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 1. 入苏府 《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 启元十九年,正处伏日,刚过辰时。大片曦光洒在绥都运河上,空水澄鲜,浮光跃金。 两层阔气的画舫影影绰绰,由远及近,此船以松木为龙骨,两舷侧板绘流水纹,桅杆旗帜上竖着“颜”一个大字。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从南边而来——江阜颜氏的船。 二层船舱内,青黛端着鎏金的盤匜软手软脚地跟在一个有些肥硕的婆子身后,那婆子伸手掀开隔间前的层层逶迤幔帐。 蓦然映入眼帘的是美人榻上的少女。 她侧身而躺,此刻睡得正酣,右手还半握着一本翻开的游记,书页被手肘压折过几页。 忽而微凉江风拂过,书页随风翻卷酥响,隐约露出半幅西北大漠孤烟图。 身上的锦衾被她梦中蹬下一半去,一身单薄的云锦寝衣,睡得松松垮垮,圆润玉肩半露,无端显出几分娇憨春色。 婆子见状,下意识锁紧双眉。 后面的青黛见庄嬷嬷如此神色,便知不妙。 她们这趟要从江阜到国都——绥都去,临行前,夫人怕小娘子在绥都失仪,特意叫上庄嬷嬷随行。 因娘子体弱,即使走抄了近的水路,也断断续续行了两个月才堪堪将至,而娘子也被庄嬷嬷板着脸训了两个月。 思及庄嬷嬷对娘子举止的严苛要求,青黛忙侧过身,将手盆放在了靠着船壁的台几上。 随即她快步来到榻前,俯身轻唤了声,“娘子,快醒醒,前面就是绥都了。” 颜沅闻声,眼皮微动,羽睫颤抖忽闪几下,随后抬起,露出一双蕴水含清的杏眼,只不过此刻朦胧惺忪,无端显得有些乖。 对自家娘子的美貌,青黛早已见怪不怪。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娘子注意形象,便去一旁拧了帕子过来给娘子净脸。 上一瞬,梦中的颜沅还身处西北之地,狂风裹挟着沙砾刮在脸上的触觉是那样真实。 可惜的就是她天生心疾,从未出过远门。这趟去绥都,算是她行过最远的路了。 她还有些恍然,愣怔了几息才缓过神,随后一骨碌坐起身来,仰头朝着庄嬷嬷笑了,脸颊上绽开两个小梨涡。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软糯的像是沾过蜂蜜,“嬷嬷,我还困呢。” 瞧着颜沅这副乖巧模样,庄嬷嬷的心肠不自觉软下来。毕竟她也是看着颜沅长大的,这孩子长到这么大遭了不少罪,成日在药罐里泡着,小时候又那般…… 她冷着脸,却用粗粝的手耐心地帮颜沅整理衣衫,语气带着些许责怪,“娘子,昨夜又看这些杂书到几更天吧。” 说罢,她凌厉的眼风飞向青黛。 青黛连忙垂头,避开庄嬷嬷的视线。 娘子那般难缠,不想做什么也不直白拒绝,总能想出有千万个法子糊弄过去。想做什么就悄无声息地做了,连夫人都拿娘子没办法,她更管不住啊。 颜沅轻扯了扯庄嬷嬷的衣角,“嬷嬷,是我睡不着,不关青黛的事。” 庄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才道:“娘子的身子怎能总熬到那么晚,再说,被子也要盖好,小心害了风寒。”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板起脸,语重心长道,“咱们要去的安国公府可是顶顶尊贵的地方,娘子到了那处,万不可如此没规矩。” “若生了什么差错,旁人少不了要笑话娘子,到时候又会带上夫人,想当初夫人那可是安国公嫡出的女儿,还是府上的独女……” 她说着说着,已经苍老沉稳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自得之色。 那边的颜沅已经在青黛的服侍下开始洗漱了,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庄嬷嬷说过许多次。她父亲、母亲相识的经过,她都能背下来了。 她母亲苏氏宜姝是如今安国公的嫡亲胞妹,府内老夫人的亲生女儿。 当年,尚未出阁的苏宜姝偷溜出去玩,恰好遇见颜氏的小公子颜安楼,二人一见倾心,许诺终身。 一个是钟鸣鼎食,公主下嫁进来当儿媳的勋贵国公府,另一个虽是江阜首富,可世家与商户间不啻于天壤之别。 可苏宜姝不在乎,她作为家中幼女,从小被娇惯长大。 当时的安国公及其夫人也管不住这个女儿。她不顾家人们劝阻,甚至以绝食相迫,终是得偿所愿。 本是尊贵无双的世家女,却嫁做商人妇,这件事在当时的绥都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安国公府也一时沦为世家笑柄。 当初老安国公虽同意了这桩婚事,可顾及面子却也放下狠话,不再认这个女儿。 但苏宜姝还是执意嫁去了江阜。不同于话本子里的桥段,苏宜姝不曾后悔,颜安楼也不曾负心。 夫妻二人相伴二十余年,情意甚笃,育有一子颜南轩,一女颜沅。这些年一家人在江阜过得很是不错。 可如今……颜氏因商户的身份寸步难进,生意场上也因没有靠山而被人打压,家族传承下来的缬布(染布)法子也出了些差错。 颜沅之兄寒窗苦读十余年,打算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扶持家族。 加之颜安楼的亲妹妹,即颜沅的姑母前些年机缘巧合下入了宫,也需要有个娘家人在前朝扶持些。 颜沅刚及笄,其母就去信安国公府,打算拜托自己的母亲给颜沅寻一门绥都内的婚事,以便将来全家搬至绥都。 虽老安国公病逝前,苏宜姝也曾归家,两家未断了走动,但如今颜沅去安国公府还是有些尴尬的。 她如今只是商户女,纵使江阜颜氏有钱,可在绥都世家看来金银那也是俗物一堆,颜沅更是择亲的下下选。 这也是庄嬷嬷紧盯颜沅的缘故。颜沅从小病弱,也被养得骄纵了些,若是行为举止再出了什么差错,婚事只怕愈发艰难了。 庄嬷嬷正说得起劲,却见颜沅和青黛已经开始挑选起衣饰,她连忙停嘴,拍了自己的头,“诶呦”一声,忙着说:“夫人给娘子准备好衣裙了,且等奴婢去拿来。” 颜沅闻言有些错愕,母亲怎连这样的小事都准备周到了。一旁的青黛笑道:“夫人果真处处惦念着娘子呢。” 片刻后,颜沅忍着困意,换上了一身浅蓝色底白玉兰花连烟月华裙。 庄嬷嬷给她仔仔细细地梳了个坠马髻,头上簪了个珍珠玲珑八宝簪,又抚平她衣上的褶皱,顺势将一个白玉镯子套在她手上。 一行人刚拾掇好,船身就剧烈颠簸几下,抛了锚,靠岸了。 众人悬在半空的心也落了下来,在路上漂泊了许久,终是到了绥都的码头。 颜沅带上轻纱帷帽,被青黛扶着走下画舫。 安国公府的马车是早早在此等着的,打头的是老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常嬷嬷。她发鬓斑白,用头油抹得利落,连根头发丝都没落下来,瞧着便是个极精明的人。 岸边吹来带着腥味潮湿的风,吹动了颜沅的帷帽,连带着满头微卷青丝也随风摇曳,隐约露出靡颜腻理的小半张脸。 颜沅常年喝药,对味道甚是敏感,那股闷热带着鱼腥的味儿直往她鼻子里钻。 痒意从嗓子眼爬上来,她拿起手帕掩唇,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庄嬷嬷担忧地拍着颜沅的背,断断续续的咳声也唤回了常嬷嬷的思绪。 瞧着颜沅的打扮,常嬷嬷脸上褶皱的角度更真切了些,“表姑娘快上马车,歇一会儿……等老夫人见了您呐,一定会高兴的。” 庄嬷嬷年轻时与常嬷嬷是旧识,多年未见也生疏了些,可她眼珠一转,想着去打探打探消息,便随着常嬷嬷同坐后面那辆马车去了。 …… 紫苏一把掀开最前面的马车帘子,蹦着上了马车。她是颜沅身边另一个侍女,年纪尚小,心直口快。 此刻她嘟起嘴,气鼓鼓地说:“苏家明摆着没把娘子当做一回事儿,连个主子都没来。” 青黛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小祖宗哦,下次说话注意地方,若是被人听见了,还以为娘子如何不满呢。” 紫苏讪讪,也悟过来自己失言,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二人转头看向颜沅,却见她坐得端正,莹白的小脸因着刚才的咳嗽微微泛红,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青黛、紫苏便都噤了声,娘子刚及笄,夫人要将她送来绥都,属实有些仓促。 想来娘子也是不愿的,在家中,娘子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整个江阜地界随她折腾。 到了绥都,即使是自己的亲外祖家,可娘子人生地不熟,终究算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自此一路沉默无言,只余马蹄踢踏落地夹杂着辚辚车轮声,枣红色的骏马高扬着头,稳稳地拉着车厢,驶过人声喧嚣的朱雀大街,向着权贵扎堆,寸金寸土的拱辰街而行。 马夫微勒缰绳,骏马嘶鸣声随之响起,马车停稳在安国公府的侧门。 常嬷嬷:“表姑娘,这就到了。” 车厢内传出一句应答,紫苏先利落地蹦下来,接过颜沅的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颜沅抬头,虽是安国公府的侧门,却也是描金牌匾,庄严肃廖。 常嬷嬷领着颜沅一行人进侧门,穿屏门,又绕过雁翅影壁,走过垂花门后的抄手游廊。 颜沅隔着层纱瞧清了自己母亲长大的国公府,粉墙环护,飞楼插空,可谓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又辅以佳木茏葱,就连游廊也是白石为栏,处处彰显着贵气。 她只得在心中感叹:到底是有权势,纵然颜氏再有钱,也断断不敢如此露财。 若是颜府也这般奢靡,有钱却无权,只会平白惹人妒忌,境遇恐比当下还不如。 思绪转瞬间,她又想起在宫中没有家世支撑的姑母,近日萦绕在心头的郁气也散了些。 颜氏是该有个官身了,兄长苦读,而她提早来绥都,争取将颜氏的布庄开到这处,能为家人探探路也是好的。 苏老夫人住在四喜堂。院前守着的小丫头探头探脑隔远就瞄见常嬷嬷带着表姑娘回来了,她忙跑进屋子里去通报一声,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令夏很快迎了出来。 隔着帷帽,令夏看不清颜沅的脸,却已惊叹于小娘子周身的气度,只觉到底是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养在南边更是添了钟灵毓秀之气。 颜沅 2. 娇弱身 《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 宋淑慎笑着站起身,带颜沅走过去,“这是你大舅舅家的五表哥,单字一个衡。” 颜沅略微低头,揖了个礼,轻启檀口,道了一声,“五表哥安。” 浅蓝色月华裙层层叠起,随她屈膝的动作,裙裾转了个小小的弯,若隐若现的清苦中药味散开。她腰间坠着的玉环轻撞在一处,响起微不可查的清脆之声。 “嗯,”苏衡简单应了颜沅的礼,随后语气平缓地唤了一声,“表妹。” 声如其人,清远疏淡。他只微微颔首,矜贵的面容丝毫未变。 颜沅悄悄瞥了一眼,从侧方看过去他鼻梁和下颌的弧度隽秀而完美,皑皑白雪,皎皎月华,整个人携着冷傲孤清之气,高贵而疏离。 颜沅:……这般冷淡,想来便是安国公与温庆公主的独子了。 后面的小公子就显得热情多了,他还是少年模样,唇红齿白,一溜烟地挤到苏衡身旁,还未等宋淑慎介绍就说了句,“表姐,我是苏雩。” 颜沅忍俊不禁,笑着行礼唤了声表弟。 苏雩比颜沅小上一岁,是二房陈槿的幼子,纵使他见惯了国公府上仪态万方的姐姐们,可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姐觉得惊艳得很。 不同于母亲的寡言木讷,他向来是老夫人面前开心果般存在,此刻他嘴甜诚心地赞道:“表姐好看的像是画里的人儿,定是随了姑母!” 本是一句平常的讨巧话,却叫常嬷嬷和庄嬷嬷两个老人心中咯噔一下。 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凝滞了一瞬,不过她的目光略一停驻颜沅手上的白玉镯子,僵硬神色缓和下来,那是宜姝及笄时从她那儿要走的镯子。 苏老夫人抬眼环顾不明所以的众人,遽然开口道:“以后,沅丫头就住在昭雪居吧。” 府中负责这事的向来是宋淑慎,她爽快地一口应下,心中却有些疑窦。 已经安排妥当的事,临时改了地方倒是奇怪。 不过,宋淑慎转念一想,当初小姑子做得也实在过分,全家轮番去劝,人家愣是不听,也难怪亲娘生怨。 老夫人可能是见了外孙女,才念起来这份亲情罢。 而女眷间的谈笑,苏衡从不参与,他将苏雩送回来便走了。 他是温庆公主之子,当今皇帝的外甥,任大理寺少卿。照苏老夫人的话说,就是整日忙得很,连家也顾不得回了。 苏衡走后,颜沅察觉气氛莫名松懈下来,几位女眷围着苏雩拷问,一旁听着的颜沅才知,原来这表弟竟逃了学的。 可他运气不好,溜出去玩时,被苏衡撞个正着,这才被逮住送回来。 老夫人虽斥了苏雩几句,可也不像是真生气的。宋淑慎在旁边一直劝着,可不是自己儿子的事,也难免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只有陈槿面色不大好,眼神冷冷的,吓得苏雩直往苏老夫人身后躲。 他还嚷着不回二房去了,在苏老夫人的院子里寻个厢房住就行,这番话简直给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而颜沅一直像个花瓶似的乖乖坐在苏老夫人身侧,温声细语地回着长辈们偶尔的问话。 在庄嬷嬷的眼神示意下,她嘴角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小半天下来她脸都要僵了。 又过了会儿,苏老夫人揉眉,看着有些困意,大家就都识趣走了。颜沅也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匆匆收拾好的昭雪居。 * “表姑娘,昭雪居原来是大姑奶奶的住处,大姑奶奶去江阜后这儿就空了下来,可老夫人还时常遣人来打扫呢,您瞧瞧——” 令夏正引着颜沅,路过一溜儿忙忙碌碌添物件的婆子丫头往昭雪居里面走。 黄花梨架子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玉雕成的摆件。内室前矗着个半旧檀木嵌玉雕花鸟曲屏,上面一尘不染,瞧着便知是有底蕴的东西。 房内摆着鎏金银竹节铜熏炉,轻烟袅袅,云雾缥缈,散开一股淡淡的清香,渲染出几分安稳意味。 颜沅伸手掀开了白玉珠帘,心知这是按照自己母亲喜好布置的屋子,苏宜姝喜玉,闺房内也就处处有玉。 昭雪居就在老夫人住的四喜堂后面,东侧紧挨着大房也就是如今的安国公那边。 大房的女主人温庆公主不在国公府住,连公主府也不回,反倒常年呆在乐山行宫。虽不合常理,可皇帝都不管自己的妹妹,国公府更无人置喙。 因此东边很是冷清,安国公也就是颜沅的大舅舅苏景和几月前奉皇命巡察边关,也不在府上,如今偌大个院子里只有苏衡一个主子住着。 相比之下,西边就热闹多了,二房三房都住那边,两房子嗣又多,衬得大房愈发冷冷凄凄。 走进内室,颜沅有些怠倦地坐在已铺了细簟的罗汉床上。她伸手轻按眉心,手肘顺势支在小几上,几络碎发掉下来略微遮挡住她的脸。 镂空的雕花窗桕斜斜照进些落日余晖,照在颜沅脸上更显她肌肤莹白如玉,不过白得过分,反倒失了血色。美人蹙眉,盈盈的秋水眼眸似在远眺窗外。 令夏有些不知所措,正在收拾衣物的青黛远远瞧见娘子不对劲,匆匆小跑过来,她整张脸都皱着,忧心问着,“娘子是头疼么?” 颜沅点点头,气息弱了些,轻声说:“可能是下船的时候吹了风,无碍,歇歇就好了。” 听完这话,青黛脸上担忧之色不减,娘子体弱,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可庄嬷嬷还在四喜堂,她也只能听娘子的。 “令夏,”颜沅唤了一声,令夏连忙凑过去仔细听着。美人不适,却仍吐气幽兰,“你熟悉府内布局,劳烦帮着紫苏送些东西去。” “给外祖母的金镶玉如意先送去,给三个舅母的水粼锦颜色别弄混,匣子里几幅书画是带给舅舅们的,徽墨歙砚分给几位表哥表弟,三位表姐表妹那处都送金碧莲花缠枝镯子去……” 令夏仔细应下,青黛等颜沅说完,就扶着她往内室走了。 令夏怕忘,忙着往旁边的耳房走,她迈出门槛时,依稀听到里面传出几句碎语。 “娘子,可还要用晚膳么?” “晚膳不必唤我了,明日早些叫我。” “……好,那娘子好好歇歇,明个儿还需见各房人呢。” “嗯。” * 颜沅到国公府第二日没能见成府上的亲戚们,她还是染上风寒,病倒了。 苏老夫人和各房送来的补品流水般端进昭雪居。大房二房只遣人来问了问,只有三房宋淑慎带着两个女儿到房里探望了颜沅几回。 药味儿在昭雪居萦绕了半月有余,才终于散了些许。 庄嬷嬷拨开门帘,拿着一小罐糖渍梅走了进来。她绕过屏风,打眼就瞧见颜沅侧倚着床边的白玉抱香枕,身上虚盖着罗衾,拿着一碗漆黑的药汁。 颜沅嫌弃地低头看了看,随后一鼓作气般把碗端起来,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她憋着气,一饮而尽,随后略微别过身子,忙不迭地把那个瓷白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像扔似的。 她接过青黛递过来的帕子,摁了摁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随即长睫抬起,望向庄嬷嬷。见到了装糖渍梅的罐子,她眼睛亮了亮,撒娇地唤了声,“嬷嬷。” 庄嬷嬷将罐子递过去,颜沅手快倒了个梅子出来,放进嘴里,浓烈的酸甜很快便压下了嗓间漫上来的无尽药味儿。 “嬷嬷,昨日府医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咱们能去看看外祖母了吧。”含着梅子,颜沅声音有些不清,又巴巴地望着庄嬷嬷。 庄嬷嬷刚开始不允,可耐不住颜沅来回缠人的磨,她心念一动,想着娘子总在老夫人面前呆着也没坏处,就点了头。 只不过她在路上又劝颜沅千万别胡闹,颜沅答应得太快,反倒让人生疑。 可昭雪居和四喜堂离得太近,庄嬷嬷再次张嘴,音儿还没发出来呢,颜沅就已经抬起一只脚,迈进了四喜堂的门。 此时,四喜堂内只余苏 3. 真面目 《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 朱雀大街往里拐的一个僻静巷子里,有家小酒肆门口挂着“留醉”两个字。里面人不多,吴掌柜一边捋着半白的胡子,一边算着入不敷出的帐,正要抒出心头一口郁气。 就听得—— “掌柜,江篱在么?”泠泠的女子声音,似是玉珠落盘的清脆。 吴掌柜一口气哽在心中,匆匆抬头,一女子站在店门前,素白的帷帽将整张脸遮住,却也能看出仪态不凡。 更何况,她衣裙虽是绥都普通的新样式,可衣料却大有文章。阴暗处不显,可在袖边在亮堂的地方却晕开层层柔光,他曾四处游历,一眼看出这是南方那边几金一匹的浮光锦。 那样贵的料子,做成如此普通样式的衣裳,没显出一点价钱,啧……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紫苏重重地咳了一声,吴掌柜连忙回神,依稀辨得江篱二字,心中大惊,算了一半的帐也顾不得了,恭敬地将两人迎上二楼。 “主家就在这处了,娘子请。”吴掌柜向颜沅揖了一礼。颜沅微微回了一礼,道了句“多谢”,随后伸手推开门。 一开门,连带着光也打了进去,不同于一楼酒肆的简陋,二楼这间屋子可算是宽敞阔绰。 进门便是木雕花鸟的月洞门,最打眼的要数中间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摆的正正当当的招财进宝的玉貔貅。 屋内四处挂着用珍珠点缀的松花织绫,倒是平添几分风雅意境,如果忽略窗边一趟儿金银摆件的话。 紫苏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拐角隔间内隐有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到,“来的定是紫苏,这小妮子一贯欣赏不来我的眼光。” 面对来人,颜沅没遵那些虚礼,径直寻了窗边的黄花梨木椅子坐下,笑着望向拐角处。果然,一个紫衣广袖的女子走了出来。 当下,男女大防虽不比前朝严苛,可世人对女子还是要求良多。如今正崇尚女子应贤淑有礼,端庄有度,故而女儿家的衣着都极其保守。 可江篱却穿得很随意,青丝在头后挽了个斜髻,上面别着碗大朵花,两侧鬓角留碎发,画着绥都内最时兴的妆容。 她路过紫苏,伸手去掐下紫苏的腰,紫苏边躲边嚷着以后再也不取笑她眼光了。 这边笑闹着,江篱余光也瞄见了歪头靠着落地罩子看热闹的颜沅,她打量了颜沅几眼,然后啧啧而叹,“穿得如此素净,属实不是你的风格。” 颜沅将帷帽拿下,像是卸下伪装,放松下来。她长叹一口气,有些散漫地抬起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在绥都么,不同江阜,难免要注意些。” 稀碎的曦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颜沅脸上,衬得她两颊融融,颇有娴静美人的风范。 江篱见状翻了个白眼,她与颜沅打小相识。对于颜沅私下的性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断断不是个安分守己性子的闺秀。 一旁的紫苏道,“娘子到绥都后还大病了一场,才好,这就来寻江娘子了。” 江篱闻言凑过去又仔细瞅了颜沅好几眼,看她比去岁江阜相见时略微瘦了些,但面色倒还好,也放下了心。 她想起颜沅之前送来的书信,颜家目前遇到的困境,一时也没了打趣心思。也坐下去,拾起一旁的云扇,素手轻挥,给颜沅扇着风,说起了如今绥都的形式。 金乌西落,日暮低垂。 口干舌燥的江篱接过颜沅递过来的茶盏,一口气将满杯茶全闷了,她咽了咽嘴里的哑意,总结道,“……绥都布庄都被宋家紧紧抓着,纵使颜氏古法而成的水粼锦、浮光锦在南边有些名气,可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挤不进绥都。” 颜沅手指微曲,轻轻碰了碰眉眼,若有所思道,“那如今,咱们先寻家要转让的染坊,买下来,再徐徐图之。” 江篱连说话都不想了,只重重地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紫苏年纪小,困劲儿也大,一直嗡嗡的声音终于没了,她意识更昏沉,头一点点垂下去,最后直接一激灵直接抬了起来。 她恍然清醒,见颜沅与江篱已经说完了,又侧头瞥了眼天色,站起身来问道:“娘子,要回府吗?” 颜沅闻言起身,江篱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挑眉道,“咱们沅娘子,今日弄琴坊来了绥都,要去么?” “弄琴坊?”颜沅神色微怔,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也知道我的身子,再者,这处不同江阜,若是被熟人见到……总归不方便些。” 弄琴坊名虽风雅,甚至风雅过了头,倒像风尘之地,可那是个舞刀弄枪,卖兵器的地方。能起出这名字的坊主也不同寻常,是个喜歌舞的江湖女子,特意弄了擂台,却不比武,而比舞。最后会寻位有缘人送件坊内的武器。 听到有玩的,紫苏的瞌睡虫都跑了,她快步过来摇着颜沅的衣袖,“娘子,去吧去吧,来绥都这段时日娘子一直在屋子里呆着,都快闷出病来了,难得有机会去玩儿。” “我就在这处给娘子看着,断不叫国公府的侍卫知晓娘子去了何处。” 江篱回头,从颜沅的神色中看出了犹豫,便直接推搡着她进了内室,边走边说,“你放心,即使是熟人来了,也认不出你……” * “胜寒,去吧去吧。” 摘星楼前,王氏子王逸之伸出一把折扇拦在了苏衡面前。 苏衡一身银灰色锦袍,浑身没有一丝褶皱,通身无饰,青丝用银冠束起,简单却利落贵气。 此刻他眉心微皱,漆黑眸子此刻有些嫌恶地瞥过王逸之那把有些俗气的桃花扇子,薄唇微动,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去。” 王逸之,人如其名,俊逸的很,是绥都内有名的谑浪笑敖人。他讪讪收起扇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找补道:“咳、今日去的这处可不是什么花楼……这是正经的地方。” 见苏衡无动于衷,王逸之无奈道,“胜寒,你这日子过得没甚滋味儿,纵使不能去……”他声音渐小,却还是嘟囔了句,“也不必过着苦行僧似的日子吧。” “走吧,走吧,这处人多混杂,万一遇见从西北回来的人呢,知些近况也是好的……” 王逸之一句又一句,劝得苦口婆心。而苏衡却在他提到西北之时,神色微怔,再未拒绝。 王逸之余光瞥见心不在焉的苏衡,他心中微叹,表面光鲜而已,这群公子们年少多狂傲,如今也不过举步维艰,亦泛其流罢了。 他想说些旁的来缓解气氛,思绪一转,还真叫他想起一个,“胜寒,”见苏衡望来,王逸之一把甩开折扇,嘴角挂上几分笑意,“你家是不是新来了个表妹。” 苏衡闻言,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4. 说与教 《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 喝彩声响彻整个堂子,台下赤着脚的异域舞女已经在来回踱步——等不及要上场了。 颜沅心跳如鼓,却也只好跟着摘星楼侍女匆匆下了台。 走进后室前,她甫一回头,台前人潮依旧拥挤,惊艳亦或是赞叹的目光齐齐望过来,门口已没有那人身影。 “阿沅,怎么了,可是心口不舒服?”江篱见颜沅下台,远远便迎了上去,握住颜沅冰凉的手,她蹙眉,发现颜沅愣神许久。 “我好像见到表哥了……” “啊?”江篱愣了一下,颜沅没有表哥啊,随即反应过来颜沅说的应是国公府的公子们,她神色放松下来,不是颜沅心疾犯了就好。 她将颜沅推进换衣服的内室,语速飞快,“放心吧,你今日的妆容遮掩了眉眼,”说话间,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道:“就算是颜南轩,都认不出你这个亲妹妹。” 颜沅闻言失笑,这两人天生不对盘,一见面就吵。她兄长一个温雅书生每次都会被江篱气得面色涨红。 听江篱这样说,她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只见过一次面的表哥……应当没认出来她吧? 片刻后,颜沅换上来时的衣裙,洗净妆容,又变成了那个乖巧柔弱的清秀美人。 她掀帘而出,见江篱拘谨地站在窗边,一言不发,仰头望天。 江篱向来随心所欲,很少见她这个模样,颜沅眼睛弯成了月牙,“才过了多久,你今日是怎么——” 话还未说完,颜沅余光便瞥见了一袭银灰色的锦袍,其后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缓缓抬起,轻叩门扇。 苏衡长身玉立于门侧,裹霜携雪,清傲之姿,他眉眼微敛,此时望向颜沅,神情淡淡,“表妹,回府么?” 颜沅:“……” * 回府的马车上,颜沅坐立难安,因着刚刚的一舞,她呼吸还略微有些急促。 而她对面的苏衡看起来却十分自然,好像马车上根本没有这个颜沅这个人,可谓从容至极。 似是察觉到颜沅的紧张,苏衡揽起衣袖,拿出马车上配备的白釉茶具,给颜沅斟了一杯茶。即使是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透着清雅细致。 小案之上,苏衡将茶杯向颜沅那边轻轻推过去。 为了缓解尴尬,颜沅半仰起头,乖乖地朝苏衡笑了笑,礼貌道:“谢谢表哥。” 语毕,她伸手去拿。 可她动作过快,苏衡的手还未完全撤回。 清辉月色高悬于葳蕤枝桠之上,马车路过街头拐角处一棵参天岩桂,馥郁的桂花香气悄悄弥漫在夜色中。 二人的指尖轻碰了一下。 颜沅的手很凉,碰触温热的那一瞬间,她慌乱地拿过茶盏,两只手齐齐端着,随即垂下眸子,小口嗫着茶水。 苏衡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后也收了回来。 适才,他与王逸之已经离开,但想起此处人多杂乱,恐这个“贪玩”的表妹遇到什么危险,他才重回摘星楼寻她。 他抬眸,漆黑眸子停驻在颜沅身侧的那把青剑上,率先打破了沉默,缓缓开口问道:“表妹,今日来此为那把剑?” 颜沅点点头,“几年前,在江阜时曾遇到一次,不过没拿到。”又补了一句,“觉得有缘,就又来试试。” 苏衡道:“这是汴州裴氏所制。” 颜沅微愣,她曾听闻过汴州裴氏。汴州裴氏世代为将,声名显赫,本家在紧挨绥都的汴州。 可启元四年,也就是她出生那年,乌蛮国从西北边境打入。裴老将军及两子全部战死沙场,长子妻殉情,次子还未娶妻,只余满门妇孺。 将门世家自有其风骨,裴老夫人拒绝皇帝封赏,带着总角孙辈移居西北边城,祭奠英魂,多年未归绥都。 裴家剑,向来出名。她猜到弄琴坊这把青剑有些来历,没想到竟是裴氏所制。 颜沅还沉浸在思绪中,苏衡却话锋一转,接着说,“今日是国公府的侍卫失职,回府后他们自会领罚。” 敲打,明明白白的敲打。 颜沅不自觉抿了抿唇,拿着茶杯的手也握紧,坐得更加端正。许久,她轻声道,“是沅儿不对,表哥莫要罚他们了……沅儿下次,会注意的。” 苏衡闻言有些诧异,视线掠过颜沅。她垂着头,额间还洇着一抹淡淡的红,是花钿被拭去后,残留下的印子。 今日这事还是需简单提点她一番的……毕竟,国公府的堂妹们没人敢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本打算说一句,这事便过去了,省得她以后更加胡闹,惹出麻烦出来。 可她主动揽责,将事情挑明了说出来。主子犯了错,罚下面的人,这是高门大户司空见惯的威慑手段。纵使他的堂妹们犯错,也是身边伺候的人代为受过。 这个表妹倒是心善且直白。 不过……下次注意和下次不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下次注意,难道是……下次小心些,不叫人发觉她出去玩么? 苏衡:“……” 颜沅觉得自己就同前些日子的苏雩一般,都是偷溜出去被苏衡撞见。等会说不定这个清正的表哥就会把她送到外祖母那处,或者先说教她一顿,再送去。 她已经准备好回国公府后被外祖母狠狠责备一通了,谁料,却听见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 “舞剑对身体有益,你体弱,会些也好。” “青剑锋利,与旁的剑不同,以后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可来寒霜居寻我。” 颜沅那双杏眸不可抑地瞪大,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苏衡。 他却已经移开了目光,那只色泽温润,干净无暇的手持着茶壶,给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热气袅袅散开,只留茶香余韵。 …… 马车很快便到了国公府正门,苏衡道了句,“表妹,先回府罢。” 颜沅应下,再次道谢后便离开了。已过屏门,绣鞋抬起将过月华洞时,她偏头望去,那辆漆黑的马车还停留在侧门边上。 见拉车的那匹黑马膘肥体壮,正无聊地刨着脚下的砖石,发出“哒哒”的声响,在阒静的夜格外明显。 颜沅拉紧身上的披风,转身回了昭雪居。 她知他在避嫌。这么晚了,一同回府,会惹出闲话来的。 天色渐晚,紫苏也被江篱的人送了回来,此时正拿着帕子细细绞着颜沅沐浴后半湿的青丝。 青黛拿了花露过来,紫苏用玉梳沾了花露后,将颜沅卷曲的发丝梳顺,随后捻散置于熏笼之上。 颜沅便顺势侧倚着熏笼,她只穿了身芙蓉色的寝衣,外披翠水薄烟纱。 她手中执着一本古书,正仔细钻研着上面的法子,“以况水沤其丝七日,去地尺暴之……昼暴诸日,夜宿诸井……七日七夜。”[1] 庄嬷 5. 匆忙信 《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 颜沅刚到国公府时,虽病得昏昏沉沉,却也第一时间寄了封家书回去。 远在江阜的颜氏夫妻听闻颜沅的打算后,简直是又好笑又欣慰,索性送了几位染布的师傅过来,随她折腾罢。 这日,从江阜来的人到了,颜沅禀过苏老夫人,出府购了个宅子,将人都安顿下来。 江篱前几日也送了书信过来,说是绥都内有一家如意染坊打算卖出。二人今日相聚计划着买下,遣了小厮去问,对方却避而不见。 忙活了大半日,颜沅才回到国公府,虽收购染坊的事进展不顺,可颜沅的心情还算不错。 母亲在信中告诉她,如若顺利的话,颜沅的兄长颜南轩上元节后便会入绥都。 如此算来,她只需在国公府呆半年就能与兄长相聚,怎能不令人心情雀跃? 将近酉时,闲来无事,颜沅就出了昭雪居,在国公府里四处逛一逛。 国公府后院有一处莲池,莲池旁一假山,山后粉壁置石,以石为绘,颇有意境。 颜沅踩着鹅卵石小路,沿着假山的小路走过来,刚转了个弯,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和苏晟差不多大,穿了身圆领团花华袍,正站在假山后,一脸哀怨地望着满渠红莲艳。 明明是小孩儿模样,却作老成之态。颜沅拿帕子掩着唇,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小男孩倒是警觉,猛然回头,“谁!?”稚嫩的脸配上厉声呵斥,倒也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但瞧着他眉眼轮廓,颜沅感觉有些熟稔,在心中对其不自觉就增了几分好感。 她以为这是旁人府上来做客的小公子,可能是迷路落了单,才走到这处偏僻地,她就走了过去。 颜沅回首,向昭雪居的方向比了下,“我就住在那处。” 小男孩努了努下巴,“哦”了一声,随后接着问,“那你偷看我干嘛?”语气颇为傲慢无礼。 颜沅本来想直接问他是不是迷路了,打算给他送回去。可见这小孩气势嚣张的模样,她便也学着他的语气,慢悠悠地说,“何为偷看?再者,你没看我,又怎会知我在看你?” 小男孩霎时被气得双颊涨红,连说话都磕绊起来,“你你你……竟敢!” 青黛在一旁忍着笑意,她家娘子又开始逗弄小孩了。 颜沅微微俯身,她不和小孩子过多计较的,“你怎么不开心呢?”她眉眼温和,看着对面的小男孩。 颜沅态度变化得太快,倒叫姬懿搞不懂。在宫中大家都哄着他,没人与他作对,就连母妃对他也是从不发火,今日倒被个陌生人挤兑了一句。 可唯独这个陌生的姐姐直白地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加上这个姐姐长得眼熟,虽然没有母妃好看,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说,“告诉你,你又没有办法。” 此处偏僻安静,姬懿的话清清楚楚飘进颜沅耳中,她“哦”了一声,随后轻飘飘地说一句,“那便算了。” 语毕,她转身,丝毫不犹豫,马上便要离开。 姬懿一时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他便急了,下意识跑过去拦在颜沅面前。 颜沅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歪头瞧着他,好整以暇等着他说。 姬懿虽生于深宫,可他向来被皇帝和柔妃保护得很好,小孩子还是有几分天真的,他便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父……亲不让我经常出来玩。” 说完,他就抬着下巴看向颜沅,看颜沅还能怎么说。 颜沅闻言自然地点点头,随后反问道,“那你现在不是出来了么?” 姬懿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这个姐姐长得好看,不过脑子好像不大好使,说的这不是废话吗。 颜沅顿了顿,见姬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她轻声细语,“既然因为不能出来玩才不开心,那如今已经出来到国公府玩,为何还要想这些糟心事,珍惜当下不就好了么?” 姬懿小小年纪却很聪慧,他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颜沅说还是有点道理的。 颜沅想起了自己最初过来的目的,遂然问了句,“小公子,带你来的人呢?” 他晃了下小脑袋,不愿意告诉颜沅,说了是谁带他来的,颜沅就知道他是皇子了,小眼球转了转,他答非所问道,“我小名是团团。” 团团啊。 颜沅微愣,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不想让人认出身份,随后,她轻笑道,“真巧,我认得一个人,她小名是圆圆。” “殿下——” “表姐——” 稚嫩焦急的童声响起。 颜沅回头,第一眼便望见从假山外走来的苏衡。同往日的清贵模样不同,他似是刚从府外而归,一身素纹墨色长袍,腰间坠玉,发丝高束,发尾随风,平白添了几分慵懒随意。 倒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可接近了。 “表姐,表姐!” 自来熟的小萝卜头苏晟扑到了颜沅身上,颜沅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小萝卜头委屈巴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颜沅一阵心虚,连忙打个哈哈过去,问他怎么来了。 这也不能怪颜沅,毕竟有苏衡在的地方,君子濯濯,烨烨其光……属实很难注意到其他人。 与颜沅这个表姐打完招呼后,苏晟就拉着姬懿走了。 原是小皇子到国公府上做客,同苏晟这个伴读玩伴呆在一处,玩着玩着却不见了踪影,小萝卜头急得寻了刚回府的苏衡来。 这倒也说通了,皇子才难出宫,到国公府也因着苏衡是皇亲。 “这是柔妃娘娘的五皇子,算起来也应当唤你一声表姐。” 颜沅抬眸,见苏衡也缓步而来,立于莲池边,他又恢复了从前的端正模样,好似刚刚初见时的随意只是颜沅一抹错觉而已。 天色已晚,既遇见了,两人便一起往回走。昭雪居和寒霜局的距离不算远,都在四喜堂后面,二人也是同路。 回东院的路要走过那段不短的曲廊,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微凉。 廊院亭桥,雕梁檐角,都因被落日余晖渲染。富丽堂皇的国公府失了几分平日的庄严肃廖,平添几分安详静谧。 一路上,有些尴尬。 毕竟不大熟。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略微交错的呼吸、偶尔衣袖的摩擦轻响声在此刻格外突兀。身旁男子身上清冽的松香时不时随着缕缕晚风飘到她面前。 颜沅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表哥怎么没告诉外祖母?思绪随意飘着,她悄悄侧头,望向他。 视线却被捉到了。苏衡脚步微顿,等了下颜沅,等她与他同行时,他率先开口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在他的余光中,颜沅一双杏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五官柔和精致,肌肤如霜胜雪,身姿纤弱。 是好看。 不过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机灵劲儿,病好了,连步伐都带着轻快。 那他当初到底怎么看出来她乖的? 况且刚才他也听到了颜沅对姬懿说的话,这便是她喜欢出去玩的原因么——不拘俗事,尽兴而已。 颜沅点点头,“已经大好了。”她犹豫了几瞬,还是小声问了句,“表哥,受伤了么?” 已绕过曲廊,前面便是昭雪居,苏衡停下步子,侧头望向颜沅,他眼里闪过几丝诧异。 他刚回府,没人知道。 颜沅:“我常年喝药,对味道很敏感。表哥,早些回去休息吧。” 告别后,颜沅带着青黛过了昭雪居的门,回头却见苏衡还未走远。 她眉眼弯弯,轻轻笑了下,“表哥放心,我不会告诉外祖母的。” 似乎是为了与昭雪居的名相呼应,院旁两侧种了几棵天女花,纯白的花瓣似雪若絮。 此刻颜沅正站在树旁。穿着浅青色层染绸缎月华裙的小娘子,迎着漫天星星点点纯白的花,她巧笑嫣然,脸颊上绽开两个小小梨涡,容色皎滟,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 苏衡倏地晃了一下神,他听见自己说,“天凉了,回去罢。” * 一封书信自青州而来,快马加鞭送至东宫中。作为太子幕僚的苏衡变得更忙了,苏老夫人隔几日就要念叨一番苏衡不常回府,忙得瘦了。 颜沅也收到了信儿,如意染坊的赵老板同意将染坊其卖给颜氏,不过有个条件,要颜沅帮他接一个人。 “这还不简单?派人个去,再接回来,就好了啊。”紫苏叉着腰,有些不解地看着一旁愁眉苦脸的江篱以及陷入沉思的颜沅。 江篱用手托着下巴,说了句,“傻紫苏,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啊,人家还说要你家娘子亲自去接呢。” 紫苏不解道:“为什么啊?” 江篱:“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