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命》 1. 车祸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1999年7月。 正值夏季的南江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得人们直冒烟。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吸入一口岩浆到胸腔内。尤其是在拥挤的公交上,人挤人贴在一起,嘈杂的声音更显燥热。 马路上的鸣笛声此起彼伏,长长的公路上堵的水泄不通。 “今天怎么这么堵啊?”一人不耐烦地问道。 不知谁搭腔道:“你还不知道呢,大桥上出车祸了。连环车祸,七连撞,死了好些人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间,人们心中熊熊的八卦之心战胜了天气的炎热,人头攒动,纷纷询问着车祸情况。 尽管这几人就在晏桦身边说话,但他却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公交玻璃上映照出他的倒影。 因为天气炎热而特意剪短的头发,摸上去还有些扎手。简单的发型反倒显得他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眉眼锋利,带着年轻气盛的锐气,宛如一把出鞘的刀,令人退避三舍。 在修车行接到电话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路暴晒,身上深色短袖像是刚洗了一遍,一拧都是水。 尤其是各种难闻的味道只往人鼻子里钻。 公交上的汗臭味,修理厂的机油味,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任谁都觉得受不了。可对于晏桦而言,这些仿佛都不存在一般,脑海里回忆着那通宣布周立伟死亡的电话。 晏桦随因他难产而死的母亲姓。 周立伟则是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距离他上次见到这人还是一年前。 他们俩大吵一架后,晏桦便离开了家,至此再也没回去过。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清晰的播报声。 “前方到达市人民医院站,请乘客有序下车。” 到站了。 他是被人群挤出来的,从晃荡的公交上站在稳固的地面上,却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头晕目眩,无法思考,像是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上。 “小桦,这里!” 眼尖的刘主任一下子就发现了晏桦,隔着人群大声地喊道,说话间还往他身边挤。 晏桦垂着眼,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向他走来。 刘主任身材圆润,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叫羊毛卷,还是鸡毛卷?晏桦不记得,只知道开着昂贵轿车的女车主大多烫着这样时髦的发型。 “赶紧走吧,晚了就见不到了。”刘主任拽着晏桦的胳膊直冲冲地往医院里进,不知道上了几层楼,又拐了几个弯。晏桦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刘主任带着他横冲乱撞。 踏进医院的一瞬间,他心底突然冒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冷气,冻得他手都在抖。 “等等。医生,等等!”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刘主任对着几个推着病床的护士喊道。 “让这孩子看一眼吧,快去!”刘主任用力地推着晏桦向前,他因为这一推力几乎快站不稳了,刚好盖着白布的周立伟从面前经过。他半个身子倒在了病床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往他鼻子里钻。 从不知情的角度看去,晏桦刚才的趔趄倒更像是一个伤心的儿子悲痛万分扑倒在死去的父亲遗体面前。 晏桦看着盖在尸体上近在咫尺的白布,无知觉地伸出手,想要看看那张恨了自己十六年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在指尖触碰到白布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他不习惯和周立伟这么亲近。 直到看着遗体被推着越走越远,他才渐渐意识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离周立伟这么近了。不过,这也刚好遂了这人的愿了。 晏桦,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别恶心我了。 这是周立伟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生与死更远的距离了。 周立伟不喜欢晏桦,甚至恨他。 父子关系不和,这是机械厂家属院人尽皆知的秘密。 血缘关系中,爱是相互的,恨也是。 同样,晏桦也不喜欢周立伟,恨他。父子俩吵架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的闹剧,直到晏桦一年前从家里滚出来后,暂时告一段落。 直到今天,周立伟和交往不到半年的女友车祸双双离世,正式宣告结束。 不过相比周立伟的死,晏桦更有一丝不解,为了他妈妈当了十六年鳏夫的男人,怎么会突然交了个女朋友。 在周立伟正式有女朋友那天,甚至还破天荒给晏桦打了次电话。 电话的大致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唯一记得的就是周立伟支支吾吾地说多了个女朋友,比他小七岁,人不错。 晏桦对这人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在挂电话后,就去妈妈的墓碑前告了状。 嘴上说着除了他妈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结果还不是没做到。 周立伟在晏桦心中唯一的优点,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了。 一旁的刘主任压低着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桦,节哀。” 晏桦的耳边时时响起周围人安慰的声音,相比于旁人的悲情与痛苦,他更像是个局外人。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他的父亲,更像是个陌生人。两人痛苦地相处了十六年,如今倒也没有很难过。 他清晰地听着周围的每一句话,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周立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也不是个合格的儿子。因此本该是最悲痛万分的时刻,晏桦却只能沉默以对,毫无反应。 直到刘主任道:“小桦,坚强点,以后路还长,况且你还有个弟弟呢。” 弟弟?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开关一样,触动了晏桦的身体,激起了他的表情。他深深皱眉,对着刘主任困惑道:“弟弟?” 这是他来医院后说的第一句话,喉咙里发出僵硬的音节,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幼童。 见晏桦还没有想起来,刘主任伸出手指了指,走廊尽头处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头发软软地贴着额头,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你忘了吗?你小汪阿姨带来的弟弟,江野。”刘主任介绍道。 尽管周立伟没有和那个女人领证再婚,但是周围人都好像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就连弟弟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晏桦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江野蹲在地上,牛仔裤上还沾着泥,就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尽管如此,也能看出是个乖巧斯文的小孩,眉眼间也都透着和晏桦截然不同的温顺。 在旁人提及自己名字时,江野怯生生地抬头,眼眶内还蓄着泪水,漆黑的眼珠因为刚哭过,红通通地显得格外可怜。像是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谁都可以踹一脚。 晏桦拼命地回忆着和周立伟有关的记忆,当初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似乎提到了女方带着个孩子。但更多的他就想不起来了,毕竟还没等周立伟说完,他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去妈妈那里告状了。 刘主任在一旁看着可怜巴巴的江野,不免叹息道:“这孩子也是命大。听交警说,出车祸时要不是立伟用身子把这孩子头护住了,恐怕这孩子早没命了。” “只是可惜立伟了。” 刘主任感叹着周立伟对江野伟大的牺牲,丝毫没有意识到站在自己旁边的晏桦才是周立伟的亲儿子。 晏桦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并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是这次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确实如刘主任所说,江野在车祸发生的瞬间,被保护的很好。只有脸颊有一点擦伤。 看着江野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对面,晏桦嘴角泛起一丝不宜察觉的嘲讽,真是位好父亲。为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搭上了一条命,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毫不关心。就算晏桦死在外面了,周立伟恐怕都不知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在这一瞬间,晏桦对周立伟的恨达到了峰值,连带着看向江野的目光都讨厌了几分。 刘主任似乎还没察觉到晏桦的异样,在一旁喋喋不休道:“不过如今只剩下你们两相依为命了,小桦你作为哥哥,一定要坚强啊。” 晏桦面色阴沉,他并不想当这个便宜哥哥。他希望面前的这个叫江野的人,有多远滚多远,就像从前周立伟对他说过的那样。 “他亲爹呢?”晏桦打断了刘主任的话,斩钉截铁地问道,也不愿意去表演恶心的兄友弟恭场景。 他只想赶紧处理完丧事然后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至于江野,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主任愣了一下,反应道:“还在联系。” 周立伟生前是机械厂的高级技工,出事后厂里的领导也是第一时间来了医院。除却刘主任外,还有王厂长和厂里的几个会计。 2. 重逢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晏桦参加过两次葬礼,一次是因为他出生难产而亡的母亲,一次是因为此事恨了他十六年的父亲。 周立伟从前被人诟病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最后还要克子。 晏桦怀里抱着周立伟的骨灰不禁在想,血缘真是神奇。老天煞孤星生了个小天煞孤星,晏桦的出生仿佛在重蹈周立伟的命运,克母克父。 他想他以后还是不要结婚为好,不然不知道那家姑娘要倒霉了。 从殡仪馆出来有一道长长的绿荫路,阳光透过林叶的缝隙将晏桦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这个影子的后还默默跟着一只小尾巴。 两人沉默不言,一前一后,抱着各自的至亲骨灰,走了许久才回到机械厂家属院。 房子是周立伟结婚时厂里分配的,在晏桦的印象中,那道深绿色的钢门因为年代已久早已变得锈迹斑斑。但此刻站在门前却发现,这道早已掉漆的门不知何时被重新粉刷过,添上了一层明亮的绿色。 晏桦在身上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可以开门的钥匙,最后还是江野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开的门。 他倒更像这家的主人。 进了屋内,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晏桦站在屋中央,竟有些手足无措。 江野妈将房间收拾的很干净,茶几上的花瓶内插着几朵布艺粉花,这是从前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晏家的东西。墙上还挂着三人的合影。周立伟身上是一件崭新的黑色皮夹克,面上喜气洋洋,连带着皱纹都在笑。这是晏桦很少看到的神情,他们之间惯来是争吵怒骂。一旁的江野妈则穿着白裙,面容和蔼,两人并排坐在摄影棚的长椅上。面前是穿着牛仔背带裤,带着黑色的贝雷帽的江野。 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微笑地注视着镜头,似乎在嘲笑着相框外孤身一人的晏桦。 晏桦收回眼,漠然地看向另一侧,江野此时踩在矮凳上,踮着脚用力将骨灰放在高台上。 “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 自出事后刘主任便通知了江野爸,但三天过去了,人影都还没见着。晏桦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小屁孩不会跟自己一样,没爹养吧? 江野终于将骨灰盒放稳后,才闷声道:“他不来。” 哦豁,晏桦心里一惊,这小孩不会要赖上自己吧。 “刘姨明天送我走,我不会赖着你的。”江野像是知道晏桦心里在想什么,一边用抹布擦掉矮凳上的脚印,一边打消着他心底的疑虑。 “那就好。”晏桦没良心地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有气无力道:“我明天早上也会走,再也不回来了。” 说到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全都被咽进了肚子里。 六十平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后来晏桦出生后,主卧就用门帘隔了一间出来当次卧。 次卧原本是晏桦的房间,现在就算不进去他也能猜到,那里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这个家里都没有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客厅的布艺沙发只有一米五,晏桦一米八的身子只能蜷缩着一团睡在上面。他不想去看次卧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更不想去睡周立伟的房间。在整个房间里,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只有客厅内这一张小小的沙发。 不知道躺了多久,晏桦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他本就睡得浅,立马睁开眼坐起身子。 “你想干嘛?”晏桦音量抬高了不少,不耐烦地对着面前的小屁孩吼道。 江野似乎被这一吼吓到了,缩了缩肩膀,略带着可怜的音调道:“我烧好水了,你去洗澡到床上睡。” 自从晏桦当着众人面说不是他哥哥后,江野很小心地注意着称呼,他不敢叫哥哥,也不敢直呼晏桦名字,只能省略掉主语,无头无脑地突然来一句。 要不是家里就他们两,都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晏桦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发觉面前的小孩站着还没自己坐着高。尤其当他视线低垂盯着鞋子,不安地绞着手指时,更显得可怜了。 江野的背后正是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周立伟仿佛又变成了晏桦熟悉的样子,横眉冷对。就连旁边的江野妈似乎也多了几分幽怨。二人好像在指责晏桦为什么要对江野这么凶。 “我睡这里就行,你别管我。”晏桦降低声音,闭眼仰躺在沙发上,满脸疲惫。 沉默半刻,江野怯怯的声音再次问道:“那你不洗澡吗?” 晏桦揪起衣领到鼻下嗅一嗅,确实要洗澡,不然都要臭了。 见晏桦有这个意思,江野略带着讨好的语气道:“热水都在卫生间,衣服毛巾都在一起。” 晏桦听着井井有条的安排,心底产生一种怪异感。两人的年龄好像对调了,晏桦是十岁,江野才是十六岁。 “平时,周立伟也是让你自己烧水的吗?”晏桦突然开始好奇江野和周立伟平日里相处模式。 江野微微抬头,窥看着晏桦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才摇摇头,“妈妈帮我烧水。” 晏桦顿时没有了追问的兴趣,他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妈妈帮忙烧水的感觉,自己真是多余问了,于是闭上嘴站起身子往卫生间走去。 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江野的声音。 “等等,你东西掉了。” 晏桦回头只见江野手心里拿着一小袋拼板玩具,可以拼成一个宝可梦积木,那是和胖子一起吃肯德基送的小玩具。他随手装在了口袋里没有多在意,可能是刚才在沙发上睡着了掉出来的。 “你留着玩吧。”晏桦对这种小玩具没什么兴趣,随口丢给了江野。 江野眼睛睁大了几分,略有些吃惊,再次确定地问道:“这是送给我了吗?” “是。”晏桦扔下这个字后,便大步流星地跨进卫生间。 看着卫生间里烧好的热水以及干净合身的睡衣,晏桦不禁奇怪,江野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些衣服。自己都记不得放在哪里了。 晏桦能看出来,这几天江野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对于江野而言,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对未来的迷茫和挣扎甚至让他来不及沉浸在失去父母的伤心中。仅剩的依靠只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晏桦以及下落不明的生父。 扪心自问,晏桦是不喜欢江野的,甚至讨厌他。纵使他什么都没做错,周立伟愿意对他好,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也都是周立伟自己的意愿,与一个十岁的小孩无关。 可芥蒂就像一根刺一样,一旦长在心底,就很难拔出来。 只要看到江野,晏桦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周立伟,这个恨了他十六年的父亲。他甚至想去问一问周立伟,凭什么? 只是骨灰不会说话,周立伟也不会回答他,晏桦渴求了十六年的问题,都不会得到一个最终的答案。 当热水淋在身体的一瞬间,晏桦最终还是坚定了决心,走吧,越走越好,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天夜里,晏桦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没有躺在任何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上。 虽然代价是第二天腰酸背痛,只得揉着脖子目送着江野在刘主任的牵引下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江野走后,这次屋内真的只剩下晏桦一个人了。在那张没有他的全家福旁边又多了两张遗照,晏桦的生父,江野的生母。 遗像的周立伟不苟言笑,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和晏桦吵架了。 晏桦盯着遗像许久,在两人十多年的相处中,头一回如此平静祥和。他收回视线,用力带上门,离开了这个家,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了,中考的那件事,是他们父子关系恶化的导火线,催化剂,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留给晏桦的只有左手掌心一道长长的疤痕以及对父亲永远的失望。 两父子因为各自妻子和母亲的死亡,活得像仇人一样。 周立伟想要晏桦如何,他就偏不。两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次数简直掐指可数。 不过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有一次难得的和平是小学毕业那年,晏桦小升初考试是市里第一名,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区里演讲,周立伟骄傲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在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忘记了从前的恩怨,像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一样。 演讲的区大楼距离晏家要转两趟公交,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立伟难得心疼儿子奔波,甚至为此找人借了一辆小轿车,想要风风光光地送儿子去接受荣耀。 可是那辆借来的车终归不属于周立伟,就像是这短暂的和谐温情也是借来的一般。 轿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油箱也滴答滴答地漏油,父子之间的温馨时刻也随着汽油的流逝而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会这样?我还要替人家修车,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周立伟双手沾满了汽油,借来的高级西装也染上了难看的油污。 明明昨天还让他骄傲的儿子,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束缚着他的累赘。 自从周立伟死后,晏桦总是时不时想起从前和他的点点滴滴。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殊不知记忆根深牢固。 难闻的机油味,滴答的漏油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晏桦,周立伟有多么厌恶他。同样,晏桦也一样厌恶周立伟。 四年前的记忆突然在今年闪现在脑海中,晏桦坐在门口,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这该死的油箱。 车行内刚送来一辆油箱漏了的车进行维修,满车行都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像是五脏六腑都泡在了汽油里,要溺死人了。晏桦在想,出车祸那天载着周立伟的车,油箱是不是也这样滴答滴答地漏个不停。 “晏哥,想啥呢?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今年回去吗?”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递给晏桦一瓶罐装可乐。 车行三十开门,二十九晚上学徒们都要各回各家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胖子跟晏桦是一同进的修车铺。 胖子胆小,总是被附近的混混欺负,晏桦遇到了,看在都是张工徒弟的份上,便出手帮过几次。 他打架出手又狠又毒,跟不要命一样。 确实晏桦也不惜命,他之前总觉得自己会被克死。所以行事向来洒脱,有仇当场就报。是这一片最不能招惹的存在,像一条无人可以压制的疯狗。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 3. 桥桥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晏桦双手插兜,修长的身子斜靠在巷子一侧墙壁上,落日的夕阳刚好照在他身上,一半阴暗一半光亮。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鬼魅。 对面的黄毛听到这么挑衅的语气,自然极为不爽,转身破口大骂道:“就你他妈是他……” 直到转过身看清了晏桦的脸后,惊愕地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吐出剩下一个字。 “哥。” 前几个字有多嚣张,后面一声哥叫得就有多真诚。 “晏哥你怎么来了?”黄毛一下子灭了火,搓着手谄媚地笑道,不敢去直视晏桦。 “棒子,你最近很闲吗?”晏桦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墙壁上,只身未动,对面几人俨然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棒子这个外号还是晏桦起的,又瘦又黑,一头黄毛,远看像根火柴棒。脾气也像,易燃,但是火不大,没什么能耐,随便风一吹就能灭,怂的很。 晏桦站在巷子口,挡住了唯一的光亮,仅存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眼睑半合,丝毫没有把对面放在眼里。光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尤其是对面几人都在这不要命的主手下吃过亏。 他们打架动手也就图一时泄气,碰上晏桦,立马没了脾气。 整个机械厂大街谁不知道这位祖宗下手又狠又毒,关键是他真的很会折磨人。 从前有混混觉得晏桦长得好看,对他吹口哨,说些下流腌臜的话,晏桦把人家打一顿还不算完,碎酒瓶抵在喉咙处,逼他吹了两小时口哨不许停。 从此这人老远见到晏桦都绕路走,嘴都不敢张一个。 晏桦抬眼反问道:“这地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棒子等人站在晏桦影子的阴影上,局促不安道:“晏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这关心你。不好久没见了吗?” 晏桦微微站直身子,随意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白亮的刀身在暗黑的巷子里发出渗人的银光。 “你刚才骂什么了?”银色的折叠刀被晏桦随意摆弄着。 火柴棒思索了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有妈生,没爹养,这几个字是绝对不能在这位面前提的。 火柴棒狠狠给自己脸抽了几巴掌,空荡荡的巷子里回想着啪啪打脸的声音。“晏哥,我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晏桦没说话,眼神漠然地对着巷子口的方向轻飘飘地瞥了瞥。 对面几人忙不迭地赶紧离开。 瞬时,寂静的巷子里只剩下两人。 晏桦收起折叠刀,双手插兜对着角落的江野命令道:“过来。” 江野缩在角落,怀里还抱着一个留着黑脚印的蓝色布书包,看上去像是手工缝制的。 在听到过来两字时,江野立刻起身朝晏桦跑来,只是步伐不稳,走路有些趔趄。尽管努力掩饰,但也藏不住腿上的蹒跚。 晏桦视线向下,看着江野挺着笨拙的走路姿势,一步一步认真地向他走来。他止住了开口询问腿伤的想法,冷声道:“你在这干嘛?” 江野低头抿嘴,手指紧张地绞着牛仔裤缝,不知如何作答。 晏桦盯着江野头上的发璇,相比于半年前,小屁孩长高了不少,也瘦了很多。之前脸颊还有些婴儿肥,如今都瘦凹陷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好几天没洗过了。更别提身上的衣服了,活像个流浪狗。 晏桦心想,这要是周立伟看见,不得心疼死? “你爹呢?” 江野这次有了反应,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爹你不知道去哪了?”晏桦反问道。只是这句话刚说出口,他便想到从前他也经常不知道周立伟去哪了。 江野偷偷打量着晏桦的神情,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 “手机号。”晏桦从另一个兜里掏出诺基亚解锁打开通话界面。 江野报了一串数字,晏桦拨打号码,只有长长的空音,以及最后的女声提醒。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没等对面说完,晏桦便挂断了电话,歪着头靠在墙上打量着江野。 看来和自己一样,有个不靠谱的爹。怪不得当时不想跟着他爹。 晏桦突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讹上我了?”他语气轻佻,显然并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江野抿着嘴没有说话,但是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咕噜咕噜的,显得江野更加窘迫,耳根都发红。 “我,我先走了。”江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晏桦不会留下他。 晏桦侧身给江野让开了一条路,看着他背着书包以一种笨拙的走路姿势缓缓向巷口走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照得他细软的头发闪闪发光,就在他马上要走出巷子时,晏桦用舌头顶了顶腮,默默叹了口气。管一顿饭后就让人滚蛋。 “回来!” 江野带着惊讶与期盼的眼神回头,忐忑不安地开口道:“还有什么事吗?” 晏桦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指了指堆在墙角的米和面道:“把东西提着。” 江野眼底迅速被失望所蔓延,他以为晏桦要用这些东西打发他走,委屈中透着不甘心道:“我不要。” 晏桦无语道:“你想的还挺美。谁说给你了,东西太多我拿不下,帮我提回去。” “哦。”江野乖乖地走到墙角,拿起米和面,但是却没有多余的手再拿地下的油了。但是却又要吃力地去够着地上的 4. 城管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江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老实回答道:“周叔叔说的。” 晏桦冷哼一声,“他不配这么叫我。” 桥桥是晏妈妈给未出世的晏桦起的小名。 周立伟说是因为晏桦妈和周立伟在南江大桥认识,所以取了这个小名。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居然从一个小屁孩口里听到这个名字了。 一声桥桥也在提醒晏桦,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见晏桦神色恍惚,江野拿不准到底可不可以这样喊他。直呼桥桥,是不是也不太礼貌,斟酌许久后出声道:“桥桥哥哥?” 晏桦将视线转到江野身上,别过头道:“随便你怎么叫吧。” 江野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没有叫错。 口罩隔绝了冷空气和屋内的灰尘,晏桦这才好受了许多,坐在沙发上痛快地呼吸了几口。看着江野笨拙地将米和油搬进厨房,走路的腿依然有些不利索。 “他们为什么打你?”晏桦冷不丁地问道。 江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瓮声瓮气道:“他们看我不顺眼。” “棒子?”晏桦声调冷了许多。 江野将东西整齐地码在厨房后,转身晏桦面前回话道:“我不认识。” 晏桦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去找下家里有没有万花油,有就自己多涂几遍。不然明天有你好受得了。” 他自认为语气非常凶。 “好。”对于晏桦的话,江野总是很认真地贯彻执行。 晏桦见过很多和江野差不多岁数的小孩,大多数都很调皮捣蛋,像面前这个这么听话好看省心的,实属少数。 晏桦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突然在此刻理解周立伟的做法了。一个听话省心的儿子和一个害死自己妻子,还天天打算气死他的讨命鬼,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桥桥哥哥,这个是万花油吗?” 白色的瓶身上字迹已经模糊,但是晏桦却笃定道,“就是这个。” 他太熟悉不过了。 江野找万花油的间隙甚至替晏桦拿来一双棉拖鞋。 “桥桥哥哥,换鞋。” 江野确实很用心的对待晏桦,不论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这一点感动,还不足以让晏桦留下人在身边。 他最多只能请人吃顿饭,然后该去哪就去哪。 不过走了许久,一坐下确实感受到肚子里饿了。 “喂。你想吃啥。”晏桦对着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屁孩问道。 “都可以。”江野不敢挑食。 晏桦掏出诺基亚,一边翻着电话簿询问道:“有忌口吗?” 江野想了下认真道:“不能吃海鲜,吃了要打针的。” 晏桦唇角勾起,被江野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逗笑道:“你想吃我也没有。咱这哪有海鲜啊。” 南江是内陆城市,只有河鲜,没有海鲜。 晏桦拨通电话,侧躺在沙发上对着另一头道:“峰子你家店还开着吗?” “送点吃的来。”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晏桦望着江野笑道:“都行,不要海鲜。” “嗯,两份。快送来。” 挂了电话后,晏桦又重拨了一遍江野生父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你不知道你爸去哪了吗?” 江野摇摇头,“他欠了很多钱,过年都会出去躲赌债。谁都不知道去哪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江野:“不知道。” 问了几个问题后,晏桦也基本了解个大概,江野生父前几年做生意破产了,最近又染上赌博和嗜酒的习惯了,也怪不得江野妈和他离婚。 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基本上没怎么管过江野。 确实是个小可怜。晏桦如是想道。 在等峰子投喂期间,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针。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外面传来登登登上楼的声音。 “我去开门。”晏桦起身向外走去,顺带关上了门。 峰子长得人高马大,又黑又壮,远看跟头熊一样。家里开小餐馆,跟晏桦一样初中毕业后,就直接去餐馆当帮厨了,也算是继承家业。 准确来说,晏桦初中都没毕业,因为他没能参加中考。 “桦,刚出锅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个青菜。”峰子将手上的两个塑料袋递过去道。 晏桦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纸币递了过去,峰子从挎包里翻了翻,想要找零,却被挡了回去。 “过年休息几天?”晏桦靠在栏杆上闲聊道。 “初三开工。”峰子往屋内瞄了一眼道:“家里有人?” “江野。”晏桦漫不经心地说出名字。 “这名字有点耳熟。”峰子拍了拍脑袋,突然压低声音,左右环顾了下,对着晏桦鬼鬼祟祟道:“是不是周叔女朋友带来的儿子?” 晏桦眉毛上挑,眼神多了几分好奇,“你认识?” 峰子挠挠头,“之前周叔带着他来我们店吃过几次饭。” “看着还挺乖的一小孩,我上次不是听你说,送他爹那去了吗?怎么这又回来了。” 晏桦仰着头,半个身上伸出栏杆外望天道:“一言难尽。” “那现在怎么着?你不会要养他吧?”峰子咧着牙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可能”晏桦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自己一个人都懒得活下去,更不要说还带个孩子。 “他爹要是不养他的话,就把他送福利院呗。多大呀?”峰子替晏桦出主意道。 “刚好我爸认识福利院院长,我回头帮你问下。” 晏桦站直了身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犹豫道:“行,你帮我问问。有消息了给我打电话。” “对了,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搞了一批鞭炮烟花,晚上去江边卖,买的小孩可多了。一晚上赚二三十。干不干。” “不去。”晏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晏哥,你真不去?能赚钱呢。”峰子劝道。 晏桦只是转头静静地看着峰子,眼中情绪淡漠,毫无生机,空有一张美丽的壳子强撑。 “哎,你就当帮帮我,马上大年三十一过,我这鞭炮就卖不出去了。” 峰子知道自己这发小性格,向来能活一天是一天,今天不想明天事,随时准备等死。 但是这人心软,有什么事求他多磨一磨,装装可怜就行。 峰子又说了好几句,“你要是不帮我买卖,我爸妈看剩那么多,肯定要说我。本来他们就不同意。” 晏桦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问:“怎么卖?” 峰子见人终于松口了,兴致勃勃道:“就把货放地上卖呗,吆喝几句,吃完饭江边散步的人多,你一吆喝,小孩就要买了。” “你这长相,肯定有好多小姑娘愿意来买。赚了钱归你,本钱归我就行,主要是要把这批鞭炮卖出去。” 晏桦以为两人一起去,结果不是,问道:“你晚上什么事?” 峰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挑眉给了一个你懂得眼神。 晏桦立即心领神会,这是要约女朋友。 “去吧。” “行,晚点来找我把鞭炮给你,反正你看着卖,别亏本就行。” 晏桦兴致缺缺地点个头,“嗯。” 送走峰子后,晏桦推开门就看见江野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等着他回来。刚才还在讨论怎么把人送走,下一秒就看见当事人,晏桦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吃饭。”晏桦将食物放在茶几桌上。 只见江野低头扒着米饭,一口接着一口。 “吃菜。”晏桦将装有红烧肉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江野也只是从盒子边缘夹了一小块,而后赶紧扒了好几口米饭。 晏桦放下筷子,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打量着问道:“这菜有毒?” 江野摇摇头,嘴里还含着米饭,含糊不清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吃?” 江野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我吃的少。” “我让你吃你就吃,不要磨磨唧唧。”晏桦倔劲上来,直接将半碗红烧肉全扣在江野碗里。说完还威胁道:“吃不完不许下桌。” 而后手指虚空在江野脑袋上点了点,“不然我就当着他的面揍你。”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周立伟。 江野迫于“淫威”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净,一粒都没有剩下,还将桌子擦的干干净净。 饭后晏桦试图给江野爹再打给电话,结果对面直接关机了。看来把他也当成讨债的了。 晏桦想起峰子今天说的话,又对上了江野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狗眼。 “我晚上出去一趟。”晏桦本来是想让江野自己在家的,但是看着他这幅可怜样,话又拐了个弯。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可以吗?”江野大眼睛怯生生地询问道。 “想去就去。”晏桦起身道,“跟上我,走丢了我不会找你的。” 江野得了同意后,立刻跟在晏桦身后,尽管脚上还有些伤,但是依然努力跟着晏桦的脚步。 晏桦身长腿长,下楼梯的速度比江野快得多,他都从五楼走到二楼了,顺着盘旋的楼梯,抬眼瞧见江野还扶着栏杆在三楼处,眼神焦急地寻找他,因着脚伤,走路踉踉跄跄。 晏桦移开眼,蹲下身子将本就没散的鞋带重新系紧,等他再起身时,江野已经跟在后面两三阶台阶处了。 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前走,中途也没和江野说一句话。 峰子家开了个好再来饭馆,就在家属院前面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晏桦和江野来的时候,正好刚上峰子有空,把他们带到后院,指了指空地上的小三轮。三轮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叫的上名的有冲天炮,摔鞭,二踢脚,□□,叫不上名字的也眼熟的很。 “价我发你短信了,你自己看着卖,注意点城管。城管一来,直接蹬三轮跑。”峰子传授着经验之谈。 “行,我知道了。”晏桦虽然答应了,但其实根本没有卖过东西,一时心里也没底。 晏桦推着三轮往外走,峰子还在旁边打气:“这大长腿一看就很适合蹬三轮,城管绝对抓不住你。” 晏桦瞪了他一眼,“说点好的吧。” 江野也跟着后面帮忙推着三轮车,饭店距离江边还有些距离,晏桦打算直接骑过去,跨上座椅,冲着后面喊道:“坐上来。” 江野一只脚踩着轮子,另一只脚翻身坐到三轮车边沿上。 天色已经全黑了,街边的路灯也都一排排全部亮起。江风从指缝间流出,凤凰牌三轮车因为年代已久,车链生锈,跑起来时不时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长江从南江市横跨流出,夜幕的大桥下台阶上零零散散坐着散布的行人。 晏桦踩着脚刹,停住了三轮。 江野也小心翼翼地下车。 “就这了。” 晏桦找了处靠近花坛的空地,把车推了过去。 一大一小蹲在车旁边,大眼瞪小眼。 尤其是晏桦,几次张了张 5. 桥江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晏桦歇了好一会,重新骑着三轮四处张望道:“这都到哪了?” 江野坐在车厢内,指了指前面的路牌道:“桥哥,你快看。” “怎么了?”晏桦瞥了一眼不明所以道。 江野则兴奋道:“看路牌,桥哥。” 晏桦踩三轮的脚顿了顿,“桥江路,咋了?” “有桥哥的桥,还有我的江。”江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 晏桦冷淡地哦了一声,“所以这条路是你的还是我的了?” 江野的兴奋劲顿时消散了,重新坐下摇摇头:“都不是。” “大惊小怪。”晏桦见怪不怪道,“桥江路再往前走就是南江四中了。” 江野接话道:“我知道四中,妈妈说那是重点高中,希望我以后也能去四中上学。” 提到妈妈,江野难免声调有些低沉,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雀跃。 晏桦不会安慰人,踩着三轮掉了个头道:“坐稳,我们得往回走才能回家。” 江野扶着车沿又高兴道:“回家。” 一会高兴一会难过,小孩心思真难猜。 好再来饭馆,一抹明黄色的灯泡点燃了整个后院的光亮。 “卧槽,你们卖了这么多?”峰子围着三轮车不可置信地问道。 晏桦指了指江野,“他卖的。” 峰子又围着江野转了好几圈,竖着大拇指惊叹道:“牛逼。我应该早点把你找来的。” 刚才面对顾客还应对自如的江野,此刻对于峰子毫不吝啬的夸赞,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了。拘谨地扶着三轮车座,惋惜道:“要不是最后城管来了,最后一点也能卖完的。” “没事,能卖这么多已经够了。还剩下这点,我们分了,你们过年肯定还没买鞭炮,都带回去吧。”峰子大咧咧道。 晏桦将兜里的钱一把全部抓出来,形形色色的纸币皱巴巴地包成了一团,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十块…… 三人围在一起欣赏着一晚上的成果。 最后峰子握着整整齐齐捋平的一把纸币道,“抛去成本,一共赚三十二。牛逼大发了。” “我拿成本,利润都给你们两,要怎么分,你们两定。”峰子将钱分成两份,把自己的成本扣除,剩下一小叠钱交给了晏桦。 晏桦握着钱,受之有愧,要不是江野,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一两单。 江野却在一旁道:“都是桥哥赚的,幸亏有桥哥在,不然我们肯定要城管抓住。” 晏桦:良心更加不安了。 他一只手攥着那沓由几毛几块凑成的32元,坐在车座上问道:“还有什么吃的没,饿了。” “还有点牛肉,给你们下两碗面?” 晏桦目光转到江野身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吃素面就可以了。” “他们这不卖素面,只有牛肉面。”晏桦站在素面一块五的招牌下,睁着眼说瞎话道。 他和江野的关系因为今晚的“出生入死”似乎拉进了许多。 “可是……”江野想要指了指招牌,却被晏桦直接打断,“去里面坐。” 江野不敢不听晏桦的话,怕他生气,放下手,往大厅里走。 “这小子还挺听你话的。”峰子望着江野的背影感叹道,“我要有这么听话的弟弟多好。” “不过他怎么喊你桥哥?”峰子有些奇怪,桥桥这个小名鲜少有人知道。 “随便他喊什么。”晏桦无所谓道。 倘若半年前第一次见到江野时,还有几分怨气。如今这点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跟一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餐厅内由于已经打烊,一半的灯光已经关掉,只留下靠近厨房处的一盏灯。 整个大厅内一半亮一半暗,江野就坐在明暗交际处,前面是白灯投下的一注长长光亮,身后是一片漆黑无边的夜色。 在发现晏桦朝自己看来时,江野坐在位子上咧着嘴向他招了招手,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脖颈处,发尾扫着脖子的不适感,总是会让他止不住地去摸一摸脖子。 他总是表现得既懂事又乖巧,怯生生的,极力去讨人喜欢。 “上次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晏桦不合时宜地问道。 峰子哦了一声,“我爸去福利院打听了,估计就这两天有回复。你还真打算把人送走?” “不过也是,我要是你,也不招惹这种麻烦。能送多远送多远,眼不见心为静。”峰子自言自语道。 晏桦却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废话,饿死了。快去下面,晚了我不给钱。” 峰子:“得得得,当我没说。”随后钻进了厨房。 在江野的注视下,晏桦从后院往餐厅走去,顺手打开了整个房间的灯,一瞬间整个屋内都被照亮。江野就这样坐在光亮的正中间等着桥桥哥哥朝他走来。 晏桦坐在位子上,从三十二块钱内抽张一张五毛纸币。 “这五毛就当是我来回载你的路费,剩下的三十一块五你自己拿着。想怎么花怎么花吧。” 望着玻璃桌上一小沓被抚平褶皱的纸币,江野不安地问道:“桥桥哥,你是要赶我走了吗?” 晏桦皱眉不解道:“拿着你该得的钱,就这样而已。”说完,把钱向前推了推,细长地两指扣了扣桌面。 “收好。” “桥桥哥能替我保管好吗?我要用的时候找哥哥。”江野缩了缩肩膀道。 “三十一又不是什么三百一,你自己拿着。”晏桦坚持道。 江野双手接过那三十一元,叠在一起,放到兜里。 见他收下了,晏桦的眉头才舒展开。恰好此时两份牛肉面也刚好上桌。 “吃吧。”晏桦递了双筷子给江野,自己也大口地吃面。峰子家早上还卖早餐,炸的臊子格外香。红油泼在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面钱是晏桦给的,他没有让小孩花钱的习惯。 江野扶着碗沿,看晏桦动筷子后,自己也才跟着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桥哥,我晚上能住在家里吗?”江野咽下一口面后,半抬着眼,谨慎地开口问道。 “这么晚不回家,你还打算去哪?”晏桦头都没抬地回道。 听着晏桦肯定的答复后,江野才安心下来。他真的害怕半夜不让他住在家里,那他只能在大街上找一处地方了。 晏桦看出了江野眼中的担忧,自己就那么像个恶人? 就算是半年前回来参加周立伟葬礼的时候,他也没有大晚上把江野赶出去过,更不要说如今了。 “别瞎想有的没的,吃完回去洗澡睡觉。”晏桦的一句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江野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只是回家后,依然还有一个要面临的问题。 江野无措地站在客厅问道:“桥桥哥哥,你晚上睡哪?” 上次回来的时候,家里两张床,晏桦都不想睡,选择在沙发上挤了几晚。但是如今冬天不比夏天,睡得人难受不说,也容易着凉感冒自己遭罪。况且放假在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我睡周叔叔和妈妈的床,你睡你的床。” “可以吗?” 江野提议道。 相比睡周立伟的床,他还是更愿意睡江野的床,虽然那曾经也是他的床,他点头对这个提议表示同意。 只 6. 年货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晏桦不知道怎么如何对待江野,视线只能看向墙上的周立伟。他曾经以为自己活着就是赢了周立伟。 但是有时候死亡才是最一劳永逸的事情,活着反而要面临各种棘手的难题。 “为什么要怪你?”江野不解,想要回头去看晏桦。却被按住了脖子,不许回头。 晏桦沉默地擦着药膏,没有作答。 江野则掰着手指道:“桥哥请我吃了红烧肉,晚上还吃了牛肉面,还允许我在家住,我很谢谢桥哥。为什么要怪桥哥呢?” “红烧肉好吃吗?”晏桦问道。 江野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明天还想吃吗?” “明天我还能待在这里吗?”江野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激动。 晏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问道:“想不想吃?” 江野咽了咽口水,利落道:“想。” 得到答复后,晏桦单手捡起沙发上的手机,低头按了几下,另一只手还在擦着药膏,询问道:“除了红烧肉呢?” “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江野不敢再有多余的要求。 按键声又响了一阵,晏桦才放下手机,此时伤口也都被擦好药膏。 青红色的伤疤上像是欲盖弥彰地被涂上了白色的药膏。伤疤总有愈合的一天,药膏能够掩盖了身体上伤疤的惨烈,但却无法弥补心底的伤痕。 在这一刻,晏桦和江野像是两位同病相怜的患者,各自都被自己的生父所厌弃。 至少晏桦以为是这样。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屋子里却冷清地很,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前年这个时候,这个房间里也是两个人,晏桦和周立伟。今年也是两个人,周立伟挂到了墙上,晏桦身边的人变成了江野。 “明天出门买点年货,过年总得热闹点。”晏桦喃喃自语低声道。 江野没有意见,“好。” 只要不赶他走,怎么样都行。 晏桦向来不喜欢过年,每年过年都要和周立伟吵架,今年人不在了,倒还觉得有点没意思。这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半年前的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年三十这天带着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来买新衣服。 “这件小朋友穿着很好看的,不信你问哥哥。”销售员在旁边巧舌如簧地推荐一件棉衣。 江野身上的薄外套是不能再穿了,这么冷的天。 “桥哥,好看吗?” 江野穿着黑色的棉衣,转圈的样子像个企鹅娃娃。 “还行,多少钱?”晏桦问道。 “这是羽绒的,穿着暖和,这明天就过年了,我便宜点给你,五十。”售货员极力地推销道。 晏桦三分之一的月薪。 江野在听到价格的一瞬间下意识脱掉身上的衣服,“桥哥,我不喜欢这个。” “不喜欢?”晏桦一眼看穿了江野的谎话。 江野嗯了一声,拉着晏桦的胳膊道:“我们走吧。” 晏桦抬起胳膊,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就这个吧,饿了,回家吃饭。” 售货员心急手快,连忙接过纸钞,忙不迭地将衣服打包递给晏桦。 直到走出了商场,江野还闷闷不乐,心疼道:“好贵的。” 晏桦却不在意道:“周立伟的抚恤金和保险前段时间下来了,够你买衣服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把钱分成了两部分,我们一人一半。” 虽然周立伟和江野妈没有领证,但俨然已经是一家人的架势了。这钱还是一人一半的好。他不想抢小孩东西。 江野抢先道:“我不要,都给桥哥。” 晏桦瞥了他一眼,“我怕吞了你的钱,周立伟把我带走了。毕竟你是他命根子呢,不过按周立伟的性子,我拿一半,他都不一定同意。可惜他死了,这钱怎么样我说了算。” 一想到周立伟用命换的钱,还得不情不愿分给自己一份,想着他在地下龇牙咧嘴,跳个不停但又无奈的样子,晏桦心里就想笑。 人呢,还是得活着。 江野听后立即争辩道:“不是的,周叔叔肯定愿意把钱给哥哥的。” “管他愿不愿意,反正一人一半。”晏桦理直气壮道。 “那桥哥你替我保管,我要用的时候找哥哥要。不然都会被那个人拿走的。”江野甚至不愿意叫他生父一声爸,倒是对周立伟叔叔长叔叔短的。这爷俩关系真好。晏桦自嘲地想着。 不过江野确实说的有道理,他爹是个赌鬼,这钱给了江野,恐怕也是打水漂。毕竟是周立伟用命换来的钱,也不能这样作。 “行吧,对了,你妈有保险吗?”晏桦问道。 江野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不高兴道:“有,不过都被花光了。” 晏桦拍了拍江野的脑袋,“那你的这笔钱先放我这,你要用的时候找我拿。” “别让你亲爹知道了。”晏桦叮嘱道,他可不想跟一个赌鬼打交道。 “我不会说的,桥哥放心。”江野保证道。 小孩子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刚才还拉这个脸,现在又阴天转晴,笑眯眯的样子。 有个这样的小玩意在身边,确实还挺有意思。 此时,晏桦兜里的诺基亚传来两声震动。 峰子的短信。 【江野情况比较特殊,他亲爹虽然不管他,但是毕竟还活着,属于他的监护人。福利院肯定不能收。】 晏桦来回看了两遍短信内容,又看向身边乖乖抱着新衣服站好的江野。 “桥哥怎么了?” “没什么,回家吃饭。” 晏桦收起手机,一时没了主意。 福利院不能收江野,那就只能跟着他亲爹了。爷爷奶奶这些长辈也都去世了。而且之前听他说过,因为 7. 平安扣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对于那件五十块的羽绒服,江野时不时还要念叨下买贵了,说他不喜欢穿羽绒的,不舒服。实际上宝贝的很,挂在柜子里总是会去偷偷看两眼。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江野身上有着成年人生活的窘迫与精打细算,但是在不相符的伪装下,也会显示出孩子气,天真可爱的一面。如果周立伟和她妈没死,他应该可以活得很幸福,至少不需要费尽心思讨好晏桦,只为了求他能多容下自己几天。 “桥哥,你怎么不吃了?”江野总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到晏桦的情绪变化。 “你过年不回去,你爹都不找你吗?”晏桦问道。 江野低着头看着碗里的米饭,听懂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哽咽道:“我死了,他也不会找我。” 说完又意识不对,“我说错了,我死了他会找我,看能不能讹点钱出来让他喝酒打牌。” 当你觉得自己很不幸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个更不幸的人,这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遭遇并没有那么糟糕了。晏桦切身体验了这句话。 周立伟虽然烂,但是江野爹更烂。至少周立伟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不打人。 精神上的伤害和身体上的伤害,有时候也很难说究竟那一方很痛苦。 对于江野而言,身体上带来的伤害可以让他毫不犹豫地恨他爹,迫不及待地和他脱离这层父子关系,不需要拖泥带水。 周立伟带来的精神上伤害就像是钝刀割肉,一下又一下,让你疼,但是这点疼又不至于让你完全死心,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帮你止血疗伤,等到伤口结痂时,再猛烈地往伤口处来一刀。 执刀人永远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伤口的来源以及下刀时的深浅。 他能把握住每一次伤害的分寸,不会让你死,但是会日夜折磨你,一边恨他想要摆脱他,却又被曾经的温情,血缘的联系所束缚。 “吃吧,不吃就浪费了。”晏桦从鲈鱼肚子里夹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送到江野碗里,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桥哥,你晚上守夜吗?”江野咬了一口鱼肉问道。 “不。”晏桦没有这个习惯。 三十守夜,就要清醒地迎来新年的第一天,晏桦很讨厌这一天。 “那你几点睡啊?”江野追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你想看春晚就看啊,又没人催你睡。”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江野太乖了,总之晏桦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不像半年前那般冷漠无情。 “我就随便问问。”江野扒拉了几口饭道。 晏桦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有人放烟花了,漆黑的夜幕中乍然升起一朵白光,而后是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炫彩瞩目。 绚丽绽放,倏地落寞。 他们今年的烟花爆竹还是摆摊剩下来的,南江这边有零点放鞭炮的习俗。 “我把鞭炮放了就睡了。” 江野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突然情绪高昂了许多。 “我想跟你一起去放鞭炮可以吗?桥哥。” “随你。”晏桦毫不在意道。 春晚放着零点前的最后一首歌曲《春天的钟》,还有五分钟便是千禧年,晏桦搬着花.盒鞭炮,对着强撑着精神的江野道:“还要下去放鞭炮吗?” 闹着要放鞭炮的也是他,现在困得打瞌睡的也是他。 不过晏桦的一句话像是闹钟,叫醒了江野,整个人就像是冲天的炮竹精神百倍。 “要!”要放鞭炮。 江野生怕晏桦把自己忘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尤其是小男孩,对放鞭炮这种活动总是格外感兴趣。 “桥哥,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江野突然说道,“我想上厕所。” “咦。” “那你快点,等会零点到了放完鞭炮,你看不到我可不负责。” 江野保证道:“我马上就来。” 晏桦一个人抱着花.盒下了楼,正巧遇到了住在同一家属院的峰子。 “怎么就你一个,江野呢?”峰子身旁的鞭炮种类多,什么二踢脚,飞天炮,烟花爆竹。不愧是卖炮的。 “他在上面等会下来,烟花给我一个。”晏桦毫不客气地从峰子手里拿走一整排细长的烟花。 “晏哥我跟你讲,这烟花可好看了。” “有多好看?”晏桦找着烟花的引线问道。 峰子笑道:“跟我旁边的烟花不能比,跟别人家的烟花比没问题。” 因为桦与花读音有些相似,又因为晏桦长得好看,上学时背地里总有人叫他小花,烟花。 晏桦今天穿了件黑色短款棉衣,里面是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额前的发丝因为有些长被他顺手捋到了脑后,露出完整的额头。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装扮,硬是靠这张脸,这个身段撑起来了。他又瘦又高,腿比命长,脸比花绝,套个麻袋都好看。 每次去峰子家餐馆,那店里小姑娘的眼睛总往他身上瞥。 峰子越看越嫉妒,妈的,这人怎么长的,真他爹的牛逼。 不过说实话,从小他晏哥就是整个家属院长得最俊的小孩,尤其是小学那段时间,学习好,有礼貌,懂事,爱做家务,长得帅,几乎是人人夸赞。 而当时小学的峰子作为对照组,长得又黑又矮,学习还差,爱顶嘴,每天都要饱受“别人家孩子”的摧残。峰子甚至想等那天把晏桦拖到巷子里揍一顿,直到后来被他晏哥的人格魅力以及武力值所征服,甘当小弟。 毕竟遇到事,晏桦是真上,峰子心服口服。要不是晏桦帮他打架,自己肯定要被火柴棒那群人揍了。 峰子往楼上看了看,见江野还没下来,鬼鬼祟祟道:“晏哥,你不会真要养着江野吧。” “你这大好年华,就要给人当爹了。以后找媳妇都不好找。” 峰子为了晏桦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晏桦用胳膊肘捅了捅峰子,“别瞎说,我不可能养他。等过完年,他爱去哪就去哪。” 峰子闻言这才放心,刚想说点啥,就听到了江野稚嫩的声音。 “桥哥,你在哪啊?” “我在这,过来吧。”晏桦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给江野照亮了走向他的路。 “时间不早了,都快敲钟了。”峰子拿出小灵通看了看时间催促道。 看江野走近后,晏桦把从峰子那抢来的一排烟花递过去,“烟花,会放吗?” “不会,等桥哥一起。”江野将烟花抱在怀里乖巧地站在一旁。 晏桦和峰子卡着零点的钟声前,点燃了新年的炮竹。同一时间,四面八方的鞭炮声响彻云霄,照亮了南江的天空。 在笙歌鼎沸的夜色中,在千禧年的第一天,在零点钟声敲响的第一秒后,晏桦听到身旁传来一句大声而又坚定地话语。 “桥哥,十七岁生日快乐!” 江野怀里抱着烟花,却用手托着一个用彩纸抱着的礼盒呈到晏桦面前。 “礼物,送给你。” 猝不及防地生日祝福让晏桦有些发懵,倒是峰子率先反应过来,脸色尴尬地看向晏桦。 江野高高地举着礼物,注意到晏桦并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垂着眼,看不出表情。 峰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无奈地唉了一声。 “晏桦从来不过生日。” 这是他们朋友都知道的事情。 他妈生他难产,每年生日,也就是大年初一,周立伟就要和晏桦吵架。每年这天家里都要被周立伟搅得天翻地覆。 他说,晏桦夺走了他妈的命,没有资格在他妈妈忌日那天去庆祝自己的生日。 晏桦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他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出生会害死妈妈。 但是他记住了。 他不配有自己的生日,因为那天是妈妈的忌日。 妈妈因为他才会死。 在新年的第一天,家庭团圆之时,周立伟提醒了晏桦十六年,他不配出生,也不配有自己的生日。 江野举着礼物的手缓缓放下,面色慌张,嘴唇僵硬,颤颤巍巍地说道:“对不起,桥哥。我不知道。” 江野太害怕了。 他只是想要讨好晏桦,希望能多留几天。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看着面前人凝重的神情,他在想,他等会还能回到楼上吗? 他应该穿厚一点下来的,这样就算被当场赶走,晚上也不会太冷。 晏桦没有收礼物,只是蹲下身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上的烟花,别过头看着烟花一点点燃烧发出亮光。 气氛一时变得凝重,峰子和江野都看着他。尤其是江野,将礼物藏在身后,不停地道歉。 “桥哥,对不起,对不起。”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晏桦不过生日,但是他知道他做错事惹桥桥哥哥不高兴了。 晏桦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说对不起干嘛?又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晏桦,不该出生。 峰子也出来打圆场道:“对啊,下次知道就行了。” 曾经峰子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大年初一喊晏桦去过生日,可是生日两个字刚说出口,周立伟便歇斯里底地辱骂着十来岁的晏桦。 “你有什么脸过生日?” “你个杀人凶手!” 峰子不理解,怎么会有父亲称自己的孩子为杀人凶手,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出生。 可是晏桦从来都不能选择他的出生。 江野也蹲下身子,不敢离晏桦太近了,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桥哥。我不知道你不过生日。” 手里的烟花已经灭掉了,晏桦蹲着抱着身子,无助又可怜。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 峰子也跟着蹲在身边,三个人,排排蹲,都没人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处在最中间的晏桦开了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周立伟跟你说的?” 江野摇摇头,“妈妈告诉我的。” 至于江野妈妈怎么知道的,大概率是周立伟说的。 “你妈妈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晏桦偏头看着比他似乎更可怜的江野。 江野一只手握着地上的小石子,瓮声瓮气道:“因为妈妈说要给桥哥过生日。让我提前攒钱准备送你礼物。” “为什么要给我过生日?”还是由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阿姨说的。 江野也有些不解,“每个人都要过生日啊。” “妈妈说我们和周叔叔在一起生活后,就是一家人了。” “给家人过生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8. 妈妈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大年初一的清晨,按理是走街访友的时候,但是晏家没什么亲戚,碍于周立伟天煞孤星的名声,也没什么亲戚愿意和他们来往。 尤其是每年大年初一这个日子,晏家总是鸡犬不宁。 一早上晏桦就起来了,没想到江野起得更早。当他掀开两张床之间的蓝色门帘时,江野已经穿好衣服,乖巧地在桌子上写作业了。 “怎么起这么早?” 明明昨天晚上将近一点才睡。 江野放下笔,看着晏桦,一板一眼道:“要看书写日记。” “老师说每天都要写日记。” 江野看着就是会将老师随口说的话,不折不扣执行到底的好学生。 晏桦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祖国的花朵好好生长吧。 “桥哥你要出门吗?”江野有些担忧地问道,晏桦要出门,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也要走了。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嗯,出去有点事。”晏桦走到鞋柜处换鞋,回着江野的话。 他刚换好鞋扭头就看见江野两只手拘谨地搭在一起,面色忧愁。 “你……” 晏桦欲言又止。 江野神情紧张。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大过年的,把小孩一个丢在家是不是不太合适。 第一次当家长,他还没有经验。 江野刚才甚至以为晏桦要赶他走了,没想到居然只是问他要不要去。 “要。”他生怕晏桦反悔了,连忙换鞋,但是因为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左脚绊右脚,差点摔着了。得亏晏桦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了。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看着江野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不禁安慰道。 江野扶着晏桦的手,正准备换鞋,却听到他说:“等等。” “怎么了,桥哥?”江野担心晏桦要变卦。 “怎么没穿新衣服?” 江野身上还是那件旧外套,给他买的羽绒服还在柜子里挂着。 “我……”江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知道今天早上起来会不会被赶走,新衣服舍不得穿。 晏桦拍了拍他后背,“去穿新衣服。” “好。”江野很听话,闻言去房间换好了新买的羽绒服。 两人一起出门,坐在公交上,晏桦看着窗外,眼神中带着着淡淡的愁绪。 “桥哥,我们去哪里啊?”江野顺着晏桦的视线看过去。 “去看我妈。” 晏桦今天出门前,特意打理了自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上去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与机械厂大街的混世魔王没有半毛钱关系。 每年初一,他都会去看他妈。 尤其是今年,他更要去。 大年初一的陵园几乎没人,门口的保安看见晏桦,熟络地打着招呼。 “又来看妈妈了?” 晏桦嗯了一声,“今年又是你值班吗?” “是啊。” 每次都是晏桦一个人来,这次看到身旁还多了个小豆丁,保安大叔看着江野有些失神,掐灭了手中的烟,努力挤了个笑脸。 “今年多了个小朋友一起来啊。” “我弟,叫叔叔。”晏桦示意着江野。 “叔叔新年好。” 保安大叔那双皱巴巴的眼睛在看到江野的一瞬间,有一丝光亮,但是随即被眼底巨大的悲伤所替代。 “多大了?” “刚过十一岁。” “十一岁了啊。”保安大叔嘴角嗫嚅道,“和我儿子差不多大。” 江野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晏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叔,我们先进去了。” 保安大叔摆摆手,像是一座早已年久失修的时钟,机械地说道:“去吧。” 等两人走远后,江野才带着些好奇道:“桥哥,刚才那位叔叔怎么了?” 晏桦沉默地擦去墓碑前的灰尘,“他儿子死的时候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保安大叔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常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走路佝偻着腰。 自从他儿子十一岁那年溺水后,妻子精神失常也跟着自杀了。母子俩都葬到了这里,他便应聘到这里保安,一干就是十年。 每年初一晏桦来都会遇见他。 晏桦站在墓碑前,看着妈妈二十出头的照片,年轻美丽,乌黑亮丽的头发搭在双肩,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无论什么时候过来,妈妈永远都慈爱地看着他。 再过几年,他要比妈妈的年龄还要大了。 江野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由衷地感叹,“桥哥和晏阿姨长得很像。” 都是属于见一眼都不会忘的程度,五官英气,一个美丽一个帅气。但是晏桦的长相更具有倾略性,没有妈妈那么柔和。 晏桦嗯了一声,见过他妈妈的人都这样说。 但这更坚定了周立伟心中的想法,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夺走了妻子的命。 “妈,周立伟死了。”晏桦自言自语对着墓碑道。 “他对我一点都不好,如果你见到他来,不要理他。哦对,他还找了个新女朋友,见异思迁的男人,最好离他远一点。” 江野还没见到过晏桦这样,一本正经地告状,像个小孩一样,对着妈妈撒娇。 剩下的话,晏桦没有当着江野的面说出口。 妈,你看到了吗?在我旁边的小孩,就是江野,周立伟新女朋友的孩子。虽然周立伟是个人渣,但是他女朋友人还挺好的,还送了我平安扣,希望我平平安安。不像周立伟,巴不得我赶紧死了。 妈,江野他爸对他不好,总是揍他,身上都是伤。 江野和我一样,也没妈妈了,有个爸还不如没有。 晏桦停了停,在心里和妈妈商量道。 所以,妈妈。我想和江野一起生活,我想有个家人。 他还小,也很乖,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手上还有周立伟的抚恤金和保险以及他之前留下来的遗产,一共七万。 这笔钱可以够江野生活很久。 我现在还在车行当学徒,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转正,也能养活我自己,你不用担心。 晏桦坐在石阶上垂着头,吸了吸鼻子,面前的纸钱烧得旺盛,他眼神中透着迷茫,不知所措地问道。 妈妈,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你能告诉我吗? 江野在一旁沉默地帮忙烧着纸钱,听说烧得越多,下面的人得到的也越多。他虔诚地希望晏阿姨在下面发大财,神通广大,保佑桥哥平安。 嗯,如果能顺带保佑自己也好。 一大沓明黄色纸钱很快被火红色的焰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小撮灰色的灰渣。 晏桦沉思许久后站起,拍了拍腿上的灰,“走吧。” 在这立一块碑要一两千。 江野妈妈和周立伟都没有葬在这里。其实这里还有一点晏桦的私心,他不希望周立伟去烦妈妈。 “下次去看你妈。”晏桦对着江野道。 江野指了指天道:“我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妈妈。” 抬头是天,是云,是日月星辰,是一直都在的妈妈。 晏桦望了望天空,揉了揉江野脑袋,“走吧,回家。” 晏桦和江野回家的路上会经过那条人迹罕至的巷子,只是刚靠近巷子附近一瞬,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放慢脚步,视线左右徘徊,一只手摸着兜,逐渐往墙边走。对着江野小声道:“等会我数一二,你就赶紧往回跑,听见没?” 江野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但是见晏桦神情严肃,忙不迭地点点头,担忧地问道:“桥哥,你呢?” 晏桦观察着周围,慢慢蹲下身子,找了个趁手的板砖,压低声音叮嘱着江野,“我没事。你先跑,我等会就来。” 江野咽了咽口水,扶着墙,眼都不眨地盯着晏桦。 只见他薄唇轻启。 “一。” “二。” “跑!” 在江野跑的一瞬间,巷子里突然窜出来好几个人。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听着晏桦的话,顾不上腿上的伤,一个劲往反方向跑。 巷子里,晏桦迅速被五六个人围住,其中一人就是上次遇到的棒子, “你就是晏桦?”为首的男人看上去十八九的样子,双手插兜抬起下巴站在中间轻蔑地问道。 为首的男人晏桦没见过,但是看他那样就知道来者不善。 “我不是。” “嗯?”男人下意识疑惑地看向棒子,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可是下一秒就听到晏桦嘴角带着笑,语气狂妄道:“我是你爷爷。” “操!” “表哥,他就是晏桦!”棒子狗仗人势谄媚地说道。 男人没想到晏桦居然敢这么嚣张,他们这边可是有五个人,晏桦光杆司令一个,怎么算都有把握,也不跟他多废话,抄起手上的钢管毫不客气地朝他来。 “老子今天让你知道,谁是爷爷,谁是 9. 改变 《相依为命》全本免费阅读 [] 峰子家住在302,晏桦家在501。他今天一天就在三楼楼梯处蹲晏桦。好不容易等到人,没想到还负伤了。见他额头的纱布,着急地问道。 “怎么伤成这样?”峰子声音又大又粗,着急地问道。一张口,整栋楼能要听到了。 “他爹的,谁干的。” 晏桦按下躁动的峰子,“破皮而已,黄警官非要拉我去医院检查,只是包的很严重。” “谁干的?”峰子自己吃亏可以,他晏哥不能吃亏。 但偏偏晏桦这人闷葫芦,什么事情都不愿说。 晏桦坐在三楼处的躺椅,示意江野先上楼。 “算了,总不能再找别人打一架吧。”晏桦望着江野上楼的背影,突然感叹道。 峰子一瞬间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这还是晏桦吗? 他认识的晏桦向来是不服就干。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峰子灵魂质问,“这亏就这么咽了?” 晏桦安逸地躺在椅子上,“我没吃亏,他们比我还惨呢。” 这话是真的,晏桦只是额角破了而已,棒子几人这过年都得难受一阵子。 “我只是觉得,这样打打杀杀不是回事。” 从前他一个人死活无所谓,现在身边还有个小屁孩,总不能也让江野跟着他一样,天天跟人打架,不顾死活。 成不成才就不说了,最起码人得平安长大吧,这才对得起那枚平安扣。 他是江野唯一的依靠,他得惜命,不能出事,好好活着,挣钱养江野。 峰子一时语塞,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晏桦,“你知道夺舍吗?” “什么?”晏桦茫然道。 “我最近看小说,里面有种很邪门的法术,就是一个人突然被其他妖魔鬼怪附身,夺走身体意识,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跟你现在很像。”峰子认真地总结。 晏桦撑起身子,不解道:“你是不是看小说把脑子看坏了?” “我看脑子坏的是你吧,你昨天晚上给我发的什么短信,你自己还记得吗?”峰子破音地吼道。 晏桦看了眼楼上,“你小点声。” “你知道养一个小孩有多累吗?” “你有钱吗?” 晏桦想过这个问题了,“周立伟不是有一笔抚恤金和保险吗?够了。” 晏桦没打算自己花这笔钱,全留给江野。 峰子翻了个白眼,“这我都不说了,好心没好报,这事你不知道吗?” “你自己看看左手的疤,一辈子的疤,你这么快就忘了?” 晏桦摊开左手,看着手心的疤痕,那一道疤痕贯穿了整个掌心,截断了他的掌心三线,截断了他的未来,也截断了他和周立伟最后一点父子情分。 “这不一样。”晏桦甚至还晃了晃左手,无所谓道。 峰子要被气死了。 “有什么不一样?”峰子带着怒气发问。 “不都是好心没好报吗?” 晏桦解释说:“江野还是个小孩,你不要把他想的那么坏。” “况且他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 峰子以一种无可奈何地眼神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晏桦,一枚平安扣就把你收买了吗?” 晏桦沉默不言,峰子掏出打火机,默不作声地抽烟。 烟圈一圈圈地飘在空中,在香烟燃了大半时,晏桦才出声:“这不是平安扣的事。” 他只是太想要个家人了,能够陪在他身边的家人,就这样而已。 峰子没有吭声,直到灭掉手中的烟。他知道晏桦决定的事,向来没有反悔的可能性。只是他这么年轻,就要带这个拖油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峰子妥协了,他不妥协也没办法。 拉不回来这头倔驴。 “你工作怎么办?” “你不当学徒了?” “你在江城区当学徒,他在南城区上学,他一个人在家,你也不怕出什么事了?”峰子苦口婆心道。 晏桦抬头笑了笑,眉眼展开,“能有什么事,我从前一个人不也这样吗?我有时间就晚上回来呗,江野很乖的。再说了,你不还在这吗?有事给我打电话。” 峰子坐在椅子上回避着晏桦的目光,“我可不管。” “峰哥。”晏桦喊道。 “滚滚滚,我不可能帮你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看的。”峰子把凳子往旁边挪了点,一脸嫌弃道。 “峰哥,跟你商量件事。”晏桦也不要脸地挪了挪凳子靠近。 “别,你是老大,您多能耐啊,别找我。”峰子还在为自己没有拉回这头倔驴而懊恼。 “哎呀,峰哥。” 峰子瞥了他一眼,他拿晏桦没办法,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什么事?快说,我忙得很。” 晏桦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塞到峰子手里。 “咋,压岁钱?” “江野的伙食费。” “我知道你们馆子里之前接了几个学生吃饭的伙,管中午和晚上。加江野一个。” “这是一个学期的,多的算你的,少的再跟我说。” 峰子的脸色迅速沉下来,站起身子把钞票扔回去嫌弃道:“滚滚滚,跟你说话真是烦。” “你收着啊。”晏桦也跟着站起来打算把钱塞给峰子。 峰子往楼上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咧着嘴笑道:“你想跟江野一起生活,人家说不定不愿意呢?” “对,别是你自作多情哦。” 这一下让峰子来劲了,赶紧上楼想要再确认下。 江野要是不愿意,这倔驴也没办法。 峰子美滋滋地冲上501,打开门就看到江野在客厅写着作业。 “小野啊。”峰子不怀好意地喊道。 “怎么了,峰子哥?”江野放下笔,茫然地回答着峰子的问题。 “峰子哥哥问你一件事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晏桦推开门的时候,正听到峰子问江野这个问题。 峰子刚才确实提醒了晏桦,他确实还没有正式问过江野这个问题。虽然半年前,江野曾经希望不要送走他,可毕竟也过去半年了。 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侧耳听着回答。 江野无措地捏着作业本,想要去看晏桦,可是却只得到了一个背影。 “我,我不知道。”江野垂着头,意识到自己可能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回去,你爸不担心吗?”峰子继续诱导道。 江野摇摇头,盯着作业本的方格子,“他不管我的。” “他不管你,也是你爹啊。” “你不跟你爹一起生活吗?” 江野就算再傻也听出了峰子的意思,头越垂越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他想和桥哥一起生活。 “那你想跟谁一起生活?” 江野再次看向晏桦,此时晏桦已经转过身来,长身而立。眼神中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桥哥,我能和你一起生活吗?”江野忐忑不安地问道。 虽然类似的问题,他半年前已经问过了,并且毫不留情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想再问你一遍。 峰子默默翻了个白眼,白高兴了。 晏桦眼神中闪烁着淡淡笑意,轻快道:“可以啊。” “真的?”江野欣喜地追问道。 “当然了。”晏桦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与半年前截然不同的答案。 江野咬着唇,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如释重负,不会被赶走了,可以和桥哥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