腻腻,挤着从外衫底下露出来。 他的腰带不适合水鹊身量。 小宗主腰就那么细细的一把,根本束不住,斜襟半敞。 胸脯光洁,圆圆晕粉。 冰冷空气入侵,略微鼓起来,像软粒石榴。 “眀冀?眀冀?” 水鹊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被对方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宿主!反馈和世界检测报告出来了!】77号刚苏醒,【大反派伏断出于bug觉醒了,知道了天道的真相,想要置男主于死地。男主目前身中忘忧散,这边在尝试稀释对方经脉里的毒——】 77号还没说完。 “扑通”一声。 青年将他的宿主扯入水中。 水鹊像是汤圆一样,落进泉里,还呛了一口水。 由于大世界设置系统时,一早编码好了限制级保护程序,77号的频道自动断联了。 原来不是伤口发炎导致的热症。 是忘忧散。 水鹊恍然大悟。 慢吞吞地才想起来要挣扎,结果全让眀冀压制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眀冀这副模样。 压抑到痴狂,礼失智昏。 亲吻劈头盖脸地印下来,密密匝匝。 落在眼睑上、额心上、 山崖峭壁上,有流水叮叮咚咚坠入泉里。 眀冀每一次亲下来的间隙,几乎比叮咚水声还要密集。 水鹊只好去推他,“你、你冷静一点……!” 强求一个身中忘忧散的人冷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尤其眀冀还是纯阳之体。 蓬勃阳气像是被引燃的香蒲毛絮,嚯地窜起来火光。 水鹊背后抵着岸边石壁,泉水常年温热,连带着石壁也温凉。 青年常年习剑,臂膀有力,身躯高大结实,堵在水鹊前方,就完完全全将人笼罩了。 这个角落里所有的退路全堵死。 小宗主显然还不明白如今的情境。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小声地埋怨自己竹马,“我才洗过澡,就你这一件干燥的衣衫,现在也湿透了……” 他嘴巴呶呶不休,话音唤起了眀冀的些微理智。 水鹊看对方忽而如临大敌一般退开,神色晦暗不明,低下头显出十足的痛苦来。 眀冀声音嘶哑,“你走……水鹊,你快走……”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忘忧散灼烧了他的头脑。 他一闭眼,就会幻想着如何掐住小宗主的腰,让对方吃到最里面。 眀冀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低吼道:“快走!” 凶得要命。 水鹊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忘忧散的作用,但是既然77号已经说了正在稀释毒效…… 那么,只要撑到毒效解除就可以了。 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男主毒发身亡。 眀冀试图寻找刀剑一类的锐物,任何能够让他清醒麻痹的。 锋锐刀剑没有找到。 怀中一团温温软软,贴上来。 甜稠香气混杂着草木味。 水鹊拍拍他脊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只亲亲,我把阴气渡给你就好了。” 话一出口,水鹊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哄别人那个那个的坏蛋,说什么只亲亲的。 他认真地绷紧小脸,对眀冀说:“我不骗你,真的就亲一亲。” 药效肯定很快会被稀释的吧。 水鹊担心他推开自己。 于是像菟藤缠住大树,缠在眀冀身上,磕磕巴巴地说着:“我阴气很多的,你、你不要客气。” 眀冀立在悬边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彻底坠入深渊。 他双手穿过水鹊膝弯,牢牢托住。 ……… 水鹊后悔了。 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相信大世界稀释药效的反馈了。 忘忧散愈演愈烈,眀冀已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他抬首,两人相贴的唇分开,暧昧银丝牵扯。 眼中猩红,映出小宗主此刻可怜的模样。 蔫蔫耷耷,眼尾绯红,脸埋在他肩头,小口小口喘气。 原先阳春雪似的肌肤,此刻浮着一层靡丽粉色。 整个像是被捣熟捣烂的蜜桃。 说不出话,一说出口就是泣音。 眀冀理智全无,但凭借直觉,长久泡在水里不好。 他要带着小宗主回密室里去…… 这么想着,他走上岸。 天边泛着鱼肚白。 轻微天光之中,足背青筋盘踞,一步一步踏在沙石地上,留下蜿蜒水痕。 眀冀不明白怀中的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还一边哭叫,一边咬他的肩头。 他知道小宗主爱干净,从不赤脚踏在沙石路上。 而玉石床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 没有到纤尘不染的程度,水鹊也接受不了的。 眀冀没有让他碰到,他自己在下面充当水鹊的垫子就好了。 小宗主还是哭。 泪水滴滴答答下雨一样,砸在眀冀腰腹上。 眼睛红红,鼻尖也是粉的。 可怜巴巴地捂住肚子。 迷迷糊糊的时候,水鹊还记得功法里说过要藏在下元里炼化。 ……… 伏断认为沧海剑宗的那群剑修,近墨者黑,和天道之子一样难杀。 原本是极其轻易的事情。 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蠢木头人。 幻形可以完完全全化作是他的模样。 正在四处寻找谁,没找到,木头的脑子大约和松子那样小,于是全然丧失理智一般。 伏断看着另一个“伏断”向自己使出杀招,生平第一次觉得匪夷所思。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他欺负了这蠢木头的小娘。 招招尽显杀意,双方稍不留意,就能够将对手置之死地。 伏断不得已撤了禁制,免得交战引得石洞坍塌。 转移山顶石洞之外,云涌风飞。 天地顷刻变了颜色。 来了。 伏断危险地眯起眼,一掌正中黝木的胸膛要害处,翻飞出去的黝木变回木雕形态。 蒺藜枪势如破竹,直直冲他面门刺过来。 伏断身形闪动,原地残影一晃,堪堪躲过攻击。 “微生枞。” 伏断声线仿若有切骨之寒。 “哦,现在该称呼为,微生宗主……”他似笑非笑,如毒蛇吐信,“真是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微生枞还是正道首席弟子,惊才绝艳,尚未继承悟真派。 一手蒺藜十三枪,闻名修真界。 伏断被迫堕魔前,是领会过的。 青衫男子面容冷淡,没有见到老相识的熟稔,“少废话。” 微生枞:“你如果不想遭到正道联合追杀,就放了他们。” 伏断冷笑:“我何时摆脱过你们正道的追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微生枞本就不是多言的人,他这些年多说的话,皆是对水鹊的温厚叮嘱。 对于旁人,何况是魔修,微生枞向来是漠不相关的态度。 他提蒺藜枪迎面直上。 出枪沉着稳健,枪势如入无人之境,扫荡云烟! 枪势与掌风相接,整个山头荡开轰鸣。 威势四面压迫,罡风飞沙走石,树木不堪重负,摧折断裂。 伏断这些年来,在魔界即便是闭关小憩,也从未有一息停止过修炼。 他为的就是与仇敌交战的这一刻。 而微生枞,大约是贪恋红尘,竟然多出一个孩子来。 伏断听闻对方停留在化神巅峰之境,止步未前。 化神巅峰与炼虚之境,只差一步。 虽说不是天壤之别,但要是寻常修士,两者之间肯定是化神期的显出疲惫劣态。 可惜这里是清微胜境。 伏断是魔修,胜境过于丰沛的灵气本身就在不断地压迫他。 乘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微生枞与他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手臂内腕着力,丹田鼓气,蒺藜枪伴随浑厚内劲,劈下时平地起风雷! 伏断残影一闪。 即便如此,他左脸纹路之处,划开一道血迹。 鲜血渗出。 他扯了扯唇角,冷白肤色伴随着殷红的血,眼中漆黑一片,令人不寒而栗。 微生枞乘胜追击。 伏断此时却一味躲闪,微生枞隐隐觉得怪异。 果然,伏断启唇,轻悠悠道:“有空恋战,你就不好奇,微生水鹊在哪里?” 微生枞身形一顿。 神识扩散至远处石洞之内,果真没有发觉水鹊的气息。 对手方寸一乱,伏断抓住了间隙。 一举重创。 微生枞退至后方,脚后跟抵住地面。 淡然神情彻底碎裂。 微生枞冷声质问:“他在哪里?” 伏断笑道,“自然是和眀冀一起,做了亡命鸳鸯。” “别说我没让着小辈,我只是让他们,在仅仅存活一人的问题中做出抉择。” 微生枞脸色难看极了,沉声打断:“你敢?!” “你急什么?”伏断皮笑肉不笑,讽刺道,“我不是在替你检验眀冀对小宗主的真心么?” “谁能想到小宗主对他也是情真意切,眀冀一跳崖,他也跟着跳了,真是令人欷歔不已的爱情。” 伏断侧身,避过直刺面门的枪尖。 微生枞像疯魔了一样,接连袭击。 枪势大开大合,不死不休。 伏断要让他像自己当初那般痛苦锥心。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众叛亲离,这还差得远呢。 手掌握住枪身,震得虎口开裂渗血。 伏断持续用言语刺激对方,“放心,你别急,悬崖底下是江河,年轻人福大命大的,怎么会死?” “我还送了忘忧散,指不定他们在何处鸳鸯戏水快活呢。” 微生枞不愿恋战,撤了蒺藜枪要往悬崖去。 忘忧散的药效那么久,伏断当然不会让微生枞打断自己的计划。 想救人自然还得过他这一关。 他拦住微生枞,缠斗起来,两人都使尽了全力,峰头地动山摇。 ……… 悬崖之上的交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两败俱伤。 伏断在正道援兵赶来之前,带领魔将撤离了清微胜境。 峰头是如何染得血红一片的,水鹊不得而知。 他睡得昏天地暗。 微生枞背他回到家中,放在床榻上也无知无觉。 辟邪真君的神魄短时内回归,窥视上界。 菟藤仍旧纠缠生长在枝桠上,紧紧攀着辟邪树。 枝枝相纠结,缠缠绵绵。 然而在无光处,青藤绽露,鲜翠欲滴,点缀着几簇淡白透黄的小花。 从前是尚未开花的。 辟邪真君杀意四起。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水鹊带回来的。 微生枞一句话也没和赶过来支援的长老们说,他纵身飞越悬崖之下探寻。 才在清泉里找到浸满男人气息的水鹊,睡得懵然无知,任由眀冀清理污浊。 末了,半梦半醒之间,还扯住眀冀的手,小声呢喃:“你做什么……我要炼化的……浪费了……” 谁教他的?! 微生枞怒不可遏。 从清微胜境,移形换影,抱着人回到悟真派的宅院里。 清洗得干干净净,裹上崭新亵衣。 微生枞神情森寒。 水鹊抱被子熟睡着,脸颊粉粉,颜色靡丽。 简直像是烂熟后剥落桃衣,滋滋冒汁的水桃。 一点一滴全让眀冀抿在口腔里尝过。 微生枞沉着脸色。 他不知道水鹊什么时候才会睡醒。 因而寸步不离,坐在床铺边守着,连眼皮也不曾合上。 日往月来。 微生枞听到水鹊轻声说痛。 浓密眼睫颤啊颤。 这副模样,微生枞再熟悉不过。 是做坏事被发现了,不敢醒来,怕和他对峙。 所以正在装睡,等他的下一步反应。 微生枞上前,翻过水鹊就像翻过一张煎饼。 让水鹊整个趴着睡。 大手掌根、虎口,皆布着从前提剑舞枪留下的厚厚茧子。 按在细细一把腰肢。 为了放松筋骨,揉捏轻按。 掌心之下的人,像是晒太阳而懒洋洋的狸奴,呼噜呼噜,轻轻哼着。 “醒了。” 微生枞用的是陈述语气。 埋在被子里的小宗主,闷声道:“嗯。” 装不下去了,水鹊干脆撑起身来。 虽然中途道路波折,没有按照原文那样遇见机缘。 但男主还是一举金丹了呀。 连……连他也筑基了。 至于没有找到的本命剑,大世界调整数据,为救回剧情,直接复刻了一把落在密室里。 完美地完成了这次剧情进度。 水鹊慢吞吞伸了个懒腰。 视线远眺,往窗外看去。 雕花小轩窗,朝向是对准庭院的。 水鹊目光一滞。 剑修脸色苍白,静默地跪在阶下。 肩膀上落了秋叶,不知道跪了多久。 “这……” 水鹊视线惶惶然移转,和微生枞对上。 微生枞眼中深不见底,沉缓道:“你和眀冀,婚约消除。” 第14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5) 微生枞话音刚落,77号就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 【恭喜宿主,目前剧情进度已经百分之六十了!】 水鹊有些茫然。 剧情进度一下子跳跃到这里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男主家破人亡了……? 水鹊眉间露出忧色,问77号:【魔族侵袭铜灵村成功了吗?】 他发现修真世界的剧情有点残忍了。 水鹊又是胎穿,即使知道整个小世界和生活在小世界中的人,全部都是数据,他也没办法将他们当做是无所谓的数字看待。 好在77号的话让他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来。 77:【没有,魔族们好像后来接收到了大魔头的授意,又从铜灵村撤出去了。】 【由于大魔头角色bug的原因,大世界程序通过了自动补偿一部分的剧情进度的申请。】77号道,【虽然家破人亡的剧情没有了,但是在这之外,退婚折辱的剧情还是要继续走的。】 水鹊还没适应一下子跳跃得这么快的剧情。 他正在仔仔细细地捋清楚。 原本秘境的剧情,因为大魔头伏断搅局,所以基本上告吹了。 虽然过程本应当走的剧情没有走,但是从结果来看,男主成功结丹,也获得了大世界复刻补偿的本命剑。 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剧情进度也刷上来了。 至于退婚前家破人亡的剧情,又由于大魔头反常bug的蝴蝶效应扇走了, 慢慢腾腾捋清楚之后,水鹊恍然大悟。 那岂不是其实有很多剧情,被伏断扇走了,大世界还平白为了补偿他,填上了剧情进度。 所以现在相当一部分剧情进度,是他白白捡来的。 好奇怪,那他是不是要反过来谢谢大魔头…… 监察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发觉水鹊神情茫然,像是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 “……”监察者01提醒道,【宝宝,你再不了结和男主的婚约,你的好爹就要去了结他了。】 他一说话,水鹊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好陷入那深不见底的双目。 微生枞在等待水鹊的回答。 将方才水鹊惘然若失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真有那么喜欢? 微生枞后悔当初给水鹊订下娃娃亲了。 一个除却纯阳之体,身无长物的男子,怎么配得到他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明珠。 先天道体,及冠结丹,放在修真界或许确实能够称上一句天才。 但修真界不缺天才。 宗慎是,眀冀是,微生枞自己同样是。 偌大天地,四海八荒,造就的天才何其多? 然而纵横八荒,乾坤浩瀚,也只有一个水鹊。 是他以真身的养分供养,收集仙风玉露浇灌。 枝枝相纠结,所有交织的青藤叶脉,足够道明他们的关系即便生生割裂了,也会藕断丝连。 他供养了这么多年才可见得藤间微小的花苞。 凭什么一个下界的修士,就能够随意采撷? 微生枞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糟糕。 腰间忽地环上一双手。 水鹊脸颊贴着微生枞的胸膛,抱住他,依照人设,嘟嘟囔囔道:“退亲就退亲吧,他那么穷又保护不了我……” “我是贴心的小毛袄。”水鹊仰起脸,“我听爹的话。” 微生枞半覆眼皮。 手指骨节分明,从柔软乌发当中抚过,“好,今晚想吃什么?” 水鹊随口报了两个想吃的菜。 被微生枞以太荤腥油腻为理由,拒绝了。 “噢……” 水鹊失望地低头。 微生枞道:“过几天,再给你做,今晚先吃清淡的。” 知道水鹊并不像伏断口中那样,对眀冀情根深种,微生枞神色柔和下来。 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过江之鲫罢了。 微生枞还能将曾经定亲的错误挽回。 “但是……” 水鹊视野里向外瞥,还能看见长跪在外的眀冀。 形容狼狈,眼底青黑。 膝盖抵住阶前的地面,腰背仍旧挺拔如松。 水鹊怀疑自己睡了多久,对方就在外面跪了多久。 他试探地向微生枞道:“你让眀冀别跪了吧?” “是他自愿跪的,我未曾逼迫他。”微生枞解释罢,眉峰压眼,“水鹊。” 点名了…… 水鹊迷茫:“嗯?” 微生枞问:“你在心疼他?” 水鹊暗道不好。 赶紧摇摇头,“你打发他走吧,跪在外面,我嫌心烦呢。” 微生枞眼底晦暗不明。 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水鹊的说法。 直起身,投落的高大阴影完全笼住水鹊,“嗯,既然你心烦,我便将他赶走。” ……… 水鹊没有想到。 微生枞所说“赶走”,竟然说的是直接将人从门派驱逐。 完全不止是解除了两个人的婚约。 隔天晌午,这消息就传进水鹊耳朵里了。 难怪…… 早上醒来发现剧情进度又涨了一截。 功善堂的楚碧曼师姐上门来探望他。 微生枞在宅院里下了禁制,不容许男子上门探望,大约是在防眀冀。 楚碧曼猜测。 “怎么瘦蔫蔫的了?”她隔着茶几,捏了捏水鹊的脸颊肉,“这都要没肉了。” 她此次有事外出宗门,没有进入清微胜境历练。 但也一回来就听说了清微胜境有魔族潜入的事情。 至于当时水鹊和眀冀双双坠崖的消息,微生枞压下了所有风声。 因此楚碧曼也仅仅知道,当时魔族挟持的一群人里,有水鹊和眀冀,以及沧海剑宗的一众弟子。 楚碧曼盯着小宗主,看了又再看,骂道:“魔族真是可恨。” 怎么挑他们的软柿子小宗主捏? 水鹊弯眸:“师姐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他知道楚师姐来找他探望情况,肯定背后还带着许多功善堂师兄师姐的担忧一起来的。 看水鹊心情好像没有十分受到影响。 楚碧曼才好开口:“水水,你不要怪罪宗主。他棒打鸳鸯,也有自己的考量。” 缓缓道出这两天修真界的大事件,“魔尊伏断狼子野心,不仅敢带领魔将潜入清微胜境,更是大放厥词,要完全破除魔界和修真界的边境封印,务必要使下界和人间界大乱。” “他更是说——”楚碧曼皱眉,“他同先天道体过不去,哪派敢收留先天道体,等着他伏断踏破护宗大阵。” 先天道体,如今的修真下界,也就眀冀一个。 显而易见,这是魔界对于一名正道弟子的追杀令。 水鹊哑然。 剧情里也没说有这样的啊。 楚碧曼分析:“所以……虽说不太讲道义,但我们悟真派居于中流地位,整个门派仅仅宗主一个化神期坐镇,要是魔族打上来,肯定会殃及整个宗门的。” 在她的分析中,宗主是全然出于门派考虑而驱逐眀冀的。 楚碧曼道:“不过你也放心,我们悟真派收留不了,正道也不容得大魔头说杀人就杀人。” 水鹊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联想到剧情。 “眀冀去沧海剑宗了么?” 整个修真下界,能够不畏魔尊的势力,逆着来的,唯有天下第一大宗了。 楚碧曼点头,“坎海真君放话愿意收他为弟子,他应当明日就要启程了。” 她劝说着:“因而,小宗主你也莫要同微生宗主置气,宗主是出于门派安危考量,你就不要和宗主吵架了。” “宗主从来都将你放在心尖上,稍微一服软,宗主肯定会同你和好的。” 前面的水鹊全都能够理解,师姐后面说的话他就不懂了。 水鹊下意识歪了歪脑袋,“我没有和他吵架呀?” “是吗?”楚碧曼诧异,“那他怎么会——” 直接说出水鹊是抱养的真相? 消息都走漏整个门派了。 因而她和功善堂的其他同门皆是十分担忧,生怕下一个消息就是换掉宗门未来的继承人。 水鹊修为又低,性子那么软和,要是没有微生宗主在身后做倚仗…… 指不定要让什么狼子野心的人欺负了去。 楚碧曼觉得微生宗主十分反常。 即便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一早就清楚抱养过来,宠成那副样子,怎么会反而十八年后要说出真相? 这不像是从来溺爱水鹊的宗主会做出的事情。 而且水鹊还说没有和微生枞吵架。 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被抱养的事情公布了。 抵挡不住水鹊连声求问,楚碧曼只好说出这件事。 微生枞和他生气了吗? 气到和他解除了父子关系? 水鹊由于诧异,嘴巴微张,内里露出点霜白贝齿。 剧情里从来没有提及过。 这是为什么? ……… 微生枞于月上中天之时,方才回到宅院里。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对水鹊说了。 他这么晚回来,仅仅是因为单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曾经的孩子。 从院中看过去,留意到水鹊卧房的方向,留了一豆灯火。 微生枞顿住。 水鹊习惯吹灭烛火睡觉,有光亮他会睡不好。 小时候他陪着午睡,因为午后窗外大亮,水鹊非要他帮忙一直遮住眼睛,才肯安安静静睡觉。 如今留着烛火,大约是在等他回来。 月色入窗,门半掩,微生枞自外向内推入。 睡着了。 没等到他,所以先睡着了。 夏秋季节,被子从来不盖好。 水鹊又是半抱着被子睡的。 喜鹊连枝锦被,被面殷红,他侧着睡,伸出一条腿来,在被子上夹住。 一侧是向被子内暖融融,背面一侧就向着外界清清凉凉,每到夏秋时节一热,总是这样睡,容易夜里受冷风。 裤腿由于其动作而上挪,露出足踝肌肤,月色下一片霜白。 呼吸清清浅浅。 微生枞叹息,上前按着水鹊压在被子上方的膝盖,掰正来,才终于松开夹住的被子。 他扯了扯,准备给水鹊掖被角。 结果水鹊迷迷蒙蒙地醒来,反而又伸腿抢被子。 微生枞压制住,按在膝盖之上的大腿部分,沉声:“不要夹腿。” 水鹊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是微生枞,不让他抱住被子睡觉。 于是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 微生枞哄道:“水鹊松开,放好,盖住被子,一会儿着凉了。” 水鹊迷糊之中,听到他说什么凉的。 按住他的手是挺凉的…… 他是大方的小毛袄。 水鹊翻了个身,正好把那只大手,夹在大腿内侧软肉当中。 帮微生枞暖和一下。 第14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6) 心鼓如雷。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突兀。 微生枞神色微怔。 他直起身。 手掌从一片温软中抽离出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床铺上的人已经再次睡熟了。 被子经过方才翻身,滑落在床内靠墙的一侧,什么也没盖住。 白色里衣,平平的胸膛随着呼吸隐约起伏。 脖颈上红痕消散了,剩余极淡极淡的浅粉,天然地散布在肌肤和锁骨周围。 微生枞好似什么也没想。 他仅仅屈膝抵住床边的地面。 愈来愈近,借着未吹灭的红烛火光,微生枞近乎可以数清楚,因为熟睡而覆下的纤长眼睫。 睫毛怎么会这么长? 微生枞心生疑惑。 水鹊小时候长得像是女孩儿。 尤其是在六岁以前的阶段。 有些关系生疏的修真者,上门来拜访悟真派宗主。 见微生枞寒暄应酬时,还要抱着一个小孩,宾客皆是满目惊讶,反应过来后恭贺他喜得千金。 不过六岁以后,水鹊眉眼稍微长开了一些,就不至于再让人认错了。 微生枞眼底沉沉。 想起从前被他逐出门派的那对外门父子。 那家小孩稍长水鹊三四岁,平素总往水鹊跟前凑,因为是小孩,微生枞没有多戒心,只以为是玩伴。 但对方显然知道他的孩子性格软还不会告状,就哄骗水鹊,说小宗主要脱了衣衫,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如果不是他恰好那时候出来,找水鹊回家吃午饭…… 微生枞面色森寒。 因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将那个孩子以及孩子的父亲,一起逐出门派的处理有什么过界。 也谈不上多残忍。 那个小孩根就是坏的,以后在修炼途上也难有大造化。 微生枞扯紧锦被的一角,将被子完全盖住水鹊,严严实实,连脚指头也不露出来。 四角掖好,蒙住脖子之下。 大概是红烛太亮,晃眼。 水鹊扯住他的手,带过去覆在自己眼皮上,遮住亮澄澄的光线。 睡梦里唇角还悄悄翘起来一点。 微生枞神使鬼差地俯身。 薄唇压在微鼓唇瓣上。 水鹊竟是被人亲惯了,糊里糊涂地,嘴巴张开一小道缝。 顺势让舌头强行挤入。 水声搅动。 微生枞动作缓慢而轻柔。 像角落里静静渗透生长的盘踞根系。 无师自通地搅动湿淋淋的口腔,舌头缠住,吸吮水鹊躲闪的红舌。 即便同样是首次接吻,他不像寻常毛头小子那样急促。 唯独担心怦怦怦的鼓动声,会将这场梦敲醒。 脊背过电般发麻,奇妙的感觉,一路窜上神魄。 这是微生枞过往千万年没有体验过的。 “呜……” 大约是视野一片漆黑,格外缺乏安全感,除却视觉外的感官都变得十分敏感。 水鹊眼睫一直在颤,如同蜻蜓翅膀轻挠手心。 他手心洇湿了,还覆盖在水鹊眼皮上遮掩光亮。 不知道是他由于紧张而手心沁汗,还是水鹊受不住流泪沾湿的。 空气中牵出暧昧银丝。 微生枞动作迟钝地移开手。 打了满腹的草稿话要向水鹊解释。 只是在下一刻,全堵在嗓子眼了。 “阿黝?”水鹊懵头转向,呢喃道:“不要在晚上偷偷亲我……” 微生枞眸光微暗,神色僵了一瞬。 他甚至第一反应是猜测那黝木幻化而成,也没想过是“微生枞”。 水鹊方才说罢,没听到回应,眼皮上下打架,就又睡着了。 亲吻时交织的热气,在雪白小脸上熏出粉扑扑一片。 眼睫毛湿漉漉,黏成小簇小簇,显露出隐约的可怜来。 蹲在床边的黑影,缓缓立起身。 低眉敛目,吹灭红烛,月光落了一身失意。 ……… 水鹊醒来的时候,没见到微生枞。 窗边红烛不像是燃烧了整晚的样子。 水鹊细心观察了烛油。 估计只烧了大半夜吧? 那说明微生枞昨晚是回来过的。 水鹊去问院里洒扫的仆役,这个问题果然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又不等他? 秀气的眉眼染上愠怒。 早知道,他昨晚就用手撑住眼皮,不让自己睡觉了。 仆役正在擦拭庭院的竹帘,想起什么,提醒水鹊:“小宗主,灶房的锅里温着酒酿桂花圆子,宗主让我别忘了喊你吃了。” “知道了。” 水鹊泄气地点点头。 早饭都留好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再回来。 怎么会有这样不着家的人?! 水鹊郁闷地吃着小圆子。 视线一顿。 有只小白鸽,往庭院直冲冲地飞来。 好似在空中,平白撞上了无形结界。 嘭地一下,撞得晕头转向,轻飘飘落在地上。 水鹊匆忙把碗一搁,碎步上前把小白鸽扶起来。 顺便从其脚上解下小竹筒。 小白鸽完成使命,振翅飞走了。 竹筒上刻的是他的名字。 水鹊疑惑地倒出来一张纸。 他轻声念出来:“院外竹林。” 是眀冀的字。 他们三个以前约着见面,就会简单地用纸条写上地点。 塞进竹筒里让宗门内的信鸽传信。 他还没有去沧海剑宗吗? 按照剧情,眀冀确实是拜入了沧海剑宗没错。 联想到刚刚信鸽都飞不进来,庭院里应当是让微生枞下过禁制。 水鹊依言走出庭院,到不远处的竹林。 果然见到长身立着等候他的眀冀。 水鹊这几日是完全休息好了,脸颊重新养得粉粉白白的。 反观眀冀,数次拜访数次碰壁,微生枞防着他,就像养了羊羔的农家,怕虎豹豺狼入院来。 一见到水鹊气色好,眀冀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走上前,他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悟真派的弟子服了。 但由于又尚未前往沧海剑宗,因而如今身上穿的玄色衣袍,是从前在人间界乔装打扮上画舫那一身。 不过今非昔比,处境大变化了。 眀冀忧心地问:“你身体可无恙?” 都退婚了。 男主怎么还跑过来? 水鹊谨遵人设,当即翻了个白眼,抬着下颌用鼻尖看人,“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眉眼漂亮,天生好颜色,即便这般作态,也是俏生生的。 眀冀神色稍敛,垂下视线,“我担忧你。” 他心中有愧。 夜夜不能寐。 眀冀怨自己那夜当真是被妖魔蒙了心神。 他怎么能那样对水鹊? 若不是忘忧散药效有缺,加上水鹊有又是纯阴之体…… 眀冀想起来一阵后怕,平日里持剑的手止不住发狂地颤抖。 他郑重道:“我想着应当在离开前,亲口同你道歉道别。” 水鹊摇摇头,“我不想听,你快去沧海剑宗吧,一会儿我爹回来了,看到我和你见面——” “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恶狠狠地小声威胁。 眀冀一怔。 水鹊已经转身要走了。 他控制不住上前两步,牵住对方的手。 水鹊生气地拍开他手。 男主怎么一点也不争气呢? 这个时候就应该像传统龙傲天一样,说一句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 眀冀的手任由他打落,只视线定定盯在水鹊身上。 “水鹊。”他屹立不动,“我心悦你。” 水鹊慢吞吞眨了眨眼,疑惑道:“你心悦我有什么用呀?” “你看你,身上没多少灵石,穷得根本养不起我,”水鹊掰着指头数,“而且修为还没我爹强,保护不了我。” “所以说,你又穷修为又低……” 眀冀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但并未反驳。 水鹊重复道:“那你心悦我有什么用呀?” “我压根不缺人喜欢啊。”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脸蛋清清纯纯,“我爹是微生枞,我还长得这么好看,我随便一出声,多少人恨不得过来给我当、给我当狗!” 下巴尖尖,雪颈坠着红璎珞圈。 仿佛真是一个表面清纯的小元君,实际上背后养了许多狗。 水鹊按照辅助程序生成的内容,说大话差点闪到舌头。 这总该死心了吧? 水鹊想,他都这么折辱男主了,再怎么样也该像剧情里那样,最好恨他。 眀冀双眸漆黑,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好似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脑海里。 眀冀:“我知道。” 水鹊一直以来都很招人喜欢,眀冀小时候见他第一眼就知道的。 从一开始,他和水鹊的地位就不匹配。 否则宗门中也不会这么多人有怨言。 他是山脚下的穷小子,父母不过是半路散修,对方却是全门派护着长大的夜明珠,微生枞又是修真界一方大能。 眀冀不认为悟真派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怪,也只怪他如今的力量,没有办法同魔尊抗衡。 伏断…… 眀冀眼睛浓墨一般,垂落身侧的双手曲握成拳。 他也不敢向水鹊要什么承诺。 如何敢说出一句“等我”呢? 如何好让小宗主待他强大起来呢? 十余年伴着小宗主习剑练武,不过是窃来的一场少年游。 认清楚现实,就该从梦里醒过来了。 深深望了水鹊一眼。 “我启程前往沧海剑宗了,你要多保重。” 水鹊看他握成双拳,简直怕男主对他动手,后面眀冀还要说话,他无心听,赶紧道:“我讨厌你,觉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不敢看眀冀反应,脚底抹油一样一溜烟地跑了。 结果回去的半路上撞到了结实胸膛。 水鹊一抬眼,涂钦午对他笑着。 上午阳光明媚,但也不至于笑得这么耀眼吧? 涂钦午心情灿烂,笑得咧出犬齿,“水鹊,我可算是蹲着你了。” 他历练秘境的时候,和门派内的同门一起,一路上没碰见水鹊,原以为是微生枞不准许水鹊进入清微胜境。 毕竟太危险了。 结果碰上两名受伤修士。 得知水鹊和沧海剑宗的人一起去寻找魔族。 涂钦午心急如焚,循着路去找他。 结果始终慢一步。 他不知道胜境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宗主带回水鹊后疾言厉色地解除婚约,又再将眀冀驱赶。 涂钦午想要问清楚情况的。 谁知找水鹊有禁制,找不到,找眀冀,人又是个锯嘴葫芦,一个音节不吭。 急得涂钦午像是原地团团转几圈,找不到回家路的流浪犬。 涂钦午明知故问,佯装惊讶:“你和眀冀解除婚约了?” 水鹊环臂,闷声肯定:“嗯。” 涂钦午突然出声:“那我能当你的狗吗?” 水鹊:? 他反应过来,涂钦午肯定是偷听到了竹林里他和眀冀的对话。 想起来自己发表了什么什么好多人过来给他当狗的言论。 水鹊耳根涨红,磕磕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涂钦午眼神真挚,不似作假。 水鹊偏过头,看向涂钦午身后不远处,“爹?” 微生枞静默立在那,面无表情。 手中提着一匝青绿小葱,是准备中午给水鹊下馄饨的。 第14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7) 切成碎段的青绿小葱,洋洋洒洒在馄饨汤上。 水鹊是不吃葱的,但煮馄饨时又一定要微生枞加上。 按照他的道理,葱是可以不吃的,但一定要加锅里作为调料。 微生枞每次要将小葱片从汤里滤出来。 涂钦午低头,手中捏的白瓷勺在碗里搅动了一圈。 蒙着整碗的绿色葱片。 淡白汤水晃晃悠悠,一个馄饨也没有。 反观一旁,水鹊的碗里满满当当,皮薄馅多在汤里沉沉浮浮。 还要舀几个出来,伸过去倒入微生枞碗里。 “为什么今天给我这么多馄饨?”水鹊嘟囔着,“我平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微生枞温声道:“先吃,吃不完的放入我碗中。” 视线转向涂钦午。 面色冷淡,“三皇子,没有想到你会来,因而未曾准备你的那一份,招待不周了。” 因着对方作为人间界大金朝皇子的身份,微生枞是一宗之主,从来都是称呼涂钦午为三皇子。 哪怕他看在水鹊的关系上,曾经教导过涂钦午蒺藜十三枪法,算是涂钦午的半个师父。 态度依旧生疏得很。 涂钦午浑不在意地笑一笑,“宗主言过了,我不饿,水鹊吃就好了!我就赶过来有点渴,喝汤挺好的,我就喜欢喝小葱汤!” 他总觉得微生枞今天好像不是很欢迎他。 算了,既然是长辈,那就笑一笑吧。 水鹊注意到他碗里除却晃晃荡荡的汤水,空无一物。 “诶?你没有得吃吗?” 大大方方的,舀起馄饨要往涂钦午碗里放。 涂钦午挡住他的手腕,“没事,你吃,你先吃,我吃你剩下的就好了。” 他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 瓷勺搁在碗沿,清凌凌一声脆响。 涂钦午对上微生枞的眼睛,忽地感觉后脊背隐约有凉风。 还……还真是凉秋天气。 气氛有些尴尬。 涂钦午讷讷收回手,意识到什么,不再继续刺激自己未来的岳丈。 他谈起正事,对水鹊道:“如今魔界蠢蠢欲动,兴妖作怪。我明日要下山去,前往人间界谒见大金天子,代表门派商讨些共同防范妖魔鬼怪的事情,此行大约一走要数月。” 涂钦午称呼大金朝的皇帝,客气地称呼为大金天子,说话时也全然从悟真派的角度出发。 自打六岁入宗至今,他的内心认同早已是悟真派弟子涂钦午,而非大金三皇子,自然同人间的亲缘生疏了。 不过同大金帝王家交涉联络的事情,确实还是让他代为出面最合适。 水鹊惊讶,“你要去这么久么?” 涂钦午颔首,看了看桌对面的微生枞,小心地偏过头对着同肩并坐的水鹊,压低声音:“为了方便联络宗门,彼此交流事宜,门派发放了一个传音玉符给我。你要是太记挂着我,不如我们用传音玉符联络。” 分明是他想要串联起玉符联络,反而说是水鹊太记挂他。 见人家光吃馄饨不说话,涂钦午就服软,“唉,你就把玉符给我吧,我什么时候和你分开这么久过?到时候我在大金,念着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干活都神思不属。” 他压着声音凑在水鹊耳边说的。 距离近得像是在咬耳朵。 水鹊悄悄在桌下把腰间的传音玉符解开交给他。 涂钦午得了逞,自己的玉符和水鹊的一碰,亮起轻微的白色幽光。 才把玉符交回给水鹊。 自己手中的,能够与水鹊联络的玉符,宝贝了又宝贝,好好地挂住在腰间蹀躞带上。 微生枞冷不丁开口:“今日便启程吧,明日大风,天气不好。” 涂钦午不疑有他,“是么?那我是得早些动身。” 微生枞提醒道:“过段时候中秋月圆夜,你离宗时向司长老取清心丹,免得误事。” 涂钦午神情一僵,随即迅速调整好,恢复神采奕然的模样。 他拍了拍衣袍的灰,拱手恭敬道:“是,弟子谨记。” 水鹊正专心吃着肉馄饨,没有留心他们交谈的内容和涂钦午的异常。 只在涂钦午离开时,挥了挥手告别。 他慢慢吞吞吃完,忍不住小小声打了一个饱嗝。 不大好意思,用帕子捂住嘴巴,斯斯文文地擦干净唇角的汤汁。 好像有一点点吃得太饱了。 水鹊懒洋洋地揉了揉肚子,坐到庭院边,手肘撑住红漆木栏杆,看着院里秋风一过,簌簌落叶。 微生枞让仆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自然而然地上前,双臂向前环住,手心捂在水鹊肚子上轻揉,和从前那样帮助消食。 他手心渡过去灵气,活络经脉。 微生枞道:“下次我煮少一些。” 有人帮忙按肚子,水鹊脸颊压在手肘上,搭着栏杆,舒服得眯起眼睛。 “因为馄饨做得太好吃了。”水鹊说,“所以没忍住把碗里的全都吃完了。” 微生枞半覆眼皮,“嗯。” 水鹊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照道理,他现在和眀冀退了婚,下一步剧情就应该是…… 转头和宗慎定亲。 他回头问微生枞,“既然我已经和眀冀退亲了……” 微生枞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 水鹊期待道:“爹,你不如给我定一个新的吧?” 他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数,“不能比眀冀差,必须要是纯阳之体,最好是剑修,还要有点地位,比如说是首席弟子之类的。” 他说的这些条件,简直就是萝卜岗,天下独一个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宗慎能够满足。 他愈说,微生枞眸色就愈暗。 面色沉沉,拒绝水鹊的请求,“不必了。” 水鹊怔住,“为什么?” 对方不是从来都无条件满足他的要求吗? 而且这本就在原定剧情当中的。 微生枞松开手,声线平直,但有隐约可察的紧张。 他询问:“就像从前那样,只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水鹊嘀咕:“爹你最近好奇怪。” 先是不和他商量就公布了他是抱养的事实,又好像躲着他半夜才回来。 微生枞站起身,水鹊仰着脸也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要再这样称呼我。”微生枞紧紧皱起眉心,低声叹,“水鹊……” 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水鹊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微生枞道:“你当真察觉不到吗?” 水鹊抬起视线,和对方情绪翻涌的眼对上。 微生枞说:“……昨夜不是梦。” 不是梦。 不是梦? 水鹊像惊弓之鸟一样落荒而逃! 直到嘭地合上房门,背抵住门后,水鹊喘着气。 心有余悸,水鹊翻找床边的木桌抽屉。 储物袋安静躺在其中。 水鹊捏了捏,打开绳结,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都翻箱倒柜一样,翻出来。 没有那只木雕人。 他的储物袋当时在坠崖前交给宗慎了,后来微生枞又从宗慎那里取回,放在水鹊房里。 他一直以为黝木还在里面。 77号道:【宿主,好木头人和坏大魔头当时在胜境山头打架,输了,被魔将押回魔界了。】 水鹊:【难怪我一直觉得好像什么忘记了。】 这下好了,男主的好兄弟落入敌手。 微生枞也没有依照常理出牌。 他昨晚以为是阿黝…… 水鹊发觉自己好像把剧情再次弄得很复杂了。 他心中焦急得团团转。 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 往外看,青衫男子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水鹊放弃从正门离开的想法。 他看向卧房朝后的另一扇窗。 ……… 微生游意音量提高,惊诧道:“你今晚不回去睡?” 水鹊双手捏紧杯盏,指尖绷白,闷声道:“嗯,我不能睡你这里吗,游意哥?” 他仰着小脸看人,显出几分仓惶无助。 水鹊说着:“反正伯父家里客房也很多,你收留我一晚吧。” 微生游意扯过一把椅子,坐在水鹊身边,“不是,你和我小叔吵架了?” 微生游意想不出来,他们两个还能吵架? 一个性格黏人软绵绵,一个几乎万事都哄着捧着另一个,这还能吵起来? 又不像他们家,他和他爹观念不合,他爹嫌他没出息,他嫌他爹犬父逼犬子,这才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水鹊摇摇头,“没吵架。” 他说完这句,就又闷声不吭了。 微生游意只能自己猜测,“是因为眀冀?唉,你念着眀冀放不下?” 不然微生游意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眀冀如今是魔尊伏断眼中钉肉中刺,微生枞肯定是不会同意水鹊继续再和眀冀在一起了。 水鹊还是不说话,不肯定也不否认的态度,让微生游意一头雾水。 他只好劝道:“虽说眀冀确实天资不错,体质也合你,但是你别总想着这棵树啊,转眼看看,不还有整片森林吗?” “宗门里的你不喜欢?”微生游意问。 水鹊只是摇头。 微生游意只好猜测,“你要是还喜欢眀冀那种类型的,规规矩矩,又是剑修,那上沧海剑宗去,大路上不是随手指就是一个吗?” 他的话忽地提醒了水鹊。 微生枞不同意。 他自己上门先找宗慎不就好了? 水鹊抿住嘴巴。 ……… 沧海剑宗在汪洋东海上,泱泱海水,一碧万顷。 秋日里风起云涌,海天一色。 连卷起来拍打仙岛山崖的浪花,也是色白如云。 处于蓬莱仙岛的天下第一大宗,确实藏比在青山峻岭里的悟真派要气派得多。 山门高耸入云,门柱擎天,纂刻游龙。 海风水润润的,带着点咸味的湿气。 烟霏露结,云兴霞蔚。 虽说不奢侈绚烂,由于沧海剑宗向来严于律己的清修门风,整个剑宗景象皆是古朴素雅。 但细细去看,就会发现嶙峋假山和参天树木,都不是凡俗之物。 铺的地砖,也是上好的九天寒石砖。 归宗的剑修全在山门前就收起剑,稳稳步行而上。 水鹊跟着他们后面,也学着把剑收起来。 前头筑了基,他才能会御剑,不然一个人还不好从悟真派偷偷跑出来。 山门前的登仙阶重重叠叠,一眼望去高处竟然不知道还有多少阶。 水鹊拾阶而上,走到正门的时候简直累坏了。 他穿的是自己的衣衫,没有任一门派的辨识物。 负责登记的外门弟子就拦住他,不准放行。 水鹊软声道:“这位师兄可否通融一二?我是悟真派微生水鹊,来找宗慎的。” 那弟子打量他几眼,神色犹豫。 小元君一袭鲛绡白衣,唇红齿白,杏眼桃腮,不论是容貌,还是周身气度,属实不像是寻常修真弟子。 软声请他通融,又是一路赶过来,脸颊热得闷粉。 说话时香绵绵的气息往上蒸。 他在放人与不放人之间摇摆不定,因为近来提防魔界的新规矩,外人不可随意放入宗门内。 水鹊原本想用传音玉符联系宗慎的,但是从昨晚到现在,玉符对面都没有回音,不知道宗慎是不是在闭关,没有携带玉符。 另一当值的外门弟子,直接推开原先拦住水鹊的同门。 “水鹊?”他惊喜道,“来吧,我带你进去。” 转头对同门说:“放心,我认识的,出了事情记我头上。” 这是外门稍有资历的师兄,修为已经筑基初期,他不敢说那些新规矩,只好点头,“是,钟师兄。” 那个钟师兄热情好客地带着水鹊进去。 因为对方态度好,水鹊也放下了戒心,稍微带一点犹疑地问:“这位钟师兄,你认识我?” 过了拐角,有参天大树遮挡之处,阳光无法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光线晦暗。 钟师兄忽地停下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 水鹊觉得有点奇怪。 钟师兄转身,笑道:“小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了儿时的好朋友?我可是日日夜夜还念着你呢……” 他的笑容渗人。 水鹊心中犯怵,后退半步,恰好踩碎了地上的枯叶,“钟、钟卓?” 是小时候被微生枞逐出门派的坏蛋。 他转身欲走,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过多牵扯。 钟卓的手却转瞬掰扯上他肩头。 铁钳子一样,牢牢禁锢住。 脊背撞到树身上,有轻微的钝痛。 水鹊缩了缩脖子,警告道:“你做什么?这里是沧海剑宗,你不要乱来。” 钟卓按住他,手将要碰上那张无辜的脸,水鹊头一偏躲开了。 这个躲闪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钟卓,他目眦尽裂,“你可知道,我和父亲被逐出悟真派后颠沛流离多年?而你那时,还好端端地在宗门里当千娇万宠的小宗主。” 水鹊不明白他怎么回事,辩驳道:“那是因为你做了坏事,否则我爹、微生枞也不会随意驱逐门内弟子。” 想到昨天的事情,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微生枞,改口时差点咬到舌头。 “那是因为……我当初还小,一时受到了你的蛊惑!” 钟卓眼中猩红,更让水鹊心惊的是,对方身上魔气控制不住地四溢。 怎么回事? 沧海剑宗竟然有弟子暗中堕魔了? 水鹊心中吃惊。 对方好像完全见了他之后就丧失了理智,魔气奔涌的同时,手碰上水鹊的脸颊。 “这么多年过去,我可是时刻想着你啊,小宗主。” 水鹊紧紧皱眉,拍打开钟卓的手,“不要动手动脚的,你最好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可是不好惹的! 钟卓神色愠怒,眼中猩红凝成浓厚的血色。 凌空却传来悠长的一声龙鸣。 白鳞长龙翻腾过云雾,穿越蓬莱仙岛的参天山门。 鳞片沾着海水,在日光底下,水汽相映,洒落出彩色长虹。 潜入树下,龙尾一摆,将魔气四溢的钟卓拍向远处。 “嘭”地砸在另一茁壮树身。 虬龙落地化形。 水鹊惊喜道:“荆潜?” 他初来沧海剑宗,人生路不熟的,能够遇上认识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他想问荆潜能不能带他去找宗慎。 荆潜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忽地不自在,低头轻咳。 他装作不经意道:“我就是顺手帮你而已,不是什么英雄救美。” 好像那些话本里写的,英雄救美之后,对方都会说什么以身相许? 荆潜义正辞严,“我可不图你什么,你也不要将我当成你的真龙天子了。” 第14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8) 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鹊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回应好像也不太好,水鹊随口敷衍他:“嗯嗯。” 他这样顺着荆潜的话回复,水鹊感觉自己已经很礼貌了。 但是荆潜反而胸中闷着一口气,脸色说不上好。 空中蓦然生出翻卷海浪,水流回旋,幻化为剑。 荆潜转身向那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走去,钟卓被他龙尾一摆,撞上老树后滑落在地,捂住胸口。 方才控制不住震怒,已经让他经脉里魔气暴动。 眼睛猩红,隐约的红黑气息四溢,周身魔修的特征掩盖不住。 荆潜黑沉着脸,居高临下,用剑抵住钟卓致命的喉结,盘问道:“你是外门的?叫什么?什么时候堕魔的?” 他审问时剑眉压眼,其中赤金色流转,如同燃烧砾金,气势极具压迫感。 荆潜:“还是说,你是魔界派入剑宗的奸细?” 想到这个可能,荆潜的持剑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泛着冷光的剑尖底下渗出血丝。 钟卓已经完全入魔,神志不清,身上修为不足以压制翻腾的魔气。 他嗬嗬地一边笑一边咳着,“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沧海剑宗和悟真派,所谓名门正派,有一个算一个都狗眼看人低!” 他的状态太异常。 甚至目光渗人地向水鹊威胁道:“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荆潜暗觉不好,原本想要束缚捉住他审问,谁知道这钟卓反常地探颈,狠狠刺入冷剑。 殷红血液喷薄而出。 荆潜反应过来再采取措施时,钟卓已经化作一缕黑烟,升入空中转瞬卷走了。 当一个魔修能够在沧海剑宗这样败露出来。 说明藏在暗处的,必然已经不止有这么一个了。 如果天下第一大宗也能让魔族安插奸细来去自如…… 荆潜无法估量,如今的魔尊究竟有多势焰熏天。 “水鹊。”荆潜神情严肃起来,“你随我去和宗主禀报。” 荆潜不能够再让之前清微胜境当中那样无力的情境再次上演,必须排查宗内弟子。 他一时间收起了之前那些旖旎心思。 见水鹊点点头。 荆潜道:“跟我来。” 说罢,却自然而然地牵起水鹊的手,在前面带着人走。 欲盖弥彰地解释:“跟紧了,待会儿走丢了还耽搁功夫。” 监察者冷笑:【司马昭之心。】 水鹊茫然。 ……… 听闻沧海剑宗来了个陌生元君。 问了守山门的弟子,对方正是声名在外的悟真派小宗主,微生水鹊。 之所以称声名在外,一是对方纯阴之体在修真界极为罕见,听闻悟真派许多弟子自荐枕席,愿意为宗门出一份阳气,可惜后来都没有下文了。 对于这样的传闻,清修苦出身的沧海剑宗弟子,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 大道三千,采补可谓是最最下等的邪门歪路,也就比害人性命的嗜血妖魔要好上那么一点。 何况沧海剑宗之内,谈性色变。 他们修无情剑道的,当然该自觉远离这样的人! 因而,这小宗主在沧海剑宗声名狼藉。 不过,其中还有第二个缘由—— 眀冀和水鹊退婚了,他们原本不关心这些俗事,但是听去过清微胜境的人说,两人退婚的原因是宗慎大师兄从中作梗。 当时大魔头伏断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亲眼所见,那小宗主让宗慎大师兄亲得嘴巴红红,眼泪汪汪。 魔尊、小宗主、首席师兄、纯阳之体。 这些内容凑在一起,信息量过于巨大,原先只是在小部分人口中流传的消息,由于过度骇人听闻,没出两天,整个沧海剑宗几乎无人不知。 他们理所当然地怒斥大魔头,肯定是在诋毁中伤剑宗师兄。 首席师兄光明磊落,那是坎海真君无情剑道之下第一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挖人墙角的不光大的事情? 谣言,皆是谣言! 只是见了自从回宗后神思不属,在弟子坛讲学时差点讲错的宗慎,饶是门内弟子,也隐隐怀疑了。 他们没见过小宗主,但是见过宗慎和眀冀,两个人看起来明堂正道、襟怀磊落,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受情感所扰的人。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小宗主身上。 听过了诸多真假莫辨的桃色传闻,剑宗弟子下意识将对方想象成传说里的狐精妖怪,肯定是妖里妖气的模样,一心钻研蛊惑他们正经剑修。 有小师弟慷慨陈词,要是那小宗主找上门来,他们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弘远恰时路过听闻他的发言,当即笑了。 小师弟还大为不解地追问。 弘远笑笑,“你可别把这话拿到他面前说,当心人家恼了你。” 确实、确实不该说的。 小师弟到议事大堂禀报事项,见到和宗慎、荆潜一起走出来的小元君。 他脸颊滚烫,拱手行礼,“宗师兄,荆师兄,还有……” 小师弟羞赧地掀起眼皮,自下而上打量对方,将清纯纯如出水荷花般的模样纳入双眼。 水鹊下意识瞥向宗慎,见宗慎点头回礼,“赵师弟。” 水鹊有样学样,不过他下意识将自己放到师弟的位置。 弯着唇,“小赵师兄,你叫我水鹊就可以了。” 竟然、竟然还有梨涡…… 赵师弟莫名感到喘不上气。 其实小宗主确实容颜靡丽,但偏偏眼角和鼻尖生得圆圆顿顿,还覆盖着一层薄粉色,就显出了十足的水灵灵。 这样一看起来,就不像是传说中的狐妖,更像是容易被狐妖赖上的清纯道君。 赵师弟义愤填膺。 到底是谁在乱传有关水鹊的谣言! 真是人言可畏! 荆潜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简直像得了癔症。 视线在赵师弟和水鹊身上流转,忽而嗤笑一声,“赵师弟,这是怎么了?居然连道也走不动了?当心撞到议事堂的柱子,让长老们看笑话。” 荆潜进门的资历浅,但是是坎海真君的弟子,地位高一截。 赵师弟晃晃脑袋,又连连点头,“是,师兄说的是!” 赵师弟说着:“我还有事情回禀长老,就先走一步了。” 他这么说,却还一步三回头,好像这三人当中有什么吸去了他的心神。 直到触及宗慎冷淡瞥过来的视线,赵师弟猛然清醒,大踏步进入议事堂。 监察者嘲讽:【什么沧海剑宗,练成了是无情大道,没练成就是个处男和尚庙。】 他提醒水鹊:【宝宝你多小心。】 小心? 他小心什么呀? 监察者话说一半,不说一半的。 水鹊想。 和尚也不会吃了他,他需要小心什么? 方才他跟着荆潜去见了沧海剑宗的宗主坎海真君,恰好遇上了宗慎。 坎海真君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颇有威严。 水鹊作为当时的证人,细细描述了情况,提供了钟卓的名字。 坎海真君找来管理外门弟子的长老,了解情况。 那钟卓是五年前入宗的,当初是杂役弟子,只负责洒扫之类的杂事。 一直在练气初期没有精进,后来不知道如何突破的,一下子就筑基了,便调去当外门弟子。 谁知道背后竟然堕魔,甚至有可能与魔族勾结了相当长的时间。 沧海剑宗容不下这等人,坎海真君当机立断,安排第二日进行弟子大比。 届时大比的擂台底下布天罗阵法,务必使门内隐藏的魔修显形。 ……… 此次弟子大比来得突然,硬性要求沧海剑宗所有弟子皆要参与,起码要比上三日。 出游在外没来得及赶回宗门的,还要由记事弟子记录上姓名。 荆潜一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不是问他明天弟子大比事项,就是过来旁敲侧击他和小宗主的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大嘴巴的赵师弟回头说了些什么。 这群人全跑过来问他,水鹊是不是长得嘴巴红红,齿如含贝,眼瞳秋水? 荆潜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打发走了这些人。 就一个小元君,有什么可新鲜的? 他本想到演武场练剑,或者到寒池锻体。 途径演武场时,余光一瞥,见到了眀冀,剑光生辉,沉默不语地重复眀氏剑法。 也不知道眀冀有没有听闻他的前未婚夫来沧海剑宗了? 荆潜停了一下脚步。 对方如今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了。 荆潜想起在清微胜境里,水鹊那么护着眀冀,他又觉得心头不爽利,因此路过此地也没有和眀冀打招呼。 熟视无睹地走过。 水鹊跟着宗慎走了,如今应当是在宗慎的洞府里待着。 “纯阳之体就这般好?” 荆潜怫然不悦。 前头跟着眀冀,后头看不上了就黏着宗慎。 没见水鹊多看他虬龙一眼。 好像虬龙能用于炼制采阳补阴丹的龙血提不起对方的半点兴致。 荆潜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到了宗慎的洞府了。 沧海剑宗的同门关系大多不热络,属于淡淡之交,鲜少有上门拜访的情况。 因而洞府也没有设下禁制。 宗慎洞府是清一色白冷调,三楹重檐歇山顶,寒天玄玉砖铺就砌成。 院内清泉曲流,回廊密匝,后方以山为屏,气吞星汉。 冷冷清清。 竹节盛着此前积蓄的雨水,倾倒汇入院中的八卦鸳鸯井。 雨水井水互通,叮叮咚咚。 掩盖不住洞府正院,那直棂窗传出的暧昧声响。 荆潜皱起眉,上前凝目察看。 鲛绡白衣揉得皱皱巴巴,水鹊背对着院落,整个人几乎是挂在男人身上,又抵在窗沿。 那双荆潜白天曾经牵过的手,往后撑着窗框,才找到着力的点。 水鹊的手极好看,软白的肉覆盖在纤细骨骼上,指甲如同杏仁,圆圆齐整,透着淡淡粉色。 撑着窗框撑得太用力,绷出白痕。 荆潜是龙,金瞳可谓是火眼金睛也不为过。 一时间盯着那双手盯得呆了,也想到上前打断还是要退后远遁。 鲛绡亲肤勾勒,薄薄后脊绷紧如同翠竹节。 受不住了还会细细颤抖,仿佛风一吹摇动的竹叶。 “别、别亲了……” 水鹊推拒对方,他那点力气在宗慎面前完全不够看,毫不夸张地说,将近是蚂蚁撼树的程度。 宗慎转而舔吻他又肉又小的耳垂。 水鹊不满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记得了?” 荆潜看不见的角度,他脖颈被亲得全是淡红的印子。 宗慎低声:“嗯。” 水鹊牺牲这么大,生怕他忘了,掰着指头帮他数,“首先,你要在明天弟子大比给眀冀一个下马威,给他点颜色瞧瞧,然后,你要向我爹提亲,说要和我定婚约,联结两派之好,知道了吗?” 折辱男主和后续定亲,一下全打通。 他的计划真是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水鹊满意点头。 宗慎:“嗯,知晓了。” 听闻宗慎好好地答应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剧情进度哐哐涨的声音,高兴地揽住宗慎脖子。 “你玉符亮了。” 宗慎拍拍水鹊的后背。 水鹊低头察看腰间悬挂的传音玉符,他能察觉到玉符另一端的熟悉灵气。 微生枞? 他一个激灵,将玉符的光亮掐灭了。 当水鹊还在留意玉符的间隙,宗慎掀起眼皮,与窥视者对视。 礼貌地一颔首。 偷窥可不光彩。 荆潜猛地撇开视线,盯着叮咚作响的鸳鸯井。 ……… 剑尖锋芒在眉间一划,荆潜后仰,身躯一斜闪躲而过。 轻巧一跃,避开了接下来的攻击。 铮地一声响,两剑相击,震得虎口发麻后又各自退开。 叫擂台下的弟子捏了一把汗。 荆潜对上青年澹然自若的眼,忽地耳边好像又响起水鹊和宗慎的对话。 他昨晚琢磨了一夜。 那意思是…… 宗慎击败了眀冀,就能和水鹊定亲了? 荆潜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怔愣的瞬间,眀冀已经提剑而上。 清光逼人,荆潜唯有堪堪避开。 寒芒飞旋,看台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清人影。 只有荆潜知道,对手不仅修为在他之上,剑路更是清晰,招招相连,式式相接。 分明都是最基础的剑招,但眀冀出招无断无乱,一丝不紊,荆潜金眸只能在观清剑招时堪堪抵挡,回击也稍显吃力。 剑光霍霍,数百回合下来,荆潜自然败下阵。 眀冀将剑收鞘,“承让了,荆师弟。” 他拜入沧海剑宗晚于荆潜,但修炼资历要长于对方,坎海真君排序时,眀冀排于荆潜之前。 荆潜咬牙。 那眀冀在清微胜境时候,还是和他一般筑基巅峰,转眼才过了几日就金丹中期了? 先天道体真有如此神通? 荆潜稍一拱手,退离擂台。 长老高坐观察,恭贺一旁的坎海真君,“恭喜宗主,又得一高足弟子,我观眀冀心正气和,遇事波澜不惊,比之荆潜和大多内门弟子,属实要沉稳得多,假以时日,门内必然又出一位如宗慎般的首席弟子!” 水鹊坐在观席底下,长老们谈话没有顾忌,声音极易传到这边。 他下意识回首往上看,因而错过了擂台上眀冀投向他的视线。 坎海真君抚着白须,但笑不语。 好半晌,就当长老讷讷想要收回前言的时候,坎海真君才道:“眀冀不似宗慎,他们虽气质行事表面相似,但道心不一,难说往后谁又有大造化。” 坎海真君将眀冀望着水鹊的景象纳入眼底。 此次弟子大比,除却排查魔修,实际上也是该要检验近年来弟子修炼的情况了。 坎海真君移转视线。 与水鹊同坐的剑宗首席起身,腰悬止雨剑,稳步走向擂台之上。 坎海真君的年纪,是如今修真界中几近最年长的,他看人极准,从前还能一眼观察出门内弟子的命数。 只是如今,宗慎的、眀冀的,雾蒙蒙缭乱,他倒是看不清晰了。 不过眀冀对战宗慎的结果没什么可猜测的。 一个金丹中期,一个已经破境入元婴。 相隔一个大境界,就如同隔了一重天地,饶是剑招能够挽出花来,也无济于事。 眀冀自然落败。 宗慎:“承让。” 他淡声说罢,转身下台。 弟子比试顺序是从内门开始向外门拓展,随机抽取签数。 最有看头的坎海真君门下弟子已经尽数比试完毕,按理说底下围观的弟子也应当散去一些。 但如今众目睽睽,诸多视线却是更加炙热了。 毕竟方才比试的,可是小宗主的前未婚夫,以及传闻里从中作梗、夺人所爱的剑宗首席…… 他们的大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必然是传言误人! “宗慎师兄,”宗慎一下台,水鹊高兴地迎上去,满意地抱住对方,“宗慎师兄好厉害。” 他们亲亲昵昵的,宗慎还旁若无人地揽住水鹊后背。 本来应该以身作则的无情道首席师兄——! 众师弟内心愤慨,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皆是目光一烫,低下头来。 脑海中烙印的画面里,小宗主埋首时雪白纤弱的后颈线条,从半落乌发当中显露出来。 好像、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 水鹊心思蔫坏得很,他得了几个剧情进度还不够,准备乘胜追击。 见眀冀收敛神色,背影落寞地离开。 水鹊寻了个借口,假称自己要小解,不许宗慎跟上。 “我很快就回来!” 他安抚宗慎道。 得到首肯,水鹊遁入后方竹林,寻找眀冀的踪影。 他要好好打击对方一番! “你这么弱……” “连宗慎师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他先指着地上的小石头模拟了一遍。 “没有我,你果然变差劲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措辞斟酌好了,说的没有一点磕巴,水鹊自我满意地点点头。 他真坏,他肯定会把男主骂哭了去。 水鹊在转角,步入莽莽松林里,见到尽头有一高大背影。 正是眀冀。 “眀冀!站住!” 水鹊佯装不悦,叫住对方。 说是上门找茬,不如说更像是羁鸟归林一样赶赴向眀冀。 高大背影果真停驻脚步,却也未曾回头。 水鹊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但他也没再多想,只以为是男主无颜面对他。 谁知道还没完全靠近,再走近几步。 无形之中什么壁障显形,天罗地网罩住他! 水鹊下一瞬脚下悬空,被蛛网般的缚仙网,黏在离地五寸的空中。 他满目茫然。 扑腾挣扎了两下,背后的缚仙网却是更黏糊了,让他周身逐渐动弹不能。 如同落网的鸟雀,挣扎也做不到。 “真可怜。” 猩红魔气凝实,伏断似笑非笑地盯住他。 身旁还跟随一个魔将,那魔将身有六臂,青面獠牙,看起来异常可怖。 押送着不久前水鹊才见过的人。 钟卓? 他果真是勾结魔族的奸细? 六臂魔将膝头狠厉一抵,让钟卓踉跄跪倒在地,如死鱼一般不敢动弹。 伏断冷声问:“这就是你的仇人?” 他问的是钟卓,反而一眼也不看对方,双目阴沉沉,仍旧看着水鹊。 钟卓勉强抬起头来,朝伏断磕头,“是,魔尊大人。可否将此人交给我处置?我必定……” 他语气中饱含着恶意,仿佛要生啖其肉。 伏断此前早就听过钟卓对所谓仇人的恶毒语言。 他牵扯唇角,“你是什么人?” 大手提起钟卓脖子,卡住下颌,钟卓一个成年男子,被提起来就如同一根面条,毫无反击挣扎之力。 伏断掐紧。 语气讽刺:“你也配?” 钟卓的面目立即痛苦起来,因为缺氧,面部涨成猪肝色。 脚下无力踢蹬,口中气声将近断绝:“嗬、嗬——” 伏断稍稍用力。 空气中清脆一声骨响。 钟卓的头无力垂下,气息断绝,被轻飘飘甩出丢在地上时,如一滩废铜烂铁。 伏断擦了擦手。 转首,笑对水鹊道:“害怕了?” 水鹊脸色发白,清透如雪。 大手伸过来掐住雪腮两侧的脸颊肉。 伏断心生疑惑,这人吃什么养得这样嫩的? 水鹊视线落在后方的“眀冀”身上。 “眀冀”低垂着头,木木呆呆,和魔将一起守候一旁。 水鹊反应过来,被掐着脸,只能口齿不清道:“你、你把阿黝怎么了?” 伏断眉峰挑起锋利弧度,“就一根烂木头,你还给他取名了?” 他回答水鹊的疑惑。 “不过是用了点办法,让他认魔作父罢了。” 第150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9) 魔域,幽都山。 漆黑山脉隐藏在月光当中,肉眼难以看清山的轮廓,何况山间云屯雾集。 山门大开,一片片黄纸,在风中卷起又落下,连带着铃铛作响。 天上一弦月,地上唯有火萤石墩与纸扎红灯笼照亮四周,映得满目都是诡谲赤红。 幽都山是历代魔尊的伴生山脉,魔宫即修建在此地。 山脉日月的景象,有时候不过在魔尊一念之间可以改变。 若是说幽都山是魔尊内心的投射,那么伏断还真是一个相当阴暗可怖的人…… 水鹊人生地不熟,缩了缩脖子。 方才还在沧海剑宗内,伏断扯住他的手,转瞬黑烟一化,就到了魔族的地界。 他好像变成人质了? 水鹊出神地想着,往前才走了两步,脚上踩到一个硬物。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白色骷髅头。 水鹊吓得差点跳到伏断背上。 伏断皱眉,不习惯与人靠近,他拉开距离,“你怎么了?” 他顺着水鹊的视线,“头骨都差点让你踩碎了,这也害怕?” 水鹊无助地给自己捂住眼睛。 听到伏断这么问,转过去面对他,指缝微微张开,露出底下枫糖浆般的颜色,水泱泱一双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魔域简直就像是阴曹地府,如果不是伏断和黝木还有魔将在一旁,水鹊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投胎的过程了。 风中飘着烧给死人的黄纸,没有一棵大树不是枯萎的。 河流湍急而过,水也是赤色的,激起一股硫磺味。 水鹊这时候踩中了一个头骨,心中压住的害怕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唇角往下撇,又问伏断:“我不能害怕吗?” 也不能虐待人质吧? 等他吓死了,就没有诱饵了。 伏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他还没干什么,水鹊就委屈得要命了。 微生枞到底是怎么养的? 养出这样一个冤家。 “闭上眼,我带着你走。” 伏断稍微妥协。 水鹊满脸不乐意,他警惕地拒绝:“不要,你这么坏,万一故意给我带进沟里怎么办?” 伏断提眉,“我在前面走,要进沟里,也是我先掉进沟,还得给你垫背。” 他说罢,险些要让水鹊气笑了,又反问:“我看起来这么蠢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水鹊紧紧抿住嘴巴。 伏断:“你走不走?” 水鹊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将心中想的说出口,“要不然,你背我吧?” 伏断锋利眉峰挑起弧度,“哈?” 六臂魔将视线不断在伏断和水鹊之间移转。 伏断扯了扯唇角,眼中深不见底,“你是不是以为我脾气很好?” 水鹊当然不这么认为。 大魔头是他目前见过最可怕的。 他支支吾吾不回答。 两人陷入僵持。 好一会儿,水鹊在伏断的耐心告罄之前,轻声细语地分析:“你背着我,就能够好好走路了,不然牵着还要顾忌我正前方的道路。” “而且,我会轻松舒服很多,在你背上很安心,也不用遮住眼睛了。” 水鹊把好处娓娓道来,眼巴巴地看着伏断。 红黑纹路布满左脸,模糊了伏断的神情。 轮廓峻深,眉骨投落小片阴影。 就在水鹊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或者会不耐烦地说他时,伏断忽地低声问了句:“你一直对别人这么说话吗?” 他问这句时语速很快。 水鹊差点没有听清楚。 他疑惑:“怎么了?我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莫名奇妙地一言不合就撒娇。 前一句说他很坏,后一句就说在他背上会很安心。 伏断等到后脊窜过雷电般麻痒的感觉消失,一脚踹开那个惊吓过水鹊的骷髅头。 沉默无言地背对水鹊屈身,“上来。” “噢……” 水鹊闷声应答。 背后压上来一点重量,对于魔修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伏断直起身,动作生疏地托住水鹊的膝弯。 好像没有骨头一般,腿肉绵绵软软夹住他腰身。 伏断视线垂落,由后往前伸出的小腿和脚,在他向前行走的间隙,一荡一晃。 让他没法不在意。 裤腿不够长,被人背着一起来,就向小腿方向挪,露出小片脚踝,肌肤阳春雪似的白。 踝骨薄肉淡粉,如同山野烂漫的花。 ……似乎脚也很小。 若不是怕吓到了背上的胆小鬼,伏断是想要空出一只手来丈量一下的。 出于好奇罢了。 他想法夸张,猜测水鹊的脚可能没他巴掌大。 大约等蹬了鞋袜,脚指头也是圆圆小巧。 伏断在想什么,魔将跟随在后,是一概不知的。 六臂魔将只觉得魔尊的举止反常。 按照他们的计划,原本是想要去沧海剑宗收网的。 早些年魔族安插勾结了几个奸细在宗门里,留作时刻观察沧海剑宗的动向。 钟卓是其一。 天资愚钝,杂役弟子,没什么用,但心是坏的,也好拿捏。 伏断随手丢了他一本魔族功法,堕魔后钟卓就修炼得快了,没多久筑基,成了外门弟子,身份在宗门里行走也更方便些。 气运之子到了沧海剑宗,伏断想起来这些年都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废物奸细,准备搅起沧海剑宗一阵内乱。 他们才到剑宗地界,那蠢人钟卓就求到跟前来,说明自己身份已经暴露,还慷慨陈词遇上了小时候的仇人。 伏断没心思听他说什么,盛怒之下,面色森冷,当即要解决钟卓,因为钟卓提前暴露,打草惊蛇,坏了原先的计划。 六臂魔将听到了钟卓口中说出“水鹊”,伏断动作停下了。 后来就演变成了用“眀冀”吸引水鹊上钩的情况。 六臂魔将摸不准伏断的心思是什么。 他们原先的计划,不是要用黝木扮成“眀冀”,在宗内挑起动乱,污蔑眀冀修魔吗? 再不济,也要威胁那老不死的坎海真君,交出气运之子。 计划变得太快。 前方的小元君,甚至已经舒舒服服地,用脸贴着魔尊肩颈。 长睫毛浓浓,轻轻覆下,安心入睡。 怎么就成了如今的这幅景象? 六臂魔将简直是满腹疑团。 ……… 魔宫有数多的宫殿群,十二魔将和他们座下负责起居洒扫的普通魔族也居住在此地。 中央是魔尊的宫殿,最大,也最寂寥。 按照历来的传统,魔尊原是从十二魔将里面角逐选出。 只是四百年前,伏断这个魔修横空出世,从魔域边缘一路杀过来,血流成河,剑身浸满了魔族的血,十二魔将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反而因为安逸太久了,直接被伏断打得鼻青脸肿。 魔宫千万年来,迎接了第一个人族出身的魔修尊主。 如今还迎来了一个人族的客人。 万古以来,首次有非魔修的人族修士踏足魔宫。 魔宫每每魔尊换人,皆会由新一任魔尊更改名字。 如今的魔尊伏断,干脆随意地将其取名为万魔窟。 细皮嫩肉的小元君,这下真是掉进魔窟里了。 水鹊站在原地,瑟缩了一下。 他才发觉,之前清微胜境里遇到的四五个魔将,是其中体貌端正的了。 水鹊原先还觉得他们吓人,尤其是和他一起过来的六臂魔将。 事实上,其余的才真真是可怖。 肤色青黑,赤露上身,臂膀肌肉虬结,铜筋铁骨一般,下半身四足如同山中老虎,但又布着鳞片,锐爪是黑色的,尾部如鳄鱼尾。 四足沉甸甸,踏步往前,靠近水鹊的时候,阴影黑压压,完全笼罩住对方的伶仃身躯。 如果不看青黑渗人的肤色,其实平头正脸,五官端正。 前肢匍匐下来,嗅闻水鹊的行为带着明显的兽性。 水鹊吓得躲到伏断身后去。 魔将们面面相觑,魔尊分明是他们之中最可怕的那个,什么时候还能给小元君当起避风港来了? 伏断:“……” 打量了虎身魔将一眼。 他眉间骤寒,面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旱魃,没人告诉过你,应该穿衣服吗?” 旱魃不解,声音天生粗哑如虎啸,“回尊主,没有。” 他从出生起就是这幅模样,四百年来,也没见魔尊有过意见啊? “有碍观瞻。”伏断皮笑肉不笑,“还不找衣服穿?指望我给你缝一身吗?” 旱魃一看伏断的表情,就暗道不好。 这时候指望魔尊将他拦腰剑斩更有可能。 旱魃赶紧夺过共事者的外衫,“青尸,你的衣服借我穿一穿!” 青尸是一千年僵尸,为了掩盖不能弯曲的膝盖,总是穿了一层又一层。 只是尸体干瘪瘦削,外衫尺寸明显合不来旱魃壮实的上身。 刺啦一声,衣帛撕裂。 肌肉起伏沟壑,从崩裂的衣衫底下暴露出来。 水鹊还没见过谁能将衣服撑裂的。 他小心地探出头,好奇地去看。 小脸俏生生,眉眼灵秀,从高大魔尊身后探出来。 引得其余的魔将也下意识学他探头,只不过是为了看他的。 伏断“啧”一声。 大手严严实实,盖住身后的脸。 “看什么?别人换衣服你也看?小色鬼你不怕长针眼。” 水鹊懵然,他往左挪,伏断的手也往左,他往右边,大手紧跟着遮住。 对方分明是背对他的,后背却长了眼睛一样,能够预料到他每一步动作。 水鹊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你们能看,我就会长针眼?” 都是男的,谁比谁还不一样了? 还说他是小色鬼,他就是没有见过旱魃这种魔族穿衣服而已。 水鹊感觉伏断也没有传闻和第一印象里那么坏,于是大着胆子和伏断唱反调,非要看,试探对方的底线。 伏断转过来,干脆捂住他眼睛,“别人穿个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好奇心不要太旺盛。” 水鹊揪住他衣袖,眼睛看不见,只好仰起脸。 他大着胆子试探大魔头对自己的容忍度,信口胡诌:“噢……别人的不好看,你的好看吗?” 水鹊抿唇,回忆文学里那些惹人嫌的普信者。 从伏断的角度,只能见到下巴尖尖,细伶伶雪颈仰着,粉润润唇瓣开合道:“你是不是想让我看看你的?” 伏断额角青筋直跳,转头威胁旱魃,“你要么立刻滚,要么找新的衣服穿好!” 150-160 第15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0) 旱魃慌里慌张地借了另一个魔将山魈的披风围上。 他一个魁梧高壮,虎身鳄尾的魔族,如今老实巴交地立在原地,围着披风不伦不类。 画面一眼看上去,甚至令人感到些许滑稽。 伏断冷冷瞥一眼,这才松开捂住水鹊眼睛的手。 视野忽而亮起来,看到旱魃这幅样子,水鹊有点想笑,险些噗嗤一下笑出来,但是感觉太不礼貌,最后紧紧压着上翘的唇角。 可那双眼弯成月牙状,笑意盈盈如水。 旱魃摆了摆鳄尾。 他这些座下魔将,怎么和狗一样? 伏断眉头紧皱。 水鹊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有点渴,你这里有茶水喝吗?” 他的魔宫是茶楼不成? 伏断讽刺:“你以为你是来做客的吗?”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不是吗?那实在是叨扰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他一点点往外挪着步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逃走。 伏断扯住他后衣领子,“你准备走回去?幽都距离魔界边缘,要行走十万里,这里可没有灵气,等你丹田里的灵气全因为御剑耗尽了,准备堕魔再飞回去么?” “何况,”伏断觉得他天真可怜得好笑,“魔界可到处都是魔族,茹毛饮血,生啖人肉,可比方才你踩到的骷髅可怕多了。” 伏断掰住水鹊肩头,转过来强硬地与之对视,眼中漆黑一片。 “他们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养得一身娇皮嫩肉,但是体内又有些低微的灵力,尝起来滑腻温香。” 伏断继续道:“那些魔族,光是见到你就垂涎三尺了,烧一锅热水,潦草地清洗干净,就能开始品尝。” “到时候,你就是哭啊,叫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舔你、咬你身上的每一寸嫩肉。” 幽都山没有白天,除却天上一弦月,时不时翻滚乌云,仅剩地下的纸扎红灯笼亮澄澄。 伏断半张脸的花纹,在暗淡红光下愈加怪异。 他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会突然开始品尝美味小元君的魔族。 从颊肉软嫩的脸蛋,先如同对待珍馐般轻轻抿汁,再到小巧圆润的肩头,整个肩尖都要被他纳入黑暗口腔。 水鹊听他一番话,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吃人族的故事,他有点儿胆怯,缩了缩脖子。 这个表现成功取悦了伏断。 为了彻底打消水鹊出逃的念头,伏断蹲下来。 “咔”的一小声响。 水鹊脚踝凉丝丝的,隐约有什么玉质温润的物件禁锢住。 他好奇地低头,抬了抬右脚。 原来是被伏断撩起了裤腿,束上了两个晴水绿的玉镯,是叮当镯,细细的,一上一下堆在一起。 不难想到要是走起路来,长罗裳底下,会有玉石相撞般环佩作响。 水鹊方才分明看到那镯子是开圈的,有个开口才扣进去的。 伏断手一抚,叮当镯化水般,马上变幻成了完整一个圈,大小也根据水鹊的脚踝而调整成形。 他仰头对水鹊道:“除非我大发慈悲放人,否则你别想逃出去。不论你到天涯海角,这玉镯摘不下来一日,你的踪迹我就了如指掌一日。” 那岂不就是在他身上装了定位器? 怎么这么坏心? 水鹊苦恼地盯着那对玉镯看,晃了晃右脚。 清润之声,叮叮当当响。 完全束住白皙脚踝。 伏断直起身,凭借优势居高临下,恫吓道:“别说到御剑十万里到魔界边缘,你就是踏出这魔宫一步,我也会直接将你捉回来。” 玉镯还有一个用处,魔域内唯有魔气,而无灵气,这玉镯能够滋生灵气,补养人修佩戴者,只不过伏断没有说明出来。 “你不会想知道被我捉到的后果。” 他冷声威胁。 水鹊不敢和他呛声,无措地站在原地。 半阖眼,纤长睫毛垂覆下来。 伏断眼神淡漠地看着,对殿外的伥鬼道:“沏壶茶来。” 魔域内所说的伥鬼全是些低阶魔族,皮糙肉厚,脑子也不灵光,但胜在忠诚认主。 是稍微有些地位的魔头都喜欢招来作仆役的种族。 魔尊实在太过反常。 十二魔将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他们当中有的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元君不是来做客的。 而是被魔尊强取豪夺,掳掠过来。 如今还被迫要套上监视行踪用的叮当镯。 想起魔尊方才对水鹊说的话,他们更是面有异样。 他们的魔尊,说不定还会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一点点嫩肉都细舔烂吸地抿出汁水来。 到时候,整个万魔窟里都是小元君无助的泣音,还有足踝玉镯叮当。 魔将想要为自己这带领魔界反抗天道的尊主找出合适的理由来。 之前不是商讨好了从为祸沧海剑宗开始的么? 怎么行动忽而偏转到这一步了? 他们窃窃私语,替魔尊寻找行为的动机。 有的跟着去搅乱过清微胜境,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可知道,这位只有筑基修为的元君,是微生枞的孩子微生水鹊,更别说,还是气运之子的心上人、未婚夫!” 他们身处魔域,消息滞后,不知道水鹊已经和眀冀解了婚约。 青尸明白过来,“这么说来,魔尊是要囚禁折磨他,这样就逼得微生枞与气运之子送上门来,甚至直接挑起魔界与修真下界的争斗,到时候借机杀了气运之子,不信天道会不作为!此计真是英明,一石二鸟!” 他们窃窃私语时,用的是神识交流。 那点神识,对炼虚境界的伏断来说有如无物,他稍一注意,就能将他们说话的内容收入耳中。 伏断让伥鬼把沏好的茶递给水鹊。 眉头紧紧皱着,却也没反驳魔将的揣测。 好像他们给他找的理由能够站住脚,伏断看向水鹊,眼中晦暗不明,情绪翻滚着。 水鹊正小口小口啜饮杯中的热茶。 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泡出来的,他被魔界又酸又苦的茶水刺激得鼻尖耸动,小脸皱起来。 因而错过了伏断的眼神。 山魈冷不丁的开口,提议道:“魔尊大人,不若将他的传音玉符也收缴了,免得他向外界通风报信。” 水鹊闻言,茶水也不喝了,还给伥鬼。 紧紧捂住自己的传音玉符,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要收缴我的玉符?” 那玉符由于进入魔界后唯有魔气,灵气匮乏断绝的情况下,对修真界的联结不稳定,另一端的宗慎他们完全没有办法通过玉符联系上他。 可一有了那玉镯,向四周溢散滋生灵气,断联许久的玉符就直接发起烫来。 说明在此前,有许多次旁人联系他没有成功。 玉符不停发亮发烫,闪烁白光。 又有人正尝试联系他了。 水鹊为难地看向伏断,发现对方神色淡淡,思索着什么,倒也没有要立刻收缴他玉符。 “我、我和人家说两句。” 水鹊试探地说,见伏断没有反对,就到宫殿角落里猫着,偷偷藏藏的,十分谨慎小心。 实际上,他和玉符对面说话被在场的魔尊魔将听得一清二楚。 “水鹊?刚刚联系你怎么联系不上?是玉符连接断了?” 是涂钦午。 水鹊抿了抿唇:“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涂钦午解释,该不该说自己被绑到魔界当人质。 告诉了涂钦午也是徒劳,对方如今在人间界,身负大金与悟真派之间联络的重担。 只能白白担心他。 其实水鹊倒是不急着逃离魔界,他准备先暂时留下来,摆平如今魔尊这个觉醒的数据bug,起码要让对方不再插手前期的剧情。 不然整个剧情线牵一发动全身,到时候全部都乱套了,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小世界崩溃瓦解。 所以他随便对涂钦午扯了个谎,说自己刚刚睡午觉,解了传音玉符。 水鹊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毕竟幽都山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好在他猜对了。 涂钦午没有多纠缠之前的问题,絮絮叨叨和他拉了些家常,问他最近吃的如何,睡的怎么样。 水鹊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对了,水鹊你帮我问问药谷长老,清心丹什么时候能够炼成?”涂钦午说,“我离宗前去找他,他恰好炼坏了一炉,没有剩余,说回头炼好了,叫人送给我。” “中秋月圆将要到了,我担心自己压不住夜叉血。” 涂钦午有一半的夜叉血脉,在悟真派,原本这是唯有微生枞和药谷长老知道的事情。 至于水鹊为什么会清楚,是由于涂钦午小时候第一年来到悟真派,尚未适应,不小心让水鹊瞧见了非人非鬼的模样。 涂钦午还记得六岁时的自己,抱住头,蹲在角落声嘶力竭地叫水鹊不要看自己。 他这副模样,当初父皇看了,险些掐死他,口中咒骂他是疯女人生的贱种。 涂钦午差一口气,就要被自己的生父掐死。 如果不是顾忌到夜叉一族有可能会报复,父皇也不会放过他,最后还是选择眼不见为净,想法设法送入悟真派。 可是当时,他顶着可怖的形貌,小水鹊还是走上前,摸了摸他的犄角,“铁牛,你长得好厉害呀……” 涂钦午永远不会忘记水鹊抱住他的那天下午。 又勾起了回忆,涂钦午晃晃脑袋,自己揭过方才的话题。 “算了,长老肯定记得的,还是不要催他了。” 他笑着和水鹊说:“我过三个月就能回去,你可要记得想我。” 说罢,玉符的联结从那头断了。 水鹊一抬眼,差点让伏断吓到,对方竟然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伏断冷声质问:“夜叉血?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魔修?” 他的样子就像是善妒的妒夫,揪住一点关键不放。 “铁牛不是魔修。”水鹊下意识反驳,“虽然有夜叉血,但他不是魔修!” 他这样急着反驳,明显也是认为魔修全是那种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是什么好东西。 伏断看着他。 突然冷笑:“还叫铁牛,你给别人取的绰号?叫得这么亲热。” 他觉得自己是有些谵妄了,连一个粗糙的绰号,听水鹊叫起来也不是滋味。 “我看你们也不必要联系了。” 伏断擅自摘了水鹊的传音玉符。 玉符却是又闪烁起来。 伏断能够察觉到玉符对面的熟悉灵力。 他眼中顿时阴鸷下来,隐隐约约浮现赤色。 唇角扯起,对着水鹊晃了晃手中玉符,“你的好爹爹正急着找你,你说,我要怎么回应好呢?” “你快把玉符还给我!” 水鹊急得踮起脚来去抢传音玉符。 伏断扬起手臂,水鹊就一点也抓不住他手了。 隔着靴履,足背上压来重量。 水鹊竟是直接踩着他脚背上来抢,伏断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两人身量差距大,水鹊就是踩到对方脚上也无济于事。 反而由于距离贴得太近,肤肉温滑凝香,绵绵地往上蹭。 伏断分心了刹那,下一瞬通联了玉符的另一边。 少听到的急切语气,微生枞询问:“水鹊,你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赶路寻找水鹊,玉符传过来的,除去这声询问,还有呼呼风声。 伏断桎梏住水鹊的手,让他别捣乱。 轻笑道:“微生枞,你的孩子当然是到了一个美妙地方。” 第15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1) “……伏断。” 微生枞听出了这个声音。 水鹊擅自逃出宗门的时候,他就知晓了,由于神识探查到对方前往的方向是沧海剑宗,顾忌水鹊对自己逃避的态度,微生枞没有步步紧逼。 他原是想给水鹊一点时间消化,也给自己时间考虑清楚。 结果沧海剑宗的宗慎通过坎海真君联系他,询问他水鹊是否安全回到了悟真派。 宗慎的洞府留下有一封书信,字迹与水鹊的相差无几,向宗慎道别说自己回悟真派了,勿念。 不甘前来寻人的眀冀,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水鹊的字迹。 他们各自通过玉符传音多次,皆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将沧海剑宗和悟真派翻找了个底朝天。 一点踪迹也不剩下,只能找到钟卓咽气的尸首,上面残余的魔修气息令人心惊。 余下最坏的可能,就是答案。 压抑着翻腾上来的怒火,微生枞说道:“放了他,他是无辜的。” 伏断说话不咸不淡:“当初你和坎海老不死,正义凛然地追杀我到鬼泣谷崖顶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正道魁首,偏听偏信,只因他是天魔之体,还有诬陷他的师父一面之词,就断定他是魔修。 满口大仁大义,锋锐的剑尖对准他。 他们可曾见过他真的修魔? 可曾见过他伤过一个人? 哪怕被欺辱到不得不抛弃为人的尊严,像狗一样在地上乞食,被交付后背的好兄弟背叛…… 少年时期的伏断也没有动过伤人的念头。 他日日忍受灵气在经脉里流转时的刮骨之痛,就是为了提高境界,希冀有一日能够证道登仙。 结果反而让自己视作再生父兄的师父倒打一耙,诬告是魔修。 伏断怎么可能不愤怒,不怨恨? 他堕魔后,从魔界底层厮杀出一条血路,手中沾了不知道多少魔血。 登上魔尊之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曾经的师父刺死。 多可笑,他伏断都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大魔头了,到头来杀的第一个人,还是当初勾结魔族的师父。 这样说来,他甚至还为修真界做了一件好事,可以说是除魔卫道了。 伏断的脸色愈来愈阴沉,眼中猩红翻滚,“微生枞,想要我放了水鹊,你就前来万魔窟,求我。” 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要你死。” 伏断的气势太可怖,水鹊瑟缩地收回要抢传音玉符的手。 他也不敢再踩着伏断的脚了。 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当中,就连十二魔将都大气不敢喘。 尽管如此,水鹊为了微生枞他们的安危,还是在这头小声提醒道:“我没事,你不用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水鹊直觉伏断并不会伤害他。 但微生枞过来就不一样了。 修真界之所以和魔族争斗不休,却又无法铲平魔界的原因当中,魔族势力强大只是其一,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魔族可以侵袭修真界,然而正常修真者却几乎无法在毫无灵力的魔域多待。 魔域是真正的天弃之地,环境恶劣。 满目疮痍,地棘天荆,黑风孽海。 除却魔族,基本没有能够在魔域存活的种族。 故而自洪荒以来,千万年,修真界与魔界互相视对面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又泾渭分明,轻易动弹不了对方。 若是微生枞他们谁只身前往,还没到万魔窟,可能就要身负重伤。 微生枞担忧出声:“水鹊……” “我没事的!” 水鹊摆摆手,重申道。 伏断幽幽道:“是吗?” 僵冷的手指,指骨曲起,指腹因而扣住水鹊微烫下颌骨。 抬起来。 伏断垂下眼,好似像掐蛇七寸那样钳制住水鹊,“很心疼微生枞?舍不得他过来?” 雪颈细伶伶,不得已仰起纤细线条。 水鹊怯怯不敢吱声,小巧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伏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对玉符另一边说话时尾音上扬,“他可是好孩子,这么心疼你,舍不得你涉险。” “你呢?微生枞?你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传音玉符对面连呼吸声也是压抑。 “难道你不知道,魔族最喜欢这样细皮嫩肉的?” 伏断左手扣住水鹊下颌,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 水鹊轻微吃痛,双手握住伏断的手腕想要挣扎,力道和蚂蚁撼树一般无法动摇一分。 他打了打伏断的手腕,“你松手,你弄得我有点痛了……” 微生枞闻言,立即厉声道:“伏断,你做什么?!不要伤害他!” 伏断眼中猩红一片,对水鹊的埋怨置若罔闻,布着半边纹路的脸此刻像是食人恶鬼。 他一心刺激微生枞,恨不得令仇敌生不如死。 “水鹊真的很可怜。”伏断扯着嘴角冷笑,“他那么小,连我的两根手指也吃不下,可惜你看不见,不知道。” 微生枞嘶声,“伏断!” 水鹊憋着一口气,想要挣脱伏断的桎梏。 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伏断到底在对微生枞说什么。 伏断忽而扣着他脸颊,“哭啊,向微生枞求救。” 仇恨蒙蔽双眼,他此刻对着水鹊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说。说你受不了了,让他来救你。” “你先松手……” 水鹊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哭又强忍着,睫毛也湿湿黏黏,眼睑薄红。 声音哑哑的,“我说有点痛了,你没有听见吗?” 伏断顿住了,他还尚未松手。 下一瞬,耳畔有清脆响声破空。 魔将们顿时瞳孔放大。 伏断左脸微烫,诡谲纹路烧红,他在怔愣中松开手。 扇了人一巴掌的小元君,在原地垂着脑袋。 几缕青丝没扎好,软软耷拉在颈前。 不知道哭没哭。 方才看着伏断的那双眼里,全是气出来的潋滟水光。 伏断眼中的猩红转瞬即退,他掐灭玉符的亮光。 俯首低眉,腰身屈着侧向一边,视线从下往上看,小心试探:“你……哭了?” 真的哭了? 光线晦暗,看不清雪色小脸,还有水泱泱的眼。 伏断伸手,恰好“啪嗒”一声。 一点儿晶莹水珠,就那么落在他掌心纹路中央。 风吹吹,水珠晃动。 伏断心尖一烫。 ……… 即便魔将们还没有弄清楚魔尊的计划,水鹊也已经住进了魔宫。 魔宫里面其余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毕竟新来的小元君在和魔尊冷战,藏进偏殿的客房后,就将伏断拒之门外。 幽都山与魔尊伴生,景象变化也与伏断的心境有关。 如今又是刮风又是下雪。 魔将们一觉醒来,宫殿檐外霜雪堆积,近的攒聚在阶前,往远处白色绵延不断。 “……” 要早知道小元君会冷战,魔尊又何必惹人生气呢? 他们当时说什么也应该拦住魔尊。 魔将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伏断的计划,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揣测,魔尊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是要囚禁折磨水鹊? 他们没看出来哪里用了手段折磨对方了。 如果魔尊皮糙肉厚,惹得人扇了他一巴掌还会手心疼这件事情也算的话。 那大概确实是在折磨吧。 毕竟小元君雪肤弱体,柔枝嫩叶。 掌根白皙,延伸到指腹又是淡粉色,简直像是水色里的荷花瓣儿。 魔将们光是这样想着,就感到耳根一烫。 他们听到手底下的伥鬼说,魔尊今天一大早又去敲门,里面连应都没应。 风雪愈来愈大,把魔宫内的枯树压塌了几个枝桠。 山魈看见伏断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冷声让伥鬼送厚衣袍给水鹊。 即使小元君所在的偏殿有阵法所护,屋内温暖如春。 何况对方虽然修为低微,但好歹已经筑基,不畏风雪。 伏断叫了几个伥鬼和魔将出去,山魈猜测是有修真界的人,跨过边界前来寻找水鹊。 魔尊需要去解决这些麻烦。 山魈和旱魃不在此列,青尸倒是被点上了。 青尸擅长阵法,战斗力在魔将当中不够看,那么就说明对手没有太大威胁,也可能是伏断想要用罗网大阵慢慢折磨对方。 山魈正思索着。 随处一瞥,视野里出现一个木讷寡言的黝黑人影。 与其说是寡言,不如说是不具备说话的能力。 山魈目睹黝木接过伥鬼要送的衣袍,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偏殿的格栅门。 他疑惑,“怎么回事?” 魔尊没有叫上这个木头? 这木头认魔作父之后,由于身负复刻旁人的特殊法力,实力遇强则强,地位几乎称得上是第十三位魔将。 黝木呆头呆脑的,里面不应,他还在继续敲门。 等不到回应,脸上出现了大约能看出来是在思考的表情。 下一瞬,山魈眼睁睁看着他化形成了魔尊的模样。 山魈:“……” 魔尊要是见了,估计能撕碎他。 化了形的黝木,嘴巴开开合合,手上不停在敲门。 连连的敲门声太扰人,水鹊由内拉开门,见了满天鹅毛雪,先是怔了一下,才问:“找我做什么?” 伏断把他的传音玉符收缴了,水鹊还记着昨天的事情,嘟囔道:“我不会央求微生枞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他有点儿受不了一直发疯的大魔头了,有本事就把小世界的剧情线全都弄崩塌,他们到时候同归于尽好了。 水鹊紧紧抿住唇。 黝木没法说话,闭着嘴巴,双手把衣袍递给水鹊。 他一时没有觉察出眼前不是真的伏断,赌气地把衣服推回去,“谁要穿你的旧衣服?” 黝木着急打起手势,想要表达这些还是没有人穿过的。 水鹊惊喜道:“阿黝?” 这个称呼触动了黝木,他转瞬从伏断的模样变回来。 高高大大的木头人。 见到了熟人,虽说如今的黝木不一定记得他了,水鹊还是高兴起来,小声道:“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他已经筑基辟谷了,按理来说应当可以不再进食,但这不意味着腹中空空的感受消失,只是筑基修士更能忍受这样饥饿感,并且不会因为不进五谷而饿死。 在有粮食能吃的情况下,水鹊不太想忍受这样的饥饿。 山魈从宫墙跃下,“你问他没用。” 山魈补充道:“他不会说话,也不用进食。” 水鹊看了看黝木,水泱泱的眼睛转向山魈。 山魈还记得昨天对方泪水汪汪的样子,一时间躲避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侧过头。 他听到水鹊问,“那你知道哪里有吃食吗?” 山魈:“……膳房。” 通常修为高一些的魔族也不需要进食。 但是伥鬼需要。 伥鬼全是低阶魔族,因此驱使伥鬼做事,仅仅给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阶魔族提供食物就足够了。 要想,在几近草木不生的荒凉魔域,有食物能吃已经相当不易。 幽都山有一小座峰头设了阵法,催生蔬果五谷,喂养伥鬼,即便从魔域土地长出来的蔬果,比之人间界和修真界的正常食物还是不够看。 水鹊随意地从黝木手中,接过一件银狐轻裘斗篷,披在身上。 他看向山魈,期待地问:“你能带我去膳房吗?” 山魈:“……随我来吧。” 膳房在魔宫边缘,主要是存放食物,灶台许久不用,皆蒙尘生灰了。 水鹊不解:“你们吃什么?” 膳房里真的堆满了各色蔬果五谷,但是灶台又是厚厚的一层灰。 山魈理所当然道:“我们不吃,伥鬼吃。” 似乎明白了水鹊疑惑的点在哪里,山魈说:“他们喜欢食物的原汁原味。” 意思是直接-- 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可以了吗? 水鹊瞠目结舌。 黝木再一次下意识地想要折断自己的手臂关节,用来给水鹊当做柴烧。 连忙拦住对方,水鹊道:“你要不还是去外面帮我捡柴吧?外面不是有很多枯枝吗?” 黝木消停了,听话地离开膳房,外面漫天风吹雪,雪地里确实有许多压塌的枯枝。 水鹊望着黝木的背景,问身侧的山魈:“好奇怪,为什么突然下雪了?” 他昨天来的时候分明连中秋也未至。 山魈挑眉:“你不知道?” 他将幽都山的道理告诉水鹊。 “幽都是魔尊的伴生山脉,景物与魔尊常年的心境有关,至于晴雨刮风下雪,则由近日的心情影响。” 水鹊知道前半句,还内心感慨过伏断真是相当阴暗的一个大魔头,因为幽都山全是红灯笼、黄纸飞,简直像是阴曹地府。 原来平素天气也和伏断的心情相挂钩。 他抬眼望了望天,睡了一觉醒来,还是黑洞洞的夜,外加刮风下雪。 “脾气真差……” 水鹊嘀咕着。 不就是,让他扇了一巴掌? 明明是伏断先过分的。 水鹊怏怏不乐。 好吧,他当时用的力气确实大了一点点。 黝木捡柴回来。 他们三个站在膳房里,面面相觑。 山魈狐疑:“你不会做饭?” 水鹊满脸无辜,摇摇头。 山魈:“那你怎么长大的?我以为你们人修在筑基前都会做饭。” 水鹊不好意思,说道:“不用我做的。” 山魈:“……” 忘了对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宗主。 山魈和黝木也不会,他们没有这个需求。 山魈提议:“要不你还是等魔尊回来,他会。” 水鹊决然拒绝。 山魈不解地看着他撸起袖子准备下厨。 对于这小元君来说,不就是向魔尊撒个娇的事情? 稍微细声软语说点好话,魔尊估计三魂七魄全会飘起来。 到时候还不是给小元君当牛做马? 山魈看得通透。 水鹊不想和伏断主动服软,大魔头昨天太过分,完全惹到他了。 他干劲满满,将衣袖挽好,露出两节藕似的小臂。 【77帮我找一下美食制作视频!】水鹊说,【跟着视频做的话,肯定能成功的!】 他信心满满。 77号在他脑海中播放了好几个美食视频。 【就这个吧!】水鹊决定了,他念标题,【美味小松糕,蓬软得舍不得下嘴。】 做菜油烟大,只是蒸糕点的话,就很合适了。 水鹊只想吃点东西垫肚子而已,不指望能够做什么三菜一汤。 他从乱七八糟堆放的食材堆里,惊喜地发现竟然有糯米粉。 看来魔宫里应当也不是像山魈说的那样,直接将食物倒进嘴里嚼吧嚼吧,起码应当有魔族会简单的加工吧。 糯米粉、红糖、红枣…… 不同的种类,有的还可以夹肉。 视频里说甚至可以自己选些别的加以装饰。 水鹊随手取了角落里隐隐蔫巴的绿色菜叶。 虽然没有认出来是什么,但是是绿色的就很健康,而且放久了再不吃会坏的。 山魈立在灶房里,无所适从,他平日里从来不靠近庖厨,自然在水鹊忙活起来的时候感到无处落脚。 而黝木就是个呆头呆脑,只会捡柴的木雕。 水鹊自己动手,将松糕放锅里准备蒸。 他坐在灶台前的小木凳上,用枯枝拨了拨里面的柴灰。 灶台有打火石,水鹊把细碎易燃的枯枝塞进灶膛,火石一打,小小的苗点起来。 就是火苗小,怎么塞柴好像也燃烧得不够大,还险些灭了。 他急忙用脚边撂着的中空毛竹筒,举起来对准灶膛里吹气。 一吹一堆灰。 水鹊连声咳嗽。 一转头,又吓一跳。 伏断总是不声不响。 水鹊抿唇,不说话,唇瓣被他压得更红。 白嫩脸上的一点灰,就极其显眼起来。 伏断定定盯了他一会儿,“……饿了?” 水鹊点头。 伏断转首,往灶膛里丢了个石子般的物什,灶膛里立刻燃起大火。 他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做了什么?” 水鹊仰起脸回答他:“松糕。” 伏断手指伸前,水鹊下意识瑟缩合眼。 他这样的反应让伏断咬牙,“做什么?我又不会伤你。” 指腹一抹,擦走了水鹊脸颊的柴灰。 看了眼指腹的灰,伏断无意间,又想起昨日落到他掌心的泪珠。 他当时莫名感到,那一颗水珠灼烫到人心里去。 “昨天是我不好。”伏断俯首低眉,“你打也打了,总该消气了吧?” 水鹊用一根枯枝戳了戳火焰。 伏断接过他手中的活。 水鹊只好站起来,闷声商量:“那你放我回去吧。” 他看了昨日伏断的表现,知道怎样也是说不通如今的伏断了,那还不如先离开魔域,省得节外生枝,说不定还会让男主还有微生枞他们因为担心他跑过来。 然而叮当镯昨日方束上足踝。 伏断怎么可能放他回去? 他不仅不会放水鹊回去,伏断还要将那些前来的人一网打尽。 魔域如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些修士敢来,他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伏断薄凉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 ……… 伏断:“……” 水鹊:“……” 两人看着锅中的烂摊子。 伏断挑眉,好笑道:“松糕?” 水鹊闷声不吭。 因为没有松糕格的模具,做的时候他是随手捏的,有几个还特意捏了小熊头的可爱形状。 水鹊视线往锅里一瞥,又不忍多看,覆落眼睫。 该如何形容? 像是来魔宫经过的泥塘,大费周章,从泥塘底下,捧出了沉淀发酵一百年的烂泥。 红糖染出棕色,蔫巴菜叶惨绿。 不是说是那种……蓬软舍不得下嘴的松糕吗? 水鹊在心中小声抱怨。 监察者安慰他:【起码做到舍不得下嘴了。】 水鹊:“……” 他闷闷不乐,干脆道:“不吃了,倒掉吧。” “倒什么?”伏断拦住他,“岂不是浪费了?” 水鹊看向他。 伏断:“……我吃。行了吧?” 水鹊点头:“嗯嗯。” 伏断捻了一块儿,约摸能称之为块状,放入口中咀嚼。 水鹊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可能这个只是卖相不好呢? 伏断敛眸。 热的,软的。 倒也比他年少时吃的泔水要好得多了。 伏断再次嫉妒起眀冀。 若是换做是他该多好? 若是他少年时寄人篱下,也有这样一个小宗主…… 水鹊那么善良,或许会看不过眼拉他一把,哪怕是走过时,垂落视线,好奇地瞥向他。 伏断也会自己从淤泥里挣扎着爬出来。 不大的力道扯了扯他衣袖,伏断回过神。 水鹊问:“怎么样?” 伏断:“虽然外面不太好看,但是里面也没熟。” 他给水鹊看,咬了一半血水流出的小块猪肉。 水鹊:“……别吃了,会吃坏的。” 天魔之体本就百毒不侵。 伏断半阖眼。 当年若是真有这样一个水鹊,就是让他天天吃这个也愿意。 锅里的松糕是不能吃了。 伏断下厨给水鹊做了三菜一汤。 做的全是家常菜。 或许和伏断的经历有关,他不会像微生枞那样精心做些什么糕点小圆子。 水鹊很是饱餐了一顿。 伏断一直看着他,目不交睫。 迅速而低声地问了句,“你喜欢眀冀什么?” 他声音压得太低,水鹊没有听清:“嗯?” 伏断移开视线,“没什么,说你唇角沾了油。” ……… 山魈和黝木早在伏断进灶房时,被遣退离开。 没多久。 山魈立在檐下。 抬眼是雪后晴空,天地白茫茫一片。 放晴了……? 第15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2) 夜里,无风无雨。 水鹊敲了敲魔宫正殿议事堂的门,“伏断?” 乌头门从内部拉开。 阴影黑压压,笼罩住水鹊。 伏断身量高,水鹊才堪堪到他肩头,他垂眼,“怎么了?” 水鹊白天的时候,趁伏断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间隙,试探了伏断对于眀冀的态度。 他不知道外界是否有人已经来找他,所以又小心地问了一下。 伏断当时冷眉冷眼,没有回答。 夜里魔宫议事堂烛火通明,水鹊担心他们可能在商量什么坏主意。 他歪了歪身子,扒拉着伏断往屋里看。 好几个魔将都在这。 山魈还颇为热情地对他招呼了一下手。 水鹊措不及防和他对上了视线,不尴不尬地弯唇。 伏断拧眉,提溜人的后领子,把赖在自己身前和年糕一样黏糊的水鹊,扯开一小段距离。 询问:“又饿了?” 水鹊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装作不经意地路过这边了。 伏断甚至也不用释放神识,都能猜到水鹊方才肯定是轻手轻脚的,再用耳朵贴着门,超经意偷听。 不能再用“饿了”当借口。 不然他就要吃第三顿夜宵了。 水鹊努力思考着。 他那张白润润的脸上,什么心思也掩盖不住,盘算起别人来的时候,唇角还会心虚地往下撇撇。 伏断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找到新说法。 “我、我觉得卧房当中的床铺太硬了。”水鹊嘀咕着,为了使说法更可信,他补充,“我昨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而且帐子也差劲,有蚊虫咬我……” 水鹊:“我一直到天明时分才睡着。” 伏断眉心舒展,问道:“所以我今天清早敲门,你没有应,就是这个原因?” 水鹊支支吾吾一会儿,还是应答:“嗯嗯。” 其实床铺不算硬,这里秋夜也没有蚊虫,他只是睡得太沉,那个时辰还没有翻身。 自然忽略了伏断敲门的声响。 伏断转首,对议事堂的魔将们淡声道:“散了吧。” 他跟着水鹊到偏殿去。 卧室内装潢简单,家具也仅仅那几样。 广寒木架子床,桌椅条案。 伏断信步往前,指腹捻了捻床上的锦被,“你要什么样子的?” 他回头看水鹊。 “就……”水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软一点的,底下还要多垫一层。” 伏断视线从他脸颊转移到锦被。 这里的偏殿一直没有人住,就昨日方才收拾出来,被褥也是让伥鬼取了库房里新的锦被。 这人光睡了一晚上。 好像整个软绵绵的被卧,皆是水鹊身上那说不上来的香气,仿佛会兜头盖脸地闷住他。 伏断盯了这床被子好一会儿,叫伥鬼去库房里取新的厚被褥,顺道换了帐子。 这下换了新被褥,红罗复斗帐,在床围四角,伏断还缠上了香囊。 水鹊不知道他往香囊里塞了什么不知名的草叶,伏断说是驱赶蚊虫的,他就放心了。 他看见伏断低声对伥鬼说了句话,只是没有听清。 那两名伥鬼叠好原本的被褥,抬着不知道弄去哪儿了。 水鹊想,大约是伏断让伥鬼们拿去洗了吧? ……… 由于这个世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角色觉醒bug,77号通过上报申请,获得了实时监测世界主要角色动向的权限。 【不好了!】77号安装完监测插件,立刻向水鹊通报,【悟真派与沧海剑宗,率先向魔族宣战了!虽然由于其余正道门派还没有正式表态,因此修真界尚未大举进攻魔界,但是男主他们都已经进入魔域了,行踪监测显示他们正在往万魔窟的方向来!】 不消说,必然是伏断不愿意放人,他们前来营救他的。 水鹊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要让大魔头伏断妥协,放自己回去,他还不想成为人魔之战的引子,毕竟这个剧情提前得太早了。 人魔之战的节点,应当是在男主成长起来,覆灭了悟真派后,晋升为修真界新的正道魁首,才要带领正道摆脱魔族的侵扰,拉开人魔之战的序幕。 如今的剧情线,伏断开始针对眀冀的节点太早,眀冀进入魔域的时间也提前得过多了。 水鹊想到自己百分之六十五的剧情进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算后面的剧情乱套,起码也要等他这个小小炮灰反派的剧情走完再乱呀! 77号安慰他,【宿主先别急,大世界各部门现在非常注意这个小世界,新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我们发现这个小世界由于其本源的特殊性,有另一股小世界的特色力量,和我们一样在维护剧情走向,或许可以称之为“天道”。】 修真小说里的“天道”,确实是玄之又玄的力量。 77号补充:【所以男主的死活应该是不必担忧的!作为小世界的中心人物,天道必然会让他存活下来。】 【只需要走完微生水鹊应有的剧情,然后脱离世界就好了,到时候评分肯定还是S,宿主是最棒的宿主!】 77号给宿主不停加油鼓气。 【谢谢77,有你陪着我真好。】水鹊垂眸,【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从魔域里出去才行。】 用什么方法让大魔头妥协呢? “这棵树不好,太难看了。” 小元君微微抬起下颌,有点儿颐指气使的神色。 “我一瞧见它就心情糟糕,伏断你不能把它挖走换掉吗?” 水鹊直呼伏断的大名,不满意地指点魔宫里的树木,“这棵、这棵、这棵,全都不好,换掉换掉!” 他下颌微抬,神气十足,那模样仿佛他是真正的魔宫主人,而旁边立着的伏断,只是他手底下某个听话的伥鬼。 水鹊呶呶不休,随口胡诌,“我喜欢梅兰竹菊,你把它们移栽到这里,我要看它们同时开花,今天就要。” 他真是胡乱找茬说的,顺口就道出来了,甚至要看可能百年才一次的竹子开花。 伏断幽幽盯着他。 水鹊梗着脖子,“怎、怎么了?你做不到吗?” 暗想着,快点不耐烦,最好立即将他送走。 伏断却挑眉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要整修改造的?” 他不徐不疾地等着水鹊回答,好像只是在纵容他玩些过家家酒的游戏。 “……” 水鹊沉默了一会儿。 水鹊:“地砖太硬了,全要铺翠羽花毯。” 伏断:“嗯。” 水鹊:“宫内时节太单调,我要一天走遍四季。” 伏断:“可以。” 水鹊:“晚上烛火晃眼,要全部换成夜光璧,夜月昼星铺满面面墙。” 哪怕是天下第一大宗,聚齐修真界资源,也没有这样穷奢极欲的。 果然,他看到伏断神色一顿。 伏断问:“今日就要?再宽限两日吧。” “我向龙王宫劫掠些夜明珠回来才可造璧。” 水鹊:? 伏断以为他不满意,便道:“那就宽限一日。” 伏断从前过惯了苦日子,他上任魔尊之位后,幽都山与万魔窟将近是上千年来头一次如此贫瘠简陋。 水鹊睡的卧房已经是最好的了。 魔宫的其余地方,外面是遗留下来的雕梁画栋、红墙黄瓦,内里可能就只有个寒石床。 许多宫殿用不上,空余灰尘。 仅仅是半日时光。 魔将们立在檐下,瞠目结舌地看着魔宫变换日月天地。 风和日暖,石绿苔生。 流水潺潺,云动竹影晃。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疑惑。 走错了吧,这不是他们阴暗批聚集的万魔窟吧? 要让他们在灿烂春日里阴湿爬行吗? 伥鬼们搬着不知道从人间界哪里购置回来的万寿菊盆栽。 将近没有植物正常存活的魔界,一进入这里,万寿菊便枯萎耷拉下来。 他们的天道反叛者魔尊,弯腰躬身,给每一丛植株施加法力,它们茎叶抖擞,撑起来。 往后如果继续这样,还需要每日灌输法力养护。 梅兰竹菊? 什么时候魔尊竟然如此怡情养性了? 留意到手下们的视线,伏断直起身,淡声道:“没办法,他喜欢。不满意的话,就会闹。” 他们当中有谁问了吗? 山魈狐疑。 他们当中零个人问了他。 至于魔尊口中这个“他”是谁,昭然若揭。 青尸试探:“魔尊大人,那我们原先的计划……” 伏断收敛神色,眉峰薄凉,“暂时先收个网。” 说罢,有魔将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伏断牵起唇角,“你们不觉得,让天道之子的心上人变心,不是更能刺激到对方吗?” 旱魃点头,“魔尊英明!属下愚钝,如何能让天道之子心上人变心?” 伏断低声说了一句:“……让他心悦我。” 饶是旱魃,也感到哪里不对。 小元君可是为了气运之子能够跳崖的程度。 况且昨个儿,魔尊还让人扇了一巴掌…… 让水鹊爱上魔尊? 伏断冷眉冷眼,压迫感极强,视线横过他们。 “我自然有我的计谋。” ……… 水鹊认为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伏断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不管他怎么烦他,好像伏断全能照单全收的样子。 77号也说男主的情况不容乐观,趁着伏断和部分魔将出去了,水鹊决定自己翻出宫墙。 好不容易顺着树木枝桠往前爬,爬到将近枝头末端,离宫墙的墙顶还有一截距离。 再向外挪肯定是不行的了。 到时候枝桠断了,当心他摔下去。 水鹊憋住气,奋力一跃,双手正好攀住了墙檐。 但整个人还细伶伶的在空中晃荡,和滑溜溜饱汁面条一样。 上不去。 下也下不来。 他挣扎着,双足晃晃荡荡,往四周围试探找到落脚点。 终于踩到有实处,水鹊脸上一喜。 心中忽而觉得不对劲。 他垂落视线。 伏断沉默盯着他。 他脚正踩在人家肩膀上。 “叮当镯未卸,”伏断扣住他的脚踝,指节在踝骨和玉镯之间摩挲,“你就想要跑?” 水鹊几乎是被人一路狭抱着,扭送到阁楼内。 阁楼中央,大面积的池水。 盈盈池水,透明如镜。 “想逃出去找你的好情郎?” 伏断近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要不是他发觉叮当镯异样,心神一紧,回来得及时,若是让水鹊自己跑出去…… 莫说碰上魔族妖兽,胆子那么小的一个人,就是迷了路,都指不定要在魔域哪个角落,哭得眼睛红红,睫毛湿漉漉。 口中估计还会喃喃眀冀的名字,想让人来救他吧? 伏断脸色阴沉,松开水鹊。 “那就让你看看你的好情郎,值不值得托付。” 水鹊站在一旁,死死抿住唇瓣。 双手垂落身侧,不知所措。 伏断向前两步,行至池边,他手一划过。 那池子果真是一方水镜。 水鹊看到了镜中男主的身影。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还要狼狈。 血肉翻卷,臂膀的伤口露出白色,比四周围环境密密麻麻的蛛丝网还要惨白。 口中涌出殷红的血,无心顾及抹去,提剑应付下一波苍炎蛛的攻击。 剑意破碎支离。 或许水镜对面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 水鹊看出来眀冀的口型。 眀冀在喊他的名字。 伏断眼神森寒。 “不愧是气运之子。” “这样的境地,来了我魔域反而还修为更上一层,跃上金丹巅峰了。” 他愈说,语气愈加讽刺。 画面中眀冀吐出一口鲜血。 伏断喉结一压,将自己胸口涌上的血腥压回去,没让水鹊发觉异样。 该死的天道老儿! 伏断含恨。 他就知道这天道不会不作为。 但凡他要篡改命数,那么施加到眀冀身上的伤痛,就会十倍地反馈给他伏断! 仿佛是在嘲弄他。 伏断啊伏断,你拿什么和天意斗? 凭一身贱骨? 水鹊扶着池边木栏杆,担忧地往里看着镜中画面,没有留意到伏断惨白的脸色。 镜中的眀冀,伤重动作迟缓,一时间没有躲过苍炎蛛的一击。 水鹊趴在栏杆上,多年竹马情谊,还是让他禁不住担忧出声:“眀冀——”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中,听到了他的呼唤。 剑没入地面三分,眀冀撑着起来,身体有些趔趄,“水鹊……” 还在等他。 蓦然镜面大亮,雷劫说至就至。 水鹊瞳孔放大了。 眀冀……要在魔域突破至元婴了? 金丹往上,每破一重境界就要经历雷劫。 金丹至元婴,是九道雷劫。 天道降下在眀冀身上的雷劫,比正常修真者的还要狠厉数倍! 痛彻骨髓。 仅仅第一道,就让撑起身来的眀冀,不堪痛苦,一下塌下去,屈膝抵住地面。 画面血红一片,苍炎蛛却也未曾顾忌雷劫,没有停止攻击。 这天道…… 当真是站在男主这一边,维护应有命数的么? 水鹊不忍再看。 他转身去问伏断,跑至跟前,仰起脸,“你让、你让那些蜘蛛停止攻击好不好?眀冀会死的……” 水鹊在央求他。 那么可怜。 伏断面色惨白,狠狠咽下喉咙中的一口血。 77号忽然出声:【宿主,大世界新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山魈的禀报声,“魔尊大人,微生枞前来。” 伏断没有抉择,天意之下,他不得不放手。 他半阖眼,入目是水鹊的小脸,鼻尖淡粉,睫毛乌泱泱垂覆。 伏断哑声:“你要为他哭吗?” 水鹊还没回答。 伏断强硬道:“你不准为他哭。” 起码,要留到他伏断身死,为他流一滴眼泪吧? 水鹊怔怔地看着他。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伏断捏住下颌,牙关被动地张开。 伏断给他喂了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甜丝丝的,沾舌即化。 水鹊茫然若失,“你给我吃了什么?” 伏断无言。 是他的魔丹。 往后每一次水鹊受伤,伤痛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只不过,会有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水鹊慢慢眨了眨眼,环顾四周。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应该在沧海剑宗吗? 水鹊迷茫地转向伏断,“你是谁……大魔头?” 伏断眼中泛起温柔。 下一瞬,大魔头似笑非笑道:“宝宝,我是你的相公。你忘了吗?” 第15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3) 水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77……】水鹊不知所措,询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77号只和他说了这个魔丹有失忆效果,是针对魔丹主人的失忆,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无条件相信魔丹主人。 不过这个效果被它使用系统能量过滤了。 只剩下魔丹护体、转移伤害的作用。 为了不让伏断发现异样,水鹊还是得装作一副魔丹生效的样子。 虽然失忆的副作用成功过滤了。 水鹊心神恍惚,按住的左胸口的位置。 心脏…… 好奇怪。 像是有一股不冷不热的力量,整个包围着环护起来。 水鹊抬眼,看向伏断的时候,发觉心中无端生出了对大魔头的亲近感。 伏断笑吟吟,放轻声音,问道:“宝宝,你连相公也忘记了吗?”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说得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监察者冷声,【他发桃花癫了,不用理他。】 水鹊蹙起眉,当然不可能不理会伏断,免得人家发现魔丹没有起效怎么办? 只好装作动摇的样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伏断:“当然。” 万魔窟里,还是刀枪相击的铮铮动静。 想也不必想,定然是微生枞未见到水鹊踪迹,已经同魔将伥鬼交战起来。 山魈请求伏断的下一步指示,“魔尊大人?” 伏断转过来时,面无表情,“先拦住他。” 让他拦住微生枞吗? 他? 山魈顿住。 虽说魔界没有灵气,对于修真者而言是大劣势,但微生枞再如何,也是化神,他不过元婴巅峰,微生枞比他高了一个境界。 能和微生枞交手的,只有伏断。 阁楼的玄门,却是无风自动地关上了。 让外界再看不见里头的两个人。 山魈:“……” 没有外面的枪剑之声打扰。 伏断缓缓道:“其实四百年前你我就相识。” “当时我还是云水庄的无名小卒,你非但不嫌弃我,还真诚待我。” “在我受人非议时帮我说话,我受伤时还给我送丹药。” 伏断说谎不打腹稿,神色镇定,仿佛真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水鹊听得怔愣。 云水庄是伏断堕魔之前所在的宗门。 因为当初门内有人勾结魔族,险些引来被魔族灭门之祸。 虽说苟延残喘存续下来,但最终还是没落了。 如今的云水庄,不过是一堆断壁残桓。 伏断看向他。 “我们两情相悦,无奈宗门阻拦,后来你只好同我私定终身。” 等等、 水鹊:“嗯?” 是可以这样编的吗? 偏偏基于魔丹本应生效的作用,水鹊必须摆出对伏断无条件信任的模样。 他垂着眼睫,轻声道:“我……我全都不记得了。” 伏断:“你自然不记得了。” 他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隐隐浮现怨怒,“皆是因为那坎海老儿,还有微生枞!” 说起这两人的名字,伏断咬牙切齿。 “当初我被人污蔑是魔修……” “二人将我逼至鬼泣谷上方的悬崖,你非要与我同生共死,我跳崖后,你也跟着跳落鬼泣谷。” 伏断半真半假地杜撰着,他说着这样的故事,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是在当初清微胜境—— 水鹊像是轻飘飘的风,从他身侧一溜儿而吹过,跟着眀冀跳落悬崖。 伏断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情深义重,他未曾接受过那样的善待。 他只能从眀冀的经历,东剽窃一些,西拼凑一角。 最后对水鹊道:“可惜鬼泣谷太过险恶,当初我护不住你,叫你在意外当中殒命。” 水鹊疑惑:“那现在……?” 那他如今又是怎么活起来的? 诈尸复活了吗? 伏断眸色沉沉,“我发觉你的神魄未曾在天地之间消散。” “因而找寻等候了你数百年。” “谁知你竟是投生至悟真派,成了微生枞的孩子。” 伏断的怒气不似作假,“那老不死的,百般阻挠你我再续前缘,心肠实在是阴暗!” 他声音转低,宽阔肩背绷劲,仿佛肩负着什么屈辱。 “我好不容易将你带来身边照顾,谁知道他又来棒打鸳鸯。” 要不是有77号在,水鹊真的要信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水鹊摸不准伏断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骗我?】 77号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机械球猜测着,【大魔头一心要杀男主,宿主又是男主的前未婚夫,他肯定是想哄骗你、利用你,借刀杀人!】 有理有据的猜测。 于是,水鹊满脸犹疑,对伏断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 伏断信誓旦旦,“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受九九雷劫,永世不得飞升。” 他是魔修,本来就没有飞升的可能。 伏断又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抬起虚握成拳的手,五指一张,中指悬了丝线,手心底下垂落一个破旧剑穗。 水鹊:“……” 为什么剑穗在这里? 他不会要用这个他送给眀冀的剑穗,回收再利用来骗他吧? 伏断自然知晓他其余记忆没有受到影响。 说是哄骗也好,欺诈也罢,他只是在重绘水鹊对自己的记忆。 伏断徐缓出声,“你曾经也为我做过剑穗。” 顿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比这个好看一些。” 水鹊分明没有给他做过剑穗。 伏断自从堕魔后,也不再使剑了。 即便如此,他还要对着水鹊以往给眀冀送的剑穗,暗自较劲。 伏断说:“何况,你再不信,可以到魔宫走一遭。” “梅兰竹菊,宫中四季,室内翠羽花毯夜光璧,万魔窟里不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 “若非我们从前心意相通,我怎么会了如指掌?” 他当真以为水鹊是喜欢这样的,而不是故意折腾他。 水鹊也就只好顺着他的话下台阶,含糊地应答:“嗯……原来是这样。” 伏断话锋一转,“放心吧,等我去解决了那个棒打鸳鸯的老不死。” 他转身欲走。 水鹊被他说一出是一出弄怕了,赶紧跑上去。 伏断腰身紧绷。 从后往前环住他的手臂,柔若无骨似的,却叫他怎么也再动弹不得。 水鹊抱他了? 是不是…… 把脸颊贴在他脊背上了。 软乎得要命。 伏断意识到这一点。 酥麻感从水鹊贴的位置,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脑。 水鹊小声道:“相公,你别伤人。” 伏断:“好。” 水鹊:? 他准备了好些说辞来说服伏断的,好让人不要直接将人魔大战的整个剧情节点都提前了。 伏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没办法。 水鹊喊他相公了,他当然要听水鹊的管束。 伏断转过来看他,清了清嗓子,“好了,别撒娇。” 水鹊一晃眼,还以为看到了伏断身后不停摆动的尾巴。 他试探道:“相公?” 他眼见着伏断身形有些僵硬。 小元君抬起眼来,清清纯纯的一张脸,就给魔头扮起金屋藏的娇郎君来,“相公?” 伏断不自在地转移视线,“你想要什么?不是说别撒娇了吗?” 他耳根殷红如血。 水鹊得逞,赶紧道:“那我想要回悟真派去了。” 伏断没出声。 于情于理,他如今确实留不住水鹊。 不说微生枞,气运之子肯定也是不救出水鹊不罢休。 伏断能隐约察觉到天道的实力在消耗、在削弱,但他仍旧无法敌手。 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仅仅是不甘心就这样败退。 水鹊听他不作声,心中没底,也不知道伏断的考量。 “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你放心,我回去是要好好劝我爹……” “我肯定会让他接受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我才好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呀。” 水鹊找借口哄骗伏断。 伏断心如明镜,若是微生枞知道他拐了他的心尖子,不将他大卸八块是不能收手的。 罢了,到了那步田地,谁又怕了谁? 他让水鹊一句“长长久久”撞得昏了头。 ……… 微生枞自然不是只身前来。 悟真派、沧海剑宗各派出一部分心腹紧随前往,此外还有几名主动请缨的弟子。 进入魔域不是小事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在修真界尚未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与魔族彻底掀起不休的争斗。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皆是处于一个僵持的状态。 十二魔将当中,有半数化神期,余下的离化神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遑论魔界还有一个炼虚境的魔尊。 而修真界这么多年来,由于下界灵气稀薄,人才并不景气。 真要算起来,胜负堪堪四六分。 魔界六分。 还会导致人间与修真两界生灵涂炭。 微生枞以一敌二,枪尖一挑,迫使山魈捂住臂膀的伤口后退。 微生枞发觉,这些魔将的态度极其模糊。 像是顾忌着什么,交战时顾左右,不敢使尽全力。 不仅是对他,连带着对其余修士也是如此。 其余数十名修士,加起来也不是十二魔将的对手,交战中却频频打成平手。 僵持了将近半个时辰。 久到后方的天空风云突变,道道玄紫天雷劈下山头。 原本断后的眀冀历经九道雷劫,突破境界,瞬息来到万魔窟。 魔将彼此交换眼神,神识交流。 青尸:“小宗主他爹不能打,他堂哥不能打,这个前任相好总能打吧?这可是气运之子,又是魔尊的情敌,我们整个魔域的敌人啊!” 山魈:“你去。” “等打伤了打死了,到时候水鹊哭,你看魔尊是先安慰他,还是先打你?” 旱魃:“可我们不是要解决气运之子吗?” 山魈:“那也要让魔尊亲手解决。” 几个魔将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纷纷夸赞:“还是山魈你有头脑!” 视线往侧边一转,微生枞面色胜寒,“水鹊!” 伏断松开和水鹊相牵的手,“去吧。” 水鹊当即像是羁鸟归旧林一样飞入对面。 人质一回归,微生枞没了顾忌。 风吹枝桠簌簌响,落叶未沾地,微生枞转身闪至伏断跟前,蒺藜枪锋芒毕露。 瞬间已是十个来回交手,铮铮作响。 黄叶坠下又扬起,在空中被迫荡出回旋轨迹。 伏断冷笑:“微生枞,你怎么数百年过去,长进无多?” “这可没有当初你和坎海老儿,一齐将我逐落鬼泣谷那般威风啊。” 他多次旧事重提,微生枞想不留心也难,皱眉道:“我和坎海并未驱逐你。” 被他们二人逐落鬼泣谷,微生枞一直以为是伏断堕魔后,为了与修真界为敌而编撰出来的正当理由。 伏断:“你说没有就没有?那当时——” 他忽而神色一顿。 微生枞淡声道:“我和坎海在寻踪过程中,发觉了云水庄龚甘的异常。同一日,你堕魔遁入鬼泣谷,对于坠崖的事情,我与坎海起初不知情。” 龚甘是从前伏断在云水庄的师尊,被微生枞发现魔气败漏。 他们当时判断,或许伏断之事另有隐情,但再寻找,伏断已经不在修真界。 只能草草将伏断当作同谋定论。 伏断扯了扯嘴角,“仅凭你一面之词,不过是道貌岸然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余光一瞥,伏断忽地定睛。 看着那个方向,眼中泛起猩红。 水鹊用力拍了眀冀臂膀一掌。 他抬起下巴,雪白的脖颈线条伸展,盛气凌人道:“谁叫你来救我了?还来得这么慢,真是没用!” 他当然以为自己在殴打、贬低面前的剑修。 但是姿态和力道,非要起来,更像是由于生气恼怒而抓挠人类的狸奴。 剑修青年垂头敛目,打量水鹊身无伤痕,坦然承认,“是我来晚,你受惊了生气了,就打我吧。” 伏断睖目睁着。 还想让水鹊打? 眀冀也配? 他伏断才是要和小宗主长长久久的。 为什么水鹊不打他? 第15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4) 一众人族修士,强行闯入万魔窟。 他们原先是抱着身死也要多伤一个魔将的打算了,前来的每个人都已在宗门画押请愿书。 大魔头却轻轻揭过,放过了他们所有人。 属实是足以震撼整个修真界的要闻。 此事一出,风言风语在修真界内疯狂流传起来,各种各样的猜测皆有之。 一说是微生枞和伏断解除误会,冰释前嫌,大魔头良心发现。 一说是大魔头实际上是好人,多年前是迫于情势才堕魔,心中仍旧向道。 这两种说法由于与普罗大众对魔头的印象大相径庭,信服力不足够,没有广为流传。 但是“大魔头对昔日仇人之子一见钟情,悟真派小宗主誓死不从,大魔头恼羞成怒,强取豪夺,万魔窟三天三夜,幽都山改天换地”—— 这一个说法却是暗地里如同野火一般,在震惊四座的同时,燎起来,烧了整个修真界。 完全有理有据。 要不然大魔头伏断怎么会在前段时间发出针对眀冀的追杀令? 不就是因为眀冀是小宗主的未婚夫,大魔头为爱发狂? 连幽都山也开花了,这更是大魔头动情丝的证据。 铁证如山! 旁人如何想的,水鹊仍不清楚。 他就是有点伤脑筋。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微生枞。 擅自离家出走,又遇上了这种事,让微生枞兴师动众地到魔域来救他。 回程的时候,水鹊也不敢和微生枞一起走,他非黏着宗慎,要宗慎御剑载他回去。 刻意忽视了眀冀黯淡的目光。 总之和平解决了此次一触即发的争斗。 虽然不清楚魔尊伏断之后的谋划,但观他此次的态度,往后修真界应当能够安宁一些时日。 众修士心中悬挂的石头暂且落下来。 一行人最终先回到悟真派落脚。 宗慎送水鹊回到悟真派,还需要赶回沧海剑宗,禀报坎海真君相关情况。 因而对微生枞一拱手行礼,“微生宗主,晚辈先告退了。” 他走之前,水鹊揪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忘记了!” 水鹊说的是让宗慎来找微生枞提亲之事。 有旁人在,水鹊不敢直接说出来。 只好暗示。 对宗慎挤挤眼睛,秀气的细眉也带动起来。 眼似水波横,眉似青峰聚。 一股儿灵动劲。 高大剑修青年,看着他,压收下颌,“嗯,不敢忘,我还尚需些时间准备。” 提亲至少需要多少多少的礼,每一步步骤还需得完整,宗慎不想怠慢了水鹊,因而还尚未准备齐全。 水鹊嫌他死脑筋,轻轻瞪他一眼。 没办法,送人离开。 首席弟子既然先走,沧海剑宗剩下的人也没有留下的道理,纷纷告辞离去。 眀冀站在原地,大约是在心中踟蹰已久,临近分别才敢出声问:“水鹊,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水鹊撇开脑袋,“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快些走罢。” 眀冀眸光微暗,神情也僵了一瞬。 他一时失意,背影寥落。 水鹊想起来什么事情,快步两脚追上,“站住!我叫你走你就走吗?” 他一会儿叫人走,眀冀不走他不高兴,一会儿又叫人站住,眀冀走了他也不高兴。 这是横竖看眀冀不顺眼的意思。 眀冀被他揪住袖子,脸上反而露出惊喜之意,“水鹊?” 水鹊抿住唇,从宽袖里找出要给眀冀的物什。 破破烂烂,花花绿绿。 正是那剑穗。 他从魔尊手里要回这剑穗,正是要奚落眀冀一顿。 “就连我送你的穗子你也护不好!” 水鹊佯装气急地将剑穗砸向眀冀。 眀冀一时不察,流苏穗子轻飘飘落地,惹了尘埃。 他急忙要去捡回,一只登云履先一步,轻蔑地踩上去。 眀冀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唇色尽褪,苍白道:“……水鹊?” 水鹊咬紧牙关,恶人做到底,“好了!和这不值钱的破烂穗子一样,它脏了,我们青梅竹马的缘分,也就此尽了!” 他说这样的坏话,情绪一激动,自己反而眼尾先飞红。 好像受了莫大委屈。 眀冀几近是哀求的语气,“水鹊,它不脏的,我会洗净,这穗子于我万分珍重,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破烂穗子。” 是经年累月相伴的珍重心意。 练剑时看见就会频频出神,控制不住地想,往后成了亲,要如何照顾青梅竹马的郎君。 光是这样想着,破了剑意也顾不上。 眀冀哑声:“这穗子我能洗净,假以时日,我也定然能够护住你……” 而不是在面对魔族时,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 他好似承受玄紫雷劫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绞心。 水鹊牙龈咬紧,最后狠狠道:“我、我说脏了就脏了!” 他用力跺了一下脚,确保穗子都碾入尘泥里。 做完坏事,一溜烟儿就跑了。 独留眀冀。 宽大骨架好似撑不起衣衫,元婴修为也提不住剑。 无声将尘泥里的剑穗捡起来。 抹一抹,抹去泥巴。 再吹一吹,吹走尘埃。 眀冀低喃:“不脏。” ……… 和躲鬼似的,担心做得太过分,跑慢一步就要遭到男主的报复。 水鹊头也不回,一味往前跑。 日暮垂垂,宅院的灶房,升起淡紫色炊烟。 他跑回家里去,一进门就撞上了微生枞的胸膛。 水鹊下意识一声“爹”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最后咽回肚子里去。 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端传来伏断的心音—— “水鹊?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刚刚做的很好,要记得给我做新剑穗。” 水鹊从伏断手里要回那个旧剑穗,条件就是给伏断做一个新的。 可伏断也不用剑啊…… 水鹊晃晃脑袋。 微生枞关切问他,“头疼了?饿不饿?” 水鹊摇头,“还、还不饿,我先去洗澡了。” 他推开挡在前方微生枞的胸膛。 他是一路跑回来的,微生枞自他刚进入峰头,就听见了那叮叮当当的玉润轻撞之声。 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微生枞凝眸定睛去看,并未在水鹊的手腕上见到任何玉镯。 他心中生疑,但顾及水鹊刚刚回来,之前受了惊吓,因此没多问。 先到灶房里准备晚上的吃食,等水鹊洗完澡出来,也能够填饱肚子。 因为水鹊说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晚上做的都是些小菜。 饭桌上,谁也没先出声,气氛一时间冷僵僵的,叫水鹊不自在起来。 竹箸掉落在地。 轻微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夜里十足突兀。 微生枞示意水鹊无事。 他屈腰下去捡。 动作顿住,视线落在水鹊坐下来不够完全遮盖脚踝的裤脚。 一对叮当镯。 因为那镯子是魔域秘宝,仅凭外观,谁也猜测不出来有定位追踪的作用。 微生枞没想到这一重,即便如此,他仍旧双目微眯。 水鹊去了魔界一遭,回来脚上就多了对镯子。 又是叮当作响的一对。 谁送的,再有就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他直起身来,并不声张,没有直接逼问水鹊,转而问:“在魔域可有受委屈?” 水鹊眨了眨眼,“不,没有,他们要留我当人质,不敢真的伤我的。” 微生枞沉默。 不知道水鹊自己有没有发觉,在茫然的时候,或是一些要撒谎的场合下,他的眨眼频次会额外多一些。 水鹊从他的脸色判断不出来对方的心思。 潦草吃完,撂了筷子,和微生枞吱一声,就要赶紧躲回卧房里去。 放心不下。 微生枞在水鹊掩门的前一瞬,探手挡住房门,“我有事情问你。” 水鹊从门后探出半张脸,额头抵着门,压出浅红印子。 他细声小气地问:“不能明天再说吗?” 微生枞仍旧拦着他关门的动作。 水鹊无奈放他进来。 这一下是引狼入室。 他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天翻地覆,视角也成了对准床帐顶的。 水鹊当然不会认为微生枞是担心他太累了,把他掀倒床上睡个好觉。 他立即很有警戒心地问:“微生枞——!你做什么?” 虽然伏断的魔丹在水鹊身体之内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但是只有伏断有意去探听,才能听见对面的动静。 他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偷听,恰恰好此时在听。 伏断挑眉。 没想到水鹊脾气还挺大,敢直呼生父名讳,和对方叫板? 吵架吧,最好吵架,这样他就能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小鸟了。 水鹊用力挣扎,然而微生枞死死桎梏住他的脚,纹丝不动。 布着薄茧的大手,将裤腿顺着脚踝推至膝盖。 薄茧擦过的藕白肤肉,当即就泛起嫩粉色。 微生枞冷然问:“伏断送你的镯子?” 他拨弄了一下,叮当作响。 水鹊拗不过他,连声承认,“嗯嗯。” 微生枞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了,“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平素不轻易在水鹊面前黑脸,担心吓到水鹊。 说明这一次当真是动怒了。 水鹊吓得噤声。 他不说话,微生枞心中火苗窜高,压抑地问:“你吃他手指了?” 就像传音玉符里说的那样。 哭得很可怜,眼睛红红。 小脸流泪湿洇洇,落在锁骨窝儿里。 让大魔头整个架起来。 足踝玉镯叮叮当当,搅乱的水顺下来,将温润玉色洇得深深。 微生枞怒不可遏,像是掀煎饼一样,把水鹊翻过来。 水鹊像离开水的鱼儿似的扑腾,挣扎的动作把被子弄得一团糟。 质问:“微生枞!你、你做什么呀?” 他身后传来压抑的回答:“检查。” 伏断越听越不对劲,心音询问水鹊:“什么意思?你们——” 到了这个地步,他忽而一想到水鹊与微生枞全然不相似的眉眼。 心中警铃大作,“别让那老不死的无赖碰你!” 水鹊无暇顾及心音。 他正在奋力挣扎着,打落微生枞的手,后脚往后一蹬,玉镯叮当。 脚底好似撞上了什么硬物。 水鹊满头雾水。 “微生枞,你把蒺藜枪带进来了?” 不会是疑心他和魔尊伏断勾结,要大义灭亲吧? “……嗯。” 微生枞肯定了他问出声的疑惑。 第15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5) 他一这样应答。 水鹊吓得直接往被子里钻。 微生枞因为身体的异样,一时僵在原地,也忘了要束缚水鹊的动作。 正方便了水鹊自个儿蛄蛹着藏进锦被里。 头朝里,整个身子用锦被蒙盖住。 他还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知道微生枞但凡不肯放人,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的。 所以在被子里拱动了一会儿,跪趴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别拿蒺藜枪,我害怕……” 那枪从来都是斩妖除魔的,枪尖锋锐。 挥舞起来时凛凛寒光,劈打下落时劲风阵阵,妖魔三魂七魄都要让微生枞打消在天地间。 水鹊光是想想,就感觉蒺藜枪也不用落下来,枪风一吹,他就要吓晕了。 他说话本就有弱声求饶的意思,声音又隔了一层锦被。 闷闷的。 可怜得像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叶子。 微生枞担心他闷坏了。 出手将那重被子掀开。 被子有一角让水鹊压着了,微生枞随手一抽被子,里头的人要险些要翻一下。 水鹊不敢看他,生怕回头枪尖对准自己,瑟瑟缩缩道:“枪呢,你收起来了吗?” 他仍旧捂着眼睛,背对微生枞。 跪趴在那儿,腰身下陷,亵衣不厚,现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大腿之上,白色布料隐隐透出点两团绵软的绯色。 微生枞身形一僵,整个人难免怔愣在原处。 好一会儿,他说着存放在杂物房根本没带进来的蒺藜枪,“……收起来了,我也不会用蒺藜枪伤你。” 他在水鹊心中,是这样凶恶的人吗? 微生枞想要揪起水鹊来,最好让两个人能够面对面地交流。 水鹊一味闪躲,微生枞皱起眉。 他干脆利落,大掌攥紧水鹊的脚腕。 直接将人扯过来。 再翻个面。 映入眼帘的,却是泪眼模糊的一张小脸。 水鹊抽抽噎噎,“你要打我吗?我给人家绑到了魔域,又受了惊吓。” 鼻尖耸动,哭得圆钝眼角全是红粉的一片。 水鹊一边啜泣,一边问:“微生枞,你舍得教训我吗?” 他生得那样引人怜惜,雪色小脸弄得眼红鼻红的。 微生枞:“……” 幽幽叹息一声。 什么也该偃旗息鼓了。 他坐到床沿,和抱小孩似的,将水鹊整个人揽抱在自己怀中。 “好了,莫哭。” 微生枞轻轻拍他的脊背。 水鹊死死攥着他衣领,攥得指节绷出白痕,脸埋在微生枞胸膛,把泪水全糊上去。 微生枞拿他没办法,坦然承认错误,“我方才不应该凶你。” 担心水鹊以后和自己有了嫌隙,微生枞解释自己的动机,“我只是怕你懵懂,在魔域受了委屈。” 他安慰水鹊,语气放轻了,像屋檐滴水那样悄声。 水鹊紧紧抿住唇,埋头不肯抬起脸。 实在是怕自己露馅儿。 吓死他了,他好歹拧了好一把大腿肉,才给自己逼出那么点眼泪。 好在,从小到大微生枞都吃这一招。 每一次闯祸了,一旦装装可怜硬挤两滴泪,水鹊就能溜之大吉了。 好半晌。 水鹊闷声道:“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也不要阻拦我和宗慎……” 他趁这个时候准备和微生枞展开拉锯战。 房内不知道静默了多久。 水鹊偷偷抬起视线,去观察微生枞的脸色。 没什么表情。 眼底晦暗。 微生枞伸手,水鹊下意识微眯眼睛。 指腹温凉,轻轻揩去他眼尾仍残留的水痕。 微生枞:“嗯。” 他也不说“好”,但这一个字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 摆平了微生枞的情况。 水鹊仰躺在床铺上,锦被的被角还是微生枞临走之前帮他掖好的。 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对方嘱咐:“晚上睡觉别踢被子。” 房门在人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掩起。 水鹊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时间和77号讨论关于新检测报告的问题。 水鹊问:【77,你的意思是说……伏断的数据有缺失?并且缺失的数据在天道的数据团里排查到了?】 77号肯定道:【是的,大世界推测,这是一个双生世界。】 水鹊没有弄懂这个术语,【双生世界是什么意思?】 77号道:【这是指使得世界衍生出来的不止一个故事剧本,这个世界派生的本源是两个故事,只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先后有所差别,内容不相同,主角也是两个人。】 【大世界检测了伏断的数据团,发觉他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主角,故事发生时间应当在数百年前,与我们接受的剧本男主眀冀的故事类似,但又不尽相同。】 【按照对方故事里的走向,应当是初始为天煞孤星,前半生受尽屈辱,后来被师尊诬陷为魔修,但好在沉冤昭雪,之后一路得道飞升。】 水鹊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听77号继续分析,【检测发现,对方整个故事的剧情线不仅偏移,堕魔成为魔尊,顶替了眀冀故事线当中的大反派位置,而且数据也有缺失。】 结合之前的话,水鹊推测:【所以可能是天道作乱?】 毕竟伏断缺失的数据,转移到了天道那里。 【那段缺失的数据是什么?】 77号道:【是气运,是原本伏断应有的气运。】 因为发觉伏断不是真的大魔头,77号改了口。 紧接着,它说出大世界部门的初步结论:【天道有可能是病变数据团。通过收割主角气运,壮大自己的实力。】 水鹊大晚上听这个,联想到伏断的经历,他整个人后脊发凉。 操纵力量、改变剧情、摧毁气运之子的意志。 接着,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收割、吞噬气运。 下一瞬,水鹊立即联想到一个问题,【那眀冀是不是也……?】 77号:【男主很有可能是天道的下一个收割对象。】 他们一人一统的讨论,从未这样严肃,毕竟这是在之前的小世界里不曾经历过的情况。 水鹊忧心忡忡,【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77号也同样束手无策,【大世界还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天道的数据团之前吞噬过伏断的气运,如今势力太大了,不能让他成功收割眀冀的气运,更不能让世界崩塌,否则它会流窜到其他世界去。】 【但是宿主放心!大世界正在紧急商量对策,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会启动世界保全措施,绝对保证宿主的安全。】 水鹊苦恼得用被子蒙住脑袋,又钻出来。 77号道:【况且天道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轻易收割男主气运的,有伏断的前车之鉴在,它只会等男主实力壮大到一定程度,气运积攒得越多,它才会动手。】 监察者冷不丁截断了77号的频道,对水鹊道:【刷完你剩下的剧情,其余不必管了,尽快脱离。】 水鹊:【那天道和男主呢?小世界呢?】 听监察者的意思,好像有种不管不顾的意味。 01确实如此想。 小世界万万千千,浩瀚之中数不胜数,没了这一个,还会有另一个。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这个小世界送入回收站,冷藏处理。 换句话说,与外面的小世界、大世界隔绝开来,接着可以任其自生自灭。 鉴于之前类似事件里,大世界曾经做出过派遣职员进入小世界杀毒的决策,最后赔上了一个资历丰富的大世界元老职员,那个小世界也没有成功保下来。 回收冷处理的做法是最高效的。 不会浪费任何人力。 只是水鹊好像对于他的想法,不如何赞同。 在床上翻了个身,装起睡来。 监察者知道他没睡着。 眼睫还和羽毛一样,时不时轻轻晃。 又一道声音传来,倒不是监察者。 伏断轻声问:“水鹊?睡了吗?” 他方才解决了一些魔域内不服从管治的宵小,没有闲暇留心这边的动静。 水鹊没出声回答。 伏断低喃:“原来已经睡着了。” 他自言自语:“怎么睡着时候的呼吸声也这么可爱。” 呼吸声轻轻浅浅。 完全就是睡觉安安静静,睡姿还会规规矩矩的样子。 不知道睡熟后会不会黏糊糊地滚进同睡者的怀中。 伏断出神地想着。 水鹊忍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吐槽,小声道:“你是变态吗?为什么要听我的呼吸?” 监察者:【宝宝,你光是在呼吸,就足够让这个人幸福得去死了。】 他说这个话,没有褒奖的意思,单纯是在阴阳怪气。 水鹊让他们两个人说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干脆被子往上一蒙,再也不作声。 ……… 没过几个月,宗慎和水鹊顺利定下婚约。 这个消息过于震骇,不胫而走,未到两日,就在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地方传开了。 之前流传甚广的绯闻忽然得到了证实—— 年轻一辈无情道第一人宗慎,在清微胜境插足青梅竹马的感情。 否则,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过了悟真派宗主的关,成功定下婚约? 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剑宗首席提前就撬人墙角得胜了。 即使魔域离得再远,这消息仍旧是让魔将听闻,说给大魔头听了去。 水鹊仅仅是照常走在悟真派一座山头的林中小道。 沙路干净,没有泥泞。 阳光温和,竹叶簌簌作声。 怎么看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猛地,一只大手捂住水鹊嘴巴,将他狭抱着扯进两丛紫竹之间。 背阳处,光影模糊。 水鹊使劲,下了力气去咬对方的手。 半张脸纹路遍布的魔修,松开水鹊,哂笑:“咬我?你不怕崩了牙?” 伏断把水鹊堵在两丛紫竹的角落里。 水鹊看到是他,心虚地移转视线。 晦暗当中,伏断压下眉眼,因而显出凶相。 “你不是说,回来说服微生枞,让他同意我当你相好?” 水鹊结结巴巴回答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寻了个由头,“我们再怎么样,也是之前的事情,你看,我现在是纯阴之体,又是少宗主,以后要继承悟真派的,肯定要找一个纯阳体质的修真者辅佐才说得过去。” “但是你别担忧,”水鹊胡乱地哄,“我和他是假的,心肯定记挂着你。” 他这么说,像是某些作品里典型的渣男,连话术也是一样的。 伏断眉间冷然,说道:“你将我当做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你说什么都会相信的,忠诚的狗?” 水鹊苍白地否认,“没、没有。” 首先要安抚好伏断,免得对方转眼就把悟真派翻了个底朝天。 水鹊慢慢吞吞地从衣袖里找出一个物什。 塞到伏断手中。 玄黑夹赤红的剑穗。 因为随意放在袖子里,拿出来后流苏放到伏断手心里,簇成一团。 水鹊嗫嚅道:“这样你还不明白我心意吗?” 伏断怔怔地看着手心躺着的物件。 他就是水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忠诚的狗。 水鹊仰起小脸,问他:“喜欢吗?” 唇边漾出小小的梨涡儿。 将伏断心神都吸引得陷了进去。 “一般吧。” 伏断偏过头,他这么说着,却是万般珍惜地收起剑穗。 但仍旧不肯放过水鹊,他骨架高大,身躯严实地挡住所有光线。 伏断牵起唇角,“宝宝,那我们关系是不是有些暧昧了?” “我们是在偷情吗?” 第15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6) 水鹊被他迅疾的变脸速度弄得反应不过来了。 垂落眼睫,不安地四下扫过。 “别说那么,”水鹊磕磕巴巴,“那么不光彩的词。” 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伏断倾身,覆下厚重阴影,“难道我现在不是你见不得人的情夫?” 他把光全都挡住了。 小元君躲在狭小逼仄的角落,根本避无可避。 只能像落进陷阱里的小羊羔一样,任他搓揉捏扁。 要是猛地抱到怀里,说不定还会吓得发出“唔”的一小声。 水鹊压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被伏断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压抑地低呼。 高大的魔修,宽肩劲腰,抱起他来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臂弯隔着衣袍,有力地托在小元君软绵绵肉底下。 伏断道:“自己夹紧,当心摔了你。” 凭大魔头的身手力气,当然不会摔了他,伏断故意吓唬他的。 即便如此,水鹊还是由于下方的凌空感,不安地收紧了大腿,软肉绞紧,把对方腰间的衣带绞得皱皱巴巴。 他揪住伏断的衣领,背后是紫竹的层层光滑竹节。 水鹊问:“你做什么呀?” “清微胜境里,那宗慎和你偷情,他既然抱得,”伏断问,“怎么?换了我,就抱不得?” 伏断当初只是好奇气运之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哪里想到暗中窥伺时,撞上了小宗主在竹林里,让剑宗首席抱着亲,被亲得呜呜哭? 想到此处,伏断忽地狠狠咬牙。 话音森寒,将近是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他亲得你很舒服?” 水鹊被他盯着后脊闷出来的一点点热汗都化作了冷汗。 他赶紧晃晃脑袋,矢口否认:“不、不舒服。” “剑穗呢?”伏断紧追不舍,“他有没有?今日这剑穗是不是单单做给我的?” 他眉眼压着,故作凶恶骇人的模样,漆黑双目盯紧水鹊。 好像对面的小宗主但凡敢说一声有,就要化作恶狼扑食一般狠狠噙住软嫩颊肉。 水鹊瑟缩了一下,“没有,他没有。” 伏断满意了。 不,还不算完全满意。 伏断:“想要我当情夫,你总不能一丁点好处也不给?” 他暗示水鹊。 水鹊一知半解,仍然强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由于紧张,不自觉放轻声音道:“那、那你闭上眼睛。” 伏断听话地闭眼。 风从竹叶之间吹过,叶子摩挲,沙沙响。 和风一同拂面的,还有绵绵往脸上蹭的香气。 蜻蜓点水般,落在他布着可怖纹路的左脸。 唇珠软润,一触即离了。 水鹊忐忑道:“好了,你睁眼吧?现在能放我下来了吗?” 伏断掀起眼皮。 金色的阳光好不容易洒进竹叶缝隙,光点细碎。 他连水鹊的眼睫毛也想一根根数清楚。 伏断放下他。 他原本以为水鹊是要和他亲嘴的。 不知道心头什么感觉,跳动的频次似乎有点雀跃。 回过神来,水鹊已经因为他淡淡“嗯”一声放行,早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伏断还有些怔愣地摸了下左脸。 又拿出衣衫胸口里熨帖存放的剑穗,迎着光和风,仔仔细细地看。 “……比送给眀冀的那个好看。” 这是送给他的剑穗。 ……… 水鹊最近有点儿苦恼。 或者说,将近一年来以来,他都有点儿苦恼。 宗慎总是一外出游历,就会负伤回来。 其实不只宗慎,还有涂钦午,还有功善堂和他走得近的几位师兄。 就连微生游意,近好几个月以来,好像一外出,必定负伤。 一问起来就不出声,水鹊再三问了,才说道是魔族侵扰修真界,他们交战时技艺不精,不慎受伤。 至于眀冀,就不必说了。 水鹊和宗慎定了亲,就借着未婚夫是剑宗首席的身份,可劲儿欺负眀冀。 让眀冀领到的任务玉牌一定是最吃力不讨好,最艰难,灵石又最少的。 因为他从中作梗了,所以眀冀游历受伤就和吃饭一样。 但水鹊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其他人受伤也多和吃饭一样? 他直觉是伏断动了些手脚。 因此在对方传心音过来问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的时候。 水鹊提起了这件事。 闷闷道:“……你是在吃醋吗?” 除了这个,他好像想不到别的理由。 因为他之前劝阻过,让伏断不要伤人。 伏断如今已经让手底的魔将伥鬼暂时停歇了对人间界和修真界的侵扰,甚至还会管束一些作乱的妖魔。 然后受伤的就成了和他走得近的男性。 由于目标人群过于集中,水鹊只能猜到伏断头上。 对方却冷笑一声,对他的猜测嗤之以鼻,“吃醋?我怎么会吃醋?” 他的态度那样不屑,水鹊都以为自己错怪了他。 伏断:“我只是单纯看他们不太顺眼,谈何吃醋?” “不过是切磋的时候,没有收住实力,不小心打伤了你的追求者们。” 他后半句完全遮掩不住酸意。 他一个上百岁的魔尊,说出这样的话,竟然完全不会因为持强凌弱而感到害臊。 伏断冷笑:“怎么,你心疼他们?要为他们叫屈?” 水鹊抿了抿唇,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他蹲到角落里,对另一头的魔修说道:“人家不是我的追求者,你嫉妒心不要那么强……” 伏断:“我嫉妒心怎么强了?这是人之常情。” 水鹊不满地嘟囔:“反正你是我认识的嫉妒心最强的魔修。” 为了不把话说得太绝对,水鹊还把范围限缩到魔修里。 然而伏断语气顿时生冷,“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魔修?” 水鹊:“……” 谁来救救他。 他以后不要再和伏断说话了。 自顾自屏蔽了对方的心音。 水鹊闷着头在沧海剑宗里走着。 自从和宗慎订了婚约,有时候为了躲避微生枞,也方便对眀冀使坏,水鹊就天天往剑宗跑,宗慎洞府里的正房已经彻底变成了他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 而宗慎自己到了偏房睡。 顺着九天寒石砖铺就的小道,左拐右拐地走入剑宗的悬壶堂。 其实就是为剑宗弟子提供丹药之类负责疗伤的药房。 沧海剑宗里将近人人使剑,因此治疗剑伤等皮肉伤的药膏是整个修真界独一份的好疗效。 又因为时常与魔族交战,悬壶堂内的药修还花了大量精力,投入不可胜数的灵花神草,炼出了能够涤除魔气的太微化魔膏。 可惜炼药的原材料过于珍奇难寻,每月只有那么一两个瓷瓶的量。 他跨入悬壶堂的门槛,正好迎面对上了眀冀。 怔了一下,侧过头撇开视线,擦肩而过时,重重地“哼”一声。 眀冀顿住步伐。 回首问:“你受伤了?” 水鹊站定,抬起下颌,说道:“我才没有受伤,我是来给宗慎师兄拿伤药的。” 眀冀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收敛起异样。 心中酸涩,“这样吗?那想必宗师兄应当受了要紧的伤?” 水鹊撇嘴,“和你没关系,不需要你关心,我会关心他的。” 他故意对眀冀说话夹枪带棒。 让剑修青年脸色愈发苍白。 眀冀身形用力绷紧,像是忍受着什么,动作幅度却因此迸裂了臂膀包扎好的伤口。 分明在从前,水鹊才最是关心他的。 空气中血腥味有点儿重。 水鹊嗅觉敏感,下意识担忧地问:“你伤口是不是迸裂了?没有包扎好吗?” 眀冀眼前一亮,“不,我无碍,不妨事的。” 水鹊反应过来,按照自己的人设,现在对眀冀不能摆出关切的态度。 他本来还想像以前一样说眀冀太没用,所以天天往济世堂跑,但是想到眀冀如今修为蹭蹭涨,差不多就赶上宗慎了。 水鹊又讷讷收住声。 他轻轻哼了一声,强行帮自己解释:“我刚刚可没有在关心你,只是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难闻。别耽搁了我给宗慎师兄取伤药。” 眀冀原先浮现在唇边的笑意消退,闷声不吭气,离开了济世堂。 水鹊看着他背影。 不愧是男主,他用劲儿使坏,结果对方反而越挫越勇,修为水涨船高。 水鹊隐约觉得不对,按照原本的剧情进度,男主再厉害也没这样修炼迅速的。 他又疑心是天道捣鬼,说不定是要揠苗助长,准备揪准时机收割男主气运。 水鹊在心中对77号问道:【77,大世界还没有商量出决策来吗?】 因为大世界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导致大世界的消息格外滞后。 又临近年尾,大世界各个部门事务繁杂,还要忙着做总结工作,事情全堆叠在一处,处理起来更加慢了。 77号道:【抱歉,宿主,我们可能还需要再等等。】 水鹊敛眸,【你帮我向大世界传达吧,我想尽力解决病毒数据,不要让这个小世界送到回收站里。】 他是胎穿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第二个家也说得上。 他遇到了很多好人,不想他们最终在回收站里自生自灭,被病毒吞噬,然后化作浩瀚宇宙里角落的尘埃。 77号也严肃起来,它了解它的宿主是一个善良又勇敢坚定的人,因而没有再劝水鹊。 【既然是宿主的意愿,77号一定会传达好的!】 水鹊弯起唇,【嗯,77最棒了。】 他向济世堂当值的弟子问:“师兄,太微化魔膏还有吗?” 宗慎在洞府打坐调息,他偷偷看见的,对方受了伤但也没用伤药处理。 水鹊就想来济世堂借太微化魔膏。 师兄翻找了一下药架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一瓶方才让眀冀师兄借去了,另一瓶在那间房,不过……”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正堂旁边的侧间。 水鹊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 侧间一般会存放药品,也会用来当作临时处理伤口的病房。 方一推门,后面好像传来师兄提醒的声音,水鹊没听清楚,等走到侧间内里,反应过来,师兄方才好像是喊他别进去? 为什么? 不是说太微化魔膏在里面吗? 侧间的门无风自动地关上了。 水鹊听到有青年扬声问:“谁?” 从柜子后方转了个角,水鹊忽地和一双赤金色竖瞳对上。 虬龙青年裸露上身,肌肉精劲,正在艰难地往后背帮自己擦药。 向后伸的动作,臂膀筋肉发力,绷出起伏的立体线条。 水鹊好奇地问:“荆潜?你怎么也受伤了?” 他留意到荆潜手中的伤药是太微化魔膏。 荆潜没想到是他,愣了一下,回答:“嗯,运气不好。在终皑胜境开放前,让魔族伤到了。” 终皑胜境在修真界最北端,是离登仙阶最近的胜境,令无数修真者心驰神往。 竟是要开放了么? 水鹊反应过来,他一直没怎么留心时间,按照进度,确实差不多到了男主报仇雪恨的剧情。 他晃了晃脑袋,先晃走对于天道有可能动手的担忧。 目光落在青年血淋淋的伤口上。 好像还挺严重的…… 荆潜看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耳根莫名发烫,“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他之前在清微胜境里,还打赤膊浸冷瀑,又过分地把水鹊扯下了泉水里,当时没不好意思。 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反而莫名其妙别扭起来。 荆潜道:“你别乱看。” 水鹊觉得他真是奇奇怪怪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让他不要乱看? 两个人皆是男子,虽说他没有对方一身龙筋肌肉,但他又不惜得看。 水鹊瞥了眼他背后的狰狞伤口,还是关心地问:“需要我帮你涂吗?” 那个位置在脊椎上,荆潜看不见,涂起来有些费心力。 “……嗯。”荆潜把太微化魔膏递给水鹊,顿了一会儿,说道:“谢谢。” 伤口险些深可见骨。 不过虬龙的耐痛力极强。 涂抹疮口中央的模糊血肉时,荆潜一声未吭。 水鹊指腹沾着药膏,涂抹完中央,再涂周围。 柔软指腹滑过背肌。 荆潜忽地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质问:“你刚刚摸我了?” 他一个有未婚夫的小元君,怎么能够摸旁的男人? 一点也—— 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水鹊:“我在给你涂药啊。” 原地金光一晃,青年化作虬龙。 荆潜不自在地说道:“我们还是避着点嫌的好,济世堂人来人往,人多口杂的,传出去我东海虬龙荆潜成什么人了。” 多亏水鹊和宗慎订了婚约,荆潜幡然醒悟过来。 他是让小元君迷了心,晕了头脑,他可是修炼无情道,以后要证道飞升的虬龙。 怎么能像糊涂大师兄一样让小情小爱蒙蔽双目? 正好让他乘胜追击。 如此这般,等过几日到终皑胜境历练夺魁,新的剑宗首席之位,他便不客气收入囊中了。 蓦然,龙身压上一点儿重量。 龙首猛地回转去看,“你你你、你你为什么坐、坐我身上?” 水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理所当然地扬了扬手中的瓷瓶,“伤口没涂好呢,你别乱动,安分一点,我找找你脊背的伤口。” 等帮荆潜涂好了,他就能借出这个药膏,回去给宗慎用。 就是荆潜一化龙,弄得他要找不见疮口了。 水鹊苦恼地想着。 顺着龙脊往前挪了挪,低头寻找着。 荆潜是百岁不到的虬龙,龙脊仅仅是钝钝突起的一节节软骨,不是千年应龙那种粗糙锋锐的硬骨。 软骨让小元君大腿内侧嫩乎乎的肉一蹭、一挤。 水鹊惊喜道:“找到了!” 他一坐定。 香绵绵两团压在龙脊上。 荆潜和触到雷电似的,酥麻之感转瞬窜上龙首,大脑发木了,一片空白,险些要飞龙冲天,把济世堂弄塌。 第15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7) 终皑胜境在修真界大陆的最北方,历来为风雪山庄所看守。 下界已经将近千年来没有修士飞升上界,就连修为首屈一指的坎海真君,也因为稀薄的灵气,已经多年没有突破。 有歹心的魔族故意传流言,说坎海真君估计寿元耗尽之年也突破无门,只得原地坐化,届时修真界中流砥柱之辈青黄不接,根本无法匹敌魔域。 而上一位证道飞升的,正是在突破后,通过上界降下在终皑胜境的登仙阶考验,踏碎九百九十九道灵玉阶,逍遥上界。 可以说,每一个修真弟子都对于登仙阶心驰神往,魂牵梦萦。 终皑胜境数百年难得开放一次,此次是被选定为整个修真界百年弟子大比的天然擂台。 终皑胜境之内,伤残不论,只要不致人死亡,留得盏魂灯不灭,其余抢夺秘宝一类的事情,外界看守魂灯的长老就全睁只眼闭只眼算过去了。 实在伤害人性命的,他们才会出手警告,将人从胜境之内撵出来。 虽说伤残自担,终皑胜境一开放,还是大把年轻一辈的有为弟子登记报名。 毕竟胜境之内,天材地宝比比皆是,琪花瑶草琳琅满目,只要能够解决胜境内看守的魔兽,就能得到那些神草秘宝,胜境内的东西,任意拿出一件出去,也能震惊下界四座了。 何况胜境决出的弟子排名,还同往后在宗门里的资源待遇挂钩。 许多小宗门的长老为了弟子能够在大比中跻身前列,带动宗门排名水涨船高,拿出了宗门库房里许多珍宝来以资勉励。 水鹊也要跟着去。 即使他仅仅筑基初期修为,也不需要担起什么重振宗门威风的责任。 没办法,他的角色设定就是爱作死,他得看看能不能刷上多一点剧情进度。 到时候再等大世界的决策下来了,走一步算一步。 他只用传音玉符向微生枞留了言,说自己要到终皑胜境去,要是当面说的话,微生枞决然不同意,所以水鹊干脆先斩后奏。 修真界也不是所有登记报名的弟子都能参加,毕竟不能空了门派,给魔域机会直接打上来,因而作为剑宗首席的宗慎不能参与,他需得镇守门派当中。 让两位资历较轻的师弟前去。 去终皑胜境,就要先从位于东海蓬莱仙岛的沧海剑宗,乘坐灵舟飞往风雪山庄。 沧海剑宗的灵舟十分庞大,漂浮停在半空中犹如浮岛,整整有三层半的楼高。 底层船舱是仆役作息干活的地方,二层让外门弟子居住,三层住的就全是内门弟子和门里随行的几位长老了。 即将启程的时分,长老还在一一核对人数。 不对,怎么少了两个人呢? 长老扬声问:“荆潜呢?荆潜没来?” 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不属于沧海剑宗,是宗慎加塞名额进来的,因而长老没有喊出。 聚集在二层中央的所有弟子面面相觑,视线交错寻找着,确实没有见到荆潜的身影。 日头升起,云蒸霞蔚,出发的时辰却是快要到了。 弘远有些担忧,他对神色焦急的长老道:“莫长老,稍等片刻吧,我想荆潜应当不会将此事当做儿戏,约摸是有意外绊住了脚,一会儿就来了。” 弘远话音刚落。 一声悠长龙啸由远及近。 伤势大好了,白色龙鳞在天明时分的日光与海光当中,熠熠生辉。 迎着朝霞乘风而来。 众目睽睽,皆看见了坐在虬龙脊背之上的小元君。 乌发松松散散,半扎玉簪,散落下来的部分,如碧空雾霭。 待龙一上舟,化作青年模样。 水鹊急急忙忙地从荆潜背上跳下来。 他匆忙得小脸雪中泛粉,好似是天生胭脂颊、云雾鬓。 灵舟上的年轻弟子大多不知道水鹊也来,毕竟宗慎留在剑宗。 他们以为,按照悟真派小宗主那么黏糊人的劲,会跟着宗慎留在蓬莱仙岛呢…… 数道视线盯着,水鹊脸上发烫,磕磕巴巴地道歉:“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如今是初夏,天一亮的时辰就要出发,实在是太早了,水鹊自己起不来,他都说好了要宗慎今早叫他的。 结果对方食言,故意不叫他起来。 幸亏荆潜如约来找他了。 不然水鹊就要错过终皑胜境。 长老缓解他的尴尬,“无碍,也不耽搁,还正是日出的时辰。” 灵舟在空中缓缓前行,向着北方风雪山庄去了。 水鹊一溜烟儿上了三层去看看房间。 荆潜正要跟在他后头上去,弘远和另一个弟子闻曾拦住他。 “二位师兄,有事?” 荆潜挑眉问。 弘远面露难色,还是直接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水鹊走得太近了?” 闻曾也劝诫:“宗内最近是有些流言蜚语,是关于你和水鹊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也应该要和人家保持合适的距离。” 听说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荆潜在济世堂里被小元君一骑,激动得龙身险些一摆尾震塌了侧间。 荆潜耳根滚烫, 他不爱听旁人的劝,人越劝,他越是不回头,不像虬龙,像头倔驴。 于是不大服气,强嘴拗舌,荆潜说道:“我和他怎么了?哪儿走得太近了?” “他前未婚夫是我师兄,如今的未婚夫也是我师兄,作为师弟,照顾一下师兄的未来道侣,我做错了?” 弘远眼角抽抽。 可别照顾着、照顾着,不说房子,别把床震塌了才好。 荆潜与弘远擦肩而过,足靴噔噔踏上阶梯时,并没有向自己的师兄眀冀打招呼。 ……… 终皑胜境坐落极北,实如其名。 胜境内和胜境外皆是风雪满天,冰冻三尺。 虽说是修真者,但是像水鹊这样的,仅仅筑基修为,还是得借助外物驱寒。 外面罩了石榴红斗篷,天狐皮毛做内里,里三层外三层裹紧了,才叫风雪不侵。 头顶戴雪帽,足底踏羊皮小靴。 这样就完全没关系了! 水鹊高兴地被传送进入胜境。 和从前进入清微胜境一样,一进入就是随机分派的地点。 在鞋履踏上实地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到了胜境的何处。 终皑胜境因为开放的时间间隔长,连沧海剑宗的藏经楼都对其记载甚少,更不用谈周密详细的地图了。 水鹊只知道胜境中央有一座天池。 羊皮小靴踏在雪地上。 零珠碎玉一般,小雪片还在洋洋洒洒。 水鹊扯了扯雪帽的边缘,将自己的耳朵捂严实了。 天地一色白茫茫的,连人影也不见,更加无从判断方向。 水鹊让77号掷了个骰子,于是御剑向左边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所在的区域不好,灵气还不能够补足他御剑消耗的。 尚未赶路一个时辰,水鹊就停下来歇息了。 在一处冰溪边落脚,背后是狭窄的细道峡谷,约摸仅仅能够容纳两人并行,崖壁高而陡峻,削壁一般。 他一落下,天地好像是忽而转瞬昏黄的。 水鹊惶惶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顺着冰溪岸边,逆流而上的遥遥有一支诡异庞大的队伍。 面色青白,穿红着绿,步调缓慢,惊人的一致。 团团簇拥着中间被抬起的步辇向前移动。 他们数量多得惊人,黑压压一片,转瞬就要到这边。 后方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水鹊口鼻,闪身退至细道峡谷之内。 水鹊吓得后脊冒出点冷涔涔的汗。 好在狭抱着他的人,身上气息熟悉,眀冀用神识传达:“夜行鬼,人数过多,口鼻屏息。” 水鹊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眀冀手掌松开,他依言屏住呼吸。 黑压压队伍长长坠到天际。 或许是原地有人息残留,夜行鬼的步伐齐刷刷慢下来。 僵直的脑袋前伸、四转。 它们没有视力,仅仅能通过空气中人呼吸产生的气体,判断猎物在何处。 水鹊脸上泛红,不是冻的,纯粹是屏息憋的。 眀冀神识无奈提醒:“胎息。” 胎息,对,胎息…… 靠丹田内气在躯体经脉内氤氲潜行就好,如同胎儿在母胎当中不必用口鼻呼吸。 胎息…… 水鹊瞳孔放大,泄露出一道气。 他忘了胎息如何运转了! 轻微的人息逃不过夜行鬼灵敏感官。 其中一个在队伍边缘外侧,正好靠近细道峡谷。 捕捉到这缕气息,猛然脱离队伍,轻跃扒在峡壁上,黑魆魆的空洞眼睛睁着。 离他们堪堪一臂距离。 水鹊咬了咬牙。 踮了踮脚,用了力气扯着眀冀衣襟,纤长雪白的颈线仰起,压紧对方的唇。 直视眀冀的眼睛,因为长久屏息而闷出漾漾水光。 眀冀会意,丹田内气自口舌渡给他。 那夜行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追至峡谷,那人息就销声匿迹了。 寒风凛冽,从峡谷北端夹道呼啸而来。 吹掀了水鹊的雪帽。 乌黑柔软的发丝在北风中卷起,脸颊和眼尾冻得泛红。 眀冀扣住水鹊的后脑,压住乌发。 稍微偏移位置,他身量高,骨架宽,能够帮水鹊挡住来风。 好半晌。 夜行鬼的队伍远去,连行走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水鹊的手方才一直露在外头,扯着眀冀的衣襟,如今冻得发僵。 天地间,好像只有两人相触的唇肉还是温热的。 水鹊猛地推开了对方。 垂着眼睛,自己揉捏冻僵的双手。 “你不要以为我刚刚对你有别的意思哦。”水鹊嘟囔不休,“就是为了躲避夜行鬼要你渡气而已,没想亲你。” 停顿一会儿,他还要补充:“亲你和亲石头是一样的。” 横竖让眀冀别自作多情。 剑修覆下眼睑,“嗯。” 他轻应水鹊的话,伸手过来,裹住那双冻得指节霜白,蔓延到指尖又是淡紫的手。 石头的手极为暖和,然而身上穿的衣袍,和水鹊里三层外三层的比起来,堪称一声轻便单薄。 水鹊小声道:“谢谢。不过这是你自愿的,我可没有逼你。” 他说完,便心安理得地让眀冀给他捂手。 剧情进度还是一会儿再说吧,继续这样他要冻成雪人了。 不过人设还是有必要维持的。 水鹊过分地让男主给他捂完手,又去捂脸。 大手合起,要将他整张脸盖严实了。 颊肉堆起,水鹊艰难出声,“我脸也很冷,你多捂捂。” 不怕不能把男主的手冻坏! 眀冀无奈道:“这处是风口,不若过了峡谷,再帮你暖暖。” 水鹊闷声:“噢,我当然知道,还要用你提醒吗?” 眀冀递给他一颗鸽蛋大的宝火暖石,里面可见一熊熊火焰终年不熄。 水鹊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修真界很少能找到这么大一颗暖石,正常的都是暖珠,指甲盖大,小时候微生枞用暖珠给他串璎珞圈,冬天御寒戴。 眀冀摇摇头,回答:“不记得了。” 他平时脚不沾地四处游历,见到什么水鹊合适的喜欢的,会存到储物袋里。 不过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担心水鹊和他闹别扭,和那日对待剑穗一样,对储物袋里的物件弃之如敝屣。 也不是多珍贵的物件。 真要寻,无论是剑宗首席,还是悟真派的宗主,也能为水鹊寻来。 眀冀不言语。 要继续走,就得穿越这细道峡谷。 他在前方走,挡着冷风,水鹊就和小尾巴一样追在他身后。 出了峡谷,风都要和缓一些。 眀冀问:“你要到哪儿去?” 水鹊回答:“我不知道,我跟着你。” 眀冀神色一怔。 水鹊见他没第一时间答应,不大乐意地问:“你嫌弃我烦吗?” 眀冀匆忙开声:“不,没有。” 他直视那双枫糖浆般澄澈的眼,“不会嫌你烦。” ……… 水鹊不知道男主有什么计划。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眀冀频繁杀魔兽摘灵草的时候,远远看着,保证自己不拖了后腿就行。 背后忽而压下漆黑影子。 水鹊警觉地摸到腰间的山玄玉短剑。 他还未动,寒光刺过,眀冀手中剑脱手,将水鹊背后的苍炎蛛狠狠钉到峭壁上。 漆黑泛绿浆液,从蜘蛛躯干汩汩流出。 眀冀分神留心他那边的动静,自己反而被另一只苍炎蛛伤了一下臂膀。 解决完所有魔物,他才往水鹊的方向来。 臂膀还在渗血,衣衫浸红浸黑了。 水鹊嘀咕道:“怎么又吃了苍炎蛛教训……” 眀冀知晓水鹊说的是在魔域他留下断后的时候。 当时伤重,结果那狼狈模样又叫水鹊隔着水镜看见了。 水鹊从储物袋里捣鼓捣鼓,神气洋洋地取出一个瓷瓶,“幸好我带了金疮生骨药!” 他细心地给眀冀敷药,包扎了伤口。 才问:“你这一路挖的都是什么?” 眀冀杀完魔兽,也不惜得取兽丹,那些在修真界外可以卖出上千上万灵石的价格。 他就摘了魔兽看守的药草。 水鹊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也看不明白眀冀找的是什么。 “炼洗髓丹的材料。” 眀冀缓缓道。 水鹊疑惑:“你要洗髓?” 可男主不是先天道体吗?有什么必要自讨苦吃? 眀冀摇头不语。 水鹊忽而心生一个荒谬的可能,“给我的?” 眀冀看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猜出,“……嗯。” 水鹊席地坐下, “你给我做什么?” 洗髓丹的材料上百种,举世难寻,有的甚至不在下界之内。 眀冀半阖眼,“只是觉得你受纯阴之体所累。” 他以为水鹊的境界应当远不止于此,却因为纯阴体质,畏寒体弱,境界也要依赖阳气才能提升。 水鹊说不出话来。 男主还真是好人啊…… 以德报怨。 水鹊收起金创生骨药,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 终皑胜境尚大,还得要继续走。 ……… 变故突生在他们终于抵达天池的时候。 划舟至天池中央的小岛。 蓦然,毫无预兆的,四面八方大作狂风。 雪花如翼。 暴风激起池中水,顷刻冻成透明冰柱。 又拦腰折断。 冰柱轰然砸到水鹊边上的地面,冰碴子四溅。 还好眀冀挡到他身侧。 这下却更加激怒了作怪的天道—— “眀冀!我对你寄予厚望!” “你却为儿女情长所拖累!” 池水中凝聚起模糊的人形。 面部是狰狞回旋的水。 眀冀皱眉,“你是谁,如何认得我?” 人形道:“我自然是天道!下界千年来无人飞升,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它设问自答:“当然是因为这些庸人缺乏气运护体。而你不一样,眀冀,你周身气运,必然是要得道飞升的。” 水鹊知道,它说得再好听,目的还是要收割男主的气运。 天道:“你今日,便杀了他!” 它指向水鹊。 “你杀了他,我可以保你登仙。” 天道手一挥,乌云压压的空中扎刺下阳光来,登仙阶一级一级,隐隐绰绰现出在云间。 眀冀表情冷肃下来,留意到水鹊在身后扯了扯自己衣角。 他回头安抚。 转而对天道说:“我自有我的道,无须你指手画脚。” 它闻言,心中火起,池水中大浪滔天。 烦死了——! 烦死了——! 这些气运之子,自觉地把气运让给它吞噬了,壮大它又能怎么样? 不识好歹! 前头那个是,如今这个还是这般! 它非要摧毁眀冀道心! 它自然知晓如今气运之子的死穴是水鹊。 大浪在池中翻卷定型,冰柱峥嵘矗立。 天光乍泄,阵法的眼彻底锁定住了小岛中央的两人。 天道胸有成竹。 百年之前,它最后能够靠阵法摧毁伏断,自然也能够摧毁这两人。 这六道轮回阵,本就能够调动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重现甚至改变记忆轨迹,最后使入阵者深陷其中,痛苦不已,以至于肝肠寸断。 眀冀既然不主动呈上气运,自然莫怪它不客气! 天地轰鸣,连续混杂不断的呼啸声。 水鹊听到伏断发觉了异常,正在通过心音着急地询问他,“水鹊?你如今在哪儿?” 他被眀冀整个揽着护在怀里。 水鹊听不清伏断的声音,只听闻冷冰冰的机械音。 【珍贵的编号3042420职员,根据总部分析,当下您的任务已偏移原定轨道。】 【您的新任务是:】 【优先级A:保护自身生命安全。】 【优先级B:抹杀病毒数据。】 【您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在必要时刻,可以放弃优先级较低的任务,大世界将保护您强制脱离。】 【监察者10,是总部重新派遣给您的辅助搭档,他具有优先级B任务的相关经验,祝你们合作愉快。】 ……… 细针抽出来。 另一头的针筒装满鲜血。 实验体的脑袋低垂着,无精打采,盯着白色地板,鸽子似的睫羽轻轻颤动。 手臂留下的针眼有些渗血,但是对方好像没有给实验体递棉花的意思。 就在研究员要走的时候。 胸牌标码08的实验体轻轻出声:“今晚……也没有留我的晚餐吗?” 研究员瞥落视线,“08,你和前头那些志愿者走得太近了。这一周的晚餐,所长说没有你的份。” 志愿者不属于研究所,是外界塞进来的。 实验体不应该和外面的人有过多交流。 08闷声道:“嗯。” 研究员问:“你很饿?” 08道:“有一点。” 他抬眼,瞳中隐约期待地看向研究员。 其实他不太喜欢研究员冷冰冰地喊他08,他进所之前有名字。 水鹊想。 研究员问了他饿不饿,却道:“回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水鹊抿住唇,缓慢地从椅子上起来,“好。” 他向实验体的宿舍楼走去。 住在五层不是太方便,他额上冒了点冷汗,脚步虚浮地走回房间。 背后轻轻一靠,房门抵上了。 虽说有房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作用,对着走廊的墙是玻璃面,方便研究所内巡视的人员能够直接观察到实验体。 目的是剥夺个人空间,避免实验体生异心,搞小动作。 他有点累,倒在床上。 水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外套脱下来,盖住身躯,再重新睡下。 窗外也许要下雪了,但是每年发给实验体的冬被会格外迟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人从背后拥住他。 暖融融的。 水鹊呼吸声清浅。 透明的10低声道:“先睡吧。” 第15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完) 月上中天的时候。 研究所范围之内,实验体的宿舍楼黑魆魆一片,唯有实验楼灯火通明。 高楼的光投射到玻璃墙上,有些扎眼。 水鹊迷迷蒙蒙地醒来,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玻璃墙上贴着一张脸。 一个中年男子,脸皮松松垮垮,眼睛黑洞洞,尽显老态。 两个巴掌如青蛙蹼压住墙,玻璃被掌心的热度蒸出雾。 水鹊皱起眉。 那是所长。 潮湿阴暗的视线一直盯着他,好像看着什么想要掠夺走却无能为力的奇珍异宝,早衰的容颜掩饰不住贪婪之色。 见水鹊发现了自己,所长的右手聚成拳状,食指伸出敲点在玻璃上,按出一个个指印。 好讨厌。 早知道不该对着外侧睡的。 水鹊静静翻了个身,面向内侧的墙壁,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 那阴暗的目光也不知道到了什么钟点,才退潮一般离开。 天道以完全第三方的视角,窥视着。 它能将整个幻境的各个地方纳入眼底,就连排水管道蔓延而过的蟑螂也不在范围之外。 很奇怪。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世界。 这竟然是从微生水鹊的记忆里提取创造出来的幻境?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天道能看见每个人身上的“气”,不同的气的颜色,让它能够判断这个人的身份分量。 极有意思。 在这个世界里,微生水鹊身上的气竟然是金色的。 金色是气运之子,眀冀身上的就是,曾经伏断的也是。 不过嘛…… 天道讽刺地笑。 微生水鹊周身的金色浅淡得将要消散了,一如当年陷入绝境的伏断。 它当初在崖边构陷一个幻境,令伏断分不清虚实,以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人可相信,就此坠崖堕魔了。 要摧毁一个气运之子,也不过如此。 天道留意到背影隐没在黑夜里的中年男子。 对方的气是金中带黑的,金色明显呈现出越来越强的态势。 如此看来,对方和它是同道中人。 ……… 实验体是研究所里最后吃上早餐的,往往都要等其他人员吃完了,才能进入食堂。 水鹊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白粥,菜叶子是蔫巴的,看起来就让人没什么胃口。 哪怕是住瓦屋,他也没吃过这么次的粥,怎么样也会有点切成碎末儿的脯腊肉。 水鹊被心中冒出来的想法弄得茫然。 好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分明没有住过瓦屋。 除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安全区里的居民楼。 再后来就是研究所里的玻璃宿舍。 水鹊晃晃脑袋。 小口小口地将白粥抿入嘴里。 放得凉了。 滑进胃里也并不觉得温暖,反而生出寒意。 有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玉米面蒸成的窝头,和蔼苍老的声音,“唉哟,我们小水鹊昨晚上是不是没得饭吃?” 水鹊抬起视线,惊喜道:“江爷爷!” 对方胸牌写着06,序号是根据进入研究所的顺序与重要程度综合排列的。 江爷爷在水鹊之前就被研究所收容,水鹊和其他年纪小的实验体经常受他照顾。 水鹊接过江爷爷递过来的窝头,犹豫地问:“谢谢江爷爷,但是爷爷你不吃吗?” 江爷爷乐呵呵道:“我一把老骨头,横竖活不长了,吃这么多干啥呢,肠胃也不消化。” 水鹊垂下眼睫,眼眶有点儿烫。 他心里清楚,江爷爷说的不是岁数大了活不长。 而是身体受不了研究所继续长时间多次数的实验研究了。 他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窝头。 上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其实除了抽血,还有到研究所非核心区和志愿者们聊天,水鹊的生活只剩下吃饭洗澡睡觉。 “嘶啦”一声。 水鹊百无聊赖地把宿舍墙上老式日历昨天的那一页撕掉。 老式日历也是外界的志愿者们带给他的,实验室里本来没有日历,包括时钟,这些可以计量时间单位的工具。 导致他的时间观念一直有些模糊。 但是志愿者们已经被所长赶出去了。 因为他们想要救他? 或者说,想要救研究所内核心区域的实验体。 志愿者们以前在聊天中和他透露,核心区的实验是违背人性的,非核心区的那些仅仅是混淆视听的项目。 水鹊判断不出来。 他的记忆,好像自从非核心区转移到核心区之后就有所下降,偶尔会出现记忆错乱、幻听幻视。 志愿者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常常会有一阵耳鸣。 但是他们对他很好,所以水鹊不会怀疑志愿者话语的真假。 核心区域只有几间实验室,将实验体单独隔离开,每一间都相隔了一段距离。 水鹊所在的实验室挂牌写着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 下午的时候需要到实验室去。 即便不抽血,研究员也会检查他每天的身体状况。 水鹊一进入,便感到今日的气氛僵冷。 怎么了? 他茫然地望向实验室的研究员们。 后面内间慢悠悠走出来一个男子,和所长有五六分相像,手中夹着两本书。 那两本书很眼熟。 实验室的负责人问他:“你还和那些志愿者有联系?” 负责人晃了晃那两本书,也不是什么禁书,甚至只是连环画小人书。 但是在核心区的实验室里,是禁止的。 水鹊微微启唇,苍白道:“没有。” “是之前……捡到的。” 他垂下眼睫,眼中的光彩黯淡,盯着脚底的地板。 宿舍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 所以水鹊藏在了实验室角落的柜底。 负责人面无表情道:“没收了。” 转首,对一侧的研究员道:“带08去体检。” 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实验室里,“体检”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体检查。 只有一个项目。 水鹊忍不住出声辩驳:“可是昨天才……” 明明昨天才抽过血的。 负责人皮笑肉不笑,对研究员说:“带进去吧。” 水鹊死死抿住唇。 负责人和所长是差不多坏的人。 他想。 他们是一伙的。 不然也不会在负责人新上位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从非核心区调进来了。 ………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呢? 水鹊再撕下一页老式日历。 他默默一天一天,每天撕着日历,往前数着日子。 脑海里却有一道平直声音是陪伴着他倒数的。 撕下一页,水鹊低喃:“12月25日,今天没饭吃。” “五。” 撕下一页,水鹊揉捏成纸团扔进垃圾桶里,“12月26日,早上吃了菜心炖面。” “四。” “12月27日。”水鹊托住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窗外再有南飞的小鸟了,郁郁不乐道:“今天抽了两次血。” “三。” 嘶啦一声。 12月28日。 九十岁的江爷爷离开了。 棉服破了线,水鹊擦了擦脸,把剪下来的线和湿哒哒浸水的日历纸团一起丢掉,“明年好像是3061年……” 等过了明年四月二十,他要十九岁了。 想吃蛋糕。 “二。” 12月29日。 水鹊呼出一口气,玻璃墙上雾蒙蒙的,指腹贴上去发凉。 他手指移动着。 两个竖起来的耳朵,圆圆的鼻头,天热时候会吐出喘气的舌头。 一只小狗。 小狗在研究所也是存活不下来的,它连肉骨头都没有得吃。 水鹊把墙上的小狗擦掉,掌心淋了一手水。 “一。” 这个声音每天都会响起,莫名令人感到熟悉又怪异。 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哪里呢? 对方并不回答他。 也许只是他的幻听吧。 水鹊坐到玻璃房的右下墙角,那是除了盥洗室外,宿舍里唯一外界看不见的死角。 最近所长巡视的次数好像多起来了。 他心中隐隐不安,不想每次半夜梦醒都看到玻璃墙上贴着的一张人脸。 水鹊坐在墙角,脑袋一点一点。 他每天都很困,一安静下来就极容易睡着。 半夜警报声鸣笛,研究所核心区灯火通明。 水鹊被人推醒了,他睁眼一看,周围分明空无一人。 10提醒道:“到实验室去。” 水鹊不明白,但他仍旧照做了。 临走前,不忘撕下新一天的日历纸。 今天是12月30日。 水鹊轻声自言自语:“零。” 那道声音今天没有倒数,所以他自己补上。 空地上好多人在匆忙乱跑,像是无头苍蝇,有的是实验体,有的是研究员。 好奇怪。 整个研究所的建筑物都扩散攀缘满了藤蔓。 一柱柱呛人的黑烟,浓重地升起在夜里,把月亮染成血红色。 研究所的建筑物在燃烧。 有一栋只剩下砖块与混凝土共同构成的炭化骨架。 水鹊从混乱当中穿过。 世界末日到了吗? 可是已经丧尸末日很多很多年了。 不过,他好像听说过新丧尸王,有这样毁灭与苏生并存的能力。 火焰浓烟滚滚里,长出的藤蔓却更加粗壮。 10说:“草地里有一把匕首。” 不必再多提醒。 水鹊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那把匕首上面刻着研究员的编号,是他不太熟悉的号码,大约是匆忙逃跑的时候落下的。 巨大的藤蔓与树根,每一根横截面将近成年男人宽大,中心是从生命科学与再生技术实验室蔓延出来的。 水鹊翻越树根,需要攀上去,再坐着滑下来。 重复的几次,终于从外面进入到他所属的实验室内部。 异常混乱。 所有仪器都成烂泥一样砸在地上。 头顶的天花板像筛子,簌簌往下漏粉末。 “咳、咳咳。” 周围太多灰尘,水鹊掩住口鼻,低声咳嗽。 一根藤蔓察觉到外来者,从他脚底下穿过,然而只是轻轻蹭了蹭,没有选择攻击。 视野模糊不清,黑烟缭绕,水鹊扶着墙壁往内侧走。 终于能够隐约看见…… 藤蔓与树根齐齐缠成茧状,包出一个人形。 “嗬嗬……!” 水鹊听到绿棕色的茧子里,传出所长的挣扎声音。 意识到他过来,藤蔓缓缓移动剥开一些。 向外露出中年男子灰白的面部,生机正在不断流失。 丧尸王呈现完全体形态时,融合在火与木当中,没有人形。 水鹊能看出来,对方与所长正陷入僵持当中,因为绞成茧子的藤蔓也正在逐渐变得炭黑。 水鹊有些疑惑,他问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他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吗?” 这里的他,显然指向的是丧尸王。 虽然这么问好像很自作多情,但是这间实验室的实验体只有水鹊一个。 藤蔓也没有攻击他。 10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回答水鹊的问题,“动手。” 水鹊咽了咽口水。 拿着匕首的手,掌心沁出汗来。 只要…… 只要插进脖子的大动脉就可以了。 一切都会结束的。 水鹊咬牙,往前走时,踩到了炭黑的藤蔓枝叶,沙沙响。 举起来的匕首隐约有点颤抖。 所长目眦欲裂,喉咙挤出两个音节。 是在喊实验室负责人的名字? 水鹊警觉,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窜出一个血人,手中的针剂扎入水鹊血管里。 冰冷药液很快剥夺了水鹊的神智。 所长…… 模糊视线当中,水鹊看到对方身上迸裂的足够毁灭天地的力量,血管爆裂。 世界会不复存在的。 茧子退去,树根将负责人绞死。 藤蔓转而圈住水鹊。 一个高大人形忽地抱住他。 没有丧尸难闻的气温,只有皂角余下的干净气息。 水鹊抬起视线,诧异道:“哥哥……?” 是小时候邻居家的竹马哥哥。 元建白揽着他,像小时候捉迷藏的最后,那样哄他:“不要害怕,哥哥找到你了。” 水鹊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和脑海里那道声音相似。 其实音色是不一样的。 世界在化作齑粉,幻境如玻璃被锐物砸到一般,顷刻间支离破碎。 ……… 取而代之的是山玄玉短剑落地。 天道目眦尽裂,它没想到眀冀非但早早从幻境当中挣扎出来,还偷袭它真身。 如今它又让水鹊刺中要害。 “眀冀!”天道不敢置信,“你分明在幻境中预见了,一再沉沦下去,这微生水鹊定然会像幻境里那样,亲手弑杀你!” 眀冀皱紧眉头,抹去唇边的鲜血,冷声道:“凭空虚造。” 对于天道口中的任何一字,他皆不会相信。 水鹊后退两步,唇瓣轻颤,盯着落地的短剑与正在酝酿自爆的天道。 他想起来了。 记忆里丢失的最后一段,正是幻境当中的内容。 但是当时没有10的声音。 他只是在冥冥之中,逆着人流被吸引到实验室里。 后来…… 他所处的小世界毁灭了。 因为病毒数据团的自爆。 和如今一样。 水鹊从眀冀的怀抱中,向外侧看,天地爆破的风浪和滚烫。 他好像什么也不能够改变。 闭上双目之前,传音玉符持续闪烁。 护体的魔丹幻化出透明人形,和眀冀重叠在一起。 水鹊蓦然问10—— “我原本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10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末日小世界的事情。 “你是珍贵的救世主。” “没有实验室,没有核心区。” “你的血液中有能够提取出化解丧尸毒的血清,最后带领安全区的人类杀死了丧尸王。” 等等…… 他原来有这么厉害吗? 【珍贵的编号3042420职员,您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为了您的生命安全,正在进行强制脱离中……】 【过程会有轻微不适,非常抱歉,请您稍微忍耐。】 水鹊点头:“嗯嗯,没关系的,我不怕痛。” ……… 这次的休息时间有点久。 因为77号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小世界。 快要年末了。 为了年度新人职员的评优,水鹊觉得自己还是最好再努力一点,赶在这之前,再完成一个小世界的任务会更好。 77号还在埋头寻找。 水鹊手上的联络器“滴滴”响起。 【通知:请新人职员3042420,到A区G栋822房进行每年度的员工体检。】 77号道:“噢噢!对!粗心的77忘记和宿主说了,之前宿主在小世界里,正好错过了大世界每年的员工体检,现在还需要补上。” “好。”水鹊揉了揉77号的脑袋,“那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77要认真工作哦。” “是!” 77号埋头继续苦找小世界。 大世界A区离这里不远。 每栋高楼层建筑物都装载有电梯,装修风格还是未来科幻风。 电梯门打开。 往左边的廊道走,倒数第二间就是822房。 水鹊礼貌地先敲了敲门,“你好?” 平直毫无起伏的声线,“请进。” 门应声而开。 水鹊站住脚,神色一怔。 房间内的青年眉眼熟悉,鼻梁高挺。 形体高大,一身白大褂,神态冷静,只气质微含沉郁。 水鹊有种重逢多年不见的玩伴的尴尬,小声喊:“建白……哥哥?” 青年唇抿成一道直线。 说道:“我不是他。” 水鹊这才留意到对方胸口的铭牌,监察部门,编号10。 青年的皮肤底下静静有蓝色电流流过。 水鹊记得的,10是不用休息、全天待机的人造人。 10道:“不用害怕,不会漏电。” 水鹊被看出了心思,脸颊染上薄红,“好、好的。” 10淡声念出检查的项目:“视力、身高体重、血压、脊柱侧弯……” “等等。” 水鹊环视一圈房间,并没有看见影像学检查的设备,那就是使用物理检查方法,判断是否有脊柱侧弯的情况? 他礼貌地提前问:“检查需要脱上衣吗 ?” 10:“……不需要。” “你想的话也可以。” 人造人不太理解水鹊的疑惑,也许人类进行身体检查时,脱去上衣会比较舒适。 他尊重这样的习惯。 水鹊当然没有这样的习惯。 10让他站到一个等人高的仪器前。 身体检查是很简单的,只要站在仪器前,所有的数据都会被扫描出来并一一记录。 估计是人手不够,所以从监察部门调出10来负责水鹊的体检,虽然工作不对口,但完全也没有关系。 水鹊细声小气地问:“你还好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10身体皮肤里好像一直在流窜电流。 幽蓝幽蓝的,频频闪过。 即使10保证自己不会漏电,他看起来状态还是不太好的样子,水鹊很担心他。 10沉默无言。 为什么,自从3042420一进来—— 他的心脏起搏器,好像故障了。 大脑的电路板也一直在发烫。 水鹊紧张地抬手按住10的额头。 他犯迷糊,竟然要确认人造人是不是发烧了。 水鹊:“等、等一下……” 他赶紧收回手,讷讷地提醒10,“你好像在冒烟哦?” 不会是他弄坏的吧? 人造人同事维修起来会不会很贵? 他、他需要赔钱吗? 水鹊急得眼睛雾蒙蒙。 10的电路板高速工作着,检索过所有芯片知识,得出了解决目前情况的最好答案。 乌烟一缕一缕升起,青年淡声问道:“你能不能和我约会?” “啊?” 水鹊面露疑惑,满头雾水。 房门扣响。 高大男人斜倚在门框,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捏着一个小设备。 “10,你是在利用医患关系威胁人家吧?”男人似笑非笑,语气转冷,“我录音录像了。” 第16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 七六年三月。 还是倒春寒的时候。 一列从海城出发的火车,载着下乡插队的知青到菏府县去。 人群拥拥挤挤地从菏府县县城的火车站出来了。 上午时分,隔着云层,漏下来的日光雾蒙蒙。 各个公社队委会的政治队长在出站口等候已久,手上扯着旗子,扬起一把嘹亮的嗓子,各自领走分派到自己公社的知识青年。 “谷莲塘村庄大队啊——” “谷莲塘大队的跟我走——” 谷莲塘是菏府县农村十里八乡中,一个有相当大规模的村庄。 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足足十一个生产小队,共同组成一个公社,那些好几个自然村拼凑在一起才组成的公社是比不得的。 谷莲塘条件好。 城里工作岗位少,上头号召的,要让有知识的青年到偏远苦寒之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多去的多是边疆。 而像菏府县谷莲塘接收的知青就要少得多了。 前头六几年接收的一批知识青年,也因为城市里开始逐渐给下放的知青设置岗位,一部分优异过人得到了名额,另一部分让城里父母托托关系,总之也离开谷莲塘了。 罗文武四十六了,他还是生产小队队长的时候,知青便归在他的生产队下。 现在当了政治队长,又领了上头发下来的专项补助,要他们谷莲塘公社务必安顿好新来的一批知识青年。 他扯了把嗓子,“谷莲塘大队的啊,跟我走——” 这次分到他们公社的知青不多,罗文武右手满打满算的,也就五个。 之所以不用左手,是他小时候遭遇洪水,石头砸下来断了两根手指,还算得上命大。 五个又恰恰全是分派的男娃子,罗文武盘算着,到时候都塞进第八生产小队去,数他们小队青壮劳力人数多,干活强度最厉害,每年年终分红也最多,没见哪家年底账上无余钱还要超支补上的。 罗文武清点人数。 日光底下,站到他跟前的横竖就三个人。 看起来全是高中刚毕业的后生,人高马大。 “嘿,”罗文武一拍脑袋,“怎么还少两个呢?” “队长!” 快步走上来的青年,清俊高个儿,一双剑眉,又戴了一副铝框眼镜,气质斯文。 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 “还有个小同志落下了,他东西多,我帮他提出来,劳烦大家队伍等一等。” 眼镜青年温声说罢,将手里鼓鼓囊囊的防水布大布袋往地上先放。 罗文武道:“诶好!要得帮手不?” 青年摆摆手,转步往里走。 好一会儿,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出来了,后头跟着一个齐他肩高的小男生。 像冒尖儿青竹枝,嫩生生,瘦伶伶。 人潮涌动,小男生身上还一个军绿挎包,好像都要将人压塌了去。 水鹊险些在火车站出站时,给人挤扁。 谁叫他的人设这样,下乡大包小包的,好像蚂蚁搬家。 他一个人压根提不动。 一载入小世界,就面临这样的境地。 水鹊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他才艰难地提动行李,当即感到一阵胸闷,呼吸困难,蹲下来咳嗽。 好在同一节车厢下来的还有一位知青,上来关切地询问情况。 水鹊摇摇头。 对方带他到一边的长椅上,陪他休整了一会儿,水鹊气喘均匀了,说道:“我没事的,就是哮喘,刚刚没太注意,有点儿闷气。” 为了和小世界人物的设定一致,77号给他加上了支气管哮喘的毛病。 两人交换了姓名,发觉都是去谷莲塘大队的。 对方又提出要帮他提行李。 水鹊正苦恼着,有人来搭一把手当然最好不过了,笑脸高兴道:“谢谢听寒哥。” 真好,一来就遇到了热心肠的好人。 兰听寒扶了扶铝镜框,“别客气,大家以后都是一个知青点的,互相多照应,应该的。” “你再歇一会儿,我看你行李多一些,我先帮你提一袋出去,说不定队委在外面等,我正好让他们再稍等等。” 兰听寒极细心,担心水鹊会以为自己要先走,将自己的行李先留在原处,让水鹊守着两个人的,反而自己提水鹊其中一个大布包出去。 水鹊在长椅上等待兰听寒回来,稍微有些出神。 其实他答应了10的约会请求。 对方长得和他原生世界的邻居竹马一模一样,虽说因为是人造人,可能是数据的巧合,但水鹊还是想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他原来的世界,还有病毒数据…… 水鹊觉得自己抓住了几颗珠子,只不过还需要细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或许10是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他完成新的小世界任务之后。 上一个小世界情况特殊,最后还更换了任务目标,看在后面的新任务都出色完成了,还杀灭了病毒数据团,即使他的剧情进度没有刷完全,大世界程序给出的评分仍旧是S。 水鹊始终心系着自己的评奖。 77号找到新世界之后,他给10发了条联络信息,就马不停蹄地进入新的小世界了。 当然,是背着01发的。 水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背着”这个词。 职员联络网上,有各部门大世界员工的公开联系方式,发邮件或者是短信很方便。 77号恰时从他身后冒出来机械小球来,介绍道:【宿主,这个世界是非典型年代发家致富文衍生出来的。】 水鹊进来得匆忙,当时还没有听完77号对小世界的介绍,77号只好留到现在路上说。 【非典型是什么意思?】 水鹊没听过这样的用词。 机械小球摇头晃脑:【典型的是主角穿书到七十年代,在有预知未来金手指的基础上,发家致富赚出第一桶金嘛。】 【非典型就是位置颠倒了,主角是原年代土著,有穿书者使绊子、拖后腿啊,但还是阻挡不住主角发家致富的步伐。】 水鹊点头表示了然。 77号道:【宿主的角色就是前期阻挠男主的反派!】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谷莲塘大队的李跃青,四岁时父母死于山洪,大他十岁的哥哥李观梁辍学拉扯他长大,一直到他高中毕业。】 【李跃青念完高中回来帮衬家里,同一年有一批知青下乡,宿主你就在这批人里头。】 【根据剧情,宿主是穿书者,人设定位是绿茶知青,好吃懒做。】 【因为提前知道男主李跃青未来会抓住风口,经商致富。】 【所以宿主就主动巴结对方,李跃青烦不胜烦,宿主又因为体弱,挣不了多少工分,就哄骗男主的老实人哥哥李观梁帮自己干活,还骗人感情骗人钱,说得到了消息以后会恢复高考,许诺等自己考上大学就和对方结婚,骗人家提前给自己买婚嫁的“三转一响”。】 水鹊结结巴巴,“这、这么过分啊?” “三转一响”是这个年代要体面结婚的必备品,“三转”是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 买得起这些并不容易,三转加起来就要四百元,而农村里头,一年到头的工分估计也就二十来块钱,三转一响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 就是城里,也相当一部分人买不起缝纫机,需得先借一台缝纫机来结婚。 这算得上是巨额的一大笔钱了。 77号道:【嗯!所以宿主在把人家老实人哥哥的钱骗光之后,让男主发现了,后面男主李跃青将事情揭露开来,宿主在谷莲塘村里没法待下去,被赶出了知青点。】 【这个人物的结局就是这样失踪了。】 77号说完了。 恰巧这个时候兰听寒回来,水鹊赶紧从长椅上起来,准备去提剩下的大包小包行李。 兰听寒阻止他的动作,“没事,我来帮你提就好,你还是要多休息,当心不要剧烈运动。” 留给水鹊的,只剩下原本就挎在身上的军绿挎包。 ……… 知青们的行李加起来有些多,提着去渡口不大方便。 政治队长罗文武经常来县城开会,识得一些人,借了人家“东方红”牌的拖拉机,载着知青们到渡口去。 卸了行李,放到渡口一只载客的横河划子船舱上。 艄公也认得罗文武,笑呵呵:“罗队长,又到县里开会啊?” 罗文武摆手,“这会儿不是,接收新来我们大队的知青呢,这不前头的知青都回城里去了?咱们谷莲塘大队,没点文化人熏陶还是不行!” 他继续道:“咱们大队的扫盲和乡村学校还是得办起来啊,不然个个后生愣头青的,大字不识,登个工分也登不明白!” 艄公应和道:“是,是,还是得要有点儿文化,我就不行了,家里两年小学也供不起,念完一年级就不念了,可不就吃了亏?” 兰听寒闻言,温声道:“老人家可别这么说,南来北往的人,不都得依靠您这一划子?” 他这回答称了艄公的心意,当即又是笑呵呵起来。 这横河划子极长,也宽敞,载十几个人也够。 艄公见所有知青都上来了,左手挽桨,右手那篙子往江水里一撑开,船身一荡。 平平稳稳地向下游划去。 倒春寒时节,江面清冷,冷得发绿,碧透碧透似翡翠。 鱼儿游水,白鹭直上,一条带儿似的水蛇横江而过,什么人、什么物都蕴含在这水天一色里。 划子边荡开细细的波纹。 河里的水鹊被搅动过后,皱皱巴巴,看不清脸。 兰听寒看他蹲在船边,盯着河面看,身上裹紧蓝布棉袄,就那么一小团儿。 好像江风一大,能给他刮了江水里去。 兰听寒也屈膝蹲下,饶有兴趣地问水鹊:“在看什么?” 水鹊没有转头与他对视,抬眼看向远处,手指遥遥,惊喜道:“快看!” 兰听寒闻言,转移视线。 一只蓝绿翠鸟,“咻”地从江柳中刺杀入水面,叼起水光摆尾的鱼儿。 兰听寒回头看水鹊。 对方笑意盈盈,眼底光亮亮,“小鸟在捉鱼吃哦。” 好像从这样的事情也得到趣味。 方才遥遥指出去的手指,大约也不曾沾过阳春水,粉嫩雪白的。 兰听寒忽地出声问:“你有几个同胞兄弟姐妹?” 海城有政策,上山下乡的,一个家庭里有知识的儿女,三个走两个,两个走一个。 怎么想,对方也应该是留下的那个。 不是说上山下乡不好,倒是说不合适。 又有支气管哮喘,看起来又没怎么做过活儿,不大合适,得花大力气适应。 兰听寒判断。 或许人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也说不准。 果然,小男生眼睫垂落下来,鼻尖有点儿带粉。 兰听寒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 后头的几个青年也围过来好奇地看,“你们这么快熟稔起来了?聊什么呢?” 水鹊回忆剧情里的设定。 细声闷气道:“我家里是重组家庭,就还有一个弟弟,异父异母的。” 兰听寒恍然,看来家里是偏心小的。 他问:“那你之前是跟着妈妈的?还是跟着爸爸的?” 他问的是家庭重组之前。 水鹊从棉袄兜里拿出浅灰绒的帽子,手里不自觉地绞动着,老实回答:“跟着妈妈。” 兰听寒明白了。 大约是家里继父掌握了话语权,妈妈再心疼亲生儿子,也不得不妥协,让继子留在城里,将亲生骨肉到乡下去。 大包小包的行李,估计也是心酸的母亲一手整理的。 加上水鹊有哮喘,在本来就岗位紧张的城里也难找工作。 果然如他所推断,水鹊小声道:“加上我高中毕业一年了,很努力找还是找不到工作,家里有人嫌弃了,骂我吃白食。” 浅灰绒帽子在他手里,让他弄得皱巴巴。 水鹊吸了吸鼻子。 小小一点鼻尖更粉了。 长睫毛又垂覆着,又浓又密,乌泱泱。 整个小船上的高个儿后生,还没见过哪个男生长这样的。 尤其是睫毛一颤一颤时,鼻尖粉色都透露出可怜见儿。 好像要哭了,将浅灰绒帽子戴到头顶上,别扭地扯下来,遮住眼睛。 青年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安慰。 “别难过,唉,别伤心,家家有难念经嘛。” “莫想伤心事,烦恼丢开去,咱们到了谷莲塘,一起住大家就是一家人!” “对,咱们都是你新家人嘛。” 好一会儿,水鹊掀开帽儿,惴惴不安,“我身体不太好,平时就是没事,夜里也会发哮喘,可能会吓到哥哥们……” 兰听寒说道:“没关系,到时候我们两个一间屋,夜里好照应。” 水鹊又道:“平时一起上工,我可能会拖后腿。” 其中一个知青陈吉庆拍拍胸膛,“你做不完的活,吉庆哥悄悄地帮你解决,到时候记你的工分去。” 碍于船上还有政治队长,陈吉庆压低了声音说的。 “谢谢吉庆哥。” 水鹊垂下脑袋,用帽儿挡住嘴巴。 免得让人看见翘起的唇角。 剧情进度涨了好一截,77号忙夸他绿茶人设演得好。 水鹊也觉得自己业务进步了。 虽然方才没有哭出来,但好在他机灵,用帽子挡住了眼睛。 水鹊埋头,眼睛月牙儿弯。 170-180 第17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2) 李跃青倚在卫生所门边,正午的日影很短。 卫生所里来了新的病人,梁湛生正忙着诊病,当助手的卫生员给站在门口等候的李跃青递了个竹凳子。 李跃青摆摆手,“谢了,但是不用。” 他往里屋看去,眉心皱在一起像绳结。 奇了怪了,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就在李跃青想着要不要进去催一催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从屋里头出来。 那件白色衬衫料子旧了有些透,所以水鹊还罩了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衫,他和李观梁一起出来的,因为前头的男人是长手长脚的大骨架,水鹊走着走着就要落后人半步。 李观梁留意到之后,还特意停了停等他,又故意放慢步速。 水鹊就冲人弯弯唇笑,拽住李观梁单衣的一角。 李跃青火眼金睛,这点细微的举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觉得两个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了。 对比之前客客气气的样子,要更暧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户纸,粉绿春光从窗缝里乍泄入户。 走到外间,水鹊就松开了手,礼貌地和梁湛生道别。 小知青拽着人的手不松开还好,到外边见到生人,一松开反而有了避嫌的嫌疑。 好像这两人在躲着所有人谈朋友似的。 李跃青眼神几度变幻,先安慰自己是他多心了。 梁湛生正在给旧疾犯了的一个老爷爷开药,尖头钢笔刷刷不停,瞥了一眼水鹊,笑了笑说道:“那些药最多吃到下个月,记得再过来拿。” 水鹊点点头答应了。 李观梁一手提着装了他们两人湿衣服的布袋,一手拿的是小知青要用的桑皮纸包好串在一起的十包中药。 水鹊就两手空空地跟在李观梁半步后边。 乖成什么样儿。 李跃青看着,忽而向门外偏了偏头,说道:“走吧。” ……… 从黄泥圩下来的民警,正在向谷莲塘大队的公社大队队委了解情况。 正午的太阳火热,澄澄刺眼。 公社是整个谷莲塘里最好的建筑,大地坪,大院子,整整齐齐的青瓦白墙还不止,盖了三层楼的两间大屋子,一间是开会的会议室和各个办公室,粮站也在里头,另一间是村里最重要的供销社。 地坪都被日头晒热了。 当阳的地方,队委里有人搭了葡萄架,如今那葡萄架的立柱上,正拴着一个人示众,系的还是个贼扣儿,自己挣扎是挣不脱的。 四月多的太阳,虽然不算灼热的地步,但足够澄黄刺眼。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供销社门前买换东西的人来人往,王二流子拴在葡萄架立柱上,正对着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人人经过看他那样,简直都要唾弃一嘴。 打在王二流子身上的众多视线,毒辣得要将他钉死在立柱上。 两个民警从公社队委里出来,大致了解了这人一往以来的生活作风,还差要接被害人、证人回所里做个笔录。 李氏兄弟正跨过了公社的门斗子,从外面走进地坪来。 这边警力不足,上下游好几个村庄,就黄泥圩那间派出所五个民警管辖,民警他们每日都会有三个人坐班,其余两个骑上警用的三轮挎斗摩托车,下到各个村子巡逻。 他们对谷莲塘这两兄弟有印象,刚刚询问大致情况的时候,队委会里的也说了正是李跃青把人扭送到这里来的,受害者有哮喘,由李观梁紧急送往卫生所了。 一个瘦一些的民警问:“受害者呢?一起过来了吗?” 兄弟两人让开中间的道,正好露出来后边跟着的脸色白生生的小知青。 瘦民警诧异了一下,他就了解到受害者是个知识青年,按照过往的办案经验,他就下意识以为是下乡的女知青受到了村里地痞的骚扰。 没想到这回是个男生。 但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案子也见过了。 瘦民警确认一句,“就是这位小同志是吧?叫什么?” 水鹊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瘦民警怕他紧张不利于到时候记笔录,拉了拉家常,“是从海城那边过来的吧?来多久了,还习惯吗?” 水鹊正要回答,门斗子那边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扬着一个大扫帚,狠命得像孙大圣打白骨精一样劈向王升,“个龟儿,没给老子上供两毛钱,一天天就在外头给老子丢人!狗娘养的!” 这人来得快,动作迅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污言秽语,一边扫帚结结实实地打在王二流子身上。 王升啐了一口,“我要是个龟儿,那你就是王八!”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门市部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胖民警赶紧维持秩序,把那个中年男人扯开,“你是他爹是吧?你莫在我们人民警察面前搞这套,到时候有什么手续会通知你,王升我们就先送到看守所里等待讯问。” 瘦民警对水鹊他们说:“情况呢我们大致都了解了,你们先和我们回所里再做个正式笔录。” 两个民警一人开的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比起几年前的两轮自行车,载人方便许多。 等到从黄泥圩的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早就过了下午上工的时候,好在李观梁走之前让政治队长帮忙下午带第八生产小队。 水鹊中午受惊落水,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喝水也只呛了江里水。 他饥肠辘辘。 这天正好是黄泥圩五日一次的圩市,但是圩市是从天刚亮的时候开始的,加上本就不是农闲时节,也没多少人摆摊,这会儿大家也收摊了,尤其是新鲜菜果鸡蛋的摊子,几乎见不到了。 就街上稀稀落落的还有四五个摊子支着。 这年代也没有私人饭馆,要有饭店,那也是在县城里,还是国营的,下个馆子不仅要钱,也要用票。 至于黄泥圩这样的地方,就只有附近人家支起来的地锅儿小摊了。 水鹊眼巴巴看着,那地锅儿煮开了水,旁边桌边放着有挂面。 他有点儿饿。 他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小声地说:“观梁哥,我出门没有带钱……” 明白他的意思,李观梁上前问:“阿伯,二两葱油面多少钱?” 二两就才一碗面。 摊子的阿伯摆了个数,说:“一毛。” 李观梁出门没带多少钱,兜里刚好就泡过水后半干的一角钱。 阿伯看他,又道:“嫌贵啊?县城里头饭馆的要一毛二嘞,下的面还没我家的多,又不用收你粮票。” 一碗面当得上一整天的工分钱了,因而大家赶集一般自带饼子干粮,很少有在外头吃的。 李观梁把兜里那泡过水又重新干的一角钱拿出来,“要一碗面。” 他让水鹊在小摊唯一那张桌子边上坐小板凳。 水鹊坐下来,又看他,“观梁哥,你不吃吗?” 李观梁沉默摇摇头,“我不饿。” 他坐下来,倒了两杯桌上的白开水。 白开水是不收钱的。 一杯推到水鹊前边,一杯自己喝光了,润了干燥的口舌。 想起来李跃青还落后他们一段距离,在和另一个青年说话。 远处两人说罢,李跃青手里捏着个信封过来。 就看到他哥坐在那儿喝白水,水鹊面前一碗葱油面,热气腾腾。 李跃青:“……” 别告诉他,他哥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一角钱出来,自己凉水充饥。 他目光左右扫视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看到李跃青过来了,李观梁再拿了个杯子倒水。 水鹊觉得过意不去,推了推自己那碗面,“观梁哥,你要不要吃?” 李跃青生怕他们两个一会儿就紧巴巴地分享起一碗面来,虽说按照他哥的性格,肯定会拒绝,让小知青一个人吃就算了。 但要是水鹊举筷子夹面喂他呢? 李跃青“啪”地一声把信封拍在桌子上,打断两个人的对话,黑着一张脸坐下来。 从兜里找出带在身上的一张贰角钱,一张一角钱,“阿伯,再来两碗葱油面,一碗加份一角钱的肉片。” “好嘞,很快!” 阿伯笑呵呵地收下钱,他可不管钱是不是半干的皱巴巴的,只要是真的,没烂就能够花出去。 李观梁看了眼桌上的信,“大姑寄来的?” 他识字不多,但他们家信件来往的,只有嫁到县城里的大姑,县城到谷莲塘,走路要差不多四个小时。 刚才李跃青就是遇到了邮递员,对方正好把信交到他手上,不用再下村子里送到家门口。 “嗯。” 李跃青回应,他三两下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 水鹊听他们的话题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乖觉地低下头吃面。 李跃青看完信件的内容,压低声音对李观梁说:“大姑问家里有没有多的米?城里供应粮有限,表弟长身体吃不饱,她想找我们私下买粮。” 说到后面,声音就更低了。 “她厂里的朋友也想找我们买。” 这会儿城里的米粮全是家家按照分配的粮票定量到国有粮店购买的,找农村的亲戚私底下买粮还是灰黑地带。 李家分到的有块自留地种了稻,照顾得很好,当初拿的种子也是供销社里说产量高的南优2号,种了两季,去年自留地收的谷,加上队里年终和每月分发的,装满八九个尼龙袋,就堆在楼上。 他们兄弟两个肯定吃不完。 李观梁沉眉,“改日我送一袋米到大姑家里。” 他没提到大姑工厂朋友的事情。 李跃青知道他的性格,做事稳妥为先,不会为了那点卖米钱冒风险。 这一会儿的功夫,两碗面煮好给兄弟俩端上来了,摆在李跃青前方的是撒了肉片的一碗葱油面。 水鹊自己吃了小半碗面,有了饱腹感,吃着就慢起来了,好像过一会儿就要放筷子。 李跃青看着直皱眉。 吃这么点? 而且吃这么久了,面汤好像都不见变少的。 难怪瘦得下巴尖尖,再病一病,两边颊肉好像都要没了。 他强硬地把自己跟前的荡着肉片的葱油面,推过去,换了水鹊剩的那大半碗回来。 水鹊迷茫地抬起脸,唇边还沾着点汤汁,“为什么……?” 把他的面换走了? 李跃青没好气,“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吃就是了,我不爱吃牛肉。” 汤面上浮浮沉沉的三四片肉,确实是牛肉。 物资匮乏的年代,又是乡里,哪儿会有人不爱吃肉的呢? 大概也就城里来的小知青,没真的过过什么苦日子,将信将疑地最后相信了李跃青不爱吃牛肉,笑弯眼,“谢谢你,那、那我帮你吃掉吧?” 李跃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吃了口面,“嗯,吃饭少说话。” 他可不会像他哥那样,自己凉水充饥,让小知青吃面。 第17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3) 第17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4)【修】 其他人也有些茫然,听到水鹊说话,视线又转到岸边坐着的小知青身上。 暖风熏着,外衫沙沙摇曳,敞着的白背心衣领宽大,锁骨窝儿好像盛着水一般,在阳光底下白得反光。 没像他们似的一个箭步扎下河里,而是卷起裤摆,小腿浸泡到清透的水里。 几个愣头青赤着上身,讷讷说不出话来,可能是日头晒得脸上发烫,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模样举止太鲁莽,他们也不管衣衫湿透,粗手粗脚、钻头套脑地赶紧套上衣服。 李跃青怕水鹊晒得慌,待会儿又把外衫脱了。 哗哗河水流淌,他水性好,浪里白条地三两下从河中央游到了浅岸,出水站起来,行走的时候,身上衣衫沥沥落水。 一手牵起水鹊,一手把岸边草丛那顶新新的草帽拿起来,盖回水鹊脑袋上。 李跃青:“走了。” 洪松有点儿不甘心的语气,“不是,李跃青你就走啦?这么大太阳不泡会儿水,晒脱皮。” 他话是对着李跃青说的,视线却追着水鹊跑。 小知青让人家扣下来一顶草帽,那宽大帽檐压得眼睛前方都看不见了,挣动了一下,把李跃青牵住的手拽回来。 李跃青不耐地反驳洪松的话,“泡水才给你泡发皮。” 他又看水鹊,人正在仔仔细细地调整帽檐。 戴个小草帽儿,还怪认真可爱的。 李跃青顿了一下,问:“走不走?” “带你去吃西瓜。” 说罢,他不自在地转头,好像怕被人发现自己连小知青之前自言自语地说想吃西瓜的话都要偷听过去。 也算不上偷听,谁让水鹊小声低喃自语,他耳力又好,说出来的话不就是让他听的? 因为他哥嘱托他要照顾水鹊而已。 水鹊闻言,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 高兴的小知青直接小步跑了两步走在李跃青前面。 双手自由自在张着大字,风沙沙吹鼓外衫,从背后看就像一只快乐的青蝴蝶。 李跃青低声,“吃个西瓜有那么高兴吗?” 这么说着,他眼帘里是水鹊的背影,薄薄唇角压不住弧度。 从这条河流继续往下走,顺着沙石路再过一条青石砖小道。 李跃青带着水鹊七绕八绕,在村外凉亭边上停下。 旁边是草木溪涧,顺着前人搬来的大石头阶梯,往下看是清河潺潺,引过底下一大片瓜园,水柳篱笆墙围着,里头是瓜秧四下蔓延,层层密密的绿叶。 李跃青让水鹊在凉亭里,说道:“等我一阵。” 下去的阶梯是胡乱堆砌的石头,这么多年没修整过,容易打滑。 他踏着下去了,扬声问:“刘叔,在不在?” 有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从瓜田里直起腰来,“诶,李家的二侄儿?来买瓜吧?” 篱笆墙的门半掩着,李跃青往里进去了,问刘叔:“嗯,早熟的有吗?挑个这时候熟了,脆点的。” “好,侄儿你来,叔肯定给你挑个大个儿的!又脆又甜!” 刘叔在裤摆上擦了擦一手泥巴和汗,才在瓜田里顺着藤找起瓜来。 他老刘家从爷爷起就是种瓜的,他自己也种了几十年的手艺,田里全是斗大的西瓜,像是青石磙子一样。 要是偷瓜的虎孩子过来,没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气,偷也偷不走,还要重得在田里栽个跟头,额前鼓起个大包。 刘叔的瓜个大脆甜,但村里人买来吃,也不会买多少,一个原因是舍不得,一个瓜,看在是乡邻的份上两三毛钱,放城里卖的就更贵,十斤重的一个瓜,就要六毛钱,庄稼人是舍不得这些钱的,大太阳不如还是走快两脚,回家泡凉茶喝;另一个原因是统购统销,瓜田里这些瓜,都是有数量指标的,到时候刘叔要交公粮。 没一会儿,刘叔抱着个饱满熟瓜过来,花纹清晰,底面发黄,瓜蒂深深凹陷。 用手掂一掂,还有空飘感,不像生瓜沉沉往下。 刘叔:“保准脆又甜,给你挑了个新鲜的瓜王!” 李跃青把三毛钱塞到刘叔手上,刘叔摇摇头,把瓜给他,却不收钱,“不要你的钱了,刘叔今天请你吃的!” 他说着,神秘地压低声,“二侄儿,你是不是谈对象了?上边凉亭里有个妮儿等你是不是?” 刘叔人老了,眼睛发糊朦胧,就只看得清地里的瓜,人一离得远,分不清是妮子还是小子。 李跃青顺着他视线往上看,水鹊正撑在亭子的木栏杆上,乌发白肤,风格外凉。 村里确实没哪个皮肤这么白的。 也难怪刘叔连性别也认错。 李跃青不好解释什么谈不谈对象的,怕刘叔说错了尴尬,干脆扯开话题,强硬地把钱塞到刘叔手上,“行了叔,吃你一口瓜,就要给一口瓜的钱。” 亲戚之间推辞了一番,钱一塞,李跃青就抱着瓜跑了上去。 那瓜偌大一个,水鹊眼巴巴地看着李跃青。 李跃青:“想吃西瓜?” 水鹊点点头。 李跃青道:“上我家里去吃午饭?” ……… 他花了三天的工分钱,抱个大西瓜,好不容易才钓回来一个小知青。 水鹊中途跑回知青院里说一声自己中午不回来吃饭,又跟上李跃青的步子,到李家去。 李家门前不远一棵大榕树底下就有口老水井,站在井头边,水鹊看着李跃青拿麻绳绑了一个木桶,桶里放下瓜,“咚”的一声落进冰冰冷冷的井水里浮沉。 圆形的井口,四周井壁攀爬着碧绿丝草,在水里漂漂荡荡。 夏日的深井格外冰凉,撑在井头边,好像风都变冷。 李跃青看水鹊盼望着井里一口瓜,目不转睛的,笑了一下,“行了,守着你的西瓜先。” 他到灶房去。 李跃青擅长木工,屋里的书柜就是他自己砍树扛回来打的。 但厨艺就没有他哥的好,下厨是他哥的一招鲜,但不是他的拿手戏。 他做来做去,也就会个炒鸡蛋。 韭菜炒鸡蛋,剁辣椒炒鸡蛋,葱花炒鸡蛋—— 家里鸡蛋不够了。 灶房里有个缺了口的旧瓦罐,是用来装每日拾起来的鸡蛋的,底下空了。 李跃青想起他哥今早和他打的商量,送了十颗鸡蛋鸭蛋到知青院去。 ……家里哪儿有那么多下蛋母鸡?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对象都没谈上,就巴巴地往外送鸡蛋。 李跃青撂了锅铲,收了手,端着三盘炒鸡蛋到堂屋的饭桌去。 中午吃的糯米饭,想到水鹊前头吃面那个食量,李跃青没给他盛多少饭,免得待会儿不仅吃不下西瓜,还要积食不消化。 吃完饭,午后天边忽然泛起乌云,滚滚地过来,可又没下雨。 大风摇动屋后芭蕉林,簌簌响,送来清凉。 李跃青搬了个藤编竹床到屋檐底下,让水鹊坐在上边儿正好吹凉风,赶走暑热。 他把老水井里的木桶拎起来。 瓜搬到院子里,他撕一片苇片儿,因为水鹊忽而凑过来,香气扑到他鼻间,李跃青原本对准了西瓜中间的,结果错了点位置,轻划上一道,饱熟瓜崩裂开,分一大一小的两半。 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大的瓜。 李跃青把小的一半瓜放到饭桌上,用竹编的桌盖蒙上,留到傍晚李观梁回来吃。 他又重新拿了个大勺子出来,水鹊猫在地上看瓜,好奇地问:“用勺子吃吗?不砍一瓣儿一瓣儿?” 李跃青用勺子挖了中间一大块瓜肉,这种瓜,黑籽红瓤,中央这个位置是没有瓜籽的。 他们这儿把那口没籽的瓜肉叫做葡萄肉。 李跃青递勺子,是装得满满的一勺肉,“你先把中间的葡萄肉吃了。” 他原意是让水鹊接过勺子就好。 结果水鹊直接就着他伸的大勺子,阿呜的一口。 瓜肉塞得脸颊鼓鼓囊囊,嘴巴本来就红,吃了鲜脆爽口的瓜,甜津津的汁水溢出到唇瓣上,唇珠鲜润嫩红。 水鹊在他眼前晃晃手,“我吃完了?” 李跃青猛然回过神来,“哦,哦。” 欲盖弥彰地,他低下头,刷刷刷手起刀落把瓜分了好几块,“吃吧。” 两人坐在藤编竹床上,就着午后凉风吃起瓜来。 吃到后面,瓜皮堆在地坪上让鸡群啄食了。 天边的乌云还酝酿着没有落下。 李跃青只感觉手臂和肩膀上一沉,是旁边的水鹊靠过来。 鸽羽似的睫毛覆下,睡着了,红润润唇瓣张开一道微小的缝儿。 李跃青觉得自己有点儿发癔症了。 他竟然冒出一个念头…… 小知青的嘴巴,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 李观梁打了个喷嚏。 他从谷莲塘到县城,走路要四个小时,借了罗文武的自行车,后面负重两大袋的米,一袋有五十斤重,蹬自行车蹬了一个小时才到的县城。 进了县城,又花了点时间找到大姑家。 前些年大姑一家还是租房住的,一个月房租得有八块钱,现在换了工厂分配的房子里去,是筒子楼。 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一排过去房门虚掩着,叮叮咚咚的锅碗瓢盆响。 大姑家住在一楼,李观梁锁住了自行车,扛起两袋米到那边,敲门。 一个中年女子打开门,惊喜满面地让李观梁进来,说道:“辛苦了辛苦了,怎么不先敲门让你姑父出来帮个手?” 李观梁闷声称呼了人,“米放到哪儿去?” 大姑在前面领着,趿拉着塑料凉拖,“跟我来,放里面厨房门后去。” 李观梁踏着草鞋,他多看了一眼大姑穿的和进门时地上摆放的塑料凉鞋。 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声一直响,李观梁四周打量,试图找出声音的源头。 房内的陈设整洁简约,刷着白墙,桌上铺了碎花布,墙边长柜上一个九寸的黑白盒子,原来是里头的人正在播报天气。 李观梁了然,那是之前听罗文武说过的,电视机,一个九寸黑白就要三百块。 大姑和姑父两夫妻都是县里国营衬衫厂的职工,每人每月工资三十元,有副食补贴还有全勤奖,差不多每人能到四十元上下。 姑父从摇椅上起来,“观梁,来啦?真是辛苦你,留下来吃中饭吧?” 李观梁有些无所适从,摇了摇头,他把两袋米放下。 大姑道:“要留的,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中饭还是要吃!我现在就切菜,等你表弟放学回来,大家一起吃餐中饭!” 又问:“观梁啊,那儿有一百斤米吧?按照信里来的不?那我给你拿三十元钱,这么远路头,真是麻烦你了!” 私底下买米粮是顶风险的灰色地带,被人抓住了,再严重的要说成是投机倒把。 县城里凭借粮票买的米,一斤一毛五倒是便宜,但供量实在不够,城里很多没有农村兄弟姐妹的,就只能去和黑市那群不怕打靶的人做交易。 大姑边往房间走,边说着,“这边儿黑市那些人,哄抬物价,五角钱一斤米,前段时间抬到八角钱去,你表弟长身体像牛一样吃,家里一个月要耗五十斤米,这样下去哪里吃得起饭” 因此她才在信里头打商量,问李观梁能不能送米来,按粮店的价格乘两倍算,三角钱一斤。 这种顶风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亲戚,乡下人很少这样做。 李观梁想起自己拮据的存款,问她:“大姑,你信里说你的同事朋友也缺粮?” 大姑在卧房里翻找钱袋子,李观梁不便进去,就站在门外边,听到对方回答:“对!城里米粮供应紧张嘛,每月去粮店还排老长队!” 她把钱塞给李观梁,不让人有回绝的余地,又说:“观梁,你要是愿意往这里送米来卖,那就再好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得事情,我回头和人说一声,说乡下亲戚也没那么多的粮食。” 李观梁低眉,“我初八再来一趟。” 到时候快要小满时节,水鹊以后每天要从上村东头的知青院走到下村西头的学校去,好一段路,一天来回得走上四十多分钟,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得多。 李观梁攥在手里的钱,好似变得烫起来。 大姑听到他的答复,“诶好!那我上夜班的时候悄悄和那朋友说一声,你放心,她嘴巴严实的。” 待到中午,李观梁吃过饭,就准备走了。 姑父送到门口去,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印着丰收两字的一包烟,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观梁。 李观梁摆摆手推拒了,“不抽烟。” 姑父讪讪笑一下,他一年多两年没见李观梁,一时间忘了,收回来,“观梁,是不是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 他塞给李观梁一张鞋票,“去年过年厂里发的,你拿去买双好点的胶底鞋或者皮鞋,人家看你不是寻常泥腿子,才乐意和你成家啊!” 县城里的大姑和姑父看他们兄弟俩无父无母的可怜,之前李跃青还在上学的时候,经常三五过年的会帮衬帮衬。 李观梁不好推拒,道谢收下了,一踢自行车的撑脚架,“姑父,我回去了,不用送了。” “好,”姑父道,“你到外边龙头街的蓝塘鞋店买,那家做工好。” 龙头街两边的都是专门商店,物品全都要票证买。 他不认得招牌上的字,但好在整条街就那一家鞋店。 李观梁没看胶底鞋和皮鞋,他驻足在前面摆的好几双塑料凉鞋前。 这种鞋子夏天比胶鞋布鞋透气,看起来也不会像草鞋那样,把脚磨出水泡。 鞋店的伙计上来,“买凉鞋吗?这可是时兴的材料和款式,卖得可火热,你有没有鞋票?” 李观梁拿出兜里的票。 伙计看了,确实印刷着奖售专用鞋票一双,盖了省商业厅的公章,日期也是今年的。 伙计问:“要多大码数的?” 李观梁耳根火烧似的烫,用手比了一下大小。 说:“要白色的。” 那伙计诧异,“你穿?” 男人个头高头大马的,比划的码数不像,况且寻常人全买耐脏的黑色,他倒挑上白色了。 李观梁摇摇头,闷不吭气。 伙计按着他比的,找来一双,“这样的,合适吗?” 李观梁又大致比了一比,点头。 幸而黝黑皮肤遮掩住他面红耳赤。 第17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5) 下午放工得早。 因着远处天边酝酿翻滚的乌云,浓得泼墨水一样,伴随一声惊天的闷雷,热浪滚滚冲来。 转眼的功夫,大风夹着雨点子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人身上。 太阳晒了一个上午的地面,热气终于冒出来,和天地间密密麻麻白线一样的雨汇合,冒起青烟一般的雾蒙盖在山头和村边。 水鹊坐在门坪前,忧心忡忡,“观梁哥出门是不是没有带蓑衣?” 没人回答他,水鹊一转头,李跃青站在门边,正面无表情,啃了一口瓜。 大风大雨的,像大毛巾拧水一样泼,从屋檐哗啦啦打下来。 斜飞的雨丝沾湿了小知青柔软的乌发。 李跃青垂下视线,看水鹊一眼,“他都二十八了,下雨不会自己躲?” “噢。” 水鹊转回去,盯着地坪上因为铺得不平整而积起来的小水洼,雨点打得叮叮咚咚。 燥热的温度退去,让西瓜放一下午也不会放坏。 李跃青蹲下来,随口问:“你不吃了吗?西瓜。” 水鹊扣了扣手指,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细声低语:“留给观梁哥回来吃,他在外面跑一天了。” “……” 李跃青把西瓜籽吐到了米糠盆里。 他冷冷地问:“你们两个,没有背着我,有什么过度的牵扯吧?” 李跃青问法比较隐晦,没有直接问这两个人是不是背着他在谈对象。 水鹊压根藏不住事情,他眼皮覆下,不敢面对李跃青,留给人一个坐着的背影。 还抿抿唇,装作轻松玩笑的语气,“没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李队长就像是哥哥一样,看我身体差照顾我而已。”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还生疏地称呼起李队长。 李跃青扯了扯唇角。 像哥哥一样? 哪个哥哥? 好哥哥?还是情哥哥? 李跃青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你不觉得,我哥年纪大了一些吗?和你——” 不是很般配。 叮叮当当的车铃声从村口飘荡过来。 水鹊一撑膝盖,欣喜地站起来,“肯定是观梁哥回来了!” ……… 暴雨来得突然,在县城里还是晴空万里,是回城过了黄泥圩的地界,闷雷一震,仿佛响在脚下,天上就开始下起刀子雨。 李观梁原本在晴空底下踩得就快,车前的篮子里团团挤着一块破棉絮布,后座上绑着鞋盒。 雨一下起来,他神色慌张地把外衫脱下来,盖在车前篮上护着。 上了年头的自行车,在风雨中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劈头盖脸而来的雨势,像是鞭杆子驱打快牛。 快些,快些,还需要再快一些。 李观梁抬不起头,胸膛闷着一口气,蹬动脚底踏板,黄土路上留下一道用力的车辙。 雨水很快集聚到身后的车辙里,变成奔流的极细小溪。 到了最后的青石板麻石沙的道路,李观梁抹了一把脸上冰凉凉的雨水,掀起眼皮,远远的,视野里容纳进一只金黄蝴蝶,立在路口等着他。 水鹊身后披着棕叶蓑衣,高兴地挥挥手。 他动作一大,身旁撑着老油布雨伞的李跃青,当即不耐地轻啧一声,“别乱动,想要被雨淋湿感冒吗?” 雨下那么大,就这村道到这两三里路的距离,他哥又不是会迷路了回不来,非要到路口等。 李跃青只好翻出蓑衣和雨伞来。 李观梁在水鹊去那边一段路下了车来,快步推着自行车走,“快回去,雨太大了,快回去。” 水鹊:“嗯嗯!” 他抬腿跟着李观梁走,李跃青要拿伞撑着他,也只得亦步亦趋紧跟着走。 李观梁将自行车停在了屋檐下,这会儿没大风,雨直直地下,虽然大,但不会刮进屋子里来。 李跃青收了伞,皱紧眉头问:“怎么不在路上避雨再回来?这是急雨,多等一阵就停了。” 李观梁摇头道:“等不得。” 他也不管自己像是河里捞起来那样形容狼狈,急急地拨开车前篮子上蒙盖的外衫和破棉絮布,检查里头盖着的东西。 水鹊探头好奇地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他看见三个薄油纸包裹的长条,一端还有木头棍子。 眼睛晶晶亮,水鹊道:“是冰棒!” 李观梁从篮子里拿出冰棒时,眼角余光偷看水鹊,又低头,“对,是冰棒,我回来的时候在城里街上看到的,没见过,一问才知道,带回来让你们尝尝。” 但是看水鹊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观梁恍然才想起来,小知青是海城来的。 不像他这样的村野人,夏天口渴了,喝生水、喝粗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像是严冬腊月才会结出来的冰锥子、雪杆子。 他问了街头叫卖冰棒的人,那人小心打开木头箱子,里面铺了厚厚的棉被布隔热,中间一根根薄油纸包着的就是冰棒。 县城里有个制冰厂,但是离谷莲塘太远了,也知道庄稼汉不会浪费这钱,没人到这里来卖冰棒。 最贵的奶油冰棒,一根一角钱,他买了三根,又问卖冰棒的扯了点破棉絮布,怕太阳大,回去的路上晒化了,对方本来不愿意,李观梁付了五角钱,他就用棉布严严实实地帮李观梁把冰棒包起来了。 李观梁蹬动脚踏,风驰电掣地扬长而去,生怕慢一点点那冰棒就全都化成水。 虽然后半程下雨,好在有棉布和衣衫遮住,没怎么打湿。 李观梁剥开薄油纸,纸上滋溜溜滴水。 眉头紧紧锁起来,“还是化了。” “没有化得很严重。”水鹊知道他辛苦带回来的,握着他的手腕,凑上去抿了抿冰棒上化的水,唇边旋出涡儿来,“是甜的!” 湿红的舌尖在李观梁眼前一闪而过,将他的心神全一并带走了。 李观梁不知所措,光会痴愣点头,“嗯,嗯。” 给小知青一笑,迷成什么样了。 李跃青低嗤一声,拿起剩下两条冰棒的其中一条,“有我的份?” 李观梁:“吃吧,一会儿全化了。” 李跃青往屋里头走,“谢谢哥。” 李观梁陪水鹊坐在屋檐底下,静静看雨。 他剩下的那根冰棒没动,看水鹊快要吃完了,就把自己那份递过去,下雨天气凉快,只比刚才化了一点。 李观梁:“还要吃吗?” 水鹊嘴巴还是馋,但还是礼貌地往回推了推,“你吃吧,你不是还没吃吗?” 李观梁道:“奶油是甜的吧?我不喜欢特别甜的食物。” 水鹊嘟囔:“这个甜是不腻的,你先尝尝,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他刚吃完一根冰棒,唇上是晶莹剔透的,嫩润得像是啫哩粉果冻。 李观梁怔怔地盯着看,“……我能尝尝?” 水鹊捏着那半化的冰棒,“当然可以啊。” 为什么这么…… 问? 心音最后一个字,在李观梁凑过来的时候,卡顿住了。 滴答,化了的水落在地上。 李观梁贴了一会儿,面红耳赤地退开,薄唇抿直成一道直线。 原本不怒也自带三分锐利的鹰目低着不敢去看水鹊。 听到小知青不满地咕哝道:“我不是让你尝尝冰棒吗?” 李观梁讷讷出声:“我就不吃了,这根你吃吧。” 水鹊没明白,“怎么了?” 还没试过呢? 李观梁手足无措,擦擦裤摆,局促地从凳子上起来,“太甜了。” 他刚刚一抿嘴,尝过了。 最后那根冰棒留给水鹊吃,李观梁转头到自行车后座那里解开绑住鞋盒的带子。 鞋盒是纸盒,雨大打塌了,不过里头的是凉鞋,没什么影响。 说是白色,其实更接近那种透明的颜色。 大小合适,雪白脚背和淡粉杏仁似的脚趾,能看清楚。 水鹊坐在椅子上,撑着手,问道:“送给我的吗?观梁哥,这要花你不少钱吧?” 那鞋子的尺码也不可能是给别人的了。 李观梁:“三元钱,不多,我今天卖米,大姑给了三十。” 亲戚之间,肯定不会收钱太贵,何况要是他再进城卖米,像黑市那样五毛钱一斤的价格,被抓起来那就是打实了哄抬物价,百口莫辩。 李观梁觉得三毛一斤差不多了,未雨绸缪也好留条退路。 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剩下的钱攒起来,我初八又再进城卖米一趟。” 李观梁决定明天到供销社门市部,报上自己要预购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 “观梁哥,就送到这里吧?”水鹊小声道,“不然知青院里其他人要看见的。” 李观梁点头,“好。” 他像个浸水的木鱼,敲不响,不会那些滑头年轻人的柔情巧言,只会听水鹊的话。 水鹊翘了翘唇角。 多亏了男主的哥哥,让他一天挣了好多软饭值,程序判定的软饭值是根据物价来的,一角钱就能进一个。 他懒得踮脚,于是扯了扯李观梁衣角,“你低头。” 李观梁依旧听话,俯身低头。 唇角擦过温软的触感,点水即离。 水鹊拎着鞋盒,三两步逃开,又转回身,青色上衫衣摆随晚风旋起。 俏生生的小知青,笑脸被夕阳染着柔和金色,冲他摆摆手道别,“观梁哥,明天见!” 等到人都再转方向回知青院了,李观梁才迟钝地摆手,又呆头呆脑地收回。 蝈蝈在豆苗架子底下、在篱笆墙角落叫了起来,唤起柳梢头的一半白月亮。 另一头夕阳还没完全落下,知青院炊烟袅袅。 院中钻天杨不像芭蕉林那样茂密,戴着眼镜的青年一眼就见到了,院外不远处,依依不舍和男人分别的小知青。 兰听寒敛起眸中冷光,薄唇重新上扬起温和的弧度。 他正在洗米,问水鹊:“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水鹊没设防,说了一半真相回答他:“李队长从城里探亲回来,请我吃冰棒,我就多待了一会儿。” 兰听寒颔首,没再问什么。 但是等到夜深蛙鸣的时候,水鹊躺在床铺上,不大舒服地向外侧翻了个身,眼皮微掀起,差点让床边立着的高大身影吓一大跳,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听寒哥……你晚上还不睡,做什么啊?” 兰听寒静默了一阵,坐到床沿。 出声问:“你是不是在和李观梁谈对象?” 水鹊揪紧被子,兰听寒还没等到回答,先看清楚了人惨白的脸色和额际一片汗涔涔,心中一慌,急切地问:“怎么了?是疼?” 水鹊咬住唇,殷红当中压出白痕,话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肚子痛。”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兰听寒。 兰听寒稳稳回握住那发冷的手,“我带你去卫生所。” ……… 梁湛生前不久才见过这个患哮喘的小知青。 他胸口前挂着听诊器,立在杉木床边,掀了掀眼皮,“吃了冷西瓜?吃了多少?” 水鹊垂着脑袋,点点头,弱声补充:“大半个吧……还吃了两根冰棒。” 梁湛生笑了一下,“怪不得你的肚子跟着你受罪。” 他给水鹊冲了药剂,喝下去。 夜已经深了,梁湛生是让急促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来的。 兰听寒一人背着水鹊过来,知青院里其他人第二日还要上工,就不再闹醒他们。 卫生员抱出来一床干净的薄被子,给少有的夜晚住院的患者用。 梁湛生转移视线,问兰听寒:“就一床被子,你是守着,还是回知青院去?” 村里卫生所一年到头没有什么住院需求,因此为患者准备的就一个床位。 兰听寒拉过一张木头椅子,坐在床边,对水鹊道:“我守着你睡就好。” 梁湛生嘱咐:“一会儿把煤油灯吹灭了,替所里省着些用。” 卫生所的经费紧俏,中药材都得医生和卫生员自己上山挖,自己下地种。 水鹊吃过药,一夜好眠。 兰听寒后半夜看他没有异样,就趴伏在床边休憩。 天还未完全亮,水田里星星闪着微光。 邮递员脚蹚着露水,把卫生所的门敲得嘭嘭嘭响,“梁医生,有你的信。” 水鹊眼睫毛颤了颤,兰听寒快步打开门,放低声音:“我帮你转交给医生,里面病人还在睡。” “哦哦,好。”邮递员也降低了音量,从军绿挎包里翻出给梁湛生的信件,又问,“这位小哥,你认不认识水鹊?这儿有好几封给他的信件,也没写详细地址,就写到谷莲塘,我没听说过有人这个名字啊?” 兰听寒道:“水鹊正在里面睡,你一并交给我吧,我转交,往后还有他的信,就送到上谷莲塘村东知青院。” 邮递员:“诶好。” 他把一沓信件交给兰听寒。 重新掩上门,兰听寒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最顶上的那封是给梁湛生的,他放到了一边的木柜台上,剩下的三封收信人全写着水鹊。 兰听寒在其中两封的寄信人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以及养父的儿子。 水鹊这时候醒来了,迷迷糊糊地睁眼。 兰听寒说了刚刚邮递员来过的事情,把信件交给水鹊。 水鹊低着头,一边困倦地揉着眼睛,一边拆开信封。 第一封是父亲的,不过水鹊的记忆之前由于大世界的命令封住了,导致他并没有什么对于对方的印象。 似乎不善言辞,书信也写得比较简洁。 问了水鹊怎么没和他商量过就下乡,又问了最近习不习惯一类的事情,后面写已经汇了三百块钱到水鹊在这边的信用社里,让他记得去信用社取出来用。 多、多少钱? 三百块钱…… 一天十分工分是一角钱,那三百就是三千天工分…… 水鹊和77号说:【其实角色完全没有必要去巴结未来的男主吧?这个爸爸好像很有钱诶。】 77号解释:【因为原本的剧情里父子关系没有这么好的,都是77不好,设置错了时空锚点,让宿主胎穿过来变成小宝宝……】 谁能拒绝它77号的宿主宝宝呢? 本来的角色剧情里是哮喘病拖累,让副军长对这个儿子相当失望。 它的宿主一过来,副军长的什么铁血也都化成柔情了。 这些77号当然没说出来。 水鹊翻了翻信纸,发现反面还有字迹。 他三两眼扫完了内容,疑惑地抬眼看兰听寒,迟疑地喊道:“哥哥……?” 兰听寒淡笑,没有说话。 水鹊小声道:“爸爸在信里说给你的信用社账户汇了一点钱,补助一下粮食。” 他没把信纸给兰听寒看,因为里面的内容,读起来有些像是让兰听寒的好厨艺多给水鹊做做饭的意思。 水鹊低下头,又去拆第二封信件,寄信人是水川。 是他的异卵双胞胎弟弟? 他阅读信件,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简洁,甚至利落的笔锋也像了十足十。 前面是简单的问候,末尾写到—— “今年春节过来住吧,我缝补好了小时候你最喜欢的那只小马的腿。” “父亲虽然不说,但他很想见你,我也是。” 水鹊心头暖暖的,是身体自觉的反应,即使他连弟弟长什么样子也没记忆了。 最后一封信,拆开,没有信纸,有张汇款单,以及零落的散钱从里边掉下来,有的是面值五分、贰分的硬币,叮叮当当掉到地面上。 水鹊下床把硬币全部捡起来。 汇款单上是整整齐齐的三十六元。 加上零散的钱币,八毛九分。 三十六元八毛九分。 水鹊盯着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荀定?” 兰听寒问:“你的继弟?” 扶了扶眼镜,兰听寒说道:“看来他是留在城市里找到工作了。” 水鹊不解地坐回床上,回答:“应该是吧……” 兰听寒看了一眼汇款单。 不然也不会有一个月的工资整整齐齐地寄过来。 第17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6) 【真的不能花吗 ?】 又一日清早,水鹊蹲在知青院的地坪前,揪了一把篱笆墙下的野草。 紫花酢浆草,在篱笆墙底下长了两三丛,上面布着淡紫色的小花。 他拔了一根,绷着小脸,把一瓣儿一瓣儿花揪下来。 【也不能换算成软饭值吗?】 水鹊问的是前几天收到的汇款,不过他没拿着汇款单、身份证和信用社的存折去取钱。 77号也很遗憾,【不可以的,宿主,他们大部分身份都是剧情里没提及过的边缘人物,不能算到软饭值对象范围里去。】 而且剧情里,他这个角色不招亲爹待见,也不叫继父喜欢,生母心有余而力不足,导致在村里日子过得穷穷巴巴,家里根本没有汇钱过来帮衬的,不然也不会又是巴结男主又是哄人家的老实人哥哥了。 水鹊幽幽叹了一口气,蔫头耷脑地应答:【好吧。】 那他手里的三百多块钱,却是一点也不能用上了。 水鹊决定改日到信用社里将钱款改为存成定期的,那样还有微薄的利息,就当做是他们寄钱过来他帮忙理财了…… 三百多块钱,如果是吃冰棒,他能吃三千多根。 水鹊想了想,之前吃多了生冷的食物,冰得胃疼,又瑟缩了。 那换个单位,要是买自行车,就买最好的永久牌,他也能买两辆呢,一天蹬一辆,在山上骑行下来都不怕擦坏了心疼。 水鹊设想得很好。 但实际上他压根还没学过怎么蹬自行车,青涩的技术让他平地踩脚踏也会歪倒。 陈吉庆他们也吃完了早饭,拎上锄头,这几天他们的活计不在水田里,在山坡的旱地上,早稻插过了,要分人手去种杂粮。 看水鹊还坐在院子里,汪星问他:“在等李队长吗?” 水鹊点点头。 他现在不和兰听寒陈吉庆他们一道上工,小满一过,因为身体原因,水鹊就被分到新建设好的谷莲塘中心学校里去当老师了。 从知青院到学校,路头远,早出晚归,虽然不是一整天都是课,但下午五点放学,回来也是临近黄昏时分,这时节到了夏天容易碰见蛇,李观梁天天送他。 清脆的车铃响,叮铃铃,叮铃铃,从青石板道路尽头往这边过来。 水鹊赶紧拍了拍手里的草茎叶子,刚刚揪过紫色的花,把他指腹也沾上了隐约的淡紫色。 兰听寒不咸不淡地扫过,男人骑着崭新自行车,破晓而来,车轮碾压青石板,因为路上的碎沙和路边缘疯长的野草,经过时在空气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擦肩而过的距离,李观梁对他们微一颔首。 苏天礼貌打招呼:“李队长,早啊。” 李观梁简短回应:“早。” 陈吉庆看了也纳闷儿,走出一段路了,才自言自语一般说出疑惑:“李队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每天都起早骑单车送水鹊去学校,他还得骑快些赶回来上工。” 从知青院走路到学校,要二十分钟,但是骑自行车的话,五分钟就够了。 李观梁得预留出十多分钟左右的时间,骑车送水鹊去,再回家里放车停好,准时出现在田野里。 下午放工后也是一样的,尽早做完活计分放工,赶到学校里去接了水鹊回来。 听说帮水鹊调到学校去,也是李观梁之前报上去打点的。 这样想来,李观梁作为生产队长,确实对于分到第八生产小队的知青格外关照。 陈吉庆想着,又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说不上来。 兰听寒没说话,回首视线往后望了一眼知青院里的景象。 水鹊亲亲昵昵地迎上去,正和高大黝黑的男人说话。 水鹊稀奇地看了一眼又一眼,他摸摸崭新锃亮的自行车,弯曲的车把像是羚羊角,他拨弄了一下车铃,叮铃铃很清脆。 弯唇,抬眼问:“观梁哥,你买自行车啦?” 前两天送水鹊去学校,都是借的罗文武的车。 李观梁:“嗯,昨天晚上供销社到的货,再借罗队长的单车,他要对我起意见了。”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但确实是前头卖米和送人来回,全是借了罗文武的车,虽说两人一个大队里的老熟识,但再这样麻烦占着车也不好,村里有人赶集或者其他的需求,也需要向罗文武借车。 “这车是送你的。”李观梁垂下眼,好像不大好意思,“你骑着去学校方便。” 他说着,车头交给水鹊。 水鹊赶紧晃晃头,他飞快地坐到后座上。 “我不会蹬自行车啊。”水鹊理所当然道,“要观梁哥你送我去学校。” 供销社那边的人知道是李观梁申请购买的自行车,送到他手上了算这么回事,岂不是惹人怀疑? 万一男主这会儿就怀疑到他头上来,直接说他为了钱骗他哥谈对象,那就不好了。 水鹊还有好长一段剧情进度要刷,不能那么快败露。 况且听李观梁说,钱是到城里卖米挣的,那样还是让自行车留在李观梁家里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往城里做生意,又方便赶集,水鹊的软饭值靠他就能滚滚地来了。 水鹊还未具体了解往城里私下卖粮的危险。 他就是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轻声问:“你不想送我去学校吗?是不是嫌弃我麻烦了?” 李观梁耳后发烫,碰了碰后脑勺,“没有,不麻烦。我送你,每天都送你。” 他骑上自行车,脚一蹬踏板,树木景象在快速倒退。 水鹊额头抵住他后背,轻轻地笑话他,“那不要,我周末不用去学校,你想送我还不要你每天送。” 李观梁被他笑话了,还呆气地应:“嗯,嗯。” ……… 谷莲塘中心学校,按照现在的学制,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本来应当开九个班。 但是村里的孩子,一大半没送去县城里上过学,剩下一大半又分为上了两年交不起县城小学的学费的,上了三年交不起学费的…… 总之,谷莲塘加上邻村报名过来的一百五十来号孩子,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的,最多也只上过五年级,还只上了半个学期就因为拖欠学费被退回来了。 至于村子里还有些十五六岁往上的青少年,已经是家里的重要劳力,能挣八九个工分,就在田间地头的农业大学里回不来,要读书写字只能等到冬闲,学校给村里所有人开扫盲班,到时候才能过来听课。 学校按照各个孩子的水平,开成了五个班,只有小学五个年级,这样一来,建了三层楼,却只有底下两层用上了,等明年五年级的孩子升学上去,才有个初一班出来。 五个班,却只有四个老师,语文数学要兜底,科学社会课也要包揽。 老师多是上过小学初中的老人,青壮年能耕作劳动的,为了每年村里交公粮达标,肯定还是要在田里干活。 像水鹊这样身体不好,不能参加粗重农活又有知识的年轻人很少,开学升旗的时候,四个老师里,就他一个嫩生生的像小竹苗一样站在那儿。 因为他高中毕业了,上的学最多,就给他安排去带五年级,偶尔还要再带一下四年级。 公社本来还担心,五年级的孩子个头大点也顽皮,不像一二年级的容易吓唬,怕水鹊这样的镇不住场子。 结果开学两三天下来,只有五年级是最乖的,巴巴地望着小老师上课。 公社出资,加上村民筹款,一起修完的这个大工程,学费一个孩子一学期一元钱,还怕有的家庭当下拿不出来,不送孩子来上学,就改为不用直接交学费,在报名时由学校开出单据来,到年底了统一由生产队社员往来账上扣除。 但这样一来,学校里现在的日子也紧巴巴了。 剩下的经费连每人一本书本也做不到,课室的桌子是长桌,一张桌子坐三个人,于是三个孩子才能分享一本课本。 凑在一起看课本,就容易搞小动作。 水鹊好奇地弯了弯腰,凑前看那三个孩子桌前,“你们在做什么?” 桌子上爬着两个小蚂蚁,三个孩子脑袋挤着脑袋在看。 见水鹊过来了,课室里其他孩子的视线也齐刷刷往他们这儿看。 三个孩子“腾”地满脸通红,坐得笔直端正。 水鹊弯了弯眼,“好吧,先和小蚂蚁说再见,下课再一起玩吧,上课要专心。” 他们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的,老师。” 今天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新学一篇课文《山雀》,讲到生字的时候,水鹊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一个括号,又在后头跟一个“雀”字。 这是一道题目。 立即就有坐在前排的孩子反应过来,高高举起手,“老师!我会!” 水鹊转过身,是他之前任命的语文课代表,一个小女孩,家里条件不太好,衣服上打的补丁总是比其他孩子的多几个,此刻腼腆而期盼地看着他。 “好,彤彤你来回答。” 名字叫彤彤的小女孩,站起来,“麻雀!” 水鹊笑着点点头让她坐下,在旁边小黑板每个孩子的名字上找到柳云彤,添上“正”字当中的一个笔画。 凑齐了三个正字就能换小奖励。 底下的孩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罗雀”、“黄雀”,其中有一个刚刚看蚂蚁的孩子,闷闷地憋出一个“喜鹊”。 课室里哄堂大笑起来,好朋友叫他的绰号,“竹脑壳儿,你是呆瓜,这怎么是同一个鹊字呢?” 窗外传进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水鹊。” 孩子们左右看看,又笑起来,“第八生产队的李队长不识字,和我们竹脑壳儿一个样!” 恰时铃声响起,水鹊让他们收拾书包放学回家去了。 李观梁立在门口等人,他天天过来接水鹊,大家都认识他,就被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经过的时候又笑话一番,“李队长,你得叫小水老师给你开小灶补补课!” 水鹊没架子,和孩子们熟了,都叫他小水老师。 李观梁惭愧地摸了摸后脑,“是,你们说的是。” ……… 炊烟袅袅的村头村尾,河流上飘着水汽织就的薄雾。 水鹊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晚风把他略微长长的发尾吹起来。 他不吭气,拿指腹在李观梁后背上写字。 水鹊画过的位置,像是窜电一样发麻蔓延上头顶。 李观梁险些握不住自行车的车把手。 水鹊写完了,问:“观梁哥,我刚刚写得是什么字?” 李观梁哪里知道。 水鹊又写了一遍。 李观梁发窘而惭愧道:“我不大识字,更不会写。” 水鹊写在后背上,就更加有难度,他猜也没有头绪。 水鹊问他:“你之前没有去上学吗?” 李观梁老实回答:“家里穷,小时候念过一两年私塾,第二年还欠着第一年的学费没交清,先生叫上父母来骂了一通,没脸再赖着学了。” 他只能连蒙带猜认得几个笔画简单的字,在村里干农活早出晚归也没什么认字的需求,公社开会签名还可以用红指印代替,索性也没再学。 水鹊抿了抿唇,改而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后背上,安慰道:“没关系,那到你家去,我教你。” 李观梁放米煮饭,洗了个手,就回到房里去。 水鹊正等着他,房里有张黑漆长方三屉的木桌,桌前仅一把竹椅。 小水老师敲敲桌子,叫这位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半头的学生坐好。 绷着严肃表情,水鹊站在桌旁,“我教你写字,你可要认真学。” “先教你写你的名字。” 水鹊说着。 李观梁忽地出声打断,看着桌上的纸笔,问:“能不能先学老师的名字?” 水鹊顿了一下,“也可以。” 正好巩固今天李观梁在门外听的知识点了。 李观梁对此很有学习的积极性。 他盯着水鹊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水字他认识的,但是在鹊字上,李观梁不止闹了一次笑话了。 头一次是初次见面,第二次就是今天等人放学。 笔交给李观梁。 李观梁模仿字形来写,写了个丑丑的倒装字。 水鹊只好手把手教他写,他侧着身子,圈住李观梁的手来写。 男人喉结无声滚动。 两人的距离贴得太近,李观梁鼻间萦绕的,皆是对方身上甜稠的香气。 他发觉自己无意识绷起的手臂肌肉上,贴住了小知青胸前微微鼓着的软肉。 就那一点儿弧度,经他肌肉挤压平了。 李观梁面红耳赤。 水鹊的眉心蹙起来,他发觉自己没法包住李观梁的手,对方的手成拳状太大了,他控不住笔。 拍了拍李观梁,紧接着像是灵活的鱼儿,游进了对方怀里坐着。 “这样子,你包住我的手,我再带你写。”水鹊觉得自己点子可好了,自顾自赞同,“效果是一样的。” 两团圆润绵软的肉,严丝合缝坐在李观梁腿上,调整位置时还往后挪了挪。 “腾”地热气往头顶上冒,而叫嚣的滚烫血液往底下沉。 李观梁太阳穴突突跳,豆大的汗珠顺下来。 水鹊疑惑地仰起俏生生的小脸,问他:“你是不是兜里放了东西?我坐着不大舒服。” ……… 李跃青才从外面洗了衣服回来,晾到竹篙上,灶房里煮着饭。 他一边往他哥屋里那边去,一边询问,“今晚我做菜?” 屋里突然响起竹椅哐当倒在地上的声音。 李跃青皱起眉头。 小知青抓着纸笔,从房里逃出来,一溜烟儿躲到他后边,揪住他衣摆。 李跃青发觉不对:“怎么了这是?” 水鹊不吭气。 李跃青往房里看。 他哥一个二十八岁的处男,羞愧难当地扶起椅子。 第17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7) 李跃青回头,垂下视线,小知青耳朵都是粉色的云。 大约可以猜想出来,是怎么被男人吓一跳的。 李跃青冷笑一声。 要不是他及时回来,按照这两个人藕断丝连的拉丝腻乎劲,是不是就要在屋里头戏鱼水之欢? 估计到时候小知青让他哥吃到嘴里了,眼里含着泪,哭得薄薄眼皮红成五月的鲜桃,还要问李观梁为什么肚子胀胀的不舒服。 李跃青越想越是窝火,又发掘不出来自己这样心情的缘由。 于是不管不顾地丢下一句,“我去做菜。” 他没心情解决这两个人的争端。 水鹊也不敢往屋里看一眼,手里揪着的衣摆脱离,他就亦步亦趋地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李跃青。 李跃青动作大开大合地坐到灶台前的竹凳上。 剑眉下压,凤眼狭长显出十足的锋芒。 整个人看起来黑云遮顶。 侧过头,拿起火钳粗暴地撂了撂灶膛内的草木灰,干草塞进去,火柴一划,蓬勃的火势一点就熊熊燃起。 漆黑的眼里映着火光。 李跃青一瞥,“跟着我做什么?” 他问的是旁边的水鹊。 水鹊抿住唇,没回答,估摸着还在尴尴尬尬的。 李跃青瞟了小知青一眼,问:“不怕油烟?” 他把另一边的小凳子推到水鹊脚边,让人别像个被罚站的好学生一样站在原地。 李跃青拿了把细柴,膝头一抵,按着将柴在脆响声中折成两半,塞进灶膛去。 烧热锅,再倒油。 他又做起了熟练的韭菜炒蛋。 想到坐在旁边水鹊,李跃青问:“你留不留下来吃晚饭?” 水鹊摇摇头,李跃青因为背对着这边炒菜,没看见他的动作。 水鹊出声道:“我能不能借你的课本?” 剧情里,角色知道明年秋天会公布恢复高考,到冬天就能考试,因此还是准备了一年多的,虽然按照人物性格,估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多。 但是水鹊手里目前没有课本,他带来的行李里边,多数是小人书、连环画还有这个时代的小说。 李跃青漫不经心问:“要什么年级的?小学时候的课本已经卖了。” 他上小学的时候,还帮不上家里什么忙,书本费学费全是他哥一人干活在出,用书本的时候要仔细小心着,尽量没有显眼破损,这样小学毕业后,还能以每本比原价少五分一毛的价格卖给新一届的小学生。 水鹊:“高中的,高中就够了。” 这会儿为了青年尽快投入建设,高中学制仅有两年,不过因为不分文理,所有科目加起来的课本还是相当多。 李跃青顿了顿,“你要这些课本做什么?” 水鹊坐在那儿,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考大学。” 李跃青:“嗯?” 废除高考都十年了,现在只有以推荐方式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他只当水鹊是在说笑的,没有放在心上,李跃青道:“课本多,比较重,留不留下来吃晚饭?吃完我帮你把书搬到知青院去。” 他在炒菜,水鹊想借他的书,就在底下帮忙吹火筒,火又烫,烟又呛,于是眼泪汪汪地点头,“嗯!” 李跃青偏了偏头,淡声:“你到外面去,吹火吹得这么大,我煎蛋都要煎糊了。” 水鹊搬着小凳子就到院子里坐着。 李跃青从瓦罐里拿出鸡蛋来,又敲了两颗蛋进去。 锅里金黄金黄夹着韭菜沫儿的三份煎蛋,他吃一份,水鹊吃两份。 他哥补过头了,今晚吃韭菜就成。 ……… 临近夜晚,燥热的温度降下来,李跃青将洗米洗菜攒起来的水泼在院中瓜架。 外面风大些,空气不闷,李观梁就搬出原本年节烧香拜门口时用来放祭品的矮桌,放在院中地坪里充当饭桌,再搬三张小凳。 他们就围着这小饭桌吃晚饭。 那头太阳尚未完全落下,这头的月亮已经从村边攀上来了。 池塘离得不算太远,蛙鸣虫唱,树影婆娑。 一半黄昏,一半清凉月。 晚饭的氛围有些尴尬。 主要是李观梁多次讷讷启唇要说话,水鹊就慢慢吞吞地挪动屁股下的小凳子,转个方向不看对方。 李观梁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李跃青的视线扫过两人,眉峰微妙地提起来。 扒着饭,吃了两口煎蛋。 吃完饭,由李观梁收拾碗筷。 这是水鹊第一次到他的房间。 李跃青略微有些不自在,立在门口让出道路,“进来吧。” 没有赘余的家具,黑漆两屉木桌竹椅,木制衣柜立在最内侧。 床铺整洁,墙边一个木制书橱,上面果然放了水鹊要找的课本。 水鹊看了又看那木书橱,新奇地问:“你是在哪儿打的书橱?村子里有木匠做这个吗?” “上谷莲塘有个陈木匠。”李跃青说,装不经意地道,“但是这书橱是我自己背杉树回来做的。” 水鹊转过头来,真诚感慨:“你木工真好。” 李跃青:“一般吧,其实很简单。” 他不会发觉自己在听到水鹊称赞之后,模样简直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不停摆动。 李跃青问:“你缺书架吗?” 水鹊明白了他的意思,期盼地点点头。 李跃青又一转话题,“我今夜轮值,要去河边浇稻田。” 水鹊犹疑了一会儿,说道:“你怕黑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跃青怔愣一瞬。 他原意是和水鹊说,自己今晚去浇稻田的话,明天就不用上白天的工,倒作息休息,有多一些时间可以上山砍杉木回来,就可以早点开始做书架。 但是对方好像误会了。 水鹊以为李跃青的意思是让自己帮他顶班,但是他又不会浇稻田,而且晚上田里他还不会走。 他最多能提供的帮助,就是陪李跃青去而已。 水鹊歪一歪头,“不用我陪吗?” 李跃青游移视线,“你不怕晚上有蛇,或者洪松他们会聚在一起讲鬼故事就好。” 到时候,要是水鹊被蛇吓到,或者是害怕洪松的陈年烂谷子鬼故事,抱住他非要他安慰的话,他也不会…… 李跃青对上那双润润的眼睛。 嗯,他也不会丢下水鹊不管的。 ……… 河边浇稻田,通常全是年轻气壮的男青年打夜班,因为这活需要些力气,又要熬夜。 要扒闸门,挖水渠,看毛渠,还要看水泵,又要踩着水头顺沟渠把水引到田里。 顺手还得把稻田水沟边的丛生杂草给拔了。 幸好今晚的月光澄亮,不用打火把也能朦胧看清楚前路。 启明星金黄闪烁。 扒了闸门,水流从河汊里叮咚汩汩涌入沟渠里。 这一夜还相当长,洪松几个人拔了会儿草,就坐在田埂边背水的坡上。 按照惯例,拉拉呱,聊聊家常,就开始搜刮肚子里那点陈年的鬼故事。 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最开始起头的青年人,犹豫了一会儿,“大晚上讲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洪松一拍他的肩头,“赵大胆,你怎么了?前头难不成是清明撞鬼吓尿裤子了,不敢说?” 绰号赵大胆的青年人,偷偷觑水鹊的方向,转而又赧然地盯着自己鞋面,不吱声。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留意到他异常的表现,视线移转。 水鹊坐在李跃青旁边,稍微长了一些的乌发柔软地贴着雪白脖颈。 坐着的时候,双手抱住膝盖,脸颊压在上面堆出点软肉,眼睛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着。 一群愣头青,一时间心中恍然大悟,忽地在意起来。 确实…… 洪松喃喃:“赵大胆,你说的对,好像是不太好。” 万一、万一把小知青吓哭了怎么办? 他们怎么哄? 是不是,是不是得抱在怀里轻轻拍? 道歉还哄不好的话,要再亲亲哭红的眼角? 愣头青们的脑回路突然对上了,个个耳根燥热,佯装咳嗽清嗓子,眼神往天上、地下、河里四周飘,就是不敢看水鹊的方向。 怎么说呢,男生被鬼故事吓哭很奇怪,男生亲另外一个男生也很奇怪。 但如果,被亲的是水鹊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对方哭起来,应该会很漂亮。 这个年纪的愣头青,满脑子粉红泡泡夹杂着橙黄废料。 一道道和心跳声一样飘忽不已的视线,自以为隐蔽,黏糊糊地纠缠到小知青的身上。 如果哭起来,眼尾肯定是红红的,薄薄眼睑晕出粉色,沾着水光。 啊,说不定微圆的鼻尖也泛红。 哭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可能浑身肌肤都是粉粉的 水鹊茫然地发觉,这场青年夜谈会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了。 蛙鸣阵阵。 水鹊打破寂静氛围,悄声问:“怎么了?你们不是要讲鬼故事吗?” 他从前没有那么多朋友,能够和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一起在田野里夜谈,这样的经历对水鹊来说还是很稀缺珍奇的。 李跃青不耐烦地啧一声,问道:“还讲不讲?不讲就去挖渠除草。” 洪松赶紧道:“讲、讲!怎么不讲!” 难熬的三更天,逼得人连声哈欠,走田埂上栽个跟头可能都会就地睡昏过去。 这时候当然要讲些恐怖刺激的来打起精神。 赵大胆说:“我起头先的,那还是我先讲。” “这还是我爷爷和我说的事情。”赵大胆为了渲染气氛,已然压低了音量,让周围人围坐了一个圈来听他说,“那会儿还是几十年前,爷爷清明去拜太公,以前都是大爷爷带着去,但是那年大爷爷摔断了腿,我爷爷一人去。” “他挎个篮子,里头装纸钱、茶水、烧酒和水煮鸡,又拿了把开路的镰刀,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太公的坟,因着前一年雨水丰沛,野草疯长,原本的路也看不见了,坟头更加难找。” 赵大胆说着,恰恰此时起冷风,吹动草叶沙沙响。 他渐入佳境。 “然后,爷爷找了一天,实在口渴,带的茶水烧酒全喝了,还是找不到,决定先回去,往回走的路上,就见到有个卖苹果的老人立着,爷爷口渴,就问他苹果怎么卖?卖的和赶集是一个价的,他就买了一斤,吃到嘴里又酸又涩。” 周围人屏息听赵大胆继续讲。 “但是看老人家卖苹果辛苦,他也就没计较,又问,老人家你怎么在这儿卖苹果,不到山下卖?” “老人回答,我在等人,等人给我送钱来。” 赵大胆:“爷爷低头一看,自己篮子里的纸钱不翼而飞,苹果也变成了坟头经常长的野果子。” 水鹊揪住了李跃青的袖子。 赵大胆:“所以哪儿有人在山上卖水果的?那竟然是个野鬼,后代没有再来送纸钱的,他就在坟头做起买卖生意。我爷爷回去就大病了一场。” 他说完,偷摸地左右瞥了瞥,“我爷爷说,就在这座山,太邪门,后来削成了山坡。” 本来没多吓人的故事,水鹊后面有冰冰凉的东西蹭了蹭,他一转头,吓得他毛骨悚然,跳到李跃青身上,“蛇!有蛇!” 李跃青赶紧把人抱着站起来,原先水鹊坐着的位置后方,果然有一条手臂粗的蛇,嘶嘶吐信子。 一群青年人抓了挖渠的锄头,一哄而上,鬼故事吓出来的劲头全用来除灭大蛇了。 李跃青默默抱着水鹊退出来,拍了拍人后背,“好了,没事。” 水鹊的脸埋在他肩颈处,闷声道:“我想去洗洗衣服。” 原本拔草热出了热汗,方才一吓全化成了冷汗,他短袖外衫里面还穿了贴身的背心,汗湿了风吹又干,黏糊糊的腻在身上难受。 李跃青以为他要洗一洗刚刚蛇碰到的外衫。 就带着人到山坡的另一面,底下是河滩沙冈,沙子白如雪,长着红皮水柳,河里流水潺潺。 水鹊把外衫脱下来。 李跃青没多防备,就见到小知青又双手交叉,捏着白色背心的衣角,一节细长嫩藕似的小臂,向上伸直。 乌发弄乱了,柔软耷拉下来。 肤肉新雪一样白,轻软的微末处顶着嫩红,在凉风里悄悄翘起来。 像是小巧的乌泡儿,圆圆润润,浸泡在井水里搓洗过,纳入湿热黑暗的口腔里,是清甜的汁水味道。 小知青好像是往他这边睨了一眼,又好像只是随意扫过山坡,并没有把李跃青映入眼中。 再轻轻一垂眼,扯下堆到手腕的背心,肩颈线条纤细又漂亮。 李跃青的话音卡在嗓子眼。 今晚月亮太明亮了。 月光落在河水里,像是洒一把碎银,弹弹跳跳,晃动的月色叫他心发慌。 只洗背心,水鹊还要再穿上外衫,他把背心随意地搭在红皮水柳柳梢上。 才套上外衫,大风一吹,携起单薄的白色背心。 直直拍打在李跃青脸上。 背心染透了的甜稠香气,兜头盖脸地糊住李跃青。 水鹊尴尴尬尬地上来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放好衣服……” 李跃青扯下白背心。 一想到手中这薄薄的布料,是如何紧紧贴住小知青那脆嫩豆苗儿似的身体。 鼻间发热。 他觉得自己晚饭吃了煎蛋,可能补多了,以后还是和他哥一样吃韭菜炒韭菜吧。 第177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8) 李跃青发觉自己着了魔。 那晚在河边浇完稻田,破晓时分他回到家里,没有像从前那样熬了个通宵之后倒头就睡。 他躺在加长杉木板拼接的硬板床上,垫着的竹席生凉,报纸糊着朝南向的窗户,光线并不刺眼。 一会儿想到三更夜谈会上,水鹊抱着双膝坐,脸颊压在膝盖上挤得轻微变形。 一会儿想到水鹊受到蛇惊吓,直接钻进他怀里,小脸吓得发白。 李跃青翻了个身,手肘垫在耳下,强行闭上双目。 睡得也并不好。 一觉醒来才是大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躺竹席上睡也能冒汗星子。 李跃青猛地睁眼,更是汗如雨下,脑海里的画面摆脱不去,他狼狈十足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干净的裤衩晾到竹篙上。 李跃青低头,拧住眉。 梦里没有什么太过火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梦见水鹊。 他只是,梦到了那件白色的薄背心,全是那甜稠温香,揉进他掌心里,皱皱巴巴。 李跃青狠狠摩挲过滚烫的后脖子。 随便吃了点绿豆粥,拎了把柴刀上山去挑杉木。 背杉木回去,撂到院子里,他生了个火煮起饭,傍晚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村口广场有人吆喝着卖豆腐花卖凉粉,应该是走街串巷在上下游哪个村庄过来的。 上谷莲塘村口的广场,临着整个村庄最大的池塘,长了一棵几百年的大榕树,又有江河经过,还是进村的必经之路。 夏日傍晚,这处是风口,许多村民拿着蒲扇走出来,坐在石墩石凳上吹风拉家常。 走村串乡的生意人最喜欢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卖东西。 李跃青坐到石头条凳上,看见挑着一担豆腐花和凉粉来的生意人旁边,很快聚集了放学回来的孩子,还有被拉过来帮他们付钱的爷爷奶奶。 洪松捧着碗凉粉过来,坐到他身边,“看什么呢?” “这凉粉还挺好吃的,李二你是不是没带钱,要不我先借你买?” 李跃青没说话,朝前抬了抬下颌。 洪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晚风吹动沙石,车轮碾压过进村的青石板路,后座上小知青对着前面的男人说了句什么,自行车就在生意人旁边刹停了。 李观梁从兜里拿出一毛钱来,买回两碗,一碗凉粉,一碗撒了糖的豆腐花,勺子搅一搅拌碎些,递给水鹊。 洪松看得手上吃凉粉的动作都停了。 水鹊每样只吃了小半碗尝个味道,毕竟之后还要回知青院里吃晚饭,要给米饭留肚子。 剩下的全进了李观梁肚里。 洪松看着,伸长了脖子,瞠目结舌的愣模样。 远处的两人回到自行车上,男人被小知青抱着腰,蹬起踏板,悠悠扬扬远去。 洪松看了看手中的凉粉,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好吃了。 李跃青幽幽出声:“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太亲密了?” 洪松警觉,压低声音:“我听说,二十年前,隔壁的隔壁凹口村有一个男的,到了找媒人娶妻的年纪,对家里说自己喜欢男人,他娘被气得中风了,他爹就拿刀追着儿子从村头砍到村尾,爷爷奶奶拦都拦不住,挥着把刀逼他改口成家……” 洪松面露难色,问:“李二,你说,你哥和水鹊——” “会不会是在谈同性恋啊?” 他话音刚落,李跃青猛地拍了他一个脑瓜崩,“闭嘴,少像王二流子那样瞎扯。” 话是这样警告着,李跃青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正如洪松口中所言,在这样的地方,或者说,哪怕是在城里,不同寻常的性取向必然会遭人非议。 洪松平白被拍个脑瓜崩,低着头不依不饶,“但你不也觉得他们太亲密了吗?” 李跃青誓死捍卫他哥和小知青的名声,“他们就是关系好,这样的多了去了。” 洪松挠头,“真的吗?可咱们哥几个关系也不错啊,你能接受和我吃同一碗凉粉吃我剩下的?或者是赵大胆坐在你后座上抱着你?” 李跃青沉默。 两人一对视,各自背向干呕几声。 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天空更加昏黄。 李跃青出声打破寂静,“你觉得,我和我哥几分像?” 洪松道:“至少有六七分吧?你俩骨相鼻梁一样一样的。” 洪松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 李跃青盯着村口的青石板道路,眼中晦暗不明。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李跃青冷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误入歧途。” ……… 洪松纳闷儿了。 他这段时间,时不时就看见李跃青在水鹊后头跟着,忙前忙后的,又是帮人做书柜,又是在修水库时撂下活,跑到正在旁边树林里上劳动课的班级里,给水鹊班里的小孩子砍柴。 学校的经费不够用,买粉笔都要老师带着小孩,等到每周五下午的劳动课,去山上捡柴、搂枞毛,交到供销社去换钱来。 李跃青帮了一阵,小孩子周五劳动课放学比较早,水鹊笑弯眼和他道过谢,领着孩子们回去。 “……不用客气。” 李跃青这才回到修水库的队伍里。 洪松实在没明白他的举动,凑前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跃青沉着脸,等到放工,人影僻静了,好和洪松解释。 他问:“你觉得,水鹊刚刚和我说话,脸红没有?看出来有没动心的迹象?” 洪松顿了一会儿,回忆方才的画面。 小知青脸蛋淡粉,估计是干活热的,至于李跃青,那就是纯粹看着人脸颊笑出来的小窝儿,醉得脸红脖子粗。 “……没有。” 洪松老实巴交地摇头。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知青没有动心迹象,但是李跃青已经深陷其中了。 他怕说了李跃青又不高兴。 只好摆出好奇的样子,“哥,你这是怎么个计划?” 李跃青同他道出自己的打算。 既然他和他哥李观梁有六七分相似,没道理水鹊和李观梁关系那样要好,却看不上他。 李跃青没立场斩断两人红线棒打鸳鸯,于是决定曲线救国。 如果水鹊喜欢上他,他就可以佯装回应对方的心意,让他哥从感情当中抽身。 然后他再找个契机,和水鹊好聚好散。 这是李跃青能够想出来的,最及时止损还不会过分伤害其他两个人的方法。 否则再继续下去,李观梁肯定会越陷越深,到时候说不定会把水鹊带回家里,供小菩萨一样供在神龛上,虔诚地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洪松听了他的计划,忽地扬声:“那你不是要撬你哥墙脚——?!” 李观梁和水鹊谈男同性恋固然骇人听闻,但李跃青撬墙脚吃饺子岂不是更加荒谬扭曲! 大热天,洪松寒毛直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跃青眉头锁得死紧,“你懂个屁!不然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洪松又消停了,不说话。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一帮同龄朋友,也算是半个发小了。 洪松几经犹豫,还是道出:“但是你目前也没什么进展啊……” 李跃青脸色更臭,“我比我哥差在哪儿?为什么他唯独特别愿意搭理我哥?” 洪松试探:“要我说,肯定是前头王二流子凑出来的好事!你想啊,李队长那时候救了水鹊,几千年来故事里不都是流行以身相许么?” 李跃青脸黑,“凭什么?王升是我揍的,也是我扭送到大队的。” 洪松:“你又没背着人一路跑到卫生所去!我看的故事书多,古往今来的全看过了,什么老掉牙的西厢记牡丹亭,时髦的摩登爱情,我肯定清楚这个理儿!” “依我说……”洪松压低声,神秘道,“我有个妙计。” 李跃青倒要看他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 水鹊从班上一个学生家里家访结束,在山道上往回走。 学校的老师不是每个周末闲着放假的,他们会定时到不同学生的家里家访,了解情况。 有的孩子不在谷莲塘,老教师跑别的村子去访问,一走就要走十几里路。 水鹊的打算是先把离得近的先家访过,那些家里比较远的,他等什么时候农闲放一两天假,李观梁答应了踩单车送他去。 这样就省了路上走的脚程。 山上多是茂密四季常青的杂木林,阳光底下晒得树梢叶子油油锃亮。 清早下过雨,上午天晴了,但林子里还有草茎和泥土混合的潮润气息。 不远处,他就看到有人在围起来的梨树园子里偷果子。 那梨树园是村里生产队有小组负责照顾培养的,不是江洲桃梨坪上那些种下后当野桃野果,村里谁路过能摘一颗尝尝的。 水鹊眉头蹙起来,往园子里走去,扬声告诫道:“是谁?不准再摘梨子!不然我就去叫人过来了!” 他紧紧抿住唇,小脸绷着,满目严肃。 正义感十足地进去,想要制止那个人。 结果离得远还不知道,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比他高了一个头,脸上蒙着黑布,一看就不好惹。 偷梨贼粗声道:“竟然敢干扰你偷梨大盗的好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撸起袖子就往水鹊过去。 水鹊想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使劲挣扎,还咬了对方手臂,踢了对方膝盖,结果还是被反捆到梨树下。 水鹊挣动不开绳索,偷梨贼是有备而来的。 “梨子还没熟,你做什么不好,要来生产队的果园里偷梨?”水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要是饿了渴了,可以去江洲桃梨坪去摘野果子。” 他好言相劝,说话温温软软的,让人听了心里舒服。 偷梨贼顿了一下。 一个小石头滚到他脚边。 偷梨贼又桀桀猖狂地笑:“谁准你对偷梨大盗说教?长得这么水灵……” “我今日不仅要偷梨,还要偷花儿!” 偷梨贼没掐住嗓子,原本的嗓音音色很年轻,让水鹊听了莫名觉得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 黑面偷梨大盗狞笑着,就要动手。 水鹊瑟缩起来,后背抵着树,也没有地方能躲避。 李跃青满脸不耐地被洪松带路过来,一见园子里的情形,凤眼危险地眯起。 一个飞踢从侧方过来,把偷梨贼踹开了。 “嘶……” 偷梨贼倒在地上,倒吸凉气。 李跃青沉着眉眼,把捆住水鹊的绳索解开,缓声问:“没事吧?” 水鹊垂下眼,自己揉捏了手腕,心中有疑问,“你怎么路过这边?” 洪松使了个眼色。 猫着腰蹲在杂草垛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一扯机关,梨树上的篮子倾倒,紫红野花飘飘扬扬地洒落。 花瓣雨包围住两个人。 水鹊疑惑地抬手,接住一瓣儿花,“这是什么?为什么梨树不落梨花?” 李跃青:“……” 他掀了掀眼皮,觉得自己有病。 他怎么会信洪松神神秘秘,打包票策划的什么英雄救美? 刚刚一进来,他下意识完全忘记了洪松交代的事情,还真以为园子里有歹人。 李跃青直直走过去,扯起偷梨贼的黑布头套,“……赵大胆。” 水鹊反应过来了,“你们……” 他看了看李跃青,又看了看地上的赵大胆,另一边的洪松和两个青年。 唇颤了颤,垂落身侧的手揪紧衣摆,水鹊轻声问:“你们是在故意耍我吗?” 鸦羽似的睫毛覆下来,水鹊小声喃喃:“耍我很好玩,对不对?” 小知青,好像难过了,生气了。 在场的青年意识到这件事,咽了咽口水。 “等、等等。” 李跃青被捆住,背靠着梨树。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和他一起被捆住的,还有赵大胆和洪松,三个人是主犯。 另外两个只负责扯机关的,在一旁罚站。 李跃青低下视线。 水鹊正抿住唇,唇珠压得红洇洇,低头认真绑绳索,还仔仔细细地给他们拴了个贼扣。 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叫你们做坏事!” 好像连生气报仇的样子也…… 怪可爱的。 李跃青后脖子滚烫,他又想去抬手摩挲脖子,但是被捆在树身上,无可奈何。 “不好了!不好了!” 远远地,有另一个青年慌里慌张顺着山道跑上来。 洪松喊他:“罗岗?怎么了?” 是罗文武的侄子,平时也是和他们一起玩的。 罗岗到了这里,气喘吁吁撑着膝盖,也没看清楚具体的情势,急匆匆地说道:“李二,不好了!你哥出事了!现在正躺在大队卫生所呢!” 李跃青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水鹊。 小知青瞳孔微缩,小脸顿时霜白,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往山底下跑去。 第178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9) 水鹊一路跑到卫生所,累得额际沁汗,乌发濡湿了,日光照下来,沾在纤细脖颈上的水珠雪亮。 他下山后又跑了大半个村子,跨个上坡,辛辛苦苦才跑到卫生所前的地坪上,见到门口停的自行车,却不敢往前走去看卫生所里的场景了。 气噎喉堵,用手腕部抹了抹额际的汗,水鹊撑住膝盖,呼了一口气。 天气热,他穿的是短裤,膝盖肉也被空气蒸热泛粉。 平定了呼吸。 水鹊脑子里面闪过了很多,毕竟刚刚来传话的人,说得那么可怕,说人躺在卫生所里大事不好了。 他直起腰来,缓慢的步伐,轻轻上前推开卫生所虚掩着的木门。 男人躺在杉木床上,双目闭着,唇部干燥,面上没什么血色。 衣衫裤腿有尘灰黑渍,手背上有干涸后的殷红血迹。 头上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绷带。 水鹊唇瓣颤了颤,他哪里见过这样场面。 脚步简直是虚浮得轻飘飘走至床前。 眼睛红红,抽抽噎噎地问:“观梁哥……你是不是要死掉了?” 明明今天清早才给他送了肉过来,和他说进县城里卖米的。 李观梁从闭目休憩的状态中被唤醒,一睁眼就见到水鹊脸色苍白,眼睛红红,像是一只白色兔子。 他失血后许久未喝水,脑袋晕沉,嘴巴又干燥,自然说不出话来。 李观梁伸出手去,水鹊牢牢握住他的手。 梁湛生从屋里出来,立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递过去茶杯给李观梁,“水。” 李观梁撑起身坐在床上,接过梁湛生递的水,润了润嗓子,声音粗哑道:“水鹊,我没事。” 又把杯子放到床边的桌上,对梁湛生点头,“谢谢。” “那、那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水鹊看他头上缠绷带,显然不信,惴惴不安地询问,“你是不是骑自行车摔了?还是、还是让人家打了?” 卫生所门口两人同步过来,是李跃青刚到这边,正巧碰上了回家停好自行车下来的罗文武。 罗文武看了眼后头跟着李跃青下来的几个年轻人,“跃青,你来,其他几个儿,回家里去。” 洪松赵大胆他们面面相觑,政治队长都这么说了,说明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不适合他们掺和。 他们做了一个拉起嘴巴缝的动作,最后向李跃青道:“李二,大家都是朋友,要是你家有什么情况困难的,记得和我们说。” 李跃青冲他们点头。 一进门就见到水鹊正拿着茶杯给人喂水,细声弱气地问:“你真的让人打了吗?” 罗文武从后方走进来,闻言,摇头感叹道:“还别人打他,他一个打十个不要命的。李观梁啊李观梁,李队长,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半个我看着长大的,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莽啊?” 李观梁低着视线,愧疚不安,“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多。” 手足无措地接过水鹊递来的茶杯。 李跃青观察过他的伤势,皱紧眉头,“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文武沉着脸,一路上李观梁都和他交代了。 “他前两次往县城里去卖米,跃青,你知道吧?” 李跃青闪烁了一下眼神,迟疑地应答:“嗯。他说去给大姑家送米。” 他确实留意到阁楼上储存的米变少了,但反正每月大队会发给每家足额口粮,家里的自留地种的早稻等端午之后又快收获了,左右家里就两兄弟,不缺饭吃,李跃青就没多在意。 他和水鹊一样,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他前两次骑着个自行车送米,早被人盯上了,”罗文武对李跃青道,“你哥要是卖米只给你大姑买还好,一扩大经营对象,又是按照黑市的价格对半砍来卖,事不过三,黑市那群不怕死的打靶鬼,不得抓他进巷子里商量?” 罗文武今日刚巧到县城里开工作会议,回来时候急着回去做饭,绕小路就见到一条巷子口倒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 心中的直觉不安,他进去就见到里头李观梁以一当十,十荡十决,但对面这么多人,还抄着家伙,又不是三头六臂,肯定有闪避不及的时候,不就让人一个闷棍打破了头? 罗文武假作过来打击黑市的,装腔作势,把那群人吓跑了,这才上去搀扶李观梁。 这边混乱了一阵,肯定也不能送县城医院了,怕再留就真引起了巡逻的公安注意,火急火燎,罗文武领着一头血的李观梁回大队卫生所去。 刚来那副样子,头破血流的,让梁湛生吃了一惊。 罗文武眉头皱得像沟壑,眼角纹路都发愁,“观梁,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和大队里说?缺钱了可以先赊账,何必做这事儿,招惹上城里黑市那一帮人?” 李观梁低着头。 要是社员家里有急用钱的情况,确实可以往公社里找会计打支条,等到年末发工分钱再从里头扣除。 但是一年到头来,一个青壮年辛辛苦苦不落一天活儿,也才挣三十五元钱。 要是把余粮卖给公家,收购的价格压得那样低,一文不值,谷贱伤农,还不如留在家里自己吃。 李观梁心中如此无奈地想着。 水鹊坐在床边,牵了牵他的手,小声道:“观梁哥,你别去了吧?好不好?” 他不知道原来城里卖米还这么危险。 剧情进度慢一点就慢一点,软饭值少也没关系,肯定比不上重要角色的性命,要是命都没了,小世界说不定也要危在旦夕。 罗文武虽说觉得两人的氛围有些奇怪,但他完全没往其他的方面想。 只是劝李观梁:“好好听人家知识青年的话知道吗?一个劲地莽冲,我都怕下次进城里开会,就要到公安领你的尸体了。” 李观梁惭愧地应:“是,是我让大家担心了。” 罗文武不再多说,道了别,该要回家煮饭了。 梁湛生立在一旁,方才只是听着,这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他并不表态。 见李观梁要下床准备回去,梁湛生才出声:“还想留条命,就多躺在卫生所里观察一个下午,回头你倒在水田里,我还要出急诊。” 要是急诊来不及,小知青就要披麻布给人哭丧了,来年清明还要作一场小寡夫上坟。 梁湛生眼神幽幽,扫过两人。 水鹊赶紧把李观梁按回去,“观梁哥,你还是先躺着休息吧,我一会儿,一会儿给你送饭来。” 李跃青沉默一瞬,从椅子上起身,“我回去煮中午饭。” “水鹊。”李观梁叫住他,从心口的衬袋里拿出一个物件,“这个给你。” 水鹊接过他手里的包装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李跃青已然走到门口,闻声站定了,转过头去看。 水鹊垂眸打开包装盒,一支崭新的、漂亮的钢笔,银色外壳线条流畅,笔身锃亮。 李观梁:“之前你不是说笔摔坏了?我就想着买支新的给你,回去试试好不好用?” 他不懂什么钢笔牌子,这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推荐的。 水鹊摸了摸钢笔,又抬眼看对方,吸吸鼻子,鼻尖红红的,“谢谢观梁哥……” 感动成什么样。 然后才慢慢吞吞地跟上李跃青的步伐,走出卫生所。 李跃青看他眼尾薄红,心头不知道为何不爽利,说:“哭丧着脸做什么?我哥还没死呢。” “就是我哥死了,又不是没人照顾你——” 我又不会不管。 李跃青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因为小知青生气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嘴。 水鹊绷着小脸呸他,“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李跃青神色收敛起来,低着眉偏过头,“嗯。” ……… 水鹊当晚没回知青院睡,他不放心李观梁,李家有当做客房收拾出来的空房间,他就睡在李跃青对门,李观梁隔壁那间。 李跃青有起夜喝水的习惯。 从厅堂里倒了茶水回来,他神使鬼差地敲了敲水鹊的房门。 只是担心对方认床,睡不习惯而已。 房门却自动地往里退了一道缝隙。 李跃青左右看过走廊,手上不经意轻轻一推,侧过头看向里面。 窗边的床铺上,空空荡荡的。 扫视过房内,没有人影。 李跃青皱眉,退出一步。 旁边李观梁的房门,竟是虚掩着,此时无风自动地留出一道空间。 从里传出轻微的呜咽声,还有啧啧水声。 像是打开潘多拉盒子,李跃青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月色笼罩房内的床铺。 男人背向这边,黝黑肌肉压抑着,沟壑起伏,埋首像是大快朵颐的野兽。 在他怀中雪白泛粉的小知青,双腿挂在男人精劲腰上,月光当中,承受不住地后仰着颈线。 嘴巴显然被亲吻过,唇珠鲜红,因为咬着手指而被压扁。 红洇洇的口中,不断溢出抽噎与呜咽声。 李跃青盯着,握拳扣紧了门扉,手指简直要掐进木门里。 窗外芭蕉林被风一吹,在暧昧的夜里簌簌作响。 男人略一挪动了位置。 李跃青的视野里,忽地瞧见了对方怀中人那粉白的胸脯,湿淋淋一片。 圆鼓鼓的软尖抖颤,被男人吃得像是六月烂熟的流汁蜜桃。 吱嘎的门响。 小知青发觉了什么,泪眼婆娑地往门口睨过去。 伸出小臂印着红痕的手,细声细气:“跃青哥……” 李跃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后背大汗淋漓,淌湿了衣衫。 他抵住额头,好半晌,翻身下床。 时候还是夜半三更。 李跃青从厅堂的铜茶壶里倒了一大杯枫叶茶。 咕咚咕咚,冰凉下肚。 又在院里吹了会儿冷风,这才回去重新睡。 路过对面水鹊的房门。 李跃青忽地停下脚步。 万一真像他梦里那样,两个人背着他…… 怎么办? 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不能让他哥彻底犯下错事。 以防万一,检查一下水鹊是不是睡在原本的房间里。 李跃青艰难地转了个方向,扣响对门。 房间里头朦朦胧胧的一声,“嗯……?” 房间外,李跃青哑着嗓子,“水鹊,开门,我……” 第179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0) 水鹊睡得迷迷糊糊,拉开门扉,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李跃青脑子一抽,“我就想看看你睡着没有。” 水鹊无语凝噎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声音软绵绵地抱怨着反问:“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看我睡着没有?” “不是,呃,我……”李跃青扯开话题,左右看看他,“有蚊子咬你了是不是?” 李跃青指了指他衣领。 水鹊茫然,拨弄了一下半敞开的衣领子,低着头去看。 但视野受限制,自己肯定看不见的。 李跃青趁着时候看清楚了里头锁骨和脖颈,甚至一小片胸口,通通没有什么暧昧的红痕。 他松了一口气。 旁边吱嘎一声,李观梁边穿着衣衫边走出来,“发生什么事情?” 李观梁睡眠向来浅,稍有动静,就会清醒过来,加上头部受了伤,晚上翻来覆去没有入眠。 更不用提有人在房门外说话。 水鹊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起来了?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李观梁摇头:“没事,刚刚出来听到跃青说有蚊子?” 水鹊疑惑地摸了摸脖子四周,“可能有吧……” 李观梁:“我找蚊烟给你房间点上吧。” 村民自家用晒干后碾成粉末的油茶籽壳和山苍子树叶制作的蚊烟,每一根形状都犹如大金条,驱蚊的效果比供销社卖的蚊香要好。 李跃青看着两人,突然卡了壳。 原本打好的要和水鹊单独说的腹稿,到了嗓子眼,绕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李跃青说罢,转身回去掩上门。 背抵着门,按着额头,狠狠地捶一捶,接着又悠长叹息一声。 独留水鹊和李观梁在门口走廊,对视一眼。 水鹊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怪怪的?” 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总给水鹊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即使原剧情里并没有提及男主的情感状态,水鹊还是尝试揣测,“他会不会是失恋了?你不用关心一下吗?” 毕竟才成年,应该还是在青春期吧? 李观梁也不清楚具体状况,他们兄弟俩虽说血浓于水,但彼此不会过多谈及这类情感上的话题。 “跃青有分寸,这类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的。”李观梁火柴一划,点了根蚊烟,白色烟雾缭绕,对水鹊道:“我帮你熏一熏房间,这样就没有蚊子了。” “噢。” 水鹊让开身位让他进房间。 对面卧房却传来“砰”地一下响。 好像有拳头闷声砸在墙上。 男主真的还好吗? 水鹊抱着疑惑。 ……… 李观梁因为受伤,即使他坚持要上工,罗文武也坚定地拒绝了,非要他长个教训,于是这两天第八生产小队的活都由罗文武带领,李观梁只好赋闲在家。 他闲不住,只闲了一个上午,就要出门打柴。 水鹊拗不过他,反正周日他不用上课,干脆就跟着李观梁去了。 打柴的位置在村尾的一大片河滩,说是柴,实际上打的是一种能当柴火烧的蒿草。 水鹊才知道,乡里人有时候念叨的“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说得就是这块河滩边长的一大片一大片青蒿丛和黄蒿丛。 这会儿的蓬蒿丛甚至长得大约有两米高,要是水鹊一进去,准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他就站在河滩的沙冈上等李观梁。 李观梁拿着镰刀进去,农活他从小到大做习惯了,手上动作迅速麻利,镰刀割草唰唰响。 水鹊坐在白如雪的沙冈上,看着蓬蒿丛里黑色的发顶前进,偶尔风吹,蓬蒿丛略微一低,很容易能捕捉到李观梁的身影。 这片河滩辽阔,河汊纵横交错,水洼星罗棋布,边上蓬蒿丛高大,河里芦苇丛密布。 河汊两岸立着大棵绿油油的树,啄木鸟在夏天发出规律的声响。 白色沙冈上长着红皮水柳,水鹊就躲在阴凉柳树荫下。 李观梁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割到了一大片蒿草,只差一大把一大把地捆起来背回家里。 他晚一些要到卫生所给伤口换药。 怕水鹊担心自己,先放下手里的活,回到沙冈上。 水鹊正无聊地用捡来的树枝,在沙面上画画。 看到李观梁回来,亲亲昵昵的,赶紧给递上自己的军绿色水壶,“观梁哥,喝水歇息一会儿!” 特别像是庄稼人的小妻子。 因为这个想法,李观梁面上一红,坐下来,低着头接过水壶。 怔怔看着壶嘴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对着,仰起头,粗大的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的茶水顺下去。 太阳在树荫之外,水鹊有点热,他捏着草帽的一角,当作是扇子那样扇起凉风来。 李观梁默默地把水壶盖子按回去,放到一边,拿起水鹊身侧的树枝。 “你之前教的……”李观梁说道,“我学会了。” 李观梁低眉垂目,抹平沙面,然后拿着树枝在上面一笔一划。 水鹊听他提起这个话题,耳朵尖发烫。 因为之前第一次教人写字,就出了那档子事,他比对方还要尴尬,恨不得代替李观梁钻进地缝儿里去,于是后来把教人写字往后无限期搁置了。 看着对方手上拿树枝,字迹不算工整,有些歪歪扭扭的,写下“水鹊”两个字。 “很棒,没有倒装,完全写对了。” 水鹊拿出夸学校里小朋友的劲头,拍拍手掌,鼓励李观梁。 李观梁定定盯着他,刚才喝过了水,此时口中又隐约干燥起来。 他迟迟出声:“没有、没有奖励吗?” 李观梁天天接人放学,看到水鹊会在小黑板上记录下回答问题正确之类的次数,说集齐正字可以换奖励。 水鹊为了刺激他的学习劲头,微微歪头,顺着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尽量满足吧? 李观梁却又不吭声了。 水鹊疑惑,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方忽地凑前来。 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覆上他的,有点儿没轻没重,将唇珠挤压扁了去。 李观梁扣住水鹊的后脑,他偷听了队里小年轻的聊天谈话,现在知道接吻是要吃舌头的,不像从前那样只会蜻蜓点水般碰过即止。 撬开小知青的牙关,前面还温良顺训,到后面碰到口腔里湿红的嫩芯子,李观梁就昏头了。 水鹊揪紧了他衣领子,蹙起眉,脸颊晕出靡丽的粉色,“呜……” 李观梁狼餐虎咽一般,纠缠舌尖,又扫过颊肉内侧洇出的汁水。 树荫底下两人亲密无间,要是有影子,估计已经交织成一个人了。 李跃青肩上挑着满满的两木桶水,锐利的双目眯起来。 最近天气有些干旱,大太阳,久不下雨,河汊的水位也低了不少。 水田灌溉好歹有沟渠,山边和山腰的旱地却是要生产队的社员们一个个肩挑水去浇灌。 离山边旱地近的那条水圳没多少水了,踩进去也没不过脚面。 社员们得走远了到别的河汊边汲水。 谁知道经过这边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往后退一步,反而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石头,骨碌碌滚动发出声响。 水鹊听见,吓了一跳,来不及看是谁,他有点丢脸地埋首躲进李观梁怀里。 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他是谁了。 李观梁一边安抚他,一边回首望去,红皮水柳掩映之后,只闪过草鞋和黑布裤腿,以及地上洒出来的一滩水迹。 他的眉峰皱起来。 ……… 李观梁打了一大捆一大捆的蒿草回家,有一半分给知青院了,另外一半他摊到院中地坪上,准备晒干再收进柴房里。 傍晚时候,李跃青正在院子里择菜。 李观梁视线掠过他的草鞋,对方现在穿的是青布裤子,和早上出门时的不是同一条。 李观梁问:“洗过澡了?” 李跃青手中的动作一顿,淡声应答:“嗯,锅里还有热水。” 李观梁收了衣服,准备洗澡,果然在澡房外的脏衣桶里,发现了黑布裤,他的眉头沉下来。 洗完澡出来,走到灶房里。 李跃青坐在矮凳上,吹火筒,火光熊熊闪烁,烧着鼎罐饭。 一想到这火筒水鹊也吹过,李跃青整个人又出神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赶紧用力晃晃脑袋。 李观梁出声:“你是不是……” 今天看到了? 李跃青:“对,我喜欢。” 他听也没听完李观梁问的话,这番说完,差点悔得要咬自己的舌头。 李观梁皱眉,“你什么意思?你喜欢男生?” 他原本的打算是,弟弟看见就看见了,也没再有什么可遮掩的,干脆坦诚地说出关系,今晚叫水鹊过来,重新介绍一下,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听到李跃青这个回答。 李跃青看他神色一眼,好像他哥并未往他喜欢水鹊的方向猜,干脆就着原本的说法,继续道:“我喜欢男生,行了吧?” 李观梁搬过另一张凳子,坐下来,神色凝重。 “是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他愧疚地以为是自己的行为不当,带坏了李跃青。 要是这样一来,明年清明上坟,李观梁实在是愧对父母。 “……” 李跃青知晓他哥死心眼儿的性格。 “……不关你的事。” 李观梁还要再问。 李跃青心头发虚,冷硬而干脆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是你的问题,就别和水鹊谈对象。趁早找洪大娘做媒。” 李观梁这会儿不说话了。 李跃青瞥他一眼,说了一句,“咱家又没皇位,香火断就断吧。” 受不了灶房里的气氛,李跃青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喜欢的,我就怎么喜欢。” 走到院外,李跃青忽地哑口无言,卡壳一瞬,才出声:“水鹊?” 好在水鹊才从篱笆门进来,没有听见灶房里两个人说话。 他问李跃青,“观梁哥在吗?” 李观梁听见他声音,从灶房里出来,“怎么了?” 水鹊道:“今天……忘记问你了,下周末中午能不能送我去隔壁村家访?” 挑的中午时间,不会耽误上午和下午上工。 李观梁点头答应了。 好像这院子里只有他哥会骑自行车似的。 李跃青一撇视线,忽地看到水鹊手里还捏着一封信纸,好奇地问:“有人给你寄信了?你家里人?” 水鹊恍然抬起手来,才发觉自己把信也带出来了。 是傍晚回到知青院里,邮递员正好送过来的。 “嗯……”水鹊有些微苦恼的意味,“是我弟弟,他说自己调动到91集团军了,驻扎在湖城,放假了就过来看我。” 湖城是位于隔壁的地级市,算是菏府县所在的江省里,在省城之外的副中心城市。 过来菏府县有大客车,只是再转道谷莲塘,路途会麻烦一些。 李跃青诧异:“你还有弟弟?” “嗯?”水鹊不明白他吃惊什么,又点头,“嗯。” 李跃青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就像外边野狗嗅到了家养犬的气味。 第18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1) 水鹊和李观梁来到凹口村的时候,还是大中午,村口有的人家一手端着碗饭,一手搬了竹凳,坐在门口吹风。 快要连着一个月没有下雨,今天从上午就开始吹风,天边有云翻滚,空气湿润润的。 以防万一,水鹊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塞了件雨衣,是李观梁前几天跟着罗文武到县城开会的时候买的。 一件藕荷色的塑料雨衣,李观梁说这款雨衣只剩下这个颜色了,水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谢收下。 好在塑料雨衣比笨重的蓑衣要轻便许多,也可以叠起来塞进车前篮里。 凹口村的村干道路修得没有谷莲塘村子里的好,全是麻石沙、废弃石灰渣还有碎瓦片堆成的烂路,坑坑洼洼。 骑车不好骑,水鹊下了车,李观梁就推着自行车走。 到村中旁边有棵榕树的位置,三间蒲草盖顶的棚屋,柳枝篱笆夹起来的院落。 水鹊和李观梁说道:“这次来的是彤彤的家,你记得那个孩子吗?” 李观梁点头,他去接水鹊放学的次数多了,班上的孩子也认得好多个。 柳云彤,语文课代表,李观梁记得的,她上课经常回答问题,小黑板上记下来的正字最多。 水鹊轻声道:“不过她家里条件似乎不太好,而且之前听她说父母总是吵架。” 他们走到那家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棚屋里男人高亢的叫骂声,“读读读,就知道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从外头回来,一进灶房吓一跳,饭也煮糊了,你们上学都学什么吃的!” 有个女人从灶房里走到中间的正屋,抱着一锅饭,“你自己在外面赌钱输了,骂她干什么?” 屋里头一直没有孩子的声音。 男人更加气愤,指着女人鼻子骂,“你是大赔钱货,当时收了我家多少彩礼,现在生个小赔钱货,我走血霉摊上你们娘俩,要不是你们,我早发达了!” 他喋喋不休地咒骂个不停。 屋里头突然传出压抑的悲泣声,女人声音低低:“走,彤彤,到外头吃饭,他爱吃不吃。” 女人牵着柳云彤走出来,见到院子里有两个生人,赶紧低头抹了抹眼泪。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孩,看见水鹊,眼前一亮,跑上前去,“老师!” 女人在灶房里放了饭锅,匆匆端了两杯茶走出来,水鹊他们接过茶杯后,她又局促地用衣摆擦了擦手心的灰。 “是……彤彤的老师对吧?” 水鹊点头,“对。” 女人尴尬地笑笑,“刚刚让你们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水鹊和李观梁对视一眼,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水鹊简单地和对方说了一下柳云彤在校的表现,女人边听边笑着点头,“嗯,是,噢,我们彤彤是好孩子嘛。” 水鹊又问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希望等到明年孩子还可以跟着直上初一班。 女人道:“应该的,应该的,好不容易邻村有学校,路途那么近,说什么也要读书的。” 屋里头的男人又跛着脚走出来,叫嚷着:“读读读,读个鬼书,读得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找男的嫁了离家乡,有什么用?!” 柳云彤看她爹出来了,躲到水鹊后面,还紧紧牵住水鹊的手。 女人皱着眉头反驳男人,“彤彤的学费一直都是我交,用不着你来说。” “我看你们娘俩都是翅膀硬了是吧?” 男人说着,就要扯腰间的皮带。 李观梁沉默无言地挡在对方面前。 鹰目锋锐,冷声问:“说话不占理,你就要动手吗?” 他本来就是不怒自带三分威严的长相,此时横眉冷眼就显得凶神恶煞起来,身量又高大,和对面一把干柴似的男人两相对比,简直像是一堵墙。 柳云彤的父亲看了看他,终究欺软怕硬地收起皮带。 李观梁又反驳他刚才读书的观点,“你自己井底之蛙,大字不识,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屋里头午睡起来的老奶奶,一只眼睛白内障,另一只眼睛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指着李观梁,“你、你!你要打我儿子是吧?来人啊!打人了出人命了!” 她向四周围叫嚷着什么王法,什么独子。 柳云彤的母亲扶着额头叹气。 闹剧好一会儿才落幕,柳云彤和母亲把水鹊他们送到村口。 柳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对水鹊道:“老师你就放心吧,我家孩子喜欢读书,肯定会继续读的,还麻烦老师过来家访见笑话了。” “刚刚家里的情况你们也见到了。”柳母黯然伤神,“刚结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准备带彤彤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回去住,彤彤她外婆外公家在谷莲塘里,上学也方便些。” 水鹊安慰了她几句,两边人道别分开。 回去的路上,正正好下雨,不过是小雨,水鹊坐在后座上,披起藕荷色的雨衣,给李观梁头顶戴上斗笠。 李观梁骑车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当母亲真是不容易。县城小学的学费很贵。” 对于村里人来说,一个学期四、五块,确实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柳母还供女儿在县城里上完了小学四年级。 雨势不大,水鹊就和李观梁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悠悠说着话。 水鹊有点儿好奇,“那十年前的学费也这么贵吗?” 他问的差不多是李跃青上小学的时候,毕竟那会儿要李观梁这个当哥哥的供弟弟读书。 李观梁道:“那时候两块六角多,一个学期。” 不过他的压力没有那么大,家里就剩两兄弟,不像柳家上面有老人要养,李观梁即便帮弟弟交了学费,吃饱还是不愁的。 水鹊抱着他腰,“那你们两兄弟关系一定很好。” 难怪剧情里,他骗了男主哥哥的感情,男主会那么生气呢。 李观梁迟疑了一下,“嗯。” 说多好也谈不上,毕竟是父母留下来的骨肉,他当哥哥的有这么一份责任,在弟弟成年之前供人吃穿读书,关心饱暖,一致对外。 要说多的,也就没有了,屋檐下淡如水的兄弟情,可能都是这模样。 ……… 等到李观梁把人送回知青院,雨势突然哗哗地下了起来。 闷雷一个接一个地滚向村庄,风吹得树弯腰,李观梁头上带的斗笠也刮倒在地坪上,如同自行车的车轮子一样骨碌碌滚动。 李观梁冒着豆大的雨滴,把斗笠捡回来。 水鹊把他从屋檐下扯进来,体贴道:“观梁哥,你先留在知青院避避雨吧,一会儿雨小了再回去。” 兰听寒和陈吉庆他们正在堂屋里干活。 这屋里没电灯,不点燃煤油灯,就不大亮堂,但白日里点煤油又太过浪费。 因此陈吉庆只能一手拿着鞋垫子,一手拿着针线,对准天井借光,偏偏又下雨,他乱七八糟地缝补鞋垫。 兰听寒坐在竹椅上,扶了扶玻璃镜片的镜框,手中是竹筷削成的织针和一团红色棉线。 水鹊好奇地上前,撑着膝盖看,“你在织什么?” 兰听寒把手中初具雏形的物件往他脖子上比一比,确认合适,垂下视线继续。 水鹊疑惑地问道:“夏天就要织围巾了吗?” 兰听寒看他,温声解释:“反正这么大雨,不用挑水上工,闲着无事就先试一试。” 他的目光转向门边的李观梁,颔首,“李队长。” 其他人也才从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纷纷打招呼。 李观梁反而比初见时局促一些,在和水鹊确认关系之后,他是第一次踏进来知青院的屋子。 陈吉庆抬着头缝鞋垫,被雨水劈了满脸,抱怨:“一连那么久干旱,一下就下这么大雨。” 苏天连着大半个月负责挑水到旱地浇灌了,附和道:“对啊,昨天玉米地里还密不透风,闷热得慌。” 雨水从天井灌进来。 水鹊回头看向门外,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连日积蓄在地面的干旱暑气,一经过冰冷的雨水浇灌,全都化作青烟跑出来,绕在村头村尾。 李观梁不便多留,水鹊把自己的蓑衣借给他,他戴着斗笠回去了。 水鹊望着门外的雨势吞没高大的人影,轻声喃喃:“什么时候雨才会停下呢……” ……… 雨没有停下,接连落了三天。 在第三天上午,学校接到了公社的停课通知。 教室门口,有的小孩儿穿着雨衣雨靴,有的穿了不合身量的蓑衣,打着赤脚,都是在等待家里人接回去。 水鹊站在门口,要等班上的孩子们全由家长领回去了,他才能回知青院。 李观梁在村里看到了回来得早的小孩,一问才知道上午突然发了停课通知,他回去蹬了自行车,准备到学校里接水鹊。 路上遇到罗岗,是罗文武的侄子,两人打了招呼,问候的时候顺口互相问了去哪儿。 罗岗回答:“我叔让我去守大坝,雨势太大了,提防着可能发洪水。” 李观梁神色一紧,踩着自行车的力道大了,往学校去。 十几年前就发过一次大山洪,李家父母就是在水灾里丧生的,因为没经验,加上大坝水库不完善,村里死了不少人。 所以这几年一到农闲的时候,常常派人去修水库。 好在有惊无险,去到的时候,水鹊和最后一个孩子站在教室门口。 柳云彤的外婆来接她回去,水鹊和她道了别,锁好课室的门窗,才和李观梁一起回去。 才和李观梁说完再见,水鹊坐在门口看着雨势,知青院里其他人不在,可能是趁着不用上工,到供销社买换东西了。 白茫茫雨帘子里却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一个女人。 水鹊仔细一看,是柳云彤的母亲。 心中直觉不好,他重新披起藕荷色的雨衣。 柳母神色慌慌,“老师,见到我们家彤彤了吗?” 水鹊担忧:“不是外婆把她接回去了吗?” 柳母道:“我妈带孩子走到半路遇到了那个死畜生,他把彤彤抢走了,但是我跑去他家里,又说彤彤咬了他手一口就跑丢了。” 她说着,急得直锤胸口,“早知道我怎么也要自己去接。” 水鹊安慰她,“你先别急,我们分头找找,你再回家里看看?说不定彤彤已经回去了。” “我去学校看一看,彤彤不会乱跑的。” 柳母点点头。 水鹊跑到李家,想要找李观梁,踩自行车去学校快一些。 李跃青洗着米,从灶房里出来,就看到水鹊急急忙忙、脸色苍白的样子,“怎么了?” 水鹊简短地和对方解释了事情。 李跃青严肃起来,放下手里洗米的活,从屋里推出自行车,扯了墙上的斗笠一戴,示意水鹊,“走吧。” 水鹊稍一犹豫,李跃青快速道:“我哥被叫去公社指挥室里帮忙了,接下来可能发洪水,他要随时准备开村里的高音喇叭,到时候方便广播通知。” 水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坐到后座上,抱住李跃青的腰,“你、你应该不会把自行车开进沟里吧?” 李跃青神色一滞,不敢置信地发问:“我在你心里这么不靠谱吗?” 他一蹬下脚踏板,发觉水鹊抱他抱得更紧了,于是笑了下,“放心吧。” 黑漆自行车在雨幕里疾驰。 高音喇叭广播里,穿出肃冷声音:“我是第八生产小队队长李观梁,接县革委生产指挥部紧急动员,大江上游交阜镇库坝已被冲垮,洪水越过堤坝,谷莲塘水库已经做好破坝准备!” “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重复一遍,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自行车要蹬出火星子。 火急火燎到了学校,因为课室全是临走前已经锁上的,所以两人分开在操场和教学楼周边寻找人影。 “彤彤——!” 水鹊双手虚作喇叭状,呼唤柳云彤的名字。 “彤彤——!” 雨大得正午的天空仿佛是午夜,天连地,地连天。 雪亮的闪电,如同火蛇一般咬破乌云。 耀火闪闪,之后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水鹊听到了“咔嚓”的声响,他反应慢半拍地望向身侧不远的钻天杨。 10语气急促,“跑。”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方迅疾地搂住藕荷色的人影,李跃青抱着人,电光火石之间就地一滚。 钻天杨的庞大树身,正好砸在水鹊方才站的位置。 李跃青就戴了顶斗笠,方才风大吹到地上滚走了,现在整个人就是只落汤鸡,垫在水鹊身下。 连心有余悸的时间也没有了,滂沱大雨倾盆,学校地处低洼,边上的池塘与河汊里的水已经汹涌地满了上来。 水鹊听到了楼上传来叫声:“小水老师——小水老师——!” 他从李跃青身上撑起来,抬起头看去,原来柳云彤正在二楼,对他们招手。 李跃青爬起来,“彤彤你就站在原地!” 两人立即赶往楼上。 只这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洪峰来临,大水漫江,操场地坪的裂缝也看不见了,稍远的大江中央,发出奔腾的咆哮声。 学校当初建的时候精心选的平地,几乎就是建在下谷莲塘的地势最低处,水越涨越高,眼见着要吞没二楼来。 水鹊牵起柳云彤,对李跃青当机立断地说道:“去楼顶。” 他有教学楼各处的钥匙,打开了锁住的天台门。 最多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教学楼只修了两层。 眼睁睁见着江水已经淹没了第二层的走廊。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再继续上涨。 水鹊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坐下来。 他才发觉胸腔当中的不适,急促地呼吸起来。 李跃青急忙蹲下来察看他的情况,水鹊脸色发白地揪住他衣服。 给李跃青狼狈地拧了一手衣服里的水出来,水鹊有点儿想笑,但是他一想笑,症状就更加严重了。 李跃青无暇顾及其他,问:“你的药带了吗?” 他之前听水鹊提起过,每个月都要到卫生所拿药。 “那个哮喘冲剂呢?” 水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是白菜叶子,摇摇头。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对、对不起,老师,老师,你怎么样了?” 水鹊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埋头到李跃青怀里。 “我靠着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脸色白得要透明,把人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柳云彤一边抹眼泪,一边尝试控制情绪。 水鹊缓了缓,终于缓过劲来。 哭声和这边的情况,也很快吸引了到村子里抢险救灾的军队冲锋舟。 冲锋舟很快从河道那边破浪而来,一条小舟上分配了两名军人,军队里分了一个小队出来,专门负责救援村民。 水鹊昏昏沉沉,周围的声音好像都隔了朦朦胧胧的水帘布,听得不真切。 有人焦急地喊他:“哥哥?” 水鹊被对方抱起来坐进冲锋舟里,才有实感,尽力睁开眼睛来。 骨骼高大硬挺,胸肩疏阔,全裹在军绿色的衣服里。 板寸黑亮,削薄紧抿的唇,双目担心地盯着他。 有点儿熟悉,有点儿陌生。 水鹊好像,突然想起来了。 不止矮了弟弟一个头的哥哥,整个可以窝在弟弟怀里的哥哥,抬起手来,摸了摸弟弟水川的板寸头。 只有短短青色的发茬,摸上去很粗糙。 水鹊好奇道:“小川,剃头发了?” 180-190 第18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2) 水川的同行搭档将小孩儿带到船上。 李跃青自觉地跨进来,坐在水鹊身侧。 水川侧目多看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扫视而过,又迅速收敛起来。 如同部队里警觉的军犬。 确认学校范围内没有其他落难者,冲锋舟劈波斩浪往外面拐出去。 汪洋一片里,三天前还卵石露底的江道,只有黄色浑浊的水流,平时高大的钻天杨仅仅露出绿色的尖顶。 李跃青看了看河中,布着断裂的树杈、漂流的破布以及被撞晕漂浮起来的鱼。 这艘冲锋舟,还要继续搜寻下谷莲塘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受难者。 “还难受吗?” 李跃青侧过头,关切地询问水鹊。 水鹊摇摇头,“我感觉好多了。” 他坐在李跃青和水川中间的位子。 这一排在小舟里是靠前的区域,船头稍显狭小局促,尤其是水鹊左右边两个的青年人,长手长脚,坐在那儿,腿都窘迫得放不开。 青年人精劲的大腿,左右挤着水鹊的。 三人衣料淋得湿润,肌肉温热从紧贴的部分传到中间。 水鹊只好悄悄地尽量并起腿,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规规矩矩,格外珍惜节省空间,像是高中里坐姿端正、格外受到偏爱的标准三好学生。 李跃青看他那乖得纯得不行的样子,心头莫名发痒。 余光一瞥,水鹊旁边军绿上装的青年,正神情肃穆地望向远方搜寻落难者身影。 李跃青忽地偏头低声问水鹊:“这位是你弟弟?亲生的?” “对啊,双胞胎,异卵双胞胎。”水鹊抬起下巴尖儿,有一点骄傲地补充道,“我先出生的,我是哥哥哦。” 李跃青定定看着他神气洋洋的小脸一会儿,忽然掩着唇轻咳一声,耳根发烫地转移视线。 为什么说自己是哥哥的时候,也能这么可爱? 水鹊其实不太明白李跃青为什么还加上后面的一个问题,弟弟还有不是亲生的吗? 噢对,他差点把继弟荀定忘记了。 77号特别高兴地贴一贴水鹊的脸,邀功道,【宿主,是77悄悄把宿主的记忆偷回来了!】 77号为了不妨碍宿主推进剧情进度,平时已经很少说话,只是看到水鹊在和李观梁聊起兄弟亲情的话题时,眼中有轻微的羡慕。 它自己在心中揣测,说不定宿主其实是喜欢和小世界的其他人有血缘或情感链接的,如果这样一来,大世界独自下决定,封存水鹊之前的记忆,其实不大公平,虽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记忆,也是源于77号定位时间锚点的错误。 水鹊在心里又是道谢又是鼓励了77号,把系统哄得晕乎乎地下线了。 李跃青偷觑水鹊一眼。 说实话,要是水鹊不说,谁也猜不出来旁边那个青年人和他是兄弟。 两个人的眉眼并不肖似,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水川五官轮廓峻深,肌肤呈现出小麦色,周身透露冷酷守序的锐气,像是出鞘的剑。 李跃青看第一下就觉得对方不顺眼,哪怕对方和搭档刚刚救援了他们。 虽说心存感激,但是李跃青直觉自己无法和对方和平共处。 至于水鹊,那就大不一样了,眉眼鲜亮柔和,唇红齿白,完全就是水灵灵的纯然长相,像是带着清露的山茶花。 说话软声绵语,做事情又很认真。 除了有点儿太爱撒娇之外,好像没有缺点。 谁都能和他相处得舒心吧? 李跃青认为,虽然自己刚开始对水鹊的态度不大好,但应该没有人会舍得持续恶劣地对待水鹊。 ……像王二流子那样的烂根畜生除外。 经过李跃青方才的问题一提醒,水鹊才想起来要介绍彼此认识。 他简短地左看右看,介绍了对方。 出于礼貌,毕竟是水鹊的家人,李跃青淡声道:“你好。” 水川只是一压低下颌,点头示意了。 水鹊夹在两个人中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到尴尬,小声提问:“那个,你们不需要握手吗?” 新朋友见面,应该都是要握手的吧? 两人的视线隔着水鹊对上,又同步皱眉地迅疾转移开眼神。 水川低声而快速地对水鹊说了一句,“不大方便。” 水鹊哑然,“这、这样吗?” ……… 冲锋舟一路上又救了几个人。 水川忙中还有空隙询问水鹊的近况,以及为什么发洪水还留在低缓的学校内,没有往高处撤离。 水鹊为了不让家人担心,省略了又省略地解释清楚。 水川和搭档把落难者送到后山的高地上,这一次动员得早,而且军方力量和公社反应都很迅速,后山上高地的临时避难营已经搭建起来。 因为谷莲塘人口众多,加上离县城远,人员转移困难,县里政府的会议室、办公室和县委大院里已经安置满了周边离得近的村庄灾民,没有额外的空间能够让这边的村民转移居住了。 所以大家只能暂时住在临时搭起来的大棚和帐篷里,高地上人来人往。 这一次的洪灾涉及了上下游二十多个公社,灾情险峻,军方出动了飞机和船只抢险救灾、运输物资。 水鹊刚上来,其余正在等候的知青匆忙围上来,神色焦急,问他刚刚去哪儿了。 背后的小孩高兴地跑远喊了一声妈妈,母女俩抱在一起。 水鹊抿唇笑了一下,对同伴们道:“对不起,我忘记要留字条了,让你们担心了。” 兰听寒见到水川,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双方点头致意。 水川和兰听寒彼此的态度很生疏,毕竟只是名义上的养兄弟,毫无血缘和亲情基础,水川询问兰听寒:“临时的疫苗站在哪?” 兰听寒指向了最大的那顶帐篷,“处理伤口和接种疫苗都在那里。” 洪水是最大的病原体的媒介,当下又是夏季,获救后要尽快接种疫苗,防止出现感染性疾病的流行。 水川转头,“哥哥,走吧。” 他带着水鹊到中央那顶大帐篷里。 李观梁忙里忙外,火急火燎地运着物资赶回来。 见了安然无恙的李跃青,立即询问水鹊的去处,脚不沾地大步流星往疫苗接种点去。 李观梁撩起帐篷帘子,步伐倏然顿住。 帮忙接种疫苗的医生仍旧是梁湛生,只是对面的人换了,确切地说,水鹊依旧很害怕地让人捂住了眼睛,只是帮忙捂眼安慰的换做了另外一个青年人。 李观梁似乎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卫生所里,水鹊会躲到他怀里,自然而然地寻求帮助了。 后方的李跃青走上来,拍了拍李观梁的肩膀,“对,是的,水鹊是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疫苗注射结束。 水川松开手,垂下视线,把棉球递给水鹊用来按住针眼,“再观察一下吧。” 他们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水川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和水鹊见过面了。 他们父母离异分开的时候,两兄弟还是在小学,好在后来上的是同一所初中,再后来水川被父亲安排进了军校,只能偶尔翻墙出去找高中生的哥哥吃饭,顺便把死皮赖脸纠缠哥哥的男生们扯进巷子里打一顿,然后回军校被逮住挨罚。 等到水川毕业进军队,就更加难以和水鹊见上一面了。 听母亲说哥哥下乡插队当知青了,水川好不容易才申请调动到这边的91集团军服役。 水川问:“最近几个月还有像以前那样犯哮喘吗?几次?” 水鹊扣了扣手指,他怕水川太担心,专门往轻松了说,“没有,没有以前那么严重,就一两次吧。” 水川皱紧眉心,严肃的神情和父亲如出一辙,“真的吗?” 水鹊点点头,“嗯!” 水川又问:“有人欺负你吗?在这边习不习惯?” 水鹊摇摇头,反问:“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水川这才松一口气。 他总觉得,没有他,身体虚弱的哥哥会受欺负。 毕竟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水鹊就发育得缓慢,水川认为是胎儿时期的自己争夺了大部分的营养,才让哥哥出生的时候像早产儿一样又轻又小。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要照顾爱护体弱的哥哥。 水川也觉得本当如此。 他们在同一片羊水里发育,在同一个摇篮里待哺,从小到大的玩具零嘴都是共享,血脉相连,他生来就是要守护着哥哥的。 看到水鹊平安无事,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神情缓和不少。 这时候,李跃青从外面进来,坐到水鹊身侧。 李观梁是队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确认了水鹊平安后,又去清点物资了。 李跃青从他手里顺来了一壶热好的水,以及一包压缩干粮,递给水鹊,像是随口问:“饿不饿?” 水川逐渐皱起眉。 因为水鹊从小就很受欢迎,小学都是孩子就还好,初中起周围桃花不断,相当大一部分还是男生,那种人脸皮厚,很难解决。 水川为了保护哥哥,已经训练出来一种犬类般的警觉。 他抬手,有些想阻止水鹊接受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但是仔细一看,压缩干粮是军队发放的物资,对方又是水鹊在这里的朋友,他好像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拦水鹊。 水川的手收回,搭在大腿上。 李跃青似乎是随口感慨,“你们居然是兄弟,真是没想到,光从外表上不多相像。” 他继续没话找话一般,“听说异卵双胞胎是越长大越不像的,你们小时候长得像吗?” 水鹊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可能会相像一些吧,毕竟小孩子没有长开。” 水川沉默无言地从胸口的衬袋里拿出一块帕巾,是叠得相当方正的,铺展开,里头是一张黑白老相片。 他递出去。 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男人和女人长相年轻般配,孩子七八岁大的样子。 李跃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男人抱起来的小男孩是水鹊。 眼睛乌亮,嘴唇翘翘,玉雪可爱,简直是樱桃桑葚儿。 一看就是家里捧在手上的心尖子、眼珠子、肺叶子。 而站在女人旁边的另一个小男孩,端正严肃地盯着镜头,少年老成。 一看就是李跃青会讨厌的那种类型的小孩。 李跃青指了指照片上的小水鹊,水川却紧皱眉头,把照片重新裹起来,不愿再分享。 李跃青暗地里咬了咬后槽牙。 对着水鹊说话的时候,又重新摆出一副好脸色。 “小时候的你看起来……”李跃青微微停顿一下,“有点儿像是,会被家里人逼着穿小花兜肚,扮成女孩儿避免阎王爷勾魂索命的娇哥儿。” 水鹊怔了怔,也不会掩饰,直白而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小时候我身体太差,妈妈给我到寺庙寄名,扮女孩儿也有一段时间吧。” “好像是三岁到上小学以前都是……?” 水鹊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他转头用眼神询问水川。 水川点了点头。 “小时候大院里玩过家家。”水川被勾起了回忆,脸色不算太好地说,“哥哥一直是被要求扮新娘子的。” 那会儿军区大院里有很多同龄的小孩。 水鹊小时候作的是女孩儿装扮,没长开,模样秀气得很,也没人怀疑。 那群小男孩为了抢新郎的角色争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哭,等水鹊上学了,他们才知道人家是男孩,那时候闹了好一会儿别扭。 水川每次都烦得很。 过家家是他小时候最讨厌的游戏。 他还是更喜欢和哥哥在家里画小人,或者看图画书,什么都好。 李跃青闻言,半撑着下巴看向水鹊,“我还好奇你那时候的照片的,扮新娘是不是要头上戴花?” 水鹊面露难色,犹豫道:“我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大院里确实有几棵白兰花树。” 水川收起回忆,突然声线冷淡地说:“过家家倒是没什么所谓,扮新郎新娘都是无聊的游戏而已。” 他眼底情绪翻滚,有隐忍和厌烦。 “我希望哥哥不要太早考虑对象和谈婚论嫁的事情。” 水川说着,视线扫过李跃青,“毕竟外面有很多坏人。” 他说话意有所指。 李跃青坐直了身体,脸上已然没什么表情。 下颌线条凌厉抬起弧度,冷声质问:“虽然是亲兄弟,但毕竟是弟弟,兄长的婚事恐怕不应当干预吧?” 水鹊坐在两个人中间,完全状况外的茫然。 不明白为什么弟弟突然话里像是有酸枣刺儿一样。 而李跃青语气里像是吞了火药粉末,一点就要炸了。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可能这就是当弟弟的彼此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 水鹊想。 他说:“我还是去外面找观梁哥吧。” 给两个弟弟留出空间,交流当弟心得体会。 第18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3) 水川当然不可能留在帐篷里和李跃青唠家常,只过了没多久,他就从帐篷里出来。 目光扫视过帐篷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仍旧下着雨,但是对比起上午的来已经算是细雨斜风。 水川终于从人影憧憧里寻找到他的藕荷色的哥哥。 半透明藕荷色雨衣兜上帽子,仅露出雪嫩的脸,像是雨雾里打湿的小花,朦朦胧胧。 和小尾巴一样跟着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自己都没怎么吃东西,就在帮人分发压缩干粮。 水川的眉头紧锁。 他在暗处打量着那个男人,时刻紧盯着,鸡蛋挑骨头的程度,试图从对方身上挑出任何一丁点儿不规矩的错处来,打进他需要提防的名单里。 戴着眼镜的青年却无声无息立在他身侧,声音淡淡道:“那是我们生产小队的队长。” 水川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问:“我哥喊的,观梁哥,就是他?” 兰听寒似笑非笑,端的还是温润做派,“对,而刚刚和水鹊一起回来的,是他弟弟李跃青。水鹊身体不好,他们两兄弟平时多有照顾,一来二去,感情也好起来了。” “有时候水鹊夜不归宿,”兰听寒说着,不出所料看见水川晦暗不明的神色,继续道,“但是想到他是留宿在李家,我们知青院的几个人倒是不担心了,毕竟李家兄弟的品格,在村中有目咸睹。” 水川大致了解了李家兄弟的情况,沉着眉,但没有妄下定论。 他再抬起视线。 远处高大的男人,一把扯过水鹊,“小心。” 搬着大货箱的马虎青年,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从前方歪歪倒倒地走过。 要是李观梁不赶紧拉着水鹊,准要撞上了。 水川收回方才下意识想要迈出去的脚。 又见水鹊因为刚刚的事端,后背撞到李观梁的胸膛上,转过来,鲜亮亮的脸上挂着小涡儿,笑得甜丝丝,“谢谢观梁哥。” 肌肤黝黑的男人,摸了摸后脑,“你没事就好。” 两个人的氛围那样和美,身边简直都要冒起粉红色的泡泡。 水川脸黑得似锅底。 起码他从没有在以前纠缠哥哥的男生里,见到和水鹊走得这么近的。 心中响起前所未有的警报。 十万火急,队友跑过来叫住他,“水川!清点人数发现村子下游西边的有户人家一个没到,可能被大水冲走了,叫我们赶紧开冲锋舟再去搜查一遍!” 水川垂落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当机立断,“走。” “小川?” 水鹊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抛下李观梁,匆匆忙忙跑过来。 “你又要出去吗?” 水川颔首。 得到肯定的答复,水鹊就低头急忙地把雨衣的扣子解开了,套到水川身上,“那你穿我的雨衣吧,外面还在下雨,一直淋雨会感冒的。” 水川人高马大,藕荷色雨衣又只合适哥哥纤小的骨架,这雨衣他只能勉强顶在头上。 和水川本身冷峭严肃的气质十分不搭。 让他穿出了两三分不伦不类。 即便如此,水川没有拒绝对方的意思,点头致意之后往冲锋舟那边快步跑去了。 李跃青才接种完疫苗,从大帐篷里出来,又看见了这一过程。 他遥遥望着水鹊。 简直像是糯米糍粑心的菩萨,爱护弟弟,长得又漂亮得不行。 小时候是大院里的乖宝宝,人人抢着和他扮家家酒,长大了是三好学生,背后被男生追着悄悄喊校花,下乡了是小老师小知青,把那一群愣头楞脑的男的迷得晕头转向。 李跃青面上没表情,走到李观梁身侧,接过一半的物资帮忙分发,冷不丁没头没尾地对李观梁说:“哥,你眼光真好。” 李观梁没明白他意思,在忙碌中,喉咙里挤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嗯?” 水鹊又跑回来想要帮忙,李观梁拦住他,劝道:“你到帐篷里去吧,外边雨大。” “好哦。”水鹊牵了一下他的手,轻声说:“那你忙完了要过来避雨陪我。” 李跃青紧紧盯着,心神都跟随那有着淡淡甜香的身影溜进帐篷里了。 一回头,李观梁正在人群当中,分了物资又指路村民去中间的大帐篷里打疫苗,忙忙叨叨。 李跃青咬牙。 他哥就是个打不开的闷葫芦,撞不响的钟,家里犯穷气,人又犯呆气,简直一根桑木扁担! 怎么想,他哥都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和人家海城里的知识青年怎么谈得到一处去? 李跃青分析了一番,总之,不大看好两个人的感情。 ……… 江水还是涨满江面,奔腾横流着。 比洪峰时候水位是降低了,但雨丝仍旧连绵着,要等水彻底退去,才好回到村庄里。 老人们立在外头,望着黄昏里看不见绿色稻禾尖的水田直叹气。 一摸口袋,发觉烟袋子也在逃难时,落在半路了。 水鹊在和知青同伴们说话。 他坐在草垛上,抱着膝盖,问陈吉庆:“你真的真的把小黑送到楼上了吗?” 陈吉庆信誓旦旦地点头,“当然了,小黑和它的兄弟姐妹我全赶到阁楼去了。” 这里说的兄弟姐妹,并非是李观梁家里那些和小黑一母同胞出生的小鸡苗。 而是知青院后来买回来养的另外一群小鸡。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有没有记得给它们添上食物?” 陈吉庆拍拍胸膛,“放心吧,你吉庆哥是什么人?直接把一袋子米糠撒上去了。” 众知青的视线转而盯着他,不说话。 陈吉庆讷讷道:“情况紧急,我回去会收拾的。” 夜色落幕,大家只能分在各个铺着秸秆草垫的帐篷里睡一觉,估摸着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河水水位恢复,就可以回到村庄里各扫门头屋里水,再把田垄里的河水排出去,扶稻洗苗。 只可惜稻禾泡了一天半夜,不说水稻绝产,减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谷莲塘里的都是得天独厚肥水田,年年收获颇丰,只有遇上这样的天灾,才落得落魄的年景。 帐篷里唉声叹气此起彼伏,在担心今年还能不能交上公粮,完成上头的指标。 罗文武只让大家放宽心,上头免了夏季的公粮,首要的是打起精神来恢复生产,届时有拨款赈济,发放统销粮和布给受灾的每家每户。 落下了社员们心里的石头。 月上中天,帐篷里这才鼾声四起。 底下秸秆草垫肯定睡得不舒坦,李观梁不知道从哪里揽来的棉花,铺到上面,又在上方用布遮上,才叫水鹊睡下。 烧了些驱虫的草,帐篷里倒是没什么蚊子了,但是毕竟是夏天,仍旧闷热,像是睡在蒸笼里。 反正李跃青燥得睡不着觉。 也可能是因为水鹊睡在他身侧。 李跃青静悄悄地瞥一眼。 为了透气,帐篷帘子是没合上的,他们在通风的门口边,月光和碎银子一样撒下来。 水鹊原先是平躺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李观梁,倒是面向他了。 李跃青屏息敛声。 凝神数着小知青的覆下来的长睫毛。 似乎是睡得不踏实,没等他数完,水鹊又翻了个身,把乌泱泱的后脑勺留给他。 李跃青:“……” 他小心地扯一扯水鹊的衣衫。 或许是这个方法生了效。 水鹊像糖水里浮沉的一个白小汤圆一样,咕噜噜翻身滚到他怀里。 李跃青又重新数睫毛。 好半晌,他觉得不对劲。 整个大半夜,只敢数睫毛,这也太窝囊了。 李跃青思忖着。 越是瞧着人安安静静睡觉的小脸,头脑于是越七荤八素。 他静悄悄低头,做贼似的,亲了一下小知青的眼睫毛。 满意了。 李跃青正要幸福地睡去,后衣领子传来一股狠命的力道,把他提起来拽出帐篷外。 这里四周围都是驻扎的帐篷,耳目众多,要是把人吵醒,闹大了就不好。 于是不远的漆黑林子里传来拳拳到肉的闷响。 压低的吃痛声,“你有病吧?” 低低切切的持续争执,双方拳脚生风。 “说我变态,你半夜来偷窥你哥睡觉就不变态?!” 对方是在部队里训练有素,但李跃青也不是吃白饭的,双方扭打到启明星金黄闪烁。 “嘶——” 李跃青皱着眉,吃痛地躲避水鹊捏的棉球,里头红药水滴滴哒哒。 他没想到,水川好歹是经过正式训练的吧,结果手段这么损,还往人脸上招呼一拳。 李跃青的颧骨处青了一块。 两人没打算把事情闹大,干架时尽量还是往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攻击,这样外人不会看到伤口。 免得私人恩怨莫名其妙变成军民矛盾。 水川立在一旁,他服装整齐,冷着一张脸,倒是看不出来昨晚两个人在林子里冲冠眦裂,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水鹊看着李跃青的伤口,涂了红药水就更加可怖了,他吓得眼睫颤了颤,担心地问对方:“你这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李跃青扯了扯唇角,牵到伤口又吃痛嘶声,咬着从牙缝里冷声挤出解释,“昨晚起夜,在外面摔了一跤,撞到树上就这样了。” 他怕水川把他昨晚做的事情在水鹊面前抖搂出来。 水川怕他昨晚胡说八道的空口污蔑,又担心事情暴露挨处分。 两个人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在水鹊看不见的地方,化成犬类,虎视眈眈、恶形恶状地示威。 这天一大早,水川就要跟随部队回去了,他们小队负责救人,后续重新盖房、恢复生产的事项,会有其他的人来帮忙。 水川把叠好的雨衣交回给水鹊。 “我下次休假再过来。”水川说,“这次洪灾恰好把假期冲走了,下次我可以申请多两天。” 他和父亲一样,平时话不多,对着水鹊的时候,倒是显出点唠叨的样子,嘱托了好一会儿要水鹊照顾好自己的事项。 最后,又道:“别和李家兄弟走得太近。” 他这么说,但没给缘由,水鹊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走的时候,村民们拿出屋里头躲过洪水没被泡坏的瓜果,夹道相送。 谷莲塘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没有死伤,有县城里派下的人手帮忙,又有救济粮发放,不到五六日就恢复了田间生产的节奏,大水冲垮的下游五六间屋子,也得了拨款动工重建。 田间地头绿意油油,充满希望。 有走村串乡的算命先生到了村口广场,正逢大灾大难过去,生意正好。 有算姻缘的小儿女,有算子孙的老人,团团簇拥着。 洪松那群人正好在中午闲逛,赵大胆便提议道:“算算呗,算算呗。” 李跃青满口不赞同的语气,“算什么?你是要明年结婚还是怎么的?” 对。 结婚。 李跃青幡然醒悟,挤进去。 留下洪松他们面面相觑。 李跃青回忆了一下他哥和水鹊的八字,他早问过的。 报给算命先生。 那戴着墨镜的算命先生指了指跟前的碗钵,世外高人的模样,简短道:“算姻缘,五分一对。” 李跃青从裤兜里拿出,丢了一枚五分硬币下去。 算命先生掐了掐手指。 摇头晃脑:“阴阳道合之象,凡事大吉也。” 算命先生笑呵呵:“有缘,有缘,百年好合。” 李跃青的表情黑下来。 “……” 叮的一声脆响。 碗钵里又丢下一枚五分硬币。 李跃青冷脸,“再算一对。” 他把自己的八字和水鹊的报去。 算命先生搞不准他的心思了,磕磕巴巴,“这个,这个,缘浅……” “诶!别走啊,年轻人怎么没耐心听老头儿说话呢!” 算命先生往前招手。 李跃青却是捻起两枚硬币,头也不回地走了。 脸上黑压压,对洪松他们说:“不准的,算个屁。” 迎头碰上了水鹊。 水鹊好奇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跃青突然不知道手脚怎么摆放,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包,闪烁其词。 赵大胆看热闹不嫌事大,“噢,李二哥刚才去算命了……” 他还没说完,李跃青已经牵起水鹊的手,闷头往前走。 走出去好一会儿,确认听不到后头那群人的声音了,李跃青才语言干巴地对水鹊解释,“这个,我就是测测对面算的准不准。” 水灵灵的小知青微一歪头,完全不怀疑他的说辞,颇为信任地问他,“那算得准吗?” 李跃青喉结滚动,头别扭地一撇,义正辞严道:“我觉得各人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怎么能轻信封建迷信,把命运挂在算命先生的嘴巴上?” 水鹊若有所思地点头,和上课鼓励小朋友一样拍拍手,赞同道:“嗯,你说的有道理。” 李跃青被他一鼓劲,胸膛里一阵阵激荡。 扬声:“对,没错,命运就是要掌握在积极进取的人生当中才对!” 第18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4) 只才两个星期的时间,谷莲塘村子上下又恢复了从前井然有序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然免了夏季的交公粮还领了救济粮,但是公社也需要新的资金投入生产,村里有的大小地方需要修缮,要购买新的大件农具,代替仓库里被水泡坏的那些老旧农具,又得购买农药和鸭畜,避免有可能在洪灾之后爆发的蝗虫过境,还要全部换过学校里那些被水泡朽泡烂的桌椅,零零总总的,竟是欠下了县城一笔数目可观的贷款。 免了夏季的公粮,就意味着今年上半年虽说是不幸减产的稻田,但一旦把黄澄澄的稻子收割下来,这些就全是公社社员的,按人头分给到每家每户。 不像往年那样,大头交上给国家,一部分又留到集体仓库里当机动粮,分到每家的余粮,就是剩下的那小部分过不了国家验收的成色差些的谷子。 一想到今年上半年的稻谷,都能分到社员自己的口袋里,社员们心头就充斥了丰收的喜悦。 仿佛眼前绿油油生机盎然的稻苗,转眼全变作了金黄金黄的稻谷,白花花的米粒,香喷喷的饭。 因而当稻穗逐渐从黄绿过渡到明黄,鸡鸣鸟啼、犬吠猫咬全在金黄的大地上,这样灿烂的盛夏“双抢”时节一到,抢收稻谷的工作就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学校里的暑假也放了,家家户户的孩子到田上做些拾稻穗的琐碎杂活,不仅一天能挣上三四个工分补贴家用,还能学到田间农业大学一些世代相传的真本领。 至于水鹊,他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参与高强度的双抢,但也不能叫他无事可干,无工分可挣,于是被调到了卫生所当作临时助手。 毕竟他每个月要去卫生所拿药,一来二去和所里的梁湛生、卫生员也算熟稔,加上知识青年认识字,什么事情一点就通,综合下来,确实是最合适的工作。 这个时候,双抢已经开展了有将近一周了。 天不亮,社员们草草洗漱,随意吃了几口粥,脖子后搭上一块毛巾,头顶戴上大草帽,月牙状的镰刀丢进空谷箩里,一扁担挑起来,就要脚蹚露水,头顶星星,往稻田里奔走而去。 为的是趁日头还不那么大的时候抓紧干活,中午顶着烈日就躲懒休息,下午割禾到月上梢头,早开工,晚收工。 但毕竟是盛夏,只要阳光所及之处,都像是扣上了蒸笼屉子。 卫生所这段时间的工作,除去灭蚊灭蝇环境卫生问题,重中之重就是预防中暑。 煮好了一锅锅茶水和绿豆汤,装好了,每天上午往田里送去。 远远的,李跃青就见到了推着卫生所的小推车过来的小知青。 戴个偌大草帽,宽大帽檐将要压住眼前了,显得那张脸更小。 身上穿的白绸小衫,是李观梁到县城里扯了布尺给水鹊做的,白底蓝花。 下边穿了黑布短裤,边缘刚巧在圆圆的膝盖之上。 对比田野里这些深蓝粗布的男子,整个人格外水灵鲜亮。 露出的胳膊嫩生生,身上好像无处不白,只有脸颊和关节处蒸得泛粉。 田里有人咕咚咕咚喝水,喉结滚动着把军绿水壶里剩下的茶水喝完,好去接小知青盛的绿豆汤。 水鹊揭开大木桶的盖子,里头是清凉的绿豆汤,他招呼着田间地头忙活割禾打稻谷的青壮劳力,“先来喝绿豆汤休息一下吧?” 汤面荡着老葫芦劈两半做成的瓜勺,手拿着一往下,就舀起浓绿的汤水。 汩汩灌满前来的每个人的水壶,盛了满满一壶盛夏的清甜凉爽。 李跃青喝了一壶,每个人仅仅有一壶的分量,毕竟地里人多,没那么充足的汤水可分发。 他看见了在稻田里埋头苦干的李观梁,看不过眼,上前拍一拍对方的肩头,“哥,水鹊来了,你去接绿豆汤喝一……” 李跃青话还没说完,高大的男人像放倒的锄头,直挺挺倒下了。 田里引起好一阵慌乱。 水鹊仗着身量小一些,灵活得像鱼儿似的挤进去。 他说着让大家让开通通风,又看李观梁的脸色,忙道:“观梁哥肯定是中暑了!抬到荫凉地去!” 不出李跃青的猜测。 他哥就是认死理的榆木脑袋,想着自己是队长,就没日没夜地干活,中午大太阳也不知道合理休息,想着早些把生产队里的活干完,还能去收割自留地里的稻谷。 一连这么多天,他不中暑谁中暑? 只是这一块哪儿有荫凉地? 这边是谷莲塘最平缓的一段水田,如今除了一望无际的金黄,什么高大的绿色也没有。 水鹊左右看看,慌了神,“那、那就要快些送到卫生所里!” 他怕耽误了功夫,自己急得要让李观梁的手臂搭着自己肩头起来。 那不得被压垮了? 李跃青迅速回过神来,叫上洪松他们,一起把李观梁抬到卫生所里。 卫生所内空无一人。 水鹊想起来,“梁医生和卫生员上山采药去了。” 他急匆匆地跑到后边灶房用锅里的温水浸湿毛巾,又跑回前边,给杉木床上的李观梁敷了敷头部,揭开衣扣和裤带,头底下塞一个竹编枕头,再打冰凉井水重新浸湿毛巾擦拭身体。 眼见着水鹊帮人擦完脸和脖子,就要扒开李观梁衣衫擦里头。 李跃青眼皮一跳,扯住他的手。 水鹊被他制止了动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李跃青粗声粗气地问:“你、你怎么不知羞啊?” 这还没结婚呢,就扒拉男人衣服了。 裤带都帮人偷凉地解开了,一会儿岂不是还得擦里边? 洪松他们看着李跃青突然这样,试探地问:“哥,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这会儿又没有医生,又没有卫生员的,就水鹊一个是在卫生所做活的,这不就是医者仁心吗? 李跃青给自己找不出合适的缘由。 只好松开水鹊的手,绕开话题,问他:“天气那么热,吃不吃西瓜?西瓜也能解暑吧?” 水鹊点点头,“嗯,观梁哥一会儿醒来吃西瓜,散暑气肯定更快。” 赵大胆道:“西瓜?!正好快要中午休息了,咱们都去抱个西瓜回来解暑好了!” 几个青年也统统赞同这个提议。 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退出去,往村外凉亭底下的瓜田那里去了。 床铺上传来声响。 水鹊一转头,果然李观梁醒来了。 “你先等一下,”水鹊把他扶起来半靠着坐,“我去给你泡一杯淡盐水。” 李观梁接过来杯子,一饮而尽,双手握着杯身,感到些许惭愧。 他沉声道:“辛苦你了。” 水鹊撑着床沿,坐到上面,“你把我吓到了,是不是天气太热了你又不休息,就中暑了?” 李观梁低着头,在水鹊面前像是犯了错事,“嗯。” 水鹊也跟着低头看他:“你为什么不休息?” 李观梁支吾着,两手不知往哪里放好,于是只能继续紧紧握着空杯子。 黝黑肌肤上透出隐约的深红色,他回答:“因为,想早点干完生产队的活,有空闲把自留地里的稻谷收了,到时候卖到城里。” 水鹊想起来之前李观梁被那群黑市的人打破了脑袋,面上显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不是答应我不往城里去卖米了吗?” 虽然李观梁卖米换钱越多,花在水鹊身上的钱就越多,软饭值就涨得快,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水鹊可不想男主的哥哥这么重要的角色,回头要是没了命了,小世界角色都出现空缺,那他到哪儿刷得上剧情进度? 李观梁低着头,羞愧地说道:“不这样,一年到头没多少钱。” 他想,城里的体面人,婚嫁都是有什么三转一响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还有收音机,光是三转加起来就要四百多块钱,公社里从早干到晚,年头辛苦到年尾,就是脱皮掉肉,汗珠子摔八瓣儿,也就是三十多元钱。 那这样算起来,他想要体面地和水鹊组建家庭,不亏待人家,岂不是还得攒起十几年的钱来? 李观梁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上过学,似乎只有农活干得好,种的大米粒粒饱满,这样一来,就只有铤而走险的路径。 他把这样的打算告诉水鹊。 省去了其中的艰辛部分,只挑着对未来买上三转一响两个人结婚的憧憬来说。 水鹊不说话了。 询问77号,【怎么、怎么我还没提要骗钱结婚,他自己还主动提出来了?】 剧情里可不就是水鹊的角色,骗人说要考上大学就结婚,让人给他就是借钱也要买上三转一响才愿意。 77号激动道:【男主的哥哥已经完全被宿主迷昏头了!死心塌地!】 水鹊瞥了李观梁一眼。 这一眼叫李观梁心中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你、你是不是不愿意嫁我?” 男人喉咙发涩,语气里尽是失意,“不愿意也没关系。” 他本就是劳碌的泥腿子命,李家坟地光长青蒿黄蒿,镰刀一割只能晒干当柴烧,哪里能自己冒青烟长出灵芝草? 水鹊牵住他的手,“愿意的。” 男人立即像摇尾巴的大狗一样,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他。 小知青似乎有苦难言,犹犹豫豫地说:“但是,你要等我考上大学之后,而且一定要有三转一响。” 李观梁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定!” 他被砸下来的馅饼喜悦得冲昏头脑,没留意水鹊口中的什么考大学,不管不顾地亲上水鹊的唇。 又舔又咬又吸,简直要把心上人的湿红舌尖,吞吃进入肚子里去。 一丁点儿甜滋滋的水也不放过,搅动着饮尽,稍有亮晶晶的水液从唇缝里溢出,他就一下一下啄吻卷走。 温情和欲望像是潮汐一样涨满了李观梁的胸膛,潮水浪打,他拥吻水鹊,要把水鹊嵌入身体里。 水鹊不明白,怎么以前头次接吻,还是蜻蜓点水不懂得要伸舌头的男人,亲过几次之后,一下子变得这样? 似乎只有他一直以来,接吻的技术学不会进步。 他又被男人亲得抽抽噎噎哭,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 小脸上挂着几颗泪珠儿,从眼角滑落到下巴尖,要落不落。 杏花春雨打湿了似的。 卫生所门外的青年们抱着西瓜回来,未进门就瞧见了里头拥吻的情状。 小知青泪眼朦胧,清珠子不断地流淌。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水鹊让人亲得呆呆的,丁点儿的软红舌尖未收回,裸露在空气当中。 牵扯的银丝,下巴尖的泪珠,湿亮亮的红舌,把午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潮热。 愣头青里不知道是谁先咕咚咽了咽口水。 他们全都不自觉地动动喉结,口干舌燥。 对比起里头脸颊晕粉的小知青,他们的脸色像是泼了猪血一样躁动涨红。 第18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5) 李跃青买了个偌大的西瓜,皮薄肉厚的大肚囊儿瓜,没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气,抱不回来。 他又留下来多和瓜农刘叔说了会儿话,加上大西瓜沉甸甸,就比其他青年要落后几步回到卫生所。 隔了有相当一段距离,李跃青踩上卫生所门前的地坪,就看到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里看,聚精会神,比生产队里开会的时候可要认真多了。 李跃青眉峰一挑,“在看什么……” 他话卡在嗓子眼儿。 李跃青的视力极好,堪称火眼金睛。 哪怕门口和窗边人挤人,猫着腰一个叠一个,他也瞧见了屋子里头的光景。 李跃青脸色顿时和丧门神似的,那原本抱着西瓜回来给水鹊吃的喜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大步流星地上前,却被洪松和赵大胆联手拦下。 两人压低声音,“你做什么呢?” 他们和剩下四个青年一起,把李跃青推推搡搡到地坪边上。 “李二,你那么鲁莽地闯进去,那我们在外面偷看,岂不是被发现了?”赵大胆拍拍自己的脸皮子,“我这张十八年,快十九年的脸还要不要了?” 李跃青冷笑一声,“你刚才偷窥人亲热你不觉得丢脸,要被发现了才觉得丢脸?” 赵大胆嘿嘿笑了两下,扯过罗岗,“那我不是怕我们罗队长的侄儿,脸皮薄嘛?” 他们这时候还以为李跃青是在同他们开玩笑的态度。 结果李跃青脸色更差,想到他们扒在门缝里偷看小知青湿红的舌头,偷看人被亲得掉眼泪,他就无名火起冒了三丈高。 “你们要是一个两个脸皮薄,能做出这种事?”李跃青寒声说着,话音像是犬齿淬冰再挤出来,“你们明明一个个都是脸皮上长了三寸茧子,厚得两刀砍不出来一道白印!” “别拦着我!” 他猛地推一把赵大胆,把对方推到了人圈之外,从层层包围当中硬是开出一条路来。 脚步生风又要往里冲进去。 洪松喊住他,“你这样是不是想让水鹊难堪?” 洪松怕屋里头的两个人听到外面地坪上的动静,连叫住李跃青,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的。 怒气冲冲的青年,终于猛然刹停,立在原地。 “我看见了,是你哥主动亲水鹊的。”洪松劝道,“你别找人家的麻烦。” 他以为李跃青还像从前私底下两人商量计谋时那样,看不惯水鹊,觉得水鹊和李观梁谈恋爱,就是把李观梁引上了歧途。 所以他让李跃青别找水鹊的麻烦。 李跃青沉默不语,立在原地许久。 太阳同样无言,炙烤着大地和青年们,叫所有一切全变得汗涔涔。 “我没想去找水鹊麻烦。” 李跃青突然出声道。 “也没想让他难堪。” 他只是看不过眼…… 这两个人那么亲密无间,不容任何外人插足的氛围。 但是想也知道,要是他冒冒失失地鲁莽地闯进去,水鹊发觉自己被男人亲嘴巴让这么多人看见了,肯定会吓得眼尾红红,躲到他哥后边,羞耻到簌簌发抖。 以后是走路也不和他们一起走了,对上就要躲开道儿去。 “谢了。” 李跃青走回来,对洪松道。 幸而洪松劝住他。 但这件事情本就是这群人莫名奇妙地在门口偷窥! 李跃青横眉,愠怒更上一层楼,警告道:“今天看见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能够说出去!打碎牙齿把这秘密吞进肚子里!” 否则让水鹊和他哥,怎么在村子里头做人? 要是有人稍作文章,闹开来,不仅他哥生产队长没得做,水鹊本来就是外乡人,恐怕更是要被无形驱逐出这个村子了。 几个青年平日里确实愣头愣脑,但在这种事情上,也知晓严重性。 罗岗拍拍胸膛,大义凛然道:“放心吧哥,我们兄弟几个,肯定死守如瓶!” 几个人再三发誓完。 忽地,赵大胆神神秘秘地问:“所以……你哥和水鹊真的在谈对象啊?自由恋爱?” 李跃青没好气地冷睨他一眼。 “不然呢?他们不是谈对象,难道是在喝水吗?是我哥渴了,要让人家知识青年用嘴巴喂水?” 他说话好粗俗,把有情人之间的亲昵直戳戳地形容成这样。 面前几个青年全是一样没谈过对象的,连电影里拍的自由恋爱也没看过。 听他这样说,赵大胆顿时脸红脖子粗,吭哧吭哧,讷讷地说:“说不定呢……” 他们、他们也挺想让小知青对着嘴巴喂甜水。 听说中暑之后,就是要多喝喝水,比起淡盐水和粗茶水,当然还是刚刚看到的那舌尖上的湿红更甜一些。 光只是看着,叫人格外口干舌燥的。 他们头脑当中的粉红泡泡和黄色废料扎堆在一起。 李跃青猛地拍了一下赵大胆的脑袋,“你脑子里糊的是稻草?谁会口渴了找男的用嘴巴喂水,你不恶心?” “那……别的男的肯定不行。” 水鹊和别的男的哪能一样呢? 赵大胆掩饰不住心虚,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洪松算是博闻多识的了,他从小就爱看古往今来的情爱小说,不过向来是纸上谈兵,当半桶水军师出谋划策。 当然,和这群愣头子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否则也不会和李跃青关系最熟稔。 “怎么说?”洪松问道,“你还打算阻拦你哥和水鹊吗?” 李跃青沉眸,眼中晦暗不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年少第一次动心,对象竟然是兄长的恋人。 李跃青每晚睡觉辗转反侧,像是杉木板的床铺变成了泥沼,一安静平躺下来,就会把他吞噬进黑暗里审判。 赵大胆突然灵光一闪,把事情串起来,“好哇,之前叫我扮成什么偷梨大盗,感情就是你和洪松商量的计策,要阻拦你哥和人家谈对象啊?我说怎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叫我做戏!” 洪松:“……你才反应过来。” 赵大胆:“那怎么办?他们现在腻乎成这样了,怎么能棒打鸳鸯?” 李跃青熟知现在的真实情况,按照他哥的家世加上人又空有力气没有学识,差距太大,到时候和水鹊肯定是走不长远的。 毕竟。 李跃青没和李观梁说,那时候大雨,他在帐篷里,听到水川的警告。 知道小知青不是海城的普通工人家庭孩子,而是军区大院出来的,那必然生父是了不起的军官。 哪里容得下外面的人拱白菜? 李跃青目光沉沉,“算了,你们别管了,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会打算。” “总之,今天偷看的,谁也别再提起一个字!” 李跃青表情冷峻,语气森森。 赵大胆斩钉截铁,“那当然,男的和男的……多恶心啊!我早忘了!肯定想不起来更加不会抖搂出去!” 周围一圈的人附和,“对啊对啊,男的怎么能和男的谈对象呢?” 他们如此保证着。 ………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接连来卫生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其中,水鹊认识的、和李跃青关系好的人,当中有的都来两三次了。 每次只有一个借口,说是中暑。 梁湛生烦不胜烦,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毛头小子是装的。 个个龙精虎猛,面色红润,连个风热感冒也没有。 一进卫生所,心思昭然若揭,奔着他所里新招来的助手去的。 一口喊一个水鹊,然后说他是解暑圣手,在世神医,非要人给他看是不是中暑了。 偏偏他这位新助手脾气好,还以为人家是上门来给巩固功课的,仔仔细细地凑前观察对方的症状,望闻问切,然后再认真对比医书上的症状,看看是不是日射病、热痉挛或者别的病症,对比了一遍,才轻声细语地和对方说话。 “你没有中暑。” 水鹊摇了摇头。 坐在卫生所里装病的青年,摸了摸额头,“真的吗?水鹊医生,我真的没有生病吗?我感觉浑身都不大舒坦。” 水鹊眨了眨眼睛,仔细再看了对方红润的脸色,是健康正常的红润,不是大太阳晒中暑导致的。 他不知道,在他帮人看病的时候,对方正痴愣愣地数他的长睫毛。 数着数着,才莫名其妙面红耳赤起来。 水鹊抬起眼,笑道:“没有,你没有生病。” 他对待患者特别有耐心,细声软气,柔和得像杨柳春水,“但是最近天气炎热,下地干活穿衣要尽量穿浅色的,要记得戴草帽,做了一段时间活,需要到树荫底下休息休息。” 青年就眼看着他粉润润的唇瓣一张一合。 眼睛也不带闪烁的。 水鹊满头雾水:“嗯……?” 问他:“为什么突然脸这么红?” 水鹊拿起自己常备在这里的蒲扇,担忧地给对方搧了搧凉。 青年闻到随着凉风送过来的,稠密的甜香,头脑愈发昏沉了。 怎么、怎么有男生又白又嫩,还浑身粉花一样香香的? 梁湛生斜撇一眼那人的痴模样,抬了抬下颌,对卫生员道:“那边那个,估计要昏了,抬到床上去,别一会儿在我的卫生所里摔个人仰马翻。” 卫生员讪笑着,让水鹊让开一些,他把人撂到杉木床上。 梁湛生双手随意折叠起今天的大众日报,是邮递员清早送来的,随手塞到另一边柜子抽屉。 指节分明,指腹捻了捻,清点了用来包中药的白棉纸,偏头,“水鹊?” 水鹊还在担心青年的情况,闻言一转头,“嗯?” 梁湛生道:“走,和我一起去供销社买白棉纸,不够用了。” “唔……”水鹊犹豫地指了指床上的病人,“那他怎么办?” 梁湛生淡声,“反正死不了,让小陈看着。” 小陈是所里那个卫生员。 水鹊点点头,乖巧地跟上梁湛生的脚步。 他也没问为什么买白棉纸需要两个人一起,好像一个人拿不回来一样。 ……… 供销社门市部,其实就像是一大间的杂货铺。 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竹编草编的山货、腊肉干果的南货,布匹米粮,油盐姜醋茶,一应俱全。 不过像是米粮会稍微少一些,毕竟每个月公社会发给每户人家,不会有多少人额外需要买米的。 梁湛生让售货员拿几卷白棉纸来,用得上两三个月打包中药。 又让人打个欠条,到时候他找公社报销。 梁湛生还是半大少年时,家道中落,煎熬地一个人捱过了好一阵苦日子,是河里捞鱼虾,土里挖白地瓜,山上偷沙梨,才能勉强寒酸饱腹的程度。 公社化之前,还没有卫生所,他是跟着从前的老中医学医术,那个老中医人心善,经常有村民来看病,没钱交不上,就赊账,那些赊账的基本也没有还的,账簿厚厚的一本又一本,年年到头来是倒贴药钱的,把自己和学徒梁湛生都饿得眼睛昏花。 梁湛生这样一来,养出了一些抠门的习惯。 他铁公鸡得很,任何有可能甚至几乎没可能报销的,全要找到公社去。 拎起厚厚的几卷白棉纸,梁湛生道:“水鹊,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远,到了供销社门口了,一转头,水鹊人还贴在木柜子前看。 梁湛生走过来,“在看什么?” 水鹊指了指大木柜一排摆放的玻璃罐子,可能是怕小孩子乱动,所以还挑了高处摆的。 一个个透明的大肚子玻璃罐,最左侧的放着水果硬糖,粉色的是草莓味,绿色的是哈密瓜味,黄色的是芒果味,最右侧的放着猪油糖,透明的糖纸裹着,比起旁边的水果硬糖来,色泽不太具有吸引力。 水鹊指着的是中间的那个玻璃罐子,里头放着桃酥,外衣是桃红色的纸,油已经将其沁透了,好像那股桃酥的香气要从玻璃里飘出来。 他小声地问梁湛生:“你觉得那个会好吃吗?” 他捏了捏手指。 因为出门没带钱,有点儿尴尬。 梁湛生低眸看他。 “夏天想吃这么热气的?” 水鹊支支吾吾,“嗯……看起来很好吃。” 梁湛生犯糊涂,叫售货员过来,“买一包桃酥。” 要买桃酥,不仅要钱,还要票。 梁湛生回过神来的时候,七毛钱和粮票都已经交了出去。 一包麻纸裹好的桃酥,一斤,恰好七毛钱。 梁湛生皱起眉头,“……” 叹了口气,递给水鹊,“尝尝。” 小知青在他和售货员说话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了,听梁湛生的意思是买给他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要发光。 “你人真好!” 他高兴地打开麻纸,自己咬着一块桃酥,又捏起来一块,递给梁湛生。 梁湛生摇了摇头,拒绝道:“你吃吧,太热气,我不吃了。” 他多打量了几眼水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这人好像不会出汗一般,穿着短袖和短裤,浑身清清凉凉,仿佛三月雪堆成的,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想着是不是贴上去就能把凉气传过来。 梁湛生忽而问:“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水鹊咬着桃酥,说话模糊不清,“有吗?” 他侧了侧头,看见了自己的发梢,好像是对比春天才来的时候长了一些,乌发柔软地垂落颈侧,快要靠近锁骨了。 梁湛生:“别找村里的那个师傅剪头,他剪的不好看。” 只会给人直接推光头发,村民大多是自己剪,也少了给他钱。 梁湛生想了想,问售货员买来一根红头绳。 这个就比桃酥便宜多了,一分钱一根。 他说:“我帮你扎起来。” 水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前有的世界里还青丝过腰,要人帮他梳开了仔细束起来。 他在前面吃桃酥,梁湛生在后方微躬身弯腰,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又细又软的乌发。 梁湛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诗中写粉腻乌云浸了。 小知青的颈后肌肤确实雪白粉腻,而稠密乌发如云。 他一边给水鹊扎了个低低的小揪。 一边压低声音,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你和李观梁谈对象了?为什么没考虑过我?” 水鹊听清楚他的话,僵直了背影,“什、什么?” 梁湛生松开手,“不考虑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当时不是说要选我,在地上画个四方块,算是入洞房。” 水鹊转过身来看他,后边的乌发小揪一晃一翘,“你说的什么呀?” 梁湛生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情绪,放松道:“我开玩笑的。” 水鹊满目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前一句让考虑他是开玩笑的,还是后一句他抱过自己是开玩笑的。 梁湛生拨弄了水鹊的小乌揪,调侃他:“像个妹妹。” 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他还能回忆起来,但是水家兄弟却似乎把他完全忘记了。 第18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6) 水鹊直到盛夏快要结束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时候确实有个姓梁的哥哥,大他要五六岁了,但是不和他们一样住在海城的军区大院里,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海城住,才会过来和他们一起玩。 因为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鹊同龄的五岁小孩,这位姓梁的哥哥满十岁了,身高比他们这群萝卜头要高好一节。 每次一到春节玩扮家家酒,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抢到新郎的位子。 后来有一年梁湛生没来,水鹊当时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已经不再玩家家酒的游戏,但还是留意到,问了一句为什么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 当时父母听到了他的话,母亲垂头没回答,父亲叫他不要多问,以后也别提起。 好奇怪。 当时水鹊想不明白,大人说话怎么总这样神神秘秘? 但是之后家里本来和美的父母,突然开始频繁地理论争吵。 每当那个时候,水川就捂着水鹊的耳朵,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写作业,但是房间的隔音不好,水鹊还是能够听见书房里的对话。 提到了梁哥哥的父亲。 水鹊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姓梁的哥哥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军区大院,原来平时要跟着驻扎东北的父亲去北方上学念书。 对方的父亲当年曾经是水鹊父亲的上级,一个兵团的老首长,解放后就到了东北的军团驻扎。 那年天下一乱,老首长被迫害打成了□□,挨打示众,遭批斗睡牛棚,唯一的儿子也让人锁了黑牌挂到脖子上,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 老家的老父老母听到这些消息,还没上京告御状,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 一整个家子,剩下梁湛生一个,逃到南边去,之后杳无音讯。 小时候水鹊还听不懂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起来,终于明白当初父母是吵什么的事情,没过一年就离了婚。 父亲整日忙,在军队里,聚少离多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母亲担心父亲由于曾经是老首长的下级,到时候受到牵连波及,水鹊和水川也要被打成“可教育好的子女”。 想起来这样的事情,猜测到梁湛生应当是逃到了谷莲塘一带,被当地的老中医收留了学习医术,之后熬到村子办高级社,成了卫生所里的赤脚医生。 造化弄人。 水鹊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有些感慨。 不过,夏天就要结束了。 他第二天就要调回学校去开学,没和梁湛生叙上旧,决定等到周末,再找人聊聊家常。 一整个大夏天,谷莲塘的社员们和打仗一样,割禾、打禾、晒谷、犁田,背上晒,脚底烫,顶着毒辣的太阳,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周,把早稻收割晾晒,把晚稻秧苗插进了水田里。 傍晚的暴雨匆匆而来,洗去酷热。 天地间掀起雨后的凉风,又是一派青绿,生机勃勃。 下过雨,把打谷场洗得干干净净,幸好晒谷员看到风云不对,早早在雨云拧水之前,就把地坪晒的稻谷收回了粮仓里。 今天收工的时候,村里的高音广播里,传达晚上在打谷场看电影的消息。 每年的双抢之后,立秋之前,就有几天的农闲,这段时间为了犒劳完成双抢任务的社员们,生产队把养猪员的公社猪挑两三头杀了,大鱼塘也干塘捞上大鱼来,大鱼大肉分发给家家户户。 还有叫出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出来,到能坐满全村人的打谷场上,放一场电影。 村子里平时的娱乐活动很少,除了县里宣传队偶尔下乡来表演个把节目,村民们要打发时间,几乎就只剩下坐在村口广场偷凉、话家常。 因此,看电影是全村不分男女老少共同期盼的活动。 太阳还有一竿子高,电影要天黑入夜了才开始放,水鹊往知青院的方向走,路上已经看到有许多小孩兴冲冲蹦跳着,拿板凳到打谷场占位子。 打谷场毕竟是平坦的大地坪,要是去晚了,前面人挤人,一头参差高一头,就只能在外围看前边黑乎乎的脑袋了。 水鹊还没吃晚饭,他要回知青院吃点东西先,并不着急。 迎头碰上了李跃青,对方拿了三个板凳往这边走,顺着就是打谷场的方向。 李跃青见了他,说:“我去给我俩占位子。” 又提了提手里的第三把板凳,“……嗯,还有我哥。” 水鹊看了看他,李跃青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有些忐忑。 然而水鹊只是道:“我要先回去吃饭,可能会晚一点。” 李跃青怕人发现他心中的情丝,但是水鹊完全一无所觉的样子,他又感到心里空落落。 强打精神,“没、没事,你要是来晚,我就把前头错过的情节给你复述一遍。” 盯着水鹊脸颊边泛起的小窝儿,又看那背影远去。 要不是手上拿着板凳,李跃青简直想捶一捶自己的头。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拧巴了? 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李跃青长叹了一口浊气,转身往打谷场那里去。 ……… 李跃青和最前排的小孩交换了位子,送出去五颗水果糖。 只是他左等右等,眼见着银幕架好了,白底黑边的幕布在打谷场上格外扎眼,隔着三里地都能看见。 电影就要开场了,不仅水鹊没到,他哥也没来。 李跃青隐隐觉得不对。 他坐不住了,又给了后面的小孩们几颗水果糖,让他们帮忙看着板凳。 他往回走。 结果走到人迹鲜少的林子边,李跃青眉头皱起。 树叶簌簌作响,夹杂着暧昧黏糊的水声。 几棵大树绿荫掩映之间,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从李跃青的角度,只能看见小知青被堵在角落里抱起来后,纤白的脖颈后仰。 又被男人亲哭了。 眼眸噙满泪水,滚珠子一样落,像是野葡萄挂露珠。 水鹊推了推李观梁,“好、好了,别亲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了怎么办……” 身量将近有寻常人家的门框一般高的男人,把人堵在角落里,完全笼罩的姿态。 托抱着小知青,轻而易举和抱小孩一般。 李观梁把水鹊眼尾的泪珠一一吻尽,木声木气道:“不会的。” “大家都在打谷场等电影开场。”他说着。 水鹊垂下眸子,“那我也要去打谷场,我要看电影,你别亲了。” 李观梁对着心上人,感觉怎么也亲不够,宝贝得恨不得把水鹊揣在兜里走。 水鹊不愿意了,那他也只能答应,“好。” 手无意识地扣了扣李观梁衣领,水鹊对他说:“你一会儿看电影,别和我亲昵,牵手也不可以。” 李观梁:“为什么?” 水鹊小小声叹一口气,有点儿恼了地看着他,说话像撒娇,“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眉轻轻蹙,模样就俏生生的。 李观梁痴愣地盯着他瞧,“我不明白。” 水鹊抿了抿唇,本来就亲得鼓胀的唇珠被他压扁了,才解释道:“一会儿那么多人,何况我们坐在你弟弟旁边,要是关系被你弟弟发现了多不好?” “他肯定觉得,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很恶心,牵手很恶心,亲吻也很恶心……” 小知青眼尾垂垂。 李跃青简直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对人说,他不觉得水鹊和男的在一起很恶心。 牵手也是,亲吻也是。 当然,如果对象不是他哥就更好了。 水鹊的样子让李观梁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 他还没和水鹊提起过,李跃青已经猜测到他们的关系了,甚至弟弟还亲口对他说,自己喜欢男的。 李观梁放下水鹊,让人踩到实地上,决定先顺着水鹊的意思。 “嗯,那就不牵手。” 水鹊嘟嘟囔囔:“你也不可以坐得离我很近……” “算了,我们中间隔着他坐,他肯定猜不出来的。” 水鹊自以为自己的计策十分高明。 李跃青失魂落魄地回去。 两个人回来了,他强打精神打了招呼。 他在两个人中间坐,左手边就是水鹊。 李跃青望着银幕上的画面,心乱如麻。 水鹊和他说话,他一慌神,还不小心打翻了水壶,淋得裤腿湿哒哒。 晚上回去睡觉,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也没回忆起来电影里演的是什么。 完了。 李跃青,你彻底完了。 ………… 短暂的农闲过去,水鹊又回到了学校里。 李观梁这两天忙着给自留地插晚稻,又要去磨房碾米。 早上把他送到学校,傍晚就没有时间来接他了。 其实从学校回知青院,也就走二十分钟,所以水鹊也没强求李观梁抽空过来。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 过桥的时候,又经过四面八方延伸的河汊子,红皮水柳芦苇荡,土路边缘,一大片一大片满山坡浓密的青蒿丛,还是将近两米的高度,但是比起春夏时候来,外围的已经被当成柴草砍掉了。 水鹊毫无戒心地走过,听到青蒿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以为是风吹。 变故发生在土路的转弯处。 一只大手探出来,大力锢住手腕,猛地将他一拽。 转瞬间的功夫,纤细身影就埋没在荫翳茂密的草丛里。 “唔……” 水鹊的嘴巴被捂住了,是防止他惊叫出声吸引远方过路人的注意。 后边的人狭抱着他,带他一直退到蒿草丛的深绿处,空出的一片区域,被砍倒的青蒿叠在一旁。 他害怕瑟缩的样子,让后边的人松开他。 水鹊转过身,疑惑道:“李跃青?你做什么呀?” 李跃青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又精力旺盛,极其矛盾,一方面体现是对方双目隐隐发红,眼底有青黑,另一方面,对方看着水鹊,明显神情抑制着激动。 锋锐眉峰沉沉压着。 李跃青把住水鹊的肩头。 严肃道:“水鹊,你听我说。” 水鹊乖乖地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李跃青:“你能不能,别和我哥在一起?” 他的话把对方惊吓了一大跳。 水鹊唇瓣颤了颤,“你、你知道了?” 男主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和他哥在一起了? 在剧情里,不是宣布恢复高考的明年秋天,才发现并且戳穿他真面目的吗? 水鹊再三叮嘱李观梁,就是为了不让李跃青发现两个人的关系。 李跃青看水鹊脸色发白,就知道对方舍不得李观梁。 这样看来,他哥和水鹊,倒真是有情人了。 李跃青半阖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好像许久不曾好好休息,声音依旧沙哑,“你可以不和我哥分开。但是……” 水鹊:“嗯?” 李跃青握着他肩膀的手施加压力,“能不能接受我?” 水鹊:“嗯??” 李跃青低声下气,“我做小也没关系。” 水鹊:“你疯了吗?” 李跃青神情痛苦,“我没办法,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哥在一起,我……” 水鹊觉得他的状态完全不对劲了,他挣动着脱离了李跃青的控制。 “你、你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观梁哥的,我先走了。” 他说着,看李跃青要来抓他,慌忙地往后退,脚步趔趄,踩空了土地上一个沙坑。 两人交叠的身体重重倒在蒿草垛上,把草垛压得下陷了一个窝儿。 水鹊被压得挤出“呜”的小小一声。 距离亲密,他终于闻到了李跃青身上很淡的一股酒气。 水鹊艰难地推了推对方,委屈道:“你压着我了。” “对、对不起。” 李跃青撑起手,却并没有放过水鹊。 他周身的重量撑起来,膝盖抵到水鹊大腿中间底下的草垛当中,整个宽大身躯笼住对方。 本来蒿草丛就密密的又高,只有顶头的一点点光,李跃青这样,就让水鹊连头顶的太阳也看不见了。 李跃青压抑着痛苦,低声说:“我看见了,你和我哥亲吻,几乎每一次,我都看见了。” 他像是狂风暴雨里流浪郊外的野狗,突然见到嫩生生的人类,开始没有条理地舔舐对方。 密密匝匝的亲吻砸得水鹊喘不过气来。 一边亲着,李跃青还要一边说:“我看到我哥亲得你掉眼泪,看到你的舌头伸出来,又湿又红,好漂亮……” “你、你不许再说了!” 水鹊羞耻得想要蜷起来,所有的挣扎动作被李跃青压制小猫一样控制住了。 李跃青把大哥的心上人扯进高而密的蒿草丛里,让人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要一边厚颜无耻地对人说些没脸皮的话。 水鹊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踹掉了,可能是刚刚踩空在沙坑里的时候。 李跃青亲得越来越往下,“他亲过你脖子吗?没有吧?为了不留下痕迹,他应该不会——” 铜墙铁壁似的胸膛,从中挤出一声闷吭。 水鹊踩了他一脚。 为了以示威胁,还没挪开。 李跃青好像反而还受了刺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他埋首,隔着衣物,把对方胸脯的软尖纳入黑暗的口腔里。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养的,小知青浑身的软肉都泛着香甜。 本来就是柔软的白色衣物,他口腔的液体一打湿,粗糙的舌面抵着摩挲而过,感受到底下的颤抖。 微微起伏,青涩幼嫩,雪白顶上冒着晶莹的嫩红。 水鹊捂住眼睛,抽噎道:“不许、不许吃!” 李跃青着魔一般,舌头轻轻拍动嘟起的软包,犬齿抵住了。 水鹊以为是因为自己踹了一脚,对方要报复他,把那里咬掉。 凭什么?明明是对方先欺负他的! 他愠怒地又踹了李跃青一脚。 这次用了点力气。 成功让对方从埋首的状态,抬起头来,放过他。 空气里“啵”的一声,水鹊好像见到自己胸口在冒白气,白衬衫暧昧打湿的地方透出红色。 他崩溃得身体一直颤,唇瓣动了动。 黄昏日暮里一声脆响,把李跃青打得偏过头去。 小知青质问:“你是变态吗?!” 对方闷吭不回答。 水鹊更加崩溃地发现,脚心踩住的温度灼烫。 第18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7) 当时太混乱,或许是李跃青被他一巴掌打蒙头了,或许是对方终于捡起了脸皮和羞耻心,从厚厚的如青纱帐般的蒿草丛里,水鹊顺利地逃出来了。 不过水鹊没想到李跃青竟然只羞愧了一天,就敢来找他。 青石板小道不宽,仅容一人通过。 水鹊憋着一股气,死死抿着唇不吭声,李跃青堵住了他的前路,他都没办法通过了。 上午时候,太阳半高,拉长了青年黑压压的阴影,盖住水鹊。 “……你快让开。” 僵持不下,水鹊还是先开口了。 李跃青晃晃头,“我不走。” 他神色认真地盯着水鹊,眼中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难以启齿。 水鹊被反常的男主烦死了。 他气恼地踩了李跃青的脚,把人唯一一双黑面布鞋踩出一个灰印子。 “你不走,那我走!” 水鹊说着,也不走青石板小道了,他踩上旁边的草茎干土路,结果又被人拦下来。 抬起眼,质问李跃青:“你烦不烦?” 李跃青讷讷道:“我不烦。” 他发觉自己如今竟然像他哥一样木头木脑,笨嘴笨舌。 水鹊灵活地从他手臂底下一猫腰,一溜烟儿似的过去了。 李跃青急忙跟上。 一双稍小的脚穿着白帆布鞋,气冲冲快步走在前面,一双更大的脚踏着黑面布鞋,双脚交替往前,控制着步速,怕走太快惹前边的人生气,又怕走慢了抓不住人的身影。 “水鹊、水鹊。” 李跃青干脆不走青石板路,他踩上草茎,露水打湿黑色鞋面,往前大迈了一步,从刻意保持的留两步落后的距离,变成和水鹊并排走。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昨天,我昨天不是故意的,都是赵大胆他家埋的三年梨花酒挖出来了,非让我们都去尝尝。” 李跃青懊悔地道歉:“我稍微喝多了,对不起……” 水鹊闻言,顿住了脚步,赶紧道:“所以,你昨天的话全是胡言乱语,对不对?” 他期盼地看着李跃青,多希望人点头承认,昨天的是一派胡言。 李跃青神色一敛,严肃起来。 他认真道:“不是。不是胡言乱语。” “昨天我说的话,是心里话,虽然有些荒唐,但不是酒后糊涂,胡编乱造的。”李跃青说完上一句,下一句诚恳道歉,“我只是,不应当在醉了三分酒以后,没考虑周全,就贸贸然和你说,让你困扰。” 水鹊搞不明白这些小世界的男主都怎么回事,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的眼睛暗淡下来。 而青年剑眉星目,眼中灼灼生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宣誓。 “水鹊,我喜欢你。” “这是很认真的,我现在完全清醒。” “我确实一开始对你的态度不算好,我不该说你个子小,不该假装有吸血虫吓唬你。” “不该、不该在那晚河滩边,你背心糊我脸上的时候偷偷闻……” “我昨天也不该借酒壮胆对你耍流氓。” 李跃青来之前打了腹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水鹊的眼睛,他就说话一会儿颠三倒四,一会儿漏了词儿。 他说着什么不该的话,完全勾起了人家不美好的回忆,水鹊越听,嘴巴抿得越紧。 小知青把缠郎的另一只黑面布鞋也踩出灰乎乎的印子,正好对了称。 接着一句话也不说,气冲冲继续往前走。 李缠郎又急急忙忙地跟上来。 巴巴地看着水鹊,“我昨天说的是认真的,希望你能够考虑。” 考虑什么? 水鹊蹙起眉。 考虑让男主给他做小?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主? 放在封建古代可能刚刚好,放在新时代,水鹊真的很担心男主会被关进精神病院里去。 水鹊不会骂人,好半晌,闷声憋出一个,“你真不要脸。” 李跃青还在给自己诡辩,“哪里不要脸了?不是说提倡自由恋爱吗?” “反对包办买卖,只要情投意合。” 他着重说情投意合四个字,看着水鹊,好像外边的流浪狗耷拉耳朵望着主人。 水鹊听了他的鬼话,俏生生翻了个白眼。 “你、亏你还上完了高中,一点君子的道理也没学过,强扭瓜不甜你不知道吗?” “呸。”李跃青唾弃道,“君子一言,响屁一声,我不当君子。”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下意识动作在水鹊面前太粗俗,改做低声下气的姿态。 “我没要拆散你和我哥,你要是不乐意,那我也只求你以后别看见我就躲走……” 水鹊感觉男主仿佛撞了邪,着了魔,没得救了。 他一边往前走,李跃青一边跟着他,眼睛时刻锁着他身影。 水鹊正在分析男主一反常态的原因,又要想怎么才能让对方死心。 为什么对方发现自己在和他哥哥谈对象,却没有怀疑他是骗情骗钱的呢…… 李跃青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话。 “你去哪儿?” “我哥今天去城里卖米了,你找不到他的。” “你知道今天是七夕吗?我哥很没有生活情趣对吧,竟然顾着卖米都没有带你去县城约会。” 水鹊左耳进右耳出,脑中灵光一闪,发觉了原因。 因着他是海城军区大院的出身,定错锚点导致他父亲小时候格外宠着他,长大后也一样,没有在离婚后因为水鹊先天体弱带哮喘而断联。 这是和剧情里原本角色设定的最大区别之处。 原本的角色是因为不受家里人喜爱,没什么家里补贴寄下来,生活拮据才要骗男主的老实人哥哥的钱。 但是李跃青之前和水川接触过,肯定大致知道了水鹊家里的条件,没道理和李观梁谈恋爱是为了那点钱。 所以男主丝毫没有怀疑过水鹊的意图。 说不定还以为他是那种不图名利追求真爱的纯情小男生…… 水鹊赶紧摇摇头。 李跃青仍旧说话不断。 “你知道县城和乡镇前几天通了客运车线路吗?每周一趟来回,就在今天,周六。” “上午十点一趟,傍晚五点一趟,你想不想和我到县城去看看?” 李跃青说着,挠了挠头,“也不是说七夕,就是,刚刚好今天周六,有客车。” “走路到县城要四小时,但是坐客车很快的。” 要说多快,李跃青也不知道。 他没坐过客车,到县城上学全是靠一双脚,每周五、周日走路来回,周一到周四全在校内住宿。 李跃青问:“现在大概是九点半了,我向生产队里请好假了,你不和我去吗?那也没关……” 他话音未落,水鹊道:“……去。” 李跃青还没反应过来,喜悦冲昏头脑,也没看路,一头撞上了前方的杨树。 水鹊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 李跃青不仅仅假请好了,他还早早揣好了钱,一大早纠缠水鹊,就是为了和人进城里“约会”的。 客运车一周就这么来回的一趟,要走上下游好几个乡镇村庄。 这两天没下过雨,秋高气燥,车子吐出黑烟,车轮在大土路上碾压出车辙,又带起黄色尘灰。 谷莲塘到县城,大约二十多公里路,一人收费七毛钱。 算是相当贵的价格了,七天的工分钱,大多数庄稼人可能更愿意走路进城。 但今天好像有许多人进城探亲,客运车经过谷莲塘村口的时候,上面已经挤满人,李跃青交给售票员一元四角钱。 他护着水鹊往车厢后面空一点的位置,找扶手站着。 车上还有一卷一卷的菜,地上甚至撂着麻袋装起来的几只鸡,麻袋上剪了两三个孔透气,不知道是谁进城探亲带的,把人挤人的客车塞满鸡舍那种氨气味。 水鹊还好,他站在后排车窗边上。 外面景色倒退,风呼呼灌进来。 李跃青又环护着他,让别人没机会挤到。 总体还算顺利的路程,在县城公交站下落客。 菏府县不算是大城市,街道两旁是旧式的两层民房,除了龙头街全是专门的商店,其余的不管是居民住的还是商店,不做街道的区分,都混杂交错着。 马路两边种满樟树,浓荫蔽日,两排树当中拉扯起红布白字的积极标语。 李跃青以前在县城念书,怎么说都对于城里的各个地点,比初来乍到的水鹊要熟悉得多。 水鹊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要缠着李跃青给自己花钱,只要花钱花钱一直花钱,男主肯定会意识到他到底是什么人的。 他一进城里,就要李跃青给他买零嘴走在路上吃。 对方就带他到最近的杂货铺去,水鹊要他给买了最贵的什锦糖,一斤就要一块二,水鹊和过年进货一样,要李跃青给买上两斤,但他吃了一颗就说就腻嗓子,又指使李跃青去排队给他买梅子汁。 水鹊发觉他是乐颠颠地去排队的,还回头嘱咐水鹊躲在树下阴凉,别晒着了。、 李跃青浑身幸福洋溢地回来,给他一杯梅子水。 水鹊抿住唇,“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跃青想了想,“河边公园去吗?能划船。” 水鹊问:“收门票钱吗?划船也要钱?” 李跃青点头。 水鹊果断:“去!” 但是让水鹊失望了,这边的河边公园,无论是门票还是划船、喂池子里的鲤鱼,这些活动每个只要五分钱。 那这样他怎么才能花空李跃青的钱呢? 水鹊打量了李跃青一眼,他也摸不准对方今天出门带了多少。 乌发垂落贴着颈边,秋阳高悬,有点热乎。 水鹊把之前梁湛生送的头绳递给李跃青,背对他,“帮我扎一下……” 李跃青皱眉盯着红头绳,“我哥送你的?” 水鹊摇头,“不是,是梁医生送的。” 李跃青:“……哦。” 他简直想让风一吹,红头绳就不小心吹进河里,但怕水鹊生气,还是老老实实地帮人扎头发。 李跃青哪做过这种事,动作放轻又放轻地帮人扎起一个小揪。 “这发绳颜色真土。”李跃青道,“我给你买新的吧。” 水鹊惊喜地转头,“好哇。” 他在店里挑了一个最贵的。 李跃青眼睛眨也没眨地付了钱。 水鹊又郁闷了。 就在李跃青提出要把他头上的红头绳换下的时候,水鹊忽然道:“我觉得太麻烦了,我要剪头发,你带我到理发店去吧?” 李跃青视线越过他,一把将水鹊扯进旁边避光的小巷子里。 晦暗当中,他双手撑着墙,胸膛困住水鹊。 水鹊还以为男主终于受不了他了。 就等着男主后一步动作。 结果,李跃青伸出手指,抵着唇,压低声音,“嘘——我哥。” 水鹊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号。 李观梁在外面的街道骑自行车行驶而过,他们两个却躲在小巷子里。 好、好奇怪啊…… 第187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8) 秋风一吹的功夫,小巷外的自行车,车轮滚滚往前,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李跃青却没有提醒,也没有把水鹊放开的举动,他始终保持着姿势,把小知青困在水泥灰墙和他的胸膛之间。 水鹊垂着眼睛,盯住鞋面,自从调到学校教书,不用上山下田地跟着生产队干农活之后,他很少再穿胶鞋,要么穿凉鞋,要么穿着脚下这双白布鞋。 鞋面白白的,他前两天才在知青院前方的河岸刷洗过,撒了好多茶枯粉,把布鞋刷得崭新发白。 他无聊地伸了伸脚趾,在布面上撑出点轮廓。 好像从这点活动中得了趣,他还去看李跃青的鞋面,对方仍旧保留着早上被他踩出的灰印子,也不知道擦一擦、拍一拍灰尘。 水鹊有点儿想笑话他,又不好笑出声,因此抿着唇,把唇边抿出小窝儿,恰好能够盛着秋光。 李跃青于是越看越着迷,头低下来,越凑越近。 外面的阳光照进巷子里,拉长了影子,两个人影就要相连到一处去。 水鹊不满地用手心堵住李跃青的嘴。 “不许亲,更不许偷亲。” 李跃青心里就好像有一根羽毛在挠,痒痒的,“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水鹊雪白的小脸绷紧了,格外认真地说着,“我没答应让你亲,你当然不可以亲。” 李跃青看着他,想不明白怎么一个大夏天过去了,人还是和刚来的时候一样,这么白? 他每年夏秋之后,原本健康小麦色的肌肤就要黑两三个度,简直能赶上他哥,但是往往一个冬天之后,他就能重新白回那晒黑的两三度。 至于李观梁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那个黝黑样,李跃青觉得这是遗传的因素,他们的父亲也是那样黑。 他还是遗传母亲的多一些。 水鹊嘀嘀咕咕,小嘴不闲着,“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李跃青眉峰一扬,“那不一定。你不是吃瓜的人,你怎么知道吃起来甜不甜?” 反正,反正李跃青还能清楚记得那天青纱帐里,亲起水鹊来,分明全是甜滋滋的。 不过水鹊会生气,怕惹他不高兴,李跃青就不敢放纵了。 要不是那天喝了酒壮胆子一冲动,李跃青平时还是要点面子的,完全神智清醒的时候干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怪他喝了赵大胆家的那坛梨花酒,弄得他现在在水鹊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被人扇了一巴掌之后…… 热意涌上耳根,李跃青懊恼地跟上水鹊的脚步,他们转出巷子口。 水鹊不满地问:“为什么我们要躲起来?你把我扯进巷子里,害得我都没和观梁哥打上招呼。” 李跃青想想也是。 他分明是,看他哥没有生活情趣,就知道卖米赚钱,怕他哥的小对象水鹊一个人过七夕孤单,带人来县城里买买零食饮料,逛逛公园,泛舟湖上,怎么了呢? 他哥都二十八了,应当明白事理,能理解弟弟的心情吧? 李跃青心安理得起来。 “你真的要去把头发剪短了?” 他又问水鹊。 现在的长度也不算长,就是垂落到肩膀接近锁骨的位置,柔软地贴着脖颈而已。 相较于寻常村里的男生来说,是要长许多。 但是看起来不觉得奇怪,反而尤其秀气漂亮,乌发黑亮,显得脖颈更加纤白了。 李跃青还有些替水鹊舍不得,况且他刚刚才给水鹊买了头绳,比梁湛生送的好看。 还没等旁人问起水鹊,头绳是是送的,然后他就可以在一旁得意地提起眉峰,听水鹊说一句是他送的。 水鹊当然不知道他的什么心机,垂着脑袋,抬手轻轻拂了拂发尾。 苦恼地说:“有点儿太长了,要稍微修短一点,不然太热,要是每天都要扎起来又很麻烦。” 他不会扎头发,看不见后边,感觉自己扎起来手笨拙不听使唤,弄得乱糟糟的。 清早出门还是要拜托兰听寒帮忙。 县城的理发店有好几家,李跃青带人去了较近的一家。 每家店状况是差不多的,不分档次,收费也是按照规矩统一定好,成人收三角钱,未成年收两角钱。 理发店开在街边,店内比较简陋。 靠墙摆着木桌子,桌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理发工具。 木桌前有专门的理发椅,椅子脚似乎上了年头了,掉漆斑驳,土棕色的皮质坐垫,敦实厚重,给人一种陈旧感。 就连和桌子一体的立在桌上的镜子,也显得模糊,旁边贴的歌星海报更是边角翘起,泛着黄。 和县城里其他理发店没什么分别。 空气中有浓厚笼罩的洗发水和机油味,机油是上给剃发的推子润滑的,防止推子生锈,夹住客人的头发。 水鹊说自己的只要简单剪短一些发尾就好了。 城里的师傅比起村里的师傅,手艺还是要好一些,不像梁湛生说的那个村里的理发师傅,只会把人头发推成板寸。 洗剪吹,洗是用木凳和脸盆,剪是用的木梳和剪刀,吹头发的也是店里唯一一把老式吹风机。 呼呼吹吹。 剪短了,没一会儿就吹干了,蓬软顺滑的乌发里有股山茶花洗发水的味道。 从贴着整段脖颈的长度,变成了发梢垂落下来也只到下颌角,细嫩后颈清爽地露出来。 李跃青把三角钱交给理发师傅。 和水鹊并肩走出门口去。 他捏着自己给水鹊买的那根头绳,还有莫名的可惜。 这头绳,售货员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海城的工厂制造出来的。 李跃青左看右看,也就是多系着朵小荷花吧? 没什么特别的工艺。 竟然要两毛钱。 但是水鹊喜欢,他当然要付账。 结果还没换上发绳,就来把头发剪短了。 李跃青想看水鹊绑这个头绳,不甘心地说道:“冬天天气冷,你冬天别剪了,等到时候头发长一些,正好用得上我送的。” 他把小荷花发绳放到水鹊手心里。 水鹊揣进裤兜里,“那好吧。” “我才剪了头发,我们去照相馆拍张照吧?” 水鹊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候照相还比较贵,除了必要的拍证件照,人们几乎只有在家里逢喜事,结婚做寿的时候,才会踏入照相馆里照个相。 水鹊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不想拍个照留念吗?” 他微微歪头看向李跃青。 乌亮乌亮的发丝,挽在耳后,耳垂像是粉珠子。 眼睛澄澈,安静的时候如同春水,落在村尾,一闪动起来就好像星星,悬在屋檐角。 李跃青当然是七荤八素地跟着进了街边的照相馆,在接待台上刷刷地开始登记。 水鹊看了眼墙上挂的牌子,白粉笔写的的价格,他试探道:“拍两张吧?三寸的,你留一张,我留一张。” 只两张三寸的黑白照片,也要两块钱。 付钱排了号,坐在长板凳上等一等,今天是七夕,青年男女比较多,但是也没有等多久。 很快就到了。 李跃青站在老式胶片照相机的架子前,他们后方是照相馆的统一布景。 照相的师傅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摆姿势。 李跃青的右边手臂被水鹊环住了,水鹊小声提醒:“你摆好不要乱动。” 他照完相了还没反应过来。 光记得小知青贴着自己,软软的肉隔着衣服贴在手臂上,甜稠香气细细密密地往他脸上冒。 冲洗好的相片拿到手上,一张给水鹊,一张给李跃青。 李跃青发觉自己笑得实在是太傻了。 像是丰收的庄稼人,眉锋扬起,犬齿也咧出来。 有点儿幸福过头了。 李跃青觉得,今天全天下的人都应该要嫉妒他。 相片里,水鹊也对着镜头笑,黑白照片,还是给人十足唇红齿白的漂亮感。 谁让他长成那样,就是照相师傅倒立着拍也好看啊。 李跃青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 逛累了,中午饭是去县广场附近的一个大饭店吃的。 那饭店有三层楼高,应当叫酒楼。 不像寻常小店,随便一张长方桌和两张凳腿都不稳的长凳。 这儿摆的八仙桌,椅子也是红木椅,靠背上有精雕细刻的花鸟木纹。 大厅的地板拖得锃亮。 放在以前,李跃青肯定是一步也不会踏进去。 他上学的时候也很少会来广场这一带。 这一带靠近隔壁更富裕的城市,物价也更高。 之所以到这个饭店吃饭,是因为水鹊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楼外拉起的红布宣传字。 “以前爸爸妈妈没离婚的时候,”水鹊指着红布上的字,“下馆子就爱吃这家的烤鸭,没想到这里也有……” 李跃青觉得他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候,瞧起来特别可怜见儿的。 他二话没说就带着水鹊到里头吃烤鸭。 只是再出来的时候,裤兜儿里不剩两张薄纸三个铜板。 李跃青脸色凝重,倒不是因为里头八块钱一只的天价烤鸭,而是因着他没预留够钱,本来要到电影院看电影的钱也花进去了。 年轻人约会哪儿有不看的电影的? 但是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份两分钱的爆米花,然后搭乘公交车回家。 要想进电影院里看大银幕一毛钱一场的电影,那肯定是不能够了,除非他们走路回去。 水鹊试探地凑前看他,“怎么了?” 李跃青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应该先和水鹊问清楚,那饭店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价格。 他应该想到,海城军区大院家庭出来的知识青年,哪有和庄稼人一样,赶集出来连寒酸小面馆也舍不得吃的? 要是看不了电影,李跃青又觉得今天出来一趟少了些什么。 他脑海当中灵光一闪。 “走!” 李跃青牵起水鹊的手,兴冲冲地穿街走巷地跑。 秋阳高高悬,风穿堂,从巷子口一路吹到巷子尾。 县城里有两家电影院。 一家是旧的手扶拖拉机工厂改造的,工厂已经迁到郊外了,厂房改成了电影院,红漆字绿色墙,剧场在放映室内,有整齐一排排的木椅横列。 因此这家的电影票要卖一毛钱一张。 但另一家露天电影院,只要五分钱一张。 虽说为了搭乘公交车回家,李跃青兜里的钱还是连五分一张的电影票也买不了。 但是露天电影院条件简陋,就是一堵爬山虎红墙围着大院子,里头竖起两根长木桩,挂起幕布。 没下雨,院里有设备有放映员就能播,有人买不起电影票的,就冒风险爬墙头逃票看。 这家露天电影院还是以前初中班上的同学告诉他的。 李跃青给水鹊买了爆米花。 跑到大院子侧方,矮墙遍布爬山虎的绿藤,几乎看不见红漆面。 “上来。” 李跃青蹲在墙根底下。 水鹊犹豫了一下,“你要让我翻墙过去吗?” 李跃青摇头,“不是,翻进去容易被人看见,你坐我肩膀上。” “好、好吧。” 水鹊踌躇再三,还是听话地跨上去。 李跃青倒吸一口凉气。 水鹊忐忑地问:“是、是我太重了?压到你了?” 他不大自在地站起来,喉咙里挤出闷声:“……不是。” 这人好像还没他双抢的时候挑的两担谷箩重吧? 李跃青怎么好意思说出真实缘由。 是水鹊大腿的软肉挤在他肩颈上,他就好似陷进了香甜的温柔乡里,不敢乱动,怕头一偏就会埋进软腻腻的香潭。 晕头转向。 李跃青被香气闷、被软肉挤,弄得他头脑发蒙,糊里糊涂地问水鹊:“看、看见了吗?” 头顶被水鹊不满地敲了一下。 “你是笨蛋吗?白天的电影怎么看得清楚?” 大约是放映员在测试晚间电影的胶带,院中没多少人。 幕布上倒是有画面在放,只是露天的条件,太阳又没落山,电影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光就听个旁边音箱在响。 “哦、哦哦……” 李跃青是兴奋过了头,连露天电影晚上放也不记得了。 他晕头晕脑地放下水鹊。 ……… 客运车是傍晚五点的班次,行驶在乡镇的黄土大道上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到西天了。 回程的车上没那么多人,水鹊和李跃青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座位。 客运车在黄土道上摇摇晃晃行进。 好像连窗外的树也倒退得比上午慢。 李跃青出去一趟,约个会就把去年的工分钱花光了。 他去年夏天高中毕业的,工分没挣满,但也有二十几元,零零总总,竟然在今天恰好花完了。 李跃青其实没什么斗志,上学也可以,回家念农业大学也可以。 在家三餐温饱不愁的时候,他每天按时上工,除了给门口的菜地照顾一下,也不会给自己找别的事情做。 不像李观梁一天到晚闲不下来,不仅要指挥队里生产,还要自己耕耘自留地的稻田。 李跃青在上学的时候,还会学城里的木工师傅的技术,回家打农具打木家具卖给供销社或者是村民,拿那些钱来,目的是自理高中的伙食学费住宿费,不给他哥添加负担。 但是回家了,吃家里住家里,就没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除了地里的事情,他今年以来都没有干别的杂活。 李跃青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他得想点赚钱的门路。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杨树。 右肩上一沉。 李跃青低下头。 是水鹊逛一天太累了,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 小脸比外面的火烧云淡一些,粉扑扑,皮肤又细又白。 李跃青自言自语地问:“你为什么和我哥在一起?” 水鹊好像睡梦里捕捉到什么关键字,无意识惦记着剧情。 鼓胀红唇翕动,声音像啾啾唧唧一样小细。 “三转一响……” 李跃青诧然挑眉。 难怪他哥前头卖米买自行车呢。 “就这个吗?”李跃青年轻气锐,不服道,“那我也能挣来。” 李跃青知道,到了腊月中旬,知青们全是要坐火车回家探亲的,等年节之后又再过来。 大概要分别一个月。 他想赶在今年腊月前。 到时候他们农闲,但水鹊应当要在学校里开扫盲班。 “你等着吧,今年我至少要凑到其中一样。” 李跃青认真问:“到时候,你能不能和我谈?” 水鹊正浅眠,只听到他在不停地说话,但像是隔了一层水帘,内容是听不清楚的。 “嗯……” 他拖长了尾巴音,意思是让李跃青别吵他。 李跃青却把这当做是答应了。 窗外路过一片芦花荡,青浮萍,紫浮萍,白菱角,红蒲棒,水鸟在日暮的芦穗里啁啁啾啾。 李跃青又莫名其妙开始傻乐了。 第188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9) 七夕是个清爽的秋日,到了夜里,院中的月光更是明亮,深蓝的夜空里,月圆似盘。 李跃青回到家里,闲不下来,他哥应该还在地里忙。 他做完了晚饭,随便吃了点炒豆角拌饭,又浇灌了门前的自留地。 如果不是天暗下来了,再出门不方便,李跃青就要上后山挑几棵好的杉树。 他干完活,实在没事情了。 就打井水,挑回来,急匆匆生火烧水洗了澡。 确保周身洁净,对着神龛上李家的牌位,火柴一划,点了两根火红蜡烛,插在牌位前的香灰炉上,又烧了三柱高香。 四起八拜。 拜完了屋内的祖宗,他搬着矮桌子到院子里,摆上一盘瓜果,对着月老儿,二红蜡烛三高香,四起八拜的流程又走一遍。 李跃青一手捏着针,一手掐着红线,对着月亮借光。 但那红线就是怎么也插不进针尾的缝隙里。 李观梁回来便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为了红线和针,憋得脸红脖子粗。 李跃青才发觉对方身影,“回来了?” 李观梁:“嗯。” “锅里有饭,炒了豆角。”李跃青忽而警觉,“你去哪了?” 李观梁一边往灶房里去,一边回答:“送了篮瓜果去知青院。” 不用想,说是送去知青院,肯定是送给水鹊的。 李观梁端着满满一碗炒豆角拌饭从里头走出来,饭有些凉了,但炒豆角在锅里炖着,豆角汁淋在白米饭上,下了切成细碎沫的肉,他用筷子扒饭,几口就没了大半碗。 李跃青还在和针线做斗争。 李观梁:“你在做什么?” 李跃青头也不抬,“不是说,七夕乞巧,穿针引线,就会有月老保佑吗?” 他感觉自己和小知青的情感道路还是有些坎坷,不得求月老多关照一下? 李跃青怎么试怎么不成功,“啧”一声,“是不是这红线线头开叉了,穿不进去?” 李观梁搁下碗筷,他接过李跃青手里的针线。 不费吹灰力,红线从针尾穿过去。 李跃青冷笑一声。 月下老儿竟是不给他面子? 他抓走红线和针,“新时代青年,不搞这些封建迷信。” 李观梁迟钝地看他。 不是他先在家里院里拜祖宗拜神佛? 李跃青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晚上月色朦胧,看不见针尾很正常,婚姻大事不能寄希望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上。 至于他哥,有多年针线缝补衣服的经验,已经是熟手,属于是揣着答案考试,完全是作弊。 李跃青一番分析下来,终于可以安心地洗漱睡觉。 李观梁忽而发问:“为什么今晚突然讲究这些仪式?你有心上人了?” 他想起李跃青亲口对他承认喜欢男生。 当时李观梁万分担心是自己和水鹊交往走得太近,给李跃青带去了不好的影响。 李跃青去往屋内的脚步一顿,“……嗯。” 李观梁问:“什么样的?哪里人?”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李跃青有些逆反心理,但还是忍不住想着水鹊的模样,轻笑道,“怎么说呢……皮肤很白很细,眼睛闪动像星星,嘴巴红红的,身上也很香,清清纯纯……” 李观梁:“城里的?” 李跃青:“嗯。” 李观梁搜寻记忆里的印象,除了水鹊,他还没见过哪个男生能吻合李跃青的形容。 他松了一口气。 那看来李跃青说的心上人,是县城里的女孩儿,可能是以前初中高中的同学也说不准。 果然那天说自己喜欢男生,是李跃青一时冲动叛逆说出口的。 可能就是接受不了他一个当大哥的,竟然和男生交往过密,气头上的气话而已。 李观梁欣慰地放下心来。 “确定关系了就带回家里,介绍给我和爹娘认识认识吧?” 李跃青神情微妙,顿了顿步子进屋,“……嗯。” ……… 一到了农历七月半,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蓦然平地起风来。 天空淫雨霏霏,有时连绵下一上午,屋檐直挂起清凉透明的无根水。 村中青石板的街巷石桥,原先因为干燥蒙上一层黄土,秋雨一打,洗得乌亮水滑。 山上瀑布哗哗,池塘水涨起来,溪流潺潺,泉水叮咚响。 七月半这段时间不能吃黄鳝、泥鳅这些长得像蛇的,是这边的风俗忌讳。 半年多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陈吉庆和汪星负责轮流捞水草插入池塘里养,到了秋天,小鱼苗也长成了大鱼。 虽说先前的洪水涨起来,有一半的鱼苗都逃走了,但剩下的一半,还是够知青院下半年偶尔加餐一顿。 清蒸鱼,红烧鱼,油炸豆腐鱼…… 大锅烧开,全都可以来一遍。 一直到八月份,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就要放半天一天的农闲假,因为总是一场秋雨接着一场秋雨。 兰听寒给水鹊织的围巾也织好了。 水鹊不能浪费别人的心意,他围着枣红色的围巾,在外边溜达了一圈。 只是现在还是天凉好个秋,没到腊月飞雪裹围脖的时候。 他还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单衣,却裹起围脖,被人笑话了,才取下红围巾拿在手里,脸颊红红地走回来。 水鹊珍惜地把枣红色围巾放在枕头边,对兰听寒说:“哪天要是天冷下来,打霜了,下雪了,我立刻就能围上!” 兰听寒眼镜后的凤眼微弯,“要不要跟着我去村口借捣糍粑的青石臼?” 中秋将要到了,这边的风俗就是一家子人围在院里赏月亮,食月饼、吃糖糍粑、嚼炒花生。 他们远在异乡,一个知青院的当然就是一家人了。 知青院里没有糍粑棰和青石臼,这些笨重的用具,每年有人拿出来,放到在村口的广场边和村中央的祠堂里,让人借去。 他们终究是外人,不好进谷莲塘的祠堂,于是到村口广场那家去借。 结果不巧,今天没赶早,让人先借走了。 水鹊兴冲冲地跟着他来,结果白白跑了一趟,他转头对兰听寒道:“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来吧?” 兰听寒点头赞同。 不然再过两天就要中秋了。 兰听寒嘱托了陈吉庆第二天清早蒸起糯米。 他和水鹊赶早去借了用具回来。 捣糍粑是个力气活儿,他们趁着上午阴雨,赶紧放糯米饭在石臼里捣烂,水鹊负责把他们搓糯米搓成的大圆球,掐成滚成小圆球,在里头放上红砂糖,有的捏成圆饼,有的对折包起来,捏成半月形。 再放锅里用热油一煎。 红澄澄的糖糍粑放到一旁的篮子里摊凉,太热气,还不能立刻吃。 等到下午放了晴天,阳光格外灿烂,没一会儿就把地坪低洼里和树梢上挂着的水,全蒸干了。 水泥地坪热烫烫。 因着是寻常周六,除了放周末的水鹊,其他人都得往生产队里上工。 水鹊一个人待在知青院里,闲得实在无聊,他把三张长板凳搬出到地坪上,又去抱了厚厚的冬被子,摊平在长板凳上。 趁着大太阳,晒一晒,晒出阳光的味道,冬天盖起来就暖融融的了。 水鹊盯着长条板凳上摊的厚被子,秋阳晒得整个人怠懒,想要立刻趴上去,好缩在松软的被子里,翻滚一圈儿。 但是不行的,底下才三把长凳,一会儿他趴上去翻个身就滚到地面上了。 他担心会因为连绵的阴雨,屋里头书橱上的书发霉。 于是抱着一本本书出来,放在干燥的地坪上,摊开摊开来。 风一吹,就翻阅文字,陈旧书页噼里啪啦翻。 水鹊坐在小竹椅上,手向后撑着椅面,腿往前伸展出去,闭上眼睛晒太阳。 他喜欢这个天气,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无忧无虑的小猫。 鸡群咯咯哒咯咯哒地在篱笆墙底下的泥巴里啄食青虫。 水鹊忽然想起接连好多天李跃青都没再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突然幡然醒悟回头是岸了,或者是在忙什么别的事情。 这个阶段,男主不来骚扰他才好! 水鹊捡起一本书,想起自己这个角色可是立志要考大学的! 他翻开书页。 风帮他翻了一个页码。 水鹊靠着长凳上的冬被,睡得甜香。 ……… 八月十五的晚上在院里看了月亮,又大又圆,黄澄澄。 他们在供销社买的月饼很硬,要用菜刀才能劈开。 水鹊不怎么爱吃,他喜欢自己捏的糖糍粑。 抬眼的时候望见了流星。 其他人也看见了,陈吉庆当即喊:“快裤带上打个结许愿!” 看到流星的时候,往裤带上打个结,就能愿望成真。 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哪儿流传出来的。 水鹊有点儿纳闷地掀起衬衣衣角,“没有裤带的怎么办?” 他穿的裤子是里头缝松紧带的。 青年们只看见了白腻腻的薄肚皮,衬衣撩起的衣摆下,腰身细细窄窄。 呼吸一窒,连流星也忘记要看了。 安安静静的。 月光流泻,萤火虫飞在瓜架上。 兰听寒顺着水鹊的手,把衣摆覆下去,温声道:“夜深了晚上凉,既然月饼糍粑吃得差不多了,进屋里睡觉吧。” 水鹊惦念着刚才没许上愿望,闷声闷气道:“嗯。” 夜里睡得好好的。 有人轻轻敲敲水鹊这边的窗户。 水鹊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他把窗子打开,院外立着的高大人影是李观梁。 大概是白天没有寻到机会过来,现在把一篮子的东西送给他。 水鹊看了看,里头是一大盒月饼,没见过的包装。 李观梁压着嗓子,“是我今天进城探亲,姑姑的工厂发的中秋月饼,比外边供销社卖的好吃,你多尝尝。” 还有一坛子酒。 李观梁道:“前年重阳节埋的桂花酒,度数低,不浓的。” “你等等我。” 水鹊让他先别走,自己艰难地从窗户边接过篮子,手上一重,接着把篮子放到墙角地面上。 接着,水鹊从窗口扑出半个身子,搂住李观梁,几乎是半挂在人身上。 蹭蹭对方的脖颈,亲亲昵昵地说:“谢谢观梁哥。” 李观梁耳根烫:“不、不用客气。” 他们担心吵醒了其他人,李观梁只用手势挥挥手道了别,就踩着月光走了。 水鹊看了看他背影远离了院落。 刚松一口气,把窗子关上。 一回头,被幽幽反光的眼镜片吓一跳。 “抱歉。”兰听寒重新挂起笑,立如松竹,“吓到你了?” 水鹊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到李观梁刚刚来的场景,嘟嘟囔囔:“不要半夜突然站到别人后边。” 兰听寒:“好,我记住了。” 水鹊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我要睡觉了。” 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压下在他两侧,被窝陷落两个弧度。 兰听寒淡声提醒:“你和李观梁谈对象的事情,最好不要让水川和他父亲知道。” 什么意思?! 水鹊在被子里睁大眼睛,对方果然知道他和李观梁谈对象了? 为什么不让水川和父亲知道…… 他会被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兄弟关系吗? 那岂不是就能让剧情设定回到正轨了? 水鹊眼睛一亮,但是在挪开蒙头的被子时,还是摆出了可怜的表情。 “被发现了,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兰听寒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柔和了脸色。 抬手抚了抚水鹊睡乱的碎发,温声安慰:“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护着你的。” 在水川父子动手的时候,他会帮忙遮住水鹊的眼睛。 第189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0) 或许是因为过了秋分之后,日子越来越短了,下半年像是悄悄被人拨快了时针的钟表。 赶在冬至之前,谷莲塘的生产队交上了公粮,粮站装满了晚稻,金黄的晒干晒透的稻谷,全是去除了秕谷,最干净饱满的一批,保质保量的交给上头,剩下次一些的留公社粮仓预防荒年,最后的按照平均主义分配给家家户户过年。 黄泥巴公路沿线穿过大江上下游,自然经过谷莲塘村口。 几辆解放牌汽车和大型东方红拖拉机,车上插着红旗,停在村头。 年轻力壮的青年们来回半天,成趟成趟地把粮站里的公粮搬运到车上。 除去主要的粮食稻谷,还有要交的玉米地瓜杂粮和棉花。 谷莲塘不仅土质好,还有山有水,沿江水田能种稻,后环高山能育林,山底山腰的旱地能收杂粮。 除非天灾人祸,公粮几乎全能保质保量地交上。 公粮一交,就到了年尾的时光,不用种地,生产队里大半个月在垦山修水库。 等学校的孩子们寒假一放,全村也是一道进入了冬闲时节。 只除了为了给村民提高识字率,特别开设的农闲扫盲班。 村中的高音广播喇叭里号召了,穷不办学,穷根难除,富不办学,富不长久,要响应全国的扫盲号召,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小孩,不认字的都要到学校上扫盲班,尤其是正当青壮年的主要劳力,结果一个大字也不识的。 村头村尾的土坯墙老屋,青石板路沿街的黑瓦白墙,贴上“扫除文盲”的标语。 等到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细沙似的雪粒子把瓦片打得沙沙响,扫盲班终于成功招收了两百多名学员。 老人家动员不起来,奶娃娃又太小,最后招收的学员里大多是青壮年的男男女女,全是重要劳力,像李观梁这种,小时候没条件上学导致长大后目不识丁的,最为典型。 因着一年走向尾声了,没有生产任务,知青院的其他青年也被调到了学校扫盲班当老师。 毕竟村子里要找到有高中学历的老师可不容易,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过来。 本来公社组织扫盲班的时候,还想请李跃青帮忙,按正常一天十个工分算,结果年轻人怎么说也不去,在家里埋头捣鼓木工活。 水鹊他们领了发下来的新教材,针对扫盲的,个个是上过高中的人,这个内容的水平,教起来得心应手。 水鹊只教上午的第一节课,后面还有兰听寒他们教。 这样两百多名学员分了五个小班,对上原本学校的三名老教师和院里的五名知青,双方都不会太吃力。 水鹊和前几天一样,第一节课上完,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出课室。 一个青年上来,在门口处拦住他。 “水鹊、水鹊老师……” 门口有冷风,课室的窗子也是报纸糊的,四角底下漏风。 有时候,冻得人分不清楚课室墙角的是剥落的墙壁灰,还是残雪。 冬天上课异常煎熬,水鹊现在就想回知青院的房间里,垒起炭火。 他已经把右手塞进了棉袄的兜里,只有拿着教材的左手冷得发红。 但听到有人叫自己,还是站住脚步转过身来,“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很年轻,面孔比较陌生,邻村人,大约二十来岁出头的样子。 挠了挠后脑,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拽出一本小诗册。 他递到水鹊面前,指着上边的一行行字,“水鹊,这两首诗,上面的字我都不认识,念给我听听可以不可以?” 水鹊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仅仅扫了一眼诗册上的一两页内容,才前头的两行,就让水鹊蹙起眉头来。 面露难色,劝对方,“这个不是什么好书,你别看了……” 年轻人故意揪着他没放,“为什么这个不是好书?你不能念给我听吗?你不念,我怎么知道它的内容?” 他纠缠的态度显而易见。 水鹊看他的表现,恍然发觉对方就是故意的。 这诗册上面的全是半露骨半隐晦的情爱诗,用词都是拥吻、交戈,又是什么水中、岸边的,光是看起来就让人发窘。 年轻人贪婪地盯着小知青,看对方由于为难而蔓延绯红的脸颊。 水鹊忽而把求助的视线投到年轻人身后,李观梁沉默无言地拍了拍这人的肩头。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门口来了下一堂课的老师。 兰听寒扶了扶镜框,幽幽看了看他手中的诗册,缓声问:“是在请教水鹊吗?不如让我来帮忙?” 他说话的时候,玻璃镜片被水汽晕白了,透露出来的目光和语气皆有种说不出来的渗人。 年轻人被这两个人一吓,瑟缩着把诗册收回裤兜里,“不、不用了,我自己琢磨生字。” 慌慌张张地退回课室当中去。 兰听寒帮水鹊整理了一下枣红的围脖。 一端在前,一端垂后。 李观梁看人的手指冻得发红,帮忙接过教材,道:“我中午给你带过去,你先回去喝杯热茶,烤火驱寒。” 这样水鹊就可以把手指揣进棉袄的兜里。 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棉袄鼓鼓囊囊的一个圆团。 李观梁每天踩单车送水鹊过来,他自己也要学一上午的扫盲班,不能和水鹊一道回去,就托李跃青早上第一堂课下课的时候过来,帮人踩自行车送回去。 ……… 李跃青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旁边是那辆李观梁早上停好的黑漆自行车。 他眼力好,隔老远就看见水鹊从教学楼那边走出来。 枣红色的围巾绕着颈,耐脏的一身黑布棉袄黑洋布裤,分明是十足简朴的装扮。 但是小半张脸缩在红围脖里,露出的脸白白,像是普山普岭盛开的白洁茶子花,或者是压着青松翠竹的一点瘦雪。 等人走近了,李跃青才看见水鹊一直在小心呵气,吹出来的热气,化作白雾,人边走,雾边往身后飘散了。 “真有这么冷?” 李跃青斜倚着自行车问他。 水鹊下巴压着红围脖,上下点点头。 李跃青拿出兜里揣的东西,是一个用油纸袋包着的红薯,个头很大,底下烤焦了一个角,香甜扑鼻。 “辛苦了,小水老师。”他递给水鹊,“吃这个暖暖?” 水鹊从棉袄的衣兜里伸出手来,碰了一下油纸袋,就和撩到火苗一样迅速收回去。 李跃青解释:“还是烫的,我在灶膛里烤完就带过来了。” 他低着头,帮忙把红薯的皮剥开了,底下是烤过之后橙红的饱满肉,蒸出热气,冒着光泽。 送到水鹊唇边。 李跃青示意:“喏,吃吧。” 水鹊吹了吹,又吹了吹,再小心地下口。 李跃青感觉他吃东西的时候,像某种该被人揉在怀里的可爱生灵,舌是小猫舌,一点烫也受不了的,胃是小鸟胃,多了又吃不下的。 “好吃!”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跃青。 “这个红薯好甜。” 糖分累积得特别多,吃得水鹊满足地微眯起眼睛。 李跃青忽地问:“你是不是大寒之后就要回家?” 大寒之后没两天就是小年,那会儿回去正好赶得上。 水鹊重重点头:“嗯!” 现在才刚过小寒。 但天气已经足够冷。 村头村尾的水田和池塘全结上了一层大冰盖,有时候顽皮的小孩踩在野塘上,蹦蹦跳跳不留心,冰盖漏一个洞就要冷湿鞋。 石板巷子和青瓦屋,连绵的后山和四散的河汊,连夜鹅毛雪一下,天地全被厚白覆盖。 水鹊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迎面有冷风打,他额头抵在李跃青脊背后方,又去扒拉自己的红围脖,恨不得把小脸全用枣红色的围巾蒙上。 用围脖包着小半张脸,还能闻到村头巷尾的豆腐香。 过冬这边家家户户要做豆腐,腌腊八豆,酿冬水甜酒。 因此这个腊月是石磨豆腐的月份。 水鹊喜欢甜酒,是糯米酒,味甜而香,度数低,和糖糍粑或者是煎鸡蛋一起煮开,唇齿留下的是糯米香。 李跃青送他到知青院门口的地坪。 水鹊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为什么你的手不怕烫?” 他说的是李跃青刚刚和没事人一样帮他拿着红薯。 “你张开手。” 李跃青说。 水鹊听话地从兜里抽出左手来,摊开。 他手心嫩得没一点茧子,肤肉泛着浅粉色,掌根和指尖要红一些。 李跃青张开自己的手掌,晃了晃,“看见没?茧子。” 是做农活、做木工留下的,掌根是粗茧,指节缝隙里的是薄茧。 水鹊看了看,“噢……” 猝不及防,李跃青的左手包裹住他的。 十指相扣。 薄茧摩挲了几下。 水鹊看他的右手又搭上来。 变戏法似的,再松开的时候,水鹊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机械手表。 水鹊认得这个牌子—— “春蕾”。 这个手表工厂在海城。 和名字一样,手表背面和针盘刻印着一朵花,形状像是郁金香花苞。 水鹊好奇地抬眼,“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这个手表起码要一百二十多元,李跃青怎么突然变出这么多钱,还要送给他。 水鹊想把手表剥下来还给他。 李跃青牢牢摁住他的手,“你戴着。” “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深思熟虑过了。”李跃青满面严肃,“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比我哥差的。” 水鹊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李跃青将水鹊之前什么三转一响的梦话放在心上,他踢起脚撑,对水鹊摆摆手,一跨就蹬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了。 “你就等着吧。” 水鹊茫然地站在原地。 冷风一吹,才捂紧棉袄回知青院里。 ……… 知青们回家的那天,李观梁和李跃青去送了。 一路送到火车站里。 水鹊想了想,怕自己回去过年不在男主和他哥身边,会出什么岔子,他写了一张字条给李观梁。 “如果有急事,寄信太慢的话,”周围人来人往,水鹊认认真真地叮嘱着,“你就到县城里找到电话亭,可能是我弟弟或者是我爸爸接,他们会转达消息给我的。” 妈妈和继父住的家里没有住宅电话,所以他留了父亲家的。 水鹊肯定是先回原来的地方住,他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父亲在的军属大院里住几天。 水鹊决定要公布一个消息。 比如他交男朋友了或者是别的什么的…… 总之要向家里出柜。 他回忆起家里不管是谁,好像都对这样的话题忌讳莫深的样子,这样一来,他肯定会被切断生活费补贴、驱逐出家里甚至是断绝关系。 那就完全和剧情里的设定契合了。 男主肯定也能够正确地怀疑他是骗钱骗情的。 水鹊已经把计划一层层打通了,规划得尤其完美。 他甚至为了试验,还先给继弟写了一封信,说的就是谈对象的事情,打一个预防针。 写了电话号码的纸在李观梁手上,李跃青装作不经意地斜睨一眼。 把号码背了下来。 绿皮火车汽笛鸣响,车头两边蒸汽缭绕。 哨声催促乘客赶快上车。 兰听寒回首望了一眼,水鹊和李家兄弟还在几步远的位置,他提醒:“水鹊,走了,回家。” 水鹊的行李大件包裹在兰听寒手上,他背着个军旅挎包,和来的时候一样,小步跑向兰听寒,“来了!” 又转头对李观梁和李跃青摆摆手道别,“明年见!” ……… 绿皮火车只有几节卧铺车厢。 水鹊他们抢的是靠窗户的硬座,与短桌板挨着,方便放东西,也能趴着休息。 还能在短桌板上打扑克。 火车上人多杂乱,吃东西训孩子听广播的都有,充斥了烟火气。 一打开窗子,空气就好得多,不那么窒闷。 出站的时候比进站还麻烦。 因着是在县城进站,在海城出站。 人群熙熙攘攘的,挤得喘不过气来。 出发还是清早,这会儿已经是下午要到傍晚了。 水鹊和同伴们走出来,人群散开了一些,才各自打算着要搭乘交通工具回家。 水鹊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长身立着的人影。 “荀定!” 好久没见面,他高兴地喊着继弟的名字,跑过去,甚至忘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还在兰听寒手上。 荀定一下接住了水鹊。 他身材高大,已经不是像刚毕业时那样的少年劲瘦,而是像工厂车间里被千锤百炼的钢铁一样,十足壮健。 浓眉大眼的英气长相,眉毛刷漆一般浓黑,栗色眼睛,轮廓明朗。 然而眉骨旁有一道疤痕,就显出狠厉。 水鹊忽然发觉不对劲。 他松开了异常沉默的荀定,低下头察看,“你……带着扳手来做什么?” 合金材料结构钢制造的扳手,闪着寒芒。 “你说你谈的男朋友,是哪……”荀定望向水鹊后方的知识青年们,语气一顿,调整用词,“是哪几个?” 第19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1) 水鹊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荀定。 “你别这样……”水鹊摁住荀定的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你拿着这个东西多危险,会吓到大家的,要是火车站的保安过来了就不好了……” 知青们就看着,水鹊轻轻松松地按住对方,好像是捻住了什么命脉。 那个眉骨留道疤的后生,虽说脸黑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扳手塞进黑布工装裤的大裤兜里。 汪星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令人胆寒。 像是那种坏学生,今天迟到,明天早退,后天旷课,在校外认识了很多游手好闲但讲究什么江湖仗义的兄弟,受老师照顾的好学生见了会不舒服,而班里中末流的透明人看了他就心中害怕的那种。 很不巧,汪星在高中时就是挤在教室里不上不下的透明学生。 他讪讪地对水鹊打一声招呼,“水鹊,我家里这边近,就先走了。” 水鹊转头,对他摆摆手,“好,明年见。” 兰听寒将水鹊大包小包的行李交给荀定,颔首示意,也对水鹊道:“那我先走了,什么时候想回毅叔那了,就给家里打电话。” 他口中的“毅叔”,是水鹊的生父,水毅,水副军长。 家里就二楼客厅装了一台住宅电话。 水毅水川父子和兰听寒在住,兰听寒住的是二楼原本的客房,门边不远就是电话,方便接通。 荀定一边拎着行李走,一边问:“他和你什么关系?和水家什么关系?” 他的架势严格严峻得像是查户口。 “是我爸爸收养的,应该是老朋友的孩子。” 水鹊和兰听寒聊过这个话题,知道人家父亲曾经在军队做过一两年文职,是他父亲为数不多的文人朋友,兰听寒本来就早早没了娘,父亲也蒙冤死了之后,水毅干脆就把老友的孩子接过来当半个儿子,接过来的时候兰听寒都十五六岁了,也不需要大人操心。 荀定冷着脸,“他和你住一个知青院?” “对啊,他和我一个房间。” 水鹊漫不经心地回答荀定的问题,正在忙着看站前广场来来往往的车辆。 都是自行车,比起菏府县,海城街头的自行车密度要高得多了,一辆辆自行车汇成像河汊一样四面八方的水流。 这边的火车站是老站了,受限于城区的规划,没地方扩张站内面积,每天客流量又大,候车室和行李处设置在站前广场的周围,旅馆服务处和火车时刻表的大牌子高高挂着,日夜商店和新华书店开在边缘。 一片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景象。 “啊,我看见乌龟车了!” 水鹊高兴地一指。 对面的马路街头正停着好几辆“乌龟车”。 所谓乌龟车,实际上是类似后世微型汽车的一种三轮摩托出租车,蓝白的短车身,前方是挡风玻璃和后视镜,车顶上是贴合车身结构的遮雨棚。 “我们到马路对面去吧。”水鹊回头看从刚刚开始就沉默下来不说话的荀定,“你怎么了?” “是不是我行李太重了?” 水鹊自己背着一个军绿挎包,手上只有一个装了部分土特产的小布袋。 他想着要分担一些荀定手上拎着的。 荀定侧一侧身,躲过了水鹊要分行李的动作。 “你和刚才那个四眼一间房?” 水鹊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好没礼貌,为什么要叫别人四眼,听寒哥比你大哦……” 荀定猛地转过头,眉骨沉沉压着,“你怎么知道?!” 水鹊:“?” “我当然问过他的岁数啊。” 兰听寒二十四了。 毕业后在军队里当过文职,也给报社撰写过文章,后来希望体验些不同样的生活才决定下乡插队的。 他是他们知青院里岁数最大的,人生阅历更丰富,院里的分工安排大多数时候是听他的意见。 荀定清楚是自己方才脑子一抽想到别处去了。 “他戴个玻璃眼镜,不是四眼是什么?”荀定眉头皱得能够夹死飞蝇,脸色也臭,“四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有那个,你高中毕业时领毕业证,结果尾随你回家的那个男的,不就是个四眼?你忘了这个教训是吧?” 幸好他当时在巷子口修自行车,等水鹊回家,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尾随水鹊。 荀定侧身躲入巷内,等那男生过来了,一扳手敲得人猝不及防,眼冒金星,后脑渗血。 那就是个瘦削高个儿的怂包孬种,看到荀定就不敢再继续了,跌跌撞撞地逃离。 对方似乎平时在班级里伪装得很好,是个好学生。 水鹊看他打了人,还和荀定吵了好一架,两个人一整个暑假都在冷战没说话。 要不是后来在街头看到那四眼狗在纠缠女学生,荀定的冤屈还洗不了。 荀定现在一看到戴眼镜的四眼就来气,恨不得来上一扳手。 “听寒哥不一样……”水鹊嘟嘟囔囔,“人家道德过关的,可好了。” 他想起那时候,也不是故意要和荀定吵架,他本来就是想好好和对方说,凡事不能第一时间只想到武力解决,太冲动,结果荀定似乎认为自己对他有意见,后面说着说着就成了吵架。 荀定冷声哂笑,“对,他不一样,他道德好。和我不一样,我像是混混,对吗?” 水鹊揪着他过马路,去找对面的三轮出租车,“没有,你不是混混,也不像混混。” 荀定瞟了一眼水鹊挽着他小臂的手,“那为什么你那些朋友,见了我像是老鼠见猫一样,跑得飞快?” 他说的是汪星和苏天,那两个人见了荀定,忙不迭地和水鹊告别了。 水鹊安慰他,碰了碰他眉骨边上的疤痕,“那是别人不了解你,而且,你带了扳手,只是看起来比较危险。” 荀定是继父和前妻的儿子,继父和母亲重组家庭的时候,水鹊刚好上初中,第一次见到小自己一岁,但是六年级了还和流浪野狗一样,滚过泥潭一般灰不溜丢还凶得想咬人的“弟弟”,他被吓了一跳。 荀定刚开始一直很抵触他们,抵触重组的家庭。 后来是怎么样软化态度的呢…… 水鹊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他习惯每天回家的时候在小卖部随手买点糖果,回到家里见到继弟,就分享上一两颗糖。 顺便有时候帮人瞒下在学校打架斗殴的消息,以哥哥的身份去糊弄了继弟的班主任。 后来…… 荀定突然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给了他一罐子白兔奶糖。 水鹊还记得对方当时的话—— “别客气,偷的。” 真是把他吓了好一大跳。 赶紧带着人去街口的商店道歉,归还原物。 那时候荀定问他:“你不喜欢吗?那个奶糖,是最贵的。” 水鹊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 六年级的荀定沉默了很久,“哦。” 小学三门科目加起来才两位数的荀定,最后居然合格了,报名了水鹊在的初中。 水鹊提起这件事,“当时家里还以为你会因为小升初考试不合格,没法上初中。” 没想到从那之后荀定就和变了个人一样,收拾整齐,也不打架旷课了,像是野犬驯养后融入了人类社会,转眼高中毕业还找到了工作。 荀定垂着视线,语气厌烦,“……还不是因为你有个优秀的弟弟。” 他指水川。 荀定看不惯对方,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和水鹊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和水川那个上档次的名牌家伙比起来,他像个做工粗劣的冒牌货。 水鹊沉默了一下。 决定收回刚刚心里说荀定再也不打架的话。 也不是完全不打,是只和水川约架。 毕竟当时三个人在同一所初中。 他们把行李塞进三轮出租车的后箱。 挤到前方载客的座位。 这种出租车起步价要一两毛,大多数人还是更倾向于选择去最近的公交车站等候公交。 但是这会儿是放工的高峰时候,马路上不仅自行车汇成河流,连公交车也是人挤人推后背才能乘上去。 “等一等。”坐上车里,水鹊忽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刚刚拿着扳手,不会真的想要敲他们一扳手吧?” 荀定:“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好不好?我不会和以前那样冲动。” 至少会先确认水鹊谈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水鹊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去平仁里。” 他们家在海城众多老弄堂里的其中一条巷,是继父的房子。 荀定听见他的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先合上唇。 车子小,车内就很挤,紧紧挨着,好在是冬天还能挤暖和。 水鹊抬手碰了碰荀定眉骨边那道疤,“这个说不定以后能消……” 虽然现在还那样没有不留痕的祛疤技术。 荀定满不在乎,“消它干什么?就这样也挺好的,你嫌弃我带着这疤又凶又难看了?” 水鹊摇摇头。 荀定曾经和他说过,那是在很小的时候,荀定父亲醉酒后,冲着荀定打碎啤酒瓶,碎片炸出来割伤的。 水鹊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十分吃惊,因为荀父在他印象里是个还算温和的人,在家里和妻子孩子是有商有量的。 很多人见了荀定眉上破相的疤,第一印象是他和人打架弄出来的,或许是因为荀定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实际上并不是。 水鹊一直有留心荀定对那道疤痕的态度,担心他会过于在意。 了解荀定现在的态度,水鹊放下心来。 出租车在平仁里弄堂出口的烟纸店停下了。 钱是荀定付的。 水鹊想起一件事,嘀咕:“你以后不要往谷莲塘给我寄钱。” 荀定:“为什么?” 水鹊:“你平时不用花钱的吗?你把工资寄给我,那你花什么?” 荀定才第一年工作,按照技工等级,就是16级技工,每月工资三十多元,全寄给他了,在海城要喝西北风。 荀定:“又不是只有工资,每个月会有奖金和伙食费之类的补贴,我怕你在乡下饿死。” 水鹊:“……哪有这么夸张,你担心过头了。” 荀定:“你在家里连被套都要我套,没资格说这句话。” “而且,我年后就转正了,到时候工资能提到四十二。”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 水鹊突然好奇地问:“你们厂里做什么的?” 荀定念了一个专有名词。 理工的范围,水鹊没听懂。 荀定言简意赅,“造飞机的。” 水鹊点点头,“噢。” 他们家在一排排两三层的房子里的最里面一栋,二楼。 水鹊和荀定大包小包地提回去。 路过的一家家二楼小阳台上晒着家常干菜,底楼的人家用麻绳拉紧,还没收的被褥衣服晾在上面。 黄昏时候的弄堂里飘着饭菜香,从每一栋房子的后门公共厨房传出来。 水鹊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楚玉兰,茫然地望着中年女人往外搬东西,“妈,你去哪儿?” 荀定才出声,“楚姨,我还没和他说那件事。” 楚玉兰抱了抱水鹊,眼眶发红,“小鹊,外婆老了,前段时间在老家摔了一跤,妈妈坐火车回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你今年先去爸爸家住好不好?” “等妈妈回来。” 水鹊只有一个爸爸,他对荀定的父亲,是称呼荀叔的,就像荀定称呼楚玉兰称呼楚姨一样。 水鹊手中的布袋落在地上,立即道:“那我也回去探望外婆。” 楚玉兰面露难色,疼惜地摸了摸他脑袋,“要你来回奔波,太辛苦了,妈妈回去就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小川一会儿开车过来送我去火车站,”楚玉兰道,“送我到那边,他就折返回来,接你去爸爸那。” 楚玉兰转头又问荀定的意见,“阿定,阿定也去吧?陪小鹊过去那边住,也安全,离你们工厂好像还近一些。” 水鹊茫然无措地被安排了。 为什么不带他回老家? 为什么不能留这里住? 为什么妈妈安排荀定也和他一起过去? 他总感觉好像他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 荀定道:“一会儿和你解释。” 他们的行李放下来,帮忙楚玉兰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弄堂口。 水鹊再回到这边家里二楼。 发觉很多东西也已经收拾走了,尤其是他妈妈的生活痕迹。 他有点儿后背生凉。 荀定在他身后,道:“楚姨和我爸离婚了,前几天才办完手续。” 水鹊立即转过身来。 荀定:“别担心,你还是跟着楚姨,不过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到你爸那边去。” “我路上再和你解释吧。” 荀定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收拾了一些行李。 水鹊才回来喝了一杯茶。 两个人最后站在弄堂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开始飘小雪。 车身漆黑的一辆桑纳塔,转到这边,闪了闪车灯。 水川从车上下来。 “哥哥。” 他帮水鹊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皱着眉头,看见要放行李的荀定,“为什么你也要来?” 水川没管他,一拍下后备箱,径直走向驾驶位。 水鹊坐上副驾驶,担忧地望着荀定。 荀定耸耸肩,把自己和行李挤在后座上。 “楚姨没和你说吗?”荀定道,“我还没在工厂的工人新村分到房,先到你们那避一避,当然,主要是陪水鹊适应环境。” 凑到水鹊旁边,着重音,“对吧,哥哥?” 水川冷峻的目光,抬起投向后视镜。 看到荀定懒倚在后座。 水川一字一顿严肃道:“他是我哥哥。” 荀定讥讽地嗤一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真好笑,水鹊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哥哥吗?” 荀定:“原来进部队还可以保养脸皮,真想学一学,保养得这么厚。” 水鹊被他们一见面就吵得头疼,绷起小脸,“……不许吵架。” 水川立刻沉寂下来,认真开车转出弄堂口。 荀定还没闭嘴,“他先挑衅我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水鹊转过头来盯着他。 荀定:“……哦。” 水鹊像是幼稚园的小老师一样,“小川不对,你也有错,大家不许继续吵架,快点和好。” 两个弟弟沉默下来。 车中落针可闻。 荀定幽幽问:“喊他是小川,我就是连名带姓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嗯?” 190-196 第19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2) “没有。”水鹊抿了抿唇,他转向后排的荀定,手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脸轻轻贴着,“你很重要,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他脸贴着臂弯,和荀定对视。 寒夜里马路上没有灯,稀薄的月光漏下来,除此之外只有前方车灯照射到物体上的反光。 荀定怔住,他将近要陷进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里。 刚刚还刺头又嚣张的年轻人,默默偏过头,不自在地收敛起坐姿。 水鹊坐回去,看着前方的路况。 他轻声说:“你们都很重要,如果吵架了我会难过的。” 荀定望向侧方车窗的一片漆黑。 他自动自觉地把水鹊刚刚说的“你们”的们字过滤掉。 他说起之前的事。 “荀震家暴。” 荀定声线没什么起伏,语气透露着薄凉。 “所以楚姨和他离婚了。” 水鹊诧然,他抬眼,通过车内后视镜看见荀定的模样。 眉骨上的疤痕,在距离眼睛只差一点的位置,但是由于光线太暗,无法看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情?”水鹊连声问,“我走之后就开始了吗?为什么在信里没有告诉我?” 荀定叹了一口气。 “当时你一声不吭报了下乡插队,我们都没想到。” “我本来已经和楚姨说好了,到时候我下乡,你身体不好,先留在家里。” 水鹊纠结地扣了扣手指头。 那时候继父荀震就偶尔与他妈妈楚玉兰发生口角,是关于家里两个毕业的孩子谁下乡的问题。 水鹊那会儿心系任务,瞒着其他人就去报了名额。 荀定皱眉,“不是你的问题。楚姨只是后来偶尔会提起,说几句,荀震非和她吵。” “争吵也不算很严重。” “真正有问题的是,后来八月份的时候,荀震和两三个工友偷了厂里的酒和制冰机器,他偷公家的东西,厂长好心没叫人抓他,仅仅开除了。” 这会儿计划经济的时代,国营工厂的工人职位就是铁饭碗,即使是工作生产发生重大失误,也只会记处分,除非是个人作风严重错误,不然不会辞退开除。 荀定继续道:“他下岗回家,每天就持续酗酒。” 他说着,冷冽地嗤笑一声,“毕竟人模狗样装了七年,暴露本性也在意料之中。” 水鹊紧张地问:“那妈妈呢?他不会……” 他刚刚看楚玉兰的状态,除了脸色憔悴一些,没有看到什么疤痕。 荀定安慰他,“没事,我那天刚好放工回到家,他耍酒疯,我制住了,让楚姨到她同事朋友家暂住一段。” “然后弄了相当麻烦的离婚手续,前几天才下来。” 荀定补充,“嗯,你爸也有出力。” 这时候离婚很麻烦,一方要离,八方劝和,先不说亲戚街坊苦口婆心说和,更主要的是离婚还要单位开出证明,单位领导也会做思想工作,拿家庭事业捆着说道理,难上加难。 何况婚姻中的男方还不配合。 这样看来,水毅可能在当中活动了关系。 水鹊的目光投向水川,想要求证。 水川握紧方向盘,低声说:“父亲原本是想让妈和你一起回大院里过年的,但是妈没答应,加上外婆在老家摔了一跤,需要人帮忙照顾。” 漆黑车身的桑纳塔,从大院的东营门行驶进入。 警卫员认得这是水副军长的车,敬了个礼。 水鹊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这边了,他看向窗外,觉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还是他跟着母亲离开时候的样子。 车灯照亮的道路两旁,下落的雪扫成堆,冬夜里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了。 外围的是一排排五六层的集体楼,往里进是四层的红砖小楼,再向里就是二层带院的楼房,大院最中央坐落的是独栋别墅,越往里,夜中打手电筒巡逻的卫兵越多。 桑纳塔停在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前。 院子围着,小楼的屋前屋后长了爬山虎,不过在冬天,叶子全凋落了,仅仅剩下枝干吸附在斑驳的墙壁上。 水鹊解开安全带,问:“爸爸在家吗?” 水川盯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回答水鹊,“他出差了,小年夜估计能回来。” 水鹊发觉他心不在焉的,担忧地询问:“你怎么了?” 水川半阖眸,“你觉得妈和爸会复婚吗?” 他的语气逐渐有回忆的意味,“像以前那样,我们一家四口住在这里。” 水鹊怔了一下。 路边有小孩子夜里还在疯玩,嘻嘻哈哈从车旁跑过,在下一个路口被巡逻的卫兵劝回家里去。 水鹊坐在座位上,“嗯……我也不知道,这要看妈妈的意思吧。” 十年前,有曾经老首长的前车之鉴,形势严峻是一回事,但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父母聚少离多,加上父亲水毅也不是会表达的人,时间长了,感情当然就被消耗得没有新婚时候那样好。 水川静默了一会儿,颔首,“嗯,我明白了。” 荀定已经立在了车外,单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敲敲车窗,“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水鹊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荀定问:“不饿吗?都几点了,你肚子饿扁了吧?” 水鹊摸了摸平平的肚腹,“饿了。” 他下了车,问水川,“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水川从后备箱拿行李袋的动作一顿。 他刚从部队里回来一两天,迟疑地回答:“勤务兵中午做了馄饨,厨房里还剩有多买的馄饨皮,和猪肉馅。” 大院里有勤务兵,会帮二层小楼和独栋别墅里的长官定期收拾房屋卫生,工作内容还包括采买食物。 这边占地面积很大,大院内除了家属楼,供销社、菜市场、大小食堂、幼儿园、托儿所、门诊部等各种单位设施一应俱全。 但这个钟点,食堂肯定关门了,勤务兵也下班了。 水家父子都一样,没有点亮做菜的技能。 他们只能洗菜洗碗打下手,还有夸人做的好吃。 水鹊的视线转向荀定。 荀定眉头一皱:“……我应该是客人吧?” 水鹊眼睫半覆,“我好饿。” 他其实什么也不用说,就已经显得很可怜,再这样对荀定说一句话,漆黑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十分的可怜就拿捏出来。 似乎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荀定:“走吧走吧。” ……… 屋里多是红木家具,地板也是红木的,古朴简单。 水鹊在房子里看到了兰听寒的行李。 客厅白炽灯亮着,他在一楼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对方的人影,“听寒哥呢?” 水川正帮水鹊把行李袋提进房间。 兄弟俩的房间在一楼,对门。 水鹊的房间还和小时候的布局一样,没有变化,屋里定期有人收拾。 水川出来,听到水鹊询问兰听寒的去向,他浑不在意地淡声解释,“应该是去扫墓了,今晚不一定回来。” 墓园在郊外,离这边很远,按照以往的惯例,兰听寒扫墓会在墓园外的招待所落脚一晚。 荀定警觉,“那个四眼?” 水鹊拍了拍他,“不要给别人取绰号。” 荀定:“……” “厨房在哪?” 水鹊带着他到靠近后门的厨房。 屋子里烧起煤炉,蜂窝煤火红,上方放了铁茶壶煮开水,壶里咕嘟咕嘟响。 煤炉是用来烤手取暖的,围着不久就脸颊红彤彤,从头暖到脚上。 离开煤炉,再坐到饭桌旁,脚就又冷下来了。 水鹊捂了捂馄饨碗,拿捂热的手再去捂脸。 “闻起来好香!” 他看向荀定。 “嗯,多吃点。” 荀定把白瓷勺子放到他碗里。 水鹊小心又小心地把绿葱花吹到一边。 荀定把他的碗挪过来,低头用筷子将小段小段的绿葱夹出来。 “连葱都不吃。” 水鹊双手叠着,趴在桌上,眼巴巴看着荀定。 小声嘟囔他的葱花学问,“你不懂的,煮馄饨不能没有葱花,那是精华。” 荀定反问:“那你怎么不吃?” 水鹊脸颊白生生的肉,气鼓了鼓,说道:“因为一煮了,精华都到汤里了,葱当然不能吃了。” “挑食就挑食。”荀定瞟他一眼,视线在水鹊脸侧挤出的颊肉上停顿,“歪理一大堆。” 水鹊嘀咕:“才不是歪理,你这个不懂馄饨的人。” 他抱怨的时候,唇瓣红洇洇,自己也没发觉地微嘟起形状,唇珠圆圆。 荀定没办法不看他,看了又要不自在地低下视线。 他挑着葱花,胸腔里忍不住挤出闷笑,“我反正说不过你。” 水鹊大获胜利,洋洋得意,“那是因为我说的是真理。” 一转头。 “小川,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水鹊不再趴着桌,他直起腰,望向水川。 水川的脸色不太好,死死盯着荀定正在挑葱花的那碗馄饨。 之前这是他的活。 “没事。” 为了不让水鹊担心,水川简短地回答。 水鹊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荀定这段时间睡哪?” 二楼是书房、主卧和客卧,客卧只一间,这几年都是兰听寒住。 水川用勺子拨了拨汤水。 他碗里的馄饨少得可怜,而且皮厚肉少,干瘪。 水川淡声:“睡门口吧,刚好守门。” “……”荀定皮笑肉不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地铺?” 荀定把挑走葱花的那碗馄饨推回给水鹊。 白花花汤水里,是个个皮薄馅厚的大馄饨,和他自己碗里的一样。 荀定对水鹊道:“我睡你床脚就好了,地板铺个铺盖,我不怕冷。” 水鹊不忍心,“晚上真的会很冷的。” 荀定:“没事。” 水鹊想了想。 他的房间是父母一开始准备让他和水川一起住的,预料的尺寸睡两个成年男人也完全没问题,后来他们上小学了,父母又觉得不妥,于是把杂物房收拾出来,让水川睡那边,和水鹊分开睡。 “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床吧?”水鹊想了想,“我的床比较大。” 他这么说着,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自己怕冷。 水鹊冬夜里手脚冰凉,他表现得特别大方,实际上心里打着小小算盘,想骗荀定给他捂脚。 不愿意帮忙捂也没关系,他可以趁荀定睡着,悄悄用脚挪过去碰瓷,应该不会冻得荀定一哆嗦。 水鹊唇角翘翘。 荀定没说话,目光幽暗。 第19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3) 由于水川绝不让步。 荀定最终在水鹊床边打了地铺,底下垫一床被子,上面盖一床被子,再加一个蓝布枕头。 水川的脸色好了一些,起码没有刚听到水鹊让荀定睡床上的时候那样脸黑。 他到厨房里洗碗,又烧煤球灶,煤球灶把灶壁上方的热水器里水烧热了,就叫水鹊去浴室洗澡。 煤不够了。 水川从后门出去。 院里棚子底下一半堆满蜂窝煤,一半储存了大白菜。 他用竹编簸箕拣了满簸箕的煤,堆到灶台边上的角落里。 在家里烧煤有些麻烦,一般人都是到大院北部的澡堂子洗。 但是现在时候晚了。 热水器的水烧一次只能能灌满一回浴室里的缸,供一个人洗。 他们三个人,水川得烧三次。 水鹊在房间里扬声:“荀定你先洗吧?我要先收拾收拾行李。” 李观梁和李跃青兄弟两个人也不知道给他打包了多少土特产,水鹊分不清哪个提袋里是烧腊,哪个行李包里是衣服和洗漱用品了。 荀定懒洋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到水鹊第二个洗完澡出来,窗外的梧桐树根已经堆了团夜雪,时针悄悄指向晚九点。 在谷莲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晚上有时候会点煤油灯看书,但是还没有这样晚睡过。 荀定正坐在床边,给水鹊叠衣服,听到房门拧开了,他头也不抬,说道:“谁给你做的衣服,花色真土。” 来者脚下趿拉趿拉地轻响,拖鞋还带着水,慢慢吞吞走过来了。 水鹊裹着个白色大浴巾,又厚又宽,从脑袋兜下来到脚背。 只露出被热水蒸得粉润的脸蛋。 他立在荀定身旁,一字一顿地慢慢说:“看我,快点看我。” 荀定停下手里的活,漫不经心地掀起视线,“怎么……” “哈!” 水鹊猛地拉开大浴巾,双手捏着浴巾角扯出大字型,就像鸟类张开翅膀,袒露柔软的胸腹。 荀定话音卡在嗓子眼。 他视线躲避不及,然而入目是绒棉睡衣,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绣了一只团雀。 “……” “无聊。” 荀定重新低下头,叠了叠衣服,没有注意到自己是把刚刚叠好的重新拆了,又再叠一次。 水鹊趴到床上,不满地嘀咕:“为什么无聊啊?我难道没有吓到你吗?” 荀定冷淡:“没有。” 水鹊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大字型仰躺,手都搭在荀定折好的衣服上了。 他黏黏糊糊地抱怨,“明明你才无聊,我高中放暑假在家里穿短裤,你就说我是暴露狂。” 荀定沉默地把他的手挪开。 目光沉沉落在衣物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 那台灯放在书桌上,开关绳坠在桌面,灯盏墨绿掉漆,起码有几个年头了,瓦数也不高,灯光照不到荀定眼底的情绪。 荀定不想和水鹊吵架。 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条短裤短成什么样? 都高中抽条长个了,家里又不是做不起裤子,还把初中时候的短裤翻出来穿,裤子洗得又白又透。 荀定陪他在外头排好久队伍买了雪糕,水鹊一回到家就说热,去浴室里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上边穿的是背心,下边裤子就又薄又短的一截,几乎没什么遮挡效果,两瓣和面团一样的粉圆兜不住。 也没仔细擦干,身上还在滴水,清透得像是打湿了雨露的粉花。 荀定当然是面红耳赤地指着说对方是暴露狂。 愤怒地回到房间里甩上门。 连自己那份雪糕都不要了。 “你那时候好生气,为什么?”水鹊挪啊挪,终于挪到床边,小幅度翻身半起,手撑着下巴,“你原本那份雪糕,后来我吃掉了,没有浪费。” 本来说好等他洗完澡出来,才一起吃的。 水鹊还担心荀定等不及,甚至偷吃他那份,所以冲凉冲得特别快,结果出来的时候,对方莫名其妙生气了。 最后两份雪糕全被水鹊一个人吃掉了。 “害我吃了两份雪糕,肚子痛了。” 他语气和小布丁奶油雪糕一样腻腻乎乎地抱怨,也不知道自己多像是在撒娇。 荀定终于和水鹊对上视线,没说话。 水鹊表达疑惑:“怎么了?” 眼前视野一黑,底下被子抽走,水鹊整个人被掀倒,给荀定当成是馅料一样,大手三两下揉着裹进棉被里。 “唔……你干什么?” 蚕宝宝无力地在被子里蛄蛹。 叠好的衣服塞进旁边衣柜里。 “睡觉。” 荀定脚步迅速,转步上前,一拉台灯的绳。 “啪嗒”一声。 屋内陷入黑暗,唯有窗户的月光,撒盐一样铺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定躺在地铺上,大被盖着,完全没有睡意。 他仔细听床上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床铺窸窸窣窣,大棉被底下慢慢挪动着,表面鼓起一团的形状。 水鹊抵达床沿,从被底冒出头来,乌发蓬软。 “荀定……你真的不可以上来睡吗?” 他趴着,向床边躺着的人轻声说。 “我脚好冷。” 荀定猛然睁眼。 咬了咬后槽牙,“麻烦鬼。” 即使这么说着,荀定还是认命地问:“有热水袋吗?我去给你打热水。” 水鹊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定依稀记得自己今天在橱柜底下的抽屉见过。 他干脆从地铺爬起来,往门口走,就离门口差三步之遥,地板上有什么凸起物,荀定绊了一下。 水鹊听见扑通重重摔跤的一声,还有荀定下意识冒出的粗口。 荀定拧紧眉:“什么东西?” 两块红木地板,松动撑起。 高大的黑影,从底下爬出来。 水鹊:“?” 荀定:“?” 水川面无表情地立在月光中。 警惕的视线一瞥荀定,又确认地面的铺盖。 荀定:“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梦游吗?” 水鹊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川,有什么事情可以敲门进来的。” 家里有地道,是以前每户挖掘的通往地底防空洞。 红砖小楼里两个地道入口,一个在原本的杂物间,一个就在水鹊这间房。 水川担心晚上情况不对,荀定和水鹊在一个房间里,他不放心,想要悄悄过来看一眼。 房内原本的两个人看着他。 水川:“……嗯。” 房间门忽而扣响。 没有从内反锁,所以外面的人一旋转把手,就可以进来。 房门推开了大半,客厅的白炽灯光线射入。 青年目光隔着玻璃眼镜,扫视一圈屋内的情况,温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水鹊坐在床上,“听寒哥……” 兰听寒点了点头,“我听到这边房间有响动,猜测是不是你回来了。” 看来还不止一个人回来。 兰听寒余光瞥见地板上的铺盖,提议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张床垫,可以放到地上,你需要吗?” “谢了。” 荀定冷淡地和他错肩而过。 ……… 第二天是小年,家里除了荀定,其他人已经完全在假期状态了。 好在小年是星期日,工厂单休,荀定也不用去上班。 年关将近,但凡路经大院的楼房,各家各户开着的窗子里全都传来了锅碗瓢盆铿锵声,油炸年货哗哗响,浓郁的茶油、花生油香气飘到街道上。 要做灶糖,包饺子。 好在有荀定和兰听寒两个厨艺傍身的人。 不然水鹊可能要跟着水川去吃食堂。 虽然大院的食堂鱼肉也很丰富,但是总比自己在家做的要少了点意思。 荀定:“酸菜馅,酸菜寓意好,算财你懂吗?” 水川:“韭菜。” 荀定:“饺子是我做,你一个不会包饺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异议?” 水川:“……材料是我买回来的。” “还有,这里是我家。” 双方僵持不下。 兰听寒把煤炉上的大铁茶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水鹊前方茶桌的隔热杯垫上。 “小心烫。”他笑了笑问,“你想吃什么?” 水鹊吹了吹茶水,杯中泛起涟漪。 “嗯……吃白菜猪肉馅好了。” 水鹊支着下巴说道。 荀定看了他一眼,“好吧。但你每年都吃这个口味,不会腻吗?” 水鹊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每年也只有几天年节会吃,你已经吃腻了吗?” 荀定:“……没有。” 水鹊没有怀疑,“那就好,因为我还想吃你做的白菜猪肉饺。” 荀定闪了闪目光,装不在意道:“哦,那我去剁猪肉了。” 水川迅疾地转步,“院里还有白菜。” 兰听寒对什么馅料都没有意见。 他帮水鹊吹凉了热茶,传过去,“不烫了,可以喝。” ……… 他们做了一大锅的饺子。 因为预计的是五个人的食量。 他们中午做灶糖,简单吃了点东西。 等到了晚上,本应该小年夜结束出差的水毅还没有回来。 水川接了个电话,才从二楼下来。 “父亲临时有多加的工作,暂时脱不开身。” 水鹊怏怏不乐地盯着饭桌上的饺子。 他还特意包了一个里头有硬币的,分到了父亲那一碗。 水鹊抬眼问:“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水川摇摇头,“电话里没说。” 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大年三十还回不了家吧? 水鹊担忧着。 兰听寒道:“那我们先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水鹊大口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不出他所料。 等到大院里小孩四处有跑闹,鞭炮声噼啪噼啪、噼里啪啦响在巷头巷尾,红火灯笼连铁丝挂在树上。 他们到供销社买完糖果饼干,裁缝店里的新衣新裤也赶制出来,水毅还没有回来。 除夕是个大晴天,院中阳光刺眼,前些日子的雪全化了。 水鹊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支着脑袋叹一口气,“我觉得妈妈和爸爸应该不会复婚了。” 水川拿着大红纸和墨水走过。 敛起神色,问:“哥哥,你要不要写春联?” 水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我写吗?可以啊。” 火红春联贴在大门口和厨房后门口。 他们在大红纸上撒了铜金粉,阳光一照,金光细碎闪烁,喜庆明亮。 大年三十的大院很热闹,军区大楼内和大院之外工作的人都回来了,喜气洋洋。 一到傍晚,礼堂前的广场上扯起银幕,有两名战士调试露天电影的放映机。 各色花灯挂在街头街尾,孩子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排成提着花灯的闪光游龙,游走在大院里。 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聚在树下。 他们已经是大人模样,和小字辈的那群孩子已经难以融入了,有的是下乡插队的,有的是正在当兵,都是趁着过年回家来探亲。 水鹊走过来的路上已经觉得热了。 他把外面罩的厚棉袄脱掉,抱在手臂上。 里头是枣红色的高领毛衣,领子堆在下巴尖儿。 小脸糖霜一样雪白,颊侧嫩粉,看起来有点像是漂亮过头的年画娃娃。 那群人里有人叨着烟回过头,先看见了更眼熟的面孔,招招手,“呦,水川!” 视线牢牢被水川旁边唇红齿白的小青年吸引住。 那人慌里慌张地踩了烟头,火光只在脚底闪烁了一下,完全灭了。 他推搡了群体里的其他人,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水、水鹊,今年……过年回家了?” 毕竟是小时候的玩伴,寒暄几句就能融入。 “哦哦,你现在都插队当知青啦?” “兰听寒你和水鹊一个生产队,哇,真好真好……这不是缘分嘛。” 忽地,有人提起,“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年才会来的那个吗?” “叫什么来着?”那人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好像姓梁……” 水鹊惊喜地问:“梁湛生?” “他现在我们大队当赤脚医生。” 那人一拍脑袋:“哦对对对!” “他家那件事情,不是很可惜吗?” “我前两天听说,他爹的事,平反了。” 那人说着,对上水鹊的视线,赶紧打补丁。 “是道听途说的,不知道真假。” 月亮升起来,银幕放出画面,声音乍响。 ……… 一直到深夜,漆黑车身的桑纳塔穿过张灯结彩大道,停在院前。 钥匙打开大门。 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躯高大,步伐稳健,将脱下的军帽与外套挂在左手臂弯。 他的五官轮廓冷峻,看上去和水川足有八九分相似,只脸侧有一时未打理的短胡茬。 轻轻推开房间门。 书桌上的墨绿台灯静静亮着。 兰听寒坐在桌前,手边摊着一本书。 水毅往里看,压低声音,“……都睡了?” 兰听寒侧身。 大床铺上,夜风吹散轻微的酒气,三个人睡得四仰八叉。 水鹊夹在中间,头枕着荀定的手臂,脚搭着压在水川的腿上。 脸颊睡得红红。 窗外烟花升起,在空中绽开。 “砰砰砰”的几声,完全没打搅到屋里三人的睡眠。 水毅放轻脚步走进来,眼神柔和地看了看,最终将礼物盒放在床头。 眼睛微眯,他突然发觉水鹊左手腕上的手表,和他要送的礼物盒上标志一样。 水毅目光沉了沉。 ……… 大年初一的上午。 住宅电话铃声响起。 水毅从书房出来,拿起黑色胶木的话筒。 另一头是青年人隐含雀跃的话音。 “水鹊,你有时间吗?我、我现在到了海城……” “好多天没见了,我有点想你,这里我人生路不熟,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和我逛逛?” 李跃青在电话亭里,彻夜的火车,他浑身非但没一点疲惫,神清气爽,甚至兴奋得额头冒汗。 他高兴过头,连水鹊当初说会是谁接电话也忘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男声,“嗯,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第19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4) 水鹊蹲在后院门前漱口,牙膏白沫儿水咕噜咕噜吐到沟渠里。 太阳堪堪悬在树梢上,大年初一空气清寒。 这会儿才九点,他原本是想要睡到正午起来吃午饭的时候的,但是在乡里待的时间一长,平时习惯就是七点多就起来。 即使昨晚是后半夜才睡,水鹊今天早上还是在惯常的时间睁眼。 他翻了个身,把荀定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挪走,多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起床也不过八点多。 早上吃甜酒小汤圆。 甜酒是水鹊从谷莲塘带回来,李观梁酿的糯米甜酒。 小汤圆是昨天做完剩下来的。 这一餐吃完正好。 水鹊打着哈欠走进从后门走进厨房,锅里的汤圆飘着糯米甜水香。 他泪眼朦胧地问:“听寒哥,你不困吗?” 一大早就在煮汤圆。 他分明记得他们睡着的时候,兰听寒还没睡,坐在书桌看书。 兰听寒笑了笑,没回答。 揭开锅盖而升起来的热腾腾水汽,化雾朦胧了他鼻梁上架的玻璃镜片。 兰听寒装满了一碗甜酒汤圆,递给水鹊,“自己吹一吹凉再吃。” 水鹊想,要是兰听寒的精力能够分给他一半就好了,别的不求,只要让他看那些书不会犯困。 他坐在客厅的圆桌上老老实实吹汤圆的时候,水毅穿着家居服,踏着红木阶梯下来。 “爸爸!”水鹊高兴地打招呼,“你昨晚几点回来的?等你我都等得睡着了。” 在熟悉的家中得见多年未见的孩子,水毅原本冷峻的五官轮廓,都化得温和。 “三点多。” 他抚了抚水鹊的乌发,刚起来洗漱,还没有梳理的发丝,黑亮蓬软。 “对不起,爸爸没赶上年夜饭。” “没关系。” 水鹊能够理解,他点点头。 兰听寒从厨房里走出来,“毅叔,锅里还有汤圆。” 水毅点头,“好。” 他进了厨房,再端着碗汤圆在水鹊对面坐下。 难得新年温情,水毅看着穿了厚棉袄的孩子,“有没有看到爸爸送你的礼物?” “我一醒来就发现了。”水鹊弯弯眼睛,他挽起袖子,露出来那截手腕上面戴着新手表,“喏,戴上了,谢谢爸爸。” 水毅看他戴在左手上,喝了一口甜酒水,“那右手呢?” 水鹊疑惑:“什么右手?” 他抬起右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水毅记得昨晚他看见的,水鹊原本戴在左手上的手表。 巧的是和他送礼物时想的一样,送了同一个牌子的手表,但是款式不同,对方送的明显更轻巧灵动一些,更像是年轻人会挑选的款式。 根据水毅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水鹊在手表上没有表示过特殊的偏爱,所以水毅排除了是水鹊自己买的可能。 水毅干脆直接问:“你原先戴在左手上的,不是爸爸送的这只手表吧?” 水鹊那张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情,目光闪了闪,“那只……是之前朋友送的。” 水毅颔首,装似随意地再问一句,“是生产大队里的朋友?” 水鹊搅动了一下碗里的汤圆,点点头。 水川和荀定从外头回来,他们到大院食堂里打了五个人分量的豆浆和油条。 豆浆是刚刚磨的,热气腾腾,在大碗口的搪瓷盆里装着回来。 大院的食堂每个月只要交粮票和一定量的伙食费,什么肉蛋奶都可以吃上,不用额外交肉票之类的杂票。 勺子放进搪瓷盆里,每个人再拿碗来舀豆浆喝。 荀定接着方才的话头问:“毅叔,你刚刚和水鹊说什么朋友?” 水毅:“正说到小鹊在生产队交的朋友,送了一只春蕾表。正巧,我挑选新年礼物的时候,也选了这个牌子。” 春蕾牌手表的工厂就在海城,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程度。 荀定啜了口豆浆,“是吗?” 他倒是没有留心水鹊手腕上是不是戴了什么手表,本来天气就寒冷,水鹊穿得像是包粽子一样。 水鹊没说话,他还在思考要选什么时机向家里出柜,说自己喜欢男生,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但是现在才是大年初一,说这种事情多不好,他还是等到快要乘火车下乡的时候再说吧。 水毅缓声问:“送你手表的朋友,是不是叫李跃青?”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多疑而古板。 只是方才电话对面的年轻人,一开口语气期盼雀跃,不像是给朋友来电,而更像是在热恋期,给叫做“水鹊”的对象打电话。 水毅这屋里,只有一个水鹊。 况且,生产队里的都是辛苦挣工分的庄稼人,或许对方身上有什么额外挣钱的本事,但花一百多元给男性“朋友”买手表,实在是耐人寻味。 水毅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了。 水鹊被他突然说出男主的名字,惊了一惊。 “嗯。”他垂下眼睫,胡乱地应,“嗯……对,是叫这个名字。” “爸爸,你怎么知道?” 水鹊小心翼翼地抬眼。 按理来说,剧情里水家和男主没有任何联系。 水毅看他紧张的样子,放缓声解释:“刚刚你这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找你,他说自己来海城学习,初来乍到,想请你陪他逛一逛见个面。” 男主为什么突然来海城? 水鹊:“什么时候?在哪?我还能给他回电话吗?” 外面都是人员流动的电话亭,没有固定电话,就很难再联系上,除非李跃青再往这边打电话来。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才注意到饭桌上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水鹊眨了眨眼睛。 水毅神色波澜不起,“我帮你答应了,他说中午十二点半在中央广场见面。” “到时候爸爸开车送你过去吧。” 水鹊坐好,点点头,“嗯。” ……… 虽然吃早饭的时候,明明只有父亲说好了送他,但是真正出发的时候,车上多了好些人。 水鹊抿了抿唇,回头看向后座上的三个人。 “你们为什么也要来?” 兰听寒靠着窗,笑道:“不是去广场?我搭毅叔的便车正好去还书。再到报社订今年的报纸。” 荀定见他看过来,挑眉,“来就来了,这你也要问?我去广场那边找补鞋的档口,过几天就复工了,鞋子坏了抓紧补不行吗?” 水鹊将信将疑,转向,好奇地问:“小川呢?” 水川双手的手指紧紧相扣,诚实道:“……我不放心你。” 水鹊疑惑:“可是李跃青你见过的啊,救灾的时候。” 当然是见过才不放心。 水川沉着眸子,没说话。 奇奇怪怪的。 到达目的地,水鹊从桑纳塔的副驾驶位下来。 对车窗内说道:“爸爸再见,我到时候回自己打出租车回去的,不用来接我。” 水毅眼神古井无波,望了一眼远处树荫底下的年轻人,“嗯,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太晚了,也可以请朋友到家里吃顿饭。” 水鹊:“嗯嗯,知道了。” 他就是出来和男主见个面,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 水鹊跑向那边大榕树,招招手,“李跃青!” 失落地坐在石墩子上,等了两个半小时的年轻人,听到他声音,立即兴奋地抬起头来。 李跃青站起来,忐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水鹊困惑地看了一眼他肩膀上落的两片叶子,“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 李跃青见到他,立刻就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疯狂摆动,笑出了犬齿。 拍了拍肩上的叶子,比正月的舞狮还要精神抖擞。 水鹊关心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跃青彻夜坐的火车,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搭档的两人先带行李去找车马店之类的小旅馆。 虽说他们有介绍信,但是海城这种地方,条件好的招待所肯定是轮不上他们住的。 从连夜的火车出来,他只在火车站前方的小广场买了几个大馒头填肚子。 “吃、吃了!”李跃青说着,突然问,“你吃过没?没吃我们去找饭店?” 他喜欢看水鹊吃饭。 慢慢吞吞,细嚼慢咽,像是小猫一样。 一日三餐,李跃青想看水鹊吃一辈子饭。 水鹊当然不知道李跃青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从家里过来的,肯定吃过了。你怎么突然就到海城来了?” 李跃青头一次坐火车到大城市里,眼前车水马龙,这里比菏府县发展得快太多。 换了个陌生的城市环境,李跃青身上带着隐约的无所适从。 “那……那我们去逛商场?我边走边和你说。” 因为正是新年时候,各处挂着灯笼贴着春联,红红火火的一片。 远方广场街头的锣鼓声喧闹,唢呐铜擦,舞龙和耍狮子的表演队伍撞到一起,人群熙熙攘攘地挤热闹。 在中央广场旁边,过了马路,就有一个大商场,五金、日用品、百货、家具、自行车、电讯、修配等各个部门应有尽有。 周围在外的还有些咖啡馆、西菜社和糕点铺。 这边则要安静一些。 路经厚重的旋转门,有人从咖啡馆内出来,里头传出日晒豆的醇香。 李跃青试探地开口,“水鹊,后面是不是有车跟着我们?” 他就是再人生地不熟,也很容易察觉到,后面那辆桑纳塔,怎么也和寻常马路上的自行车、出租车格格不入。 遥遥缀在两个人身后的马路,以乌龟似的速度缓慢行驶。 水鹊好像就是从那辆车下来的。 闻言,水鹊狐疑地往后看。 距离远,他看不清车牌,但是只看外观也…… 好奇怪,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水鹊把李跃青扯进商场楼里。 这样不在外边走,就看不见了。 李跃青问:“那是叔叔的车?” 接他电话的人,说是水鹊的父亲。 水鹊含糊地回应:“唔。” 李跃青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年轻气锐,充满青年人的干劲,只是在直观地感受到两个家庭的差距时,难免还是会有些微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将其压下。 他开始和水鹊说之前的事情。 自从那次七夕约会之后,李跃青凭之前上学在县城里向老木工学的本事,自荐进了乡镇公社底下的农具修造社。 农具社经营不善许久了,也就刚创办那几年要给乡里打大量的农具,后来就只剩下一些修缮的小活。 接受他进社,本来就是想着上过高中的年轻人点子多,看能不能把农具社盘活。 李跃青很快想出了新办法,农具卖不成,还能打家具卖,城里人不干农活是不需要农具,但有家落脚就需要家具。 他们先是给乡里的人打家具,因为后山木材丰富,打出的家具质量好也便宜,很快声名播出去,经人介绍了大单子。 不然李跃青也不会有钱送春蕾表。 但是这事情很快又给叫停了,公社说这是农具修造社,不是家具社,不成样子。 可是单纯的农具修造社,压根不需要这么多人手,整天没事情做,农具社里工资又是要看收益来发的,木工一年有几个月都收不了工资。 前头的几个单子挣了钱,李跃青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悄悄怂恿别人跟他出来单干,又去把自己以前跟着学手艺的退休老师傅挖过来了。 他还偷偷找罗文武借了个仓库,改成木工车间。 李跃青说的事情告一段落,解释:“我和老师傅还有一个木工,这次进城,想学习一下,看城里人喜欢什么,能不能做大城市的生意。” 水鹊哑然。 他询问77号,【男主的事业线是不是开得提早了?】 按照剧情,本来不应该这么早的,要在水鹊的戏份结束,后面新政策下来了,男主才乘新风开办了乡镇企业。 水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后来的剧情全会崩了。 77号也不明白。 水鹊心有忧虑地走在李跃青身侧。 李跃青忽然顿住脚步。 家具店铺摆在进门处的一个样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走进去,售货员热情地上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水鹊好奇地歪歪头看,是一个楠木套箱,雕刻着龙凤的纹样,又刷了红漆,看起来很精巧。 李跃青端详打量了一圈,“这个箱子多少钱?” 售货员道:“二百六十元整。您眼光真好,这是最后一件货,周围铺子里都没货了,卖得很火热。” 李跃青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 他牵起水鹊的手,退出店铺。 布着茧子的掌心热乎乎,隐隐沁汗。 水鹊关心地问:“怎么了?” 到了无人的转角,李跃青才高兴地对水鹊道:“那个箱子,我估计才二十六寸,普通的二十六寸楠木箱子,最多才二十六元不到!” 只是这种款式上面多了许多精巧的雕刻花纹。 要是他们也能学着试试这种技术…… 水鹊想了想,“那箱子应该是海城雕刻艺术厂的,好像在郊外。” “你要去参观吗?”水鹊回忆,“艺术厂一般会有样品展。” 李跃青心潮澎湃。 多卖几个箱子,他岂不是就能英年早婚了?! 这不比他哥卖米强? 到时候、到时候要摆多少桌酒席呢? 李跃青喉结滚动,口舌干燥。 哑声问:“水鹊,我能不能亲你?”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莽撞的地亲上去。 他这次有认真询问了。 只是下一瞬,不知道哪里迅疾窜出的身影,令李跃青眼前一黑。 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被反剪双臂。 “小川!荀定!”水鹊茫然失措,愣在原地,“你们做什么?” 水川和荀定空前一致地达成合作。 水毅面色依旧波澜不起,但并没有对两个小辈的不友好举动提出异议。 语气和缓,“小鹊,请朋友回家一起吃顿晚饭吧?” 李跃青咬牙,向上方瞟了一眼,扳手抵在他额头。 他是触犯什么天条了吗? 第19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5) 红砖小楼的隔音很好,这边冬天温度低,因而修建墙体也往厚了砌。 以至于水鹊无法听见一墙之隔的书房里正在交谈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和李跃青单独说话? 水鹊紧紧抿住唇。 他觉得在车上的时候,李跃青已经交代得足够知根知底了,要不是实在记不得,否则连族谱都要倒背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应当没什么还需要额外避开人询问的了。 水鹊惴惴不安地坐在二楼客厅的茶桌前。 暖炉子上的紫铜茶壶烧开了,开水咕嘟咕嘟冒白汽,在壶中仿佛打炮仗一样。 “砰”的一声,有什么撞在书房门内侧的轰然声响。 水鹊一惊,下意识往声响来源那里看去。 书房仍旧紧紧地闭着。 兰听寒提起紫铜壶的茶壶柄。 茶壶柄是竹制的,隔热,和滚烫的壶身温度不同。 茶桌上一整套精巧的茶具。 热水缓缓浇淋小巧的壶和杯,白汽腾腾。 “别担心。”兰听寒温声安慰水鹊,“毅叔向来有分寸的。” 他越这么说,反而才叫水鹊放不下心来。 不是说好,典型走向应该是古板的父亲突然发现儿子喜欢同性,然后怒火攻心,藤条抽打,雪地罚跪,还有什么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吗? 在发现儿子无可救药之后,断绝父子关系,驱逐出家门。 水鹊想象中的故事就是这样可怕。 唯一有变数的是,他不是主动向家里出柜的。 他是被动出柜。 有了这个变数,情况好像就和水鹊想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水川和荀定寒着脸,统一阵线,对水鹊询问:“他当时,是不是问能不能亲你了?” “你们什么关系?”荀定眉头皱得像打了绳结,“你只去了大半年,就和外边乱七八糟的人谈对象了?牵手了吗?抱过了?他问你能不能亲,什么意思,到底之前亲没亲过?” 他问起话来就像是连环发射的炮弹。 水鹊哽住,也不知道回不回答的好。 另一边的水川面色沉沉,不帮着问,但是也不吭声。 眼睛目不交睫地盯着水鹊看,似乎希望能够听到哥哥的正面回答。 兰听寒没有参与荀定撺掇领头的捕狗行动。 他真的是出门去书店还了一本书,再去报社帮忙订购了今年的报纸。 出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目前的结果也在兰听寒预料当中。 他给水鹊推过去刚冲泡好的铁观音,香茗袅袅。 兰听寒提议:“要不要去给楚姨打个电话?” 兰听寒不了解具体情况。 水鹊的外婆家在隔壁省庐城底下的农村。 不像这边家里就有住宅电话,也不像弄堂路口有电话亭,要打电话,这边肯定是打不过去的。 除非楚玉兰念着水鹊,到县城里用电话亭联系这边。 水鹊纠结,“联系不上……” 荀定冷眼,“别扯开话题。你之前到底和没和他亲过?”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不尴不尬的氛围。 水鹊立刻站起来,“我去接电话。” 来电的正是楚玉兰,她这是第一次和孩子分开过年,心里多少放心不下。 水鹊拿起黑色胶木的话筒,“喂,妈妈……” ……… 书房外轻轻叩门。 水毅扬声,“门没锁。” 老式的铜门把手一旋,水鹊从外边探进头来,小声道:“爸爸,妈妈来电话了,让你接。” 水毅哑然,他从方木桌后走出来,“刚打来的吗?还没挂线吧?” “嗯嗯。”水鹊道,“你快去接电话。” 他小心瞟了一眼李跃青,看男主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完整的。 水鹊松了一口气。 李跃青是坐桑塔纳进来的,大院从来不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在东营门哨岗进来的时候登记信息登记得很完整,要是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还不是要牵连上他父亲…… 这样的想法全从水家出发了,那男主不是太可怜了吗? 水鹊晃了晃脑袋。 食指勾了勾,暗示李跃青跟上他。 两个人在水毅讲电话的时候,悄悄地顺着旋转木楼梯下一楼去了。 李跃青进门的时候就给带上二楼书房去,没有仔细看过环境,下楼的时候才看见客厅里地柜上的十四寸电视机,一旁还立着冰箱。 他眼神闪了闪。 还真是触犯天条了…… 两人在僻静的小院里说话。 水鹊:“你还好吗?” 他看李跃青下楼梯的时候好像边倒吸凉气,边活动肩胛关节。 李跃青立即挺直身板,像是一棵寒松。 “没、没事!” 水鹊担忧地拍了拍李跃青的肩背,对方果然僵直了身体。 “这是怎么了?” 李跃青挠挠头,“咱爸想试试我的身手。” 水鹊:“?” 看水鹊脸色不对,李跃青赶紧打住,“不是,我顺口说的,是叔叔,叔叔想试试我的身手。没什么大问题。”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水鹊问,“我爸爸同意我们了?” 他还没同意呢? 李跃青讷讷,“叔叔放了我一条生路,那难道不是一种肯定吗?” 他今天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像电影里的情侣那样,轰轰烈烈,头破血流。 这就是自由恋爱吧? 李跃青周身洋溢了一种新青年不怕死的气质。 水鹊蹲下来,揪了一根枯黄的小草,“你们到底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李跃青跟着蹲到他身边,“没什么,叔叔就找我了解情况,问我家庭背景,以前干什么的,现在干什么的,未来什么打算,还有……” 水鹊侧过脸看他:“还有?” 李跃青:“问我们什么关系。” 水鹊紧张地问:“你怎么回答?” 李跃青老实道:“我说我目前在努力追求你。” 当时水副军长的脸色顿时肃冷下来,警告李跃青,他和水鹊既然还不是谈对象,那就不能动手动脚,当然,谈对象了也不能。 然后试了试李跃青的身法。 “你放心。”李跃青覆下眼皮,压低声音,“我没说你和我哥谈对象的事情。” 水鹊已经无心听李跃青说什么了。 他发觉后面的走向可能不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可能不会被断绝关系,也不会被驱逐出家门…… 水鹊紧紧抿住唇。 ……… 李跃青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餐,坐在离水鹊最远的对角线位置。 水鹊家里没空房间,肯定不能留他的。 荀定说这人可以睡门口,守门。 他把水川针对自己的话,话中带刺地指向李跃青。 水毅和李跃青单独又谈了一次话,就让水川送客了。 水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具体说了什么。 晚上的时候,水毅到他房间来,荀定在浴房洗澡,不在房间里,眼下就父子二人。 水毅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你妈说的对,我不能,也没有立场干扰孩子的择偶。” 他对水鹊喜欢同性倒不是那样意料之外。 早在很久之前,水毅就有想过。 他这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又有哮喘,干不得什么粗活,他和妻子没什么额外的期盼,就希望人能够一生健健康康。 他们当父母的还在一天,肯定要帮衬照顾他一天,要是他们走了,也还有水川,但若是未来水川也有家庭要照顾,就顾不上哥哥了。 水毅思来想去,认为水鹊未来的伴侣最好是要能够照顾他的。 至少要有力气,有力气不够,还得心细,能够随时反应水鹊的不适。 最重要的又要品格好,要能够全心全意对着他这个孩子。 但是世间的小儿女,哪个不是家里爱着的? 哪有平白无故就对他家孩子那样好,心思全扑上去的? 眼下倒是见了一个追求者,只是性别不对。 水毅倒没有揪着性别这点不放过的想法。 他左看右看,对这个年轻人还是不满意。 倒不是家庭背景,水毅和楚玉兰往上数三代,全是中下贫农,根正苗红,一个是参军最后当上了副军长,一个是念了中专毕业后经人介绍到国营棉纺厂。 水毅觉得,那个叫李跃青的年轻人,脑里点子活泛是不错,但是好冒险,走得都是偏险的办法。 况且…… 水毅还是忍不住劝,“你要是谈对象,不如找些熟悉的人……” 他念出几个大院里看着长大的信得过品格的小辈名字。 水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故意和父亲唱反调,“要是个个都找熟悉的,那各人找各人的兄弟姐妹谈对象好了。” 他说着,突然噤声。 虽说是故意唱反调要惹父亲不悦,但是这话他不能说。 因为水鹊家里真的有兄弟,还不止一个。 水毅停顿,立即起身,“那我去和听寒谈一谈,他的品格我信得过。” 反正是当半个儿子一样培养的,要是两个人能好上,还不会有过年在谁家过的问题。 水鹊赶紧叫住他,“爸爸,年初三去外婆家吧?你和妈妈说说话。” “梁首长的事情,听说平反了。” 他轻声对父亲说。 水毅停住步伐,“对、对。” ……… 水鹊在家里一直待到元宵节之后,才和兰听寒一起,又坐上了去菏府县的火车下乡。 绿皮火车的车厢内,仍旧人声嘈杂。 水鹊没忍住好奇地问:“爸爸出门前和你说什么了?” 兰听寒反问:“那荀定送你上车前和你说什么了?” 水鹊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荀定确实什么也没说,欲言又止了三次,最后说等水鹊下次回来再说,让水鹊下次回来到他由厂里分配的新房里看看。 兰听寒笑了一下,“父亲也没和我说什么。” 水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父亲是当对方作半个儿子培养,但是兰听寒是半路接到军区大院的,当时年纪十五六了,没收养手续,没过户也没改口。 以前兰听寒都是称呼水毅叫毅叔的,为什么突然改口了? 第19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6) 谷莲塘的初春还是那副光景,就像他们去年刚来的时候一样。 瓦蓝瓦蓝的天空,远山青翠,山尖闪烁细瘦的残雪,但是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盛开的白色茶子花。 普山普岭,河畔水边,青瓦白墙的屋子墙根底下,到处散发着落叶和腐草的沤味,还有泥巴的潮润,里头豆苗儿和新草正出芽。 水鹊他们这伙知青,这次是从县城里坐客运车下来的。 自从通了客运车,就要方便一些了。 水鹊发现车上写的班次表还变化了,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周一次,仅仅周六来回。 现在是每天一趟来回了,价格还调低了一些,之前七毛钱一个人,现在成了五毛钱。 总之以后从谷莲塘到菏府县就要方便许多。 他们回来的路上村头村尾的街巷里,还有没扫干净的鞭炮红碎纸,路过的人家屋前屋后竹竿上还挂着腌着盐粒没吃完的年货。 回到知青院。 竹篱笆潮气湿漉漉。 水鹊刚放下了行李包裹。 外头嘎嘎声喧闹。 他从院里探出去,兴高采烈地招手:“观梁哥!” 太阳暖烘烘蒸着。 几只小鸭子沿着知青院外那条河,白毛浮水。 李观梁手中拿着一把不多长的竹竿,驱着小鸭子上岸,岸上还有几只鸡,这些鸡是年前临走前知青们托付给李观梁照顾的。 他们回城里过春节,鸡带不回去,当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说鸡下的鸡蛋全归李观梁,除了小黑要留下继续养,让李观梁过年挑一只吃了当做帮忙照顾鸡群的报酬。 李观梁一只也没吃,原来多少只,现在还是多少只。 听见水鹊的呼唤,他抬手招了招。 踩着草鞋,竹竿在地上点点敲敲。 将摇摇摆摆的鸭群和鸡群队伍顺着上坡,赶到知青院。 小知青莽撞得像是风一样,直直撞到他怀里,抱了一抱,又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散开了。 “观梁哥,好久不见。”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放开他。 李观梁胸膛间温软的感觉一去,顿时觉得空落落起来。 “嗯,跃青说,新年进城的时候和你见上面了?” 水鹊点点头,“嗯嗯。” 他想起李跃青在城里的遭遇,有一丝心虚,只想搪塞过去。 李观梁知道李跃青是有事要办,到海城里参观学习,和木工厂里的两个师傅一起进城的。 就是时间选的仓促,大年三十彻夜的火车,大年初一抵达那边。 李观梁没做多的怀疑。 他后来在进县城探亲的时候,到电话亭里拨了个电话,拨去海城的。 对面的声音年轻气盛,听到他是打电话找水鹊的,说了句你打错了,就立刻挂断了。 李观梁想起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水鹊说过,打电话过去是对方的父亲或者弟弟接听。 那当时接通的是水鹊的弟弟? 李观梁见到了水鹊,但没多问。 他那时候走到电话亭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格外思念水鹊而已。 “这些鸭子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孵出来的,”李观梁指了一指,那些摇摇摆摆在知青院篱笆墙底下觅食的小鸭,“我想着,送给你们养,养大了下鸭蛋,腌鸭蛋好吃。” 水鹊高兴地看了看小鸭子,好像已经想到了腌鸭蛋那冒油的澄亮蛋黄,细沙绵密的口感,早上和青菜粥搭配在一起吃。 他舔了舔嘴唇,转头道:“谢谢。” 水鹊邀请道:“观梁哥中午要不要留我们院里吃饭?” 李观梁摇头,“最近将要春播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地里。” 水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李观梁道了别。 他还在苦恼接下来要怎么办。 按照目前的情况,好像怎么样也完不成原本的剧情了。 水鹊的剧情进度卡在了百分之八十,恰恰好在及格线。 差的部分是男主应当发现他是欺骗李观梁的感情钱财,然后揭发他…… 但是现在的情况,他家里每个月汇过来的钱都多得花不完,他骗李观梁的钱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也引不起男主怀疑。 水鹊心里挂念着剩下的剧情进度,犯瞌睡的时候在想,讲课的时候在想,故意躲着男主不见的时候在想…… 春播春种,祈雷祈鸟,清明过后不久,夏天的时节又到了。 知青院前方自留地种有几棵杨树,今年就在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栽上了几株丝瓜、苦瓜和番茄苗。 没搭架子,丝瓜和苦瓜就这么攀缘着杨树的枝干,和钻天杨的长势一样,冲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生长。 在树干上开出金黄的丝瓜花,明亮秀丽。 但是摘瓜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丝瓜苗一路长一路高,悬在半空里。 水鹊只能搬出高凳来,即使如此,伸手还是只能碰到丝瓜底部,他要探到上方去拧瓜就做不到了。 他踮了踮脚,还是不行。 只好泄气地准备下来找工具。 结果高凳脚本来就一长一短,地面又不平坦,他一动,就凳子一歪踩了个空。 “小心些。” 兰听寒抱住他,再轻缓地放下来。 水鹊心有余悸地踏到地上。 眼角的余光一瞥,李跃青正站在篱笆矮墙外,一手拎着鱼,一手抱着瓜,脸色不大好看,死死瞪着这边。 水鹊心里犯嘀咕。 男主这又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 水鹊试探地抱了抱兰听寒,“谢谢听寒哥。” 他紧紧抱着兰听寒,脸颊侧着贴在青年胸膛,虽然没有往院外看,但是水鹊能够感受到落在这边的视线更加炽热了。 兰听寒半阖眼,倒没说什么,极为配合。 他的掌心有意无意落在水鹊腰侧,虎口对着,指节微屈,做出一个虚握着的姿态。 水鹊没有留意到兰听寒的小动作。 因为他突然想到要怎么对付男主了。 只要让男主知道他朝三暮四,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不仅可以泼灭了男主扑在他身上的一颗心,还可以让对方幡然醒悟。 自顾自肯定了这个好办法,水鹊很激动,撞了撞兰听寒。 ……… 夏天傍晚的雨从来都是又急又迅。 天光在山边隐隐敞亮,河面上的翠鸟擦着水汽掠过,飞入红皮水柳与芦苇丛包围的巢里。 水鹊急匆匆地跑到屋檐下躲雨。 他抱着一个竹篮子,里头装的是在山脚边上摘的野山菌。 雷声轰轰,银火滚滚。 水鹊一躲进屋檐底,外面就和泼雨一样下起来了。 他敲了敲屋门,“观梁哥?” 木头大门没有挂锁,人肯定还在家里。 果然,听到声响后,门从里面拉开。 李观梁看他裤腿溅湿了,乌发也打湿几缕,赶紧让他进来。 “你到山上捡菌子了?” 水鹊接过他递来的干毛巾,擦擦湿润的乌发。 他脸颊上、睫毛上、鼻尖上全沾了那么潮润的水珠,却无暇顾及,发丝又乌亮,像是饱满的野葡萄挂露珠。 “嗯,上次你送来的野山菌,我们煮汤了,很好吃。”水鹊说,“我就想到山上找找。” “结果下雨了。” 他怏怏不乐地望着豁了洞一样落水的天空。 李观梁拣了拣篮子里的野山菌。 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黑色的菌子不要采。” 水鹊好奇地看他,“不能吃吗?” 李观梁:“嗯,有毒。” 他帮水鹊把里头有毒的菌子全拣出来。 剩下的白亮的凉伞菌,绿豆似的绿豆菌,棕褐色的茶树菌,这些就没有问题了。 外头闪电划破,晦暗的屋里头也跟着一亮。 轰轰雷声紧随其后,炸响村庄。 水鹊故意问:“李跃青这个天气不回来吗?” 李观梁看了看天色,“没事,他这段时间在捣鼓什么楠木箱子雕花,早出晚归,在仓库改的车间里,淋不到。” 水鹊撑着桌子,“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李观梁:“要晚上七八点钟,你要找他吗?” 水鹊移转视线,“没有,我随便问一问的,观梁哥,我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吗?” 李观梁收拾桌子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抬起视线去看水鹊。 小知青指了指外边的天,银火闪闪,乌雷滚滚,“外面打雷,我害怕,和你睡不可以吗?”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 小脸白白,惶惶不安,看着李观梁。 男人直起腰,把毒菌子倒进墙角簸箕里。 闷声答应:“……嗯。我晚上抱着你睡,不害怕。” ……… 村子里尚未通电。 晚上走夜路,不是打杉木皮火把,就是提着玻璃煤油灯。 李跃青不一样,他到供销社里买了手电筒。 盯着琢磨精细的纹样一整天,他眼睛有些发酸。 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是村里人上床睡觉的时候。 他打了个哈欠,眼珠疲劳得发热。 李跃青回家也懒得再烧热水,他最近都是随便吃一吃锅里半温的饭菜,再冲个凉水澡,躺到床上,再一睁眼就是第二天了。 这段时间相当忙,他们新年的时候在海城雕花艺术厂参观学习了那手雕花技术,硬是死记硬背烙在了脑子里,回到这里,功夫没有停过,把雕花套箱复刻了几十次,才做出一个和当时见过的样品差不多的。 但要比过人家,一是价格,二是花样得更加精巧新奇。 厂里的老师傅抓紧钻研起了各种花鸟样品。 李跃青知道每年春秋季广城有个广交会,菏府县小,赚不了几个钱,他有心想把厂里的楠木箱从这里推出去。 但广交会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参加的,李跃青想着曲线救国一下,省城有个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他决定去碰碰运气,如果能送到省城的工艺品公司,再由他们送到广交会展出…… 李跃青想着,胡乱扒了几口饭菜。 他洗了碗筷。 打着手电筒,勉强冲了澡,再出来的时候,发觉放着脏衣服的桶里有些许不对。 李跃青定睛看了看。 水鹊?! 水鹊的衣服? 他脚步迅疾无声。 安静的夜里,空气中尽是黏糊糊的水声,似有若无的轻哼。 李跃青怔怔地站立着。 手电筒的光亮,落在地上,房门底下缝隙透光。 就在他哥房里。 水鹊……? 李观梁靠在床背,现在他就是糊墙根的麦芋熟泥,任身上娇气的小知青折磨,不敢吭气一声,水鹊说东,他不敢向西。 水鹊非要骑在他腰腹上,李观梁怕他往后稍稍一坐就吓着,想把人揽下来。 “不许动手,”小知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背心之外,露出来细嫩肌肤,他掰了掰李观梁禁锢在他腰间的手,“你手……别这么用力,茧子磨得我腰疼。” 水鹊心疼自己地掀起背心一个小角,去看腰侧的肤肉,红了一圈。 他往外看看门缝里的光。 忽地俯身,轻声对李观梁说:“亲我,快一点,现在就亲我。” 李观梁从来都很听水鹊的话。 晚上没有雨,格外晴朗,月光底下,小知青的脸颊泛粉,整个人比之平常,靡丽得出奇。 像是磨出汁水的茶花,又香又绵。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天的雷声吓到,有意撒娇的。 李观梁平时和他亲的时候,水鹊总是很紧张,放不开,被人亲急了才压抑着哽咽出泣声。 今晚亲的时候,一直在轻声小气地哼哼,带着鼻音。 隔着门板也能听见暧昧的轻哼。 水声搅动了多久,李跃青就在门口立着听了多久。 李观梁虚握着水鹊的腰身,喉结滚了滚,干燥得嘶哑的声音,“……可以吗?” 薄薄背心一角,捏在他掌心里。 门缝里的光亮没了,随着人离开了。 水鹊往旁边一躺,半卷薄被,盖住肚子,也不管旁边一身狼狈的李观梁。 眼睛眯起来,就困倦得将要睡着了。 当然,他还没有完全忘记李观梁。 水鹊把蒲扇塞到他掌心,半梦半醒,呢喃道:“观梁哥,给我扇扇凉,好困啊……” 第19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7) “这是这个月的。” 梁湛生将要带回去煎服的中药包还有应急冲泡用的哮喘冲剂,交给水鹊。 “嗯……” 水鹊怏怏不乐地看着内有药材的白棉纸包,麻绳扎着,一圈又一圈,十多包中药就串在一起。 梁湛生询问:“怎么了?” 水鹊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中药还苦还可怜。 一想到砂罐里熬出来的黑乎乎的中药汤,水鹊就紧紧抿起唇。 梁湛生看了看他。 小知青压根藏不住事。 什么心思都写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 梁湛生在身后的药柜里翻找着什么,拉开当中没有贴标签的抽屉。 抓了一把水果糖、什锦糖和一小包桃酥,放到水鹊手里。 梁湛生不喜欢吃甜食,而桃酥热气,容易上火,他也不吃。 只是每次到供销社去买中药纸的时候,视线顺着扫过货架上的糖果零嘴,想到水鹊,他神使鬼差地就买了。 “给我的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糖。 梁湛生:“嗯。” 过、过年了吗?为什么发这么多糖果?他不会吃坏牙吧? 但是里面有桃酥,桃酥很好吃。 水鹊小声道:“谢谢。” 他把满手零嘴,塞满了外衫的两个口袋,鼓鼓囊囊。 “下个月记得再来拿药。” 这个时间点,卫生所没有其他病人,梁湛生出去把外面地坪上晾晒的药材收回来。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离开之前,还是跑到梁湛生身旁,探究地问:“梁哥哥,我听说你们家平反了,对吗?”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这么喊梁湛生的,因为那会儿过年大院里就梁湛生一个是大孩子,比他们那群萝卜头年纪大、个头高。 梁湛生正在分拣晒干的中药材,闻言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好像没事似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嗯,对。” 水鹊蹲下来帮忙,凑近梁湛生,“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梁湛生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当赤脚泥腿子这么多年了,再分配我到军区医院里去,那不是无牛捉了马耕田?我难堪重任啊。” 水鹊看他的脸色。 梁湛生收敛神情,半覆眼皮,“村里也没有新的赤脚医生接手,我走不开,也会辜负了老师傅。” 他说的老师傅,是本地当初收留他还传授他医术的老中医。 水鹊觉得梁湛生方才笑得很悲伤,语气还有几分薄凉。 听他说的话,那意思是原本是有想要将他分配到军区医院的打算的? 水鹊隐隐约约感觉梁湛生是矛盾的,他似乎对来处还有执念,但是又离不开这土地了。 “那陈医生呢?”水鹊问,“他不能接手吗?” 陈医生只是所里的卫生员,助手,还不是医生。 梁湛生沉默了一会儿,边叹气边嫌弃,“他那个水平……” 水鹊听明白了。 “那你就不回去了吗?” “不是我不回去。” 梁湛生把药材放进团箕里。 他没办法回去了。 梁湛生低着视线。 就像他认出了水鹊,却不会主动坦诚相认一样,他们之间背向而走,差得已经太远了。 水鹊听他的话里,又不明白了。 “既然不是你不愿意回去,那为什么不回去?” 梁湛生揽着竹篾团箕直起身,半开玩笑道:“一直和我说这个,你很想我回去吗?你不会年年过年还挂念着这个梁哥哥吧?” 水鹊抬起眼看他,诚实地点头,“嗯,我想你回去。” 梁湛生原本开玩笑的神色收起来。 ……… 水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感觉到梁湛生分明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却踌躇不决? 还没等到他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高个儿的青年拦住他的去路。 李跃青眼底青黑,眼白部分还布着红血丝,半牵半扯地,拉着水鹊到小道旁边的树荫底下。 他力气大,水鹊根本拗不过他。 “你做什么?”水鹊只好装作吃痛,委屈道,“弄痛我了。” 李跃青慌慌张张松开力道,“我看看。” 手腕果真红了一圈。 李跃青小心地吹了又吹。 “我不是故意的。” 他对水鹊道歉。 “嗯嗯,原谅你了。”水鹊大度地说,转身就想溜走,“那我就走了。” 李跃青刚才被一打岔,现在又重新反应过来。 他掰着水鹊的肩膀把人带回来。 水鹊背后抵着树身,“怎、怎么了?” 李跃青状态看起来格外糟糕。 声音也沙哑,“你为什么躲着我?” 水鹊躲开视线,偏过头,“没有躲着你,恰巧每次都没有碰上而已。” “你有。”李跃青据理力争,“我前两天和你打招呼了,你分明看到了,转身就走。” 李跃青:“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水鹊抿住唇,不说话。 李跃青好像周身泄了力气,肩膀也垮下来,低垂着脑袋。 失落地问:“那为什么你让我哥亲,让那个兰听寒抱,还和梁湛生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不乐意搭理我?” 水鹊小声开口,“因为……” 李跃青猛地抬起脸,盯着他,“因为什么?我哪儿让你看不过眼了?” 小知青磕磕巴巴地说:“因为、因为我水性杨花,就喜欢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 李跃青不理解,反问:“那怎么不跟我好?” 这是重点吗? 水鹊满目迷茫。 男主就没有看清楚他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吗?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 唇珠挤压得红洇洇,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找到理由,“因为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李跃青立刻道:“我去改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还不行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李跃青就接二连三地发问:“你喜欢大几岁的?喜欢几几年出生的?要什么生肖?”? 水鹊瞠目结舌。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他推开李跃青,闷声道,“你再缠着我,我就生气了。” 天空噼里啪啦就下起雨来。 大点大点的雨滴子,砸在干燥的地上冒出白烟。 李跃青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小路尽头跑走的身影。 ……… 金秋十月,双抢早早完成了,新的秧苗又在水田里荡开一望无际的青绿。 李跃青带着他们厂里最好的楠木套箱样品,准备到汽车站坐车到省城去,他已经和那边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人通过信。 省城离菏府县不算太远,坐长途客运车大约需要四个小时。 样品要是没问题,就能送到二期的广交会,当家居品展览,李跃青这次是出远门,将近要一周时间。 他要先坐客运车到县城汽车站。 李观梁带着两袋米,是今秋自留地上收的,也是进县城,水鹊跟着他去,只是没想到李跃青也上了客运车。 水鹊有点儿别扭地找到里头靠窗的位子坐下。 李观梁坐在外侧,他们和李跃青隔了中间的狭窄过道。 水鹊撑着下巴,看向外面的车窗。 沿途有的村子生产队还忙着播晚稻,车上闲人不多,他们坐在最后方,周围一圈是空落落的。 李观梁正和李跃青说话。 无非是有关木雕家具厂的事情。 “要是这次成了,拿到钱就能给车间里多加两台机器,老师傅的侄儿正在城里考汽车驾驶员,到时候如果有可能,就让他来拉木材。” 李跃青说着打算,眼角余光时不时瞥水鹊一眼。 谷莲塘后山那一片木材是多,但大部分是杉木松木,上好的楠木少一些,如果单子量大,就要找上游的一个村子,山上楠木多的。 他们没有卡车,也没人能开卡车,那木材就只能走水道漂下来。 秋天之后就是冬,夏天还好,冬天总不能叫人跳进刺骨江水里,把木材拦截住,扛上岸。 李观梁不干涉李跃青当时脱离生产队单干,偷偷开家具厂的决定,也不懂得厂里具体这些运作,只嘱咐道:“路途遥远,路上小心。” 李跃青点头,“嗯,哥你也是,虽然‘打办’平时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是要多留意。” 他说的打办,是县城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因为近年来隐隐有向宽松的趋势,加上城里的定量商品粮确实吃紧,有的家庭喂不饱孩子,必须到黑市上买米粮,所以打办对于这方面抓得不像早几年那样严紧。 李跃青和他们在汽车站别过。 ……… 李跃青在广城乘上返程的绿皮火车,眉宇间锐气飞扬。 楠木箱在广交会上有客户按需求一口气订了一百多只,李跃青现在光是拿到手的定金就有五千元。 如果按照客户的需求完工,再按时交上订单要求的数量,那样加起来至少能赚两万多元。 这在一天打满工分才一角钱的广大农村生产队里,简直是做梦也梦不到的金额。 李跃青坐的是晚间的火车,彻夜没睡。 下了火车就转到汽车站,搭上回村里的客车。 与此同时,一则消息像火一样在火车车厢内、稻田上、军区里、各工厂车间中蔓延飞速传播。 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第一场考试工作将在年底进行,自愿报名,统一考试。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新生,明天春天就可以入学。 李跃青匆匆忙忙回到家里,放下行李,就带着这消息去找水鹊。 脚步忽地停顿,狐疑地在家里多转了两圈。 摸了摸饭桌。 指腹上有淡淡的灰色。 家里空无一人。 虽说这个时间点,李观梁极有可能在田地里,李跃青还是心有疑虑。 他直觉不好。 到外面正好撞上罗文武。 李跃青问:“队长,我哥呢?” 罗文武叹了一口气,“你哥在县城医院住院呢!动了个手术,都一个星期了。” 李跃青急忙连声问:“怎么回事?在县城医院?很严重吗?” 要是寻常头疼脑热之类或者急症,不是大病,在卫生所就能解决。 县城医院又贵又远,加上庄稼人没城镇职工的劳保医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那里去。 李跃青心头不安更重。 罗文武:“早就叫他不要去黑市,那里全是城郊农村垄断了生意的泥腿!” “他那天去卖米,那伙人围攻,竟然带了鸟铳枪!” 李跃青心神俱乱,脑袋嗡嗡作响,“然后呢?怎么样了?” 他想到当时在汽车站和他分别的两人。 “那……水鹊呢?” 李跃青哑声问。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李跃青背后惊出了一身老麻汗。 罗文武:“幸好枪子只打中腿,你哥捡回了一条命。那伙人全被公安抓起来了。噢噢,水鹊?水鹊现在也在县城医院里吧?” 罗文武话还没说完,李跃青闪电一样窜回家里,蹬上自行车,就往县城去了。 李跃青耳畔风声呼呼,像是隔了层膜,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进了医院,问了护士,就跑到楼上的住院部去。 贴了瓷砖的走廊,弥漫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地板刚拖过,水痕反光。 李跃青在一间病房门口见到了李观梁。 对方撑着不锈钢的医用拐杖,脸色倒是健康,在走廊里望着外面院子里的大榕树。 李观梁看见他了,“回来了?还顺利吗?” 李跃青没回答,急急忙忙问:“哥,你还好吧?” “还好,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李观梁说道。 李跃青见他周身没什么大碍,赶紧问:“水鹊呢?” 李观梁回首,皱着眉说道:“他在病床上。” 那、那得多严重? 李跃青闻言,像是一下子被人抽了主心骨,脚步都踩不到实处一般,心神恍惚地走进去。 李观梁沉默地撑着拐杖,在他身后走进去。 最内侧的一张床,白色的被子鼓起一团。 李跃青手指颤抖地碰上被子角。 小心地扯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小知青脸颊粉润,缩在床边睡,是侧着睡的,颊肉挤得唇缝微张。 李观梁压低声音,“他天天早起坐车,给我送饭过来,困了,睡着了,别扰他。” 李跃青一路过来,心都急烂了。 看见人没事,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第197章 正文完 第197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完) 两人退至病房外。 院里的大榕树太高,枝繁叶茂,绿叶能碰到走廊的护墙。 李跃青询问了医药费和住院费的问题。 李观梁沉默片刻,说出一个金额。 他在县城医院动了个取铁弹子的手术,又要住两个星期的院。 七七八八的加起来,要两百三十五元钱,庄稼人又不像城里职工那样,有单位报销的免费医疗政策,这两百三十五元一分也不能够少交。 李观梁说:“钱我能凑到,之前攒的钱,再向大队那里赊来今年的工分钱,就差不多了。” 李跃青拍了拍李观梁的肩膀,“哥,这个医疗费,你就别费心了,我来。” 他压低声音,“我那个楠木箱,客户很喜欢,在广交会一下就订走了一百多套,光是拿到手的定金眼下就有五千元。” “你别费心。” 李跃青说着。 好歹他哥供他这么多年读书饱食暖衣,怎么也到他回报的时候了。 李跃青视线往病房靠走廊的窗户瞥去。 装不经意地问:“哥,你还有一周要住院?” 李观梁:“嗯。” 李跃青顺着道:“之后我给你送饭过来就好了,要水鹊这样每天来回,太麻烦人家了。” 他一下子把水鹊和李观梁的关系拉远了。 又自己拍拍胸膛,说:“我们是兄弟,哥你住院了我来送饭是应该的。” 李观梁颔首,“也好,他最近确实太辛苦了。” 虽说送饭的事情并非李观梁要求的,但水鹊似乎对于李观梁那天在遭到围攻时推开他,留下来自己断后的事情耿耿于怀,李观梁劝了好几次他也坚持要过来送饭给人吃。 毕竟医院打的饭菜又贵又没油水,肉沫都见不着。 水鹊忧心忡忡,担心李观梁会饿得没力气走路,所以每天都打兰听寒做的饭菜,用大饭盒装满,荤素搭配,乘上客运车送过来。 李观梁吃饭,他就睡到病号床上去补觉。 在床上吃饭多不好,万一弄脏了被子就麻烦了,所以水鹊盘算得很仔细,李观梁下床吃完饭,还能消消食,然后这些时间加起来,他也差不多睡醒了。 等到今天睡醒的时候,水鹊才发现李跃青回来了。 他还有点儿迷糊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下床,把床还给病号。 “观梁哥,快过来休息。” 水鹊正要过去。 李跃青已经抢先把李观梁扶到床上坐着。 多瞟了水鹊两眼。 真是的,对他哥这么关心殷勤做什么? 个子小小,来扶着他哥也不怕被人压坏了。 李跃青心有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要是生病住院了,有没有他哥这个待遇。 算了,估计没有。 小知青不待见他。 水鹊还带了苹果来。 床头的桌面上是几颗苹果和空空的铁饭盒。 李观梁找到水果刀,垂着视线削果皮。 削下长长一条苹果皮,一分没断。 淡黄的果肉,看起来就是脆爽脆爽的果实。 李观梁递给水鹊,“吃吧。” 难怪要削果皮呢。 李跃青看水鹊心满意足地吃着苹果,红润的唇角沾了透明汁水。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水鹊,你听说了吗?”李跃青道出火车上听到的重磅消息,“恢复高考了,工农军、知青还有应届毕业生,只要有高中毕业相当的文化水平,都可以报考,今年冬天就考试。”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鹊,“你要报名吗?” 李跃青是希望水鹊报名的,虽然考上大学两个人肯定就要分开,但是这边的条件相对来说还是太苦了,水鹊身体又差,这次有机会,就完全可以通过考大学回到海城。 水鹊支支吾吾没说决定。 这都要考大学了,男主还没有像剧情里那样戳穿他的真面目。 水鹊还记得自己这个人物的结局,因为在年底高考之前被揭穿,再被驱逐出了知青点,后来就无声无息失踪了,再也没有提及。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水鹊还没有什么头绪。 金秋的太阳热烘烘。 老黄历都撕了五六页。 门前流水和池塘里鸭子叫声嘎嘎。 水鹊拎了一打鸭蛋和鸡蛋,送到李家。 见到挂着大铜锁的木门,恍然又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李观梁没有出院,而李跃青估计是送饭去了,还没有回来。 他纠结地在门口的靠背长凳坐下。 衣服口袋里有一封信,是海城寄过来的。 父亲说,海城开放了“病困退”政策让符合条件的知青可以申请回城,按照水鹊的身体状况,是能够申请上的,希望他尽快回到家里来。 病困退的政策,其他城市这几年都陆续开放了,但是海城实在是城里居民多,工作岗位少,待业青年数不胜数,所以一直等到这时候才放开口子。 水鹊夹在原剧情和现在的剧情偏差中间,非常难做。 77号的机械小球,蹭了蹭他脸颊,安慰道:【宿主,其实百分之八十也没关系的,宿主已经尽力了。】 水鹊鼓鼓脸颊,呼出一口气。 李跃青推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夕阳昏黄的光线里,小知青靠在长凳的背上,脑袋时不时一点一点,睫毛静静覆着。 李跃青怔怔地蹲下来看他。 抱着的是一网鸡蛋和鸭蛋,网结的绳子绑在手腕上,怕睡着了迷迷糊糊掉到地面。 李跃青就这么看着,看长长的眼睫随着呼吸轻微颤动,看到日头越发西斜。 他神使鬼差地,凑上去亲了亲。 落在唇瓣上。 李跃青颈后的衣领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 他被狠命地拽起来,迎面就是一拳。 风声停了。 李跃青口腔里有血腥气,他抬起视线,扯了扯右侧渗血的唇角,笑了下,“哥,你怎么提前出院了?” 李观梁胸膛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着,惊怒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水鹊。 水鹊已经被刚刚的动静惊醒了,慌张地扯住李观梁的手,“这是做、做什么?不要打架。” 李观梁猛然松开揪住李跃青领子的手。 目光沉沉,声音喑哑道:“水鹊,时候不早了,你先回知青院去。” 水鹊不放心,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劝道:“你们别打架,有什么事情先沟通……” 李观梁答应他,“嗯,快回去吧。” 那些鸡蛋和鸭蛋,李家兄弟没有收下。 水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李家的篱笆墙小院。 见着那木门开了,再合上,院子里没有人了。 家丑不可外扬。 柴门掩上,两兄弟就像是丧失理性的野兽一样撕打。 撞翻了桌椅,墙上的斗笠蓑衣也被震下来,墙缝簌簌落灰。 家里一片狼藉当中,最后还是李跃青念着哥哥刚出院,颇不服气地收了手。 李观梁虽然是长兄,父母一走,他就担起了家长的担子,但他几乎没有打过李跃青,除了弟弟六岁时顽劣逃学离家出走那一次。 现在多了一次。 李观梁脱力地顺着墙根坐下。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远距离相对坐下。 半晌,李观梁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跃青擦了擦唇边渗出的血,“……不记得了。” “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故意瞒你。” 李观梁怔愣一瞬。 突然回忆起来,之前李跃青坦然承认自己喜欢男生,甚至去年乞巧时候用的形容词,分明每个特征都能和水鹊对得上。 李观梁半分也没起疑心。 他竟然不知道弟弟是这样的人。 李跃青忽然出声,好笑道:“哥,你没去过水鹊家里吧?” 李观梁眉头紧锁,“你过年去海城,就是专门去找水鹊的?” 李跃青静默了片刻。 “……一半一半吧。” 他本来也是想去大城市里考察学习一番,至于选择海城,也有正当的辩词。 毕竟海城是这一片发展得最好的。 李观梁站起来,指着神龛与牌位前方的地面,“跪着。” 李跃青唇部动了动,还是没说话,胸中憋着气,闷声不吭地跪下。 膝盖抵在地面上,李观梁磕了一个头。 “是我的错。”他沉声道,“是我没当好哥哥,也没管教好弟弟。” 李跃青咳嗽了两声,鼻间、喉咙里全是一股子血腥气。 他没认错。 开口道:“你都不知道水鹊住在什么地方。” 李跃青转头看向李观梁,脸上没有表情。 “在军区大院。” “家里有电视,有电冰箱,他爸开桑塔纳,肩章金松枝、两颗星。” 他继续缓声问:“哥,你觉得他有可能留下吗?” ………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李跃青向罗文武私底下借的仓库,改的木工车间被封起来了,机器也没留下,算是非法财产没收了。 正当李跃青焦头烂额的时候,罗文武拉过他,低声道:“这是上面行署的指示,我也无能为力了。” 政策不鼓励私人办厂。 李跃青这种情况,没有被抓起来喝茶已经算好了。 走在小道上,李跃青没忍住踢了挡路的石块一脚。 却又见陈吉庆急匆匆地到处找人。 李跃青抓住他,询问:“怎么了?” “我们、我们在找水鹊呢。”陈吉庆满头大汗,“今天起早就不见他,中午没回来吃饭,现在下午了也没见人影。” “已经找李队长问过了,也没见过人。”陈吉庆见他往家里冲,赶紧补充道,“现在大家都在找。” 下午的村庄,像是空空的谷箩筐。 呼唤的声音如同白色的鸭子羽毛,飘飘荡荡在村庄上空,最后落进箩筐里。 撒在瓦片和屋檐上的祥和光线一变,天空灰暗起来,啪嗒啪嗒开始下雨。 水鹊兜着藕荷色雨衣,蹲在远离村庄的水边。 雨点子砸得河流叮咚作响。 上游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贪玩,送了一只小纸船下来。 雨点击出的水泡,险些把船打得一个大浪掀翻。 细白手指探出去,接住了那只小纸船。 水鹊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77?】 水鹊本来想,既然后面的剧情掰扯不回来了,那他自己退场好了,伪装一个失踪的表象,然后脱离世界。 大概能补上百分之十的剧情度吧? 他做出这样的打算,昨晚就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这样离开之后,所有人都很伤心。 水家不敢相信失踪的消息,多次过来寻人,男主从工厂被查封后一蹶不振,李观梁当了最后一任守山人…… 他会把所有爱他的人都困在这里。 77号不知道怎么解决,它只能提供情绪上的安慰,“宿主做出什么决定,77都会支持的。” 水鹊捧着小纸船,“嗯……” “那我能留下吗?” 至少,再留一段时间。 ……… 大家是在李家的自留地那边发现水鹊的。 苞米高大,重重掩映。 底下有个简陋的棚,是李观梁料理旱地和水田,太忙的时候中午不回去,就简单地在这边休息用的,因而还有一张杉木长板充当床。 雨过天晴的风清清凉凉,像是供销社玻璃罐里卖的薄荷糖。 藕荷色的小知青,怀中抱着纸船,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小猫躲在衣服堆里。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 【恭喜职员3042420,顺利通过测试。】 水鹊睡沉了,在李观梁背上,没有听见。 ……… 李跃青呼出一口气,全在年底的寒天冻地里,化成了白雾。 他看着县中学的大铁门开了,陆陆续续有考生走出来。 街头的水杉树叶子全落了,光秃秃的树干白了大半,是刷了防冻防虫害的石灰水。 水鹊考前填志愿,报了海城大学英语专业。 考完别的科目,报外语专业的考生,还要另外加试英语。 李跃青需要再等一场。 天气冷得屋檐悬挂了冰柱,水鹊把那个叫做冻冻丁。 李跃青看着街边屋檐的小冰柱,莫名其妙地高兴傻笑出了声。 乡里没有考点,这几天高考,李家兄弟陪同水鹊到县城租了房子住着考试。 李跃青没有报名高考。 比起念书,他可能还是更喜欢做木工。 上面政策松动了,李跃青不再为可能完不成订单导致的违约金而焦头烂额,预计开春就能如约完成任务。 打钟了。 说说笑笑的人们走出来。 水鹊一下子就在大门的人群里找到了李跃青。 兴冲冲地撞过来,抱住。 在李跃青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考完了!” 小知青喜眉喜眼地笑着,脖子围着枣红的围巾,脸颊像一捧新雪。 李跃青呆呆愣愣。 “考、考完了?” “噢、噢噢,考完了,考完了……” 他愣头楞脑地只会重复这两句。 水鹊望了望,“观梁哥呢?” 李跃青晃晃头,解释:“他有会要开,先回去了。” “听说是有个年年交不起公粮的村子搞了家庭承包,村民一年收入比以前多了有十八倍。” “估计我们公社也要学习那个成功模式。” 水鹊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两人坐客运车回到谷莲塘村口。 李跃青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有点神思不属。 下了车,才在黄昏里问,“能不能、能不能再亲一次?” 水鹊蹙起眉,奇怪地瞥他一眼,“不可以。” 李跃青:“……哦。” 他心思都飘了,走着走着,路走偏了,一脚踏进野塘里,踩了个冰窟窿。 水鹊赶紧把他拉过来,“你怎么了?” 李跃青头脑发烫,咽了咽口水,“不亲,那我背你行不行?” 水鹊嘀咕:“你路都不会走了,一会儿背着我掉进池塘里。” 李跃青立刻摇头,“不会的!背着你我走得很稳当。” 水鹊犹豫了一下,“好吧。” 李跃青背上是冬服厚厚的小知青,他掂了掂重量,大步往前迈着。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意当前,忍不住在大道上跑起来。 枯黄草茎刮过布鞋。 风声呼呼。 水鹊把冷冰冰的手塞进李跃青脖子后,冻得人连傻笑声都一顿一顿。 “你是不是发烧了?”水鹊探了探他额头,“可不要生病,卫生所里现在只有陈医生,他不太靠谱。” 李跃青讷讷道:“没、没发烧。” “别跑了,你不累吗?” 水鹊脸靠在他肩头。 “跑起来风太大了,好冷。” 李跃青收敛起来,“好,那我不跑了。” 他步伐稳健,缓步走。 李跃青想背着水鹊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雪花片子落到他们头上。 江河在后方,路旁是白色黄色夹杂的稻茬地。 水鹊在李跃青背上,偏过头。 远远地,他看见了前方篱笆院,黄昏里,李观梁正在洗米。 水鹊招招手,扬声呼唤:“观梁哥!” 傍晚的金光洒在他脸侧,照得红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