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霸道公主娇养了假太监》 绗?绔?涓轰簡浠栵紝濂圭珶鍋氬埌杩欑瓑鍦版 魏思音倒抽了一口冷气,放柔语气,“我当着平康的面那么说,只是为了打消她的疑心。你知道我的脾气,若不是真的悔悟,信了你是被奸人陷害,我怎会——” 说着她顿住片刻,才苦笑道,“怎会不顾众人阻拦,疯了一样跑去内侍省将你救下?你知不知道今日的事传开后,宫里的人都会怎么说我?我这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罪名,又要被坐实了。怕是明日早朝,就会有人上奏请父皇罚我闭宫反省了。” 凌寒嘴角的笑意却愈发讽刺。 她只有为了顾沅才会如此拼命。 她本已放弃了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却忽然转变了态度,不是回心转意。 多半是顾沅这时候让人进宫给她送了信,让她把他带回舒云宫,以便把顾家构陷贵妃的这场戏做得更足。 至于魏思音空手为他挡鞭子,在李侍监面前对他的种种维护,那都是为了骗他做的戏。 她辛辛苦苦救他回来,甚至愿意放下身段讨好他,只是想让他沉溺在这虚幻的温柔乡之中,到最后心甘情愿为她做伪证,说他真是受了贵妃指使对顾沅下毒。 可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凌寒,你为何不说话?你不信我吗?” 此时魏思音为他撑着伞,暴雨明明没有淋在他身上,可他却冷到麻木。 想他虽身份卑贱,但凭一身功夫本也可以来去自如。 唯有面前这名少女有如此本事,能将他困死在深深宫墙之内,更能在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后,再亲手挖出他的心在伤口上撒盐。 “公主,凌寒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奴才,但不是傻子。” 他低低笑着,那口吻仿佛在说一个荒唐至极的笑话,“您怎能如此狠心?” 魏思音愣怔着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脸,不知所措。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是这种态度? 就好像,就好像她自以为是在力挽狂澜,实际上却只是把他越推越远? “凌寒,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可她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之前他对她毫不保留的那些好。 那曾经掏心掏肺待她的人,如今却用如此冰冷漠然的眼神看她。 这样的落差,让她一下子从云端坠入尘埃之中,狼狈又难堪,可这就是她要赎的罪,她只能受着。 凌寒没有言语。 他越过她,一步步走上石阶。 魏思音咬着唇,想跟上却又怕他想到更生他的气。 但见暴虐雨水打湿他的伤口,她再也忍不住慌忙追上,毫不犹豫把雨伞推到他这边,“你就算跟我赌气,也不该置自己这一身伤于不顾。” 见他还是不理睬,她又好言好语劝道,“你先把伤养好了,才有力气继续跟我较劲儿呀。到时候你就是要打要骂,我也不拦着。” 凌寒的脚步蓦然顿住。 魏思音猝不及防撞在他坚实的背上,从他身上蹭了一脸血也顾不得擦。 却见他骤然回头,深不见底的眼里翻涌着滔天怒火。 她真的懵了,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他不消气也就算了,怎么还气成这样? “长公主殿下,您真是爱惨了顾公子,为了他居然连这种贬低自己的话都说得出口!让一个奴才来打骂您,您将自己身为嫡长公主的尊荣置于何地?” 凌寒厉声说完又看到她撑伞的右手,只见她娇嫩的手心血肉模糊。 在内侍省时,那一鞭子落下时她凭空抓住的画面再次在他眼前回放。 他红了眼睛,双拳紧攥,指甲都深深抠进肉里,见了血。 她平时是娇气到被玫瑰花刺轻轻划破手指都要掉眼泪的人,却为了顾沅做到这种地步。 她可是他心尖上的人,怎么能如此轻视自己—— “罢了。” 他垂下眼眸讽刺地一笑,“这是公主自己的身体,哪里轮到凌寒区区一个奴才来置喙?您自行处置便是。” 说罢,他抬脚就进了房间,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这要是搁在以前,凌寒敢在魏思音面前甩门,她非得叫人把他的房子给拆了不可。 眼下,她却只能在门外干瞪眼。 凌寒常年习武耳力过人,他能听见魏思音在外面站着,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唉声叹气。她故意把动静闹得很大,就是为了给他听,仿佛是在跟情郎赌气。 他心想,何必在他门外装模作样,她可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殿下,想消气真让人把他拖出来严刑伺候,他难道还能反抗? 想归想,可他的耳朵却还是忍不住关注着魏思音的动态,终于听见她动了脚步,以为她是要回寝殿了,却听她小心翼翼地来敲门,“凌寒,你让我进去呗,我给你上药。” 第4章 区区一个奴才 闻言,魏思音身子微僵,转头朝凌寒看去。 只见他面上带笑,凤眼微沉看不出喜怒,“就不劳烦公主开口下令了,奴才这就回内侍省,任由侍监大人处置,绝不让公主在顾公子面前为难。”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匆忙之下魏思音亲自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你回来!” 凌寒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魏思音盯着他决绝的背影,用霸道的语气掩盖心里的酸楚,“凌寒,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你是我的人,我让你跟我回舒云宫,你不能抗命!” 凌寒又站了片刻,才缓缓回过头。 四目相对时,他复杂晦涩的眼神让她心里一颤。 “姐姐!”平康沉声道,“您真要护着这罪奴?他可是要毒害顾公子的凶手啊!难道在姐姐心里,区区一个奴才比顾公子更重要?” 区区一个奴才? 魏思音不敢去看凌寒的脸色。 她此时很想命人把平康摁在地上,狠狠掌嘴,直抽到这贱人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但想到日后的大局,魏思音轻轻咬破舌尖,尝着嘴里这一点血腥,强行压下怒火。 “我不是护着他,只是觉察到下毒案还有许多可疑之处,要把凌寒这个重要人证押回舒云宫亲自审讯。” 听到魏思音要亲自查案,平康听后眼里风起云涌,可她不过转眼间便欣慰般笑了起来,“我就说姐姐自有成算,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要对顾公子不利之人。” 她在凌寒面前再三强调魏思音所做都是为了顾沅。 谁让这狗奴才不肯受她拉拢,偏要对魏思音死心塌地? 见凌寒彻底冷了脸,眼里那一星半点的光亮都随之黯去,她内心痛快了些许,又假装咳嗽起来。 这一次魏思音终于关心道,“妹妹,神医刚为你解毒,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跑出来吹风吹雨的?万一因此真落下病根,你让姐姐心里如何过得去?” 平康刚要顺着竿子往上爬,说她是被魏思音从内侍省带走凌寒的消息惊动了才冒病前来,就是怕姐姐受奸人蒙蔽做出后悔终生之事。 但还没等她开口,魏思音就接着道: “你就是太爱瞎操心了,拖着病体也跑来凑热闹。要让皇祖母知道了,她老人家又要说你胡闹了。” 轻飘飘的皇祖母三个字,便让平康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宫里的人都知道,众多公主郡主中,太后最不喜的就是平康公主。 总说她心事太重不是有福之人,就连平康的母亲贤妃都因此被太后当众斥责过,说贤妃自己贤良淑德,怎么就把女儿教养得这般小家子气? 扶着平康公主的莲华很是不服气。 凭什么自家主子明明是受害者却不能插手下毒案,站在对面公然和内侍拉拉扯扯,毫不顾及公主身份的魏思音就可以? 平康看出了她的不忿,暗地里朝她递了个眼色。 随即,平康朝魏思音行了万福礼,柔声道: “多谢姐姐的关心,那妹妹就先回禧云宫了。” 魏思音自然不会拦着,静静地看着平康一步三咳,在风雨中一副柔弱无骨的姿态,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坐回车上。 车辇上,平康在莲华耳边低声说道,“就凭魏思音是嫡长公主,太后和父皇都偏心独宠她,她便可以踩在我头上肆意妄为,而我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处处忍耐逢迎,还要被太后刁难,被父皇无视。” “她生来就尊贵无双,太后和父皇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我有什么?” “明明顾公子真正心悦的人是我,可就因为她是嫡长公主,和顾公子缔结婚约的便只能是她。” “我忍常人之不能忍,不是为了这一世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处将魏思音推下万丈深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凌寒的事,只是个开始。我先除去她身边这条最忠心,咬起人来也最狠的狗,再慢慢——” 轻柔的话语里充斥着入骨之恨,阴冷中透出狠毒,却被从天边传来的暴戾雷声死死压下…… 禧云宫的车辇走后,凌寒不声不响地挣开魏思音的手。 他垂着头,明明立在人群之间,高挑瘦削的身形却给人形单影只的孤冷之感。 魏思音看到他这幅样子,心痛难忍。 偏偏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她不能告诉他心里真正所想。 “凌寒……” 她低低唤了一声,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之意,凌寒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路沉默着随她回了舒云宫。 回宫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关上宫门。 就在她急着让绿漪去取金疮药,要亲手为凌寒上药之时,有宫女匆匆来报,原来是女官秋意带着几名舒云宫的老人,把凌寒堵在了他房间的石阶下。 看到魏思音赶到,秋意疾言厉色: “长公主殿下,您当真昏聩,竟真为了这犯下滔天大罪的狗奴才坏了宫中的规矩!” 秋意是当年陆皇后从陆家带进宫的陪嫁嬷嬷,陆皇后临终前将年仅五岁的魏思音托付给了秋意,命她好生照料,她就真拿魏思音当成绝世珍宝一般捧着护着。 尽管前世的魏思音妄自尊大,但却一直十分敬重这位女官姑姑,拿她当半个母亲一样看待。 前世上阳宫破,魏思音不愿落在顾沅手里受辱自焚而亡,她也咬舌殉主死的惨烈,自始至终都对魏思音别无二心。 只是她为人固执,认定了的黑白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公主,您莫要被他这张脸和以往的甜言蜜语给蒙骗了!他若真的对您忠心,就不会对顾公子下毒!” 魏思音被秋意教训得一个头两个大,此时人多眼杂,她又不能明说真相,只能先挡在凌寒身前,对秋意沉声道: “秋姑姑,我带凌内侍回来自有我的道理。眼下你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质疑我的决定,让我的颜面往哪儿搁?这舒云宫日后还有谁服我这个长公主?” 她的语气恳切中不失公主之威,让秋意微微愣了神。 在秋意的印象中,长公主殿下虽然已到及笄之年,但仍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平日里只会任性胡闹,做事从不知深思熟虑,只顾一时痛快。 可眼前神色沉静稳重,隐约有皇后遗风的长公主,哪里还像是她所熟悉的孩子? “秋姑姑,您听我的先回去,之后我定有交代。” 魏思音看出秋意已经动摇,沉着的眼神又扫过在场其他几位有资历上了年纪的嬷嬷,“诸位都是跟过母后的老人,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我毕竟是大齐的长公主,不能永远都被诸位护在羽翼之下,总要有我立起来独当一面的时候,眼下便时机已到!” 她这番话说得有情有理,既不让几位嬷嬷寒了心,也稳住了长公主的威势,并未退让半步。 秋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皱紧了眉望着她身后高出一个头的凌寒,眼里是深深的憎恶,却终究没有当众多言一句,带着众嬷嬷转身离去。 魏思音这才转身看向凌寒。 他一双凤眼深不可测,静静地回望着魏思音,扯动干裂的唇角,笑意带血,“公主何须如此大动干戈?您只需向秋姑姑言明,您带奴才回来都是为了顾公子,她便懂了。” 绗?绔?浠栫嫍鎬ヨ烦澧欎簡鎵嶅ソ 凌寒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持剑时从不手抖,可为魏思音褪去脚上罗袜时,却极轻微地发着颤。 略显粗糙的指尖碰上她娇嫩欲滴的肌肤,滑腻的触感让他眉心狠狠一颤。 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就好像经他手的是上好的瓷器,需得他万分小心,百般怜爱。 而他瞧见魏思音足底的伤痕时,动作又粗暴起来。 想到她为了顾沅才奋不顾身,他故意弄疼魏思音,听她压抑着喉间轻呼。 他眼底戾气翻滚,好不容易才压下。 处理完她脚上的伤,他又捧起她的手上药,动作仍然毫不温柔。 魏思音咬着牙关发出嘶嘶声,却听他冷笑道,“奴才早就告诫过公主,奴才下手没个轻重,比不上绿漪细心,是公主偏要自找苦吃,那就怨不得奴才愚笨了。” “嗯,的确是我自找苦吃。” 听到魏思音温柔的低语,凌寒手上动作微顿,他缓缓抬起头,看到她露出悲切的眼神。 “我以前对你不好,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凌寒,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可我真的知错了。” “只要愿意留在舒云宫等我,我会让你看到,我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将你的真心弃若敝履的魏思音。” 她这些话,宛如魔音入耳,乱他心弦。 原本已经死了的心,再次死灰复燃。 这一次,他可以信她吗? …… 入夜时分。 魏思音结束了和秋意的密谈,看着对方久久不能平复的震惊神情,她平静道,“姑姑若是信得过我,那就按我说的做。若是您不信我,我只能明日向皇祖母请安时,向她提一句您年岁已长手脚也不灵便,请命送您出宫。” 秋姑姑是舒云宫所有宫人之首,只要有她在,魏思音有什么筹谋都不能瞒着她,也必定要借她之力来布局。 因此秋意必须和她一条心,而不能自持长辈身份,对她的计划平添阻力。 所以魏思音思量过后,给了秋姑姑这两个选择。 她相信秋姑姑的人品,对方若是选择留下,那必然会恪守诺言听命于她; 若是选择出宫,那她会将母后留给她的银票分给秋姑姑一万两,这些银子足够秋姑姑远离皇城,寻一个诗情画意的好地方,从此安度晚年。 那一万两银票就摆在两人之间。 摇曳的宫灯之下,秋意红了眼眶,看都没看一眼银票,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离开,“老奴不会离开公主。” 魏思音沉吟着,又听秋意道,“老奴受皇后娘娘之托照料了公主这些年,心中最怕的就是公主太过单纯受人所骗,所以一直自作主张为公主把关,殊不知在老奴并未察觉时,公主已经长大了。” 说着,她抬手轻柔拂过魏思音额前的发丝,一贯严厉的脸上此时却是格外柔和的神色,“老奴愿意追随公主,就像当年追随皇后娘娘那般,无论前路通往何方都无怨无悔。” 魏思音压下心里的千言万语,只郑重回道,“我定会护好舒云宫,不让姑姑失望。” 随即,她借着灯光,执笔写下一封信,字斟句酌: “顾世子亲启: 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听闻我从内侍省强行带走凌寒一事。 我之所以对李侍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骗过贵妃在内侍省的耳目,并不是真的相信凌寒无辜。 凌寒在内侍省的严刑逼供下仍不愿供出贵妃,李侍监要将凌寒下狱,但我信不过天牢的典狱,若是此人被贵妃买通偷偷放走凌寒,或是杀凌寒灭口,那贡酒下毒案便要断绝在凌寒身上,从此死无对证,贵妃便能隐于幕后全身而退。 因此我才以要为凌寒平反的缘由带走他,贵妃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舒云宫,我会想方设法诱骗凌寒吐露实情。 阿沅哥哥,你之前一直说我任性骄纵,无意中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但这一次我定要为你争一口气。我也要让你看看,为了你,我亦能成熟稳重主持大局。 你在宁国公府不必为此事着急,只需静候我的好消息。 最后说句题外话,我知道阿沅哥哥你有收藏我墨宝的习惯,但这封信一定要阅后即焚哦,绝不能被别人看到!” 魏思音放下手中羊毫笔,仔细读了一遍这封信。 那自作聪明实则蠢不可言的形象跃然纸上,完全是她前世的真实写照。 她读完自己都来气,很想抽自己俩耳光。 秋姑姑接过这封信看了看,神情有些复杂,“顾世子看过公主的信后,一定会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 魏思音微笑,“就是要让他急,他狗急跳墙了才好。” 顾沅买通李侍监即刻送凌寒下狱,就是怕此事拖得太久,凌寒在她身边逗留的时间一长,他的阴谋便会败露。 她如今就是要用这封信火上浇油,逼他兵行险招。 魏思音也不怕顾沅会留着这封信当作日后要挟她的把柄,他要是真敢如此,她定会让他知道,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秋姑姑,明日一早你亲自带着这封信去路门,找一个名唤双燕的小黄门。” 明明灭灭的灯火为魏思音明艳的容颜染上一层阴影,“双燕的右眼睑下方有一颗红痣,你一眼就能认出他。” “可需老奴对他说什么?” “你只需告诉他,这是舒云宫要给顾世子的东西,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魏思音说着顿住片刻,又招手示意秋姑姑将耳朵凑近些,“送完信后,你从母后当年带进宫的陪嫁嬷嬷中找一两个办事最稳妥的人,让她们用为我置办民间玩意儿的借口为由出宫,乔装易容后去城东济世堂……” 昨日平康“中毒”后,一度昏迷不醒面色青紫,身上不停发颤出冷汗,偏偏御医里医术最高明的刘院判回老家为母亲送葬,剩下的御医都束手无措,连她所中何毒都诊不出,更遑论给出解毒的药方。 这时是顾沅举荐了一位民间神医入宫妙手回春,有惊无险地为平康解了毒。 太后大喜,不仅赠予神医黄金千两,在得知神医于京城开了一家医馆赖以为生后,还许诺会亲手为医馆题匾,来日让人给神医送去。 这家医馆便是城东济世堂。 前世时的昭华二十年,太后忽然犯了头痛的毛病。御医开的药只能隔靴搔痒,眼见皇祖母一日比一日憔悴痛苦,魏思音在平康的推荐下亲自去济世堂请来神医为太后治病。 服用了神医的药方后,太后确实有所好转,头也不疼了,精神更是爽利了起来,魏思音将那神医奉为座上宾,对他有求必应,光是花出去的银两便是上万都打不住。 之后神医以去一处世外桃源为太后寻找延年益寿的珍稀药材为由出宫,从此便一去不回。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太后忽然晕厥过去,一病如山倒,急烧了十来日,便一命呜呼。 皇祖母死时七窍流血的惨状,魏思音永世难忘。 她派人抄了济世堂,彻查之下才得知…… 绗?绔?鎻彂 辰时一刻,兴庆宫。 舒云宫的车辇一到,站在殿外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望去,见魏思音穿上襦下裙,颜色选了极尽妍丽又不失大气的妃红,一头浓墨般的乌发梳得一丝不苟,用玉簪子低低束着,鬓间垂下一支晶莹润泽的南珠步摇。 她这身装束倒是和往日的风格不太相同,瞧着稳重端庄了些,此时由大宫女绿漪扶着缓缓朝众人走来,脸上神色如常,却不见了平日的倨傲之态。 在场的都是妃嫔公主,在平康的有意宣传下,大家都知晓了昨日下午魏思音大闹内侍省带走凌寒一事,于是神色各异,看着她都不说话。 唯有进宫多年盛宠不衰的薛贵妃率先开口,“阿音,不管你那个凌内侍有没有往顾沅的杯子里下毒,此事都不是本宫指使的,你可别恨错了人。” 她为人泼辣,向来直言不讳,要论说话难听,这偌大后宫里也就只有魏思音能与她一拼高下。 前世时魏思音受顾沅和平康影响,素来看不惯薛贵妃,觉得她就是个祸国妖妃,一肚子坏水,大齐国运都是她败尽的。 直到上阳宫破之时,魏思音的父皇拔剑自刎,其余妃嫔明知落在叛军手里定是受尽凌辱生不如死的下场,却都不敢随之赴死;唯独薛贵妃从地上捡起那把沾血的剑,一声不吭就抹了自己脖子,和皇帝死在一起,当了一对亡命鸳鸯。 “贵妃娘娘光明磊落,怎会暗中给人下毒?” 薛贵妃扭过头盯着魏思音,一脸不喜,“你嘲讽本宫?” 魏思音朝她大方一笑,“贵妃娘娘是知道的,阿音和您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像有些人那样藏着掖着阴阳怪气。” 薛贵妃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置之不理。 倒是跟在二人身后的平康脸色微变。 也不知这是不是她多心了,但她总觉得魏思音从昨日起就变得怪怪的,这句话也像是说给她和母妃听的。 进正殿给太后请安时,母女俩远远落在后头,小声咬耳朵。 “母妃,你说嫡长姐她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顾公子亲自布的局,不说是天衣无缝,也不是长公主这么蠢笨的人能看破的,你放宽心就是。” “可她为何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先是跑去内侍省救下凌寒,还说她要彻查此案,万一真让她查出什么来——” “没有万一。” 贤妃沉着一笑,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即便有万一,就凭她对顾公子的死心塌地,也不过是顾公子几句话的事,就能哄得她继续像以前那样为我们所用。” 平康咬了下嘴唇,虽是被贤妃说服放了心,但却有些不甘。 她一想到顾沅那么高傲有气节的人,却要在魏思音面前伏低做小说尽好话,把魏思音当成稀世珍宝一样捧得高高的,她心里就堵得慌。 贤妃看出她脸上的不快,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腿。 “待会儿到了太后面前,可别露出这种表情被她看出端倪!太后若问起你身子如何了,就按母妃教的说。切记,太后越是不喜你,你越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乖巧柔顺,千万不能顶撞她,明白了吗?” “女儿明白。”平康咬牙应了。 母女俩都没注意到,走在前头的魏思音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嘴角噙着讽刺的笑。 太后殿下,薛贵妃身为众妃位分之首,例行惯例站在最前头,带领众人行礼请安: “太后娘娘,臣妾率妃嫔和公主向您请安,恭贺您凤体圣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呼下,太后脸上不见喜怒。 她先让众人免礼赐座,然后把魏思音叫上来,“哀家让李侍监彻查贡酒下毒案,你却横插一手,无视宫中规矩直接带走疑犯凌寒。说说吧,你这丫头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这话听着是责难的语气,可聪明人都听得出,太后还是在护着魏思音。 这要是换个人这么做,太后哪里会等到现在才发难? 怕是昨日就命人去把凌寒绑回内侍省,再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女闭宫思过,抄一百遍宫规了。 “皇祖母,孙女不是有意要坏规矩。”魏思音道。 平康听着在心里冷笑,不是有意坏的,那就是仗着太后宠爱故意的。 反正再嚣张无礼的事,只要是魏思音做了就不会受罚,太后又何必当着她们的面演这一出假惺惺的戏? 太后神色肃穆,沉声问: “你在内侍省说的那些话,哀家都听人说了,这些可能当真?” 魏思音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真。孙女是查到了疑点才如此说。尤其是孙女说李侍监有被人买通胡乱定罪之嫌这句话,绝不是空口无凭。” 此话一出,原本气定神闲的贤妃忽而攥紧了手中绣帕。 她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她很快又压下这股不安的情绪。 魏思音不过是个被她们牵着鼻子走的蠢货,绝不可能真查出什么来,坏了顾世子的大局。 太后看了魏思音一会儿,显然也是不太信她的话,“难不成你查到了证据?” “正是。” 魏思音嘴角含着三分笑意,不疾不徐地说,“皇祖母,昨日有一位不便暴露身份的女官偷偷找到孙女,对孙女说了李侍监在他宫外私宅的暗室藏了许多金银珠宝,这其中就有几箱银子,是前两日刚偷偷搬进去的。” 太后凝眉沉眸,探究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将众人脸上最细微的神色转变都收入眼底后,她缓缓看回魏思音,轻轻点头道,“阿音,你接着说。” 魏思音眼也不眨就道: “那位女官告诉阿音,这几箱银子是薛贵妃的远房表弟命人抬去的。李侍监自然不是白收了银子,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肯定要费些心思。” 待她说完,薛贵妃怒了,站起身要说话,却被太后抬手制止。 太后望着魏思音,目光深沉。 “所以照你的意思,是薛贵妃差人买通李侍监,让他尽快给凌寒定罪灭口?” 绗?1绔?璐ゅ濞樺琚悡鏅曚簡 满殿的人见太后发怒都噤若寒蝉,唯有魏思音笑吟吟地走到太后身侧,微微弯着腰为她揉肩捶腿,“皇祖母消气。沉香和李侍监这事,贤妃娘娘最多也只是有失察之责。而且也正是因为沉香告密,李侍监受人贿赂一案才浮出水面。” 太后闭上眼,脸色稍微柔和了些许,并未作声。 “贵妃娘娘也稍安勿躁。阿音只说了向李侍监行贿之人是薛家表弟,又没说就是薛家指使他去做的,万一他背后另有其人呢?” 魏思音微笑着把水搅得更浑,“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等明镜司的人把他抓来归案便水落石出了。” 仍跪在地上的薛贵妃朝她冷笑,“长公主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讽刺本宫。若是本宫没猜错,那罪人此时早就死不见尸了。那背后捣鬼的人就是要死无对证,才能把脏水都泼在薛家头上!” 魏思音淡然回道,“人在做天在看,清者自清,贵妃娘娘若是真的无辜,也没人敢冤枉您!” 看她的模样,显然是认定了薛贵妃就是幕后之人,铁了心要给贵妃定罪。 薛贵妃在心里痛骂魏思音愚蠢,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货。 枉她这么多年看着皇上的面子,一直放下身段,对这货多加讨好亲近。 真是肉包子喂了狗,有去无回。 太后在这时陡然出声,“来人,去把贤妃宫里的女官沉香押来。哀家要亲自审她。” 立即有宫人应声而动,贤妃软了身子。 那沉香跟随她多年,对她的秘密了如指掌,若是扛不住宫里的手段在太后面前把这些都吐露出来,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母妃!”平康惊呼出声。 众人只见贤妃两眼一翻,竟是生生地吓晕了过去。 宫人扶贤妃去侧殿,又遣人去请太医,一时间殿上乱作一团。 魏思音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却在平康看来时霎时换作关切焦急的神情,“贤妃娘娘这是旧疾发作了?可我听说她一向身体安康,不应该啊……都怪沉香这刁奴,都是她把贤妃娘娘给气的!” 闻言,薛贵妃凉凉一笑,“也不知贤妃妹妹是被气到了,还是被吓着了。” 她意有所指,在场的都是人精,经她一说,谁想不到贤妃究竟是在怕什么? 唯有魏思音呆头呆脑道,“贵妃娘娘莫要乱说,贤妃又没做亏心事,她有何可惧?” 薛贵妃嗤了一声还要说话,太后沉声道,“你们这些人吵吵闹闹的,吵得哀家头疼!贵妃和阿音留下,其他人各回各宫。” 众人散去,平康踟蹰着站在原地,太后冷眼看她,“神医虽为你解了毒,但你因此大伤元气,正是需要歇息静养的时候。哀家早说过,这几日免了你来请安,你偏要来。” “皇祖母,孙女是出于孝心——”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回宫养着去吧,你母妃在哀家这儿有人照料,不用你操劳。” “可是孙女放心不下母妃……”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魏思音就走过去搀着她往外走,“平康妹妹,听皇祖母的回去好好养着,有姐姐留在这儿帮你服侍贤妃娘娘,她绝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若因此再有了什么好歹,你让皇祖母情何以堪,又让贤妃娘娘醒来后如何是好?” 平康本就是要借故留下,却被魏思音几句话堵住了所有退路,再坚持下去就成了她不懂事,只能咬牙而去。 一出了兴庆宫,她第一件事就是派莲华去打听沉香可已落到了兴庆宫的人手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莲华满头是汗地跑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放下心来,嘴里轻声呢喃,“阿沅哥哥果然手眼通天,即便是在宫中,他想让一个人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有这么厉害的阿沅哥哥帮着她和母妃,无论魏思音如何蹦跶,也只能给她们当垫脚石。 …… 两个时辰后,贤妃悠悠转醒,醒来后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魏思音的笑脸。 她吓得心里一颤,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却被魏思音柔柔按住,“太医刚给娘娘诊过脉,说您这是急火攻心才突发晕厥,不宜激动,必须静养。” 贤妃满心都是沉香之事,哪里静得下来? 她到处张望,急得嘴唇都发紫,“平康呢?” “皇祖母担忧平康的身子,让她回禧云宫歇着了。” 眼见女儿不在跟前,贤妃只好试探着问魏思音道: “我昏过去多久了,沉香她可交代什么了?” 魏思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吊足了她的胃口,看她急得五官都微微狰狞起来,才不紧不慢道,“沉香死了。” “死了?” 贤妃心里如释重负。 魏思音忽而道: “阿音看贤妃娘娘的神情,怎么好像不太伤心?沉香姑姑毕竟跟您这么多年。” 贤妃沉眸叹息,“你之前说得对,她就是个欺上瞒下的刁奴。与她朝夕相伴数十载,我竟不知她的真面目。” 说着又黯然垂泪,把戏做了个十成十。 殊不知,魏思音此时的心情和她也是一样的。 魏思音心道,这沉香姑姑死得很好。 此人若是不死,真落在皇祖母手里,只要稍加审问,届时不仅贤妃所做之事要被供出,她昨日和沉香只是见了一面,沉香并未向她吐露李侍监受贿一事也要败露。 她就是料准了顾氏在宫里安插了眼线人手,定会抢在兴庆功之前下手,才敢拿沉香说事。 如今,她的目的都已达到。 沉香身亡,看似是死无对证,但却让皇祖母对贤妃生出疑心,也暴露了宫中有奸细。 皇祖母定会腾出手来彻查宫中,届时顾氏安插在宫中的人会被连根拔起多少? 贤妃抬袖拭泪片刻,又蓦然问道,“阿音,你是如何得知沉香和李侍监之事的?” 魏思音在太后面前说的那番话,她绝不相信。 沉香是对喜新厌旧的李侍监心怀恨意,但沉香绝不敢为此反水,跑到魏思音面前去胡说八道。 那魏思音是怎么得知的内情? 难不成是顾沅告诉她的? 绗?2绔?闃块煶锛屼綘涓嶄細瑙佹涓嶆晳鍚э紵 魏思音早就猜到贤妃要有此一问,平静答道,“这些您就莫问了,我自有办法。” 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让贤妃气得牙痒痒,偏偏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心里怨恨顾沅犯了糊涂,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魏思音这个蠢货? 差点没坑死她! 魏思音望着贤妃,又道: “还有个人也死了。” 贤妃心中已有答案,却装出困惑不解的样子,“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受贵妃指使的薛家表弟!” 魏思音缺心眼般噘着嘴,怒声骂道,“这贵妃狡猾无情,真不是个东西,为了掩盖罪行,连自家亲戚都杀!” 说着她竟是急红了眼,攥紧了粉嫩嫩的小拳头,在贤妃面前用力挥着,“现在死无对证,贵妃算是又逃过一劫!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给贵妃定罪,为顾世子和平康妹妹讨一个说法?” 贤妃心里对她的蠢样充满鄙夷,脸上却是温和亲切笑意,拉着她的手,柔声道,“阿音莫急,此事顾世子自有对策,咱们在宫中只需静观其变,可不能好心做坏事,乱了他的章法。” 魏思音乌亮的眼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的光亮得让她有些心惊。 “贤妃娘娘,你为何说咱们?” “咱们指的自然是阿音你,姨母和平康。你和平康是亲姐妹,而姨母我当年曾在皇后娘娘宫里当过女官,侍奉她多年,她仙逝后,我拿阿音你当小主子看……” 贤妃这番话,是魏思音前世时听过无数遍的。 每当她对贤妃生出疑虑时,贤妃便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叙说当年和皇后的主仆情谊。 贤妃说,若是当年能用她的死来换皇后活,她定毫不犹豫亲手挖出心肝喂给她的娘娘。 魏思音曾经真的信了她的话,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大齐覆灭之时,贤妃疯癫如鬼,朝她笑得怨毒狰狞,“当年是我日复一日在你母后的贴身衣物上下毒,才让她在二十出头的年华就做了死鬼!” “但我没有对不住她,这都是她欠我的!谁让她生下来就高高在上,而我却只能给她当绿叶陪衬?” “她不是高贵吗?不是皇上心头挚爱吗?我没本事把她从高处拉下泥潭,那我就送她去死!” 魏思音回想起这些,心底的恨从不见天日的深渊中长出,在她心尖上开出嗜血的花。 明明是害死她母后的凶手,却在她面前装得情深义重,还有脸自称是她的姨母。 她真正的姨母是镇国将军之妻,堂堂正正的一品诰命夫人。 这贱人算她哪门子姨母? 她多想即刻将眼前虚伪恶毒的女人凌迟处死,为母后报仇雪恨。 但她若是动手提早,反而便宜了贤妃。 终有一日,她要让贤妃先活着失去一切,再亲手剖出她的心肝祭奠母妃。 “幸好在宫中,阿音还有贤妃娘娘和平康妹妹陪着。” 见魏思音感动到低头掩面而泣,贤妃坐起来,虚弱地将她揽到怀里,充满慈爱: “姨母和平康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顾世子不好直接和你联络,所以通过我们给你传话,接下来阿音要听我们的,不能再擅作主张,好吗?” 闻言,魏思音眸光一冷,嘴角却高高扬起,露出一个淬了毒的笑,“好。” 贤妃心道,这蠢丫头还是这么好安抚。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牵着这蠢货的鼻子走。 就在她暗自得意之时,在太后身前伺候的女官白贞来了。 “太后娘娘有令,贤妃身为一宫主位,却连自己跟前的奴才都管不住,以致女官沉香暗中和李侍监私通,犯下失察之过,按宫里的规矩,本该罚贤妃闭宫禁足。” “但兴庆宫这边刚遣人去常宁宫捉拿沉香,那边就走漏了风声。沉香于常宁宫撞墙而死,那么大的动静,又有那么多宫人来回走动竟无一人及时发现阻拦,此事极为可疑。” “太后娘娘再三思索后,深觉常宁宫有异,也是为娘娘您的安危考虑,命您搬去净心宫暂居,顺便修身养性,多抄几遍佛经,反省过失。” 闻言,贤妃花容失色。 这一刻她猛地意识到,沉香之死并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太后将她支走就是为了彻查常宁宫。 有些事她藏得再深,也经不起查,万一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想都不敢想,待白贞走后,她死死抓住魏思音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净心宫那是犯错的妃嫔去反省的地方,和冷宫只有一步之遥!多少人被送进去后,没过几日就去了冷宫?” “而你平康妹妹又最是多愁善感。若是让她知道此事,她为姨母忧心,不知要哭得什么似的,她那身子可经不住这么糟蹋啊!” “阿音,太后娘娘最疼你了,只要你去太后娘娘面前帮姨母求情,让太后娘娘放过姨母,那姨母和平康会一辈子惦念着你的好,亦会在顾世子面前提起你的善心。” “顾世子以前总说阿音你性子过于娇纵,这正是你向他证明自己顾念姐妹情谊的好机会。” 她慌不择路,一鼓作气说完,却见魏思音神情平静。 平静到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心急之下,贤妃未免乱了分寸,一贯神情柔和的脸上此时却现出几分咄咄逼人来,“阿音,你总不会枉顾往日情谊,见死不救吧?这样的话,顾世子也会对你失望的。” 魏思音见她此时还不忘拿顾沅来作要挟,心里好笑。 “瞧姨母这话说的,阿音哪里是这种狠心冷漠的人?您和平康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刚才不做声,只是在想该如何让皇祖母回心转意。我这就去找皇祖母!” 说罢,便十分着急似的下了床。 贤妃稍稍呼出一口气,而后便安心等待太后更改懿旨。 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魏思音对付太后。 太后对这个嫡长孙女的疼爱,甚至要胜出众多皇子。 有魏思音开口,就算太后仍然疑心常宁宫,也不会坚持把她关进净心宫。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片刻后魏思音却是哭着回来。 绗?3绔?鑻ユ槸椤句笘瀛愬珜鍏富涓嶈礊锛屾偍璇ュ浣曟槸濂斤紵 “阿音对皇祖母说,姨母您是无辜的,常宁宫的事都是贵妃要陷害您,皇祖母不信。 实在没法子,我便将平康妹妹身子不好,您若是进了净心宫怕是会害死她的事说给皇祖母听。 皇祖母质问我这话是听谁说的,阿音不敢供出姨母,便说都是我自己想的绝不是听了姨母您的挑唆。 怎料皇祖母听后大怒,命我不许再掺和此事,还说即刻就要遣人送姨母去净心宫。” 贤妃脸色惨白,她捂着胸口一时喘不过气来,“这,这……” 魏思音简直蠢到极致,这哪里是为她求情,这明明是火上浇油坑死她啊! 魏思音慌忙拍着她的后背,“快来人啊,贤妃娘娘气不顺,怕是又要昏过去了!” 这一嗓子招来了之前替太后宣旨的女官白贞,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宫人。 “还不把藤椅抬来,送贤妃娘娘去净心宫静养?” 一阵忙乱后,贤妃被抬去了净心宫,魏思音立在原地。 白贞走至她身边,“长公主殿下,您并未替贤妃向太后娘娘求情,为何要骗她?” 魏思音听后微笑,眼眸狡黠灵动,“因为骗她好玩。” 白贞笑道,“长公主殿下说笑了,依奴婢看,您这是学会为太后娘娘着想,不让她老人家为难了。” 魏思音笑而不语。 她以前不明事理、不辨是非,才轻信了奸人,白白糟践了皇祖母对她的疼爱。 这一世,她要亲手弥补前世的错,让皇祖母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 午时过后,魏思音回了舒云宫。 秋意见她面有倦色,连忙上前搀扶,却听她问,“凌寒人呢?可有按时上药用膳?” 她对凌寒的关心溢于言表,让秋意心里生出一抹异样。 “凌内侍谨遵公主的吩咐,这一上午行事都很规矩。”她说着顿了一下,观察着魏思音的神色,“只是到了午膳时,他问了一句公主为何还在兴庆宫不回宫用膳,难道是太后娘娘留饭?” 魏思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美滋滋地想,凌寒这是在关心她,怕她没有按时用膳饿到肚子,伤了身子。 他真好。 却听秋意道,“伺候他用膳的小宫女只说不知。凌内侍听后说,公主心这么大,嘴又馋得很,就算真是兴庆宫出了事,您也不会饿着您自己,定是在太后娘娘那儿吃了满肚子山珍海味,打着饱嗝儿回来的。” 魏思音的脸黑了。 在凌寒眼里,她堂堂大齐嫡长公主就是个只知道吃的馋丫头? 就是农女都没有这么小家子气,一心只知道吃的! 她很有些伤心,气冲冲地跑去凌寒的屋子。 “凌寒,你睁开眼看看我,本公主可没有吃到打饱嗝儿!” 她说着还委屈道,“我这么注重仪态,从来都不打嗝儿的,你不许乱说话。” 凌寒放下手里的书,用余光不甚尊敬地瞥她一眼,“奴才大逆不道,说话顶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治罪。” 魏思音身上冒着的小小火苗瞬间就蔫了。 “看看你,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跟我耍脾气,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凌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思音这个天底下头一号的娇气包居然反过来说他娇气? 她怎么敢的? 他冷下脸,凝眸怒视着眼前少女那张娇嫩美艳的小脸,见她明亮双眸里装满他的身影,又见她轻撇着粉红的唇,仿佛是在朝他娇嗔,他心里的怒火瞬间就灭了。 算了,和她争什么? 她就没有心。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不敢争论。” 魏思音听了这话,唇角含笑,“若当真不敢争论,又为何要把这句话说出来?明明是心里不服气,还想让我知道你不服气。凌寒,你以前寡言少语,但一说起话来最是耿直,什么时候也学会心口不一了?” 他的心思被她毫不留情揭穿,紧绷着的俊脸僵住片刻,而后一双墨色冷眸盯着她,从他幽深眼底溢出的那一抹情绪,却让魏思音看了心里难受得紧。 凌寒就这么定定地看了魏思音好一会儿,才低声轻笑着道: “奴才会的东西,都是主子教的。” 魏思音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凑近了些许,直勾勾地抬眸看他,“你说错了,我可没有教你心口不一。”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眼尾似挑非挑,尤其是当她用这个略带仰视的角度看人时, 当真是艳若海棠春绯,又娇似桃李初绽。 凌寒的眸光一沉,逃也似的挪开眼。 “我听秋姑姑说,我不在时,你也有好好上药。”魏思音又贴近了些,柔声道,“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伤有没有好一些了。” 凌寒避了半步,“这不合礼数。” “礼数?在舒云宫,本公主的话就是礼数。”魏思音语调一扬,说着就要伸手解他的外衫。 凌寒护着自己的衣服不让她碰,跪下道: “凌寒只是一个奴才,卑贱之身不配公主碰触。公主若真要如此,那就是铁了心折煞奴才。当然,奴才一介微末之人,公主要折煞奴才,那便就折煞了,并不值一提。只是公主可曾想过,您和奴才共处一室,让奴才解下衣衫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这会辱没了您的声誉。” 魏思音拧着眉头,觉得他说的话简直太讨厌了。 明明昨日还肯让她亲手上药的,怎么现在解开衣衫让她看一眼身子,他都不愿了? 而凌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知道她的脾性,凡是合她心意的话,那不管多荒唐都是金科玉律; 不合她心意的,即便是圣人言,那也是歪理邪说。 “就是传出去我也不怕。” 魏思音说着,渐渐地红了眼,“你是因为我不信你才被押进内侍省挨了打,我现在知道错了。连弥补的机会,你都不肯给我吗?” 凌寒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就在魏思音以为他是妥协了,要拉他起来时,却听他道,“公主不怕辱没了声誉,可顾氏怕。” 她倏然变色。 “公主将来要嫁顾世子为妻,若是在大婚前传出您和宫中内侍过从甚密——”凌寒说到此处抬起头来,他的眼神让她冷彻心扉,“顾世子若是因此嫌公主不贞,公主该如何是好?” 第11章 贤妃娘娘被吓晕了 满殿的人见太后发怒都噤若寒蝉,唯有魏思音笑吟吟地走到太后身侧,微微弯着腰为她揉肩捶腿,“皇祖母消气。沉香和李侍监这事,贤妃娘娘最多也只是有失察之责。而且也正是因为沉香告密,李侍监受人贿赂一案才浮出水面。” 太后闭上眼,脸色稍微柔和了些许,并未作声。 “贵妃娘娘也稍安勿躁。阿音只说了向李侍监行贿之人是薛家表弟,又没说就是薛家指使他去做的,万一他背后另有其人呢?” 魏思音微笑着把水搅得更浑,“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等明镜司的人把他抓来归案便水落石出了。” 仍跪在地上的薛贵妃朝她冷笑,“长公主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讽刺本宫。若是本宫没猜错,那罪人此时早就死不见尸了。那背后捣鬼的人就是要死无对证,才能把脏水都泼在薛家头上!” 魏思音淡然回道,“人在做天在看,清者自清,贵妃娘娘若是真的无辜,也没人敢冤枉您!” 看她的模样,显然是认定了薛贵妃就是幕后之人,铁了心要给贵妃定罪。 薛贵妃在心里痛骂魏思音愚蠢,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货。 枉她这么多年看着皇上的面子,一直放下身段,对这货多加讨好亲近。 真是肉包子喂了狗,有去无回。 太后在这时陡然出声,“来人,去把贤妃宫里的女官沉香押来。哀家要亲自审她。” 立即有宫人应声而动,贤妃软了身子。 那沉香跟随她多年,对她的秘密了如指掌,若是扛不住宫里的手段在太后面前把这些都吐露出来,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母妃!”平康惊呼出声。 众人只见贤妃两眼一翻,竟是生生地吓晕了过去。 宫人扶贤妃去侧殿,又遣人去请太医,一时间殿上乱作一团。 魏思音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却在平康看来时霎时换作关切焦急的神情,“贤妃娘娘这是旧疾发作了?可我听说她一向身体安康,不应该啊……都怪沉香这刁奴,都是她把贤妃娘娘给气的!” 闻言,薛贵妃凉凉一笑,“也不知贤妃妹妹是被气到了,还是被吓着了。” 她意有所指,在场的都是人精,经她一说,谁想不到贤妃究竟是在怕什么? 唯有魏思音呆头呆脑道,“贵妃娘娘莫要乱说,贤妃又没做亏心事,她有何可惧?” 薛贵妃嗤了一声还要说话,太后沉声道,“你们这些人吵吵闹闹的,吵得哀家头疼!贵妃和阿音留下,其他人各回各宫。” 众人散去,平康踟蹰着站在原地,太后冷眼看她,“神医虽为你解了毒,但你因此大伤元气,正是需要歇息静养的时候。哀家早说过,这几日免了你来请安,你偏要来。” “皇祖母,孙女是出于孝心——”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回宫养着去吧,你母妃在哀家这儿有人照料,不用你操劳。” “可是孙女放心不下母妃……”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魏思音就走过去搀着她往外走,“平康妹妹,听皇祖母的回去好好养着,有姐姐留在这儿帮你服侍贤妃娘娘,她绝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若因此再有了什么好歹,你让皇祖母情何以堪,又让贤妃娘娘醒来后如何是好?” 平康本就是要借故留下,却被魏思音几句话堵住了所有退路,再坚持下去就成了她不懂事,只能咬牙而去。 一出了兴庆宫,她第一件事就是派莲华去打听沉香可已落到了兴庆宫的人手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莲华满头是汗地跑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放下心来,嘴里轻声呢喃,“阿沅哥哥果然手眼通天,即便是在宫中,他想让一个人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有这么厉害的阿沅哥哥帮着她和母妃,无论魏思音如何蹦跶,也只能给她们当垫脚石。 …… 两个时辰后,贤妃悠悠转醒,醒来后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魏思音的笑脸。 她吓得心里一颤,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却被魏思音柔柔按住,“太医刚给娘娘诊过脉,说您这是急火攻心才突发晕厥,不宜激动,必须静养。” 贤妃满心都是沉香之事,哪里静得下来? 她到处张望,急得嘴唇都发紫,“平康呢?” “皇祖母担忧平康的身子,让她回禧云宫歇着了。” 眼见女儿不在跟前,贤妃只好试探着问魏思音道: “我昏过去多久了,沉香她可交代什么了?” 魏思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吊足了她的胃口,看她急得五官都微微狰狞起来,才不紧不慢道,“沉香死了。” “死了?” 贤妃心里如释重负。 魏思音忽而道: “阿音看贤妃娘娘的神情,怎么好像不太伤心?沉香姑姑毕竟跟您这么多年。” 贤妃沉眸叹息,“你之前说得对,她就是个欺上瞒下的刁奴。与她朝夕相伴数十载,我竟不知她的真面目。” 说着又黯然垂泪,把戏做了个十成十。 殊不知,魏思音此时的心情和她也是一样的。 魏思音心道,这沉香姑姑死得很好。 此人若是不死,真落在皇祖母手里,只要稍加审问,届时不仅贤妃所做之事要被供出,她昨日和沉香只是见了一面,沉香并未向她吐露李侍监受贿一事也要败露。 她就是料准了顾氏在宫里安插了眼线人手,定会抢在兴庆功之前下手,才敢拿沉香说事。 如今,她的目的都已达到。 沉香身亡,看似是死无对证,但却让皇祖母对贤妃生出疑心,也暴露了宫中有奸细。 皇祖母定会腾出手来彻查宫中,届时顾氏安插在宫中的人会被连根拔起多少? 贤妃抬袖拭泪片刻,又蓦然问道,“阿音,你是如何得知沉香和李侍监之事的?” 魏思音在太后面前说的那番话,她绝不相信。 沉香是对喜新厌旧的李侍监心怀恨意,但沉香绝不敢为此反水,跑到魏思音面前去胡说八道。 那魏思音是怎么得知的内情? 难不成是顾沅告诉她的? 绗?6绔?鍏富涓轰綍涓嶆妸濂存墠浜ゅ嚭鍘伙紵 “方才是我误会了你,我在这儿给你陪个不是。” 钱嬷嬷心里刚松了口气,自得意满地暗道: 她方才那么紧张作甚,这魏思音对旁人再如何张狂,在她们顾氏的人面前,也不过是收起了牙齿爪子的家猫,只能趴伏在地上朝她家世子爷乞怜,绝没那挠人脸的本事。 站在阶石下的凌寒仰头看着高台上衣袂翩跹的少女,定定望了一会儿后,他低头自嘲地一笑,而后缓缓走上石阶。 他就知道,只要顾沅一句话,魏思音就能弃了他。 她本已不顾他死活,这两日对他的好亦是在他面前演戏而已,他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魏思音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目光微微顿住。 钱嬷嬷也顺着她看去。 瞧见衣衫单薄,顶着初春冷风一步步走来的凌寒,钱嬷嬷脸上闪过一抹狞色。 “公主,还不快命人把这狗奴才抓起来交予典狱!” 魏思音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却是笑了。 “钱嬷嬷,你急什么,你对我不敬的事还没说清楚呢,就先别把凌内侍扯进来了。” 闻言,钱嬷嬷脸上一僵,而凌寒的脚步也蓦然顿住。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刚才还要放下公主之尊给钱嬷嬷赔不是的魏思音转眼又变了脸。 “公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奴婢的一片赤忱之心?” “赤忱之心?原来你们顾氏之人嘴里的赤忱之心,指的就是你一个臣子家的奴才,也有脸以本公主的长辈自居?还敢大言不惭,说顾世子唤你一声阿母,你就真拿他当自家孩子,又胡乱攀扯,说本公主与他有婚约,在你眼里就和他是一样的,需要你这奴才来尽长辈之责,究竟是谁给你的脸和胆子?” “本公主本来看在顾氏的面子上,不想与你这等拎不清的糊涂人计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无视皇家之尊,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那本公主就得放下情面,把话都说清楚了。” 魏思音看她的眼神不屑一顾,语气平稳却让她胆战心惊: “本公主的皇祖母是当朝太后娘娘,父亲是国君圣上,母亲是孝懿皇后。能做本公主长辈的,那都是皇亲国戚。你一个奴才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公主面前充长辈,这是大逆不道!” “就凭你方才那番话,本公主即刻命人拉你下去处以杖毙,那都是轻的!” 闻言,钱嬷嬷怔怔地瞪着魏思音。 她可是顾氏的人,魏思音竟敢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说她?! 就不怕她回去后告诉世子爷,让世子爷厌了她? 魏思音一看钱嬷嬷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勾起,“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罪人拖下去掌嘴?” 宫人们犹疑着,又被魏思音目光一瞪,再不敢耽误,将钱嬷嬷拖走。 钱嬷嬷脸上血色全无,嘴里叫道,“公主殿下,我可是顾世子的乳母,你,你要是真让人掌嘴我,就是也打了顾世子的脸!” 顾世子的脸算什么? 她命人掌掴钱嬷嬷,就是要打给顾沅看! 之后她要的不只是顾沅丢脸,更是让顾氏满门覆灭,将前世顾沅对魏氏皇族所做悉数奉还! 血债必要血偿。 魏思音眸色一冽,对一旁的秋意道: “秋姑姑,待会儿你亲自动手,狠狠打她不用留力。你累了,就换绿漪来打。绿漪累了,再换其他人。今日不打烂她这张嘴,本公主就对不起魏氏祖宗。” 秋意二话不说领命而去,绿漪也跟了过去。 魏思音这才去看凌寒,见他神色复杂,便知他有话要说,屏退宫人后,她上前牵着他的袖子,将他领进殿内,柔声关怀,“今日风大,你一身伤还没养好,何必出来吹风?” 凌寒顿了顿问: “公主为何不把奴才交出去?” 魏思音看着他笑。 柔和的日光透过门扉雕花照着她白瓷般的脸,本就明艳如画的五官平添魅色。 “我为何要交出你?”她反问。 凌寒并未作答,看着她的眼神难掩晦涩。 “凌寒,我是真心要护住你。”魏思音十分认真郑重,恨不得把她的心都剖出来给他看,“等日后你就懂了,我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自有缘由,你只要信我就好。” 只要信她就好? 想起那封信,他呼吸一痛,心如刀绞。 “顾沅未必真的看重他这个乳母,但他最重顾氏名声。你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掌掴顾氏家奴,还给她扣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又违背他的心意留下了我,接下来你是打算和他翻脸决裂?” 凌寒说完凝视着她的神情,见她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心中笃定: 今日这一出就是演给他看的苦肉戏,是她和顾沅提前约好的。 果然,魏思音笑了笑道: “我不会和顾沅翻脸决裂,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若在他面前强硬起来,他也不敢彻底惹怒了我,因为他们顾氏再如何心高气傲,如今的江山毕竟还是姓魏。我是备受父皇和皇祖母宠爱的嫡长公主,身后还有母族支撑,他需要借我的力。” “眼下是他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他。他以前能毫不费力踩在我头上,不过是因为我由着他拿捏,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 “但现在我不愿什么都听他的了,待他认清形势后,就该轮到他来哄着我了。” 这是她前世不明白的道理,眼下她却看得无比真切。 她无需和顾沅摊牌,在他面前仍可以假装成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毫无怨言为他付出一切的少女。 只不过这个少女现在有了些主见,不想事事都听他的。 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的事却只为自己好——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眼下她也要拿来试试手。 也要出于自身的智谋,做一些她认为是在为他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担心顾沅会置你于绝境,我稳住他,就是为了护住你。” 凌寒听后,薄唇噙笑。 一双凤眼,却冷得能在阳春三月,将人冻成冰棍。 “公主殿下真是冰雪聪明。” 听他不像好话,魏思音真是纳了闷了。 绗?7绔?宸茬粡娌c湁浜嗙殑涓滆タ锛屽叕涓荤紭浣曟潵闂粬瑕侊紵 见凌寒背着手转过身子就要往外走,她气哄哄地一把拉住他,“凌寒,有话咱俩摊开了说清楚。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合你心意了,你为何总是阴阳怪气的?” 她竟然还问,是哪里做得不合他心意了? 听听,这世上就是有她这种人,把别人的真心挖出来踩碎了喂狗,还要质问他为何不高兴? “公主殿下不必为了让奴才相信您,就编出这么一大箩筐的谎话。您的聪明才智最好还是用在正道上,多读几本书,多念几首诗,等到皇上问起您的学业来,也不用两眼一抹黑,连个风声鹤唳的典故是为何解都想不起来,还要让奴才犯下欺君之罪,偷偷扔纸条为您解答。” “再者,公主什么人,奴才又是什么人?奴才不配和公主并称咱俩,公主以后说话时也要注意。” 说着他还学了钱嬷嬷的口头禅,嘴角的谑笑冷得仿佛能从魏思音脸上割下肉来,一把甩开她扯住他袖子的手,“请公主自重。” 魏思音被他怼得找不着北,一张娇俏小脸憋得通红,漂亮的眸子里弥漫起水雾。 凌寒看她这副样子不禁嗤道,“公主之前装得低声下气,如今不过被奴才说了几句,就恼了?” 说完他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句,“恼了就赶紧把奴才捆起来,给你家顾世子等在宫门外的人送去,可别让顾世子等久了。” 他话音刚落,魏思音的眼泪也啪啪地落了下来。 她堂堂大齐嫡长公主,却在他面前蓦然哭得像个没有糖吃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都皱了起来,鼻尖红彤彤的,那叫一个伤心难过。 “公主哭什么?难道奴才说错了?” 凌寒看她这样就来气。 他一说得狠了,她就拿眼泪来对付他,完全不要公主的颜面。 偏偏又哭得这么娇,叫他无法弃她于不顾。 她用来用去不过这一招,却把他给死死拿捏在手心里,他也是佩服她的手段。 只是她这些手段对他用好使,对她心尖上的顾世子可不管用。 魏思音抬起晶亮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道: “凌寒,你向来是聪明人,难道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出来,我是真要护住你?若我想交出你,就不会命人掌嘴钱嬷嬷,打了顾沅的脸面。在我心里,你比顾沅重要。”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凌寒瞳孔猛颤,额上青筋乍现,双手紧攥成拳头。 你比顾沅重要—— 这曾是他日日夜夜梦寐以求,却不敢肖想的妄念。 倘若不是他看了那封信,亲眼瞧见刚才那出戏,再听到她这句话,他一定会真信了她。 现在从她嘴里说出,他却只觉讽刺。 “凌寒,你为何不信我?” 凌寒压下心中之恨,看向她时神色淡漠无谓,声音也冷到极致: “那日在宫宴上,平康公主身边的女婢站出来指认奴才往酒里下毒,而后又有人从奴才房里搜出了所谓的证据,顾世子向您一口咬定我是贵妃派入舒云宫的奸细,奴才是如何跪下求您相信奴才的?” “而您又是怎么说的?” “您说,你一个奴才,怎么敢配和本公主谈信任二字?” “但即便是如此,我也没有死心。因为我在舒云宫待了十年,也侍奉了您十年。这十年于我而言,是我的全部。奴才对自己立过誓,此生只认公主您一个主子。” “所以进了内侍省后,那十二个时辰里我活生生受遍严刑,尝遍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我始终不肯认罪,因为我在心里期待着公主您能回心转意,看到我对您的一片忠心。” “之后李侍监对奴才说,他能让我死心。于是他遣人去舒云宫,将我乞求您垂怜的话说给您听,而您的回应,也果真让我死了心。” “您说,舒云宫再也没有我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公主又到我面前来惺惺作态,反过来让我信您。奴才真不明白,在您眼里我的真心是何等卑贱之物,您不是早就弃了。” “已经没有了的东西,如今您又缘来问我要呢?” 魏思音被他噎得再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是她伤他太深。 曾经不珍惜他一颗真心的人是她,现在她把自己的真心捧给他看,他不信不看,那是她活该。 可她还是忍不住哭,哭得很难过。 凌寒看她抽抽噎噎的,明明狠下心来不想在意,可胸膛内的那颗心却还是不受控制,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公主,你很聪明,知道只要在奴才面前掉几滴眼泪,我就会心疼。” “可你何时在意过我会不会疼?”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魏思音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背影,追上去喊着,“凌寒……” 他头也不回,要推门而出时,却抬手甩来一块帕子,刚好落在她脸上。 “擦擦脸,莫让别人也看见你的眼泪,轻视了公主。” …… 钱嬷嬷顶着满脸巴掌印,被两名顾府女婢搀出了宫门。 坐上顾府马车后,她跪在宽阔的车厢内,老泪纵横地抬头望着那端坐着,气度非凡清贵如月的锦衣公子。 她被抽烂了嘴,一开口就吐出血沫,说的话都模糊不清,“长公主疯了,她,她不仅不肯交出凌寒,还让女官掌奴婢的嘴!世子爷,您要给奴婢做主啊!” 顾沅沉着眉,俊秀的脸上满是阴沉怒火。 钱嬷嬷是他的乳母,是他顾氏之人,魏思音命人掌掴她,那就是在打他的脸! 但他越是愤怒,也越沉得住气,不疾不徐地问道: “她可说了为何打你?” 钱嬷嬷怒道: “奴婢进宫后见她的言行举止有失女德,便出言指点了一二,她便说奴婢这是以她的长辈自居,是奴婢无视皇室威严顶撞了她! “而后奴婢见她犹犹豫豫不肯交出凌寒那狗奴才因怕公子久等,便替她向宫人下了令。” “可她竟然说,说奴婢这是大逆不道!” 闻言,顾沅脸色无比阴沉,冷着眸子道: “她变了。” 曾经那个对他百依百顺,恨不得为他摘星摘月的魏思音,竟会为了一个太监忤逆他的意思。 他让钱嬷嬷进宫指点她的行为举止,那是怕她行事太过荒唐坏了名誉,可她分不清好赖,居然还敢反过来说他顾氏的人大逆不道? 第14章 顾氏的人都很有意思 魏思音被凌寒眼里的冷和恨惊到,呼吸都随之滞住。 但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他,因为爱得深,所以会嫉妒会怨恨,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短暂的沉默却让凌寒以为,她是被他说动,真的在担心顾沅的看法。 他嘲弄一笑。 明知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方才为何还在期待着她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她送给顾沅的那封信上都写了什么,他都忘了? 他胸膛内跳动着的这颗心就是贱,才会一次次被她伤得血肉模糊。 “凌寒,我——” 魏思音尚未把话说完,屋外传来绿漪的声音,“公主殿下,顾府来人了。” 她眉头紧皱,暗道顾府的人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挑在这会儿。 刚朝凌寒望去,便见他又低下头,声音冷淡至极,“奴才恭送公主。” 魏思音迟疑了片刻,终是抬脚要迈出屋子。 凌寒就等着她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却又听她的脚步忽然停住。 魏思音转过身,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也顾不得绿漪还在外面,至于那劳什子顾府的人,就等着去吧!她直视着他的眼,“凌寒,你别总是妄自菲薄。整日一口一个奴才,本公主不爱听!” 凌寒愣着,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以后也别拿本公主若是看了你身子,顾沅就会嫌弃我的话来恶心我,本公主何许人也,从来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何时在乎过别人怎么看?” “天大地大,他顾沅算老几,本公主不怕他嫌弃,只怕你不快!” 她说这话时昂首挺胸,好像是要拿出气吞山河的气势。 凌寒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 魏思音直觉他这不是好笑。 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浅浅弯起的凤眼,明明笑意不达眼底,那冷冽之态却勾魂摄魄。 真应了那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魏是音就像喝了一大缸酒,差点没醉死在他眼里。 怪不得大家都说,美色误人。 她心有戚戚,确实误人。 “奴才笑公主这张嘴说得好听,心却是冷的。” 凌寒说完就敞开房门,直接上手把魏思音往门外一推。 魏思音不想走,但她那娇小的身板哪里顶得住他的一分力? 只听绿漪惊呼一声,堪堪接住她。 “凌内侍,你疯了,你居然敢推公主!” “万一公主摔在地上,摔出个好歹来,定拿你治罪!” 凌寒冷傲得紧,高扬着下巴根本就不屑于回答,当着她们主仆的面,砰一声把门关上。 绿漪气得瞠目结舌,又隔着门板骂道,“凌寒,你快出来给公主赔罪,不然公主可要发火了——” 门内,凌寒无动于衷道,“公主要罚便让人破门而入,将奴才捆了再送去内侍省便是,要杀要剐都随意。” 绿漪算是听明白了。 怪不得这凌内侍忽然变得这么狂妄无礼,原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绿漪,咱们走。” 魏思音拍了拍裙子,叹了口气。 她家凌内侍的脾气是愈发见长了。只有她们两人时,他不给她好脸色看就算了,当着别人的面,也给她甩脸子,让她这当公主的情何以堪? 但他脾气再大,她也只能宠着,谁让这是她欠人家的。 回了正殿,看见那坐着喝茶神色倨傲的妇人,她嘴角冷扬。 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刚在凌寒那儿受了气,这边出气筒就自己到她跟前来了。 妇人听到脚步声,这才放下茶杯温吞起身,然后缓缓朝她行了个万福礼,“顾府家奴钱氏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的语气不甚恭敬,行礼的动作中也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这份傲慢皆源自她身为顾沅乳母的底气。 魏思音在宫中何其受宠,就连太后娘娘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可这位钱嬷嬷却在大齐的嫡长公主面前摆起了夫家长辈的谱,每次替顾沅进宫传话,都当面处处挑魏思音的毛病。 不是说她行为举止不够端庄贤良,就是说她奢华太过,以后嫁进顾府如何持家? 前世时魏思音真心爱慕顾沅,生怕得罪了这位乳母惹得心上人不快,才对此人忍了又忍。 可就是她的一退再退,反而让其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 倒真觉得自己一个臣子家的奴婢,也有资格在公主面前放肆了。 重活一世,魏思音再见到钱嬷嬷那张矜傲的脸,她哂笑一声,觉得顾氏的人,当真都有意思极了。 自诩是世家门阀之首,连家中随便一个奴才都满身“风骨傲气”,不将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钱嬷嬷来了,快坐。” 她热络地招呼,却让钱嬷嬷心中不满。 “身为公主,您怎能笑得这么混不吝?奴婢之前就不止一次劝诫过公主,请您自重,可您就是不听。” 钱嬷嬷说着还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魏思音的眼底却泄出一抹并没掩饰得住的鄙夷,“奴婢说这些,都是为您好,因为世子爷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您随便无礼的样子。” 魏思音静静聆听,仿佛在听王八念经。 等钱嬷嬷没词了,她才微笑道,“钱嬷嬷,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钱嬷嬷这才脸色稍缓,轻轻点了头,“嗯,公主心里有数就好。” 魏思音脸上笑意愈发乖觉,还从侍立在一旁的宫婢手里取过茶壶,就要亲手给钱嬷嬷倒茶。 钱嬷嬷起身拒绝,“公主千金之身,怎能给奴婢倒茶?” “嬷嬷是阿沅哥哥的乳母,亲手把他照料大的,他拿你当长辈看,那你就也是阿音的长辈。” 魏思音说得情真意切,坚持给钱嬷嬷倒了茶,随后又吩咐绿漪等人,“你们先退下吧,本公主和钱嬷嬷有话要说。” 待大殿内只剩下两人,魏思音开口时又带上几分小心和惶恐,“阿沅哥哥让嬷嬷进宫,可是要带话给我?” 钱嬷嬷看她的神色严厉,沉下声音道: “奴婢说了多少次,公主和世子爷并未成婚,为了公主和世子爷的声誉考量,您不该唤他唤得如此亲热。不能说阿沅哥哥,要说顾世子,您怎么就是记不住?” 第15章 一个奴才也跑到公主面前放肆 魏思音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委屈巴巴的瞧着十分柔弱可怜。 她本就生得颜色姝丽,这般作态时,当真是惹人怜爱的紧。 可钱嬷嬷看她却极不顺眼,还在心里暗骂,什么嫡长公主,就是个骚狐狸。 “阿音知错了。”魏思音声音娇软,她知道钱嬷嬷心里最看不上她这副腔调,就故意如此恶心钱嬷嬷,“嬷嬷,你别和顾世子说,好不好?” 钱嬷嬷被她那颤了三下的尾音雷得面皮紧绷着,冷冷地说了句公主自重,而后也不再跟她废话,沉声步入正题: “我家世子说了,公主从内侍省强行带走内侍凌寒纯属胡闹,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能留在舒云宫,必须立刻将他下狱。贵妃躲在背后指使他的事,也无需公主您去查探什么。” “可是……” “世子说得很清楚,公主您在宫里做的这些事,都是在给他添乱。不仅坏了他的布局,还对贵妃和薛家打草惊蛇。尤其是今日上午,您在兴庆宫自作主张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没治得住贵妃,反而把贤妃送进了净心宫,还让太后娘娘疑心起了常宁宫,您这不是拖世子爷的后腿吗?” 钱嬷嬷也不耐烦和魏思音多说,一锤定音道: “凌寒人在哪儿?赶紧把他捆起来送去天牢,得了世子吩咐负责押送的典狱已经等在宫门外了!” 她说罢却不见魏思音动作。 那娇媚明艳的尊贵少女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朝着她眨呀眨,好像是在看猴戏一般。 “公主,奴婢跟您说的话,您听到了吗?” 钱嬷嬷的耐心彻底耗尽,未等魏思音出声,她便已迫不及待地走出殿外,对侍立在外面的宫人厉声道: “传公主之令,捉拿凌寒!” 绿漪听了脸色微变,钱嬷嬷瞪着她,“绿漪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快命宫人把凌寒捆来啊!耽误了世子爷的事,你们赔得起吗?” 闻言,绿漪还是面露迟疑,并未动身。 她其实一直看不惯顾府的人在舒云宫作威作福。 尤其是这个钱嬷嬷,不管对方在顾府是多么有头有脸的下人,那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臣子家的奴才跑进宫里撒野,居然还有脸替她家公主下令,这简直大逆不道! 只是以往公主对顾府的人向来纵容,主子如此,她一个宫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嬷嬷嚣张跋扈。 但这一次,她家公主可是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救凌内侍回来。 看到魏思音缓缓走来,绿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跪下道,“请公主下令!” 钱嬷嬷脸色冷厉。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绿漪,冷笑着对魏思音道,“这绿漪跟了公主几年,如今也是大宫女了,可惜还是这么不懂规矩。我家世子的话在她耳里是分文不值。公主,您平日里是怎么管教宫人的?如此治人不严,将来嫁进顾氏该如何当一府主母,为世子爷打理内宅庶务?” 原以为此话一出,魏思音定会像以前一样站在顾氏这边,狠狠地训斥自己的宫人,甚至是命人掌嘴惩罚。却见她嘴角微扬,弯腰将绿漪从地上扶了起来。 众人望见这一幕,都是怔住。 “绿漪是本公主的宫女,当然只听我这个主子的命令,到底是谁不懂规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钱嬷嬷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公主,这可是顾世子——” 魏思音转头盯着她,声音蓦然变得凛冽如剑风: “是顾世子让你跑到舒云宫来充主子,骑在本公主头上发号施令?” 钱嬷嬷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往日极好拿捏,就是踩扁了也不吭一声的软柿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却忘了,魏思音向来都是这般厉害的脾性,只不过是因为顾沅才对顾氏之人爱屋及乌,哪怕她归根结底只是个家奴,也容许她在舒云宫放肆。 只是这一回,魏思音不打算再忍了。 身为最受宠爱的嫡长公主,她想抬举谁,无论那人身份如何卑贱,她亦能将那人从泥潭深处捧上九重天; 而她若是想折辱谁,即便那人身在云霄之巅,她也能让那人重重摔下,从此跌入万丈深渊,再不得翻身。 何况只是一个钱嬷嬷? “本公主相信,顾世子乃端方君子,绝不会忘了他身为臣子的本分,拿一个奴才来羞辱我。” 魏思音娇柔一笑,那笑意却让钱嬷嬷遍体生寒,心慌意乱。 “而你口口声声拿他说事,称自己是凭他之命才如此行事,还想用我和顾氏的婚约压本公主一头,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钱嬷嬷的呼吸都乱了起来,奋力狡辩: “奴婢不敢欺压公主。只不过奴婢身为顾世子的乳母,他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世子爷唤奴婢一声阿母,奴婢便拿世子爷当自己晚辈看,而公主又是他将来之妻,奴婢少不得要尽长辈之责,对您所说皆是肺腑之言,都是真心为您好啊!” 魏思音冷笑不语,听她继续道: “奴婢之所以这么急着要送凌寒下狱,也是怕这胆大包天刚给世子爷下毒的奸人在公主身边待久了,恐公主遭遇不测,这也确实是顾世子的意思。若不是他下令,奴婢怎敢自作主张?” 说着,钱嬷嬷还低头垂泪,仿佛是真心被辜负了的大善人,“却却不成想公主竟曲解了奴婢的意思,以为奴婢是要以下犯上做您的主。奴婢冤枉啊!” 绿漪听了这话不禁气急。 这个钱嬷嬷一张巧舌颠倒是非,她明明就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身为奴才却百般逾越。若不是公主一直容忍她,这舒云宫哪里由得她颐指气使? 可眼下不过几句话,就又把公主说成了不识好歹之人,当真可恶!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魏思音意味不明道: “原来嬷嬷竟是如此用心良苦。” 她的语气有些慵懒,那声音却是清脆明悦十足动听,落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凌寒耳里,就像是上好的玉器彼此碰撞,扰他心弦。 绗?4绔?鍏富鍙堝湪浣滃 贴近魏思音耳边,顾沅把声音压到最低,“这个鬼面卫是太后的眼线?” 魏思音低声答道,“不是。方才在摘星楼,我和阿沅哥哥说得都是真话,皇祖母并未告诉她安插在舒云宫的人是谁。” “那你为何这么护着这个侍卫?”顾沅沉下眼眸,话语里不可抑制地带着浓浓怒气,“他如此辱我——” “我也不确定,但我怀疑,他是父皇的人。” 魏思音毫不心虚地在顾沅面前瞎掰。 她知道,顾沅的疑心病很重。 他心里有鬼,待她并不是真情实意,所以就特别怕他的心思有朝一日被人看出来。 早在前世时他就怀疑过,她身边有皇上和太后的人,每一次她们私下见面,这些人都跟着她来监视他。所以他每回和她说话,都要让她屏退所有下人。 而鬼面卫本就是皇上从宫中禁卫里选出的人,他们中若有人替皇上做事,那也再正常不过。 因此她这么一说,刚好契合了他内心的猜忌。 果然,顾沅毫不怀疑地信了,眼里还有一抹被天家提防的不爽转瞬即逝。 他丝毫没有想过,魏思音是在骗他。 因为在他心中,他就是魏思音的天,是比她的命更重要的存在,她绝不可能真的把一个侍卫看得比他更重。所以她定是像她所说一样,是怕她的父皇对顾氏生出不满,才在她父皇的眼线面前像变了个人,即便那侍卫对他百般冒犯,她也并未惩戒。 但顾沅自己今日丢脸了,心里一股火没处撒,还是要出在她身上,“你既早就怀疑他,为何不提前提醒我?害得我在他面前说了那些话!” 魏思音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被他训得不敢回嘴的自责表情,眼眶又红了起来,“对不起,我太笨了,我本来想在钱嬷嬷进宫时告诉她这件事的,但我,我不小心忘了。” 忘了? 看来也没变聪明,还是那么蠢!他就不该高看她。 顾沅冷冷留下两句话,“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务必第一时间找人传话给我。回了宫,莫要再自作主张拖我后腿,贵妃更不用你去对付,你只管在舒云宫待着就好。” 说完,他就转身上了车,一句温存的话都并未与魏思音说。 魏思音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顾氏的车队离开,身后传来凌寒的冷笑,“公主在大街上像望夫石的给谁看呢?也不嫌丢人。” 她转过身时,却让凌寒十分意外。 原以为她是被顾沅甩了脸在哭,却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好像还很是开心,也不计较他的出言不逊,笑呵呵对他道: “走,咱们回摘星楼。” 他愣着,“不回宫吗?” “回宫作甚?我是摘星楼的东家,里面出了事,我亲眼看到也不管?那和油瓶倒了不扶,又有何区别?” 她歪理一大堆,说得头头是道,实则就是难得和凌寒一起出宫,心里很是新鲜欢喜,想多拉着他待一会儿。 魏思音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愣在原地,嫣然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这是在宫外,她却对一个侍卫做出这等动作,也不怕遭人诟病。凌寒真不知她小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又怕她再做出更荒唐的举动来,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就这么回了摘星楼,两排鬼面卫为她们开路。 大堂拐角处,一位身着蓝衫蓄长须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看到魏思音时屈膝跪下,“卑下见过长公主!” “刘掌柜,别来无恙。” 魏思音微笑着说完,亲自弯腰去扶他起来,倒是让刘掌柜受宠若惊。 他是已故皇后娘家的忠仆,这摘星楼自开业以来就一直是由他打理,以前也见过公主几面。但每次相见,公主都是高高在上,从未正眼瞧过他,更遑论亲手扶他? 但刘掌柜不敢掉以轻心,刚才那顾世子走出门时的阴沉神色他也看到了。公主这么在乎顾世子,怕是要为了顾世子向他这个掌柜兴师问罪来的,因此作揖问道: “不知公主折返,可是有话要吩咐卑下?” 说罢,他就等着魏思音发怒训斥,却听魏思音语气和软亲切,“方才鬼面卫向我禀报,说一楼有两个客人起了争执,他们随身带的侍卫还动起了刀枪,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魏思音略顿了一瞬,娇脆的好听嗓音微微发冷,“本公主倒想知道,是哪几个不长眼的,竟敢坏了摘星楼的规矩,在本公主的地盘上放肆!” 刘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公主果然是嫌一楼的变故惊扰了顾世子,返回来问罪的。 “回禀公主,那两名不懂规矩的客人,一位是赵御史家的嫡孙,另一位客人是从南边来的,出手阔绰但不知具体来历。” “赵家长房有个嫡出的小公子最是皮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我知道。” 魏思音哂笑了一声,对这种只会闯祸屁用没有的纨绔不怎么关心,主要问起另一个人来,“那名从南边来的客人出手阔绰,却不知摘星楼有本公主撑腰,胆大包天敢在这里动手。由此可见,他家里应该无人当官,那就是民间富商家的傻儿子?” 刘掌柜摇头道: “卑下瞧着不像。他说话做事,都十分不拘一格,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贵公子。还有他带来那个随从,满身藏不住的江湖气,极其狂野不羁,看着就是个混道上的,和富商之家会聘请的护院也截然不同。” “哦?江湖人?”魏思音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随即定了主意,“在官府的人没来之前,我想见一见他们。” 刘掌柜愣怔着,不知公主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要问罪,直接惩治他这个掌柜和底下的伙计就是了,为何又要去见闹事的客人? 凌寒闻言眸子一暗,紧绷着伪装出的低哑嗓音,沉声告诫: “公主,江湖之人以武犯禁,危险!” 魏思音笑着看他一眼,虽未说话,但她眼里的戏谑之意却真真切切,仿佛是在朝他嘚瑟地问,你不是不愿意理睬本公主吗,怎么这会子还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凌寒被她气得呼吸一乱,猛地低下头不肯再看她。 他只是怕她作死而已,可不是因为关心她,就她会自作多情胡乱联想! 绗?5绔?濂稿晢 刘掌柜试探着问,“公主为何要见他们?若是担心他们动武的意图不单纯,那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卑下去提点一二,让他们查明那位南方客人的底细,又何须劳动公主亲自出面?” 魏思音把头一扬,十分正经道: “这摘星楼是本公主的产业,有人在我的店里闹事,我又恰好在这儿,怎能置之不理?这店里因他们动手坏了的桌椅,跑掉的客人,这些都是损失,我当然得去看看!” 刘掌柜听着十分惊讶。 以往公主对摘星楼的营收情况也毫不在意,只拿此处当她和顾世子会面之地。 那顾世子仗着公主抬爱,也颇不拿他们这些掌柜伙计当回事,每回来都摆出一副主子的倨傲态度,仿佛摘星楼是姓顾一般挑三捡四,甚至还常带着朋友来饮酒作乐。 身为宁国公府顾氏的世子爷,顾沅又自诩是端方君子,却偏偏他有那厚脸皮,每次请客却都不给钱,都是由摘星楼来付。 顾世子还会时不时在摘星楼宴请许多他自己都认不全的寒门士子,摘星楼好酒好菜地供着,又请歌舞姬来为他们献艺助兴,待到这些人醉如烂泥才算罢休。 姓顾的拿别人的钱来做东,自然是出手大方不计代价。 这爱才怜弱,善待寒门士子的名声都被顾沅赚去了,摘星楼赔钱赔本成全了他的美名,事后还要被顾沅引导着平民百姓反咬一口,说摘星楼最是嫌贫爱富只做权贵巨富的生意,若不是顾世子德行高尚又心怀大义,寒门士子怕是一辈子进不了摘星楼的门! 刘掌柜心有不满,在公主面前也曾隐晦提起,可公主却说,顾沅是她将来的夫婿,让他们好好待客,绝不能怠慢了,更不许他们出去乱说,反正摘星楼不差这点钱。 眼下,公主却像变了个人,竟是关心起摘星楼的损失来了。 这事是如此稀奇,犹如太阳打西边出来。 “别愣着,快带我去。” 被魏思音催促,刘掌柜回过神来,只好在前面引路。 一楼大堂里此时只剩下那动手的两名客人,和他们各自的随从,其余的客人都被伙计们赔笑免单地请了出去。还有十来名摘星楼的护院打手,严阵以待地守住出口。 眼见鬼面卫齐齐踏入,众人都朝这边望来。 待到魏思音从中缓缓走出时,那赵御史家的嫡孙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臣子,臣子方才喝多了,那人挑衅在先,又先动的手,臣子绝不是故意要坏了摘星楼的规矩!” 看他吓得脸色惨白,三魂六魄都飞走了一大半似的,魏思音鼻尖轻嗤一声,暗道他没出息。 他爷爷赵御史,虽说为人迂腐满身文人酸气,但往御前一站,那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从未低过头怕过谁。满朝文武皇室贵胄,只要是犯了他眼中忌讳的,那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手里有多大的权柄,他都敢直言上奏。 就是她这个在宫里宫外横着走的嫡长公主,也没少被他参。 曾有一个月,她因为过生日时多花了点银子超了公主的规制,被他连着参了三四本,把她骂得狗血喷头,直言大齐有她这样的公主,是大齐之不幸! 她父皇看了这些奏文,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于是乎赵御史又上奏直谏,劝皇上严格教女,绝不能纵容着她胡作非为,否则将来要出大祸,大齐的颜面都会被她丢尽。 而她父皇还是不理。 赵御史便在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进言,这回她父皇不能不理了,先是敷衍般胡乱答应了几句。 眼见他还要细细掰扯,她父皇便说头疼退朝,把那赵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百官也都埋怨他,说江山社稷这么多值得一说的事,他偏揪着皇上家的小女娃娃不放,结果把皇上逼得退朝了,任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要等着明天上朝再奏了。 那之后赵御史就不在上朝时参她了,但平日他上的折子,还是从来都少不了她。 魏思音大大小小的动静都要被赵御史挑出毛病,她一度怀疑她就是吃饭时多吃了一碗米被赵老头知道了,也要在折子上参她饭量太大不知农民疾苦浪费粮食! 前世时魏思音最烦的就是赵老头,觉得他就是没事干闲得慌才不肯放过她,有参她那时间,怎么不去管管他家乖孙? 只许他大孙子不学无术当纨绔,不许她魏思音潇洒快活,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重活一世,她对赵御史的看法却变了。 他为人迂腐守旧或许是真,可在大齐灭国时,他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老头,却不惧乱臣贼子手中屠刀。 鲜血四溅人头滚落之时,惶惶群臣之中,唯有他敢挺身站出,和往日在金銮殿上直谏时那般挺胸抬头,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句一臣不侍二主。 想起这些,魏思音对痛哭流涕的赵公子倒也算和颜悦色,“本公主今日来,不是特地来与你算账。吓成这样作甚?起来吧。” 赵宁玉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却不信她当真如此宽容大度。 帝都里谁不知道,她魏思音心眼小得跟芝麻似的,谁敢犯她分毫,她睚眦必报,也就那顾世子能收拾得了她。 怕她秋后算账,赵宁玉乖觉道: “公主,臣子今日损坏的东西,愿以三倍价钱赔偿!” 怎料魏思音含笑道,“三倍?” 赵宁玉一咂摸她这语气,心里颤悠个不停,试探着问,“那,五倍?” 魏思音微笑着摇头,然后伸手比了个十,“你赔十倍,他再陪我十倍,这笔账就算清了。怎么样,很公平吧?” 赵宁玉险些晕厥过去。 “不可吗?” 魏思音笑着问,她身后,数名鬼面卫的乌金刀蓄势待发。 赵宁玉勉强挤出一分僵硬笑意,“可,很可!臣子毁坏了公主的东西,这是臣子应赔的!” 魏思音满意地点头,然后命刘掌柜带他下去签字画押。 凌寒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暗道,他家公主的心啊,真是一日比一日黑了。 以前是又坏又蠢,现在不知怎么,竟是变得精明了。 瞧她这副又坏又精的样子,若不是生在皇家,让她去当个奸商,她怕是能把整个帝都的银子都装到自己口袋里! 魏思音不知凌寒的心声,她定定地看向那名南方来的客人。 绗?6绔?鍗楃緦鏉ュ 那名南方客人皮肤偏黑,像在日光格外充裕的地方长大的,生得倒是男子中少见的秀丽,就是那双眼眸很冷,冷得和她家凌内侍朝她耍脾气时有一拼。 而他身侧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脸横肉,从眉心处到眼尾还横着刀疤。 真如刘掌柜所言,一看就是个混江湖的亡命徒。 这两人就直愣愣地望着她。 凌寒觉得这二人眼神不善,护着魏思音拔出刀来指着他们,“见到公主,缘何不下跪?” 那秀丽青年这才回过神似的,慢吞吞带着侍卫跪下。 魏思音问他,“赵家小公子哪里惹着你了?为何让你的侍卫与他的人动刀子?” 秀丽青年稍稍抬头,那双眼里泛起的冷意,令她想起毒蛇。 凌寒比她更敏感,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一阵让人遍体生寒的异样气息。他冷下眼眸,这家伙若敢对他家公主轻举妄动,那今日他手中这把乌金刀便要见血了。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又将魏思音往他身后拽了拽。 魏思音心里这叫一个受用。 在宫里凌寒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出了门遇到事了,他却这般护着她。 她家凌内侍真好,待回宫了,她定要加倍对他好。 就是放下公主之尊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用一件件事滴水穿石地打动他,求他原谅又如何? 这天下男子中,只有凌寒配她如此。 “那个姓赵的说,帝都里有个绝世神医,在城东开了家济世堂,救死扶伤,妙手回春……”青年的嗓音清亮,发音腔调却有些艰涩难懂,像是异族之人。 魏思音心里顿时一颤。 他说的这位神医,正是她派人在查的那名伪医。 此人和顾沅沆瀣一气,凭着他们自导自演的贡酒下毒案,在宫中崭露头角,自己解了自己制的毒,却力压太医院众人,入了她皇祖母的眼受到奖赏犒劳,从此名声大涨,连带着他开的那家医馆也门庭若市,每日来求医问药的病人都能排出几条街去。 可这些慕名而来的人并不知,济世堂里没有悬壶济世的神医,只有一个吃人血馒头,用医术加重患者病症,以此赚取高额医药钱的大恶之徒。 “他,哪里是什么神医?” 青年眸色狠戾,像是要将神医的头拧下来那般比划了一个凶狠的动作。 刚才魏思音得知摘星楼大堂里有人闹事时,冥冥之中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这份直觉促使着她亲自过来询问。 果不其然,亲自跑这一趟,让她寻着了这个似是和神医有仇的异族青年。 若是他知道那神医的底细,定能为她的计划献上极大助力。 魏思音对围在她四周为她护卫的鬼面卫道: “你们去守住外面。” “这两人身份不明……” 魏思音伸手一指凌寒,言语之间是无以伦比的信任,“有他在,本公主不会有事。” 于她而言,他的身边,就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有他在,她再无什么可惧。 凌寒听到她这句话时瞳孔蓦然紧缩。 她竟然放心只留他一人在身边? 他定定地转过头望着她,眼底翻涌着的复杂情绪,是他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永远只因她一人而起的情意。可他却不愿让魏思音看出来,很快就低下头,只是右手拇指朝下移了一寸,死死搭在刀柄上。 若是待会儿这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会在第一时刻拔刀出鞘。 别说只有这两个人,就是有万箭齐发,他亦能护住她,不让她伤上分毫。 但他不愿承认,他这般在意她的安危,是因为还没对她死心。 这只是因为她是主,他是奴。 因为他虽只是一名内侍,却也是大齐的子民。 因为当年义父曾受过先皇后的恩情,所以他要来偿还。 总之,他有万种理由,但这些都和他的心没有半分干系。 鬼面卫还有些迟疑,但见魏思音铁了心如此,他们又习惯了她说一不二嚣张跋扈的性子,不敢忤逆她惹她动怒,便都退了出去,依她所言门神似的守住大门,想着待会儿里面要是有不好的动静,凭他们的身手再杀回去,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魏思音又对还站在大堂的几名摘星楼伙计道,“你们去找刘掌柜,帮他一块算清楚损坏东西这笔账。” 摘星楼虽然是她的产业,刘掌柜是她母后的人,亦对她忠心耿耿,但这不代表他手下这么多伙计里,就没有顾沅安插进来的人。她连她身边的鬼面卫都谨慎待之,又怎能容这些人旁听? 那几名伙计能被选中在摘星楼服侍,都是经过刘掌柜细心调教,极有眼力见的人精。他们如何看不出公主是有话要单独问那名客人,当即便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于是大堂内就只剩下魏思音、凌寒和那对看着就很不好惹的主仆俩。 魏思音敛住心神,沉声问青年: “你为何听不惯他的话?帝都里有神医,与你何干?” 闻言,青年露出极尽讽刺憎恶之意的笑容,紧盯着从凌寒身后探出脑袋的她,一字一顿道,“他也配被称为医者?他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混账,罪该万死!那小子抬举这么一个狗玩意儿,我听不惯就让人揍他,就这么简单。” 魏思音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 青年看她的眼里满是戒备,不说话。 “公主问你话,不答就是抗命!” 凌寒的刀尖送到他鼻尖,他身旁那刀疤脸汉子眼里煞气一现仿佛要动手,而凌寒只是极轻极淡一眼扫来,犹如清风拂面,刀疤脸喉结滚动,额上却滴下冷汗。 这是高手之间才有的气息洞察,刚才那一刻,刀疤脸被凌寒的气场彻底压制。无需出手过招,他那从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直觉便告诉他: 面前这个人,他打不过! 刀疤脸和那秀丽青年对视一眼,青年再看向魏思音时神色中的戾气褪去了些许,就像一条鲜艳张扬的毒蛇安静地蛰伏了下来,用他那怪异艰涩的音调缓慢道: “我从南羌来大齐,没有汉名,熟悉的人都唤我阿离。” 听到他是南羌来的,魏思音眼里闪过了然,这样就什么都对得上了。 绗?9绔?鍑屽唴渚嶇殑閱嬪潧缈讳簡 她不是认定了他是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的奸细吗,就不怕他转头就把他们卖给贵妃? 还是说,这两人不是真的南羌人,而是她请来的戏子,她故意拉着他来听他们唱这一出戏,事后又假装信任地把人交到他手上,就是等着他和贵妃暗中联络,她好抓住把柄? 但若说这是她设的局,也太过逼真了些。 “就交给你了,我在外面车上等你。” 魏思音对凌寒说完,又看向阿离,“现在不是你寻仇的时候,这几日你们稍安勿躁,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与你们联络。” 阿离将她赐的珠子收好,站起来时轻轻点了头。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自不会中途反悔生事,因为他目前只能将报仇的希望寄予她。 眼见着魏思音要走出大门,阿离望着她窈窕玲珑的背影,忽而问了句,“公主叫什么名字?” 魏思音顿住脚步正要回头,却听凌寒冷冰冰道,“大齐和南羌不同,女子的芳名不能对外人言说,更何况她贵为长公主殿下,你这么问是大不敬。” 阿离愣了一下,然后撇嘴嘀咕了句,“中原人就是规矩多。” “不知者无罪,念在你是初犯,这次饶了你。下次再冒犯公主,别怪我不客气。” 魏思音听着凌寒那仿佛公事公办却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语气,心里暗道大事不妙。 他说得正义凛然,好像真是恼阿离不懂礼法冒犯了她,其实就是见到有别的俊俏郎君问她名字,心里的醋坛翻了嘛。 翻了就翻了,但她懂他的任性和骄傲,他是绝不会承认的,只会在回去的路上给她摆臭脸,之后她就有的哄了。 回到车上,魏思音对一直在车里等她的绿漪道,“回去时你坐后面那辆车,然后把凌内侍叫进来。” 绿漪犹豫着,“可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鬼面卫与公主您同车,这不合规矩,万一再被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顺藤摸瓜地查出您是让凌内侍假扮成了鬼面卫随您出宫,这可如何是好?” 她对魏思音忠心耿耿,和女官秋意一样凡事都是为公主考虑,所以哪怕她明知自家公主的脾气有多坏,很多时候也不是由着魏思音的性子来,反而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劝说公主。 前世时魏思音不是不知道绿漪的好,但她被父皇和祖母宠坏了,受惯了宫人的追捧,所以不觉得这份好有多难得珍贵,满心觉得只要她多多赏赐给绿漪金银珠宝,将来再给绿漪找个好夫君,那她这主子做得就够意思了。 可后来大齐国破,顾氏带人屠宫之时,绿漪也没逃过死劫。 明知死到临头断无生路,绿漪含泪为她梳妆,替她保全公主的体面,朝她说了一句奴婢愿与公主泉下相逢,来世作伴。从头到尾都没怨过她,为何当年要轻信了顾沅,为何身为公主却护不住她的宫人。 想起这些,魏思音眼前就有些模糊,绿漪惊讶地看到她眼里漫起淡淡水雾,慌忙道,“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奴婢嘴笨愚钝,请公主责罚!” 魏思音笑着朝她摇头,“你好心提醒我,何错之有?” 绿漪原本以为她是在说反话耍性子,但见她神色真挚,才信了她是实话。 心里又觉得古怪,公主怎么忽然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明事理了不少? 绿漪心细,认真推算起来,就觉察到公主的变化是从凌内侍受刑那一日而起。 究竟是什么让公主开了窍? 想到那日魏思音不顾暴雨淋身,在雨中望向一身伤的凌寒,眼里那让人心惊的暴虐戾气,还有掩藏在戾气之下翻涌不止的深深悔恨,其中掺杂着的情意深似海。 若是她没看走了眼,就是从那时起公主对凌内侍恐怕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再想到近日公主对凌内侍的百般回护,她好半晌不敢张嘴回话,因为怕一张嘴,自己的心就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若是对凌内侍动了真情,那日后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皇上和太后娘娘虽然对公主宠爱至极,但正因为宠爱,他们绝不会允许公主对一个内侍交付真心! 绿漪收住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抬眸望着魏思音,低声道,“公主不生奴婢的气就好。但依奴婢之见,还是让凌内侍先在外面骑马跟着。公主有话要吩咐他,回宫再说即可。” 魏思音原本想说不碍事。 她让凌寒直接坐到车里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她心知顾沅走后会留下人监视她的车队,所以故意要这么做给顾沅看。 方才顾沅离去时,她已经让顾沅相信了凌寒假扮的这名鬼面卫是她父皇的人。 这时顾沅再得知她让这名鬼面卫进车厢,一定会有百般联想猜忌,心里惶惶不安。 而她就是要让他不安,不安到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不安到心如火烧煎熬难耐,却不能将分毫暴露在脸上,还要在人前继续装他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 顾沅心虚在先,也绝不敢将她和鬼面卫同乘的事声张出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把这事声张出去了又能如何? 她魏思音目无礼法骄纵跋扈是帝都里出了名的,别说是和她的侍卫同乘,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大马路上随便找了个不认识的男人上车,传出去后也不过是御史台接连参她好几本的后果。 比这荒唐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 但绿漪的话提醒了她。 她如今重活一世,想走和前世不同的路,护住大齐的国运,那她要做的不只是对付顾氏。 她若还是以前那个行事毫无忌惮的刁蛮公主,如何护住大齐国运? 顾氏之人为何沽名钓誉,那神医又为何费尽心思把自己装成悬壶济世的圣人? 因为只有先赚取声名获得世人信任仰慕,才能换来众人追随。 只有众人追随,她说话做事才有分量。 才会有更多人信她而不信顾氏。 要想彻底瓦解顾氏根基,她必须先改变自己。 沉默半晌后,魏思音抬眸望着绿漪,眼里泪光已经散去,目光灼灼,“绿漪,你说得对。” 绿漪见公主竟然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心里很是欣慰。 “你出去帮我给凌寒带句话。” 绗?0绔?鑺辫惤浼兼6 魏思音细细琢磨后才道,“就跟他说,今日的事我回宫会给他一个说法,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绿漪心道,公主对凌内侍竟如此上心。 连回宫这段路程都等不及,定要先将人安抚住了才能放心。 “好,奴婢这就去。” 绿漪下了车子,快步走到已经安顿好了阿离主仆翻身上马的凌寒身前。 凌寒见到是她,就知是魏思音有话说给他听。 他勒住缰绳俯下劲瘦有力的身子侧耳倾听。 绿漪凑上去压低了嗓子,“公主说了,今日在楼中的事待她回宫后会亲口给你解释,请你不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 没听到这话还好,如今听着这四个字,凌寒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双眼眸冷若寒星,眼神利箭一般射向绿漪,给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请绿漪姑娘帮卑职回禀公主,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事,卑职理应如此。” 他将“理应如此”咬得特别重,冰冷的嗓音里透出阴沉怒意。 这要不是还有别人在,他得给魏思音留几分面子,他怕是就要冲进车厢质问她了。 敢情在她眼里,他因顾沅所受的屈辱,因她的无情利用时刻煎熬,这些都是他在妄自菲薄?他会痛苦,那是因为他不明事理,都是他自找的? 而她贵为高高在上的公主,能让宫女来传个话,已经很大度,很为他着想了? 凌寒掩在面具下的嘴角自嘲地扬起。 是,她一点错都没有。 她是主,他是奴,本该如此。 他一个奴才却妄想在她心中占上一星半点的地位,还想和她的未婚夫平起平坐,这是僭越,是他痴心妄想。 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让他不要妄自菲薄,而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再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才是吧? 有青铜面具挡着脸,绿漪看不见凌寒的脸色,却能感受到他气得要死只是在强行压抑心中怒火。 她都怕她再待下去,凌内侍会忽然拔刀,赶紧回过身小跑着上了车。 车帘掀开又放下,魏思音睁大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凌寒听后有没有心情好一些?” 绿漪惊魂未定地捂着胸脯,朝她摇头,“公主,不知为何,凌内侍听到奴婢带去的话好像更生气了。他,他刚才似是要生吃了奴婢似的。” 魏思音懵了,她也是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嘴里嘀咕着,“怎么会呢?我明明没说讨他嫌的话啊。” 绿漪迟疑了一下,好心提醒道,“奴婢觉得,是公主那句让他别妄自菲薄惹的祸。” “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吗?我是想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没有他想的那么卑微,他为何反而要生气?” 魏思音是真的十分苦恼,懊悔和不解的情绪都要从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自幼受娇宠,除了顾氏的人之外,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好听的话她听得太多,又从来都是别人照顾她的情绪,即便很多时候是她做错了事,她仍然被人捧着供着,以至于她想放下身段去哄凌寒开心,也始终不得其道。 “公主,奴婢并不知道您和凌内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奴婢和凌内侍同为奴才,自认在一些事情上能和他有同感,所以就斗胆揣测一下他的心境。” 绿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才接着往下说: “妄自菲薄指的是过分看轻自己,因此感到自卑,明明在别人眼里能配得上好的待遇,却自己觉得不配。 但凌内侍在您面前只是个奴才,他就是比您卑微得多,不论谁看都是如此。 为人奴者,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能清楚地认识自身处境,才不敢心存奢望。您请他不要妄自菲薄,他只会觉得您不在乎他的处境,也不懂他真正所想。” 魏思音豁然醒悟。 凌寒听了她的话更加生气,这不是他的错,反倒是她从一开始就说错了。 他的卑微不是他自身的认知带来的,而是他为奴的身份,还有她之前多年对他的漠视造成的。 她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反过来把错推在他身上,他怎能不气? 而他只是不阴不阳地讽刺她一句,他脾气已经够好了,这要换作是她,一定都气炸了。 想及此,魏思音深深抽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握住绿漪的手,“绿漪,你在揣测男人心思上比我聪明多了,以后你多教教我!” 闻言,绿漪先是嘴角一抽,然后羞得脸都红了,好好一件事,被她家公主这张嘴一说,怎么就变得这么荒唐了? “公主您小点声,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奴婢的脑袋都保不住!” “好,都依你,等回宫后我就拜你为师。” 魏思音言笑嫣然,看着绿漪的眼里亮晶晶的,绿漪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不好意思道,“公主这么说就是要折煞奴婢了。” “折煞什么?我以前就是妄自尊大,明明自己犯蠢还不肯听身边人的劝告,也难为你们仍然不离不弃忠心相护。”魏思音的笑容里夹杂了几分苦涩。 她魏思音为人浅薄,悟性又差,唯独福气深厚。 有疼爱她的父皇祖母,真心待她的宫人,还有一个虽然被她深深伤害,却仍然在她身边,没有弃她而去的凌寒。 就凭她做过的事,他能选择留下已是情深义重,是她太过贪婪,急着要他忘记过往。 有什么好急? 只要他还在,她们就有将来。 车队快速行驶。 正逢阳春三月,经过一条两边种满桃花树的巷子,魏思音透过车帘的缝隙瞧见那漫漫绯红,她心念微动,伸手挑起帘子命绿漪支开窗门,朝外看去。 恰好凌寒骑着马就护在她窗外,见她不安分地露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眸子,忍不住低头望了她一眼。 头上有落在繁枝上的飞鸟不知何故受了惊,蓦然展翅而飞,摇落了一树花瓣。 那纷纷落落的绯红都落在他身上,精悍森冷的鬼面也仿佛被花瓣染红,衬得他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光清洌如雪。 这幅情景暧昧旖旎,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魏思音心里一颤,又把脑袋探出了些似是要和他说话。 凌寒却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跑到她看不见的前方去了。 第21章 成全你,退婚吧 魏思音好不委屈,抽泣着道: “阿沅哥哥不知,我之所以命女官掌掴钱嬷嬷,是因为她今日在舒云宫说的话,都被皇祖母的人听去了。皇祖母她最忌士族声望过盛凌驾在皇族头上,钱嬷嬷那以我长辈自居,还要代我管教宫人的话传进她耳里后——我是怕皇祖母以此为由向顾氏问罪,才先行出手罚了钱嬷嬷。这样一来,皇祖母就不好事后再发作什么了。” 顾沅脸色瞬间变了,眼中疑虑重重。 沉默半晌,他才低声问,“你怎知舒云宫有太后的人?” 魏思音仰着苍白的小脸殷切地看着他,“是今日早上我在兴庆宫为贤妃娘娘求情时,皇祖母亲口告诉我的。她和我说,她之所以同意凌寒留在我宫里,是因为舒云宫有她的人替她看着凌寒。” “这个人究竟是谁?”顾沅的瞳孔紧锁,攥住魏思音的手问。 魏思音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他的手,眼底流露出淡淡厌恶之色,再抬眸看向他时却又恢复原样,满眼里都是懵懂少女对情郎的百般信任。 “我问了皇祖母,她不肯告诉我,只说有这人护着,凌寒即便真是身份存疑也绝不可能伤了我。” “而我不让钱嬷嬷带走凌寒,也是因为皇祖母发了话,她还说眼下案情诡谲,她信不得内侍省和天牢,怕那里的人被幕后黑手买通要将凌寒灭口,让他留在我的舒云宫正好。” “我也是想着,要是这时候顾氏做主把凌寒押去了天牢,那要是让皇祖母对顾氏起了疑心,可怎么是好?” 说罢,魏思音拽着袖子,娇怯怯地望着顾沅,语气里带着哭腔: “事出紧急,阿音来不及知会阿沅哥哥,所以才自作主张如此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但阿音是一颗真心为你,为顾氏。阿沅哥哥若是不肯原谅阿音打了你乳母,还要计较阿音当众伤了顾氏颜面,也无法摆平顾老夫人和顾夫人对阿音的成见,那,那……” 她说着纤长眼睫一眨,伤心欲绝般掉下眼泪,喃喃低语: “那我也别无办法,就当阿音是和阿沅哥哥此生无缘。阿音只能含泪祝阿沅哥哥另觅良缘琴瑟和鸣,自己终生不嫁出家为尼,一辈子为顾氏吃斋念佛。” 顾沅当真没想到她能说得出这种话。 他方才以婚约作要挟,她当真说弃就弃了? 还说要为他出家终生不嫁? 她要真是如此做了,那爱她如珍宝的大齐国君和太后娘娘岂不是要恨死了顾氏,他还如何借她之力获取国君信任,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站上权力的巅峰处? “阿音,你千万别冲动。” 顾沅几乎是立即转了口风,当真如魏思音猜的那般软下语气,柔声安抚道,“祖母和母亲那边,有阿沅哥哥我去说。你是个为顾氏着想的好姑娘,我怎可能弃了你另娶别人?” “阿沅哥哥既是端方君子,又是大齐的臣子,绝不能误了你一生,更遑论让你出家为尼?你可是公主,我定要护你爱你一辈子,才是既不负了你的心意,又全了我对皇上的忠心。” 魏思音听着“端方君子”这四个字,却觉讽刺至极。 一个反贼乱臣,也敢言君子、配谈忠义。 若是以前的她听到他这番话,定要感动万分。 可现在,她却只是冷眼旁观顾沅跳入她布下的陷阱,看着自以为聪明的他是如何机关算尽,最终却亲手葬送了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的顾氏大业。 杀人之前要先诛心,这可也是前世顾沅教给她的。 这一世,她要把他对她的“好”,一个不差的全都还回去。 “阿沅哥哥,你待我的真心,我都明白。可经过今日早上在兴庆宫,我想帮你指控贵妃,却反过来害了贤妃娘娘的事后,我就觉得,我真是太笨了,愚蠢到不配当你的妻。” “你和钱嬷嬷说得都对,我虽贵为公主却毫无德行可言,又没什么才情,根本就配不上举世无双的你。” “我是个自私之人,可唯独对阿沅哥哥你,阿音舍不得自私,只想要你好。那既然我配不上你,不如放手。” “你这么厉害,理应找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明过人又恪守女德的帝都贵女。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被你迎娶进顾氏家门。” “待回宫之后,我就去和父皇还有皇祖母说,这门婚还是退了吧!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们怪罪于你,这都是我的错,我会自己承担。即便之后我成了帝都的笑话,我也绝无怨言。” 魏思音借着抬袖拭泪的动作掩饰住嘴角顽劣恶意的笑,在他看过来时朝他露出的仍是充满眷恋仰慕,又满含卑微伤悲的眼神。 就仿佛于她而言,他顾沅就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 而她卑微如蝼蚁,连仰望他都不配。 顾沅见她神情和语气都无比真切,心里得意之余又十分焦急,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当真去向皇上和太后悔婚,那他顾氏的大业可全都毁于一旦了! “阿音,以后万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顾沅在此立誓,此生只娶你一人为妻。你也知我们顾氏门风清正,祖母和母亲都绝不是不讲理之人,待我将你的苦衷讲与她们听,她们定会谅解你。” 魏思音听后却垂着脑袋,那沮丧之意溢于言表。 顾沅看了急道,“阿音,你怎么不肯看阿沅哥哥?难道你不信我?” 只听她声音娇得和什么似的,软软糯糯道,“阿沅哥哥,你当真只想要我一人?” “当然!”顾沅为了哄她,什么话都肯说,“我绝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这辈子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思音柔声道,“那好,你当着我的面,以你的子嗣运再起一遍誓,说你若违背誓言,那你终生无后!你起了誓,我回宫后就不说要悔婚的事,不然要是你摆不平两位夫人又反悔了,那我该多伤心啊。” 她的语气娇俏可人,可听在顾沅耳里,她就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毒的话。 让他以子嗣运起誓,若违背誓言就终生无后? 她竟想让他断子绝孙,真是歹毒至极! 他被激得脸上面无血色,身子也在隐隐发颤。魏思音看着他起伏不平的胸膛,眸光惊慌如小鹿,“难道阿沅哥哥不愿意起誓吗?难道说,你刚才对我发的誓,都是哄我的?你心里已经动了另娶的念头?” 顾沅板起脸,又开始义正辞严地教训她: “阿音,你能不能懂事点,子嗣运何其重要,怎能随便拿来发誓?这不合礼法!” 魏思音觉得他真够可笑的,刚才是他自己吵着要立誓,大言不惭地说一辈子非她不娶,要和她白首偕老。说得掷地有声,实则不过是把自己说出口的话当成泼出去的水,觉得她好骗而已,做不到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现在她不过让他拿子嗣运做违背誓言的代价,他就怕了,不肯了,还拿礼法来跟她说事,她怎么没听过礼法里有这么一条? “阿沅哥哥是守礼之人,理应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说法,拿自己做不到的事立誓,那才是违背了礼法和道义,以后要遭天打雷劈的。” 魏思音抿着嘴露出一副小姑娘赌气般的娇软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每个字都扎在了他心上,毫不留情差点把他道貌岸然的遮羞布都给扒掉: “我相信阿沅哥哥你不会是立了誓却做不到的小人,更不会是明知自己做不到却拿誓言来哄骗姑娘的奸诈恶人。我让你拿子嗣运起誓,正是因为只有拿重要之物起誓,才能证明你的真心。你若是真能做到信守誓言绝不背叛,那苍天在上鬼神有眼,你的子嗣运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有什么好怕的?” 顾沅被她说得心慌意乱,眼里闪烁不定,愣是不敢和她对视。 “除非阿沅哥哥的心压根就不诚,你就是在骗我。嘴上说不嫌弃我,此生只想要我一个,心里却认定我不是良配。” 魏思音是从小被大齐国君和当朝太后娇惯着长大的,说她是被供奉在深宫之中,大齐举国上下最璀璨夺目的明珠也不为过。她强硬起来时,完全褪去了以往在顾沅面前的小女儿情态,身上那股子高贵坚韧的气度,凌厉如带刺玫瑰,咄咄逼人地压制着他的气场。 “所以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你们顾氏果真是嫌我配不上做你的妻,已经在私下物色别的闺秀了。阿沅哥哥,我很伤心。但即便如此,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我也不想怨你什么,我只想放手成全你。” 魏思音撂下这话,便毅然决然要朝雅间外走去,顾沅一看她去得如此决绝,当即就慌得不行,拉住她的袖子道,“阿音,你怎如此固执,我何时骗过你?” 何时骗过她? 当然是从始至终,每时每刻都在骗她。 “阿沅哥哥也不必再说言不由衷的话,我不忍看你被夹在家族和我之间左右为难。我这就回宫去和父皇言明,请他毁去我们二人的婚约还你自由。” 说罢魏思音胳膊一用力,竟是一把就将他甩开。 第22章 阿沅哥哥护送你出去 顾沅被甩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文弱贵公子,真要比起力气,还不如小时跟着凌寒学过武的魏思音。眼见拦不住她,又怕她出了这道门就真回宫去见皇上,他急得满头大汗,只好抛了心中顾虑,大声道: “我顾沅愿以子嗣运立誓,此生只娶大齐嫡长公主魏思音一人!” 闻言,魏思音嘴角浮出森寒冷笑,终于缓缓转过身,低着头看着跪趴在地好不狼狈的顾沅,隐隐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好,只要阿沅哥哥愿意立誓,那我就信。” “阿音,你这下终于放了心,回宫后不会再提什么悔婚的事了吧?”顾沅带着怒火问。 魏思音笑道,“当然不会,我怎么会舍得真让阿沅哥哥娶别的女人?” 她当然不舍得放他自由,让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为顾氏开枝散叶,然后一窝子反贼关起门来,暗中策划着该如何颠覆她魏氏的大齐皇朝。 这一世,她定要他顾沅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想要的一切都被他亲手葬送,就连他的家人他也一个都护不住,让他自恃身份雍容倨傲的祖母和母亲成了罪臣之妻,尊严扫地沦为贱籍,这才是他应得的好。 顾沅轻松一口气,看着魏思音的眼底也染上一抹探究。 她在他面前仍然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但他怎么觉得,她好像变得聪明些了? 凭她的愚蠢,总不能是自己开了窍,一定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他不放心地叮嘱: “阿音,有太后的人看着,阿沅哥哥不得不把凌寒那卑鄙小人留在你身边,但你定要万般小心,绝不能私下见他,更不能将他颠倒黑白的那些话信以为真,明白吗?” 魏思音点头,“我明白。” “你之前写给我那封信,上面说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危险。阿沅哥哥不是不相信你的头脑计谋,只是贵妃的人都太无耻阴险了,你如此单纯天真的人,万一被骗了去……” 顾沅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 他刚要发怒,呵斥摘星楼的伙计为何如此没眼力见的来打扰他和公主,却见一名身材颀长的玄衣鬼面卫站在门外。 一张青铜面具挡着来人的脸,可不知为何,顾沅却觉得此人看上去分外眼熟。 魏思音稍往左侧一站,挡住了顾沅的视线。 她知道这个鬼面卫就是凌寒,低声问道,“何事?” 凌寒看到她的动作,心里却认定了她是担心他对顾沅出手,所以用她的身子挡着顾沅。 如此护着,还真是情深。 而他开口时声音低哑淡漠,“禀公主,一楼有两名客人发生争执,他们带的侍卫动起了手,刀剑都用上了,卑职怕他们闹大了冲撞了公主,请您从后门速速撤离此地。” 魏思音顿住。 她蓦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摘星楼内好像也发生了这件事。 当时替她打理摘星楼的刘掌柜是报官处理,之后又让那两名客人各赔了一笔天大银子充作“修缮费”,总之是狠敲了两笔竹杠。 但客人为何动起手的缘由,她却并未询问。 因为前世的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她只在乎她的阿沅哥哥。 顾沅听说摘星楼里有人动手,眉头紧皱,下意识就用质问的语气道,“阿音,你的摘星楼是何等尊贵清雅之地,怎能容粗野之辈在这里动手?” 他那语气中的傲意,让凌寒很是听不惯。 就好像摘星楼里客人打架,会脏了他顾世子的脚,辱没了他的身价似的。 想到魏思音百般维护讨好的男人,就是这般沽名钓誉自恃清高的伪君子。 再一想到她也正是为了顾沅这种人,将他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却管不住自己那颗下贱的心,即便被她千般羞辱,还要担心她私下来见顾沅,会中了顾沅的圈套,眼巴巴地跟过来。 想及此,他心里好像有一大坛酸醋被打翻了,闹得他是憋屈至极,忍不住冷嗤一声。 顾沅身为世家贵公子,耳朵很是灵巧,眯起眼来盯着那似乎在用轻嗤表达对他言语不屑的鬼面卫,傲气凛然,“阿音,你手下这些侍卫也太没规矩。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他来置喙?这样的奴才,就该严惩!” 凌寒藏在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冷冷勾起,他自虐般盯着魏思音,就想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为了她的心上人,再一次斥他罚他,把他踩在脚底。 魏思音看到凌寒露在面具外的阴冷眼色,心道坏了。 她带凌寒来,本意是想告诉凌寒,她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却未曾想到顾沅这张臭嘴会轻辱凌寒,还逼着她当面惩戒凌寒。 至于凌寒刚才不轻不重哼的那一下,就自动被她忽略了。 她就是这么偏心,喜欢一个人时就是毫不保留的偏爱,那个人怎么做都是对的。 别说是凌寒哼了一声,就是凌寒冲过去一掌把顾沅打出窗外,她心里都要觉得,她家凌内侍真是英勇威武,打起人来身姿如此飒爽好看,不愧是她心尖上的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还要利用顾沅完成她的计划,现在不能让顾沅看出她完全偏向凌寒。 “阿沅哥哥,你说什么呢?”她只好装傻充愣,转头朝顾沅眨巴着眼,“这个侍卫刚才也没说话啊!你听错了吧?” 顾沅气愤道,“我耳朵没毛病,明明听到他冷嗤一声!” “冷嗤一声?” 魏思音歪着脑袋,一脸困惑不解,顿了顿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这种声音吧?” 说着她打了个喷嚏。 顾沅愣在那里,就连凌寒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思音。 “那不是他发出的声音,是我刚才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魏思音的脸皮极厚,被这两人用这般看三岁小儿的眼神看着,她也毫不在乎,把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反正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顾沅瞪着她,脸上好像写了几个大字,你是不是当我傻? 但有了刚才魏思音闹着说要悔婚的举动,他这时候也不敢逼得太过,只能忍气吞声道,“阿音,你身边的人真该好好管教了。他们对我无礼也就算了,但若是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日后欺辱了你,我可是不依的。” 他这假惺惺的话让魏思音一阵恶寒,胃里仿佛有酸水翻涌,险些就吐了出来。 明明是自觉被冒犯,想抓住这个机会让她惩治手下人为他出气,却反过来说是为她好。 如此心口不一,真是虚伪至极。 她前世当真是瞎了眼,才看上这种人。 “好了,楼下都打起来了,据说还动起了刀子,这不是计较的时候。”她也用为顾沅好的语气劝道,“还是咱们的安危最重要,阿沅哥哥你这么有大局观,一定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是不是?” 顾沅被她噎得猝不及防。 向来只有他跟她谈大局讲道理,说她不懂事的份,现在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居然反过来教训起了他? 不满的戾气凝聚在眉心,待要发作时,他终究还是忍住,“好,阿沅哥哥护送你从后门出去。” 魏思音听了强忍着才没翻白眼。 “顾世子一个文弱公子,要论力气还没我家公主大,您是打算拿顾氏的名声,还是要拿嘴皮子护送公主呢?真要论起来,理应是公主和她的侍卫护送您出去才对吧!” 咦,是哪位英雄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说话的人自然是凌寒。 他冷眼斜视顾沅,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他完全鄙夷顾沅的蔑视之情却呼之欲出。 顾沅一张俊脸都快涨成猪肝色。 第23章 我只听公主的话 这个侍卫简直嚣张到无法无天了,刚才他说话时就拿冷嗤顶撞他,如今居然还敢明着讽刺他? 想他顾沅身为宁国公府世子,顾氏这一辈嫡系的嫡长子,又是世人口中的无双公子,他是何其尊贵之人,哪里容得下一个靠武艺为生的卑贱侍卫在他面前放肆? “你放肆!本世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姓甚名谁,又有何依仗,才敢如此辱我!” 顾沅顿住脚步满身怒气,抬手就要掀了他脸上面具,而凌寒就站在那儿分毫未动,等着他来掀。 一只娇嫩的小手按住了顾沅。 “阿沅哥哥,快走吧。”魏思音看着他的眸光淡淡的,却莫名给他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明明她什么情绪都没表露出来,明明她像往常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可她的眼里又好像根本就没了他这个人的身影,就仿佛,他顾沅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片刻愣怔,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响。 魏思音知道凌寒的功夫有多好,别说是底下那些乌合之众,就是她今日带出来的那十几名在宫中禁卫中武功算是拔尖的鬼面卫合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所以她自然不怕楼下的人打上来,但她为了护着凌寒,让顾沅无暇再追究凌寒的身份,装出一副极害怕的样子,泫然欲泣道: “阿沅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管他一个侍卫长什么样!待会儿要是楼下那群人真的打上来,或是有心怀不轨的贼子装作客人争执,实则就是知道你我在这里见面,奔着你我的命来的。我们在这里多说一句话,那都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顾沅最是惜命,他将来可是还有大业要完成,怎么能把自己折在这里? 被魏思音这么一说,他赶紧收回手,还对魏思音吩咐道,“怎么就他一个在这里?其他的鬼面卫呢,还不把他们都叫上来护着我们。” 凌寒看他那怕死的模样,又是一声张扬不羁的冷笑。 他丝毫不怕得罪顾沅,更不怕身份暴露。就算顾沅当即发现他就是罪人凌寒,出了门就命人把他押入天牢,甚至直接拉他去菜市口问斩,他都不会畏惧半分。 他就是看不上顾沅仗着魏思音的爱慕有恃无恐,用一张巧舌信口雌黄,哄得魏思音拿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当了宝,放下公主之尊处处护着捧着,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给顾沅看看颜色。 他受不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对一个不值得的人错付了真心。明明她的真心是天下最难得的宝贝,却要被顾沅当做不值钱的玩物随意摆弄。 他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对这种伪君子不屑于多说任何,可如今顾沅就在他面前用一张嘴哄骗他的公主,他怎能忍得住? “顾世子,鬼面卫是皇上亲赐给长公主的护卫,只听她一人的命令。您怕死想得鬼面卫的保护可以,但您得先求得公主同意,而不是直接越过她来差使鬼面卫,更不能身为臣子却对公主言随意呵斥,闹得您好像有资格教她如何指挥她的奴才似的,这可是大不敬。” 哪怕魏思音不喜他说这些,还会因为他说了这番话恨他怨他,怪罪他让顾沅不快,他也要说。 凌寒说完之后,看着顾沅濒临暴怒的神色,就等着魏思音帮着顾沅来呵斥他。 却没想到,魏思音并未说他半个不字,只是拉着顾沅道,“鬼面卫训练有素,他们守着所有能登上五楼的入口,此时也定分出人去为我们清理离开的路了。做这些都需要人手,这比让他们护在我们身边更有用。” 顾沅双手紧攥成拳头,指甲都抠进肉里。 果然如魏思音所说,这一路上她们并未碰见半个闲杂人等,等从后门出了摘星楼,顾沅由他留在楼外的顾府侍卫护着要踏上马车时,他忽而顿住脚步朝魏思音道,“公主,臣有话和您说。” 魏思音走过去时凌寒贴身跟着,顾沅看着凌寒冷声道,“本世子要单独和公主说话,你退下!” 凌寒站着不动,毫不相让地扬起头颅,仿佛是在用鼻孔对他说话,“卑职只听公主一人之命。” 魏思音喜欢惨了凌寒这副高傲的模样,她扭过头看向他的眼里都放着亮光,但再转头朝顾沅看去时,却敛去了所有。 “你后退半步等我。” 她对凌寒下了命,然后走到顾沅身前,把耳朵凑过去,意思是有什么就在这里说。 顾沅额前青筋都要暴起,却见她给他使了个隐晦的眼色。 霎时,他的气都消了。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自从那个鬼面卫出现后,魏思音所有反常举动的缘由。 第24章 公主又在作妖 贴近魏思音耳边,顾沅把声音压到最低,“这个鬼面卫是太后的眼线?” 魏思音低声答道,“不是。方才在摘星楼,我和阿沅哥哥说得都是真话,皇祖母并未告诉她安插在舒云宫的人是谁。” “那你为何这么护着这个侍卫?”顾沅沉下眼眸,话语里不可抑制地带着浓浓怒气,“他如此辱我——” “我也不确定,但我怀疑,他是父皇的人。” 魏思音毫不心虚地在顾沅面前瞎掰。 她知道,顾沅的疑心病很重。 他心里有鬼,待她并不是真情实意,所以就特别怕他的心思有朝一日被人看出来。 早在前世时他就怀疑过,她身边有皇上和太后的人,每一次她们私下见面,这些人都跟着她来监视他。所以他每回和她说话,都要让她屏退所有下人。 而鬼面卫本就是皇上从宫中禁卫里选出的人,他们中若有人替皇上做事,那也再正常不过。 因此她这么一说,刚好契合了他内心的猜忌。 果然,顾沅毫不怀疑地信了,眼里还有一抹被天家提防的不爽转瞬即逝。 他丝毫没有想过,魏思音是在骗他。 因为在他心中,他就是魏思音的天,是比她的命更重要的存在,她绝不可能真的把一个侍卫看得比他更重。所以她定是像她所说一样,是怕她的父皇对顾氏生出不满,才在她父皇的眼线面前像变了个人,即便那侍卫对他百般冒犯,她也并未惩戒。 但顾沅自己今日丢脸了,心里一股火没处撒,还是要出在她身上,“你既早就怀疑他,为何不提前提醒我?害得我在他面前说了那些话!” 魏思音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被他训得不敢回嘴的自责表情,眼眶又红了起来,“对不起,我太笨了,我本来想在钱嬷嬷进宫时告诉她这件事的,但我,我不小心忘了。” 忘了? 看来也没变聪明,还是那么蠢!他就不该高看她。 顾沅冷冷留下两句话,“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务必第一时间找人传话给我。回了宫,莫要再自作主张拖我后腿,贵妃更不用你去对付,你只管在舒云宫待着就好。” 说完,他就转身上了车,一句温存的话都并未与魏思音说。 魏思音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顾氏的车队离开,身后传来凌寒的冷笑,“公主在大街上像望夫石的给谁看呢?也不嫌丢人。” 她转过身时,却让凌寒十分意外。 原以为她是被顾沅甩了脸在哭,却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好像还很是开心,也不计较他的出言不逊,笑呵呵对他道: “走,咱们回摘星楼。” 他愣着,“不回宫吗?” “回宫作甚?我是摘星楼的东家,里面出了事,我亲眼看到也不管?那和油瓶倒了不扶,又有何区别?” 她歪理一大堆,说得头头是道,实则就是难得和凌寒一起出宫,心里很是新鲜欢喜,想多拉着他待一会儿。 魏思音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愣在原地,嫣然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这是在宫外,她却对一个侍卫做出这等动作,也不怕遭人诟病。凌寒真不知她小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又怕她再做出更荒唐的举动来,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就这么回了摘星楼,两排鬼面卫为她们开路。 大堂拐角处,一位身着蓝衫蓄长须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看到魏思音时屈膝跪下,“卑下见过长公主!” “刘掌柜,别来无恙。” 魏思音微笑着说完,亲自弯腰去扶他起来,倒是让刘掌柜受宠若惊。 他是已故皇后娘家的忠仆,这摘星楼自开业以来就一直是由他打理,以前也见过公主几面。但每次相见,公主都是高高在上,从未正眼瞧过他,更遑论亲手扶他? 但刘掌柜不敢掉以轻心,刚才那顾世子走出门时的阴沉神色他也看到了。公主这么在乎顾世子,怕是要为了顾世子向他这个掌柜兴师问罪来的,因此作揖问道: “不知公主折返,可是有话要吩咐卑下?” 说罢,他就等着魏思音发怒训斥,却听魏思音语气和软亲切,“方才鬼面卫向我禀报,说一楼有两个客人起了争执,他们随身带的侍卫还动起了刀枪,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魏思音略顿了一瞬,娇脆的好听嗓音微微发冷,“本公主倒想知道,是哪几个不长眼的,竟敢坏了摘星楼的规矩,在本公主的地盘上放肆!” 刘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公主果然是嫌一楼的变故惊扰了顾世子,返回来问罪的。 “回禀公主,那两名不懂规矩的客人,一位是赵御史家的嫡孙,另一位客人是从南边来的,出手阔绰但不知具体来历。” “赵家长房有个嫡出的小公子最是皮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我知道。” 魏思音哂笑了一声,对这种只会闯祸屁用没有的纨绔不怎么关心,主要问起另一个人来,“那名从南边来的客人出手阔绰,却不知摘星楼有本公主撑腰,胆大包天敢在这里动手。由此可见,他家里应该无人当官,那就是民间富商家的傻儿子?” 刘掌柜摇头道: “卑下瞧着不像。他说话做事,都十分不拘一格,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贵公子。还有他带来那个随从,满身藏不住的江湖气,极其狂野不羁,看着就是个混道上的,和富商之家会聘请的护院也截然不同。” “哦?江湖人?”魏思音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随即定了主意,“在官府的人没来之前,我想见一见他们。” 刘掌柜愣怔着,不知公主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要问罪,直接惩治他这个掌柜和底下的伙计就是了,为何又要去见闹事的客人? 凌寒闻言眸子一暗,紧绷着伪装出的低哑嗓音,沉声告诫: “公主,江湖之人以武犯禁,危险!” 魏思音笑着看他一眼,虽未说话,但她眼里的戏谑之意却真真切切,仿佛是在朝他嘚瑟地问,你不是不愿意理睬本公主吗,怎么这会子还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凌寒被她气得呼吸一乱,猛地低下头不肯再看她。 他只是怕她作死而已,可不是因为关心她,就她会自作多情胡乱联想! 第25章 奸商 刘掌柜试探着问,“公主为何要见他们?若是担心他们动武的意图不单纯,那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卑下去提点一二,让他们查明那位南方客人的底细,又何须劳动公主亲自出面?” 魏思音把头一扬,十分正经道: “这摘星楼是本公主的产业,有人在我的店里闹事,我又恰好在这儿,怎能置之不理?这店里因他们动手坏了的桌椅,跑掉的客人,这些都是损失,我当然得去看看!” 刘掌柜听着十分惊讶。 以往公主对摘星楼的营收情况也毫不在意,只拿此处当她和顾世子会面之地。 那顾世子仗着公主抬爱,也颇不拿他们这些掌柜伙计当回事,每回来都摆出一副主子的倨傲态度,仿佛摘星楼是姓顾一般挑三捡四,甚至还常带着朋友来饮酒作乐。 身为宁国公府顾氏的世子爷,顾沅又自诩是端方君子,却偏偏他有那厚脸皮,每次请客却都不给钱,都是由摘星楼来付。 顾世子还会时不时在摘星楼宴请许多他自己都认不全的寒门士子,摘星楼好酒好菜地供着,又请歌舞姬来为他们献艺助兴,待到这些人醉如烂泥才算罢休。 姓顾的拿别人的钱来做东,自然是出手大方不计代价。 这爱才怜弱,善待寒门士子的名声都被顾沅赚去了,摘星楼赔钱赔本成全了他的美名,事后还要被顾沅引导着平民百姓反咬一口,说摘星楼最是嫌贫爱富只做权贵巨富的生意,若不是顾世子德行高尚又心怀大义,寒门士子怕是一辈子进不了摘星楼的门! 刘掌柜心有不满,在公主面前也曾隐晦提起,可公主却说,顾沅是她将来的夫婿,让他们好好待客,绝不能怠慢了,更不许他们出去乱说,反正摘星楼不差这点钱。 眼下,公主却像变了个人,竟是关心起摘星楼的损失来了。 这事是如此稀奇,犹如太阳打西边出来。 “别愣着,快带我去。” 被魏思音催促,刘掌柜回过神来,只好在前面引路。 一楼大堂里此时只剩下那动手的两名客人,和他们各自的随从,其余的客人都被伙计们赔笑免单地请了出去。还有十来名摘星楼的护院打手,严阵以待地守住出口。 眼见鬼面卫齐齐踏入,众人都朝这边望来。 待到魏思音从中缓缓走出时,那赵御史家的嫡孙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臣子,臣子方才喝多了,那人挑衅在先,又先动的手,臣子绝不是故意要坏了摘星楼的规矩!” 看他吓得脸色惨白,三魂六魄都飞走了一大半似的,魏思音鼻尖轻嗤一声,暗道他没出息。 他爷爷赵御史,虽说为人迂腐满身文人酸气,但往御前一站,那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从未低过头怕过谁。满朝文武皇室贵胄,只要是犯了他眼中忌讳的,那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手里有多大的权柄,他都敢直言上奏。 就是她这个在宫里宫外横着走的嫡长公主,也没少被他参。 曾有一个月,她因为过生日时多花了点银子超了公主的规制,被他连着参了三四本,把她骂得狗血喷头,直言大齐有她这样的公主,是大齐之不幸! 她父皇看了这些奏文,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于是乎赵御史又上奏直谏,劝皇上严格教女,绝不能纵容着她胡作非为,否则将来要出大祸,大齐的颜面都会被她丢尽。 而她父皇还是不理。 赵御史便在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进言,这回她父皇不能不理了,先是敷衍般胡乱答应了几句。 眼见他还要细细掰扯,她父皇便说头疼退朝,把那赵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百官也都埋怨他,说江山社稷这么多值得一说的事,他偏揪着皇上家的小女娃娃不放,结果把皇上逼得退朝了,任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要等着明天上朝再奏了。 那之后赵御史就不在上朝时参她了,但平日他上的折子,还是从来都少不了她。 魏思音大大小小的动静都要被赵御史挑出毛病,她一度怀疑她就是吃饭时多吃了一碗米被赵老头知道了,也要在折子上参她饭量太大不知农民疾苦浪费粮食! 前世时魏思音最烦的就是赵老头,觉得他就是没事干闲得慌才不肯放过她,有参她那时间,怎么不去管管他家乖孙? 只许他大孙子不学无术当纨绔,不许她魏思音潇洒快活,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重活一世,她对赵御史的看法却变了。 他为人迂腐守旧或许是真,可在大齐灭国时,他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老头,却不惧乱臣贼子手中屠刀。 鲜血四溅人头滚落之时,惶惶群臣之中,唯有他敢挺身站出,和往日在金銮殿上直谏时那般挺胸抬头,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句一臣不侍二主。 想起这些,魏思音对痛哭流涕的赵公子倒也算和颜悦色,“本公主今日来,不是特地来与你算账。吓成这样作甚?起来吧。” 赵宁玉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却不信她当真如此宽容大度。 帝都里谁不知道,她魏思音心眼小得跟芝麻似的,谁敢犯她分毫,她睚眦必报,也就那顾世子能收拾得了她。 怕她秋后算账,赵宁玉乖觉道: “公主,臣子今日损坏的东西,愿以三倍价钱赔偿!” 怎料魏思音含笑道,“三倍?” 赵宁玉一咂摸她这语气,心里颤悠个不停,试探着问,“那,五倍?” 魏思音微笑着摇头,然后伸手比了个十,“你赔十倍,他再陪我十倍,这笔账就算清了。怎么样,很公平吧?” 赵宁玉险些晕厥过去。 “不可吗?” 魏思音笑着问,她身后,数名鬼面卫的乌金刀蓄势待发。 赵宁玉勉强挤出一分僵硬笑意,“可,很可!臣子毁坏了公主的东西,这是臣子应赔的!” 魏思音满意地点头,然后命刘掌柜带他下去签字画押。 凌寒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暗道,他家公主的心啊,真是一日比一日黑了。 以前是又坏又蠢,现在不知怎么,竟是变得精明了。 瞧她这副又坏又精的样子,若不是生在皇家,让她去当个奸商,她怕是能把整个帝都的银子都装到自己口袋里! 魏思音不知凌寒的心声,她定定地看向那名南方来的客人。 第26章 南羌来客 那名南方客人皮肤偏黑,像在日光格外充裕的地方长大的,生得倒是男子中少见的秀丽,就是那双眼眸很冷,冷得和她家凌内侍朝她耍脾气时有一拼。 而他身侧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脸横肉,从眉心处到眼尾还横着刀疤。 真如刘掌柜所言,一看就是个混江湖的亡命徒。 这两人就直愣愣地望着她。 凌寒觉得这二人眼神不善,护着魏思音拔出刀来指着他们,“见到公主,缘何不下跪?” 那秀丽青年这才回过神似的,慢吞吞带着侍卫跪下。 魏思音问他,“赵家小公子哪里惹着你了?为何让你的侍卫与他的人动刀子?” 秀丽青年稍稍抬头,那双眼里泛起的冷意,令她想起毒蛇。 凌寒比她更敏感,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一阵让人遍体生寒的异样气息。他冷下眼眸,这家伙若敢对他家公主轻举妄动,那今日他手中这把乌金刀便要见血了。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又将魏思音往他身后拽了拽。 魏思音心里这叫一个受用。 在宫里凌寒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出了门遇到事了,他却这般护着她。 她家凌内侍真好,待回宫了,她定要加倍对他好。 就是放下公主之尊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用一件件事滴水穿石地打动他,求他原谅又如何? 这天下男子中,只有凌寒配她如此。 “那个姓赵的说,帝都里有个绝世神医,在城东开了家济世堂,救死扶伤,妙手回春……”青年的嗓音清亮,发音腔调却有些艰涩难懂,像是异族之人。 魏思音心里顿时一颤。 他说的这位神医,正是她派人在查的那名伪医。 此人和顾沅沆瀣一气,凭着他们自导自演的贡酒下毒案,在宫中崭露头角,自己解了自己制的毒,却力压太医院众人,入了她皇祖母的眼受到奖赏犒劳,从此名声大涨,连带着他开的那家医馆也门庭若市,每日来求医问药的病人都能排出几条街去。 可这些慕名而来的人并不知,济世堂里没有悬壶济世的神医,只有一个吃人血馒头,用医术加重患者病症,以此赚取高额医药钱的大恶之徒。 “他,哪里是什么神医?” 青年眸色狠戾,像是要将神医的头拧下来那般比划了一个凶狠的动作。 刚才魏思音得知摘星楼大堂里有人闹事时,冥冥之中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这份直觉促使着她亲自过来询问。 果不其然,亲自跑这一趟,让她寻着了这个似是和神医有仇的异族青年。 若是他知道那神医的底细,定能为她的计划献上极大助力。 魏思音对围在她四周为她护卫的鬼面卫道: “你们去守住外面。” “这两人身份不明……” 魏思音伸手一指凌寒,言语之间是无以伦比的信任,“有他在,本公主不会有事。” 于她而言,他的身边,就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有他在,她再无什么可惧。 凌寒听到她这句话时瞳孔蓦然紧缩。 她竟然放心只留他一人在身边? 他定定地转过头望着她,眼底翻涌着的复杂情绪,是他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永远只因她一人而起的情意。可他却不愿让魏思音看出来,很快就低下头,只是右手拇指朝下移了一寸,死死搭在刀柄上。 若是待会儿这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会在第一时刻拔刀出鞘。 别说只有这两个人,就是有万箭齐发,他亦能护住她,不让她伤上分毫。 但他不愿承认,他这般在意她的安危,是因为还没对她死心。 这只是因为她是主,他是奴。 因为他虽只是一名内侍,却也是大齐的子民。 因为当年义父曾受过先皇后的恩情,所以他要来偿还。 总之,他有万种理由,但这些都和他的心没有半分干系。 鬼面卫还有些迟疑,但见魏思音铁了心如此,他们又习惯了她说一不二嚣张跋扈的性子,不敢忤逆她惹她动怒,便都退了出去,依她所言门神似的守住大门,想着待会儿里面要是有不好的动静,凭他们的身手再杀回去,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魏思音又对还站在大堂的几名摘星楼伙计道,“你们去找刘掌柜,帮他一块算清楚损坏东西这笔账。” 摘星楼虽然是她的产业,刘掌柜是她母后的人,亦对她忠心耿耿,但这不代表他手下这么多伙计里,就没有顾沅安插进来的人。她连她身边的鬼面卫都谨慎待之,又怎能容这些人旁听? 那几名伙计能被选中在摘星楼服侍,都是经过刘掌柜细心调教,极有眼力见的人精。他们如何看不出公主是有话要单独问那名客人,当即便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于是大堂内就只剩下魏思音、凌寒和那对看着就很不好惹的主仆俩。 魏思音敛住心神,沉声问青年: “你为何听不惯他的话?帝都里有神医,与你何干?” 闻言,青年露出极尽讽刺憎恶之意的笑容,紧盯着从凌寒身后探出脑袋的她,一字一顿道,“他也配被称为医者?他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混账,罪该万死!那小子抬举这么一个狗玩意儿,我听不惯就让人揍他,就这么简单。” 魏思音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 青年看她的眼里满是戒备,不说话。 “公主问你话,不答就是抗命!” 凌寒的刀尖送到他鼻尖,他身旁那刀疤脸汉子眼里煞气一现仿佛要动手,而凌寒只是极轻极淡一眼扫来,犹如清风拂面,刀疤脸喉结滚动,额上却滴下冷汗。 这是高手之间才有的气息洞察,刚才那一刻,刀疤脸被凌寒的气场彻底压制。无需出手过招,他那从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直觉便告诉他: 面前这个人,他打不过! 刀疤脸和那秀丽青年对视一眼,青年再看向魏思音时神色中的戾气褪去了些许,就像一条鲜艳张扬的毒蛇安静地蛰伏了下来,用他那怪异艰涩的音调缓慢道: “我从南羌来大齐,没有汉名,熟悉的人都唤我阿离。” 听到他是南羌来的,魏思音眼里闪过了然,这样就什么都对得上了。 第27章 杀母屠村 前世神医所为败露后,大理寺的人在济世堂找到一本用南羌文字写成的医书。 说是医书,但经过认识南羌文字的行商翻译后,才知道上面罗列着各种经过炮制后有稀世剧毒的药材,其中有不少都是大齐疆域里没有的奇花异草,想必这些用来入毒的植物都是生在南羌一带。 南羌善毒,无人不知。 魏思音当时便猜测,这位号称曾云游四方博取各地医家所长的神医其实是从南羌异族人那儿学来的毒术,然后回到帝都为了自身的贪欲祸害同胞。 如今她的所有猜测都由这名南羌青年的出现证实了。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神医在帝都为祸已久,为何帝都其他的医者并未识破他的阴谋诡计,因为他所赖以使用的各种毒物,都不是中原医学的产物。 再加上他道貌岸然的外表,言行中时时刻刻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颠倒黑白操纵人心的手段炉火纯青,以至于就连那些精通药理的人都受其蒙骗,糊里糊涂地将他供上了神坛。 她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揭穿神医的真面目,此人和顾沅狼狈为奸,他不仅是贡酒下毒案的关键,更是顾氏明面上沽名钓誉大肆博取名望,私下里却为了造反大业做尽丧天良之事的罪证。 于是魏思音眼睛一弯,笑得明媚又纯良,“离小郎君,看你长得这么俊,一定擅长毒术吧?” 她生得本就极是貌美,又露出这般笑容,极具迷惑性。 十个男人里有九个看了,都要为之心神荡漾。 而剩下那一个不仅没有见色心喜,还十分愤怒—— 说的就是凌寒。 他一边紧盯着这对主仆,以防他们出其不意忽然出手,一边又分出心神用余光留意魏思音,瞥见她的如画笑靥时,他的心猛地沉下,怒火陡生。 差点就忘了,他家公主虽然只把顾沅一人放在心上,但却是个好色之人,但凡是长得好看的男子,她都喜欢多看几眼。 她最喜欢的是肤白貌美的男人,这南羌来的虽然肤色是黑了些,不大合她的胃口,但这张脸却生得比女子还明秀,又很有些异域风情,也怪不得她要让别人都退出去,原来是起了兴致,想趁着人少调戏美男子。 居然唤不认识的男人小郎君,简直是厚颜无耻! 亏他还当她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单独询问这对主仆,心里还盘算着该如何帮她诱这两人开口,看来又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身上蓦然散发出冷冽寒气,不只那对主仆感受到,就连只看到他侧脸的魏思音,都察觉到他的不快。 魏思音也是不明白,凌寒又在气什么? 现在她越看他,越觉得他就像是跟夫君赌气,隔三岔五闹着要回娘家的小娘子。 而她就是他那个倒霉夫君,需得处处陪着小心,就这样他还不满意,还要时不时地给她甩个脸子。 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去哄他,只能把懊恼都藏在心里。 那叫阿离的南羌青年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顿了顿才开口: “你是大齐的公主?” 魏思音从凌寒身后探着脑袋,因为心上人和她闹脾气,她刚才的喜悦劲儿都没了,神色恹恹地点了个头,“嗯,你在本公主的店里闹事,不给我一个说法,你的下场啊,那可就悲惨了。” 她说话时懒洋洋的,就连威胁里都带着一股子让人形容不出的娇气,只觉媚到了心中深处,连骨头都酥了半边。阿离肤色黑,因此他脸红了一片也没人瞧得出来。 “公主打听我会不会毒术,是想知道什么?还是想让我做什么?” 魏思音一听,哟,这离小郎君还挺上道的,又来了精神头儿,使劲忽悠他: “你是不知道,你提及的那位神医因为救了本公主的妹妹,在宫中得了赏识,父皇有意要封他为国医。但本公主觉得他来历不明,对他的医术也还不甚了解,所以心存疑虑。又听到你方才言语,像是与他有旧仇,你若是能说出他的不好,还能拿出证据证明,本公主必有重赏。” 阿离听后眉头紧锁着沉声道: “我不要公主的重赏,若是公主信阿离,就听我一句,让这样的人当你们大齐的国医,是大齐子民的不幸!” “为何如此说?” “你们中原人平日里一说到南羌毒术,都是百般惧怕。我们要是亮明身份走在你们的大街上,你们就像我们身上有毒似的离得远远的,仿佛我们不是人,而是蛇蝎走兽!” 阿离越说眸光越是冷厉慑人,“殊不知,我们南羌人使毒亦有禁忌。其中第一条,就是不对无辜之人用毒,否则必将遭受神罚,所用之毒十倍反噬己身,最后穿肠烂肚,七窍流血而亡。 而你口中神医,他是你们中原人,仗着我们族人的信任学会了南羌的毒术,却不守南羌人的教规,用毒时百无禁忌。 在南疆他就毒杀了一整个村庄的老弱妇孺,就因为他们识破了他滥用毒术的秘密。之后他奔逃回中原,但我族发誓,定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惨死的上百条南羌冤魂!” 凌寒听着这些话,却是将魏思音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他可不管这个阿离说的是真是假,是真讲道理还是说来骗人听。他只知道此人擅长用毒,有本事伤了他的公主殿下。 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家公主不是什么明智的君子,而是一个娇纵任性还喜欢铤而走险的小姑娘,只好靠他来保护。起码遇到危险时,还有他的血肉之躯可以为她挡上一挡。 虽说就凭她的德行,根本不配他这般关照,但谁让她是公主? 她要是伤到了哪里,那他也没法活了,不把人藏在身后细心护着,他还能怎么着? 可叹他一片苦心,魏思音却很是不留情,又把脑袋探出来,也看不着他的瞪视,只顾着问那个阿离: “我听说你们南羌的毒术轻易不外传,为何就传了他?” 阿离冷声道: “他在三十年前为躲避家族世仇躲到南羌。我的族人见他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怜悯他身世悲惨收留了他,让他免于被饿死,之后私传他毒术之人,是他的养母。 那位老妪早年丧子,是真拿他视如己出,又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才破了不外传的忌讳教他毒术,原意也只是想让他将来有一门能立身的手艺。 可他在学成后第一个毒杀的,就是他的养母!” 魏思音暗忖,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还真做得出来,顿了顿道,“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去济世堂杀了他?反而跑来我的摘星楼喝酒作乐,还和别的客人打架?有这力气,怎么不对你仇人使?” 第28章 她这些手段都和谁学的? 阿离眼里放着冷光,攥紧了拳头道: “我这次来大齐,本不是为了他的事,进了帝都后昨夜里无意中在路上远远地看到了他,才知杀了我几百名族人的恶人,竟成了你们大齐人人赞誉的神医。 他也看到了我,他躲回济世堂后就闭门歇业,连个窗户缝都不肯开。我要带着屠火强闯杀他,可屠火观察了济世堂周围的情况后说,有人护着他。” 说到此处,阿离顿住片刻,脸色冷得可怕,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道: “护着他的还不止一个人,济世堂周遭的巷子里明明暗暗中有数十人,都是你们大齐的练家子,屠火的功夫再强凭他一个也敌不过这么多人。 而我擅长用毒,并不强于拳脚功夫也帮不上忙,一旦动手,我们伤不了他分毫。我试着用迷·药放倒这些人,但他们身上都带着南羌特制的辟毒珠,肯定是那人给他们的。 眼见再僵持下去怕是要把自己折在这里,我只好跟着屠火先离开。 就是如此,屠火也是好不容易才带我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踪。我之后想去官府报案,将那神医的来历说给你们的官员听,可官府门前却早有之前那伙人在暗中盯梢,怕是只要我们一现身,就会陷入恶战。 实在没办法,我才来的摘星楼。来这里不为喝酒,是因为有人说这里权贵云集,在帝都想办什么事都能在这里找到门路。 我们这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一进来就听那姓赵的小子吹嘘这该杀的罪人是扁鹊再世,还说中原一百年就出一位这样的医道奇才,和你们中原的医道一比我们南羌的毒术就是夜郎自大。 我和屠火一时冲动和他发生争执,本没想动手,是那小子自己先拔了他侍卫的剑。 在我们南羌,拔剑就意味着要决斗,只要是男人就不能不应战,屠火这才跟他们认真交起手来。无意中弄坏了公主的东西,我给公主赔罪。” 说罢,阿离带着那名唤屠火的刀疤脸壮汉,跪在地上朝魏思音做了个奇怪又格外虔诚的手势,然后齐齐拜下。 魏思音猜到,这多半是南羌人用来致歉的庄重礼节。 她特地把人都清出去,问了他们这么多,本就不是为了追究他们在摘星楼动手的罪过。而他一语道破神医的来历,还说出神医所学毒术的本宗,若他也是南羌毒术高手,那他必定有法子帮上她最大的忙。 “离小郎君,本公主给你个和我合作的机会,你要不要?” 魏思音弯下腰,看着他那双透着恨意却仍旧清澈到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我知你不缺金银珠宝,所求不过是杀他为你当年惨死的族人报仇雪恨,而我刚好也看不得他一个心思狠毒之人却白占着神医名头,欺骗祸害我大齐子民。” 阿离面部紧绷着,眸光闪烁不定,似是在沉思。 魏思音一眼就看出了让他犹豫的是什么,淡然道,“你怀疑在济世堂护着他的是大齐朝廷的人,但本公主可以拿大齐皇室的名誉向你发誓,绝不是你想的这样。” “公主如此笃定,一定知道是谁在暗中护着他,又是谁一直捧着他,还将他送入宫中,让他在你们皇室之人面前崭露头角?” 阿离虽然是外族异乡之人,但他却聪明得很,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他不问这些,魏思音还要担心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之后会沉不住气不听她的命令冲动行事。 此时她却心道这是个聪明人,看得明白拎得清。和这样的人合作,只要她的计划本身不出差错,他只会成为偌大的助力,而不会成了纰漏和变数。 “我当然知道护着他的人是谁,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闻言,阿离看着她的眼里多了戒备和提防,“公主不肯坦诚相待,那我怎知您不是在骗我?你们中原人诡计多端,我一个外乡之人不想被白白利用。”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魏思音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陡然沉下,不紧不慢道: “眼下的局势对你大大不利。你想杀仇人不成,反倒被他看见了你的脸。这是在帝都,不是在南羌,你身边就只有这位大兄弟护着你,而他却能呼风唤雨请出不知多少杀手来杀你灭口,这种情况下别说你成功寻仇,就是活着走出帝都都成了奢望。 你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在已经被他的人盯上时冒险来摘星楼,更不会因为赵公子几句话就动了手,这只因你明白你们已经陷入困境,情绪不稳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这时候以我的身份,若是我和那神医,和要护着他的人是一伙的,我何必让众人退下,单独与你费如此多的口舌?外面那些鬼面卫你也看到了,这又是在我的地盘上,你觉得你身边的大兄弟和他们动起手来,可有胜算带着你活着离开?” 她这话可不是吓唬阿离,前世时他们也在摘星楼和赵公子打了架,但之后她再未听闻他们的动静,那神医却活得好好的继续“悬壶济世”受世人仰慕,想来定是神医知会了顾沅,是顾氏的人于暗中悄无声息地杀了来寻仇的这两人。 眼见阿离绷着脸似是有些不服气,魏思音又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狡黠和炫耀般的得意,又指了指身前的凌寒,“不说他们加起来,就说我身前这一位武功最高的,你纵使是用了毒配合你家屠兄出手,你们能有十成把握放倒他?” 阿离瞳孔紧缩,而他身旁的屠火亦是神情紧绷至极点,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可将魏思音护在身后的凌寒却是异常镇定。 他练的功法极其特殊,不说百毒不侵,但这天下毒药入了他体内,十之八九都能被他用内功化解,剩下的十之一二他化解不了,但短时间内也绝不能取他性命。 所以他是当真不惧这两人,唯有身后一个魏思音身娇体弱,别说是用毒,就是一阵风吹得太猛了,他都担心她受了风寒。可有他在,就无人伤得了她。 魏思音仍然在笑,她笑起来真当得起一句明艳不可方物,没有寻常女子的温婉柔情,反倒张扬肆意咄咄逼人,一步步地将阿离的心理防线逼退: “离小郎君,就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本公主想杀你,你来不及开口就死了。本公主却一直耐着性子来说服你,这已经是偌大的诚意。 眼下你也没别的路可选,要么选择和本公主合作,我自有办法让你大仇得报之后平平安安走出帝都;要么你带着你家屠兄走出摘星楼,本公主也不让人拦着,只等着神医的人寻到你们。 到时来寻仇的人却死在仇人手里,南羌又多了两条冤魂,你真愿如此让仇者快亲者痛?” 阿离沉默了半晌。 正如魏思音所说,事情在他始料不及时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绝无选择。 “好,阿离相信公主。”他十分认真,看着她郑重道,“我们南羌人守信重诺,若您真能帮我报仇,您就是南羌的恩人。” 魏思音微微一笑,从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原本想直接递给阿离,但见身前凌寒虎视眈眈,她赶忙朝凌寒露出讨好似的一笑,想把珠子塞到凌寒手里。 凌寒瞪着她,不肯伸手。 “把这个给离小郎君,这是我予他的信物。” 闻言,凌寒在心里低嗤一声。 这架势摆得十足,倒真像个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高手。 他张开左手,她把珠子放在他手心时,还故意摸了一把他的手。温软白皙的手指如同初绽的花苞,嫩得和什么似的,他眸光暗沉,忍了又忍才将额头上的青筋压下。 她这都从哪里学来的手段? 把珠子抛给了阿离后,凌寒道,“公主,让卑职来安排这两位客人的住处。” 原以为魏思音防着他定会拒绝,却见她就该如此般一点头,“嗯,你去安排,定要挑个隐蔽的地方,绝不能走漏了风声。” 凌寒一怔,她居然就把这两个烫手山芋,大大方方地扔给他了? 第29章 凌内侍的醋坛翻了 她不是认定了他是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的奸细吗,就不怕他转头就把他们卖给贵妃? 还是说,这两人不是真的南羌人,而是她请来的戏子,她故意拉着他来听他们唱这一出戏,事后又假装信任地把人交到他手上,就是等着他和贵妃暗中联络,她好抓住把柄? 但若说这是她设的局,也太过逼真了些。 “就交给你了,我在外面车上等你。” 魏思音对凌寒说完,又看向阿离,“现在不是你寻仇的时候,这几日你们稍安勿躁,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与你们联络。” 阿离将她赐的珠子收好,站起来时轻轻点了头。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自不会中途反悔生事,因为他目前只能将报仇的希望寄予她。 眼见着魏思音要走出大门,阿离望着她窈窕玲珑的背影,忽而问了句,“公主叫什么名字?” 魏思音顿住脚步正要回头,却听凌寒冷冰冰道,“大齐和南羌不同,女子的芳名不能对外人言说,更何况她贵为长公主殿下,你这么问是大不敬。” 阿离愣了一下,然后撇嘴嘀咕了句,“中原人就是规矩多。” “不知者无罪,念在你是初犯,这次饶了你。下次再冒犯公主,别怪我不客气。” 魏思音听着凌寒那仿佛公事公办却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语气,心里暗道大事不妙。 他说得正义凛然,好像真是恼阿离不懂礼法冒犯了她,其实就是见到有别的俊俏郎君问她名字,心里的醋坛翻了嘛。 翻了就翻了,但她懂他的任性和骄傲,他是绝不会承认的,只会在回去的路上给她摆臭脸,之后她就有的哄了。 回到车上,魏思音对一直在车里等她的绿漪道,“回去时你坐后面那辆车,然后把凌内侍叫进来。” 绿漪犹豫着,“可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鬼面卫与公主您同车,这不合规矩,万一再被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顺藤摸瓜地查出您是让凌内侍假扮成了鬼面卫随您出宫,这可如何是好?” 她对魏思音忠心耿耿,和女官秋意一样凡事都是为公主考虑,所以哪怕她明知自家公主的脾气有多坏,很多时候也不是由着魏思音的性子来,反而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劝说公主。 前世时魏思音不是不知道绿漪的好,但她被父皇和祖母宠坏了,受惯了宫人的追捧,所以不觉得这份好有多难得珍贵,满心觉得只要她多多赏赐给绿漪金银珠宝,将来再给绿漪找个好夫君,那她这主子做得就够意思了。 可后来大齐国破,顾氏带人屠宫之时,绿漪也没逃过死劫。 明知死到临头断无生路,绿漪含泪为她梳妆,替她保全公主的体面,朝她说了一句奴婢愿与公主泉下相逢,来世作伴。从头到尾都没怨过她,为何当年要轻信了顾沅,为何身为公主却护不住她的宫人。 想起这些,魏思音眼前就有些模糊,绿漪惊讶地看到她眼里漫起淡淡水雾,慌忙道,“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奴婢嘴笨愚钝,请公主责罚!” 魏思音笑着朝她摇头,“你好心提醒我,何错之有?” 绿漪原本以为她是在说反话耍性子,但见她神色真挚,才信了她是实话。 心里又觉得古怪,公主怎么忽然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明事理了不少? 绿漪心细,认真推算起来,就觉察到公主的变化是从凌内侍受刑那一日而起。 究竟是什么让公主开了窍? 想到那日魏思音不顾暴雨淋身,在雨中望向一身伤的凌寒,眼里那让人心惊的暴虐戾气,还有掩藏在戾气之下翻涌不止的深深悔恨,其中掺杂着的情意深似海。 若是她没看走了眼,就是从那时起公主对凌内侍恐怕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再想到近日公主对凌内侍的百般回护,她好半晌不敢张嘴回话,因为怕一张嘴,自己的心就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若是对凌内侍动了真情,那日后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皇上和太后娘娘虽然对公主宠爱至极,但正因为宠爱,他们绝不会允许公主对一个内侍交付真心! 绿漪收住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抬眸望着魏思音,低声道,“公主不生奴婢的气就好。但依奴婢之见,还是让凌内侍先在外面骑马跟着。公主有话要吩咐他,回宫再说即可。” 魏思音原本想说不碍事。 她让凌寒直接坐到车里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她心知顾沅走后会留下人监视她的车队,所以故意要这么做给顾沅看。 方才顾沅离去时,她已经让顾沅相信了凌寒假扮的这名鬼面卫是她父皇的人。 这时顾沅再得知她让这名鬼面卫进车厢,一定会有百般联想猜忌,心里惶惶不安。 而她就是要让他不安,不安到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不安到心如火烧煎熬难耐,却不能将分毫暴露在脸上,还要在人前继续装他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 顾沅心虚在先,也绝不敢将她和鬼面卫同乘的事声张出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把这事声张出去了又能如何? 她魏思音目无礼法骄纵跋扈是帝都里出了名的,别说是和她的侍卫同乘,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大马路上随便找了个不认识的男人上车,传出去后也不过是御史台接连参她好几本的后果。 比这荒唐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 但绿漪的话提醒了她。 她如今重活一世,想走和前世不同的路,护住大齐的国运,那她要做的不只是对付顾氏。 她若还是以前那个行事毫无忌惮的刁蛮公主,如何护住大齐国运? 顾氏之人为何沽名钓誉,那神医又为何费尽心思把自己装成悬壶济世的圣人? 因为只有先赚取声名获得世人信任仰慕,才能换来众人追随。 只有众人追随,她说话做事才有分量。 才会有更多人信她而不信顾氏。 要想彻底瓦解顾氏根基,她必须先改变自己。 沉默半晌后,魏思音抬眸望着绿漪,眼里泪光已经散去,目光灼灼,“绿漪,你说得对。” 绿漪见公主竟然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心里很是欣慰。 “你出去帮我给凌寒带句话。” 第30章 花落似梦 魏思音细细琢磨后才道,“就跟他说,今日的事我回宫会给他一个说法,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绿漪心道,公主对凌内侍竟如此上心。 连回宫这段路程都等不及,定要先将人安抚住了才能放心。 “好,奴婢这就去。” 绿漪下了车子,快步走到已经安顿好了阿离主仆翻身上马的凌寒身前。 凌寒见到是她,就知是魏思音有话说给他听。 他勒住缰绳俯下劲瘦有力的身子侧耳倾听。 绿漪凑上去压低了嗓子,“公主说了,今日在楼中的事待她回宫后会亲口给你解释,请你不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 没听到这话还好,如今听着这四个字,凌寒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双眼眸冷若寒星,眼神利箭一般射向绿漪,给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请绿漪姑娘帮卑职回禀公主,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事,卑职理应如此。” 他将“理应如此”咬得特别重,冰冷的嗓音里透出阴沉怒意。 这要不是还有别人在,他得给魏思音留几分面子,他怕是就要冲进车厢质问她了。 敢情在她眼里,他因顾沅所受的屈辱,因她的无情利用时刻煎熬,这些都是他在妄自菲薄?他会痛苦,那是因为他不明事理,都是他自找的? 而她贵为高高在上的公主,能让宫女来传个话,已经很大度,很为他着想了? 凌寒掩在面具下的嘴角自嘲地扬起。 是,她一点错都没有。 她是主,他是奴,本该如此。 他一个奴才却妄想在她心中占上一星半点的地位,还想和她的未婚夫平起平坐,这是僭越,是他痴心妄想。 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让他不要妄自菲薄,而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再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才是吧? 有青铜面具挡着脸,绿漪看不见凌寒的脸色,却能感受到他气得要死只是在强行压抑心中怒火。 她都怕她再待下去,凌内侍会忽然拔刀,赶紧回过身小跑着上了车。 车帘掀开又放下,魏思音睁大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凌寒听后有没有心情好一些?” 绿漪惊魂未定地捂着胸脯,朝她摇头,“公主,不知为何,凌内侍听到奴婢带去的话好像更生气了。他,他刚才似是要生吃了奴婢似的。” 魏思音懵了,她也是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嘴里嘀咕着,“怎么会呢?我明明没说讨他嫌的话啊。” 绿漪迟疑了一下,好心提醒道,“奴婢觉得,是公主那句让他别妄自菲薄惹的祸。” “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吗?我是想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没有他想的那么卑微,他为何反而要生气?” 魏思音是真的十分苦恼,懊悔和不解的情绪都要从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自幼受娇宠,除了顾氏的人之外,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好听的话她听得太多,又从来都是别人照顾她的情绪,即便很多时候是她做错了事,她仍然被人捧着供着,以至于她想放下身段去哄凌寒开心,也始终不得其道。 “公主,奴婢并不知道您和凌内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奴婢和凌内侍同为奴才,自认在一些事情上能和他有同感,所以就斗胆揣测一下他的心境。” 绿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才接着往下说: “妄自菲薄指的是过分看轻自己,因此感到自卑,明明在别人眼里能配得上好的待遇,却自己觉得不配。 但凌内侍在您面前只是个奴才,他就是比您卑微得多,不论谁看都是如此。 为人奴者,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能清楚地认识自身处境,才不敢心存奢望。您请他不要妄自菲薄,他只会觉得您不在乎他的处境,也不懂他真正所想。” 魏思音豁然醒悟。 凌寒听了她的话更加生气,这不是他的错,反倒是她从一开始就说错了。 他的卑微不是他自身的认知带来的,而是他为奴的身份,还有她之前多年对他的漠视造成的。 她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反过来把错推在他身上,他怎能不气? 而他只是不阴不阳地讽刺她一句,他脾气已经够好了,这要换作是她,一定都气炸了。 想及此,魏思音深深抽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握住绿漪的手,“绿漪,你在揣测男人心思上比我聪明多了,以后你多教教我!” 闻言,绿漪先是嘴角一抽,然后羞得脸都红了,好好一件事,被她家公主这张嘴一说,怎么就变得这么荒唐了? “公主您小点声,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奴婢的脑袋都保不住!” “好,都依你,等回宫后我就拜你为师。” 魏思音言笑嫣然,看着绿漪的眼里亮晶晶的,绿漪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不好意思道,“公主这么说就是要折煞奴婢了。” “折煞什么?我以前就是妄自尊大,明明自己犯蠢还不肯听身边人的劝告,也难为你们仍然不离不弃忠心相护。”魏思音的笑容里夹杂了几分苦涩。 她魏思音为人浅薄,悟性又差,唯独福气深厚。 有疼爱她的父皇祖母,真心待她的宫人,还有一个虽然被她深深伤害,却仍然在她身边,没有弃她而去的凌寒。 就凭她做过的事,他能选择留下已是情深义重,是她太过贪婪,急着要他忘记过往。 有什么好急? 只要他还在,她们就有将来。 车队快速行驶。 正逢阳春三月,经过一条两边种满桃花树的巷子,魏思音透过车帘的缝隙瞧见那漫漫绯红,她心念微动,伸手挑起帘子命绿漪支开窗门,朝外看去。 恰好凌寒骑着马就护在她窗外,见她不安分地露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眸子,忍不住低头望了她一眼。 头上有落在繁枝上的飞鸟不知何故受了惊,蓦然展翅而飞,摇落了一树花瓣。 那纷纷落落的绯红都落在他身上,精悍森冷的鬼面也仿佛被花瓣染红,衬得他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光清洌如雪。 这幅情景暧昧旖旎,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魏思音心里一颤,又把脑袋探出了些似是要和他说话。 凌寒却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跑到她看不见的前方去了。 第31章 顾氏之罪,丧尽天良 回了舒云宫,魏思音找来秋意,“我不在时可有人来?” “平康公主来过。” 魏思音冷笑,“她定是为贤妃之事而来。” “没错。”秋意抬手给她倒了茶,“奴婢按照公主提前交代的话,跟她说您出宫是去见顾世子。” “她听了说什么?” “她说是她来得不巧。” 魏思音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慢慢品味着嘴里上好龙井的清香,心情愉快起来。 平康最恨的就是她和顾沅见面,明知顾沅只是利用她,见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平康心里却能嫉妒到发狂。 只因在平康眼中,是她魏思音抢了本该属于她的男人。 如今贤妃进了净心宫,常宁宫被太后的人接管调查,平康明知她母妃私下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生怕太后查出个好歹,正是提心吊胆之时,眼巴巴地跑来舒云宫找她,盼着她像以前那样为她们母女做主,却骤然听见她去见了顾沅,心里那该是什么滋味? 怕是恨到要把一口银牙咬碎,却又半点不敢把恨意表现在脸上,还要在她宫里的女官面前死死忍耐,继续维持柔弱可怜的妹妹人设。 秋意顿了顿道,“平康公主离去时对奴婢说,等您回宫了,请您去一趟她那里。” 魏思音哂笑,“她有事求我,却让我去她宫里?真是好大的脸。” 贤妃母女不敢像顾氏的人那般明着嚣张,但在她面前却也足够放肆。 尤其是她这个庶妹,仗着她不愿与她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日日的就愈发得寸进尺。 “她不是和顾沅走得近吗,还指着我做什么?像以前那样偷着去见顾沅,让她的顾世子想办法把她母妃捞出净心宫好了。这芝麻大点的小事,在宫里宫外都手眼通天的顾世子必定手到擒来,本公主就不跟着掺和了。” 魏思音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当真是不急不躁,就等着看这对狗男女焦头烂额的好戏。 秋意看她惬意饮茶的样子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 “公主,若真像您说的这样,平康公主私下和顾世子有染,他们如此对不住您,您为何不直接把此事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求一个公道?” 她是越想越气,她家公主对平康这个庶妹向来不薄,可平康明面上受着恩惠,天天在她家公主面前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背地里却和嫡姐的未婚夫厮混在一起,这何止是厚颜无耻? 别说平康身为皇室之女,就是青楼里的妓子都做不出这等下贱之事! 还有那顾世子,平日里看着那般光风霁月,仿佛是纤尘不染的世外名士似的,在她家公主面前装得清高孤傲,私下里却做得出这等龌龊之事。 空有光鲜外表却毫无君子之德,就连那些把无耻写在脸上的真小人都没他可恨,起码人家没他这般虚伪。 一想到公主被这两个贱人联手骗了这么久,她都咽不下这口气。 恨不得直接绑了两人去御前对峙,为公主讨回公道。 “不急。” 魏思音用杯盖的边沿轻轻搅动浮叶,眉眼含笑动作也慢悠悠的,很是沉得住气道,“现在就和他们撕破脸皮,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秋意眉头紧皱,一脸不敢苟同。 “公主,那顾沅占着和您的婚约却与您的庶妹厮混,如此无耻之人绝非良配。您的青春年华何等金贵,怎能因他虚耗?依奴婢说不如趁早向皇上太后禀明实情另选佳婿,至于顾氏……” 说到此处,秋意神色有几分挣扎。 顾氏是天下士族门阀之首,要说大齐最尊贵的家族,魏氏皇室之下便要属顾氏。 而那顾沅又是顾氏嫡长子,刚到弱冠之年便被朝廷敕封为国公府世子。 帝都的世家公子多如过江之鲫,可要论清贵,谁都比不上顾沅。 公主若是嫁给顾沅,那就是将来的顾氏主母,唯有和他谈婚论嫁,公主才不算下嫁。 真要弃了顾沅,另择驸马? 那万一新选的驸马,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还比不上顾沅的身份地位呢? 那公主岂不是更吃亏? 而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哪个不偷腥的,世家子弟如此讲究礼法,不也还是三妻四妾。要不就劝劝公主,只将那顾沅稍加惩戒,让他吃个教训以后不敢再和平康公主来往,如此便算了? 魏思音一看秋意的脸色,就知她的心思。 “如今的顾氏在大齐,算得上是一家之下万家之上,甚至不止如此。那些自诩矜贵清流的世家向来以顾氏为首,而顾崇善这十几年来又有意培养顾氏在民间士子中的威望,姑姑可知为何?” 秋意心里猛地一颤,神色变了又变,竭力压下眼中的惊骇。 “公主是说,顾氏不安于现状?” 魏思音嘴角勾出浅浅笑意,垂下的眼睫无声掩住她眼中阴寒,“的确,顾氏的野心大着呢。秋姑姑深居宫中多年,听不见民声鼎沸。你若是去帝都闹市的街巷里走一走,去那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茶肆酒馆坐一坐,便能听见人们是如何议论顾氏之人品行高洁一心为民,又怎么义愤填膺地说大齐朝堂烂到了根子里,尸位素餐却受皇上重用的奸臣不知作为,只知打压心存良知的世家清流,便知这顾氏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了。” 她上辈子将大齐将来五年朝堂上下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尽收眼底,所以看得格外清楚: 她父皇虽不算暴虐昏聩,但终究失于帝王之术,而且欠缺魄力和远见,无法挟制结党营私的奸臣,也震慑不了仗势弄权的皇室宗亲,以至于民愤滔天。 再加上他耳根子软容易轻信于人,在觉察到民意所向时,不知整治宗室自救,却稀里糊涂地将顾氏当成救国之人。以为让顾沅做了女儿的驸马,顾氏便能一直为皇家所用,如此反倒快步走上了灭国之路。 “这些百年世家个个装得白壁无瑕,但把他们光鲜亮丽的外衣脱了,哪个不是满身污秽烂泥?顾氏是世家之首,那便是其中最脏最臭的一个。 不只脏臭不堪,还生了反心。 顾氏一直嫌我品行不端却始终攥着和我的婚约,不就是因为他们想凭这一纸婚约踩着我的身子去换父皇的重用,从而谋取更多权柄,去做他们真正想做的事?” 魏思音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就是顾氏之人不图私利,只为黎民百姓谋福祉。 他们要真有如此高尚情怀,就不会要名声时把只有他们为寒门士子着想的话挂在嘴边,那一句句言语是说得冠冕堂皇,让多少在贫寒中挣扎看不见前路的学子信以为真拿他们当救世的大善人,为他们摇旗呐喊。 可顾氏真博得她父皇信任放权时,却只将族中子弟送上高位,将真正有才学又心怀江山社稷的士子拒之门外。 更做得出侵吞赈灾银私养兵甲,用大齐的民脂民膏去谋反生乱的丑事。 她父皇算不上明君,他在位时力所不及是出过很多弊政,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起码江山未乱时,各州府也没出过百姓易子而食,草芥人命血流成河的事。 倒是顾氏起军谋反后,各地世家拥兵自重,山河破碎之下人命比草还贱,多少百姓死于乱军铁蹄之下。更可恨的是,顾氏为了剿灭忠于大齐的军队,不惜与邻国联手放敌军入关。 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却终日将一心为民挂在嘴边,这便是顾氏之人。 “我既已觉察他们的别有用心,又怎能让他们得逞?如今我不与他们翻脸,不将真正能暴露他们野心的腌臜事摆到台面上,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 魏思音自认是敢爱敢恨之人,她迫切地想要复仇救国,可她不是冲动的莽夫。 顾氏的百年根基是他们张扬的资本,这般庞然大物即便是皇权也轻易撼动不得。 她若是此时就和顾沅撕破脸皮扬言毁婚,而后向父皇进言揭露顾氏真面目,即便父皇相信她,凭他的手段怕是也制不住得知自身野心暴露后,被逼到绝境疯狂反扑的顾氏党羽。 而顾氏一旦明着谋反起兵,那便又是家国动荡之时,大齐皇室还没做好足够的准备去稳住局面,真要乱起来那又是百姓白白遭殃,她们也未必有胜算。 “对付顾氏,必须一步步,慢慢来。” 魏思音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声音轻柔散漫,仿佛是在说无关紧要的闲事,可她眼里的灼灼光亮却骗不了人,“顾沅设下贡酒下毒之局,是因为除掉凌寒便能更好拿捏我。那我就从这件事下手对付顾沅,不至于一上来就让他伤筋动骨,但也要扒他一层皮。” 秋意听得一怔,她这时才明白她能想到的,魏思音都想到了;而她想不到的,却也在魏思音的算计之中。 她自诩活了许多年,吃过的盐比魏思音走过的路还多,但要论心计,却是彻彻底底输给了公主。 魏思音放下茶杯,抬眸望着她,“秋姑姑,我让你派去探查济世堂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第32章 公主亲自下厨,奴才大饱口福 “回禀公主,她们是传了信回来,说那位神医行事颇为神秘谨慎,对堂内的普通下人防备甚严,她们和其他几名招来的妇人只能在前院做些杂活,入不得内堂和药库。” 魏思音听后眸子微沉。 内堂藏着用南羌文字写成的医书,药库里则有神医制成的南羌毒药,其中就有被下在宫宴那杯酒里的无名之毒。 只有找到这些东西,才能彻底洗清凌寒身上的嫌疑。 但现在她派去的人进不得这两处地方,只能在前院从神医和他手下那几名徒弟的只言片语中收集证据,着实收效甚微。 魏思音抿着唇思忖片刻,然后叮嘱秋意: “姑姑,您命人给她们带信时就说她们做得很好,让她们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至于该怎么进内堂和药库,我会再想办法。” “好,奴婢这就去。” 待秋意走后,魏思音也走出寝殿。 绿漪在殿外瞧见她风尘仆仆朝北走,立即猜到她是要去找凌寒。 “公主,凌内侍自打回宫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魏思音顿住脚步,紧张地望着她,低声问,“他可有什么表现?” 绿漪悄声道,“之前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让小宫女给凌内侍送茶点,但他把屋子的门关得紧紧的,任那名宫女怎么敲都不开。之后奴婢又过去,在门外对他说是公主特意命人为他单独做的茶点,他也不肯开门。” 魏思音听后愁云满面,恹恹地瞅着自己的绣鞋尖,沮丧道,“绿漪,你说我之前对他是不是真的很坏很坏?他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连我让人送的茶点都不肯吃。” 绿漪闻言也不敢说实话。 她是个明眼人,早就看出凌内侍对公主的好早就超过了主奴情分。 这么多年,凌内侍看公主的眼神,就好像公主比他的命还重要,而公主对他却堪称恶劣。 之前凌内侍被押在内侍省托人来给公主传话,那话她听着都替他心酸,可公主却回得那么冷硬无情,只要是个人都要心冷意绝,更何况凌内侍虽然身份卑微,但骨子里却有铮铮傲气,以至于时常给她一种感觉,宫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主子,他唯独只肯为公主一人折腰。 他这样的男人最不能受心上人折辱,被伤到后也最难忘怀。 魏思音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唉声叹气道,“你不说话,一定也是觉得他再不会原谅我了。” 绿漪想说,凌内侍心里一定还有您的,不然凭他的傲骨,怕是宁愿去下死牢,也不肯留在舒云宫。 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想到公主和凌内侍之间悬殊的身份,她就忧心忡忡。 就在她沉默时,魏思音又忽然来了精神,眼里放着亮光巴巴地看着她: “绿漪,你带我去小厨房。” 绿漪不知她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赶紧道,“灶房之地怎配公主踏足?您要吃什么,吩咐奴婢就是。” “你上回做的绿豆糕很好吃,还有那个莲子银耳汤甜而不腻,我很喜欢。” 她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星光在她眼底闪烁。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神情,绿漪虽然心里纳闷她刚才不还在因为凌内侍难过,怎么现在又馋了起来,还是点头笑道,“好,奴婢这就去给公主做。” 正要走却被魏思音拉住手。 “咱们一起去小厨房,你教我怎么做。” 绿漪大为震惊,仿佛都要不认识她了。 她家金尊玉贵娇气十足,连自己穿衣都嫌麻烦的公主,居然要亲手下厨? 这种事就跟神仙下凡一样罕见! 但她怎么都拗不过魏思音,被强拉着去了小厨房。 按照宫里的规矩,各宫主子奴才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筹备,因此各宫的小厨房一般都只是摆设,唯有魏思音嘴馋嗜甜,舒云宫的小厨房就是专门用来给她做各色甜点的,所需食材是一应俱全。 她来时厨娘们正聚在一起聊着宫中趣事,蓦然瞧见她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还以为是她们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亲来灶房兴师问罪。 绿漪咳嗽一声道,“你们先退下。” 几名厨娘面面相觑,魏思音不耐地一摆手,她们瞧着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站在灶台前,绿漪迟疑着问,“公主,您真要下厨?” “当然。”魏思音昂首挺胸,像一头斗志昂扬的大尾巴孔雀,看着灶台上一应厨具迫不及待就要大展身手。 却听绿漪小声问,“公主可否告知奴婢,您为何要下厨?” 魏思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微笑道,“你和秋姑姑每日伺候我这么辛苦,我也想做点东西犒劳你们。” 绿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就在魏思音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却见她狡黠一笑,“公主,您想亲手给凌内侍做吃的,何必拿奴婢和秋姑姑来打掩护?” 魏思音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低下头避开绿漪的视线,“谁说的,我主要是给你们做,顺带给他做一份而已。” 绿漪忍笑教她制作绿豆糕的步骤。 绿豆泥都是现成的,只需加入白糖小火翻炒。 这火候上的把握是个细功夫,绿漪担心魏思音第一次上手把握不好想要帮她,她却咬唇坚持自己来。 只见她莹润如玉的小手握着锅铲,按照绿漪的指导细细翻炒,那叫一个认真用功。 绿漪看着忍不住想,要是当初公主学琴棋书画时能有这般心思,现在怕是早就成了才女,又何至于被平康公主都能压下一头? 魏思音就这么耐着性子,花了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将绿豆泥炒至抱团,按绿漪说的确保了没一处松散后,她才抬起手抹掉额上的汗珠。 “下一步做什么?” 绿漪又拿出糯米粉交给她,“也是像之前一样将粉炒熟。” 待魏思音做完后,绿漪找来糕点模具,示意魏思音先将少量糯米粉抹在模具内,然后再取一定分量的绿豆泥放进模具慢慢按压,直到绿豆糕成型。 魏思音按时太用力,把自己的手指都按红了,她揉搓着叹道,“看来做什么都不容易。整个舒云宫中,就只有我这个当公主的一天最悠闲。” 绿漪微笑道,“公主也有自己的苦衷。凌内侍见到您亲手做的绿豆糕,一定会高兴起来的。” 魏思音的心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随后,绿漪又手把手地教魏思音做莲子银耳汤。 做好后,魏思音从橱柜中选了个白瓷海棠碗,将汤水乘在里面,又挑了彩绘菱口盘将六个绿豆糕摆成莲花状,这才开开心心地亲自端着朝凌寒的屋子去了。 到了他屋外,魏思音有些不敢敲门,怕他像拒绝宫女一样将她关在门外,那她的脸可就丢大了。 她正踟蹰着,门却从里面开了。 凌寒穿一身雪白单衣,就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绿漪心知凌寒是听到公主的脚步声不忍让她在外面久等主动开的门,悄无声息地退下,只留下两人在原地对望。 凌寒淡淡开口: “公主有事吩咐奴才?” 魏思音心道,明明都给我开门了,也看到我手里端着的东西,怎么还明知故问? 这张嘴可真够硬的了! “凌寒,我给你做了绿豆糕和莲子羹,你尝尝看。” 魏思音说着就要往他屋里挤,他身子一侧却将她拦下。 “奴才何德何能,怎配公主亲自下厨?”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眸光却朝盘子里瞄去。 第33章 派他趁夜潜入济世堂 瞧见那绿豆糕不如往日精致,莲子羹里的莲子也显然撒多了些,凌寒心里微动。 这么看,公主没有骗他。 以往的这两样东西都是绿漪和几个厨娘做的,她们的手艺都十分精湛,这么粗糙的东西,也就只有他面前这不知羞的东西能做出来,然后当成宝贝似的巴巴地捧过来。 所以,从不下厨的公主殿下真是亲手为他做了吃的? 区区一个凌寒,竟也值得她如此。 “凌寒,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在摘星楼门外的事,我已经知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进去给你赔罪好不好?”魏思音很努力地仰着头,恨不得踮起脚尖和他对视,让他看见她眼里的真诚。 “公主何错之有?” 凌寒这般说着,却是从她手里接了托盘,转身朝屋里走去。 魏思音见他收下了自己的心意,眼神亮得像是一道光,仿佛能被他背上的衣服都射穿,给他看得浑身发热。 “我不该对你说那句妄自菲薄。” 她走到他身前,一双娇嫩小手紧紧攥在一起,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在教书先生面前低着头,认错态度相当良好。 凌寒望着她的头发尖儿,再冷硬的心肠也在这一刻蓦然软下。 “其实我知道你的处境艰难,更知道你之前被我所伤太深,心里对我有怨怼也是寻常。我那么说不是把过错算到你头上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魏思音定定地看着他,眸子晶亮透着一股初生牛犊般的赤诚坦荡,仿佛极轻易就能交付一整颗真心。 她的眼睛太过清澈,他别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想让你不要把顾沅的话放进心里,想告诉你在我心中,你不仅不是他说的奴才,你比他,比天下任何一个男子都重要得多!”说到最后,魏思音的声音里不易察觉地带上一抹苦涩哭腔。 她这么说不是为了打动凌寒,而是想起前世当她终于意识到他是真心待她,而她其实也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他萌生了情愫,却再也寻不到他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情不自禁。 凌寒听到这番话眸光陡然暗下,抬眸紧盯着她道: “公主,慎言!” 魏思音眼前有些恍惚。 他冷厉肃穆的神情是如此无情,就仿佛她的真心告白于他而言只是毁他前程的累赘负担。 “这话您对奴才说,奴才就当没听见。但您万万不可在有第三个人时提及。除非,您是想毁了自己的声誉,也让奴才脑袋落地。” 凌寒冷着脸说完,魏思音眼里的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 他心道,她又要掉眼泪了。 每回哭都让他心疼不已,而她也乐得如此折磨他,玩弄他。 但这一次她却忍住了。 魏思音用力抽了一下鼻子,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擦了眼,然后带着三分软糯鼻音,很平静地说,“凌寒,有件事我想交于你做。” 凌寒嘴角勾起浅淡冷笑。 他就知道,她对他所有的好,都是有所图谋。 等了这么久都不见她露出狐狸尾巴,现在她终于按捺不住,演不下去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痛如刀割,却还要自虐般等着听她为顾沅诱他入陷阱,一字一顿地问: “公主要让奴才做什么?” “你武功绝顶,轻功也不在话下,我想让你今夜再次装成鬼面卫出宫,然后去偷袭一处地方。” “何地?” “城东济世堂。” 城东济世堂? 凌寒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之前随魏思音在摘星楼审问那对南羌主仆时,他便听魏思音屡次提起先前进宫为平康公主解毒的神医。 其实他早就心中笃定,那神医必然是顾沅的人,那难倒了太医院众多医者的稀世之毒也多半就是神医的手笔,只是暂时没有证据。但在那对主仆出现之前,他便已经着人盯紧济世堂。 他派去盯梢的人禀报道,济世堂周围有几十名影子暗中护卫。 这些影子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江湖杀手,绝非神医本人有门路请得起的,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这几年凌寒一直帮义父福安监视顾氏,知道顾氏私下没少豢养死士,但这次顾沅要护那神医周全,却并未派出顾氏死士,而是十分谨慎地为顾氏留了后路。 万一有人盯上那神医事情败露,朝廷要追查起来,也只能查到一群无家无室在刀尖上舔血而生的江湖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到顾府。而那些江湖杀手被顾沅安插在神医身边,不仅是为了保护神医,也是为了在必要时杀人灭口。 再一把火烧了济世堂,任谁再如何怀疑亦是死无对证。 顾沅虽然清高虚伪,心思却狠毒到滴水不漏。 那么魏思音这时派他去济世堂,是打的什么主意? 在摘星楼外,顾沅在她耳边悄声说的那句话,又是说了什么? 凌寒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解释。 第34章 奴才的心,本就是公主的 顾沅已经察觉他的人盯上了济世堂,深感不安后下决心将神医灭口,让魏思音开口求他去济世堂,是想在神医死亡当夜让他现身,到时官兵恰好将济世堂围住,真是好一个人赃俱获。 他一旦被抓住就是死罪,被逼不得已他只能逃脱官兵围捕,只是这样一来他又罪加一等,打杀官兵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顾沅设下如此歹毒之计,就是要让他从此以后只能做阴沟里苟且偷生的老鼠,而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却是顾沅的帮凶,无情地利用他的信任。 凌寒垂着眼,掩住眼底眼中阴霾,仿若不解地问: “公主,济世堂只是一家医馆,您派奴才去那里做什么?” 魏思音笑道: “在摘星楼时我问那对主仆的话也没有避着你,凭你的心智一定看出来我在追查神医和顾氏勾结一事。济世堂的内堂和药库看守森严,定然藏着罪证,而我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你有这样的本事,于深夜中潜入济世堂不惊动任何人,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看向凌寒的眼里充满信任和佩服,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天底下能为她做到此事的人唯有凌寒。但她想到顾氏派了许多人护着那济世堂,眼底又浮现出几分担忧。 “凌寒,你有没有把握?”她犹豫着问,“虽说凭你的武功,帝都里能做你敌手的寥寥无几,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万一……” 她怕的不是凌寒惊动了这些人让顾沅和神医有了防备,以至于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她真正怕的是凌寒受伤,或是暴露了身份被反咬一口。 凌寒之前在内侍省受的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毕竟还没大好,她居然又让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想及此,魏思音悄然红了脸,觉得她来求凌寒太过冲动冒昧,到底是她考虑不周。 “要是你觉得这件事不妥帖,那就当我没提过。” 她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凌寒的脸色,怕他又生她的气,觉得她只想利用他干活,并不是真的关心他。 却见凌寒勾起薄唇,朝她极轻柔地一笑,“公主尽管安心,无论您要的是什么,上天入地,奴才都给您找来。” 他笑起来这般好看,如同冰雪初融明月清辉。 这几日他待她一向神色冷淡,即便是生了一副俊美如妖邪的皮囊,也冷若冰霜。 可此时他五官中透出的那一缕魅,却让她想入非非。 魏思音只听自己的心在胸腔内扑通扑通地大跳。 美色惑人,她就像是聊斋话本里被狐妖迷了魂儿的懵懂小书生,难得怯弱地问他: “凌寒,那我想要你把你的心找回来给我,你给吗?” 问完后又一脸羞色,低下头来不敢看他的眼睛。 怕他冷言冷语,更怕他又像上次一样,连讥讽嘲弄她的话都不屑于说,只是再一遍告诉她,他的心被她亲手打碎了,碎得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回来。 凌寒沉默了许久,直到他舌尖上弥漫开浓浓血腥味。 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舌,用那一点尖刺般的痛,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如果可以,他真想问问她,那顾沅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般? 她以前虽然骄纵刁蛮,但却是天真率直之人,亦有几分可爱之处。 可如今,她却为了顾沅学会心计,学会口蜜腹剑,学会不辨是非玩弄人心…… 再这样下去,顾沅会毁了他的公主。 半晌,他低声道: “奴才的心,本就是公主的。” 魏思音瞬间又红了眼,她握住他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手背上的伤口,“是我弄丢了它,我知道。” 凌寒还在笑着,心里已经对顾沅起了杀心,“所以这世间唯有这件东西,只有公主您自己才能找回来。” 魏思音怔怔地看着他。 凌寒看不得她那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眼神,岔开话题,“公主,您要我去找什么?” 魏思音这才回过神,缓了缓后对他道,“若是那个叫阿离的南羌人没说谎,那我从他的话里推断,那被下在贡酒里,让御医院都束手无措的所谓奇毒,应该就是南羌毒物,所以中原的医者才摸不准毒症,也配不出解毒之方。” “而神医正是从南羌偷学的毒术,顾沅让他进宫给平康解毒,他解得那么迅速顺利,这本就蹊跷。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那毒就是神医自制的,然后再被顾沅送进宫里下进了平康的酒里,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顾沅和神医跟我们玩的这一出是解毒还须制毒人。但只要他们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如今神医开在城东的医馆被那么多高手偷偷护着,这不这证明了那里面有他们绝不能落入别人之手的东西?” 魏思音说起这些就完全没了刚才向凌寒袒露心声时的娇憨羞涩,她姿容明艳,神色更是张扬自信,说起神医这两个字时满目嘲讽,不屑又鄙夷地冷笑道: “我料定济世堂不许外人进的内堂和药库里一定藏着神医制毒之证,我派去卧底的人无法进入,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说着她又低头看向凌寒手背还没好的伤,脸上的冷冽杀意又瞬间褪去,化作女儿情长的绕指柔,“不过不急于一时,等你伤养好了再去。” 凌寒听她说完,眸光愈发深邃幽暗。 “我身上的那点伤不碍事,公主若信得过奴才,那就今夜。” “可是——” 魏思音想说她不放心,凌寒却道,“夜长梦多,拖得越久,他们就越有可能有所防备。” 闻言,魏思音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不许你受伤。若是你没这个把握,那就不许去。” 她又霸道起来,执拗地攥着他的手道,“要是你回来时伤了哪里,那我就也在我身上同样的地方砍一刀,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凌寒真是不明白,他都答应了要去,她为何还要装得如此在意他,如此不舍? 就不怕他一句:那好,既然公主如此担心我,那我就不去了? “公主,我不会受伤。” 他这般保证着,魏思音才信了他,提着裙子走出去命绿漪找秋意来安排凌寒出宫之事。 魏思音走后,凌寒独自一人坐在屋里。 他望着桌上的糕点,眸光低垂望了半晌,随即小心地捏起一块,缓缓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尝着味道。 绿豆泥炒得差了些火候,透着一股子生味。 又拿起勺子尝莲子羹,眉头微皱。 也不知她撒了多少糖进去。 虽说是第一次做糕点,但她的手也太笨了些。 可他却一点都不嫌弃。 那过了头的甜在他嘴里化开,丝丝缕缕宛如她装出来的柔情蜜意,一点点盖过他心中的苦和痛。 他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时至如今,居然还戒不了对她的那点念想。 他默默吃完了所有糕点,又将那碗甜腻的汤一饮而尽,随即收敛了眼中翻涌不休的情意,犹如戴上了一张森冷面具,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出屋子。 第35章 济世堂失火 亥时。 夜色已深,帝都虽没有宵禁,但济世堂所处的集福坊甚少商户,周围的民居人家都已熄灯安眠,静谧的街上偶有野猫路过,除此之外便干干净净。 但若去看隐蔽的角落之处,一片黑漆之下却像是蛰伏着怪物一般,风吹过之时露出些许异动,然后又恢复死寂。 忽而,火光燃起。 从医馆里传来伙计凄然惶恐的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也就是一刹那,本来藏于拐角房屋后的数十道身影倾巢而出,朝大火中的济世堂扑去。 可那大火却烧得极快,饶是他们练过轻功,待他们站在院门前时,里面已是浓烟四起根本进不得人。 那嚣张肆意的火焰犹如一条大蛇,朝着所有对它虎视眈眈的人们吐着藏有剧毒的信子。 已经烧到这种地步,即便从附近民居拎来水桶,也救不了被困在里面的人! 这些黑衣人虽然都是被用天价聘来护神医周全的江湖杀手,但他们也不想白白送了命,舍去一身血肉往大火里闯,只能面色难看地望向院前挤着的人。 几个伙计衣衫不整地站在那儿,还有打杂的下人仆妇,个个都是面容惊愕,一看就是才被从睡梦中吵醒。望着身前那不知从何处来,数十名面相凶狠的黑衣人,他们都吓得缩成一团。 “你,你们是何人?” “济世堂只是医馆,何时得罪过诸位大哥?”有一名老伙计壮着胆子站出来,他还以为济世堂忽然起火和这些黑衣人有关,“有话大家好好说,莫要伤人!” 黑衣人的首领不等他说话就拔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问道: “你们馆主呢?” 老伙计差点被吓尿了裤子,双腿打着颤,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馆主,我没看见馆主,他好像还在里面——” 那首领蓦然狠下眸光,又问: “火起得如此突然,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就是事情最蹊跷之处。 他们一直守在周遭,时刻观察着可有人趁夜接近济世堂,结果半个人影都没瞧见,上一眼还安然无恙,下一眼这诡异的大火就瞬间燃起,还烧得如此急速,连扑灭的可能都没有。 这些本该被困在院子里的伙计下人却一个个都逃了出来,反倒是馆主不见踪影,要说这里面没猫腻,鬼都不信! “说,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放火,是谁指使的你们!” 在他凶神恶煞的逼问下,那老伙计吓得快昏死过去,结结巴巴道,“纵火那是天大的罪,打死小的也不敢啊!而且馆主对我们一直都很好,我们家里都有老有小的,在他手里讨口饭吃,我们犯不着自砸饭碗啊!” 他的话倒是在理,但仍然解释不了为何大火起得突然,他们却都逃了出来。 那首领沉着眼,心里算计着要不就把这些人都杀了,回去向雇主交代是他们自己纵火害了神医。 大约是看出他眼神不善,另一名年轻伙计道: “我们是在睡梦中忽然被人从各自房中扔到了院门口,随后大火就燃了起来,我们就赶紧跑出来了!” 那首领心里盘算,他们这有六七个人,扔他们的肯定不止一人,不然就是动作再快,扔完这个再扔那个,那肯定要被发现。 “扔你们的人长什么样?” “当时我一阵恍惚,好像闻到了瞬间蒸发的迷药味道,那药虽然药效短但发作得极快,我当时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看不清人脸。” 首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一群医馆的伙计,居然被别人给迷了,荒唐至极!” 伙计吓得低下头不敢吭声。 有人凑到首领耳边低声问,“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首领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神色狠厉,“这么大的火,那神医不会武功自己逃不出来,他此时若不是已经被烧死在里面,那就是被人带走了!” 而那隐于幕后,从未露过真面目的雇主给他的吩咐是,绝不能让神医脱离他们的掌控。 现在医馆起火,人也没了,而他却连个作乱的人影都没瞧见,他要如何向雇主交代? 难不成叫他说,这事是鬼神做的? 怕就怕即便这真是鬼神出没,那雇主也要让他们掉脑袋。 能出得起千两银子雇下他们这么多人的,必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办砸了差事,得罪了这样在帝都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那一千两银子怕是要成为他们兄弟的买命钱。 “大哥!” “逃!” 首领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明知那雇主就算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但他如何甘心就留在这儿等死? “弟兄们也都是一路腥风血雨活过来的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把命交代了,总要放手一搏!”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共鸣,之前那人又看了眼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医馆下人,“那这些人呢?杀还是不杀?” “留着他们的贱命好了。” 首领冷血一笑,语气狠绝,“有这几个人在,东家想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得先分出心神把他们杀了,才有空来追我们。”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附近民宅都亮起了灯,坊民看见济世堂的火光纷纷披着衣服拎起水桶跑出家门。 “风紧,扯呼!” 数十名黑衣人再次隐入夜色之中,只留下那几名不安惶恐的医馆下人。 半个时辰后,顾府。 顾沅本来正在卧房安眠,小厮含烟顾不得礼数,匆匆进来将他唤醒,“世子,不好了!” 第36章 凌内侍回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 “济世堂不知何故起了火,神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世子您派去的影子也都消失不见,如今官府介入,将济世堂的伙计下人都押走了。” 含烟抬起袖子要抹去额上冷汗,却被顾沅一把揪住衣领。 “世子……” “我让人找来的那些影子都是江湖上的狠角色,他们刀下的亡魂不说上前也有几百,盯梢的功夫更是顶尖,怎么可能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火杀了济世堂?!” 顾沅此时毫无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狠戾震怒的神色让被他掐住脖子的含烟心惊胆战,“吩咐下去,派死士出动,务必给我找到所有的影子!” 说罢,他才猛地松了手。 含烟连咳带喘却丝毫不敢耽误,连忙就要起身吩咐出去,却又被顾沅喊住。 卧房内只燃了一根蜡,烛火摇曳之下,顾沅俊秀的容颜明暗交加,刚得知消息时的戾气此刻已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令人胆寒的冷意。 “若不是那些影子被别人买通反水,监守自盗放了这把火,那这火就和被官兵押走的伙计杂役脱不开干系。这些人必须死。而且必须立即就死!” 否则等到天一亮官府升堂审案,再想灭口就难以下手了。 含烟低头应下,“小的明白,今夜就让他们咽气。” “还有,不管动用什么人脉,都要找到神医的下落。”顾沅沉着眼眸,冷硬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安,“这把火烧得如此蹊跷,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人,绝不会只是为了把他烧死在济世堂里。就怕他还活着,落入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被用来对付我们。” 含烟走后,顾沅披上外衣一个人走到外间,背着手透过支开的轩窗,望着深深夜色中寂寥静谧的庭院。 他的心却不平静,满是惊疑地猜测着,究竟是谁烧了济世堂,那神医如今又在何处? 要说放火的人真是为了劫走神医,那就说明是有人要在追查贡酒下毒案的真相,而且已经察觉到他在此事中的可疑之处,才连带着怀疑上由他举荐入宫为平康公主顺利解毒的神医。 难道是薛家的人? 他越是深想,越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 薛家是凭军功赚来的爵位,又因薛贵妃入宫得皇上盛宠而显赫起来,但不管薛家的荣华富贵有多逼人,以顾氏为首的各大世家仍然将他们视为没有底蕴的暴发户,在朝堂之上也对薛家人多有排挤。 薛家和顾氏本就有旧仇宿怨,这一次他设下贡酒下毒案这场局,既是为了除去魏思音宫里那个叫凌寒的狗太监,也是为了对付薛家最大的依仗薛贵妃。 而薛贵妃虽然行事张扬,但她入宫多年盛宠不衰,显然也不是一个只知道靠脸的蠢女人。尤其在魏思音捅出她的远房表弟私下给李侍监送过银子的事情后,她只要稍加思忖,便会疑心此事是他针对薛家设下的局。 为了破局洗清薛家的嫌疑,薛贵妃在分析案情后将神医当成突破口,传信到宫外给她父兄火烧济世堂劫走神医,这确实是胆大包天又喜欢动武的薛家人的作风! 而薛家之所以会盯上济世堂,这都是魏思音的错。 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作聪明地跑到太后面前指认薛贵妃,结果弄巧成拙,反将祸水引到贤妃母女和顾氏身上。她就是个妄自尊大的扫把星,要不是她出身足够尊贵,是大齐公主中唯一的嫡出,她怎配和他定下婚约? 之前与她在摘星楼时,她居然还逼着他以子嗣运立誓这辈子只娶她一人,她想得美! 他是什么人物品貌,帝都多少才貌双全又恪守女德的贵女等着嫁他,凭什么他就要被她独占?他不仅不会只娶她一人,他甚至都不打算娶她,她也只配被他物尽其用后一脚踹开。 至于他的子嗣运,就算他不守誓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上天有眼会庇护顾氏,反倒是她们大齐皇室已经在走下坡路,怕是用不了几年,就要落得个被灭国灭族的下场。 顾沅怒气冲冲,将今夜济世堂的大火都算在魏思音头上,殊不知今夜之事的幕后黑手,还真就是他心中蠢不可言的她。 他更想不到,她不仅没有他想的那般蠢,甚至就连太后宫中的事,也是她打着为他声张正义的名声故意把焦点引到他身上,还有今夜济世堂失火一事,都是为了让他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她已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把嫁他为妻当成一生归宿的蠢货。 而他却还深陷在往日旧梦里,连一丝一毫她已觉醒的端倪都未察觉。 舒云宫内,魏思音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凌寒回来,心焦得小脸煞白。 绿漪见她脸色如此难看,心疼地劝道,“公主,您先喝了这碗安神汤歇息吧,待凌内侍回来奴婢再来唤您。” 魏思音却扭过头,“我不喝什么安神汤,凌寒一刻不回来,我就一刻不睡。” “公主您身子娇弱,这样熬不住的。” “我也是学过武的,哪里就弱到这地步?一夜不睡又不会有什么事。” 眼见魏思音坚持要看到凌寒安然无事的回来才肯躺下,绿漪也没了法子,只好先把汤碗放下,坐在她身侧给她捏肩捶腿。 魏思音又把头转回来,瞧见绿漪眼下的淡淡乌青忽然有些内疚,低声道,“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等凌寒就好。” 绿漪轻轻一笑,“公主不睡,奴婢哪有先去睡的道理?” 魏思音撇了一下嘴,却强行把她推到榻上,“让你睡你就睡,哪来的这么多话?” 说罢,她又抱来被子给绿漪盖在身上,绿漪想要起身阻拦,却被她一个眼刀刮下只能躺着。 绿漪心里暖暖的,她家公主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都懂得心疼人了。 魏思音让绿漪躺下后自己坐在榻边沉思,过了片刻后她见绿漪睁着眼睛还没睡,忍不住问: “绿漪,你就不好奇我让凌寒出宫,是叫他做什么去了?” 绿漪答道,“公主行事自有您的考虑,而且此事您是跟秋姑姑说过的,稳重老辣如秋姑姑都没反对,奴婢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魏思音微笑起来。 是啊,上辈子的绿漪也是如此通透灵秀之人。 处处真心为她着想,即便她蠢到听不进身边人善意的劝告,也从未生过她的气,到最后关头仍旧不离不弃。 “绿漪,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和秋姑姑失望。” 她这句话让绿漪吓了一大跳,赶紧从榻上爬起来,却又被魏思音按下。 “公主,您是主子,奴婢怎敢对您失望?” 魏思音正要说什么,殿外传来小宫女的禀报声,“公主,凌内侍要见您。” 闻言,她的眸子陡然亮起,完全把身为公主的仪态都忘了,像个乡间小丫头似的一蹦三尺高,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绿漪拉都没拉住她,只能苦笑着起身跟上。 凌寒又换回了内侍的灰色常服,正规规矩矩地站在殿外台阶上等着她宣见。 听到那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时,他还以为是哪个宫女不懂规矩深夜在她寝宫中乱跑,一抬头却瞧见她璀璨夺目的笑颜。 “你回来了!” 第37章 是真情,还是假意? 魏思音朝他笑得明艳不可方物,若不是有殿外伺候的宫人在场,她早就冲上去拉他的手。而她明亮的眸子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了他并未受半点皮外伤时,才真的放下心来。 凌寒仿若被她灼热的眸光烫到,沉默着偏过头看向别处。 魏思音却毫不在意地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进了殿内。 “那奴婢也去外面等。” 根本无需她吩咐,绿漪就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不忘把殿门关上,又让其他宫人退下,只留自己一人在外面,为的就是给魏思音和凌寒说私房话的机会。 偌大寝殿内只剩魏思音和凌寒两人。 凌寒等着她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却听她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刚才担心得要死了,就怕是我托大让顾氏的人伤了你……” “我没事。” “当真一点伤都没受?” 刚才虽然亲眼确认过,但魏思音又怕是她眼力不好,他受了内伤她也看不出来,细细地追问下,直到他一脸无奈地说了好几遍,他真的一点伤都没受,她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然后凌寒就见她扬起下巴顾盼生辉,一脸骄傲道: “我家凌内侍出手,那些江湖宵小只有被你踩在脚底下的份!” 她这副傻里傻气兴高采烈的样子,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凌寒看着她,真的看不懂她了。 他出宫去济世堂的路上,还以为今夜的事是她配合顾沅设下的局。他有心将计就计,最后在顾沅最不猝不及防之时,给那烂到骨子里的伪君子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他确定了身后并无人跟踪之后,先去和他义父的人暗中见了面,然后从中挑了十来个轻功卓绝的暗卫,又拿上了特制的燃料,再从他派去监视济世堂的暗探嘴里得知此地周围的“影子”分布后,在短时间内制定了滴水不漏的详细计划,才带人去了济世堂。 他带去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去如鬼神的高手,而顾沅找来的那些江湖杀手虽然武功也不差,可比起这些经受过严苛训练,不知联手执行过多少暗杀任务的鹰犬来却相差甚远。 而他又事先摸清了影子的所有站位,专挑死角潜入济世堂,自然在他们毫无察觉之时就丢下燃料烧起大火。 那神医也毫不意外地落入了他的人手里。 知道神医会用毒,所以他根本不给对方使诈的机会,还没照面就用石子将人打晕,待那神医醒来后已经被封住全身大穴,动弹不得地关在了不见天日的暗牢里。 一切都万分顺利,唯一让他感到不对劲的是,顾沅居然放心只让那些下三烂的江湖杀手来盯着他,并未派出顾氏豢养的那些真正称得上高手的死士。 顾沅当真就蠢到如此低估了他的本事,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 而且从现场那些影子的反应来看,这群人也绝不像是提前得知了他会来。 他们出乎他意料的松散懈怠,若是他想让他们死,他们今夜人头都得落地。 若说这是顾沅针对他的一场设伏,那真是失败至极。 凌寒虽然极其憎恶顾沅,但他深知顾沅有多虚伪就有多狡诈,不可能如此大意。 除非今夜顾沅根本就没在济世堂设伏,魏思音命他去找东西,也根本就不是想诱他入瓮。 而且他也确实在济世堂的内堂和药库里,找到了神医弄毒的罪证。 就凭这些东西的分量,已经足以在御前揭开神医的真面目。 这么看,魏思音竟像是真的在追查真相。 “凌寒,你这么盯着我看干嘛?” 魏思音被他看得脸颊染上绯灿红晕,她羞涩又大胆地踮起脚尖,把她俏生生的小脸又朝他凑得近了些,眼里泛着潋滟水光,娇声问,“我好看吗?” 凌寒猛地回神,往后急退一步。 魏思音不甘心地又凑上去,“你躲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凌寒面无表情道: “公主是不会吃了奴才,但您有时候比要吃了奴才更可怕。” 魏思音瞬感委屈。 她这么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怎么被他说得跟母夜叉似的? 眼见她小嘴一撇又要和他作,凌寒是真怕了她,赶紧岔开话题: “公主,您就不问问您吩咐奴才办的事,奴才办得怎么样了?” 魏思音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掰着自己手指。 “还能怎么样?就凭你的傲气,要是事情没办好,你绝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见我。” 凌寒听到她的语气,嗤笑一声,“公主倒是了解奴才,怪不得您这么放心,问都不问一句。奴才还当您是真的关心奴才的身子,胜过关心济世堂呢。” 闻言,魏思音猛地抬头,眸子又亮了起来,“你在乎我关不关心你!” 凌寒不吭声,她却跟打了鸡血似的起身走来攥住他的手,“我是真的关心你。我要揭开神医的真面目就是为了你,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就也由她去了。 这世上最难辨的就是真情假意,有些万万不能当真的话,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之后铭记于心百转千回,再也忘不掉,最后只能烂在心底。 以至于他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也都怕了。 怕去探究她巧言令色下的真心。 第38章 他脱了衣服的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 “公主,您要找的东西,奴才都给您找到了。至于那个犯下欺君之罪的神医,如今也在奴才手里。” 魏思音还待说什么,但见凌寒目光清冷无情,怕她再缠着他表明心迹只会被厌烦,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随即,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仅拿回了济世堂制毒的罪证,竟然还将神医也给带走了! “他在哪里?我要审他!” “此人心肠歹毒至极,寻常的手段怕是镇不住他。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奴才便会让人对他动酷刑,但那场面血腥,公主何必为他这种人脏了眼?” 凌寒淡漠的言语让魏思音想起他被押在内侍省受刑时,她跑去救他,当时他被捆在刑架上一身狰狞伤口,瞧见她时也是这句话,“莫让奴才的伤脏了您的眼。” 想及此,她脸上鲜活的表情都僵住了。 凌寒却未动这么多心思,他知她从小娇生惯养,是真怕那血腥场面吓着她,此时见她忽然就白了一张小脸,眸光晦暗地低下头,他也是愣住。 “公主不同意奴才对那神医用刑?” 闻言,魏思音死死咬着唇,还以为他是在讽刺她。 凌寒也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只见她耸拉着脑袋,好像被人抽了魂儿似的闷闷不乐。 他顿了顿道,“公主若是不愿,那奴才跟他们说一声,不动刑就是了。” 魏思音的小脸皱得更厉害,语气也很可怜,“我是真心悔改的,你如果真的恨我当初在内侍省弃你不顾,那你拿鞭子抽我一顿消气好不好?” 凌寒万万没想到她忽然说出这种话,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见他沉默,魏思音又鼓足勇气道,“但我们先说好,你抽完我就不许再为这件事记恨我了。” 她说话时将一双美目睁得又大又圆,眼里放着充满希冀的亮光,神色娇憨又天真。 这副将眼前的人视作全部,满心满意不计后果只为让他开心的样子,看得凌寒眸光闪烁不定。 “公主莫要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你怨我是我活该,但我只想和你重新开始。所以只要你消气,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魏思音说着急了起来,转过身就要去找鞭子。 凌寒的眼皮都被她骇得跳个不停,连忙一把手按住她不让她乱来,“公主铁了心要让奴才脑袋落地,不害死奴才就不罢休是不是?我要真拿鞭子抽你一顿,这事瞒得住皇上,瞒得住太后娘娘?到时候不仅奴才一个人得被千刀万剐,这舒云宫里其他的宫人怕是也都活不下去了!” 魏思音这才停止挣扎,怔怔地呆在那儿。 她刚才一个激动,往日里又唯我独尊惯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凌寒能不能打她出气,这事她说了不算,父皇和皇祖母是绝不会同意的。 而她却在凌寒面前忙活了起来,闹得好像真能让凌寒打她一顿似的,羞不羞? “我平时也挺聪明的,怎么一看到你就傻了?” 听她自责般地喃喃自语,凌寒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他这一笑是发自真心,被她逗得很开心,仿佛把多年的怨愤和压抑都发泄出来了。 魏思音就愣愣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要将他脸上笑容的每一寸都烙印于心。 笑完之后,凌寒又正色道: “公主不是见到奴才就傻了,您是见到顾世子才犯傻。在奴才面前,您可精可精了,天底下的谋士都加起来,也比不上您聪明。” 怎么又讽刺她! 魏思音听了把小脸一板,恨不得指天发誓说她对顾沅早已了无情意,凌寒却在她开口之前用一锤定音的语气道: “既然公主方才不是为审讯神医一事伤心,那这个人就交给我,奴才保证让他不吐不快。” 魏思音点头,她是信得过凌寒的本事,“南羌毒术神鬼莫测,暗中使毒偷袭的手段太多,审他的时候要万般小心,别让他找到机会伤了你的人。” 凌寒嘴角一勾,笑意冷冽狠戾,却又因他皮相太好,染上一抹妖冶。 宛如从地狱爬上人间的修罗,却有着俊美如天神的外貌。 “公主放心。” “既然您信得过奴才,让我来做这件事,那我向您保证,此人在我手上绝对出不了纰漏。” 他会废去神医浑身的筋脉,任对方如何狡诈残忍,若是手脚都动不了,还拿什么来使毒? 魏思音瞧见他眼中的冷寒之气,伸手摸上他的脸,却被凌寒攥住手腕。 “公主,您就没什么想问奴才的吗?” 闻言,魏思音纤长的眼睫缓缓颤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在等我问你,你只是我宫中一个没有品阶的普通内侍,为何在宫外会有手下供你驱遣?” 凌寒定定地看着她,静待她的猜忌和试探。 魏思音沉默不语。 其实早在前世凌寒越狱时,她就猜到他身份并不简单,后来顾氏起兵谋反之时,有一位在京郊隐居已久的老者入宫见了她父皇。 这位老者便是侍奉过三朝皇帝,曾经手握滔天权势的大太监福安。 她也是那时才从福安口中得知,凌寒是他的义子。 她试图从福安口中打听凌寒的下落,福安对她说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覆水难收,破镜也不能重圆。就算您真把那些碎片都拼起来,也不是原来那个人,原来那颗心了。内侍凌寒早在您为了顾沅弃他于不顾时便已死去,从此世间再无此人,公主自然也是寻不到他的。” 她当时还以为福安是在怨恨她对顾沅的轻信,故意不告诉她凌寒的下落,但随后福安动用他手下所有势力护国,最终与风雨中飘摇的大齐一同走上绝路,决然赴死之时,凌寒也始终都未现身。 要说凌寒对她彻底心寒,所以不肯来见她,可他那般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会弃他义父于不顾? 除非…… 除非在那之前,他就已身亡。 福安说的世间再无此人,并不是指凌寒已经舍弃了这个身份不愿再见到她,而是他身死魂消连具尸骨都不知葬在了何处。 她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但她着实想不通他是怎么死的。 凌寒身负绝世武功,又有隐于暗中的福安护着,更没了她的拖累,怎么都不至于死得比她更早。 魏思音迫切想要派人去查个水落石出,可那时她已自身难保,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查他的事。 于是前世凌寒的下落就成了不解之谜。 她到死时烈火焚身,在万般痛苦中念着他的名字,却终究不能再见他一面…… 如今凌寒就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护住他,绝不让上一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她是她心尖上的人,绝不该悄无声息地死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公主在想什么?” 凌寒垂着眼眸,深如夜色的瞳孔里映出她仿佛陡然陷入痛苦之中的面容。 难道她知道他的底细? 她若是知道,那就说明顾氏之人也有所察觉。 若不是顾沅告诉她的,她绝无可能自己查到这么深的地方。 凌寒胸腔内的心蓦然间便坠入万丈深渊,沉没到底。 所以,她还在骗他。 她和顾沅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她究竟要为那个虚伪的畜生做到什么地步?! 就在他怒不可遏,紧绷的双手都攥死成拳头不住震颤之时,魏思音终于轻声开口,“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信你。” 她信他? 这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凌寒冷冷地笑了,那笑意里的凄凉只有他自己能懂。 刚好魏思音低下头见他穿得单薄,起身去给他找衣裳。 “虽是入了春,但今夜起了风,你伤势又未大好,多披一件衣服回去,小心着凉。” 听着她温柔关切的话语,凌寒的心仿佛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溺死在她给的温存里醉生梦死,另一半的恨意疯狂滋长,直到长成苍天大树遮住头顶日月。 魏思音的寝殿内自然只有女子的衣物。 她不便把贴身的衣物给他,怕他这么披着出去会遭人诟病,于是就翻出一件压箱底的银狐毛斗篷,亲手给他披在身上。 凌寒就定定地站在那儿,任由她为他忙活。 “你长得这么好看,这浅银色衬得你的脸像是白玉做的。” 魏思音不忘趁机上下其手吃他的豆腐,一双手借着给他系带子时摸上他结实的腹肌。 如此坚实有力,脱光了躺在床上时的光景她也不是没见过…… 吸溜。 第39章 谁给她的自信撩拨她? 正是她色授魂与心猿意马之时,却听凌寒凉凉道,“公主手上的伤也没大好,还是别乱摸了,小心再加深了伤口。” 魏思音作乱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又厚颜无耻地动了起来。 “本公主皮糙肉厚,伤好得快。” 她管她那双比白豆腐还嫩的小酥手叫皮糙肉厚? 见她睁着眼说瞎话,凌寒用鼻子嗤了一声,表示对她的不屑。 起步走出寝殿时,他还不忘刺她几句: “顾府那个姓钱的老虔婆虽然嚣张无礼,但她劝公主自重的话倒是说的很对。您刚才那般放纵举止,也就是摸奴才一个太监才没出事。若是您摸的是真男人,那人必然是把持不住的,接下来您怕是马上就要知道何为世事险恶。” 魏思音嘴角含笑,学着薛贵妃看到她父皇的样子,朝他抛去一个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媚眼,不无得意道,“谁说胯下有二两肉的就叫真男人了?不过须眉俗物而已!只有入得了本公主眼的,那才叫真男人。你放心这天底下能入得了我眼的,也就你一个。” 凌寒先是被她那一计媚眼雷得不轻,刚要推开殿门又听见她这般张牙舞爪的狂妄言语,当真是要被她活生生气死。 她一个肤白貌美又柔弱无骨的小娇娘,谁给她的自信到处撩拨男人? 也就是仗着她的公主身份才如此肆无忌惮。 真要碰上个不怕死的,她连自己怎么中的招都不知道! 就她这种品行,顾府的人还盼着她读女德呢,依他看让她读什么德都没用,只有时时刻刻把她栓紧了才是正道。 …… 次日一早。 天色不过刚亮,济世堂起火神医失踪的消息便被送进宫中。 太后起床洗漱后便听身旁女官说了此事,眉头当即紧皱,“一家医馆半夜起火,怎么也不像是天灾。负责办此案的是哪个府衙?” 女官白贞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答道: “此案目前是由帝都皇城司的尹司正来审。” 天后闻言冷嗤一声,不甚满意道,“那尹司正胆小如鼠,办案磨叽只知和稀泥,唯有心细这一个优点。平日里让他查个文牒户籍,调解民间那些家务事已经是物尽其用,让他查这种大案,那岂不是为难了他?” 白贞用一根金玉簪为她盘起满头华发,随即屏退了侍立在旁的几名宫女,等人都退出去了才低声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此案甚为蹊跷。那神医刚为平康公主解了毒得了您的封赏,就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看这把火也都是有人故意放之。” 太后沉着脸思忖了片刻,而后轻甩袍袖道,“皇上可也知道了此事?” “皇上昨夜宿在贵妃娘娘宫中,此时应该尚未醒来。”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上朝的时候,他却还没起床,成何体统?”太后抱怨了一句,压着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镜子里雍容端庄的老妇也在静静回望着她,她看了一会儿后道,“济世堂这把火和贡酒下毒案脱不了干系,神医被人盯上,说不定是因为……把此案转交给大理寺的秦寺卿,让他务必要查出放火之人,找回神医。 还有,神医是顾氏的世子举荐入宫的,如今此人就这么消失不见,哀家怎么觉得,这放火的人是冲着顾氏去的?你让人去盯着点顾氏的动作,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禀报给哀家。” “奴婢明白。” 白贞将手中玉梳放回妆奁盒里,转身唤外面那几名宫女进来,然后就匆匆走出去,好巧不巧地在殿外廊下瞧见了平康公主。她顿住脚步,笑着朝平康公主福身。 平康公主眼眶红肿,像是哭了一整夜,容颜也十分憔悴。她看见白贞,就跟见到了救星似的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白姑姑,皇祖母她可醒来了?” 白贞不动声色地笑道,“没错呢,奴婢刚服侍着她老人家洗漱梳妆。” 说着,她又仿佛不经意般道,“看公主殿下的样子,好像是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那您应该瞧见了,这些宫人端着东西都是要伺候太后娘娘的。若是娘娘没醒,那她们进进出出的岂不是扰了娘娘清梦?不知公主宫中是如何情形,但兴庆宫的宫人可不会这么没规矩。” 这话仿佛是在打平康公主的脸,将平康那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扯出来放到日光下给人看。 平康公主喉间哑然,困窘之情溢于言表,原本就含着泪光的眼眶更是红艳艳的惹人怜。 白贞却丝毫不吃她这一套,神色淡淡地问,“这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公主殿下这么早就来兴庆宫,可是有事?” 第41章 神秘失踪 以前遇到这种事,何须她在这里焦头烂额? 她只要在魏思音面前掉几滴眼泪,废一点口舌,那蠢货便会疼惜她,帮她出头。 更遑论魏思音一直拿她母妃当亲姨母来看,往日处处维护帮衬。要搁在以前她母妃被太后惩戒,根本无需她开口多言,魏思音第一个就要去大闹兴庆宫。 可这一次魏思音却十分反常的对她们母女不理不问。难道是魏思音之前出宫去和顾沅见面时,是顾沅发了话,让魏思音不要管她母妃的事? 想及此,平康再也沉不住气,猛地下了决心道: “你去找阿沅哥哥的人,暗中给他传个消息,就说我今日就要见到他,有极重要的事当面和他说。” 莲华迟疑着问,“可顾世子上回不是说,宫中人多眼杂,为防顾氏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败露,只能他让人往禧云宫里送信,不许您反过来去找他的人吗?” 平康嘴角狠厉上扬,扯出一个充满戾气的笑,缓缓道: “等了这两日,却一直不见阿沅哥哥的人来送信儿,他连一句让我心安的话都没说,这还让我怎么等下去?他若是要袖手旁观坐视我被逼入绝境,那也怪不得我不懂事一次,坏了他的规矩。” 莲华领命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莲华回来,却是满脸惊慌不安。 平康看到她的脸色眼皮狠狠一跳,把人拉到身边皱眉问,“可是阿沅哥哥的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不,是宫外……” 莲华慌得说话声都带着颤,哭丧着脸道,“是宫外的济世堂,就是顾世子找来的那名神医开的医馆在昨夜忽然起了火!眼下神医消失不见,太后娘娘已命大理寺卿接手此案调查,顾世子忙于在大理寺之前找到神医和纵火之人,忙得无法脱身——” 平康听后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好在莲华及时伸手将她扶住。 “怎么会这样?” 平康甩开她的手,双眼涣散着,失魂落魄般喃喃道,“阿沅哥哥不是一直派人护着那神医的吗,怎么可能有人能越过顾氏的眼线将人掠走?阿沅哥哥明明向我保证过,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莲华都吓哑了嗓子: “之前是顾世子的人将神医制成的毒药送到禧云宫,然后奴婢又在宫宴上偷偷把毒下进了您的酒里,神医本人好像也知道此事。您说他要是真落在了贵妃娘家,或是其他什么人手里,再把这件事供出来,那可怎么好?” 平康神色剧变,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当时顾氏的人把东西送来时,是谁接的?” “回公主,是奴婢。” “那可还有别人看到?” 莲华犹豫了一下答道,“有,榴华当时和奴婢在一起,她也看见了。” “榴华人呢?” “奴婢这就去叫她来。” “不用叫她来。” 平康垂下眼眸,神色平静到让莲华心惊,“我上次给你的夺心散,还没用完吧?” “公主的意思是……” “把夺心散下在榴华的膳食里,她吃后就会失了神智疯疯癫癫,待到入夜,你趁人不备带她出去,选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她推下水井。” 平康的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哪怕榴华是跟了她五年的宫女,服侍她时一直十分尽心。 莲华呆呆地张着嘴,待平康抬眸朝她看来时才猛地回了神,连忙低头答道,“奴婢明白。” 平康柔柔一笑,站起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别怕,你和榴华不一样。榴华只是普通宫人碰巧被分进禧云宫,而你却是母妃给我的人,是自己人。我要除去榴华,也是为了护住你,不然她若是口风不严把此事说出去,你该怎么办?” 莲华用力点头,抬眸看她的眼里充满感动,“奴婢心里有数,奴婢这就去做!” 等莲华离开后,平康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午膳时,莲华坐到榴华身旁,趁其不备下了毒。 榴华心性十分单纯,她拿莲华当姐妹看,毫不设防地吃了加入夺心散的膳食后,没过一个时辰便发起了疯。 莲华装模作样地命人将她送到一处无人偏殿锁上殿门,对外说她是发了癔症,若是明日她还没清醒便请太医来看。 等到入夜熄灯后,莲华鬼鬼祟祟地进了偏殿,想要哄着榴华带她出去,却赫然发现偏殿内并无榴华身影!而她来时明明瞧见殿门上挂着的铜锁好好的,那这人是怎么没的? 她惊得宛如见了鬼,大着胆子在殿前殿外找了一圈,都未见到半个人影,只好回了平康寝殿。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莲华脸上。 “就这么点事你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平康气的双眼通红浑身发着颤,她真的想不通如果真是莲华说的这样,那榴华是怎么消失的? 除非莲华是在说谎! 但看莲华的神情又不似作伪,而她们两人现在又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若是她指使莲华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被外人发觉,那莲华绝对逃不了一死,又有什么理由哄骗她? 莲华跪在地上拼命给平康磕头,“奴婢去的路上并未惊动任何人,就像是有鬼神出没,榴华她,她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鬼神?” 平康冷冷一笑,那笑容里有几分癫狂,戾气盈眼沉声道,“这宫里没有鬼神,只有人和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一定是我们要做的事提前被人知晓,这禧云宫里定有内奸!” 无论是谁在盯着她,榴华现在都落到了那人手里,夺心散又是有解药的,待榴华清醒之后绝不会为她守口如瓶。 这么看来,她俨然已陷入绝境,再无半步退路。 “明日天亮你立即动身去见顾沅的人,就说我要出宫去柳府参加柳家小姐办的春日宴。” 第42章 在公主眼里,难道奴才就是一盘菜? 平康之前一直装出余毒未清身子虚弱不堪的模样,此时却又要出宫去赴宴,让别人听见了自会怀疑她先前的病弱都是装出来博取太后怜爱的,势必会惹人嘲笑,太后知道了也更要对她不屑一顾。 但东窗事发的危机迫在眉睫,她已顾不得这些。 “让那位公公传话给顾沅,就说我当日一定要在柳府见到他,否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脸上的阴霾浓重如殿外深沉夜色。 “否则,我一个弱女子若是真走到那一步,就只能做咬人的兔子,就看他阿沅哥哥怕不怕被我咬到。” …… 次日天亮,舒云宫。 魏思音起床梳洗之后,就懒洋洋地歪在软塌上。 秋意坐在榻边低声道: “公主,您是不知因为济世堂那一把火,宫外都乱成什么样了。” 她听后勾唇一笑,“顾府的人急不急?” “急,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 “顾沅这条烂狗急得要跳墙了吗?” “还没跳,但已经到墙头上了,奴婢估摸着是快了!”一向稳重的秋意说起这个,都难得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谁让那顾家世子太可恨了,敢拿她家公主当傻子耍,就要做好挨收拾的准备。 魏思音的嘴角都快扬到天上。 顾沅倒霉,她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胃口也好了起来。 随即,她想起和顾沅狼狈为奸的庶妹,慵懒问道,“禧云宫那边呢?” “据说一大早上,禧云宫的大宫女莲华就鬼鬼祟祟地朝藏书阁那边走了,想必是奉了平康公主之命,要偷偷见什么人。” 魏思音微笑道,“禧云宫昨夜少了个大活人,她们当然坐不住。” 闻言,秋意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姑姑放心,我让凌寒把禧云宫那个可怜见的小宫女带来,自然是以后能派得上用场。” 魏思音也就随口解释了一句,就好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似的,然后便兴致勃勃地搓着手道,“绿漪,你去把凌内侍请来,本公主要和他共用早膳。” 绿漪和秋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 魏思音见她们站着不动,咳嗽一声道,“凌内侍武功绝世,身法神鬼莫测,上得了九重天,下得了碧落泉,那是咱们舒云宫的大功臣。本公主要赐他同桌而食的荣宠,不行吗?” 这番言语是义正言辞,就是没理也被她讲出了十分的道理,很符合她一贯横行霸道的风格。 绿漪和秋意更感无奈,不约而同地点头。 “行,很行,只要公主开心就好。” 片刻后,凌寒走入殿内,看着兴高采烈蹦下软塌的她,嫌弃般皱眉,“公主举止如此欢脱,真是动如疯兔,就不怕闪了腰?” “本公主若是闪了腰,有凌内侍为我揉,有什么好怕?” 魏思音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饭桌前拽。 凌寒眉头皱得更紧,耳尖却微微红了。 他心里恼火,这公主殿下一天天的是愈发骄纵无礼了,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学会了把调戏他的话挂在嘴边,这是真拿他当太监看,料定了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别愣着,快坐!” 魏思音说着一把将他按下,然后就坐在他边上,拿起筷子一上来就使劲往他往里夹。 “我知道你的口味,这些都是让御膳房按你爱吃的做的,你快尝尝这道燕窝鸡丝,还有香蕈白菜丝,鹌子羹——” 凌寒一张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她一筷子糊了满嘴肉。 他无奈地嚼完咽下,再开口时很有先见之明地先按住她的手,“公主殿下这是拿我当猪喂?” 魏思音很无辜地眨眼摇头,“怎么会!我是看你受了伤,想给你补补。” “嗯,一大早上就上这么多硬菜,果然滋补。” “你嫌这些菜口味太重?我这就让人给你换清爽的!” 眼看魏思音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似的就要起身,凌寒改为抓住她手腕,略微用力将她纤柔的腕子按在膝上,不许她再乱动。 魏思音被他按得一怔,怯怯地看着他,怕他又不知何故要和她耍脾气。 却听他说,“公主瞎忙什么?您既然要赐奴才同桌而食的恩宠,那就陪我好好坐着把饭吃了。” 魏思音脸上的不安瞬间褪去,咧开嘴角笑开了花。 “好,我陪你。” 她的声音甜如蜜糖,美滋滋得仿佛都要化开。 凌寒垂着眸子掩住眼底那一抹意乱,默默地一口口吃着她夹的菜。 魏思音一开始只是偷偷地看他,后来干脆正大光明地扭过头,一直盯着他瞧。 凌寒有些不自在,“公主吃饭不看菜,看奴才做什么?” “因为你好看啊!” 凌寒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所以在公主眼中,奴才也就是一盘菜?” 魏思音连忙摇头,慌着神解释了许久,见他按捺不住勾起薄唇低低一笑,才知道他在逗弄她,气得小嘴一撇扭过头去。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愿意逗她,定是不像之前那么恨她了,心里又欢喜起来。 她又夹了一筷子卤煮豆腐就要往他碗里放,他却在她之前崴了一勺燕窝放进她碗里。 “公主别光顾着看奴才。” 魏思音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口吃了他给夹的燕窝,细嚼慢咽迟迟舍不得咽下,仿佛从中能品出他的关心来,却又听他在一旁凉凉地说,“让公主饿肚子的罪过,奴才可受不起。” “你明明就是关心我,干嘛心口不一?除非,你心中有鬼!” 魏思音嚼完了燕窝,挑眉笑看他那张故意绷着的脸,也不顾他的神色有多冰冷,就笑嘻嘻地往他面前凑。 她张嘴还要说话,却被他眼疾手快又塞了一口白灼鸭子肉,她好悬没被噎着,呜呜地嚼了半天才把嘴里的肉咽下,却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手忙脚乱地吃了饭,从头到尾谁的心思都不在膳食上。 待宫女们端着茶水来,两人漱完了口,又用帕子擦过嘴,魏思音让众人退下,转头问凌寒: “平康让人给顾沅的人带的是什么话,你可打听到了?” 凌寒神色淡淡,“打听到了,她说今日要出宫去柳尚书府上参加柳小姐的春日宴,命顾沅务必趁机和她相见。” “柳尚书府?” 魏思音心里盘算着,这柳氏也是百年世家之一,如今主要分为两支。 一支在江南,已弃仕从商,其名下织造产业几乎垄断了整个姑苏,有坊间传闻说江南柳府的银子多到富可敌国;另一支进帝都为官,以礼部尚书柳忠全为首。 柳忠全和顾氏之人向来走得近,顾氏也正是靠此人一步步建立起了在各科士子中的威望和惜才清高的好名声。她上辈子时顾氏谋逆起事,其中柳氏的支持功不可没。 至于这位要办春日宴的柳小姐,芳名柳青,是柳尚书继室夫人所生嫡女,刚到及笄之年就以才情闻名皇都,又生得清素秀丽,一颦一笑都温婉怡人尽得江南女子风韵,言谈举止皆端庄雅度,乃名门世家闺秀之典范。 想及此,魏思音脸上满是嘲弄之态,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津津乐道: “我这妹妹也真是心急,就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大胆到要把顾世子引起柳府。她就不怕怜香惜玉的顾世子见了那位温柔柳,魂牵梦绕之下连她是谁都忘了?” 凌寒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顿了顿道,“公主可也想去柳府的春日宴凑个热闹?” “去,当然要去。我这人最喜欢看戏,怎么能不去亲眼见证他们三人的好戏?” 说起来,魏思音和这位柳小姐前世今生都很有些不解之缘。 第43章 等着看顾沅如何让她吃瘪 她们两人都是帝都出了名的美人,只是一个明艳跋扈,一个清丽守礼,各有风情。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文人醉酒后为她们写了一首诗,一夜之间便传遍帝都。 就是从那首诗里她们各得了诨号,一个是艳桃李,一个是温柔柳。 魏思音前世时最讨厌的便是别人拿她和柳青比。 但那些考不上功名的书生私下里做白日梦时最爱拿她们说道。 说什么她魏思音虽然贵为公主又容颜艳极,却品行不端,他们要娶正室绝不能娶这般不受妇道的女子,她若不是命好生在皇家,也就只适合拿来充个外室,顶天了也只能被纳成妾室; 真要娶妻,必定是要娶柳小姐这样贤惠忠贞又不失姿色的女子,若是能得此贤妻助他们上青云,将来定是功成名就,前途不可限量。至于那容貌艳若桃李的女子,等他们将来在贤妻的辅佐下当上大官,那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魏思音一听这些人低劣的意淫,胃里就一阵泛酸。 就这帮货色给她当面首都不够格,居然还反过来想拿她充外室小妾? 所以说这男人狂妄起来,个个都能上天! 最可笑的是,就连顾沅都当着她的面,再三提起柳青的好。 “阿音,你将来可是要嫁与我做顾氏命妇的,怎能如此行事荒唐遭人诟病!你性子太厉害,整日只知忤逆男子,这样可不行,只有像那柳小姐一般贤惠温婉才是女子本分。” “你怎么从不知体谅我的难处?我们还没成婚,你就时常这般咄咄逼人,那等成婚之后,你又得放纵成什么样?你若是有柳尚书府的千金十分之一的善解人意,我又岂会这么说你?” “阿音,忠言逆耳,我是为你好才与你说这些,而你不肯听我的劝,偏要摆出公主的架子来给我脸色。我只提醒你,女子在男人面前把自己的身段摆得太高,除了白白消耗情分之外别无益处。你若真聪明,就学一学柳小姐,她才是所有世家公子梦寐以求的贤妻!” 此时回想起顾沅这些屁话,魏思音胃里都是一阵阵的难受。 恶心,实在太恶心。 这贱人利用她的满腔情意和公主身份,为顾氏日后的谋逆做准备,却还有脸拿女德规训女子那一套对她挑三拣四,一张嘴就是你这样怎配做我顾氏命妇? 而她前世时偏偏傻到信了他,因为他一句嫌弃的话就好几日茶饭不思,偷偷去学柳青的样子,却中了柳青的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事后却还要被顾沅训斥,说她是嫉妒柳青才东施效颦,只学了皮毛,却没学到人家的半分美德。 只可惜啊,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当他顾沅的贤妻,她要的是葬送他全家,送他下地狱。 “公主,您在想什么?” 凌寒见她神色阴冷,眸光也跟着散发出寒意。 他以为,她是因为顾沅说过欣赏柳青的话,因此对柳青生出妒意。 归根结底,是她心里还有顾沅,割舍不掉…… 为了一个只知打压欺诈她的伪君子如此用心,还巴巴地要去春日宴掺和,跟那些两面三刀的人虚与委蛇,也不嫌脏! 魏思音不知凌寒在想什么。 她去春日宴,只是想看平康和顾沅在危机之下如何彼此算计,再看看那自诩清流的柳大人,还有以温柔善良出名的柳小姐,今生可仍是前世那副虚伪嘴脸? 若是有机会,她还会为几人添一把火,要是他们能当场撕扯起来,她就更高兴了。 “凌寒,你陪我一起去。” 闻言,凌寒眸光愈发暗沉。 她自己要去蹚浑水,却还偏要拉上他,是嫌他这几日过得太舒服,要给他找点不自在,才想让他在一旁看着她是如何拿顾沅当成宝,为这种烂人争风吃醋的? 魏思音说后见凌寒半晌没有吭声,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愿意?” “我是公主养的狗,您想带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怎配谈愿字?” 魏思音真是困惑,这气氛好好的,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柳尚书和柳小姐虽然都一身酸味,但柳府的风光还是很不错的,府上的厨子更是手艺极妙,不同于帝都惯有的北方风味。听说这次他们还从江南运来了许多新鲜食材,有吴江鲈鱼、太湖三白、松鼠鳜鱼、春盘时蔬莲藕茭白,只吃吴地莼菜长大的散养家禽做的三套鸭。每一样都是极鲜嫩的,配上江南突出本味的清淡烹调手法,那味道……啧啧。” 魏思音说着偷偷吸溜了一下口水。 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去春日宴也有嘴馋这一层原因。 “你就当我是带你去春游的,今日天气这么好,咱们就出宫去玩玩嘛。” 她拉住凌寒的袖子,缠着他撒娇,一叠声在他耳边说着柳府的好吃好玩之处犹如魔音贯耳,凌寒终是绷不住了,一张冷脸的神色稍缓,转过头看着她道: “公主是不是忘了,奴才还是戴罪之身,怎么随你去柳府?” 魏思音早就想好了对策,“这还不简单,你像上次去摘星楼时那般扮作鬼面卫就好了。” 凌寒故意为难她,“上次奴才得罪了顾世子,他怕是已经恨死奴才了,这次您又带奴才去他面前招摇过市,他万一认出奴才就是上次那人,又要逼您惩戒奴才,您怎么办?” 魏思音脸上却丝毫不见为难之色,她坏坏一笑,“你放心,他这次绝不敢对你不敬。” 凌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顾沅那种自恃清高的人,连她这当公主的都不放在眼里,会不敢对他不敬? 随即他想到什么,沉下眼眸问她,“上次在摘星楼,你后来对他说了什么?” 魏思音诡笑着道: “我和他说,你很可能是父皇派到我身边的眼线,就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凌寒沉默半晌,然后朝她竖起大拇指,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公主机智过人,奴才佩服不已。”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看他的眼神却认真起来,“凌寒,不管你信不信,终有一日,我要让顾沅跪在你脚下,向你求饶赔罪。” 凌寒低头哂笑,置之不理。 …… 柳尚书府。 府门前的巷子里停满各式奢华马车,各府夫人小姐由仆妇丫鬟搀扶着下了车,被站在门前的柳夫人和柳小姐亲自迎进府中,衣香鬓影之间众人言笑晏晏,真是春日好时光。 直到那车厢上绣着牡丹徽纹的数辆马车停下,众人孑然变色。 柳夫人和柳小姐对视一眼。 柳青用绣着空谷幽兰的团扇遮住半张脸,附在母亲耳边低声说道: “娘,长公主向来不喜女儿,之前因为她和女儿在宫宴上戴了同一根簪子,她与女儿为难,顾世子当众说她身为公主却不够大度,她便因此记恨上了女儿。这次春日宴,女儿虽让人给她宫中也递了请帖,但她没有回复,原以为她是绝不会来的,怎么现在却临时变卦了?” 柳夫人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风,沉着眸子道: “怕是得了音讯,知道顾世子今日也会来捧场。” 柳青听后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在见到那身着妃红宫装的明艳少女时,眸光闪烁不定。 倒是柳夫人沉得住气,低声对她道: “长公主来者不善,但你不必怕。有顾世子在,她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敢在我们柳府放肆,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闻言,柳青的脸色好看了起来。 她嘴角微扬,露出柔和如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娘亲说的是,长公主若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女儿发怒,那刚好就让顾世子再训斥她一次。长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在顾世子面前乖得像只家猫,我且看她今日要如何憋屈。” 待她柔声说完,魏思音已经由一众宫人簇拥着走上前来。 第44章 柳小姐是顾世子清清白白的红颜知己 柳氏母女这才慢悠悠迎上前去。 无论是她们走路的姿态,还是她们向魏思音行礼的动作都十分优雅,让人挑不出分毫错处。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在内心赞叹柳府女眷的礼仪过人,觉得她们动静皆宜当真赏心悦目。 因此也无人注意到,这对母女在瞧见魏思音的车队到来时并没有第一时刻迎上去行礼。更无人觉得,她们缓缓朝魏思音走来只顾着展示出众仪态的行为十分失礼。 但魏思音却将她们的轻慢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搁在她前世时,定要当众指出她们的错处。 而她这样做,便是正中这对母女的下怀。 到时人们不仅不会觉得柳氏失礼,还要觉得她这嫡长公主果真嚣张跋扈,明明自己最是骄纵无礼,却对旁人处处斤斤计较,怪不得那顾世子当众说她不够大度。 甚至会有人暗地里议论,皇上教女果真太过放纵,这魏氏皇室能养出这样的公主,大齐还有的好? 想着这些,魏思音嘴角勾出一抹和善微笑,亲自扶起柳氏母女。 “夫人和小姐免礼。” 闻言,柳夫人和柳青心中错愕。 两人直起腰后,纷纷抬眸看向魏思音。 见她笑得娇花似的,眸中还有几分娇憨,十足讨人喜欢的模样,丝毫不见往日的盛气凌人。 “柳夫人,柳小姐,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魏思音的语气也十分温和,完全不像是来砸场子的。 柳夫人和柳青心里微乱,因为捉摸不透她究竟为何忽然像变了个人。 要知道她因为顾沅对柳氏女多有夸赞,以前一见到她们母女,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把不满和敌视都写在脸上,丝毫不知掩饰。 而她越是如此,也越叫旁人看了她的笑话。 人人都因此背地里议论,嫡长公主见了那柳家小姐就像个拈酸吃醋的悍妇,顾世子也真是命苦,才得了和她的姻缘。 柳氏母女乐得如此。 尤其是柳青,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踩在这尊贵无比却又蠢不可言的长公主身上受众人追捧,还能得了那顾家世子欣赏,做他清清白白的红颜知己,她当然盼着魏思音多多在人前犯蠢。 毕竟红花得由绿叶衬,魏思音要是不张扬跋扈了,谁来衬托出她的温柔大度善解人意? 她心里这般想,嘴里说出的话却十分好听: “长公主殿下,您能驾临柳府,是阿青和母亲的三生之幸。” 魏思音含笑点头,“素日听闻贵府有别于帝都别处宅子,颇具江南风情,之前却一直无缘做客,今日登门拜访,还请柳夫人和柳小姐莫要嫌我麻烦。” 柳夫人急忙道,“公主屈尊驾临,臣妇怎敢怠慢?” 说着,她目光瞄向魏思音身后那数量马车,迟疑了一下问,“不知公主的车队……” “这些马车里装的都是我从宫里带来送给夫人小姐的礼物。” 闻言,柳夫人的笑意都顿住了片刻。 柳青更是心里不安,这嫡长公主有多厌恶她,她比谁都清楚。魏思音也从来都不是宽宏大度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计前嫌还给她们带礼物? 怕是这所谓的礼物,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思音脸上带笑,眼神却清澈通透,一眼就看出柳氏母女心中所想。 她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命绿漪带上两名宫女,依次揭开马车的车帘,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捧出来几盒当场打开。 柳氏母女差点被金光闪瞎了眼。 “这几盒是金银首饰,别的车里装着字画文玩,还有丝绸绫罗。” “公主,您真是太破费了!” 柳夫人赶紧拉着柳青,要给她跪下行礼,“臣妇臣女多谢公主赏赐——” 秋意上前将两人扶住,魏思音笑道: “夫人小姐何必如此拘谨?我上门做客,带些东西给主人家,这也是人之常情。” 柳氏母女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犯了疑。 但她们都是城府很深的人,一点都不将疑虑表露在脸上,微笑着亲身将魏思音引至设宴的园林之中,命人好生伺候。 待她们走后,聚在周围看热闹的贵妇贵女都在小声交耳议论: “这长公主殿下怎么忽然变了性子,还学会讲人之常情了?” “她以前不是最厌恶柳家小姐吗?每回见到人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怎么今日却……” “你们这就不懂了,一定是有高人给长公主支招,让她放下身段主动朝柳氏母女示好,就是做给顾世子看的。” “我就说呢,她原来是为了讨好顾世子,也想像那柳家小姐似的,摆出温柔贤淑的做派。” “只是柳家小姐是天生秉性如此,长公主殿下呢,那是东施效颦。” 这几个低声嘲弄魏思音的都是和父兄和顾氏走得近的世家小姐,旁边刚好走来的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听见了,立即有人厉声呵斥先前出言不逊的贵女,“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侮辱长公主殿下!” 那贵女原本想回嘴,但见跟着魏思音来的宫女有意无意般朝这边望来,只能抿唇低头,不敢再妄言。 “今日若不是柳府设宴,怕坏了主人家和长公主兴致,我定要拉着你去长公主面前,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话的人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段红缨。 她和魏思音是姨表姊妹,虽然平日里不见她们交好,但因为有这一层亲戚关系,这些世家贵女都有点怕她,担心她真去和魏思音告状,惹得长公主动怒降罪。 毕竟她们可没柳小姐那么好的运气,能得顾世子护着。 “段姐姐,我们也是一时失言,以后再也不敢妄议公主殿下了。” 领头的世家女朝她福了福身,就算道了歉,要领着身旁同伴离开,却被段红缨伸手拦住。 “你们这些世家女,个个都自视甚高,处处谈教养品德,往日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仿佛这世上就你们清贵。可你们赖以为荣的德行,难道就是背地里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 段红缨的容貌秀丽中带着英气,她冷冷勾着唇挺直胸膛,当真是将门之女英姿飒爽。 站在她对面的几名世家女虽是仪态优雅,可被她毫无矫饰浑然天成的英气一衬,竟是黯然失色。 “长公主殿下带来这么多礼物赠予柳夫人和柳小姐,那是她的好意,哪里轮到你们这些不相关的人来指指点点?你们说她是要讨好顾世子,我看啊,是你们嫉妒她贵为公主又和顾世子有婚约,心里失衡才口出妄言。” 段红缨冷笑着,不过三言两语就揭开了这些世家女的遮羞布: “要论地位姿容你们都比不上长公主,所以只能拿德行来说事,然后像是鹦鹉似的背地里叽叽喳喳,释放心中不平。可惜呢,你们眼中高贵如月的顾世子,他就是贪图长公主的地位姿容,死活看不上德行高尚的你们,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 几名世家女被她气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和她理论,只能不痛不痒地刺她几句: “段大小姐,你倒是碧血丹心仗义执言,可据妹妹们所知,长公主殿下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你啊?真是难为了你的苦心,白白的为人出头,最后却什么也没捞到。” 段红缨闻言嗤之以鼻,轻而易举就将她们怼得脸色又难看了三分: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谁喜欢我,只是看不惯丑人多作怪罢了。哦不,你们也不能算是丑人,顶多就算是姿色平庸,在你们顾世子看来略显寡淡罢了。” “你!” “罢了,不和她一个粗人白费口舌,我们走。” 这些世家女走后,段红缨哂笑了一下,正准备独自踏进府门,身后却追来一人。 她凝眸去看略有些意外。 第45章 一场好戏 “绿漪姑娘?” “段大小姐,奴婢是奉长公主之命,邀您与她同坐。” “你们公主真要我过去?” 段红缨面露意外,觉得这真是件怪事。 她和魏思音从小就不对付,两人都是强势的性子,因此互不相让。 魏思音嫌她耿直刚硬,她嫌魏思音矫情事多。 总之,两人一见面必定拌嘴,后来干脆就避着彼此走。 “当真。段大小姐,请。” 绿漪笑着做了个恭敬的手势,将段红缨一路引到魏思音所在的水榭。 魏思音一见到她就笑着起身相迎。 “表姐,你刚才为我出头的话,我的宫女都听见了。” 闻言,段红缨脸上冷淡,毫不留情道: “刚才我呵斥那几名世家女,真不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就是纯粹看不惯那几人蔑视皇家,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丑陋嘴脸。” 原以为此话一出,魏思音必定又要翻脸,却见她仍然笑容满面,“嗯,表姐是洒脱赤诚之人,和那些虚伪的俗人不一样,表妹就欣赏你这种性情中人。” 段红缨满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在心里想,她这个公主表妹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烧糊涂了,怎么忽然之间说话就这么肉麻了? 要么就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反正,她是不相信魏思音真的“欣赏”她。 这么想着,她不愿留在水榭里,随便找了个借口,然后告退了。 魏思音看着自家表姐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后对身旁站着的佩刀鬼面卫道,“我表现的有这么可疑吗?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变好了呢?” 为了不被监视,她早已让柳府的下人都退到水榭外几米远的地方,而秋意和绿漪也被她打发到了隔壁的亭子去放松,现在她身边就只剩下假扮成鬼面卫的凌寒。 凌寒垂眸看她,开口时语气平静,却透出三分幸灾乐祸: “确切地说,公主看上去就像是急着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岂止是可疑二字能够一言蔽之?” 魏思音听后黑了脸。 她是真的委屈,她这么花容月貌的小娇娘,他竟然用贼眉鼠眼的黄鼠狼来比喻? 他也忍心! 她要闹了! 凌寒眼见她小嘴一撇像是要跟他胡搅蛮缠,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公主,您兴致勃勃地跑来柳府,还给柳家的人带了那么多好东西,到底是作何打算?” 魏思音笃定一笑,“你放心,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今日送给柳氏母女的东西,来日我定让她们十倍奉还。” “就算公主做了亏本生意,奴才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为了顾世子,破费一点也不算什么。” 听到凌寒阴阳怪气的话,魏思音定定地看着他,“你以为我送礼给柳氏母女,是为了讨好凌寒,然后吃醋了?” “奴才不敢。” “实话告诉你,我今日来柳府,不仅不是要讨好顾沅,还是来寻他麻烦的。” 魏思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然后笑意盈盈道: “你看他这人,装得君子如玉,结果左拥右抱。我那庶妹和柳家小姐他都要撩骚。只是他手段隐晦高明,有本事让这两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是他唯一的红颜知己。但今日人都到齐了,他还能藏得住吗?” 凌寒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紧皱。 他不关心顾沅到底有几个红颜知己,他只关心他家公主是真的看透了顾沅的真面目,还是要为了顾沅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 “济世堂失火神医失踪,平康这个下毒案的同谋听后沉不住气逼顾沅来相见,给她一个说法让她定下心。而他来柳府,要应付的不只是平康,还有一个柳小姐。”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像是沾了毒,慢悠悠道,“他呀,纵使是三头六臂,此时也分身乏术。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他再添一把火,将他烧得更慌忙一些。” 说罢,她看了眼水榭四周垂下的纱帘。 “凌寒,你可愿与本公主一起去看出好戏?” …… 柳府园中僻静之处,平康由莲华搀扶着走进前方花厅。 花厅里摆着梨木软塌,上面坐着一位身湖蓝直裰,衣襟处绣着绿竹新梢的俊秀公子。 “阿沅哥哥!” 平康一见此人神色瞬间喜悦,她用丝绸帕子掩住嘴一叠声咳嗽了片刻,才快步向前走去。 顾沅站起身将她扶住,望着她的眼中似是装满了疼惜。 “你身子弱,之前又为了我的大计饮毒伤身,怎不在宫里休养,偏要跑出来乱逛?” 乱逛? 平康听到这两个字,垂下眼睫掩住那一抹阴戾。 “阿沅哥哥,平康执意出宫见你,绝不是因为任性。只是听说了济世堂失火,神医下落不明一事之后心中颇有些不安……” “没什么好不安的,这些事我最后都会解决。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为此操心,损了自己的心力,身子就好得更慢了。” 顾沅神色淡漠,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抚上平康的脸,将她鬓间那一缕碎发温柔撩到耳后。 平康咬着唇,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宫外的事自然都有阿沅哥哥来主持大局,平康身为弱女子,明白只有信任你这一条路可走,本就不想多言。但……” “但我母妃眼下被关在净心宫,太后紧抓着常宁宫那点事情不放,平康心里真怕啊,怕皇祖母真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到时我们母女受罚事小,若是将顾氏也牵扯进来,那让平康拿什么来谢罪?” 平康说着就低声抽泣个不停,她哭得梨花带雨,极是惹人怜爱。 可顾沅看着她的眸光却是冷的。 他如何听不出,她是在威胁他! 第46章 私下幽会的野鸳鸯被人撞见了 待平康抬眸看去时,顾沅又换上关心的神情,“平康,有阿沅哥哥在,你怕什么?只是如今宫外的事尚未平息,只能先委屈贤妃娘娘在净心宫多待一会儿。” 平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秀气小脸却愈发娇柔,“平康虽然心疼母妃,但我和母妃都是懂大局之人,自然舍不得让阿沅哥哥为难。平康只怕常宁宫的事拖不得……” 又是一句威胁,明晃晃赤裸裸。 自从济世堂出了事,顾沅就连饭都吃不下,更是从未闭眼。 他外表不显,心中却火烧火燎,在收到顾府安插在宫中的人送出的消息,得知平康公主逼他来柳府相见时,他的心火已经烧至顶点。此时他是强压着怒意和她好生言语,她却步步紧逼! 可见她平日的温柔小意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还是改不掉魏氏皇族之女的自私自利,比起真正大度有德行的女子那是差远了。就她这样的,和魏思音一般只配被他利用,他将来绝不会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为妻! 配做他妻子的,怎么也得是柳小姐那样的妙人,聪慧有才情,却又懂得处处迁就男人,无私奉献不求回报,这才是真正的好姑娘。只是要做他正妻,凭柳小姐的出身还是低了些,但做他的侧室,却还是够格了。 待顾氏大业已成,他将来坐上那把龙椅,可将柳小姐封为新的贤妃,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个贤字。 他心里这般作想,面上却仍是温柔体贴,低声哄道: “平康,你尽管安心,这几日我虽忙于宫外的事,但你母妃陷入困境,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平康用帕子擦着眼,眸光阴冷。 他可不正是真的没管,不然能将她逼到冒险求见的地步?! “你母妃将来就是我的岳母,我是拿贤妃娘娘当自家长辈看的,就算是两肋插刀也要救她于水火之中。只不过如今太后正紧盯着常宁宫,我不便明着出手,只能暗中慢慢布局筹谋,你稍安勿躁。” 平康听后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阿沅哥哥,我自是信你,可时机不等人。昨日我去太后宫中想为母妃求情,却听兴庆宫的女官白贞说,常宁宫已经被查出一些事了,我是满心为哥哥你和顾氏着想,才急着来见你的。” 被她再三催促,顾沅脸上的笑意骤然变得冷冽,平康心里一惊,下一刻就听他淡淡道,“你忧心你母妃,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该口口声声,说你都是为顾氏好。” 平康心里一颤,不敢置信般看着他,“阿沅哥哥,我是真心为你着想……” “什么真心,你是为了你自己。” 顾沅冷着眸子凝视她,方才的温柔假意早已褪去,只剩一脸漠然,“若是没有顾氏扶持你们母女,你母亲当年的妃位怎会如此顺利下来?没有我,你们母女又怎能魏思音面前抬得起头来?” “阿沅哥哥——” “别叫我阿沅哥哥,叫我顾世子。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既然公主您不识趣,我也只能不顾情分明着告诉你—— 无论是神医的事,还是常宁宫的事我都会想办法压下。 但只要你和你母妃敢泄露顾氏的事半个字,我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绝境!” 平康脸上血色全无,微张着嘴轻轻颤抖。 顾沅眸光无情,伸手摸上她的朱唇,而后毫不怜香惜玉地用力按下。 “但若是你们乖乖听话,我就能保你母妃平安度过此劫,之前许诺给你们的,我还是会给,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他倨傲的态度呼之欲出。 平康身子仍在发颤。 她原本是装哭,此时却真的红了眼。 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居然明着恐吓她,还把她和母妃说的一文不值,仿佛她们是跪在地上的乞丐,只能接受他高高在上的施舍! 凭什么无论魏思音如何胡闹乱来,他都不愿弃了那贱人,而她明明已经如此低声下气,费尽心思地装出温柔卑微的模样来讨好他了,他却要如此对她? 但她不敢发作分毫,因为她们母女如今真的只能依仗他。 只要顾沅还愿意帮忙,她就不能跟他翻脸。 顾沅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沉默不语,居高临下地问: “你还有事吗?” 平康原本还要借此机会向顾沅坦白榴华失踪一事,但被他这般震慑后她却不敢说了,只是顺从道: “顾世子,方才是我操之过急,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和母妃就算是天打雷劈,也绝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最好如此,否则会在你们身上发生的,可是比天打雷劈更可怕的事。” 顾沅冷笑了一下,正要让平康离开花厅,却听厅外传来一道明媚张扬的女声: “柳小姐,真是好巧啊,你怎么也在此处?” 两人的身子瞬间僵住。 这不是魏思音的声音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 还有柳青! 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可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柳小姐,我远远走来就瞧见你一直站在花厅外,这是在做什么?里面有人吗,你怎么不进去?” 魏思音带着笑意轻飘飘一句话,听在顾沅和平康耳里,却犹如九天惊雷降下,劈中了他们身子! 第47章 我已经不喜欢涂脂抹粉的了 那柳家小姐居然一直站在花厅外,那他们的对话岂不是全都被听去了? 花厅外。 饶是柳青修养再好城府再深,此时她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魏思音歪着头神情无辜仿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好心地询问,“柳小姐,你的脸色怎么都发青了?是站久了被日头晒的,还是吃坏了东西?” “公主,您误会了,臣女也就是在您来不久之前,无意中经过这里……” “是吗?可我明明往这边走时就看见柳小姐一直站在外面啊。” 魏思音露出困惑的神情,余光瞥见顾沅铁青着脸从花厅冲出,嘴角笑意微扬,面露惊喜朝他招手,“顾世子,原来你也来赴宴了,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在这里都能碰到!” 顾沅快步走到她和柳青身前,根本没心情理睬她,但目光瞥到她身后那名默默站立,左手大拇指一直压在刀柄上的鬼面卫,他眼中闪过忌惮之情。 魏思音说过,这名鬼面卫极有可能是奉她父皇之命在她身边的眼线。 文帝虽然庸碌无为,可终究还是大齐国君,此时的顾氏还不足以与他明面对抗,不便让文帝看出他们早已暗藏祸心。 即便文帝一直都很赏识他,赞他是如玉君子,还说过魏思音只听他的话,让他不要太纵着魏思音,多收一收她的性子,可文帝终究是疼爱魏思音的,他若真做得太过,文帝未必还会向着他。 心中短暂权衡之下,顾沅只能耐下性子先向魏思音俯身行礼,“臣子顾沅见过公主。” 为了做戏,魏思音原本想亲自去扶他,但刚一要动就察觉到身边某人虎视眈眈的视线。 想到凌寒越来越能吃醋,一件小事都要把她拿住阴阳怪气大半天,她灵机一动,也不直接喊免礼,而是对凌寒道,“你去帮我扶顾世子起身。” 得了公主的令,凌寒一个箭步攥住顾沅的双臂,手上不过用了一分力,就让顾沅疼得额角冒汗。 说是扶,但和强拉着他起来倒也没区别。 顾沅直起身后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的屈辱之情。 魏思音居然让一个鬼面卫来扶他,刚才这卑贱粗鲁的喽啰走到他身前时他还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那场景就好像他是在向这名鬼面卫行礼,真是辱没了他的身份! 但又碍于此人是文帝的人,他不好发作,只能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对魏思音好声好气道,“长公主殿下,此处过于偏僻,您身边只有一名鬼面卫跟着怕是不妥,还是请您尽早回到席上。” 魏思音眨巴着眼,十分不舍地望着他,撅着小嘴道: “没事,我身旁这位武功高,这又是在柳府,哪里会有人对本公主图谋不轨?顾世子这么说,让柳小姐听了,要是让她误会了你是看不上柳府,还怀疑你是认为柳府里有包藏祸心之人怎么办?” 顾沅听后恨得牙痒痒,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话想把这碍事的玩意儿支开,却没想到魏思音远不如往常那般对他唯命是从,不仅不肯走,还阴阳怪气地说话敲打他和柳青,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长公主殿下顾及柳府声誉,臣女感激不尽,但请您放心,臣女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曲解了顾世子的意思。虽说这柳府上下都是大齐子民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对您不利之事,但柳府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不敢说在防卫上万无一失,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从外面潜入……臣女和顾世子一样担心您的安危,还请您回到席上,由母亲亲自招待着,顾世子才能真的放下心。” 柳青说话时欠身低头,眸光暗中流转。 她认定魏思音是在吃醋,不想给顾沅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在心中冷笑。 这嫡长公主生在皇家,却是如此小家子气,肤浅愚蠢到这个地步,怪不得看不出自己的未婚夫已和庶妹暗中有染,还背着她筹划着她想不到的阴谋。 如今即便将顾沅在花厅堵个正着,却只顾着拈酸吃醋,只揪着她柳青这个过路人不放,日后就是落到什么凄惨境遇也纯属活该。 而她柳青有智有谋,即便只是出生在世家,将来也必定会活得比魏思音好上千倍万倍。 只是,她偷听到的对话涉及到要命的秘密,倒是有些棘手。 但这个秘密若是利用得好,未必不能让柳氏更上一层楼,也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挣得流光溢彩…… 柳青心中百般算计,又用余光隐隐地朝花厅内瞥去。 这处花厅是她闲暇时用来清静读书的地方,她很清楚这里只有身旁这一扇大门供人进出,因此那平康公主必然是还藏身于此,这也是顾沅急匆匆走出来见她们的原因,就是怕这蠢货公主走进里面,瞧见了庶妹,到时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 于她而言,让魏思音和平康公主当众撕扯起来,倒是一件乐事。 但若是她有意引魏思音进去,那就是彻底得罪了顾沅。 想及此,她微笑着走到魏思音身边,“长公主殿下,您若是不愿回席上,嫌母亲主办的诗会无趣,那就让臣女陪您在这园子里好好转一转。” 顾沅见柳青愿意帮他支走魏思音,眼里浮现出欣赏之意。 这位柳小姐将来嫁了人一定是贤妻良母,处处知道为夫君着想,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不像魏氏姐妹,娶回家那都是善妒歹毒的悍妇,定会败坏了他的家运! 魏思音却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我刚才一路走到这儿,此时已经有些困乏了。” 说着,她迈开腿就要朝花厅里走。 “长公主殿下——” 柳青赶紧一侧身挡在她面前,巧笑嫣然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臣女近日新得了几盒胭脂,都是从江南最负盛名的水粉行得来的,与京中盛行的大有不同,如今都收在臣女的闺房里,公主不妨随臣女去看看?臣女闺房里还有软塌锦被,虽比不得宫中,却也幽静舒适。若公主不嫌弃,可以在那里安眠。” 众人皆知魏思音酷爱红妆,平日里最爱做新衣服,还有倒腾抹在脸上的那些东西,精心研制出不少妆容。 为此顾沅还不止一次教导过她,说她不喜诗词文书,只知摆弄皮囊,何其肤浅无趣。 眼下听见柳青的话,顾沅嘴角已经勾起笃定的消息,料定魏思音定会忍不住去看那些江南脂粉,却见魏思音用力摇头,“柳小姐,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涂脂抹粉的了。” 柳青不由得愣住,又听她认真道: “顾世子之前教导过我,女子最重要的不是色相,而是德行。沉溺于脂粉之物,将来就只能以色侍人,待到色衰便爱驰,被人弃若敝履。” “唯有时常品读女四书,将女德牢记于心,学会贤惠良善的女子,才能以高尚的德行得到夫君的尊敬,一辈子不被夫君休弃。我将来是要做顾氏命妇的,当有高尚德行才能配得上顾氏门风,所以以往的毛病我都改了。” “柳小姐你也是,你素以德行和才情闻名本是我辈楷模,怎么如今也关心起脂粉一物了?还是赶紧改了吧,不然不仅要坏了你的美名,若是从此踏上歧路可就糟了!” 柳青被说得哑口无言,她不由得看了顾沅一眼,只见顾沅紧绷着一张俊脸,眼底翻涌的怒气一层接着一层,却只能兀自忍耐。 她心里也恼火起来,顾沅今日是怎么回事? 以往不是只要魏思音半句话说得不合他心意,他就摆出清高倨傲的模样,一个冷冽至极的眼神便能让魏思音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多嘴,这也是她料定了魏思音在柳府里掀不起风浪,还等着看魏思音吃瘪受辱的原因。 怎么如今魏思音当着顾沅的面这般折腾蹦跶,他却只知忍耐,连个屁也不敢放? 第48章 你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难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事发生了,他被魏思音给拿住了把柄? 柳青心中惊疑不定,而魏思音就趁着这时要推开她往花厅里去。 她赶紧回过神。 “长公主殿下,这里边简陋清寒,若是让您屈尊歇在此处,那臣女和家父家母怕是都要担上事主不恭的罪名,您还是随臣女去卧房,那里……” 说着她还故作亲昵般伸出手要拉魏思音的手,却不料魏思音身边那名鬼面卫蓦然出手,用刀柄隔开了她的手。 柳青吃痛地捂着手背轻呼出声,一双美目里瞬间泛起了泪。 顾沅看到他的红颜知己受了罪,强行按捺着心中怒火,可语气里还是透露出不满,“公主,柳小姐不过是要搀扶您,您身边这位鬼面卫却下如此狠手,未免失礼!” 魏思音看向凌寒,仿佛能看到他藏在青铜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如何冷峻,神色淡然地问道: “你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回公主,卑职不过是轻轻一挡,并未用力。” “你说谎!若真的一点力气都没用,那柳小姐怎么会痛成那样?看她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难道她是演出来的?” 这话看似是在质问凌寒,实则却是指向柳青。 柳青脸色苍白,她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长公主殿下,臣女不敢在您面前演戏。是臣女太过娇弱,绝不是您的侍卫有意伤了臣女……” 这番茶言茶语一出,顾沅的心疼得什么似的,他垂于腰下的双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都露出青筋。 魏思音冷眼看他动怒,转过头对凌寒道,“去扶柳小姐起来。” 凌寒答了一声是,然后俯下身就毫不怜香惜玉,就将柳青从地上拽了起来,对她痛苦的惊呼置若罔闻。 待他放手时,柳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簌簌发抖地就往顾沅身后缩。 魏思音微笑着问她,“真有这么疼吗?”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顾沅听后瞬间就忍不了了,怒声道,“长公主殿下,柳小姐她做错了什么,您竟放任一个奴才伤了她,又对她一个弱女子拉拉扯扯……” “顾世子此言差矣。” 魏思音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地答道: “他不是什么奴才,而是我的亲卫,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护我周全。柳小姐也是熟知礼法的世家贵女,理应知道有一条礼法就是见到公主,若是没有公主允许,她身为臣女绝不能随意贴近,更遑论直接上手拉扯公主。” “既然柳小姐拉扯本公主在先,那本公主的亲卫出手格挡,这合情合理更合乎礼法,又有何错?至于之后柳小姐跪地向本公主请罪,本公主念她方才也是无心之过,才让亲卫扶她起来以示原谅,这又有何错?” “顾世子这般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是在质疑本公主的亲卫,还是质疑本公主?” 顾沅万万没料到,魏思音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反驳他! 他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魏思音,妄图像以前那般用冷厉眼神让魏思音害怕退让,可魏思音却毫不相让地回望着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卑微和不安? 她是如此镇定,明艳的面容如盛开的牡丹,高贵到不容侵犯。 “顾世子,你这般看着本公主做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本公主的驸马?刚才柳小姐有失礼法拉扯我时,你在旁看着却不吭声,我的亲卫出手护了我后,你却要来质问我,你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魏思音的语气也十分平静,并未流露出丝毫怒意,可就是这般理智的反问,却让顾沅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里惊怒至极,魏思音竟敢明着顶撞他,还学会拿礼法压他了! 就在他沉默时,柳青惨白着脸字字如泣: “长公主殿下,您莫要动怒,此事都是臣女的错。顾世子,您千万别因为臣女忤逆公主,我绝不值得您如此!” 魏思音望向她,看到她不过短短片刻便哭得眼眶红肿,清丽苍白的脸上泪痕遍布,柔弱中却又透出坚韧的隐忍来,那副为了大局强掩委屈,即便深受刁难仍旧不失端庄,始终善解人意温柔态度的模样,极其容易激起旁人同情。 更何况顾沅本来就偏向于她? 顾沅此时已经恨透了魏思音,若不是有文帝派来的眼线在场,他此时早就对魏思音甩了脸子,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他垂下眼眸默默递出帕子给柳青擦泪,而后定下心神,再抬眸望向魏思音时,眼里是一片冰冷漠然,说话时却用上故作恭敬的语气,一板一眼道: “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臣子受教了,以后绝不敢再忤逆公主。” 魏思音听着他表面恭顺,实则却是在逼她让步的语气,真觉得好笑。 以前但凡是涉及到他的事,她毫无原则,只要能让他开心,她就可以步步退让。 可他是否想过,她身为大齐公主,她愿意为他退让那是她给他的情分,而不是她生来就必须如此! 顾沅见魏思音听了他这句话,仍然面色平静毫无悔改之意,他心中更加震怒,回过身望着柳青,不阴不阳道: “柳小姐,看来公主还没消气,你还是跪下向她请罪吧!” 柳青可是他的红颜知己,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即就跪下要再扮一回可怜,却听魏思音道: “刚才看柳小姐喊痛时那么悲惨,顾世子也坚称本公主的亲卫重伤了柳小姐,那本公主只能让人请太医来给柳小姐看伤了。不然怕是就要说不清了,本公主可不想背负放纵亲卫伤了世家贵女的罪名。” 闻言,柳青脸色微变。 刚才那名鬼面卫打她那一下其实极有分寸,她当时虽然感到疼痛,可事后她偷偷看了,她的手背并未青肿,活动时也无不适。 若是真闹到请太医过来,证明了她的手安然无恙,魏思音还不知要如何借题发挥。 此事对她,对柳府都十分不利。 于是她连忙道: “臣女的手没事,多谢公主关心。” 魏思音听后却是冷笑着问,“既然没事,柳小姐刚才叫得那么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人把你的手直接给废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柳青死死咬了下唇,才开口答道: “是臣女失礼,请公主恕罪。” 顾沅也难掩愤怒地瞪着魏思音。 他已经下了决心,若是魏思音还要纠缠,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让这件事传出去,让众人都认为是魏思音大摆公主淫威,纵容身边亲卫伤了世家贵女后还强逼对方下跪请罪。 至于柳青的手,他会在太医到来之前,就命人寻来特制的药膏加重伤势,便能制造出魏思音的亲卫伤人不轻的假象。柳青向来顺从他,从不违逆他半句,也定会按他的计划行事。 要论名声,柳青可比魏思音强出太多,到时候旁人再一看她的手,更会对流传出去的说法深信不疑。 众口铄金之下,魏思音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就是要让她的名声坏到极致,这就是她因嫉妒伤害折辱柳青应受的惩罚!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魏思音接下来却是十分痛快: “你起来,本公主原谅你了。” 柳青将信将疑地站起来,又听她轻笑着说,“本公主何等大气,怎会计较这种小事?柳小姐也不要放在心上。但是呢,太医是必须要请的。” “公主这是还没原谅臣女——” “你错了,正是因为本公主原谅了你,也担心柳小姐你,才坚持要请太医。柳小姐,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双玉手是用来拨琴弦、作诗画的,若真的伤到半分,这帝都里该有多少青年才俊如玉公子要为你垂泪?” 魏思音微笑着说完,抢在柳青婉拒前一甩袖子接着道: “不过请太医需要时间,我身旁这位鬼面卫略通医术,我们先进里面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让他给你看看。” 顾沅和柳青都瞬间变色。 闹了半天,他们都以为进花厅的事已被岔开,却没想到这冤家还是执意要进去! 第49章 撞破奸情 “公主,里边简陋……” “你的手伤耽误不得,简不简陋的都无妨,只要有张椅子能坐着就行了。” 说罢,魏思音抬脚就要往里闯,眼见柳青根本拦不住,顾沅伸手就要拽住魏思音的袖子,却在要碰到她之时,被冰冷刀柄抵住了手。 凌寒露在面具外的黑眸从他脸上缓缓扫过,那冷厉无情仿佛在凝视蝼蚁般的可怕眼神让他发自内心的战栗了一下,待他回过神时,魏思音主仆已经踏进了花厅。 “平康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魏思音惊疑的质问,顾沅心里轰的一声。 因柳青喜欢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读书写字,因此这花厅内连一张屏风都没有,平康避无可避,甚至萌生出念头想钻进那张软塌底下。只可惜塌太矮,她根本无法藏身,因此就只能干站在那儿被魏思音抓个正着。 “姐姐,我,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进来歇息……” 平康低着头不敢直视魏思音的眼眸,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支支吾吾地小声解释。 魏思音毫不掩饰脸上的勃然怒意,她扭过头看向目光闪烁不定的顾沅,冷笑一声后道,“真巧啊,平康妹妹碰巧路过进来歇息,顾世子偏也在此,你们两个该不会歇到一张榻上去了吧?” 顾沅仿若被冤枉了一般,涨红了俊脸大声辩驳: “长公主殿下,臣子出身百年顾氏,向来恪守君子之仪,怎会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魏思音伸手指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平康,冷声问: “那你怎么解释,你俩在同一处的原因?” 顾沅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他知道此事极难蒙混过关。 “柳府这么大的园子,其中亭台楼阁不计其数,你和平康却偏偏都往无人处走,还都进了这一处花厅。要说你们不是约好的,谁信?” 魏思音说着又把矛头转向默不作声的柳青,嘴角的笑意愈发锋利逼人,“怪不得刚才我来时,远远地就瞧见柳小姐一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那神情鬼鬼祟祟好像在偷听什么,原来是在偷听你们二位的墙角啊!” 顾沅被她激得双目血红,冲动之下也顾不得文帝的眼线还在场,冷声喝道: “你莫要胡说八道坏我清誉!” 以往他用这种语气和魏思音说话,瞬间就能将她吓得满眼泪水,马上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他,然后又怕他是真的厌弃了她,以后都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可现在,魏思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的清誉若真是坏了,那也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休想颠倒黑白抵赖在本公主身上!” “你……” “难道我说错了?身为顾氏世子,又早早和我这嫡长公主定下婚约,你竟然趁着来柳府赴宴的功夫,偷偷和本公主的庶妹私会。做出这等丑事,还不许公主质问你几句了?” 魏思音的声音凌厉如刀,说出的每句话都仿佛在刮顾沅的心: “顾世子,你真是令我很失望。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是名存实亡……” 她说完就凄然笑着摇头,仿佛失魂落魄般要朝外走,将被未婚夫背叛后万念俱灰的痴情少女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除了早就知道她是有备而来的凌寒之外,其余几人都以为她在顾沅面前之所以忽然性情大变,是因为蓦然撞破了奸情才备受打击,以为她是因为深爱顾沅才会如此。 只有凌寒看见了她背过身时,嘴角那一抹娇媚又得意的笑。 眼见她都要走出花厅了,顾沅连忙追上去。 他想伸手拉住魏思音把她抱在怀里,可被那虎视眈眈的鬼面卫冷冰冰地凝视着,他愣是不敢出手。 “阿音,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又向来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可能和你的庶妹不清不白?” 闻言,魏思音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还如玉公子呢,就是市井无赖都没他这么会睁着眼说瞎话。 但她还是站住了脚。 顾沅见她不往前走了心里狂喜,暗道她还是那么好骗,赶紧举手发誓道,“我若是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么说你总信我了吧?” 魏思音没有回头,只是用哭腔问,“那你和平康是怎么回事?你若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这就回宫去见父皇和皇祖母,就说你和平康背着我偷情,还有柳小姐……” 听说她要闹到御前对质,平康吓得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柳青也是慌得什么似的。 她们两个都想要说话却被顾沅一个眼神止住。 第50章 姐姐,我再下贱也不会勾搭你的男人 “阿音,真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回来坐下,听阿沅哥哥慢慢和你解释。” 顾沅软声哄着,魏思音却还是站着不动。 “有什么就在这里说清楚,我不想见到你那副口蜜腹剑的样子。” “好,这就说清楚。” 顾沅也不愧是广受众人赞誉的帝都第一才子,说谎骗人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 “我来到这处花厅是受了柳小姐的兄长相邀,到了之后才发现平康公主也在此地。” 闻言,平康和柳青蓦然瞪向他。 听他的话风,莫不是要把过错都推到她们身上? “柳大公子为何没来,柳小姐又为何来了,我并不知情。我只知柳大公子约我来时是说,他新写了几首诗和几篇文章,想拿给我掌掌眼。之所以不约在人前,是因为他素来被人嘲笑疏于文才,因此生出卑怯之情。” 顾沅说得合情合理,那笃定的口吻,就仿佛他当真白璧无瑕,一切猜疑都是魏思音以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 “我和柳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都知道此事,能为我们作证。阿音你若是不信,待会儿我陪你去见柳大公子,我来不及与他串通,你一问便知。” “那这就怪了,他既是与你约好的,怎么没来?反倒是他妹妹代他来了?总不会他与你谈论诗文只是托词,他其实就是想给柳小姐制造和你私会的机会,结果不小心撞破了你和平康公主在一起吧?” 魏思音连讽带刺,柳青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泪水在她眼里打转。 顾沅看向柳青,露出心疼的表情,却不忘给她使眼色。 柳青缓了缓,压下心中怨愤,柔着嗓音凄凄惨惨道: “长公主殿下,臣女并不知阿兄与顾世子的约定。此地是臣女闲暇时用来看书写字的地方,里面有我平日里作的诗文。 方才在宴上长乐公主说想看臣女近日来是否有长进,臣女便亲自来此地要取了诗文交给她过目,却不料…… 不料来时发现顾世子在里边,还有平康公主也在,臣女不敢贸然进去便等在门外。” 长乐公主是魏思音的姑母,虽不是嫡亲,但也是从小养在太后宫中,很得太后喜爱。 魏思音心中了然,柳青此时抬出她姑母,就是为了让她有所忌惮。 若是她铁了心去查证,长乐公主也定会护着柳青。 毕竟她这位姑母还曾放话出来,说要认柳青当义女,不许别人欺负。 “原来如此,本公主明白了,柳小姐是清白无辜的。” 魏思音说到清白无辜这四个字时,语气中的淡淡讥讽让柳青差点把银牙咬碎。 “柳小姐这一关是过去了,那我就要问问平康妹妹你了。眼下顾世子和柳小姐都有正当理由来花厅,又都不知你为何也会来,你作何解释?” 她说着终于回过身,顶着一双红肿眼睛望向平康,眼里盛满了浓浓的失望之情,还有被背叛后的凛然怒意。 顾沅看到她这幅样子,心里又有几分得意。 他的魅力就是如此之大,让大齐的嫡长公主都为他哭红了眼。 凌寒将他脸上隐隐的自恋之色尽收眼底,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冷冷勾起。 他家公主怎会这么容易就哭红了眼? 明明是她刚才背过身时,自己用手把眼睛掐红的。 “平康,你一直沉默,是心虚了?” “姐姐,我,我是……” 该说的都被顾沅和柳青说了,平康此时脑袋里乱成一团,真是连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想不出,只能苦苦辩解,“妹妹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会不知廉耻,顾世子是您的未婚夫,我再下贱,也不至于勾搭姐姐您的人。” 说到最后她露出决绝神情,沉声道: “姐姐若是不肯信我,那平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罢,她便开始朝魏思音用力磕头,一下一下,她雪白的额头撞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如此惨烈,是个人看了都要相信她的一片真心。 魏思音却在心里冷笑。 好一出苦肉计。 这就是她这个庶妹最擅长用来对付她的,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谁占理,只要平康摆出柔弱可怜的样子乞求她怜悯,她就必须不再和平康计较,甚至还要反过来帮助平康。 否则就是她不念情分,传出去那就是她恃强凌弱。 眼看平康的额头都要磕出血,顾沅假惺惺地劝道: “阿音,平康应该没对你说谎,她素来胆小守礼,真没那胆量做出勾引我的事来。 我虽不知她为何会到花厅,但刚才她进来后,并未对我做任何不规矩的事。 柳小姐也看到了,我们只是离得远远的说话,还聊到了你。 平康对我说,自从你将那个叫凌寒的奴才带回舒云宫后,她就一直很担心你,担心到夜不能寐,就怕他伤了你。可她又不敢劝你,因为怕你误会了她,所以只能让我来劝你……” 魏思音沉默不语。 柳青也跟着劝,“长公主殿下,您就心疼心疼您妹妹。今日宴上这么多人,待会儿平康公主走出去时若是脸上真见了血,大家看了多不好。 要是有人看了疑心您和平康公主之间有什么龃龉,那传出去定会大大损伤了您和皇家的声誉……” 魏思音还没等她话音落下,就骤然朝她投去冷厉一眼。 “柳小姐,世人皆赞誉你明礼,那你理应知道,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真有人胆敢议论皇家,那他们就是触犯了妄议皇家这条律法,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但听你的话,怎么好像这些妄议皇家的人反而有理,是我做错了才会让他们议论?” 柳青连忙垂首道: “臣女绝不敢有此意!是臣女说错了话,请公主恕罪!” 在她们两人说话时,平康一直在磕头,直到她额上一阵温热,也不见魏思音心软让她起来。 她心里慌得不行,担心自己再磕下去会破了相,可就是等不到魏思音叫停。 这个贱人什么时候这么心狠了? 最后终是她自己忍不住停下,抬眸望向魏思音时,还从她嘴角看到一抹嘲弄的嗤笑。 就在这时,花厅外又传来喧闹声,是柳夫人带着一群人来了,身旁还跟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 柳青一看到那妇人眼睛都亮了,当即跪下行礼,“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来人正是长乐公主。 第51章 婢女的证词 顾沅看到她也暗自松了口气。 定是他守在附近的小厮含烟刚才见情况不对,跑去请来了救兵。 他心知长乐公主素来不喜魏思音,嫌这个侄女太过骄纵,正等着长乐公主训斥魏思音时,却听长乐公主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未免太放纵了。” 说罢,长乐公主竟是忽视了她以前最看不顺眼的魏思音,还有仍旧跪在地上装可怜等待她问起的平康,就连她向来疼爱的柳青都没看一眼,反倒望向顾沅。 “柳府是清贵之家,自诩家风严正守礼知节,讲究男女大防。因此据我所知,柳府这处园子以中线为界,南边划给女客,北边划给男客,而这处花厅显然是在南边,顾世子怎能冒失地进到这边来,和未婚妻的妹妹单独相见?” 顾沅只好将他受柳大公子之邀的事又说了一遍。 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也不怕被揭穿,是因为他在来此地之前就先留了个心眼,命含烟给柳大公子带了句话。这样万一有人撞破什么,他也能有个说法。 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撞破他的会是魏思音。 若换了别人,他早已凭三言两语就让那人闭嘴,然后全身而退,哪里至于耗到把长乐公主都给惊动了? 长乐公主听后眉头一皱,面露不满道: “就算真是柳大公子相邀,顾世子这般明事理的人本也不该答应。这柳大公子也真是,出生世家却这么不懂规矩,身为主人家居然把友人带着往女客这边跑,柳夫人平时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说到最后她话语中充满威严气势,俨然是在质问柳夫人了。 柳夫人脸色极其难看。 于世家命妇而言,被别人说教子无方,这是最严苛的指责。 意味着她没做好相夫教子的分内事,传出去是要受万人诟病的。 “是臣妇没教好儿子,以至于连累了顾世子,还冲撞了两位公主,臣妇这就让他来给公主们赔罪……” “事已至此,赔罪还有什么用?” 长乐公主很不给柳夫人面子,她又看向跪地不起的平康,脸色骤然冷下,眼里也露出明晃晃的嫌恶之情,可当着外人的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甩袖子道: “你们两个都跟我走。” 魏思音带上凌寒,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了。平康在原地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跟上。 只剩柳氏母女和顾沅在原地面面相觑。 尤其是柳青,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往日长乐公主一见到她,那都是喜笑颜开把她叫到身边,亲切无比地把她揽进怀里,问她这个问她那个,言语之间充满了关心和疼爱。甚至还私下朝她母亲暗示过,想聘她做自家媳妇儿。 但刚才长乐公主却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就跟她不存在似的,只顾着向她母亲问罪。 难不成,长乐公主是知道了她和顾沅…… 柳青越想越是惶恐,她头顶又悬着另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剑。 果不其然,顾沅开口道: “柳家妹妹,你之前在花厅外可听到了什么?” 柳青凝眸看向他,顿了顿道,“这世上,除了自家人之外,青儿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顾世子。您的秘密,就也是青儿的秘密。青儿一心一意为您好,自然不会做出让您为难之事。” 她秀眉微蹙眉目含情的模样何等楚楚可怜,顾沅看了心神荡漾,心里愈发认定了她是贤妻之姿,简直是爱惨了她的通情达理。 “好,有柳家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柳氏的事,也是我们顾氏的事。” 他含笑说完,又朝柳夫人作揖行礼。 “夫人不必担心,皇家那边有顾氏挡在前头。再者今日之事,我和平康公主清清白白,本就是长公主由着性子胡来才把事情闹大。长乐公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她一时恼怒,等她冷静下来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 长乐公主带着两个侄女去了园子里一处八角亭,她命随行的婢女都退下,然后怒瞪着魏思音和平康。 “你们进来,我有话问。” 平康抽泣着走进亭子,魏思音也跟了进去,把凌寒留在外面。 长乐公主看了凌寒一眼,顿了顿后问魏思音,“你来柳府赴宴,身边还时刻带着佩刀亲卫,未免架子太大了些,让人看了倒要派你的不是。” 魏思音微笑不语。 长乐公主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朝自己顶嘴,看她的神色倒和缓了些。 “不过走到哪儿身边都带着亲卫,总比带着个宫女就敢去和姐姐的未婚夫私会要来得好。”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平康听的。 “姑母,我并不知顾沅也在花厅,真的只是碰巧……” “还敢说谎骗人?” 长乐公主不等她说完就厉声呵斥,让亭外一名婢女进来。 那婢女低头道: “奴婢确实瞧见了平康公主带着那名宫女,抄小路一路朝着花厅来,还听到那宫女说,顾世子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了,我们的脚程得快一些。” 平康听后心里哇凉,却还要硬着头皮辩解,长乐公主却是冷笑道: “金鲤是我在公主府的贴身女婢,服侍了我十余年,也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我信她绝不会被外人买通对我说谎。平康,我素日见你,只觉你怯弱可怜,却没想到你竟有这心机,又是如此放浪无耻,竟能做出这等……” 说到最后她已然动怒,声音发着颤,好半晌没说出那极难听的字眼,金鲤连忙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大齐皇室有你,真是有辱颜面。今日的事我会压下,但绝不是为了帮你遮掩丑事,我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皇家威严扫地!” 平康吓得簌簌发颤,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还要求情,想让她别将此事说给皇上和太后听。 长乐公主却厌恶地扭过头,不愿意看到她那张虚伪的面容。 “你速速回宫,我不想再见到你。若再多嘴一句,休怪我当众让你难堪。” “姑母!” 第52章 是魏思音配不上她儿子才对 平康哭得像要断了气,但见长乐公主仍然不肯看她,她又扭头去求魏思音,“姐姐,我们素来要好,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真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不对得起我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得对得起我们魏氏皇室的祖宗,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魏思音说完,也转过身去再不看平康一眼。 而长乐公主已经不耐烦了,“来人,把平康公主带上马车立即送回宫中。” 又有两名婢女走进亭子,搀扶着平康就往外走。 平康知道长乐公主专断的性子,不敢再求情,到了亭外后那两名婢女松开她,让她自行离去。 凌寒在她经过身边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 “这是长公主殿下送您的厚礼,您可喜欢?” 平康身子猛地顿住,抬眸望着他。 双目相对的这一刻,凌寒眼中深深的冷意,犹如锋芒毕露的刀刃,让平康头皮发麻心生畏惧,竟是不敢将心中的恨表露在脸上,只能咬紧牙关带上莲华,主仆俩灰溜溜地走了。 亭内,长乐公主侧卧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魏思音就坐在她身侧,很是乖巧地伸手为她按压肩膀。 长乐公主睁开眼看她,“怎么忽然知道孝顺你姑母了?” 魏思音笑道,“铁树也有开花的那一日,阿音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姑母不喜欢吗?” 长乐公主用鼻子哼了一声,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 魏思音一脸无辜任由她看来看去,手上用着巧劲儿。 “你肯定是为了顾世子和平康来向我献殷勤。怎么,你不满我对外把事压下?” “我明白姑母不是为了袒护他们二人,而是为了皇室的颜面,为了大局。如果换做我是姑母,也定会这么做。” “哟,还知道这些了,有长进。” “而且姑母也是在为我着想。若是他们两人趁着柳府设宴私下幽会的事传出去,我又要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这对我将来的婚事也不好。姑母考虑周全,阿音理应感谢您。” “你当真明白,还是在说气话?” “当真明白。” “那好。”长乐公主闻言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选择不声张,而是暗中处理,不仅是为了皇室颜面,也是因为忌惮顾沅背后的顾氏。 想及此,她不由得又瞥了一眼魏思音。 见她眉目低垂,浓艳的脸上没了往日张扬肆意的神情,此时却显得颇为惹人怜爱。 “你对顾沅失望了吗?” 闻言,魏思音手上动作微微一滞,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声道,“当然是失望的。阿音原以为他是如玉君子,拿他当天上的皎月一般敬着爱着,对他所言也唯命是从,可他竟然……” 说着,她似是极伤心般红了眼。 长乐公主看着她,语气冷淡地说教: “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可方才在花厅那里,你也不该得理不饶人,就把他们死堵在那里不肯让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怕是就要将事情闹大了。身为公主,怎能如此冲动?” 魏思音早就猜到长乐公主会是这番态度。 方才她这个姑母对平康疾言厉色,并不是因为怜悯她的遭遇要为她做主,只要记恨平康所为坏了皇家颜面而已。 而在她姑母眼中,她若是揪着未婚夫和庶妹私会的事,那也是要坏了皇家颜面,同样要加以训斥。 至于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在长乐公主看来根本不重要。 “而且这件事真要论起来,那是平康的错,是柳家规范不严的错,其实不关顾世子什么事。要真说他有什么过错,那他唯一的错就是轻信了友人的话,况且他也知错了。 你该大度一些,不要再揪着这事不放,因为男人都不喜欢被质疑,尤其是像顾世子这样的天之骄子,他心高气傲,必然更是如此。” 魏思音听后露出诧异神情,不敢置信般望着长乐公主,“姑母是相信顾世子的说辞?可阿音怎么觉得,他和平康妹妹就是提前约好的,您那名叫金鲤的女婢不是也听到了——” “那只能证明平康知道顾世子在花厅,兴许是柳府的人告诉她的也说不定。” “姑母的意思是柳大公子故意为之,顾沅是被他算计?” “若不是故意为之,柳青怎么也会跑去花厅?当真就这么巧?”长乐公主眼中染上阴翳,沉声道,“我以前看柳家兄妹,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经过这件事,才知自己看走了眼。” 魏思音沉默不语。 她当然不会告诉长乐公主,柳青会出现在花厅,是她命绿漪买通了柳府一个嬷嬷把人引去的。 那嬷嬷的儿子欠了赌债倾家荡产也还不上被债主扣着,以断手断脚来要挟家人。 当娘的实在走投无路却不敢向柳府的主子求救,因为柳府向来规矩大,知道了别说帮她儿子还债,怕是连她都得打出去,那她一家老小就是真断绝了生路。 因此当绿漪找上那名嬷嬷说能把她儿子赎回来时,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魏思音也不怕此人把她说出去,因为那欠条如今攥在她手里。 “那柳青素日里装得温柔贤淑恪守女德,却和她兄长联手耍这等手段,原来是个暗藏祸心的女子!幸好她和你表兄的婚事还没定下。” 看着长乐公主心有余悸的模样,魏思音在心里冷笑。 她这姑母虽然和顾氏之人立场不同,但其实都是同一种人。 时常把德行二字挂在嘴边,实则却是宽于待己严于待人,要求别人尽善尽美,其实所有考量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 长乐公主往日对柳家小姐的喜欢,哪里是真喜欢柳青这个人? 不过是喜欢柳青有德行的美名,喜欢柳青三从四德温柔贤淑,娶进了家门会对她儿子处处顺从,对她这个婆母不敢有半句违逆。 如今她不过是让长乐公主见识到了藏在柳青良善外表下的那点私心,长乐公主再提起柳青时便是一脸嫌恶。 “如此看来,柳青根本配不上公主府,也配不上你表兄。” 长乐公主这般说着,又将魏思音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在魏思定下婚约时,她也曾动过心思,想求一求太后来个亲上加亲,把魏思音许配给她儿子。 但太后始终按着此事不提,后来更是做主为魏思音定了顾氏世子为将来夫婿。 她知道后很是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觉得太后是看不上她们公主府,也看不上她儿子。 但随着魏思音渐渐长大,那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出来时,她便和驸马说,是她们儿子有福分,没真讨得这等彪悍女子做媳妇儿,不然真让魏思音进了家门,将来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患。 从此她逢人就说,选儿媳最重要的不是看那姑娘的家世如何,而是看姑娘本人是否有德行,话里话外都是在暗讽魏思音。 明眼人却都知道,她那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如今魏思音因为顾沅吃瘪,她一方面对顾氏有所忌惮,另一方面心里又生出阴暗心思,暗自觉得痛快。 太后这么宠爱这个孙女,当初觉得她儿子配不上魏思音,选了那顾氏嫡长子,现在顾沅惹得魏思音垂泪伤心,真是活该。 “你记住,今日的事绝不能对外声张,真要闹起来也是你吃亏。别人知道了定要说是你平日里行事太过分,才会把顾世子那般的如玉君子都逼成了这样。” 长乐公主心里痛快着,嘴上却还要立足了长辈的谱,高高在上地教导魏思音: “你以后做事,也都要心怀大局。在顾世子面前更要一举一动都恪守女德,否则你只会让你的心上人更加厌恶你,明白吗?” 第53章 是谁把蹴鞠踢到了公主脸上? 魏思音听了就笑了。 “你笑什么?”长乐公主呵斥她道,“我若不是你亲姑母,怎会好心对你说这些?你对长辈都不知道尊敬,怪不得顾世子不喜欢你。” “姑母,您这话侄女就听不懂了。” 魏思音也不脸红脖子粗地和她吵,只是淡然道: “侄女只知道一件事,我是大齐公主,而他顾沅是臣子。按照大齐的规矩,君臣之别尚在夫妻礼法之上。在顾沅面前,我是尊,他是卑。 姑母您和姑父的相处之道,不正是侄女说的这样?侄女还曾听到过,您对旁人得意扬扬地炫耀您的驭夫之道,说您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为何到了侄女身上,您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了?” 长乐公主闻言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大费口舌不是好心劝你,而是要害你?!” 魏思音笑着说了句不敢,而后慢条斯理道: “姑母当真误会了,侄女只是一直都将您和姑父的伉俪情深当作榜样,想向您学习而已。” 长乐公主被气得脸都涨红了几分,偏偏无言以对。 她要是说她和赵驸马的相处之道没什么好学,那等于是否认了自己; 但要是不否认这个,那就等于是承认了她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毫无可取之处。 当真是不管说什么,都要打自己的脸。 好半晌,她只憋出一句话: “我乏了,要歇息。” 魏思音行礼告退,带着凌寒远远走开。 往回走的路上,凌寒见她心情很好般扬着嘴角,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忍不住问她,“难道公主有什么高兴事?” 魏思音笑意盈盈地转头看向他,眸光晶亮,像一头吃到香甜鲜花的小鹿。 “当然有啊,刚才发生的不都是高兴事吗?” 凌寒被她盯得眸光闪烁,顿了顿又问: “你亲眼撞破顾沅和平康私会,当真不伤心?” “当然不伤心!” 魏思音摇头摆脑的,说着就差手舞足蹈起来,“我早就知道他们狼狈为奸,但顾沅和平康都是极其虚伪之人,若不当场捉奸,他们不仅死都不会承认,还要反过来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布局,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的奸情暴露互生怨怼,我心里头啊,这叫一个舒畅。” 凌寒闻言便陷入沉默。 魏思音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兴奋地向他炫耀心仪的新玩具一般,滔滔不绝地和他说,她是如何躲在幕后把这几人都引到一处。 凌寒却都没听进去。 等快走回水榭时,他忽而问,“公主相信顾世子以后会悔改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有没有对顾沅死心。 还是仍旧爱着这个人,割舍不掉自己心中的爱意,就像他这般卑微。 “当然……” 魏思音的话尚未说完,凌寒忽然眸光一冷,骤然出刀。 只见冷光一闪,朝着她疾速飞来的蹴鞠在空中被快出残影的刀刃砍成两半。 “是谁把蹴鞠踢到了本公主脸上?” 魏思音板着脸质问站在远处的人。 那几人都是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公子,才能随着母亲和姐姐一起在女客这边。 对小孩子来说,大人的宴会着实无聊,他们也实在是闲得没事干,才凑在一起玩蹴鞠。 但任谁都没想到,他们的运气就这么不好,踢个蹴鞠居然还能招惹上嫡长公主这尊母夜叉,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答话。 凌寒压低声音在魏思音耳边道: “刚才那蹴鞠来势极快,这一脚不仅脚劲儿极大,还配上了内力,绝不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能踢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冲着本公主来的?” 魏思音眉头微皱,目光冷下环视四周。 但会是谁呢? 除了这几个小孩,周围根本不见人影。 而且就算她招人恨,有人要行刺她,为何不直接朝她发出暗器,反而是要往她脸上踢蹴鞠? 这种手段很顽劣,却不像是真想要她的命。 凌寒却伸手一指假山后,“刚才那有道黑影一闪而过,若是人,那此人身法极快。就连奴才都险些看走了眼,以为那是只猫。” 魏思音沉思片刻,然后快步走到那几个缩成一团的小孩面前。 “你们都是谁家的小公子?” 她俯下身和他们平视,语气软了下来,嘴角微扬露出娇甜的笑容。 几个小孩见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嫡长公主其实也没那么凶,还肯对他们笑,扭捏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个胆子最大的孩子开口道: “回长公主殿下,臣子是工部尚书林慧深之子,林子修。” 魏思音伸手揉了揉他圆滚滚的脑袋,见他脸上一红,心里好笑,觉得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温柔了几分: “嗯,看你聪明机灵,你告诉我,这蹴鞠真是你们踢过来的吗?” 林子修见公主长得好看,笑得更好看,心里的畏惧瞬间消散。他搓着胖乎乎的小手,用力摇头话语里还带着几分委屈: “不是的!我们在这里踢球,都留意着不想伤到人,不敢使劲呢。刚才我们的球滚到了假山那边,还没等臣子过去找,就感觉吹来了一阵风,然后那球不知怎么就朝着长公主殿下您去了。” 魏思音明白了。 刚才还真是有人躲在假山后,伺机朝她踢了一脚。 这人也很有意思,有功夫在身要暗算她,却要让一群小孩背锅,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魏思音带着凌寒回到水榭,吩咐秋意去找排查宾客,还有这些宾客带来的下人,看看能不能找出刚才藏在假山后的人。 第54章 顾沅被大理寺盯上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柳夫人。 她得知后亲自过来,正要上演一出哭着表忠心的大戏,让别人看着觉得是魏思音小题大做胡乱折腾主人家,可那句“几个小孩子不懂事乱踢球”的话刚出口,魏思音就冷淡道: “柳夫人是忘了刚才在花厅里发生过什么?您若是忘了,我不介意当众提醒您几句。” 柳夫人霎时噤声,在心里暗骂魏思音就是个愚蠢的疯子,却只能讪讪退下。 之后美食佳肴端上来,魏思音又让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金齑玉脍。 “凌寒,你把面具摘下。” 见凌寒坐着不动,她色厉内荏地补了一句,“这是命令!” 凌寒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见她就那么举着筷子也不嫌累,终是摘了面具。 “公主要做什么?也不怕别人看见我这张脸。” 她要做什么? 当然是喂他! 俗话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她虽然厨艺不精,但喂饭还是会的。 多喂喂,感情就有了。 怕他推拒不肯张嘴,她本想来强的,但想到两个人的武力悬殊,她只好咳嗽一声,假装要问他话,“凌寒,你可听过这句话,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 凌寒又哪里不知她就是借故骗他张嘴,他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促狭笑意。 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他一介粗人,什么风雅诗词,都没听说过。 魏思音见他不肯张嘴,只好把这筷子鱼肉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嚼还一边气鼓鼓地瞪着他。 凌寒就像是看不出她在生气,兀自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斟着。 魏思音越看越气,忍不住把筷子一撂,噘着嘴道,“这酒就这么好喝?” 她说完嘴还没闭上,凌寒忽然眼疾手快地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塞进她微张的嘴里。 “公主殿下,玉脍的味道可好?”他笑得戏谑。 这一次,魏思音终于看清了他眼里的笑意,那般明亮。 她也难得没有多言,闭上嘴后细细地咀嚼嘴里的鱼肉,就像是在嚼金子似的,半晌不肯咽下。 看到她幸福的神情,凌寒耳根微红。 “哪里就有这么好吃?” “你尝尝!” 魏思音又夹了一块放在他嘴边,这次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张嘴咽下。 水榭后的假山上,一道人影立在高处。 鹰一般的目光仿佛能穿过放下的纱帘,望见这一幕。 …… 从柳府回宫后,魏思音和凌寒相处时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隔阂,但她仍能隐隐感觉到,凌寒仍然没有完全对她敞开心扉。可她心里明白,她以前辜负亏欠他良多,能得他如此,她已经该烧高香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对济世堂失火一案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秦大人,根据那几名下人的口供,他们都称火起后有数十名黑衣人忽然现身逼问他们神医去了何处。 下官梳理了证词后,发现这些黑衣人的行动相当诡异,他们不像是纵火之人,但却绝不是碰巧出现在此地,似是已在济世堂周围监视数日有余,要看紧那神医一样。 下官派出许多人去追查这些黑衣人的下落,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因此猜测他们多半是江湖上的杀手,在躲避官府追捕上极有经验,才能藏得滴水不漏——或是他们已经遭了什么人灭口,被处理了尸身销声匿迹。” 听完陆少卿的禀报,秦寺卿垂着眼半晌没有言语。 这时有跟随秦寺卿十多年之久的杂役进来,朝陆少卿作揖后,就凑到秦寺卿耳边要说话,却听秦寺卿道: “陆少卿不是外人。” 那杂役便在原地站定,沉声道: “据小的调查,那济世堂的神医在失踪之前曾和一对从南羌来的主仆起了冲突,事后曾在现场围观的几名百姓都不知所踪,他们的家属去皇城司报案,可至今都没得一个交代。这些人竟是就如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闻言,秦寺卿冷笑了一下道: “能同时让这么多人消失,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这幕后真凶,必定是手眼通天之辈。那对南羌主仆呢,你找到他们了没有?” “小的虽没找到他们的下落,但经过他们住宿客栈的老板提点,在客栈外的一棵槐树下,挖出了他们临走前偷偷埋下的包袱。 这是包袱里的东西,请大人过目!” 说罢,杂役双手奉上。 秦寺卿接过那几本册子挨个翻看后神色一沉,“这鬼画符般的文字,竟像是南羌文?” “回大人,这正是南羌文!小的想办法找人看过了,这上面记载的是各种南羌毒术。还有一封貌似是那对南羌主仆写下的家书,上面写着,已找到当年偷学南羌不传之秘,而后屠村灭师的异族人下落。” “他们说的这个异族人,就是济世堂的神医?” “信上特意提及此人在大齐帝都开设医馆,用南羌毒术充作起死回生的神药欺骗大齐百姓。小的认为,说的应该就是那位不知下落的神医。” 秦寺卿闻言眉头紧皱,“若真是如此,那这神医倒是丧尽天良!本官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回大人,小的细查了济世堂失火后,帝都各府私下是否有异动,结果查到顾府的顾世子,这两日频繁乔装出行去城北茶肆。” 秦寺卿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城北各坊是平民和商户聚集的地方,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从早到晚都是人烟鼎沸,那里的茶肆更是生意人和江湖客聚在一起交换情报之处。 就凭顾沅的清高,他平日里喝茶都是去极尽风雅的书阁别馆,怎么可能会屈尊去鱼龙混杂的茶肆?那里的粗茶,品惯了紫笋黄芽的他真能喝得下去? 而那里的茶客也多半都是些粗人,顾世子最是不能忍受言行粗鲁的匹夫之辈。 由此可见,顾世子去此地既不是为品茶,也不是为交友,那他去做什么的,便也不言而喻了。 第55章 小表哥,你这么木讷将来怎么娶媳妇儿 “继续让人盯紧,切记不能露了风声打草惊蛇!” 秦寺卿低声吩咐完心腹,将人打发走了后,看着陆少卿道: “承怀,这济世堂的案子水太深,又牵扯甚多,本官能信任的人极少,但你是其中之一。” 宽敞的大理寺内堂燃着数十个烛台,明亮如昼的火光照得陆少卿年轻的面容英俊刚毅,也照亮了他眼底暗藏的冷锋。 “本官为何信你,你也知道原因。这案子是太后娘娘亲自指派给的本官,是她老人家信任大理寺,才放心让我们来查此案。而你是她的娘家侄孙,更是被她寄予厚望。” 秦寺卿说着捋了一把长须,他气质温和谦雅如儒生,但熟知他心性手段的人皆知,这位寺卿大人一出手必要掀起血雨腥风,什么案子一交到他手上那就绝无敷衍了事的可能,说他是大齐庙堂上最难啃的硬骨头也不为过。 此时他却在话语里留下余地: “明日一早你就进宫觐见太后娘娘,就把你知道的事如实告诉她老人家。接下来这案子是继续往下查,还是就此罢休,全凭娘娘的意思。” 陆承怀眸光微颤了一瞬,然后作揖告退。 次日,兴庆宫。 陆承怀为人沉默寡言,查案探案却是把好手,让他复述案情,那更是他的长处。 这案子里本来有颇多隐情,但他三言两语就把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陆太后听后脸色阴晴不定,陆承怀就静静地跪在地上,不骄不躁地等着她发话。 终于,只听陆太后叹息一声,缓缓道: “承怀啊,如今的陆家不比哀家还未出阁时那般风光了,家中才俊凋敝,你们这一辈中不乏机警聪慧之辈,但真正有魄力有韧性能成大事的,在哀家看来也就只有你一个。” 陆承怀低头道,“微臣不敢。” “你是自家孩子,在哀家面前不必这么拘束。” 陆太后命白贞将他扶起,然后又让他坐到自己身侧。 “济世堂的案子还要继续查,但不能再让大理寺经手了,哀家要让你暗中接手此案,你可愿意?” 陆承怀再次起身,毫不犹豫地作揖道: “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是微臣之幸。” “好。” 陆太后欣慰地点头,开口提及顾氏时眸光却阴沉至极,“纵火之人不会是顾沅,但此案和他脱不了干系,更有隐隐牵扯出贡酒下毒案幕后真凶之势,绝对马虎不得。” “微臣明白。” “纵火之人的下落固然重要,究竟是不是那对南羌主仆,他们的出现过于巧合,背后是否又藏着其他人,这些都有待考证。但你在调查他们的同时,更需把调查的重心放在顾沅,还有他背后的整个顾氏身上。哀家倒要知道,他们顾氏是不是真的胆大包天,狂妄到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做局!” 陆太后十六岁进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尔虞我诈她没见过?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顾沅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经他之手举荐入宫的神医竟疑似是精通南羌毒术的恶人。 若此人真犯下了用南羌毒术戕害大齐子民之罪,那就是十恶不赦,将其千刀万剐也难以赎罪。 更让陆太后坐立难安的是,如果大理寺查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等大奸大恶之辈,竟然是被她亲自敕封了神医之名。她身为当朝太后反倒助纣为虐坑害了自己的子民,叫她情何以堪? 还有顾沅,若整个贡酒下毒案真是他做的局,这岂不是说明顾氏早已长出了反骨。 他和阿音还有婚约在身…… 想及此,陆太后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白贞见她闭上眼面露痛苦之色,连忙唤进宫女去取药来。 陆承怀起身望着陆太后,不知该如何是好,陆太后倒是睁了眼,朝他疲倦地笑了笑,“承怀啊,你去吧,不用为哀家担心。哀家这是老毛病了,歇一会儿也就好了。” “太后娘娘务必保重凤体!” 陆承怀深深行礼后欠身告退。 他走出太后的寝殿,沿着廊下一路往南走去打算出宫,却在路过兴庆宫南边的海棠园时瞧见了一道茜色身影。 明媚的少女立在满园海棠之中,娇俏的容颜却艳过红花,美得如梦似幻。 陆承怀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得目不转睛。 魏思音伸手折下梢头上开得最好的那一支海棠,打算拿去为皇祖母的寝殿增添一抹亮色,一抬头却瞧见在不远处望着她的英挺青年。 陆承怀今日并未穿官府入宫,只一身毫不起眼的墨色直裰,但这样的装束却丝毫不衬得他平凡中庸,反倒有种利剑收于剑鞘的英气。 这样的他站在春日景象之中,确实看着很是顺眼。 魏思音想起幼时就与陆承怀相识,还唤他一声小表哥的情谊,朝他招了招手。 “小表哥,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听到魏思音大咧咧的呼唤,陆承怀面露尴尬之色。 他朝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宫人都对这一幕视而不见,踟蹰了片刻才快步走到魏思音身前,规规矩矩地要下跪行礼。 魏思音连忙开口让他免礼,然后笑着问他: “小表哥,你刚才去见皇祖母,可是来禀报案情的?” 陆承怀一板一眼地答道: “长公主殿下,微臣此次入宫,是奉家父之命来探望太后娘娘,和公务无关。” 魏思音见他一本正经,忍不住逗他,“原来小表哥不是为了正事来的,那你一定不急着走吧?” 陆承怀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眉头微皱着看着她。 “今日春色正好,我正缺个玩伴,待会儿等我见过了皇祖母,你随我去我宫里,陪我说话下棋怎么样?等到戌时要闭宫门了,你再回府去,如何?” 魏思音一边说,一边玩着手里的海棠枝。 看在陆承怀眼里,她的艳色比海棠更灼人,倒让他不知所措。 他这个人善于查案,还学的一手仵作功夫,极擅长和死人打交道,而像魏思音这般鲜活娇艳迥异于死人的小姑娘,恰好就是他的死敌。 以至于他一见到她,就像是木头人似的,连句推拒的话都不会说,只能兀自憋红了脸。 魏思音见他脸红成了柿子,终归有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小表哥,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木讷,将来怎么娶媳妇儿?” 陆承怀这才察觉她是在逗他玩,猛地低下头不肯看她,兀自生起了闷气。 “前几日听人说,伯母已经在给你相看人家了,我马上就要有小表嫂了,到时你真有了喜事,一定派人来舒云宫邀我去喝喜酒啊。” 魏思音说到此处,哥俩好似的凑到陆承修跟前。 他如临大敌般要往后退,却听魏思音陡然间变了语气: “今夜子时,你乔装后去一趟摘星楼,掌柜的有东西给你。去和回来的路上,记得留意有没有人跟踪。” 第56章 她到底瞒了他什么? 说罢,魏思音便主动退回原处,和陆承怀保持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 陆承怀迟疑地皱眉,盯着她的眸光变得凌厉,魏思音伸手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什么都没说,便从他身边走过。 去了太后寝宫,见太后头疼又发作,魏思音把海棠支递给白贞。 白贞命人取了龙泉窑青釉瓶,往里装了些清水,将海棠枝放入后,把花瓶摆到太后床边。 魏思音就坐在太后身侧,接替了宫女,认真为她按着头上穴道。 陆太后扬起唇角,柔声道: “阿音,你什么时候学会心疼你皇祖母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但却说中了魏思音心中痛处。 皇祖母向来疼爱她,可前世的她却只顾着去讨好顾沅,竟是忽视了皇祖母的感受。 而皇祖母却从来不求回报,也并未说过她半句不孝。 再看那狼子野心的顾沅,把所有的便宜都占尽了,还要处处说她不好,最后把她一脚踹开谋逆起事,致使江山破碎血流成河,将她全族都屠戮殆尽。 他喝干了她的血,吃净了她的肉,最后把她的残骨吐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但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识人不清错付真心,是她蠢不可言让亲者痛仇者快。 重活一世,定不能重蹈覆辙。 魏思音愧疚难当道: “皇祖母,以前是阿音不懂事。以后阿音每日都到您宫中来,给您按摩倒茶,陪您说话解闷。” 陆太后听了真有些诧异,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心疼地抬手为她拭去眼泪,低声问,“这是怎么了?哀家的混世魔王怎么还掉起了眼泪?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 说到最后,陆太后又想起顾沅背地里的不清白,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顿了顿道: “阿音,皇祖母近日总是听人说,你待顾世子太好了些,可有此事?” 魏思音低下头,怯怯道,“阿沅哥哥总是说我行事太过放纵没有德行,我怕他嫌弃我,所以……” 闻言,陆太后先是一脸不敢置信,然后大为震怒。 “你可是大齐的嫡长公主,他不敬你爱你,反倒对你指指点点?成何体统!” 魏思音见太后气得眼睛都红了,连忙道: “阿沅哥哥其实也是为了我好,他不想我遭人诟病……” “什么为你好,什么怕你遭人诟病,他对你说这些不就是在诟病你?” 陆太后沉下声音,满身威严,“阿音你记着,不论你再如何喜欢他,在他面前时你也不能失了大齐公主的尊严。他将来是要当你驸马,又不是要当你的礼仪老师,他该做的是一心向着你维护你,而不是高高在上地指责你哪里做的不好。” 这番话和长乐公主给魏思音的“忠告”截然不同。 魏思音心里清楚,皇祖母这么说,才是真的疼她爱她,满心为她考虑。 而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劝她大度,给她立规矩,实则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算计。 “皇祖母,阿音都明白,绝不会丢了大齐皇室的脸面。” “这不只是为了大齐皇室的脸面,更是为了你自己。 这世上的男子都有劣根性,你越是在他面前再三忍让,他越要得寸进尺,越不拿你当回事。 你贵为公主,不用像别的女子一样在乎什么三从四德,该发怒的时候就发怒,要让他知道你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只有这样你成婚后才能过得好,皇祖母才放得下心。” 陆太后握住魏思音的手,满怀怜爱地揉搓着,见她乖巧点头,又补了一句: “以后顾世子要是对你有什么不好,你就和皇祖母说,不许像以前那样瞒着皇祖母,明白吗?” “阿音明白。” 魏思音回到舒云宫后,就找来凌寒单独商量。 “那个神医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你说南羌来的那对主仆,他们会不会有可靠的奇方能根治皇祖母头疼的顽疾?” 南羌虽然以毒术闻名,被中原医者称为旁门左道,但自古医毒不分家,若是用好了方子,未必没有奇效。 或许她皇祖母让御医院都束手无措的偏头疼,真能被他们治好。 但这只是魏思音心中的期待,她也没有把握,更怕贸然用了南羌人的方子会弄巧成拙,反倒害了皇祖母。 凌寒听后沉吟着道,“待贡酒下毒案告一段落后,可以让阿离换个身份进宫觐见太后。待他亲眼看过娘娘的病情,问他该如何对症下药,让他先把方子写出来,等刘院判回了帝都交予对方查看。若是刘院判觉得这方子有可行之处,或可一试。” 魏思音思忖后也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等刘院判回来后再行定夺,万事都以稳妥为重,绝不能为了治头疼,就伤了她皇祖母的凤体。 而且那两名南羌人对神医的指认还未得到证实,在这之前她还无法确认他们究竟是敌是友,确实该慎重行事。 她问凌寒: “我之前让你的人摸清那两名南羌人的身份底细,如今可有进展了?” 查明这两人的身份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待来日让他们在御前作证指控神医时,他们的证词能更加有力。 如今她手中筹码已有不少,济世堂的秘密和目睹了有人暗中送毒药进禧云宫的宫女榴华都被她掌控,只差最后那一点东风,这把火就该烧到顾沅身上了。 凌寒沉着眸子道,“我已派人拿着他们的画像潜入南羌查探,但这一来一返路途着实遥远,少则也有一个月有余才能有消息传回来。” 魏思音思忖了片刻,眼睛一亮,“我知道一个行商,他常年辗转于大齐周边各国,在更南边的南羌还生活过好几年,他或许能辨认这两人的身份。” 凌寒看她的眼中却有几分狐疑。 在舒云宫侍奉她这么久,他对她平日里的喜好和动向了如指掌,以前从不见她关心民间商贾之事,整日傻里傻气的只知道盯着顾沅这个伪君子,她怎会认识走南闯北的行商? 第57章 平康公主当众给她跪下了 “这人就住在城北永福巷,你让人拿着那两名南羌人的画像去从里边第三间宅子,看到一户姓张的人家,那就是他家了。”魏思音说着命绿漪取来银子交到凌寒手上,“商人重利,你的人不必对他解释任何,只要给他足够的报酬,他自会知无不言。”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前世时神医潜逃后,官府的人从济世堂抄出那几本南羌医书后,她在城中发出通告许以重金急招精通南羌文字之人,这姓张的行商揭榜而来,只用了短短一日时间,就将医书翻译成流畅的汉字行文。 但这些事只有她这个重生之人自己知晓,在凌寒看来,就是她又瞒着他不知在搞什么鬼。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疑虑,垂眸道,“好,奴才这就让人去。” 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去,却被魏思音叫住。 她看了绿漪一眼,绿漪就二话不说带着几名宫女退到殿外。 殿内又只剩下她们二人,她这才问: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有点不高兴?” 凌寒面色不冷不热,哂笑了一下道,“公主误会了,奴才哪敢在您面前耍脾气?” 原本魏思音还不确定,听到他这句话她认定了,她的感觉没错,他确实是生气了。 但为什么生气呢? 她细数这两日自己的种种作为,她似乎也没做会惹他不高兴的事。 “凌寒,你能不能对我说句实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因为委屈难过,她一张白皙小脸都变得皱巴巴的,好像是被公婆刁难了的小媳妇儿似的,苦水都要溢出来了,“你说我哪儿做错了,我就改,绝对听你的话。” 凌寒眸光沉下,眼底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 她总是这般说的好听,可她连对他坦诚都做不到,他真说了,她也不会听他的,只会装模作样地哄他而已。 可看她一张娇俏小脸都成了苦瓜,他又于心不忍,到底还是蹦出一句: “奴才听说公主去太后娘娘宫中时,又见到您那位小表哥了,定是像以前那般嬉皮笑脸的往他跟前凑了吧?” 魏思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心里挂怀的竟是这个。 “我可没有调戏他,只是看他像个呆子似的,忍不住逗他几句。而且陆表兄马上就要定亲了,我怎么可能对他有意思?”她急得快要跺脚,恨不得指天发誓。 “嗯,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朝三暮四,只不过是见到个好看的男子,就玩心大起要逗一逗而已。” 凌寒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他竭力克制着,话语里的酸意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而且就算公主殿下是存了别的念头,这又和奴才有什么干系?您本来就不必向奴才交代。” 魏思音定定地看了凌寒许久,见他嘴里说着不在乎,说起这些时眼中的戾气却喷薄而出,而他垂落在腿边的双手更是死死攥起,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她总算明白了,何为心口不一。 上前一步,她握住凌寒的双手,把他紧缩的手指一一掰开。 “以前是我孩子心性从不留意这些,但现在你既然说了,那我以后都会留意。” 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光中晶亮的笑意比日光更干净,仿佛能照亮他心中所有阴暗。 “凌寒,我的事当然和你有关,你有资格过问这些,因为这是本公主赐予你的权力。” “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我想让你高兴。只有你高兴了,我才高兴。” 面前的少女用温柔的话语说着这世间最动听的话,凌寒只觉得自己的心弦被她随意拨弄着,因她颤动不已。 这世上最难制止的,就是心动。 魏思音见他不答话,心里有些许失落,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趁机道,“以后也不许再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让外人听见奴才对公主以我相称,奴才怕是活腻了,公主莫不是想害死我?” 这话说出口,他顿觉自己被魏思音带进了沟里。 他什么时候变得和她一般幼稚了? 但他心中确实生出一股幼稚的快感。 她不让他说奴才这两个字,他偏要说。 魏思音拉着他衣角,想说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作何称呼那都是给外人听的,但只有她们二人时,她不想让他拘于礼法,更不想所谓的主奴之分在她们之间竖起天壑之隔。 但凌寒却往后退了一步,将衣服从她手里拽出。 “殿外有脚步声,应是秋姑姑来了,奴才就先告退了。” 魏思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秋意进来时脸上浮现出隐隐怒容。 “殿下,平康公主又来了。奴婢说您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她竟是直接在宫门外人来人往的地方跪下,说只要您不去见她,她就不起来。” 魏思音听后丝毫没有恼火,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故意让自己身处劣势,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出柔弱可怜的模样制造舆论声势逼迫她就范,这等无耻的手段是平康往日惯用。而她之前又在柳府春日宴上将平康逼到悬崖边上,对方自然是要与她撕破脸皮,也得拼命一搏挽回局面。 平康此举,正中魏思音下怀。 “让她先跪一会儿,等各宫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我再去见她。” 闻言,秋意不禁急了起来,苦心劝道: “平康公主又以下跪相逼将身段放到极低,这些围观的人又本来就看不惯您受宠,她们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是公主您欺人太甚!待她们嚼起舌根来,那对公主您不利的流言蜚语就会满天飞,到时候大家都轻信了谣言谁还会在意真相?” 她越说越替魏思音愤愤不平,眼睛都气红了,恨不得冲出去直接把平康公主从地上拽起来,使劲抽这小贱人的脸。 “这对殿下您太不公平了!您平日里待平康公主不薄,她却私下勾搭您的未婚夫,如今又仗着您顾念皇室颜面和这桩婚事不能将此事公之于众,反倒装出受迫害的模样让众人说您的不是,她心里可还有半分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 魏思音听了这句话只想冷笑,平康心里从未有过这种东西! 第58章 虽然她勾搭了你的未婚夫,但她可是你亲妹! “依奴婢所见,那日在柳府发生的事就该禀告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为您做主。” 秋意是一心为魏思音,她赞同长乐公主对外压下此事的决策,却对长乐公主命魏思音在太后面前也不许提及此事心有不满。 她家公主是顾及皇室的颜面了,那谁来在乎她家公主的颜面? 那平康公主明摆着就是臭不要脸,若是她家公主隐忍不发,对方也不会有感激悔过之心。 此时发生在舒云宫外的事,不正说明了平康公主的良心都喂了狗? 难道她就公主当真要如此窝囊,吃了这哑巴亏? “太后娘娘如此疼爱您,一定会相信您的话,您也没必要为顾世子和平康公主瞒着,毕竟是他们对不住您在先,就算让他们身败名裂那也是轻的!” 见秋意义愤填膺,魏思音却是安抚地笑道: “秋姑姑莫急。 我之所以不拉着平康去皇祖母那里,是因为她和顾沅在柳府私会被抓了个正行,但他们二人当时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说了见不得人的话,却没有确切证据。现在把事情捅出,平康所受的惩罚不会太重。” 重活一世,魏思音对人心的把握大有长进。 平康在心里怨恨陆太后偏心,只偏疼魏思音,对她不仅不喜,还十分厌恶。 可魏思音却很清楚,皇祖母只是阅历太深眼光老辣,早早看出了平康柔弱乖巧外表下藏着多少阴暗小心思。 皇祖母总是教导平康不要小家子气,并不是厌恶这个庶出的孙女多加刁难,这恰恰是她老人家希望平康能学会对自家人表里如一。 皇祖母心里有贤妃母女的位置,平日里不表现出来,仿佛对这二人只是淡淡,是怕她们觉得是自己那些虚伪的手段起了作用,才换来了她的垂青。 若不是如此,就凭皇祖母已经在常宁宫查到的那些事,早就够贤妃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的了,但她老人家却只是命贤妃在净心宫忏悔自省,这已经是手下留情。 皇祖母对贤妃尚且留情,何况是对平康这个亲孙女? 若是没有确凿铁证让平康背上和嫡姐未婚夫私通的大罪,就算皇祖母从此对平康心灰意冷,平康也还是万人之上的公主,能住在宫里享用锦衣玉食。 她魏思音要的是贤妃母女恶有恶报,从此坠入深渊。 “我打算让平康先蹦跶一会儿,她现在蹦跶的越起劲,以后摔的跟头也就越狠。” 魏思音眉目戏谑,朱红的唇角轻轻勾起冷厉的弧度: “我要让她以为,我当真和她心里猜想的一样,因为要维护顾沅在皇祖母心中的印象,所以不敢拉着她和顾沅到皇祖母面前对质,将他们背着我偷情的事说清楚; 我要让她有恃无恐大闹一场,逼我去给她的母妃求情,逼我为她用真金白银,去封住拿柳府之事来要挟她的长乐公主的嘴。 等平康闹够了,却豁然发现我根本不受她要挟,反倒是她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时,她会是什么神情?” 秋意怔怔地听着,缓了半晌后颤声问: “您说长乐公主拿柳府之事向平康公主索要好处? 长乐公主她可是皇上的妹妹,您的姑母,她平日里常把皇家颜面挂在嘴边,当真能做得出这等,这等——” 说到此处,她都词穷了,完全想象不到道貌岸然,又深受太后娘娘信任的长乐公主竟是寡廉鲜耻之辈。 魏思音冷笑道: “凌内侍认识公主府的人,正是她身边的婢女透露的消息。 说的很清楚呢,长乐姑母将她嘴里会损伤皇室颜面所以不得声张,还命我宽容大度以后绝不许提及的丑事明码标价一万两,要平康动她母妃的小金库,若是现银不够,就拿贤妃娘家在帝都里置办的几家铺子来补。” “当真厚颜无耻,贪得无厌!” 秋意气得险些晕厥过去,身子摇摇欲坠时,是魏思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为她拍背顺气,低声道: “于我而言,长乐公主即便和我血脉相连,她也不是我的亲人。在我心里,秋姑姑您才是我真正的姑母。” 秋意听后却没有趁机讨好献媚,反倒是露出惊慌之色低声叮嘱: “公主这话万不能让外人听见,否则定会有人借此做文章,寻您的麻烦。” 魏思音眼里的冷意褪去,神色变得温暖柔和。 生在皇家,她身边有无穷无尽的恶意,却也有真诚的善意。 她要守护真心待她之人,而那些算计利用她,将她当傻子一样玩弄的人,她定会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待魏思音走到宫门外,已是一盏茶过去。 正值午时日光毒辣,她到时跪在地上的平康已经出了一身热汗,脸色苍白如雪,柔弱纤细的身子轻轻发颤,就像是一头受到虐待的小鹿。 抬头看到魏思音,平康露出惊喜的笑容,“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魏思音神色淡漠,垂着眼眸恹恹地问,“你找我何事?” 跪在平康身侧的莲华仰起头,仿佛自家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开口就是催人泪下的哭诉: “长公主殿下,我们公主她自从那日在宫宴中毒以来,身子就一直并未大好,刚有点起色时贤妃娘娘又出了事,被关进了净心宫。 您也知道的,我们公主她一直都非常孝顺,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让她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于是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弱了……” 魏思音听后嘴角勾起,语气轻慢地回道: “之前出宫去柳府赴宴时,也没见你身子不舒服啊?如今大中午的自己跑来舒云宫门外跪着又是做什么? 我可没让你在这儿罚跪,你累了就回禧云宫去躺着,你要是走不动路,姐姐就借你一抬小轿,不用弄得这般惨兮兮的,打算给谁看呢? 若是你真因为跪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姐姐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姐姐,您误会了,妹妹绝不敢拖累你……” 平康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哭得那么凄惨,仿佛要喘不过来气一般,就好像魏思音这番话是在拿刀凌迟她的心。 莲华心疼地搀扶着平康,好像要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似的大声道: “殿下,我们公主为何要跪在这里,您心里不明白吗? 若不是您在贤妃娘娘出事后一直不肯见她,我们公主又何至于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用这等自残般的方式求您原谅?她之前去柳府,也是为了与您见面啊! 您明明心里都清楚,怎能用言语指责她是因为贪玩才不顾身体才去柳府,更将她放下尊严跪在舒云宫外求您的行为,说成她是在演苦肉计,还暗示她是故意要在这里出个三长两短让您担责? 您这不是在诛她的心?她可是您亲妹妹啊!” 第59章 平康公主最无辜了,是魏思音故意冤枉她 莲华在言辞之中竭尽全力把平康公主往无辜可怜里说,目的就是将魏思音衬托成不顾姐妹情谊,高高在上只会趋利避害的冷漠之人。莲华 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心里未必不明白莲华的心思,也未必看不穿平康跪在这里就是在借着自身弱势的处境,有意逼迫魏思音低头。 但她们却一声不吭,只站在那里充当看客,冷眼旁观平康主仆对魏思音的步步紧逼,看着魏思音一点点落入这对主仆的圈套。 谁让魏思音平日里最受宠,又一直行事嚣张? 在皇宫,受宠就是原罪! “好啊,原来平康妹妹去柳府赴宴,竟是为了见我。” 魏思音居高临下地看着莲华,眼中的怒意仿佛要喷薄而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你这贱婢竟也说得出口!” 平康伸出胳膊挡在莲华身前,眼含泪水苦苦仰望着她道: “姐姐,你别对莲华发火,有什么怒气都冲着妹妹来。” “怒气?我已经被你的宫女描述成了铁石心肠的恶人,怎么还敢对你发火?怕是还不到晚上,你跪在我宫外的事就要传遍皇宫,甚至是传到宫外——到时要有多少人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自私无情?” 魏思音故意表现出怒不可遏的模样,让平康认定她已中计。 果然,平康接下来就说到了顾沅: “妹妹素来爱您敬您,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您的事?您怎能因为那些嘴碎小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妹妹恬不知耻偷偷爱慕顾世子? 再者,妹妹再如何卑贱不堪也是大齐公主,知道何为礼义廉耻皇家尊严,绝不会觊觎您的未婚夫! 妹妹若真是心中有鬼,绝不敢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提起这事。若我骗您,那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如此狠决的誓言,倒是让众人愣住。 这深宫中的人,无论主子奴才,谁没干过一件两件亏心事? 因此,大多数宫人都比民间百姓更敬畏鬼神,平日里最忌讳提及因果报应一说。 她们听到平康公主敢拿天谴来发誓,都有些被震住了。 而且就算是在她们看来根本不入流的商户人家,只要还讲那么一点礼法,就不会出现庶女背地里去勾搭嫡女未婚夫的事。除非是家长做主要让姐妹同嫁,但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亦是十分丢脸,如今稍微体面些的人家都不会如此。 一旦发生未出阁的女子私下和姊妹夫婿偷情的事,那就是家门不幸,传出去了可是天大的丑闻,整个家族的人都要因此抬不起头。 更何况这可是至高无上的天家! 平康公主虽然有几分城府心计,但也终究是个不受宠的柔弱女子,她哪来的勇气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丑事来? 倒是魏思音,平日里一直刁蛮跋扈,还未成婚就十分善妒。 顾世子那般犹如天上皎月一样的人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守礼克己,再加上顾氏门风严正,他虽已是弱冠之年,房中都无半个侍妾通房,仍然没能逃了魏思音的猜忌。 就在之前魏思音不还疑心顾世子和柳家小姐不清白,顾世子忍无可忍之下,只能当众自证清白? 怎么想,平康公主和顾世子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这一定是魏思音在妒忌心作祟下,平白生出的臆想。 就因为这些毫无依据的臆想,平康公主这朵柔弱小白花,如今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第60章 魏思音对她所谓的好,就是拿她当乞丐来羞辱 还有人在心中叹道: 平康公主和顾世子真都是倒霉催的,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欠下的债,这辈子才要受嫡长公主的折磨。 魏思音用余光瞥过旁观者的脸,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地看着平康,“所以你用这种手段逼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解开你嘴里的所谓误会?” 平康拿出帕子擦着眼泪,再开口时语气真诚到仿佛要对她掏心掏肺: “姐姐,平康之所以拼死拼活也要见上你一面,就是明白你对妹妹心存误解。对妹妹来说,没有什么比与你解开误会更重要。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母妃和弟弟之外,你就是妹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心里认定这话一定对魏思音管用。 因为魏思音痴恋顾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魏思音绝不愿相信,她心心念念的阿沅哥哥会当真背叛她,和她的庶妹私下纠缠。 同时,魏思音也绝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处处都要依靠她的弱者,有胆子去觊觎属于她的男人。 在平康看来,魏思音就是个妄自尊大的蠢货,只要她会装可怜摆出弱者姿态献媚讨好,那魏思音就会不假思索地对她好。 说到底,就是魏思音想在她身上找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所谓的好,只是对她的羞辱! 犹如一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从高处往乞丐面前的地上扔吃食,还要那乞丐感激涕零磕头来谢。 但为了拿到想要的东西,她可以忍气吞声,任凭魏思音羞辱她。 现在她又给了魏思音展现优越感的机会,魏思音怎么可能忍得住?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魏思音那声嗤之以鼻的哂笑,然后是冷漠至极的言语: “妹妹这么说,是将父皇和皇祖母置于何地?莫非是你觉得他们平日里待你不好,所以对他们心有怨怼?” 闻言,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僵住。 莲华听到魏思音这番话,不禁慌张起来,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手心。 平康这才回过神,连忙道: “妹妹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敢——” “可你刚才的话,听上去就是这个意思。” 魏思音果断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凌厉逼人毫不留余地: “平康,我以前待你真不算好,不过是给过你一些小恩小惠,可你却说得好像是我给了你血肉之躯,让你得以坐享公主尊荣,你在这皇宫之中除了你的母妃和弟弟,你就只拿我当亲人似的—— 这话要让父皇和皇祖母听见了,你就不怕他们心寒?” 平康身上簌簌发抖,心里一团乱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随即却听魏思音笑了,听她用高高在上为她开解的语气说: “不过姐姐知道,你没有这么不孝,所以姐姐原谅你的失言。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日后切记慎言慎行。” 说着,魏思音还环顾四周,语气淡然中透着慵懒,却又充满威慑力: “你们这些人都闲的没事做了,才跑来看热闹?我警告你们,若是今日平康妹妹说的话传出去一句,那你们就是故意搬弄皇室是非,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那些宫人被骇得脸上面无血色,连忙跪下说奴才不敢,魏思音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不是喜欢看热闹吗? 那就跪着看完吧! 第61章 魏思音真的不在乎顾沅了? 反正她魏思音刁蛮跋扈的名声是摆脱不掉了,她也不介意她们回去后会怎么说她。 随即,她命绿漪扶起平康。 平康跪得双腿发麻,膝盖一动就疼,怕是衣服底下已经起了一片淤青。 但腿上的痛,远比不上心里的冷。 她抬起头望着魏思音,竭力藏住眼底的恨意。 刚才魏思音那番话看似是为她解围,但这宫中哪有藏得住的秘密? 魏思音若是真心为她着想,就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的言论大逆不道! 这根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不仅是假慈悲,还是用心险恶。 明着表现出为她好的样子,实则却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平康妹妹,你愣着想什么呢?姐姐相信你是无辜的,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魏思音朝她浅浅一笑,那笑意里的讽刺要溢出来似的,仿佛在向她耀武扬威。 又听魏思音盛气凌人道: “你跑到舒云宫门口跪了这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和我解开误会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就在这里告诉我,你到底想求我做什么?若是错过了机会,那再想向我开口可就难了。” 平康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开口? 她真正的请求,那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见不得人的阴私! “姐姐,就当妹妹求你了,进去说吧!” 听着平康一声声哀求,魏思音却无动于衷,神色自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没有半点心软的迹象,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是平康妹妹自己跪在宫门外,这些围观的宫人都是你招来的,刚才你大声和我掰扯那些事时,不是也丝毫没有顾忌吗? 怎么现在反倒有话不能当众说了?我还以为你问心无愧,什么都可以直言不讳呢。” 平康微微垂下头,眼底划过一抹阴冷至极的怨毒之色,可再次抬眸望向魏思音时,她却又换上柔弱无助的眼神,然后凑到魏思音耳边压低声音说: “妹妹想要求您的和柳府那件事脱不开干系,姐姐您就是不顾及妹妹我的脸面,也不能置顾世子的声誉于不顾吧?” 哪怕她这么说,是在魏思音面前坐实了她和顾沅真的不清不白,她也豁出去了,她就是要赌魏思音在乎顾沅,宁愿忍气吞声受着被庶妹和未婚夫偷情背叛的窝囊气,也不愿将这件丑事公之于众,不想伤及顾沅分毫。 想到能让平日里高傲到不可一世的魏思音吃下这个哑巴亏,她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那股恶意不断叫嚣着: 你魏思音生来尊贵,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如何? 我只能偷偷摸摸和顾世子私会,你却能做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又如何? 你照样要低下你高贵的身段,被我这个你看不起的庶妹拿捏在手掌心! 谁让我比你聪明,比你有手段! 谁让你的阿沅哥哥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你? 平康这般想着,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下一刻,她就不想笑了。 因为魏思音听后,脸上丝毫不见焦急屈辱之色,甚至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反倒是神色淡漠,就好像她刚才讲的那些话,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波澜。 就好像顾沅的声誉是香了还是臭了,也和她绝无半点干系。 “姐姐……” 平康被魏思音这副冷漠样子吓了一跳,她心里生出一个虚妄的念头: 该不会,该不会魏思音真的已经不在乎顾沅了? 这个念头犹如昙花一现,不过在她心里浮现的瞬间,她就自觉荒唐。 魏思音明明那么喜欢顾沅,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送给顾沅,又一直以来都愚蠢可欺,只要是顾沅说的话就什么都信,从来都没对顾沅生出过半分怀疑,根本就是无药可救。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喜欢,不在乎了? 想必一定是魏思音太过在意柳府那件事,心里也在和顾沅生闷气,尤其是气她这个胆敢背着她整事的庶妹,所以才在她面前逞强,冷漠的外表不过是伪装而已。 平康觉得魏思音的态度就只有这一种解释,所以她立即就安了心。 又贴着魏思音耳边低声道: “妹妹现在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如果您真的要铁石心肠到底,那妹妹就只能当着这些宫人的面,把柳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妹妹若真这么做了,就不只是顾世子名誉受损都是了。 到时候这件事一定会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若是她老人家一气之下要毁去您和顾世子的婚约,顾世子那般心高气傲的人若是知道是您没拦住我,他也定不会原谅您,那该如何是好?” 她说话时的口吻是如此笃定,仿佛已经将魏思音玩弄于股掌之间。 却听魏思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魏思音脸上充满讽意的笑,根本不知道魏思音在笑什么。 莫不是受的打击太大,已经疯癫了? “平康妹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当丑角儿逗人发笑的天赋?” “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 “你想说昨日柳府的事,那就当着宫人们的面说出来就好了。我也是不明白,私下做了厚颜无耻之事的人又不是我,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敢让他们听见那日发生了什么?” 魏思音一边说,一边用嫌恶的眼神推开她,“还有啊,你别靠我这么近。被你这种人碰到,我嫌脏。” 此话一出,完全勾起了那些宫人的好奇心。 她们都知道柳府昨日办了春日宴,各宫的主子都收到邀请去赴宴了,还知道春日宴刚办到一半,平康公主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单独回宫。 这听起来很古怪,让人觉得春日宴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平康公主才会提前离场,但就连去赴宴的主子都不清楚真实的原因。 可见这事被藏得极其隐秘。 魏思音看着平康的眼神冷厉,眼眶却是湿润红肿,说话时的声音虽然响亮,却又带着三分怒极的颤抖,听上去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若问心无愧,或者是根本不知羞愧为何物,和动物一样没脸没皮不知礼义廉耻,那你就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啊!” 众宫人都抬头望着平康,等着平康张嘴说昨日在柳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2章 堂堂大齐公主跪在他脚边,求着当他的玩物 可平康嗫嚅着嘴唇张张合合,却是不敢吐露半个字。 她的退缩和卑怯,已经十分说明问题。 若是真的心里没鬼,那为何不站在这里把事情直接说清楚? 柳府的春日宴,顾世子可是也去了。 难不成这平康公主当真…… 平康愣在那里,她来之前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局面。 按照她的预测,魏思音就算死活不肯原谅她,只要对方还顾及着和顾沅的婚约不受影响,也绝不敢与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叫板对质。 这也是她煞费苦心伤了自己,也要把人都引来的原因。 但现在陷入劣势,被众人用异样眼神打量的人却成了她。 而她要让魏思音去做的事,却都堵在她的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魏思音看她那如鲠在喉的模样就觉得恶心,扬声道: “我素日待你好,是看你可怜,所以才不和你计较太多。但你真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小手段,我都看不透?你自作聪明,往日里收了多少我给的好处却不知感恩,还妄想觊觎我的东西,如今更是明着来威胁我,究竟是谁给你的底气?” 平康被她骂得脸色赤红,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颤。 而魏思音那句平康妄想觊觎她的东西,更是让宫人们浮想联翩。 之前平康明里暗里说魏思音的不是,她们惧于嫡长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不敢妄言,但现在轮到平康公主受嫡长公主指责,她们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反正她们都是有主子撑腰的人,不怕得罪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听着这些人肆无忌惮的窃窃私语,平康实在受不住这屈辱,内心对魏思音的恨意决堤而出,她只能拼命低着头,才能不用要生吞了魏思音血肉一般的怨毒眼神看着对方。 这时是莲华又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在暗中提醒了她。 “姐姐,你这么说是想逼死我!” 说出这句凄惨至极的话语后,只见她瞬间做出西子捧心般的姿势,那纤弱的身子仿佛再难以支撑,柔弱无骨般就朝后倒下,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绿漪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恨平康公主卑鄙,以往只是来她们公主面前装可怜,如今竟还玩上了碰瓷! 要是就让平康公主这么倒下,万一舒云宫被她讹上—— 可她和其他几名宫女都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拽。 平康公主带来的大宫女莲华,却吓傻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在平康的身子要坠在地上时,两片树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来。 一片打在平康的后腰,另一片打在她的膝盖。 平康痛呼出声,只觉有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强行把她的身体掰正,然后她双腿一软不知怎么就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她身后,两片树叶失了力道缓缓落在地上,仿佛只是被微风吹下了梢头。 众人都没注意到树叶,只望着她那端正的跪姿,都是怔住。 然后不知是谁低声笑了出来。 大家都是明眼人,看得出平康公主刚才是故意想要摔倒赖上长公主。 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半路又改摔为跪。 “平康妹妹,你怎么又跪我一遍?我可经不起你跪。” 魏思音冷笑道,“刚才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让你说你不说,那我就当你没什么要求我的了。绿漪,你让人抬一顶小轿来把平康公主送回禧云宫!”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平康一看立刻慌了神,她忍着腿上刺骨的痛挣扎着站起来,趔趔趄趄地朝魏思音扑去,却被绿漪挡住。 绿漪对平康福身行礼,嘴角含笑声音温柔: “平康公主,我们殿下不喜欢不相干的人碰她。” 平康听后飞快地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狰狞的恨意。 凭什么? 就连魏思音身边的一个宫女都敢如此欺辱她! 但她绝不能就这么回禧云宫! “姐姐,你留步!” 她伸手就要推开绿漪,却又有一片树叶飞来打在她手腕上,整只右手无力地垂下,那酸涩入骨的感觉和腿上的疼痛混在一起,她疼得浑身冒着冷汗,不敢再妄动,只能苦苦哀求: “姐姐,你就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准许我——” 魏思音骤然回过头,冷漠地看了她许久,然后终于松动: “背叛我的人不配进舒云宫,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平康咬牙,却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看了一眼那些还跪在地上的宫人,“你们还不退下?” 宫人们却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言语,个个都仰着头望向魏思音,等着她发话。 魏思音淡然道,“热闹也该看够了,各回各宫做你们的正事去。” 宫人们这才起身告退。 平康等人都走远了,才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魏思音身旁留下的绿漪,柔声求道: “姐姐,我要说的这件事与姑母和皇祖母有关,最好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听见。” 魏思音却是毫不留情地冷笑,“既然与姑母和皇祖母有关,这两位都是光明磊落之人,那就更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平康听着她这笃定的语气,恨得是牙痒痒。 “你到底说不说?我时间宝贵,可没空陪你这么耗下去。” 眼见魏思音面露不耐又要拂袖走人,平康再顾不上有旁人在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姐姐,其实昨日在柳府,我和顾世子真不是提前约好,我们就是无意中才在那间花厅碰到的。” 她原本还要说让魏思音为她母妃求情的,但见魏思音如此冷漠,她也不敢说了。 魏思音嗤笑道,“这话你自己听了信吗?” “姐姐就算不相信妹妹,也该相信顾世子啊!他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会背着你和我——就算你真的要怀疑他对你不忠,他顾世子什么身份,真要想在婚前偷个腥儿,何必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找我?他就是在顾府里养几个家世清白美貌如花的丫鬟,那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这些穷人家的女子还不用他费心去哄……” 平康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魏思音的脸色。 她自诩聪明,觉得只要她观察的足够仔细,就能像以前一样操纵魏思音。 但魏思音却不知中了什么邪,脸上竟是半分喜怒都没有,任她怎么看,都什么也看不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思音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嗯,你言之有理。”魏思音沉默了半晌,终于笑了笑,好像很赞同似的点头。 平康心里刚松了口气,却又听魏思音说: “我也觉得顾沅就是要偷腥,也看不上你。无论是容貌、母族还是能带给他的权柄,在这些你都处处不如我。要论好摆弄会伺候人,你又比不上顾府的奴婢,你说你有什么,他怎么可能选你呢?” 不过短短两句话就在平康心上捅了好几刀,她强咬着牙关,指甲掐进手心里,掐出了淋漓鲜血,才兀自咽下那一口快要喷薄而出的恶气。 顿了片刻后,她才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说话时几乎字字带血: “嗯,妹妹确实比不上姐姐,顾世子领略过姐姐的好,自然是看不上我的。” 魏思音好玩似的看着她那副竭力隐忍的模样,又撩拨道: “可我转念一想,这世间男子啊,无一例外几乎都有劣根性,那就是对于倒贴送上门来的女子,他们往往都不怎么挑食。不管那女子再脏再臭,只要足够轻贱可供玩弄,又不算太老太丑,他们也会收下。所以若是你存心勾引,他一时没守住道德,倒也未必……” “姐姐!” 平康骤然打断她,那声音尖利的都有些不像人声,“我再如何不济也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是魏氏皇族名正言顺上过族谱的公主,你这么辱我,我可以忍下,但你的话若让魏氏祖宗的在天之灵听见,姐姐过意得去吗?” 她气到极致也不敢说魏思音不孝,只能点到为止。 而魏思音看着平康,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她这个庶妹居然还有脸提起魏氏先祖! 上一世顾氏图穷匕见起兵谋逆后,贤妃母女为了自保当了皇族内奸,暗中向顾氏传递消息出卖机密。 最后以顾沅为首的乱军屠宫,杀尽了反抗的皇族男子时,这对母女何等卑微地跪在他脚边,哭着喊着求他留她们一命。 尤其是平康,她哭得比谁都惨烈,却不是为那些死去亲人的冤魂,而是为她自己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只要顾世子能留下我,我愿抹去魏姓,从此为奴为婢给你做牛做马!” 顾沅听后翻身下马,揪着平康的头发走到乱军之前,指着她道,“都看到了,魏氏气数已尽,堂堂大齐公主已经跪在我脚边,求着当我的玩物!” 这番话引来乱军大笑,随即的辱骂和戏谑声仿佛要震破天际,平康却充耳不闻,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想起这些,魏思音闭了闭眼。 第63章 姐姐,我是为你好,所以你得出这两万两银子 再睁开时又是先前的波澜不惊,魏思音冷声问: “可长乐姑母身边的婢女听到了你和莲华的对话,你作何解释?” 平康终于等到她这一句,立即毫不犹豫地答道:“是长乐姑母命那名婢女撒谎!” “你竟然敢说长辈弄虚作假,你放肆!” 见魏思音满脸震惊,平康压低声音满脸委屈,压低声音道: “姐姐,你当真以为长乐姑母是什么好人吗?她之前常在你面前做出端庄守礼的样子,处处挑剔你哪里做的不好,好像她是多真心的为你,还说什么她挑你的过处是因为在乎你,忠言逆耳但利于行。 可她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你可知,她背着你还处处跟别人说你骄纵无礼,败坏皇室名声,还不止一次和那些世家命妇一起嘲讽你。明明你才是她自家晚辈,她却踩着你抬高柳青。 她就是看不惯你,因为在她眼中,是你夺走了皇祖母对她的宠爱。还有当初她曾动过让她儿子和你订婚的心思,但被皇祖母拒绝了,她就因此怀恨在心。 她一直不满你和顾沅的婚约,觉得这件事是在打她的脸,更怕别人议论她的儿子配不上你,就反过来先发制人,说是你配不上她儿子。 柳府的事,更是她居心叵测,纯心是想离间你和顾世子的关系,要让你们因此都过得不好,所以才有了她婢女的那句谎言,你可不能中了她的计!” 魏思音听后有许久没说话,平康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生怕她不相信。 其实魏思音明白,平康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唯有最关键那一句,说是长乐公主那名婢女是在撒谎—— 这是假的。 世上最难辨的谎言,就是其中有十分之九的真话,但剩下那十分之一是假的。 说谎者却利用前面的真实,来让最后那句谎言显得可信。 魏思音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是半信半疑摇摆不定,带着几分防备问: “所以平康妹妹跑到舒云宫来大闹一场,就是为了提醒我小心长乐姑母?” 平康公主点头又摇头,声泪俱下道: “其实还有件事。长乐姑母她之前派人去了我宫中,她说若是我不给她白银一万两,她就把柳府之事抖搂出去,不仅要让皇祖母知晓,还要让帝都的世家权贵都知道。 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就算被毁了声誉,也不过是三尺白绫吊死了事而已。但姐姐您和顾世子,若是因此成了众人指点诟病的对象,姻缘破碎——” 她说话时的口吻是如此情真意切,仿佛当真掏心掏肺为魏思音着想,把这个嫡姐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原以为魏思音就算没有感动,起码给她的脸色也会好看两分,却听魏思音冷笑,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是拿不出这一万两银子,想让我给你掏?” 平康咬着唇,扭捏了半晌才轻轻点头。 “姐姐,我一直不受宠,也没得过什么像样的赏赐,就算把禧云宫掏空了也拿不出一万两啊。可我又不想你和顾世子因此坏了姻缘,所以……” 瞧,多么善解人意的人儿。 跑来让她当冤大头,还要说都是为她着想,为她好。 “你确实没什么银子,这我知道。” 听到魏思音这句话,平康心里大喜,以为这事要成了,又不由得在心里得意,觉得她还是拿捏住了魏思音的死穴,魏思音为了顾沅别说吐出一万两银子,就是要从国库拿钱那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却没想到接下来,魏思音勾起唇角讽刺道: “但你母妃在宫中那么多年,一点积蓄都没有?还有你舅舅,我听说他在帝都私下也有些门路,如今生意已经做得不小了。让他变卖一下产业,想凑齐一万两也不是难事吧。” 平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震惊之下再也做不到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思,心中的怨怼和愤恨都暴露在了脸上,被魏思音看得真切。 魏思音嘴角浮着轻盈的笑意,盯着平康的那双眼眸却带着浓浓嘲讽,“怎么,不肯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想我坏了姻缘吗,难道在你心中,我们的姐妹之情还不值这一万两银子?” 平康眼里再次噙满泪水,仿佛受到了不公的苛责和委屈,抽泣着道,“姐姐怎能这么说?比起姐姐坐拥的财富,我母妃的那点贴己算得了什么?若是为了我这点事,就让舅父他变卖家产,我怎么过意的去?” 魏思音笑得更加戏谑,反问道: “我的确是比你的母妃和舅父有钱,可我的银子,为何要拿来给你?就因为你刚才又哭又嚎,在我面前说了几句你是为我着想的话?你当真以为,我会蠢到大方掏出一万两银子,帮你隐瞒柳府的事?” “姐姐就算不为了我,就当只是为了顾世子——” 又来了。 她这个庶妹每回都拿顾沅来说事,就好像顾沅是能拿来挟制她的尚方宝剑。哪怕是她们有错在先,背着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平康也敢恬不知耻地要挟她。 这对狗男女就像是一对吸血的飞虫,围着她飞个不停。 想及此,魏思音骤然收起笑意,冷声道: “既是为了顾世子,那你就自己去找他,让他帮你掏这一万两!” 平康又是一震。 魏思音竟能如此绝情! 但她还是不死心,“我和顾世子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情,哪来的脸面问他要这一万两?” 一旁的绿漪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 “平康公主没脸去问顾世子要钱,但却有脸和他偷着见面,还有脸在事情败露后跑来求我家公主为您隐瞒此事。奴婢只想问您是否还记得,耻字该如何写?” 平康气得伸手指着绿漪的脸,“你一个宫女怎配如此与本公主说话!” 话音刚落下,她的手就被魏思音狠狠打下。 “姐姐,她只是一个奴婢,我可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 “什么妹妹?”魏思音看她的眼里充满嫌弃和憎恶,冷笑着道,“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好姐姐,背地里却和我的未婚夫偷情的这种妹妹,我可不想要。” 平康愣在那儿,没想到魏思音竟然连不认她这个庶妹的话都说出来了。 直到这一刻,她心里才生出深深的惧意。 魏思音是真的变了。 再不像之前一样心软好骗。 这样下去,她从魏思音身上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 但事到如今,她仍旧认为,顾沅是魏思音最在意的人。 所以她威胁道: “姐姐,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虽然为人嚣张放纵了些,但内心却还是重情重义,绝不是真正恃强凌弱之人。却没想到,你就因为这么一点事,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了。若是你如此绝情的一面传出去,你觉得顾世子他还会喜欢你吗?他是君子,最讨厌的就是无情的女子。” 魏思音听了这么荒唐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第64章 陆少卿怀疑她是纵火真凶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微笑着道: “那你赶紧去告诉他,让他讨厌我。若是他没骨气向我父皇退婚,那我看不起他。” 平康冷冷道,“姐姐,你可别说气话。这话要是真让顾世子听见,你的婚事真有个什么闪失,你将来不知得后悔成什么样!” 魏思音再懒得和她多说,只是拂袖道: “滚吧,以后都别再来舒云宫。” 回禧云宫的路上,平康刚走了几步,腿就疼得像要断了似的。她整个人靠在莲华身上不断喘着冷气,纤弱的身子簌簌发颤,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莲华紧紧地扶着她,彻底慌了神,“公主,怎么办……” 平康闭目不语。 莲华见她的样子实在凄惨,再一想到方才在舒云宫外,魏思音毫无顾忌地欺辱她们主仆,咬牙切齿道,“公主,要不奴婢直接扶您去兴庆宫吧,让太后娘娘看到您被长公主伤成了什么样!就算太后娘娘再如何偏心,看到这一幕都不该再纵着……” “不能去!” 平康想到方才魏思音强硬的态度,身上冒出更多冷汗,把她的宫装都打湿了一层。 “魏思音现在这么恨我,万一她在太后面前提起柳府的事,怎么办?” “长公主她不敢吧。她应该清楚,若是真提了,那太后一怒之下,她怕是就要嫁不成顾世子了。” 莲华想到之前魏思音是如何低声下气讨好顾沅,任凭顾沅拿捏玩弄,她就觉得魏思音现在表现出的决绝,那都是一时赌气。 其实平康心中也这么想。 但她比莲华多想了一层。 魏思音不会真的舍弃顾沅,但对她的恨却不是假的。 是她高看了魏思音,以为魏思音在衡量利弊之后定会帮她摆平长乐公主,却没想到魏思音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连最简单的账都不会算了。 这时候要是她再跑到兴庆宫去闹,太后若是命人把魏思音招来当面对质,魏思音一气之下若是把柳府的事和盘托出,那后果不堪设想。 终究是她输不起,所以今日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你赶紧回宫让车辇来接我,然后把那位公公找来。” 莲华听后露出些许迟疑,小心翼翼地问,“上回在柳府,顾世子他不是说,不许公主您不经过他的允许,再去找他安插在宫中的人吗?” 闻言,平康眸光闪烁,嘴角阴沉地勾起。 在柳府花厅,顾沅冷着脸威胁她的嘴脸还历历在目。 他说的那些话,更是在拿刀剐她的心。 归根结底,他和魏思音就是一种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平日里的温润守礼,那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等她和母妃被他诱哄着上了他的贼船时,他就暴露真实面目了。 既然他不讲情分,她也没必要继续伪装出善良柔弱,一心为他付出不求回报的样子。 “那一万两银子他必须出,除非他想让柳府之事被太后和父皇知道。我和母妃不好过,他也别想独善其身!” 说着,平康眉眼间流露出森冷狠戾。 明明是清纯秀气的长相,此时神色狰狞起来透出的阴沉和毒辣,却让跟随她多年的莲华都暗自心惊。 …… 次日。 魏思音用过午膳之后,美美地睡了午觉,醒来时绿漪进来伺候她更衣,“公主,陆少卿来了,他想见您。” 闻言,魏思音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先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拢好外衣后正要往外走,忽而想到什么,顿住脚步转过头问绿漪,“凌内侍呢?” 绿漪答道,“凌内侍在给陆少卿倒茶。” 魏思音听到这句话,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昨日她和陆承怀在兴庆宫见了一面,也不知道凌寒是有顺风耳还是有千里眼,她回舒云宫后他就说她和陆承怀勾勾搭搭的,还为此吃醋给她甩脸子,又不阴不阳地刺了她好几句。 今日陆承怀直接来舒云宫找她,他却十分“大度”地亲自给人倒茶。 听上去有点可怕。 她小声问绿漪,“凌内侍有没有对陆少卿说什么?” 绿漪奇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凌内侍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待客时向来克制有礼,陆少卿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那陆少卿问什么了?” “陆少卿倒是没问什么,但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凌内侍一出现,他就一直盯着凌内侍看。”绿漪说着顿柱片刻,然后低声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怪吓人的。” 魏思音深知她这个小表哥在探案上是有过人禀赋,洞察力极其敏锐,但他为人有些呆愣,仿佛是不知人情世故一般耿直。 他认得凌寒,也知道凌寒是贡酒下毒案的重要疑犯,眼下却见凌寒在她宫中自由走动还来给他倒茶,大约是心里犯疑,却又不便询问什么,因此才有了这般反常举止。 又不知凌寒会如何作想,她赶紧加快脚步走去正殿。 进去后就看到陆承怀坐在圆鼓凳上,胸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把剑,脸色更是沉着凝重,手握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梨木茶几上,起身朝她规矩行礼。 陆承怀的一举一动都和他的人似的板板正正,没有丝毫轻佻不羁,也没有故作高雅。 和那些从眼梢眉角都荡出风流油腻的纨绔不同,也不似那些自诩清高的世家子弟费尽心思修饰出通身名士风范。 世人皆说他木讷无趣,但魏思音对这位小表哥却颇有眼缘。 所以她平日里总是亲昵地唤他小表哥,和男女之情无关,更不是贪慕他英俊的面容,只是觉得他为人可靠有兄长之范。 往日她缠着他,就像小妹妹缠着大哥哥。 可今日,得过凌寒的警告,再加上凌寒本人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是断然不敢再唤他一声小哥哥。 她假装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然后道,“陆少卿,免礼。” 倒是陆承怀起身后抬眸看向她,见她一本正经神色端庄倒像变了个人,心中很是讶异。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再直视魏思音的眼睛,微微低着头,因为忙了整日整夜,低沉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长公主,微臣冒昧打扰,是有事想请教您。” 这要是搁在以前,魏思音为了逗他,一定要调笑着问他是公事还是私事。 但看到凌寒双手交握微垂着眼眸,却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她和陆承怀,她是断然不敢说半句容易引他误会的话。 这一位可是醋缸成精,绝不好惹。 魏思音出声吩咐,“绿漪,你到殿外等我。” 陆承怀看了眼默默立在一旁的凌寒,而后又看向魏思音,眼里充满困惑。 像是实在想不出,魏思音为何留下此人在这里。 魏思音的语气淡然却笃定,“陆少卿,你若是信得过本公主,那就把凌内侍也当成自己人。” 陆承怀实在不敢苟同。 他虽身在宫外,却也听说了之前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贡酒下毒案。 因为发生在宫中,又牵扯到太多皇亲国戚,所以太后并未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而是命内侍省进行调查。 前些时日传出风声,说李侍监已经找到罪证,要将长公主身边的凌内侍押入天牢还要秋后问斩,但不知怎么回事,凌寒又被放了出来回到舒云宫。 反倒是李内侍和贤妃宫中一名女官被押入天牢。 太后还命人查封了李内侍在帝都的所有宅子,同样也未让大理寺和皇城司接手。 此案扑朔迷离,又和他正在调查的济世堂失火一案纠缠不清。 他越看凌寒,越觉得此人虽然低眉顺眼,却很有些可疑。 看着不像是真凶,但身上一定隐瞒着不少秘密。 “长公主……” 眼看他斟酌着语句要对自己说什么,魏思音没心没肺般笑了笑,竟是毫不避讳地开口,“陆少卿,你昨夜可如约前往摘星楼?” 陆承怀看着凌寒惊疑不定,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魏思音已经自顾自往下道,“看你的表情,一定是去过了。那你肯定也见到失踪的神医了。” 她昨日说要让摘星楼掌柜交给他的东西,确切地说其实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这人就是落入凌寒手里被好生逼供折磨的神医。 凌寒已逼着他写出供词,将他以悬壶济世之名私下用毒药害人的罪过写得一清二楚。 还有他受顾沅指使制出南羌毒药“无味”,然后由顾沅命人将“五味”送入宫中偷偷下在贡酒里,再让平康公主误饮,制造出御医院的人都医术不精对此毒束手无措的局面,举荐他入宫为公主解毒,受太后赏识的整个阴谋。 昨夜陆少卿在摘星楼的地窖里看见精神恍惚的神医,和那一叠纸的供词时,心跳都差点骤停。 而他也当真聪明,此时看到魏思音毫不避着凌寒,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略一思量后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济世堂的那把火,是长公主殿下命人烧的?去执行您命令的人,莫非就是凌内侍?” 第65章 您可知世上最大的冤屈是什么? 魏思音并不意外他能猜出来,微笑着睁眼说瞎话道: “陆少卿可不要冤枉了本公主,烧济世堂的可不是我,更和我家凌内侍没关系。” 陆承怀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他沉声道,“既然和公主无关,那失踪的神医怎会在摘星楼?” “是一伙黑衣人把他打晕了扔到摘星楼后门的,连带着那一叠供词。我家掌柜的捡到他后,就把他藏了起来,然后命人进宫知会了我。我这不就立刻想到陆少卿你,把这个烫手山芋移交给你们大理寺了嘛。” 听着魏思音漫不经心般的话语,陆承怀额上青筋隐隐凸起,当真被气得不轻。 “长公主殿下,此事绝非儿戏,您怎能,怎能——” “怎么,想说我睁着眼说瞎话?”魏思音蓦然收起笑容,凶他道,“哼,我好心帮你破案,你居然还反过来怪我。” 陆承怀哑然,沉默了半晌后道,“长公主殿下,不管您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既然太后娘娘命微臣查出真相,那微臣一定得给她个交代。” 魏思音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会向太后隐瞒神医是在摘星楼找到的这件事。 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凌寒忽然幽幽开口: “少卿大人,您应该很清楚,神医是在何处被找到的并不重要,太后娘娘真正关心的,也不是他这个小角色。” 陆承怀脸色骤然微变。 他转过身盯着凌寒,目光中透着戒备和怀疑。 在他看来,魏思音根本就没什么城府心机,她怎么可能想到火烧济世堂带走神医? 还将案子做得如此诡谲莫测,让他们大理寺查了好些日子,都查不出任何纵火者的端倪。 所以这个凌内侍才是真正的谋划者。 魏思音是被此人利用了,再被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 但此人究竟想做什么,是何用意,他却还猜不透。 “少卿大人,陆氏本也在世家之列,但却因为出了一位太后,早年间走上拥护皇室正统之路,被其他几大世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确切地说,他们真正看不惯的,不只是你们陆氏,而是你们要效忠的皇室。” 凌寒说到此处顿住稍许,望着陆承怀陡然紧缩轻颤的瞳孔,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一勾,不紧不慢地往下说: “您的祖父,陆公是极有远见之人,他早就看出了以顾氏为首的众世家的狼子野心,却没有对外声张,是因为他意识到世家扎根百年势力太大,真要撕破了脸皮把斗争放在明面上,对大齐而言不是好事,对陆氏而言,就此卷入争端也绝不是好事。” 陆承怀面部紧绷,微微抿起的唇角弧度锋利,似是剑锋。 他深色的眼眸里却透出晦涩复杂的情绪。 “所以陆公即使是进宫觐见自己的嫡妹太后娘娘时,也不肯泄露太多。” 凌寒还在继续往下说: “而这两年,陆氏的子弟渐渐不再步入仕途,到了陆大人这一辈时,便只剩下您一位还在朝中有个像样的官职。 太后娘娘以为,这是陆家人才凋敝,但其实陆氏还是有许多聪明人,他们选择韬光养晦,选择中庸之道事事不肯出头,从当年的誓死效忠皇室,到如今的游离在皇室和世家之间摇摆不定——这都是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 唯有少卿大人您是陆氏子弟中的例外。当年您不顾您祖父劝阻走上仕途,又不肯去翰林院、中书省,而是毅然进了大理寺,说要为大齐查尽天下冤案奇案,当真是少年才俊忠肝义胆。 奴才只想问陆大人一句,您可知这世上最大的冤屈是什么?” 陆承怀听着这些话,心中不是滋味。 就因他入了大理寺,祖父气到如今仍然不肯见他一面。 其他亲人也有不少怨他怪他。 就连说他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官途着想,将来定会毁了陆氏前程的话,都曾传到过他耳里。 若说未曾心寒,那是假的。 但他仍然坚持走完他选定的这条路。 当年他入大理寺前,祖父找他秉烛夜谈,最后他说: “若是放纵世家为祸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在有生之年见证他们起兵作乱。 自古权力更替,未曾有过哪一次是兵不血刃。 而我们陆氏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与顾氏为首的其他世家一起行谋反之事,做践踏苍生为自身贪欲谋利的乱臣贼子; 另一条路就是尽忠臣之责,心怀江山社稷,誓死拥护皇权。 乱世一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谓独善其身,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祖父如此英明之人,缘何看不透?” 三年过去,祖父仍未回答他当日之问。 如今凌寒问他,可知天下最大的冤屈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 世上最大的冤屈莫过于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所以,他入兴庆宫见太后,应下她所求。 只是他心有苍生,却也割舍不掉亲人。 凌寒与他双目对视,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深处不可言说的东西。蓦然,凌寒低笑一声,缓缓道: “陆大人的苦处,奴才都明白,公主殿下也明白。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信任您,而您也是真正能为民为国做事的人,但若是陆家的这些小心思被她知晓,亦或是被有心之人传到皇上耳里,那对您都不是好事。” 陆承怀冷着脸,沉声道: “我陆承怀只是大理寺少卿,担不起凌内侍口中为民为国这四个大字!” 说罢,他又转向魏思音,冷硬地行了一礼,便拂袖而去。 魏思音看着他朝殿外走去时那英挺又决绝的背影,低声问凌寒,“我们这么逼他,是不是会惹怒了他?” 第66章 长乐公主儿子的秘密 “公主殿下放心,陆少卿心里已有决断,他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凌寒神情寡淡,刚才与陆承怀交锋时的冷冽霸气都已尽数收敛,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魏思音面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小小内侍。 魏思音眨着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出声: “凌寒,你好聪明。” 凌寒仍旧沉默,又听她说,“你以前也知道这些,但我从来不肯听你说,只一味地轻信顾沅。那时的我真是蠢透了,可你还是不离不弃,直到……” 她顿住,声音中透出浓浓悔意,又充满坚定的勇气,“但我如今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样,我学会了识人,知道谁才是真心对我好,而谁只是为了利用我祸害大齐。” 凌寒垂着眼,不让魏思音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却锲而不舍地问: “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 话语里满是期待。 凌寒如鲠在喉,想给她回答,快要开口时却欲言又止。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义父当年认下他,就是看中了他虽年幼就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强悍魄力。 可唯独在她面前,他却做不到决绝果断。 魏思音见他迟迟不说话,并不感到失望泄气。 起码他不会冷着脸,毫不犹豫地他对她的不信任都写在脸上了。 这已经是极大的进展。 对他,她的耐心很足很足,就像是汪洋大海,取之不尽。 “没事,等你想回答的时候,再回答我。” 说完之后,她笑着握住凌寒的手。 被她手心的粗糙硬块碰到,他皱了下眉,反过来捧起她的手,细细看着那一处的伤,沉声道,“怎么还没好?” 他被押在内侍省时,她突然赶到为他空手挡下李侍监那一计鞭子的画面,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之后他虽然从不挂在嘴上,但却一直在关心他手上的伤,生怕养不好会留下疤痕。 这么好看的手绝不能因为他留下瑕疵,否则要叫他难受一辈子。 看到他专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一抹疼惜,魏思音鸦羽似的浓密长睫颤动着,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用手心蹭了蹭他温暖的指腹,笑道,“你每日给我上药,就能好起来了。” 凌寒眼含怒气瞪了她一眼,“公主殿下和谁学的这些油嘴滑舌的功夫?整日就知道说些没用的。” 若是真的留了疤,这娇滴滴的人儿可就没工夫说好听的哄他,怕是就要自己躲起来掉眼泪了。 他这么想着,对魏思音的手颇为上心,再次乔装出宫去见阿离主仆时,他特意问道: “你既是南羌小王子,定是精通医毒之道,可有什么奇药能迅速让皮外伤长好,绝不留疤?” 阿离抬起纤薄的眼皮蹙眉看他,像是一条色彩斑斓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闯入领地的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南羌小王子?” 凌寒冷笑,“你无论在南羌还是在帝都,都是这么招摇行事,你的身份难道是什么秘密?” 阿离想了想,笃定道,“你们大齐有人在南羌见过我。” 凌寒自然不会告诉他认出他身份的人是谁,只是语气淡淡道,“神医如今已被移交大理寺。” 阿离的眸光忽而变得阴冷暴虐,他怒声道: “把他给我!说好的,我帮你们,你们就让我杀了这畜生!” 凌寒面色不改,平静地在他对面坐下,“公主只答应了你,会护你们主仆周全,然后让神医恶有恶报。他横竖是难逃一死,但至于让他怎么死,那是两说。” 阿离知道对他发火没用,气恼地收起一身戾气,恨恨地也坐了下来,看了他半晌后说,“你刚才问我有没有药治皮外伤不留疤,如果我把药给你,你能不能把神医给我?” “不能。” 凌寒冷冷说完,见阿离又变了脸色,才勾起唇角慢悠悠道,“但若是你还能为太后娘娘治好头疼顽疾,想必她老人家不会吝啬将神医赏赐给你。” 阿离听到要为太后治头疼,抿着唇似是陷入沉思。 凌寒又道,“你既是南羌小王子,心里应该明白这件事的好处。” 阿离自然明白。 南羌只是一个小国,因为有毒术傍身才能在周围的虎豹豺狼觊觎下屹立不倒。 但若是能和大齐建立邦交,那是大好事。 仔细思虑了片刻,他才谨慎开口: “我没看过太后的病,不敢说一定能治好。” 凌寒听了,却觉得他这般态度比一上来就满口答应要靠谱得多。 “而且,让我对她用药,你们真信得过我?”阿离想到什么,沉下眼眸问。 凌寒也不和他说虚的,直接道: “小王子放心,到时你看完了太后娘娘的病情,我们会请你出个药方,再请你把治疗的思路都说清楚,由大齐宫中最老道的医者来定夺。” 阿离点了点头,又补了两句: “你们的太后很尊贵,我不会对她用猛药。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我就不出药方。” “好。” 凌寒应着,这时守在门外的人轻轻敲门。 他起身出去,把门关上后听那名手下在他耳边说,“顾世子去了长乐公主府。” 凌寒闻言勾起唇角,笑意至冷亦至狠,“长乐公主那边可已打点好了?” 他嘴里的打点,不是用银两买通或是许以好处,而是和长乐公主对平康公主那般,用把柄要挟,逼迫她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都打点好了。据我们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说,长乐公主看到那封信时,惊得脸色都变了。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以为处理得极其隐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事,为何会被外人知晓。” “做得不错。” 凌寒嘴角笑意愈发冷冽。 长乐公主的儿子强抢民女,而后凌辱玩弄民女致死,那女子的母亲不知女儿已死,去公主府求他们放人。 长乐公主同为母亲,不仅没对这位可怜的寡妇有任何怜悯,反而让人把她骗进府中然后活生生勒死,再将这对母女用草席一裹混在倒屎尿的马车上运到城郊乱葬岗,随手抛尸任由野狗吞食。 若是让世人知道平日里端庄高贵,以善心闻名的长乐公主私下却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那长乐公主府必然名声扫地,民怨滔天之下,文帝和太后于情于理也饶不了她们母子。 因此,长乐公主如今是被他拿捏住了死穴,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于她而言最可怕的是,她还不知这个威胁她的人是谁,只能惶惶听命于那用飞箭射来,突然出现在她院中的信。 信上说的很清楚,命她万万不可答应顾沅的任何条件,而且顾沅到她府上时,她还要将银子的金额翻上一倍。 即便顾沅不答应当场与她翻脸,她也绝不能退让。 否则,她和她儿子做的好事明日就会传遍帝都各处府衙。 “去吧,让我们在公主府的人时刻监视,免得她私下玩花样。” 第67章 鱼已入网 手下应声而去,凌寒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院子,眉目低垂。 他义父虽然在长乐公主府安插了眼线,但长乐公主的儿子虐死无辜民女,她为了掩盖此事杀死民女之母的事确实做得极其隐蔽,只由跟了她半辈子,她最信任的女官亲手完成,就连他义父的眼线都只知一二,几番暗中探查,都不得内情。 但他出宫来找阿离之前,魏思音却将此事完完整整地说给了他听。 他问魏思音是如何得知,她只说她做了场梦,梦里那名老妇来向她伸冤。 他按照魏思音提供的地址,果真在那处乱葬岗找到了那两具只剩下骸骨的无名尸,其中一具身上还残留着生前衣物,和由皇城司登记在册,于公主府旁走失的那名民女所穿一致。 他也是这时才明白,原来魏思音昨日在舒云宫外怒斥平康公主的那些话绝不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怒火,或者在更早的时候—— 在柳府长乐公主出面干涉时,她就想好了该如何设局,让这三人内斗不已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她不为平康公主出那一万两银子,是料定了平康公主也不肯掏空母妃和舅父的家产,会私下让顾沅出面。 顾氏虽然家大业大,但顾沅对女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肯定不会因为平康公主几滴眼泪就心甘情愿地掏钱,必然是平康公主威胁他若不帮忙大家就鱼死网破,他才会放下身段去公主府。 从顾沅的做法来推测,凌寒认定他仍不打算给长乐公主银子。不然凭他的傲气,真要出钱了事,他只会让下人把银票送去公主府,才不会亲自跑这一趟,去看长乐公主勒索得逞后得意洋洋的嘴脸。 所以顾沅去长乐公主府是为了讨价还价,想把给长乐公主的封口费压到最低,最好是能凭着顾氏威压,就让长乐公主心生畏惧,放弃索要银两。 凌寒想来就觉得相当可笑。 这三个无耻的人拿礼义廉耻和皇室名誉当成了筹码。那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也不是什么高贵之地,低贱聒噪如菜市口,这才什么脏的臭的交易都在里边开设。 他虽只是一个内侍,但他看不起这三个人。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的公主殿下好像真的学聪明了,懂得耍手段了,而且还用的颇为成功。 不过略施小计,就让顾沅、平康和长乐公主起了矛盾,叫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这样的心眼,她以前可绝对没有。 凌寒欣慰的同时却又觉得怪异。 她以前那般执迷不悟,怎么忽然就看透了这些人,又从哪里得知了长乐公主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细细想来,她最近的言谈举止,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 就像一个愚笨之人忽然开了灵窍。 是什么让她开了窍? 这个开窍的节点,就在他被押进内侍省酷刑伺候时,魏思音命人说了那句“舒云宫不再有他的位置”,之后没过一个时辰,她却又冒着暴雨跑来救他。 这一个时辰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彻底改变? 刚被她救回舒云宫时,他一直以为她根本不是幡然醒悟,而是在那一个时辰之内被顾沅安插在宫中的奸细说服,配合顾沅要下一盘更大的棋,她偷偷让人送给顾沅的那封信便是铁证。 可后面她的每一步举动都狠狠踩在顾沅的死穴上,若说她真是和顾沅计划好了,用这种苦肉计取信于他,那顾沅未免太豁得出去。 到现在他仍旧无法分辨,她的忽然转变究竟因何而起,她对他的好,那流淌在水眸之间的潋滟情意是真还是假。 若她是以一颗真心待他,那封信又该做如何解释? 倒也有一种解释。 那时她就已下决心要和顾沅决裂,甚至日后还想对付顾沅背后的整个顾氏,写那封信只是为了哄骗顾沅,给顾沅一个将他留在舒云宫的理由,稳住顾沅后再慢慢布局行动。 但她当真能有如此城府,使出这种计谋? 凌寒想起她以前种种傻到冒泡的举动,对此深表怀疑。 最关键的是,他深知和她身份悬殊,区区奴才即便身怀文韬武略,也没资格配上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这份感情诞生之初,他就深知他不配,只是他的心却不由他做主,这才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 之后又被她的无情伤到心死成灰,他从来都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那些伤痛的记忆刻骨铭心,时刻提醒着他不配。 所以,他不相信她的转变是因为他。 春寒陡峭,他却只穿着单薄黑袍,挺拔中透着煞气的冷冽身姿仿佛要融入黑夜之中。 大约因为他的心是冷的,所以浑然不觉春夜那点寒气。 他缓缓走到院门处,对立在那儿的一名汉子道,“一定要不遗余力护好这里的住客,绝不能出任何闪失。” “阿丙明白!” 习武之人眼力本就超过常人,凌寒小时又经受过特别的训练,他的夜视能力极好。此时微眯着眼盯着这名叫阿甲的汉子,他看上去就像原野上昼伏夜出的悍勇野狼,要趁着夜色侵吞猎物一般。 阿甲察觉到他的视线,恭敬地问,“凌内侍可还有吩咐?” 凌寒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将他的话语吹散,“义父近日可好?” 他的义父是已经隐退多年的大太监福安。 福安手下有四名高手,以甲乙丙丁来命名,他面前的阿丙排名第三,是义父交到他手上,供他支使差遣的所有人中武功第三好,曾担任过他义父的贴身侍卫十几年,所以现在也是由阿丙负责接收他义父传来的消息。 阿丙环视四周,又用过人的耳力确定这附近没有可疑的气息,才道,“福翁说顾氏之祸早该根治,只不过他年纪大了,最近两年身子又愈发的不好,实在力不从心,还是要靠小辈来完成他心中夙愿。即便您没有主动提出对付顾氏,他也早晚要让您替他老人家为护住大齐江山尽一份力。” 福安身为皇室内臣,和世家势力从来都是对头。 即便现在福安已经隐退,几乎不再过问朝政之事,但他仍然看不惯世家妄图蚕食皇权的野心。 这也是凌寒决心出手对付顾沅时,毫无后顾之忧的原因。 “这几日你派个可靠之人去义父隐居的宅子,给我带一句话。就说,鱼已入网。” 既已入网,那不久后将来就是要收网了。 现在就动整个顾氏自然不妥,可要动顾沅一人,倒不是不可能。 顾沅一直以顾氏嫡长子自居,野心勃勃觉得顾氏私下密谋的大业是为他所铺。若是顾氏当真得了天下,那将来在他祖父之后坐上那把龙椅的只会是他。 凌寒却要让他知道,他远没有他想的这般重要。 顾氏子孙如此多,他这个嫡长子虽然珍贵,但不是不可替代;若是他妨碍到了顾氏的大局,顾崇善这头千年的老狐狸自会忍痛割爱将他舍弃。 想他不可一世的顾世子会沦落成家族弃子,他可还能挺直胸膛,装出遗世而独立的清贵模样,在魏思音面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处处打压拿捏,将本来尊贵的公主踩入尘埃,让明珠蒙尘? 他可还能拿那虚伪至极的情意哄着魏思音,仗着她的喜爱,一点点诱她献上他所求的权力,踩着她攀上青云? 凌寒冷着眼眸,结着刀茧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还残留着魏思音握住他时,她手上的温度。 第68章 狗咬狗,一嘴毛 长乐公主府。 顾沅走出公主府大门时,脸色青白。 今夜登门来长乐公主府的路上,原以为他只要说几句重话便会一切稳妥,却没想到进府之后,往日对顾家人向来客气的长乐公主却跟忽然失了智似的,一口咬死就是要钱不要情面。 他无视身后拱手相送的公主府大管事,一身冷煞之气愤然上了等在门外的顾府马车。 含烟跟在后面钻进车厢,见他气到极致不敢打扰,只隔着车板对驾车的马夫道,“回顾府。” 马夫刚扬起鞭子,却听顾沅冷着声说,“等等。” 而后,顾沅掀开车帘,对站在公主府大门前诚惶诚恐的管事冷笑道,“劳你去告诉公主殿下,让她想清楚了,她和顾府的交情和这两万两,哪个更重要。 若是公主殿下觉得后者更重要,那之后她和顾氏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 我们顾氏向来恩怨分明,做我们朋友的人,我们定会礼尚往来绝不亏待,日子一久她从我们身上未必赚不到这两万两。但对敌人,我们可也绝不惯着,定要让她出血出肉,把欠顾家的加倍奉还了才算完事。 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之人,应该懂得如何算账。” 他真就不信这个邪! 除非长乐公主是被人下了降头,否则她怎会像个市井妇人一样短视,只顾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就是掉进了钱眼里,她也该分得清谁好拿捏,谁不是她能轻易要挟的。 刚才在公主府面对她时,即便到最后他已恼怒至极,但他说话终究还留了几分余地,毕竟顾忌着她是皇室公主又身为长辈。现在对公主府的下人,他就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已经把话说尽,丝毫不掩饰威胁和震慑之意。 管事垂着头,流着冷汗颤巍巍道: “顾世子,公主殿下她……” 顾沅根本懒得听他废话,他的话刚起了个头,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般厉声呵斥打断道,“让你回去给公主带话,哪里轮到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管事浑身一颤,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僵住。 他身为长乐公主的亲信,无论是在公主府还是出门在外,都是备受尊敬。 即便是皇室其他主子瞧见他,也顾及着长乐公主的面子,从未拿他像狗一样呵斥过。 皇上和太后尚且没这么训过他,一个顾氏世子,却把姿态放得比这些人都高。 管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终究不敢在顾沅面前发作,转身进了公主府。 一身汗快步走到二门前,让人进公主府后宅传话。 片刻后,长乐公主由金鲤扶着走来,瞧见他脸色煞白,立即猜到是顾沅又说了什么,沉下脸道,“他让你带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管事便将顾沅的原话都说给她听。 长乐公主听后捂着胸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险些被气晕过去。 “好一个目无皇室尊长的顾家世子!他们顾氏再如何显赫,也不过是臣子,究竟是谁教他的,他竟敢和本公主平起平坐地说话,还将本公主称之为敌人?” 长乐公主越说越气,她恨得一手紧攥身侧墙砖,精心保养的长指甲都抠进砖缝里断了一截,她浑然不知,恼怒道,“身为臣子却声称要与公主为敌,他们顾氏莫非是想造反?!” 金鲤和管事听到这句话都吓得跪在地上。 “公主殿下,小心隔墙有耳啊!这话要是传出去,那,那……” 此言就像一碰冷水兜头浇下,长乐公主肩头一颤,只觉透心凉。 顾沅敢如此威胁她,就是拿准了她平日里和顾氏走得近,收了顾氏不少好处亏心在先,也知她身为皇室公主却畏惧顾氏之威,生怕得罪了他们,自己儿子将来的前程受损。 就连她府上的下人,都和她一样没有骨气,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 想及此,她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了身上的所有力气,方才的滔天怒火都消失不见。 见她脸色惨白,大管事虽然也记恨着顾沅轻蔑的态度,却还是劝道,“公主殿下,那两万两银子不是非要不可,还是莫要与顾氏结仇……” “你以为我不想吗?”长乐公主瞪着他,微哑的声音里溢出惊慌和不安,“但我不能!” “公主殿下……”管事并不知她受那封信威胁之事,露出不解的神情。 金鲤却是知道的,慌得六神无主般仰头看着她,不敢吭声。 一边是顾沅的翻脸警告,另一边又是那身份不明之人在暗中拿那对母女的死来要挟—— 长乐公主此时只觉她的心都快被两股巨力撕成两半。 她真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在柳府管那件闲事,更不该事后起了贪心,去要挟平康那个小贱人。 她原以为平康定会乖乖就范,却没想到平康真有这胆量去让顾沅出面。 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 她现在真的恨死了平康,也恨透了顾沅说翻脸就翻脸,没一个好东西! “你去告诉顾沅,这两万两银子对财大气粗的顾府来说不算什么,他只要痛快给了,我事后定会礼尚往来,早晚让他把这笔钱赚回去。但若是他不给,还要就此与我们公主府交恶……” 她眼珠涨痛满脸怒容,本来是想说句狠话震慑顾沅,可嘴唇嗫嚅了半晌,她心里仍是深深害怕说得太狠,她就彻底得罪了顾沅,将来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踟蹰了一阵,她颓丧地挥手,“你就把我前面的话都告诉他,他要是聪明,就会明白的。” 管事小跑着走到门外,顾府的马车还等在那里。 他上前堆满笑容,用近乎谄媚的口吻道,“顾世子,小的奉公主之命回来了。” 车帘掀开,穿着青衫的少年走下马车朝他微微作揖,然后道,“请说吧。” 管事愣在那里,顿了顿后强调道,“公主殿下有话要让小的带给顾世子!” 他也是没想到,顾沅居然狂妄到这等地步,公主传话他都不肯亲自下车聆听,而是只派了身边的小厮出来。 都说嫡长公主魏思音嚣张无礼,但就连她在长乐公主面前都守着长幼尊卑明面上未曾逾越过,这个顾沅被世人百般赞誉,说他清贵高洁是如玉君子。 可他今日私下所为,当真是如玉君子能做得出的事? 含烟用讥讽的神情望着管事,语气淡淡道,“我家世子说了,他身子不适不便再下车。若是你没什么好说的,那我们的马车就要启程回府了。” 管事被气得再也掩饰不住脸上怒火,一个顾府小厮居然都敢不把长乐公主府放在眼里,如此明目张胆地羞辱他这个公主亲信,真是要反了天了! 他开口时声音都冷硬了几分,“我们公主说了,那两万银子顾世子必须得出。若是顾世子出了,那她日后定会有所回馈,连本带利,甚至是加倍让顾世子把这笔钱赚回去。顾世子就当是做了笔血赚的买卖,不必因此赌气记恨。” 含烟听后眉头重重拧起,一句话未与管事说,就把人晾在那里,兀自掀开车帘钻回车厢。 他凑到顾沅耳边低声道,“世子爷,您都听见了,长乐公主这是被鬼迷心窍,竟是咬死了就要那两万银子!” 顾沅脸上凝结着阴冷戾气。 长乐公主说的没错,顾府确实不差那两万银子,就是他这个顾氏世子自己的贴己用来支付这笔钱都是绰绰有余。但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而且平康公主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在他心中也不值这两万银子!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两万银子的事,而是长乐公主给脸不要脸,想借此机会告诉他,她已拿捏住他顾氏世子的把柄,要凭此长长久久地压他一头! 这股怒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身旁的含烟小声道,“外面那管事还在等着,小的该怎么回话?” “不必回话了!” 顾沅冷笑着,那凛冽的声音中充满不屑,而且音量不低,让就站在马车外的公主府管事听了个清清楚楚,“长乐公主贪得无厌,枉顾两家情谊只要银子,那我们就给她。这两万银子,就当做个了断,之后两府之间的往来都断个干净!再相见时,且看是谁能笑得出来!” 说罢,马车启程而去。 第69章 魏思音胆敢向她儿子索要钱财! 管事独自站在那儿脸色煞白,转身回去禀报了长乐公主顾沅所言,长乐公主气急之下竟是直接晕了过去。金鲤赶紧命人去请驸马过来,驸马却不在府中不知去了何处…… 整个夜里,长乐公主府乱成一团。 顾沅回了顾府后,顾府却也不太平。 他本想直接动用他的贴己,不惊动家中长辈,但他手上的银票都存在内院,只好派信得过的婢女偷偷去取,却不小心被他母亲房中的嬷嬷看到那婢女鬼鬼祟祟的,直接把那婢女拦住询问。 顾府内院的下人都十分惧怕顾夫人的威严,那婢女先是隐瞒了一阵,就把嬷嬷上手抽了几个耳光,还说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偷钱的贼,要先打她几十大棍然后叫人牙子来发卖。 婢女恐惧之下只好供出顾世子,嬷嬷便带着她去向顾夫人禀报。 顾夫人听说长子一下子就要拿出两万银子,便猜到他有大事瞒着,命人请顾沅到她房中来。 顾府最重孝道,顾沅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顾夫人。 房中伺候的仆妇和奴婢都退下后,顾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慢悠悠地捻着沉香珊瑚佛珠,微抬着头凝眸看他,“大晚上的取银票作甚?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沅立在她床前,心里微愠。 他恨他手下那点人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妥帖,偏偏惊动了他母亲。 顾夫人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事情果然小不了。她端庄大气的面容上流露出三分担忧七分责怪,语重心长般问道,“阿沅,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般遮掩,难道你对我还有秘密?” 顾沅听后微微欠身,双手作揖恭敬道,“回母亲的话,儿子命人取银票,是外头和友人合开的一处营生出了些变故,急需现银运转。” 他不肯说出真相,是因为他并未将柳府之事告诉顾夫人。 顾夫人虽然默许他和平康公主私下联络,利用贤妃母女为顾氏的大业谋利,但却一直叮嘱他不要做得太过分。 魏思音毕竟是大齐堂堂正正的嫡长公主,极受皇上和太后宠爱,他身为钦定的准驸马,要是真传出和庶出公主私下偷情的事,势必会彻底激怒大齐皇室,到时场面就不好控制了。 而他一直对顾夫人再三承诺,说魏思音和平康公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们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绝对翻不出天,结果自从魏思音执意从内侍省带回凌寒开始,所有的事都在一步步失控…… 先是贤妃被罚,再是济世堂的火,之后是柳府的事。 他感觉暗处好像有一只看不到的手,要将他推入深渊。 做惯了下棋的人,现在自己却成了被人算计的棋子,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而他不告诉顾夫人真相,既是怕母亲对他失望,也怕母亲觉得他这个顾府少主不够聪明,居然能在阴沟里翻了船,让别人拿住了顾氏的把柄。 父母虽然都十分重视他这个嫡长子,但他不是他们唯一的嫡子,他那几个弟弟都在对他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而母亲又对他的幺弟颇为疼爱。 若是她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决心要收回他手中的权力,那他在顾府的地位立刻就会一落千丈! 这世子之位若是换人来坐,那他顾沅就像是落地的凤凰,到时不知有多少人要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等地步。 所以,他必须瞒着顾夫人。 就像他的乳母之前进宫被魏思音命人赏了好一顿嘴巴子的事,他就没敢告诉顾夫人,反而谎称钱嬷嬷在原籍的老娘病重,她要回去尽孝,命钱嬷嬷养好了伤再回来。 顾夫人沉吟了片刻,随后皱眉问道,“你身为顾氏世子何等尊贵,何必和那些商户子弟一样学着做什么营生?我平日里从不管你在外交友的事,但既然那营生不赚钱停了就是,哪里有你用自家银子去补窟窿的道理?” “母亲,那营生只是目前需要银子填补,等到日后定会加倍赚回来。” “那你说说,到底是你哪个友人,合开的什么营生?明日我就带着几位嬷嬷亲自去看看。” 顾夫人捻着珠子,眼神锐利地盯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冷笑了一声侯不紧不慢道,“阿沅,你果真是长大了,连你母亲都骗。你今日若不和我说实话,我也只能和你父亲说,让他来管教你了。” 顾沅脸色骤变,双腿一弯跪在地上。 顾夫人看了仍是板着脸,并未心软唤他起来。 他被逼得没办法,灵机一动,决心在母亲面前把这件事推到魏思音身上: “母亲,儿子不该说谎骗您。其实这两万银子,是长公主向我索取。” 顾夫人一听是魏思音要这两万银子,原本还肃穆冷硬的神情瞬间就破了功,她满脸愤怒和嫌恶,连手里的佛珠都没心情捻了,狠狠往床上一扔冷声怒骂: “她怎么敢向你索取银两?这天下的女子就没她这么不要脸的,未过门就明着贪图将来夫婿的钱,以后她要是真嫁给你,成了顾氏命妇,她岂不是要把整个顾府都给搬空了?” 她平日里就极不满意魏思音这个儿媳妇,只不过是看在魏思音身为嫡长公主又十分受宠,她家沅儿与其有婚约能给顾氏带来好处的份上,才竭力忍耐着此女的诸多恶习。 “就凭她那副德行,以你未过门之妻的身份在外到处行败坏顾氏名声之事,我们没要她那几万两银子来补偿她造成的损失,这已经待她够宽容大度的了,她居然还反过来问你要钱?她凭什么?” 顾夫人气得都站了起来,眼里朝外喷着火星,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吃斋念佛仁慈大度的世家贵妇模样? 在她看来,魏思音于顾氏而言,那就是供她儿子踩着上位的垫脚石,给她们一家子送钱的摇钱树。 一个摇钱树反过来要榨取她顾家的钱,她当然怒火滔天。 第70章 顾世子竟沦落到向人借钱 “你也是,她要你就给?你就告诉她,顾氏绝不会娶婚前就算计夫家钱财的女子进门,哪怕她是公主也不例外。 她若是敢有半句不从,你甩袖就走,走之前告诉她,就让她等着顾氏向皇上提出退婚,除此之外不用和她废话半个字。 之后我们就等着看,她魏思音何时放下嫡长公主高高在上的尊荣,哭着来求你回心转意。” 眼见顾夫人一脸笃定,顾沅心中却十分不安。 他原本只是想拿魏思音来打个幌子,让母亲不再过问银子的事,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铁了心不给魏思音这点银子,还逼着他用退婚去威胁魏思音。 看着母亲在气头上,他哪里敢说魏思音之前还主动提过退婚,他若是再以退婚要挟,她若是当了真那就不好收场了? 他只好绞尽脑汁又编了谎话道: “儿子本也不想惯着她的臭毛病,但她这几日不知听说了什么,一直怀疑儿子不是真的心悦于她,还说您和祖母都更看好柳家千金不喜欢她,闹着要去找柳家千金御前对质。 儿子也是怕她当真如此胡闹,会让皇上对顾氏和柳氏起了疑心,就哄她说,要给她置办两套品相最上乘的翡翠玛瑙头面。她急着要看到儿子的心意,儿子这才连夜取银票去定做……” 顾夫人再不耐烦听下去,冷笑着打断他道: “你听她吵得欢,她那只是想逼你让步而已!她那般迷恋仰慕你,哪里轮得到她来拿捏你? 对她的无理取闹,你要做的不是惯着她。 你只需对她说,她要是真敢拉着柳家小姐去御前对质,那顾氏尊长绝不会纵容她这等无礼之举,我们会就势向皇上提出退婚,然后为你迎娶柳家小姐,你看她还敢不敢闹!” 她说这话时极其自信,而她所有的底气都来自于魏思音对她儿子的喜爱。 那份喜爱如此浓烈明晃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以至于让她觉得,魏思音是非她儿子不可。 而顾氏之人也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利用这份喜爱,逼着她放下公主的傲气,不停地讨好他们,不停地为他们让步。 若是搁在以前,顾沅对此绝不会有二话,但他现在因为撒了谎怕被母亲发现,只能装出心疼魏思音的模样小声劝道: “母亲,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儿子怕长公主她真伤了心……” “就是让她伤心,让她知道她对你,对顾氏都不算什么,我们以后才能更好地拿捏她。” 顾夫人坐回罗汉床上,又变回之前高贵雍容的模样,重新拿起那串佛珠,光滑的指腹一颗一颗地捻着那珠子,神情恬淡至极,仿佛是在念佛经一般,不甚用力地低声说道: “她若不是出身够好,根本就不够格做顾氏命妇。顾氏能同意她和你的婚约,已经足够抬举她了。她高攀了你,还不想委曲求全,哪来的这等好事? 沅儿,你必须听我的,这回一定要狠狠给她个教训,绝不能让她爬到顾氏头上来!那两万银子,顾府就算拿去喂狗,拿去打水漂,也绝不给她花一分一毫。” 顾夫人一锤定音,顾沅害怕露馅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 正待他要告退时,却听顾夫人问: “济世堂失踪的那个神医,现在还没下落?” 顾沅听着心里一沉。 他动用各种人脉,命人暗中城里城外找了这许多天,竟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倒是查到了太后命大理寺接手此案,秦寺卿着人盯梢帝都城中各府,顾府被着重盯着。 “府外的事本不是我一个妇人该问的。但我昨日去你祖母那儿请安时,她提到了此事,当时二房三房的人都在边上,就有人说了些不好听的。” 顾夫人嘴角噙着冷笑,缓缓道,“世子之位如今落在长房,他们心中不满,所以想要借机生事。越是如此,你越要谨慎行事。那神医找不着也就找不着了,你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绝不能让人利用他攀咬上顾府,否则……” 顾沅俊脸紧绷,听她顿住片刻后接着往下说: “否则,你父亲在族中不好交代,这世子之位你坐着就不稳固了。” 顾沅冷着脸走回自己院中,解下腰间玉佩狠狠砸在地上! 含烟见他如此动怒,垂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派出去找神医的人还没有进展?” “回世子爷,最新的消息是能确定神医没有出城……” “既然还在城中,那怎么会找不到?!”顾沅极为震怒,一脚踹在院子里的树上。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回过头红着眼对含烟道: “我的贴己用的都是广丰庄的银票,那银庄里有母亲的眼线,只要一动她就会知道。你替我走一趟各个世家,问我交好的那几位公子凑齐两万银子,就说我日后会还。” 含烟怔住。 顾氏世子何等尊贵,以前只有别家公子求他主子办事的时候,如今主子竟沦落到要朝这些人借钱了! 顾沅又如何不知道含烟在想什么,他比谁都憋屈,但被逼到这一步,他必须想办法先拿到两万银子堵住长乐公主的嘴。 若是真让太后知道了柳府的事,他和魏思音的婚约一旦解开,这顾氏世子的位置怕是就轮不到他来坐了。 于是他厉声催促: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含烟不敢再愣着,赶紧去了。 …… 三日后,舒云宫。 魏思音得知顾沅四处朝人借钱要凑齐那两万银子,乐得多吃了一碗饭。 看到顾沅吃瘪,她就开心! 她的快乐来的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到了下午,魏思音午后小歇靠在软塌上,凌寒坐在她身侧腰腹挺直,俊美到妖异的白皙面庞上却透出几分漫不经心般的慵懒,正垂着眼默默无声地为她剥着葡萄皮。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只是指腹上有淡淡薄茧,那是多年握刀凝结而成的印记,此时染上了淡紫汁水,仿佛镀上了一层冶艳魅惑的光圈。 魏思音知道他的刀快到杀人不见血,也只有她能让他静下心来,用这双握刀的手为她做这等琐碎小事。 而他剥出的那一碗葡萄,每一颗都皮肉分离。 果肉晶莹剔透,看上去十分诱人,她随手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品味,有种暧昧的错觉,就好像她吃下被他的指腹摩擦过的果肉,便等于吞进了他的指尖细细含着…… 第71章 顾夫人进宫质问 但这些不为人知的遐想都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 秋意沉着脸进来向她禀报,“顾夫人进宫觐见了太后娘娘,现在刚走出兴庆宫,正朝着舒云宫来。” 魏思音听后转过头,挑眉看向凌寒。 凌寒的侧脸鼻梁挺秀,下颌的弧度精致优雅,此时看上去十分无辜,仿佛完全不明白魏思音为何要盯着他瞧。 当着秋意的面,她也不好说破,只是点头道: “顾夫人可是贵客,让人准备一下,待会儿好好招待她。” 秋意暗含探究的目光在她和凌寒身上来回扫过,然后领命告退。 等人走远了,魏思音才轻笑着问凌寒: “你就这么不想我消停?” 凌寒仍旧垂着眼,皙白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冷淡地开口,“顾夫人进不进宫,与奴才何干?” 魏思音听他一口一个奴才,牙根有点痒痒。 她不只一次让他不要再如此自称,可他却坚持如此,摆明了就是要气她。 而且啊,谁家正经奴才自称奴才时,是这种冰冷中充满讽刺的语气? 他嘴上说着他要守奴才的本分,可他跟她从内侍省回了舒云宫后,在她面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造次。 可她能说什么呢? 只能惯着,哄着,然后在心里偷着乐。 她家凌内侍都会对她耍小性了,还说他不喜欢她? 魏思音心里得意,嘴上也不饶人: “若不是你把顾沅偷着朝世家子弟借钱的事捅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让众人背后里议论顾府是不是倾家荡产了,居然让堂堂世子腆着脸去求别人借钱,顾夫人她这般金尊玉贵岁月静好的人,怎能沉不住气跑进宫里来?” 凌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那副冷淡无辜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很是硬气,“公主想多了,是他顾沅自己不会做人。求人借钱还只派个身边小厮去,自己躲在后面趾高气扬地当大爷,那些世家公子中有人不爽,偷偷把事情捅出来很正常。” 魏思音才不信他的鬼话。 “你就是想让顾沅丢脸,也是故意要惊动顾夫人。你还盼着她进宫来训斥我,这样会加深我和顾氏的隔阂。最好我和她直接翻了脸,闹起来要退婚,这样你就彻底得逞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笑意盈盈水光潋滟的美目瞥他,不仅没有因他的算计生气,反而还很高兴地夸他,“我家凌内侍就是聪明,不愧是本公主喜欢的人!” 凌寒被她那一脸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雷得不轻,低咳一声纠正她的言语: “公主殿下要注意措辞,奴才可不配您的喜欢。” “你怎么又阴阳怪气的!本公主就稀罕你!” 说着,魏思音挪着屁股蹭到他边上,然后就装作柔弱无骨的样子往他怀里靠。 他身上一阵淡淡的清冷雪松味道,不知是熏了什么香,竟是这般好闻。 她不过是轻轻嗅了一口就陶醉了,像薛贵妃宫中那只狸花猫朝人撒娇时那样,把头埋进他怀里狠狠地蹭。 大约是他从小习武的缘故,虽然身为太监,可他的胸腹却结实有力,两人的身子碰撞在一起时,她娇软他坚硬,出奇的和谐,她莫名悸动,心窝里仿佛有一汪温泉在流淌。 凌寒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得身子一僵。 下一刻,他冷冽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公主,这大白天的,您这是疯了不成?” 说着他就要把魏思音推开。 魏思音抬头看他,水雾雾的眸子里盛满委屈。 她的眼神让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魏思音抓住机会,她伸手揉搓了几下他藏在衣服底下的的紧实肌肉,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凌寒恼羞成怒般把她轻轻推倒在床上,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语气冷硬: “公主,请自重!” 魏思音看不见他此时神色,却瞧见他涨红的耳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却故作镇定道,“凌内侍,你莫要大惊小怪,之前我为你上药时,你可是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任我摩挲。现在不过隔着衣服摸几把,你羞什么?” 她理直气壮的小嘴叭叭,就好像动手的不是她,是凌寒轻薄了她似的。 凌寒的额头上迸发出青筋,眼里幽光起起伏明灭,一阵兵荒马乱,竭尽全力才压下冲动,而她在他身后不知死活,还在用言语撩拨,“你的身材真好,就是比起那些武将也不差。” 这句话让凌寒的眸光骤然阴冷。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床上的娇小女子,神情变得十分危险,“公主殿下怎么知道武将身材如何?莫非您也像摸奴才这个阉人一样,摸过他们?” 魏思音凭直觉感到他的心情极为不悦,却作死地不解释,只是勾起唇角朝他挑衅般地笑,“你吃醋了。” 凌寒皙白额上的青筋又是一跳,这么多年来他在她面前收得极好的暴虐气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平日里谨遵的分寸,那不能越雷池半步的克制全都从他心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个疯狂叫嚣的念想: 褪下这身禁锢着他的伪装,做回男人占有她,疯狂到底抵死缠绵,直到她从里到外都染上他的气味,直到她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再不敢在他面前说别的男人有多好…… 但这时绿漪领着两名宫女进来,凌寒瞬间就像变了个人,收敛了神色,微微弯着腰退到一旁,又重新戴上了那副低眉顺眼的假面,温柔而顺从。 敏锐灵慧如绿漪,竟都没察觉他身上的异样。 只有魏思音看着他豁然低沉的模样,眉心微蹙。 刚才那一刻,凌寒他…… 虽然她上辈子未曾与男子成婚,前世今生她都不懂人事,但她心里却生出本能的直觉,凌寒刚才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斥着阴翳却霸道的侵略性,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但他身为内侍怎么可能没有净身? 她摇了摇头,压下心中这些荒谬想法。 绿漪开口道: “公主,顾夫人到正殿了。” 魏思音陡然回神,起身去了正殿,凌寒就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像是最忠心的护卫,片刻不离。 正殿内,顾夫人不怒自威地端着个脸,明明听到了魏思音的脚步声,却等到魏思音走到她面前时才缓缓站起来,不卑不亢的动作中倨傲里透着轻慢,微微福身就算是朝魏思音行过了礼。 魏思音并未像以往见到她时那样露出乖巧笑靥凑上去讨好,只是冷冷地坐在她对面那把椅子上,然后对侧着眼眸吩咐宫女: “上茶。” 顾夫人见她态度如此冷淡,眼皮微微一跳。 魏思音敏锐地捕捉到顾夫人眼底那一抹诧异,语气淡漠,“顾夫人,您来舒云宫是有什么事吗?” 闻言,顾夫人心中更是惊讶。 她今日进宫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原以为魏思音再狂妄见到她也该自知理亏,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胆量这么和她说话! 她面上仿佛积攒着疾风暴雨,不悦地开口: “长公主殿下,我来舒云宫是想问您一件事。” 魏思音浅浅一笑,仍是毫不心虚的淡定模样,从宫女手里接过翡翠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又徐徐把茶杯放在手边的红木玛瑙茶几上,才漫不经心般问,“夫人所为何事?” 顾夫人一看她丝毫不知悔过,不再掩饰怒火,骤然沉声质问道: “公主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所为何事!你竟仗着沅儿的喜爱,向他索要上万银两!我真不明白,你身为堂堂公主怎么就短视浅薄成这副模样?难道舒云宫就缺这点银子?!” 第72章 是魏思音求着要嫁她儿子,不是顾家求着娶她 魏思音听了这话,瞬间就对在顾府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顾沅被长乐公主要挟威逼,无奈之下他只能动用自己的贴己,可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即便他用的是银票,也惊动了顾夫人。 在顾夫人的逼问下,他不敢说出他在柳府和平康私会却被人撞破的事实,于是编造了谎言,把过错都推到她这个未婚妻身上。 他对顾夫人声称是她不懂事向他索要巨额钱财,而顾夫人向来都厌恶她的为人,觉得她虽生在皇室却粗鄙可憎,于是立即就相信了他的话,甚至都未派人去查证。 她都能猜到,顾夫人当时一定耳提面命,让他绝不能惯着她,肯定还说了让他对她撂下重话,翻来覆去无外乎就是那一套,只要她敢不听话他们顾家就退婚。 因为在顾夫人心里,这门婚事虽然让顾氏获益无穷,但这都是她魏思音犯贱求着要嫁顾沅,而不是他们顾氏求着要娶她。 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们拿退婚一说来威胁,她都会乖乖收起所有爪牙,乖巧得像只家猫,任凭他们拿捏。 所以当顾夫人事后听到儿子不仅没能治住她,居然偷偷朝好友借钱时,一怒之下竟是还没等到儿子回家,就兴师动众跑来宫中,以未来婆母的身份来朝她问罪了。 看顾夫人此时那满脸怒容,还有那一身倨傲之气,心里显然是已经想好了,要替儿子好好教训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顺便维护顾氏之尊,让她低头赔罪。 当真是可笑至极。 “顾夫人,您在胡说什么?” 魏思音微微偏着头,娇嫩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透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冷艳,尤其是那双以往一直含着笑意的明媚双眸,此时却冷得像一把剑要刺穿顾夫人的脸皮。 只听少女用悦耳娇柔的嗓音,说出冷漠至极的话语: “大齐皇室坐拥天下,我贵为皇室公主,怎么可能向一个臣子要钱?我这辈子只用过父皇的银子,他顾沅算什么,也配给本公主花钱?” 顾夫人霎时怔住,脸上威严的怒容都随之僵住。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思音竟然当着她的面,如此侮辱她的儿子? 片刻后,她回过神,当真是被魏思音的狂妄气得死去活来,冷声道,“长公主殿下,您说这话是看不起沅儿了?那好,那趁着我在宫中,我们这就回兴庆宫,由您向太后娘娘禀明您的心意,这门婚事我们顾家不要也罢!” 她认定了魏思音非她儿子不可,自然相当傲气。 以为说出这句话后,魏思音会立刻放下嚣张气焰摇尾乞怜,却见魏思音勾唇微笑,痛快道,“好啊,那我们这就去兴庆宫。” 说着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还转头命绿漪去备驾,举手投足间毫不拖泥带水。 这下轮到顾夫人慌了。 她万万没想到,魏思音竟然真敢去兴庆宫…… “长公主殿下,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和沅儿的婚约缔结皇室和顾氏两家之好,当初定下时更是皇上下圣旨赐婚,还为此大赦过天下,如今您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顾夫人义正言辞,就好像刚才以退婚来威胁的人不是她! 魏思音见她啪啪打她自己的脸,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声笑让顾夫人更加恼火。 但她也怕魏思音脾气上来真要去兴庆宫,再开口时便不敢太过硬气,“长公主殿下,我不过是以你未来婆母的身份来问一句,你为何要向沅儿索要巨额钱财,若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你大可好好向我解释。 要是你真因为什么事缺钱了,就凭顾府的财大气粗,借你两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可你呢,一上来就贬低侮辱沅儿,把他说的给你提鞋都不配似的,你可有半分念及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魏思音听后又是低声嗤笑。 顾夫人被她笑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怒斥她在未来婆母面前毫无礼数时,却听她身后那个穿着浅灰圆领袍的太监开口道,“顾夫人,您说公主殿下向顾世子索要钱财,可有证据?” 凌寒说话时低着头,因此顾夫人并未看出,他就是那个曾在宫里引起轩然大波的凌内侍。 “你一个奴才,哪里轮得到你来跟本夫人说话?” 顾夫人满脸不屑,伸手指着他对魏思音道,“长公主殿下,你再不待见我,我好歹也是你将来的婆母,你真要纵容你的奴才如此冒犯我?” 以前别说她如此质问,只要她一个不满的眼神朝那奴才瞥去,魏思音为了讨好她都会赶紧给她赔礼道歉。 所以她笃定,不论魏思音和沅儿之间有了什么矛盾为此赌气,才对她这般无礼,对方都不会糊涂到为了一个小小奴才得罪她。 恼怒之下她越俎代庖就对绿漪道: “把这奴才拖下去,不打肿了他这张贱嘴,我不会消气!” 魏思音骤然沉下脸,美艳如画的眉眼都变得冷厉。 “他就算是奴才,那也是舒云宫的奴才,有本公主护着,轮不到顾夫人您来教训。” 顾夫人先是愣怔了一刻,然后不敢置信地皱眉道,“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奴才惹我不快?” 魏思音看着她那张愠怒的脸,想起她以前在顾家人面前的种种委曲求全。 那时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顾沅是她要共同度过一生的人,所以她放下身段去讨好他的家人,这是值得的。 顾家人也终究会看到她的诚意,将她当成自家人,好好对她。 可事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顾家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退让和妥协,踩着她的身子上位,灭她族人,篡夺了她父皇的江山。 “顾夫人,我的内侍不过说了句实话,您就说他冒犯您,莫不是恼羞成怒?”魏思音眉眼间充盈着淡淡的讽意,眼神如钩剐在顾夫人心头,“顾沅对您说是我要那两万两,您就信了,还贸然来进宫问罪,但若是他骗了您,您该如何自处?” 顾夫人冷着脸摇头,像是在驳斥极度荒谬的笑话那般,冷笑着说,“这不可能!沅儿他可是顾氏世子,怎么会为了区区两万两银子对我撒谎?你说你没问他要两万两,那你有证据吗?” 她说着又是用长辈的口吻教训道,“长公主殿下,您既然敢做就要敢认,没必要为了两万两就胡搅蛮缠。我去兴庆宫时,见到太后娘娘还犯着头疼,若是真闹起来,让她知道您为了两万银子就不惜如此污蔑自己的未婚夫,她老人家该多么失望……” 魏思音静静听她说完,然后回过头对凌寒道: “把证人带进来。” 第73章 说退婚就退婚,谁不退谁是狗 顾夫人听后眼皮又跳了一下。 还有证人? 凌寒转身离去,不过片刻就带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顾夫人眯着眼打量了她半晌,先是觉得她有些眼熟,而后想起了她是谁,皱着眉问魏思音,“她是长乐公主府的奴婢,你和沅儿的事与长乐公主府又不相干,你把她弄来做什么?” 魏思音笑而不语,只示意凌寒让女婢开口。 凌寒冰冷的目光从那女婢脸上扫过。 不过是一个眼神,女婢就跟吓破了胆似的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子簌簌发抖,“三日前的夜里,顾世子去了公主府,奴婢,奴婢当时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倒茶,听到公主对顾世子说,若是不在十日内拿来两万两银子,那他在柳府的事就瞒不住了。” 顾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柳府办春日宴她原本也该去捧场,但那两日她身子不适便借口推脱了,只让顾沅代表顾府去赴宴。 顾沅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她只以为一切如常。 “长公主殿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家沅儿去柳府那是为了赴宴,他一个客人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有,长乐公主德高望重,怎么可能会向他索要巨额钱财?” 她冷着脸怒声质问魏思音,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俨然已经把魏思音当成能随她打骂的自家儿媳,“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把这名公主府的婢女弄进了宫,但我劝你莫要再无理取闹了。不然得罪了我,我可以大度原谅你,若是得罪了长乐公主,你怕是要落上诽谤皇室尊长的罪名!” 魏思音听后哂笑一声,对跪在地上的婢女道: “当日你既然在长乐姑母身边服侍,应该把事情的经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吧?还不快向顾夫人说明。” 那婢女是被凌寒使了手段弄进宫里的,她也不是长乐公主府家生的奴才,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姊妹,被逼到这份上,又得了魏思音会请示太后保她不死的承诺,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那日在柳府,顾世子和平康公主趁着众人行宴时约好在园子偏僻处见面,结果好巧不巧被长公主和柳家小姐撞破,而后又惊动了长乐公主。” 婢女抬起沾满了泪水的小脸,虽然心怀惧意但口齿清晰,“当时是长乐公主主持大局把事情压下没有惊扰了其他宾客。长乐公主还把长公主单独叫去,命她以大局为重不要声张此事。” 闻言,顾夫人脸上血色全无,顾沅在她不知道时,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想尽办法也要凑齐那两万两银子…… 原来不是为了魏思音,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声誉,还有他在顾府的地位。 想她今日兴师动众地进宫问罪,原本以为她这次定能让魏思音悔不当初哭着求饶,结果却把自己闹成了笑话! 魏思音朝她微笑,话语里充满了浓重讽意: “顾夫人,你可听明白了? 本公主从始至终都未向你家沅儿要过哪怕一两银子,他到处找人凑齐的那两万银子,是要送去长乐公主府,与我无关。 说来可笑,本公主被未婚夫和庶妹联手背叛,尚且忍辱负重并未去惊动父皇和皇祖母,倒是劝我要顾全大局的长乐姑母私底下拿这等丑闻来向顾世子索要钱财。 顾世子更是恬不知耻,不仅不知悔过,还在家中长辈问起时,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说是我不懂事问他要银子! 还有你顾夫人,连自己儿子做了多不要脸的事都不知道,就跑到舒云宫理直气壮地指责本公主要贪你顾家的银子,还以退婚要挟,你们顾氏命妇难道就是如此德行?” 昔日被顾家人拿来压她的“顾氏命妇”四个字,如今成了她用来剐顾夫人心头肉的锋利刀子。 这对顾夫人而言是极尽的羞辱,她急火攻心赤红着眼,用力地瞪着魏思音,却是半晌说不出来半句话,然后眼前一黑。 陪着她进宫的顾府女婢见状连忙扶住她,抬头用嗔怪的语气对魏思音道: “长公主殿下,就算夫人她对您有些误会,您也该顾及着她是您将来的婆母,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魏思音冷冽的目光盯紧了这名婢女,讥讽地勾唇问道: “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跑来质问本公主,又是谁无视君臣之别处处以长辈自居欺压本公主?而本公主先前一直忍耐,如今不过说了实话,就被你一个奴婢指责本公主说话难听,看来本公主的脾气真是太好了,才让你们如此蹬鼻子上脸!” 说罢,她原本想让绿漪掌动手这名婢女的嘴,可还没等她开口,那婢女就已经惨叫出声。 魏思音看到她的嘴变得鲜血淋漓,又低头看到她脚边的茶杯碎片,转头朝凌寒看去。 他微垂着眸子神情淡然,双手都垂在袖子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刚出手过。 顾夫人望着婢女的嘴,又惊又怒地问,“这是谁做的?!” 魏思音微笑着道,“是谁做的,也都是本公主的宫人做的。顾夫人就将这件事理解为我的命令就行了。” 顾夫人质问,“长公主,她是我顾府的下人,你想动她是不是该先知会我一声?” 魏思音淡然道,“她一个奴婢在舒云宫冒犯公主,按照宫规就是该罚,难道是顾府的下人,就可以枉顾宫规了?” 顾夫人收起怒意,瞬间沉下了脸。 她算是看出来了,魏思音这是铁了心要让她,让顾氏没脸。 拿她身边的婢女下手,这就是在杀鸡儆猴。 魏思音就是个毒辣的妒妇,就因为沅儿私下和平康公主见了一面,她就气成这样,要加倍报复回来,连她这个未来婆母的脸面都要踩在地上。 沅儿将来可是要当顾府家主的,成婚后少不了要纳几房妾室来开枝散叶,到时候魏思音肯定守不好正妻的本分,还不得搅得顾府家宅不宁? 凭她儿子的条件什么样贤惠温柔的姑娘配不上,居然得了这样一个妒妇当未婚妻! 她正在心中不忿,却听魏思音幽幽道: “夫人的脸色这般难看,心里一定是觉得本公主配不上你儿子,想着要退婚吧?只要夫人真的想好了,那我这就带你去兴庆宫和皇祖母说清楚。” 顾夫人虽然心里不服,但终究也是没底气。 毕竟沅儿偷着和未婚妻的庶妹见面,这种事真要让皇上和太后知道,这两位动起怒来,他和魏思音的婚约就要取消,而以顾氏如今的处境,却是正要借助婚约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万不能这时候出了变故,不然她都没法向婆母和夫君交代。 她只好道,“长公主,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您就不要说气话了……” “这怎么能是气话?我这是怕自己辱没了你家沅儿,要成全他。” 魏思音笑得乖巧,但说出的话却和刀子一样往顾夫人心窝上扎,“本公主确实就是个不知女德为何物的妒妇,我的驸马必须只爱我一个,我可受不了那种在婚前就和别的女子偷情,对我不忠的破烂货。在我眼里,你家沅儿已经脏了,我也不想要他了。” 顾夫人听后浑身颤抖不已,她万万不敢相信,这种下九流的话居然是从魏思音嘴里说出来侮辱她儿子的! 居然敢说她清贵如月高不可攀的沅儿是破烂货? “长公主,你今日口出恶言,我都记着,你日后千万不要后悔!”她实在气得厉害,抬手指着魏思音的脸骂道。 魏思音嘴角笑意不变,朝她瞥来的目光冷傲又不屑,“顾夫人,哪来的日后?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满意我这个准儿媳,那我们今日就去兴庆宫说退婚的事,您不必继续忍耐我,我也不必继续看着顾沅脏了自己的眼,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说退婚就退婚,谁拖沓谁就是狗! 恰好绿漪这时回来,说已经备好去兴庆宫的车辇,魏思音一甩袖子就要出发,顾夫人看了又慌又气,一时激动之下心痛的老毛病犯了,低着头呕出一口血。 第74章 换驸马 顾夫人带进来的那名婢女倒也是忠心耿耿,自己的嘴烂了还不忘扶着她,口齿不清地喊着,“不得了了,夫人吐血了,快请太医啊!” 顾夫人却剧烈地喘息着道,“不必请太医,长公主既然如此不待见臣妇,那臣妇这就出宫回顾府,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在舒云宫脏了公主的地盘。” 魏思音冷眼看着这一幕,在心里冷笑。 不过是吐了口豆大点的血,闹得像要死人了似的。 顾夫人自认是世家命妇何其清高,但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却是玩得比村妇还溜。 “不,这太医是必须要请的,不然顾夫人回去的路上要是真就香消玉殒了,顾家人岂不是要怪罪在本公主头上,说是本公主把您气死的?凌寒,去请太医来给顾夫人诊脉!” 顾夫人一听就急了,连魏思音当着她的面喊凌寒的名字都顾不上了。 她那点毛病她自己清楚,回去吃点药就能安然无恙,根本不是什么大病,真要请太医来必然会闹得人尽皆知,魏思音这张嘴又没个把门,万一真把她家沅儿和平康公主的事抖搂了出去,又吵着要退婚…… 那她这次进宫就是血亏! 她站直了身子,对魏思音强压着怒火道,“长公主,臣妇没事。” “真没事?” “没事。” 顾夫人咬牙切齿,把姿态稍稍放低了些,就自以为是低声下气给够了魏思音面子,“臣妇心里有数,不会做让长公主为难的事。也请长公主看在和沅儿往日的情面上,暂且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有多仰慕痴恋您,我这个当娘的都看在眼里,您要相信他和平康公主的事一定是误会……” “情面?误会?” 魏思音哂笑着充满讽意道,“让我念及情面,可他在乎这个了吗?又得是多大的误会,才能让他不顾礼数放下避讳,偷着在别府的宴会上和未婚妻的庶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言谈暧昧?顾夫人真当我是傻子吗?” 顾夫人嘴唇震颤着说不出来话,好好一张活菩萨似的脸都涨得通红,风度尽失。 就在她以为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时,却听魏思音忽然改了话风: “不过,我可以给顾氏一个机会。” 顾夫人心头一喜,随即就生出浓浓轻慢来。 她就知道魏思音喜欢她家沅儿,已经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之前种种不过是故作强硬。 就是天塌下来,魏思音也绝不会真想退婚! 所以她刚才就不该放低姿态,这是中了这小贱人的计了。 紧接着又听魏思音说: “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夫人满心以为,她所说的条件不过是让顾沅今后再不许和平康公主见面,于是笑了笑道: “长公主放心,我回去后就对沅儿耳提面命,他以后若是再敢和平康公主说一句话,我就对他动家法。” 说到此处犹不知足,还犯贱般补了句: “您也是的,身为堂堂公主就为了这点小姑娘家吃醋的事,方才闹得这般厉害,叫我以为您真动了退婚的心思,这多伤感情。” 伤感情? 真正伤感情的话还在后面呢。 魏思音看着顾夫人的目光凉飕飕的,用十分平淡的口吻道: “顾夫人误会了,我说的条件不是指他和平康见不见面,我根本不关心这个。” 顾夫人怔住,不明白她还能提什么条件。 “我刚才说得很清楚,我不是要给顾沅机会,而是给顾氏机会。” 魏思音把顾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您给顾氏机会,不就是给他机会吗?”顾夫人困惑地问。 魏思音却露出莫测笑容,然后,她清脆的话语就像是震天响的佛钟,一下下敲在顾夫人心上: “我说了,被别的女子碰过的破烂货不配做我的驸马。顾沅此人,我是肯定不要了。但只要你们愿意,皇室和顾氏的姻亲仍然可以缔结。本公主的条件就是,顾氏换二房嫡子顾澜坐世子之位,婚约改为我下嫁顾澜为妻。” 顾夫人闻言眼皮一翻,这回是真被气晕了。 魏思音看顾夫人朝后仰倒在地上,笑着道,“请太医来吧!” 说完后,她忽而感到后背发凉。 那感觉就像在深夜之中,被蛰伏在黑暗里的极可怕的怪物盯上。 蓦然回首,她看见凌寒就那么直勾勾地死死盯着她,深不可测的黑眸里荡开了一抹诡谲的红。 这抹红邪魅又暴烈,仿佛一头困兽,叫嚣着要将关守它的铁笼撕得粉碎。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觉得凌寒此时将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 太医来之前,她拽着凌寒要去偏殿说话,凌寒却猛地甩开她的手,嘴角勾起阴沉讽刺的笑意,低声道: “公主看人的眼光确实好。顾澜虽出身二房,名气也不显,但无论是心性才学,还是手段魄力,他都远远强过沽名钓誉的顾沅。公主真嫁于他,便是应了那句诗——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 奴才祝二位早日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两不疑。” 第75章 他连嫉妒的立场都没有 说罢,凌寒转身就走,魏思音试图追上去拉住他,却见他缩地成寸,她连他的衣袖都够不着。 她哪里是真想嫁给顾澜? 不过是略施计谋,想让顾氏长房和二房内讧。 原以为凌寒这么聪明,一定会懂她的心思,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 她急得大声喊道,“凌寒,你听我说!” 凌寒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此时扭曲的面容,心中那压不住的嗜血恨意,快要突破心防喷薄而出。 恨意源于嫉妒,可他连嫉妒的立场都没有。 …… 等顾夫人醒来时,就看到床边围了三四个太医,正在商量着给她开药方。 见她睁开眼,其中一名满头华发的太医开口道: “顾夫人,您这是急火攻心……” 顾夫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听太医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昏迷前魏思音撂下的狠话。 那小贱人竟然要换驸马! “长公主呢?她人在哪里?” 太医被她急切的口吻唬得一怔,捋着花白胡须文绉绉道,“我们是来为夫人您诊脉的,并不知长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顾夫人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宫人拦住。 “夫人,长公主有吩咐,您身子不好就在此地安心歇着,可不能随意走动。” 太医也跟着劝,“是啊,夫人您刚刚晕厥,还是卧床静养为妙。” 顾夫人却跟火烧屁股似的根本坐不住,甩开宫人的手强行下床穿鞋,“我要见长公主!” 几名太医见她如此,心中都很是惊讶。 平日里一直端庄稳重的顾夫人,这会子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民妇那般莽撞毛躁? 顾夫人此时也无暇顾及旁人看她的异样眼色,她用手提着裙摆快步朝外走,急得满头汗。 走到一步才想起来她不知道魏思音在哪儿,又折回来抓住宫人的手臂,“长公主到底在哪儿?我要立刻见到她!” 宫人神情无辜,恭敬地答道,“公主去了兴庆宫。” 顾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犹如被惊雷劈中。 不会的,魏思音不会真的舍下沅儿。 她明明那么爱慕沅儿,怎么可能转眼之间就变得如此狠心? 这小贱人一定是为了吓唬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兴庆宫女官白贞微冷的声音,“顾夫人,太后娘娘请您去兴庆宫说话。” 一个时辰后,顾夫人出宫坐上顾府马车时整个人神志恍惚,就连随从与她说话都听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涨红了脸道: “立即命人去中书省给老爷递信,就说沅儿的婚事有变,让他马上回府!” 顾氏长房老爷顾崇善官居正三品中书侍郎,在朝中人脉甚广,但顾氏各支卧虎藏龙,他未必就是同辈族兄中最出色的,甚至不是顾老国公夫妇最喜爱的儿子,只不过他身为长子在长幼次序上占了便宜,顾氏讲究长幼尊卑才没人敢在明面上与他为难。 顾老国公在十年前撒手人寰,朝廷迟迟未让顾崇善袭爵,他虽然坐上了顾氏家主之位,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屁股下这把椅子,他在顾家的地位有好一阵子都岌岌可危。 直到文帝赐婚,为他的长子顾沅和嫡长公主魏思音定下了婚约,又敕封顾沅为世子,他凭着这一纸婚约才彻底坐稳了家主之位。 所以当他在官署时见到匆匆赶来的家仆,听说了魏思音要更改婚约,将驸马换成二房嫡子顾澜,太后对此也是默许态度,已经让他夫人回家早做准备时,他惊慌到差点没站稳。 “老爷,快回府吧,夫人等着您呢!” 在家仆的催促下,他十万火急地踏上回府的马车,都没来得及和其他三位中书侍郎说一声告辞,便风风火火地乘车走了。 同僚们望着顾府的马车飞驰而去,面面相觑地小声议论着,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莫不是天都要塌下来了,才让顾氏的家主都慌成了这副模样? 回到顾府,顾崇善并未像以往那般先去母亲房中请安,而是急冲冲进了顾夫人的院子。 他去时顾夫人已经将下人都屏退,内堂里只有她和顾沅母子俩。 她站着,顾沅跪着,两人都是满脸惨淡。 顾崇善没让长随跟进来,亲手关了门后才质问道: “长公主怎么会忽然想到更换驸马,你们瞒着我做什么了?” 顾沅心虚至极不敢吭声,顾夫人抬起袖子抹着眼泪,“老爷,都是您太纵着这孽子了!” 顾崇善本来就带着满肚子火气,又被夫人指责了一句,厉声道,“你身为顾氏命妇,相夫教子是你本分,结果连儿子都管教不好,你还有脸说我?” 顾夫人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妾身一介妇人,能管的只有这内宅里的事。平时说是管教儿子,可儿子们都大了,整日在外边走动,我又不能抛头露面天天跟着他们……” 她是十足委屈,顾崇善心里也清楚,顾沅手中的少主权柄都是他给的,确实怨不着顾夫人。 但他却不愿在妻儿面前放下他的家主威严,反而更加暴怒地斥道: “事已至此,哭什么哭!你还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不然我怎知该如何挽救?!” 顾夫人也再顾不上委屈,把顾沅和平康的事都说了,还有长乐公主和那两万两银子,只省去了她被顾沅哄骗,兴师动众去宫中问罪魏思音的这一段。 顾崇善听后脸色铁青,他瞪着跪地不起的顾沅,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以为他这个长子是能为争一口气的麒麟儿,现在看来,却是驴粪胆子表面光! 自作聪明卖弄心计,结果却因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把大好的姻缘都赔上了。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 他摇头怒骂,外头传来婢女小心翼翼的声音,“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请老爷、夫人和世子爷过去。” 闻言,内堂的三人皆是脸色剧变。 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老夫人居然已经知道了? 他们三人匆匆赶去顾老夫人住的福寿堂。 看到侍立在顾老夫人身旁,一身清淡蓝衣眉目如画的少年时,顾崇善夫妇还忍耐得住,顾沅眼里却是冒出火花。 少年抬头瞧见他们,倒是规规矩矩地行礼,温声开口唤了人,“澜儿见过大伯父,大伯母,阿沅堂兄。” 第76章 登徒子公主偷看他洗澡 顾沅此时恨不得扑上去手撕了他,顾夫人的指甲却抠进他肉里,那尖锐的疼痛让他冷静了三分,总算是没当着老祖宗的面做出失礼的举动。 顾老夫人锐利老辣的眸光从各人脸上扫过,然后嘴角噙着抹冷笑,缓缓道,“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还有柳府的事。沅儿,你这回真是把顾氏的脸都丢尽了。祖母对你啊,真是太失望了。” 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顾沅慌到跪下请罪。 顾老夫人却并未理会他,只是神色淡淡地望着顾崇善,“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别忘了自己是顾氏家主,不要眼里只能看到长房那一点利益。” 顾崇善神色难看地开口,“母亲,长公主对沅儿有多痴情,您也看在眼里。她这次只是在说气话,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 “转机?” 顾老夫人嘴角笑意更冷,眯着眼道,“就算魏思音真是在说气话,太后却不会意气用事。” 顾崇善还想争辩,顾老夫人却垂着眼皮抬手道: “这人到底换不换得了,归根结底要看天家如何定夺,我们关起家门来在这儿吵嘴,有什么用? 当初我再三叮嘱你们,就算魏思音再如何喜欢沅儿,她也终究是金尊玉贵的公主,骨子里的傲气是改不掉的,叫你们别把她拿捏得太狠,免得她翻脸不认人,你们怎么不听? 如今闹到这一步,你们也是咎由自取。 我只说一句,无论如何,什么都没有顾氏的大业重要。” 老太太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有一锤定音之效。 “只要天家还想和顾氏结为姻亲,将来究竟是咱们家哪个孩子做长公主的驸马,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切以大局为重,你们可都明白?” 半晌,顾崇善咬着牙答道,“儿子明白。” …… 舒云宫。 入夜时分,凌寒在房中沐浴。 蒸腾的水气弥漫,他正对着木窗一件件褪下衣衫,露出藏在晦暗内侍常服下精悍如豹的身子。 这具躯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微鼓结实的胸膛极为适合让女子依靠,再往下是紧致腹肌,蜂腰如剑锋暗藏力量。两条笔直的长腿上干干净净没有毛发,皮肤白皙细腻如玉更胜女子。 他抬起精壮胳膊,用木瓢往自己赤裸的身上浇着热水。 几粒饱满的水珠滚到他腰间,又顺着他的腰线慢慢往下…… 门外的少女顿住呼吸,瞪大了眼睛透过想要透过那一层朦胧窗纱,看清那几粒水珠是如何滑落。 眼瞅着就要到销魂之处时,却听里边一声暴呵,“谁在外面?!” 那声音里灌上了内力,震得她耳内轰鸣头晕脑胀,双腿发软险些跪在地上。 下一刻,两扇窗页砰的一声敞开,凌寒阴沉着脸披上里衣朝外看去,在看到少女的面容时浑身一僵,连衣襟都忘了拢起,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那眼神震惊中掺杂着困惑,还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 饶是魏思音胆子再大脸皮再厚,此时也不好意思地烧红了脸,尤其是听到凌寒那一句发自灵魂的质问: “公主殿下,你居然偷看太监洗澡?” 魏思音的思绪在夜风中凌乱,她僵了好半晌才尴尬一笑,“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就是夜里睡不着,一个人出来转转,然后不经意间就……就走到了你这里。” 凌寒满脸你当我傻的表情,对她的鬼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公主,请您自重。” 丢下这句话后,他又砰的一声关了窗户。 魏思音公主脾气上来,不甘心被他就这么丢下,登堂入室跑到他沐浴的屋子里,和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他大眼瞪小眼。 双目对视的这一刻,她的脸烧得厉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混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被心上人抓到她偷看他洗澡。 要让外人知道,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做了登徒子,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但回想起刚才她偷看到的香艳画面,她又不争气地暗自吸溜了一下口水。 以前总是听人说大饱眼福,她今夜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总有人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看美人洗澡,就算时光倒流她也不后悔“路过”凌寒窗边。 凌寒见少女羞红的脸愈显明媚,眸子暗了又暗,沉默片刻后耐着性子问道: “你在我窗外蹲了多久?” 魏思音尬笑着装作听不懂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夜的月亮真美,有句诗说……” 凌寒气得不轻,截住她的话头冷声问: “你一个人出的寝殿?怎么身旁也没个宫人跟着?绿漪就放你这么乱跑?” 魏思音撇了撇嘴,感觉凌寒被秋姑姑附身了,开启了说教模式。 她不喜欢被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一气之下恶向胆边生,抬起头来瞪着他: “没错,本公主是瞒着宫人偷偷溜出来的,就为了来找你,你奈我何?” 这一看不要紧,她的目光一路下移到他被里衣堪堪盖住的腿根,然后她不禁愣住。 “凌寒,你们太监那里莫非也……” 她话还没说完,凌寒白玉般的脸蓦然涨红,他猛地用手护住那里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 “公主,请您自重!” 魏思音脑袋里好像有一团雾气在横冲直撞。 鬼迷心窍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时候的,总之她只感觉眼前一闪,下一刻她就已经扑上去抱住了凌寒的背。 少女刚长成的身子是如此娇软,胸口像揣着羽翼初丰的小鸟,贴在凌寒身上时他身体猛地僵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根本就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 偏偏她还不知死活地在他耳边,用委屈的鼻音道,“凌寒,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我不嫌弃你是太监。”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不通人事,从未和男子赤诚相待过。 因此此时她还傻乎乎地认为,凌寒背过身去,是因为她刚才话里的太监二字不中听,伤了他的自尊。她见凌寒沉默着绷直了背,又柔声道: “在我看来你虽是太监,但身子才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丑陋,我愿意包容你的残缺……” 凌寒刚要开口就听到她这句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闹了半天她蠢到连自己看见了什么都不知道? 见过缺心眼的,就没见过她这么缺心眼的。 他不需要她来包容他的残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残缺之身! 第77章 他身上滚烫 “公主,莫要再胡说八道,你速速回寝殿!” 他声音冷厉,可尾音中却流露出压抑的微颤。 魏思音却没听出来,只顾着把人抱得更紧,伤心地问: “凌寒,你当真就没有一点喜欢我?”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里已经想好,只要他回答时有一点犹豫,那她就是口是心非,她就不放手。 凌寒眼里已经染上乖戾暴虐的红丝。 她竟敢如此撩拨他,是吃定了他会永远安分守己,真不把他当男人看啊! 他阴恻恻说了一句,“公主,这是您自找的。” 下一刻,他强横地转过身,健壮的双臂将魏思音死死困在他怀里,然后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 唇齿相缠攻城略地,吻得霸道又青涩。 他对她贪恋已久,痴慕成疾,如今终于得已品尝她的滋味,竟是一吻忘情,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已然忘记。 魏思音的呼吸完全被他掌控,闭着眼被吻到快要窒息,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翅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像是在悄无声息地求救。 终于,凌寒看到她涨红的脸色,蓦然停了下来,松开钳制她身子的大手。 魏思音大口地喘息,吸入的新鲜空气让她昏沉发热的头脑清醒起来。 她刚才和凌寒…… 她们—— 胸膛内的心扑通乱撞,她眼里闪烁着雀跃中的光芒,娇媚的小脸绯灿若海棠初开,用被吻到微颤的嗓音充满希冀地说道: “凌寒,你心里也有我,是不是?” 闻言,凌寒眼中翻涌的狂躁情意却在这一刻悉数褪去,宛如炙热的火被万里冰寒封住。 他后退一步,垂下眼眸。 他多想回她一句,他心里当然有她,而且一生一世都只有她,但说了又能如何? 难道她堂堂公主,还能与一个太监长相厮守? 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出身高贵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而他,只配在她大婚时远远眺望一眼她火红的嫁衣,想象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揭开她的盖头后,她会露出的如花笑靥;在她的洞房花烛之夜,一个人站在寒风之中彻夜未眠。 他永远都不能和她正大光明地执手走在日光下。 正如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可心中的情意却像是一头顽强的困兽,关不住也杀不死。 “凌寒,你什么意思?”魏思音看到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气得胸口颤个不停,“你该不会吻完了本公主,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吧?!” 凌寒听她拔高嗓音,明知外面没有人,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她的嘴。 “公主嚷什么,您是想把整座舒云宫的宫人都吵醒,让她们知道您和太监在行苟且之事?” 听到他凌厉的质问,魏思音眼中弥漫着水雾。 她委屈,相当委屈。 刚才是谁二话不说就强吻她的? 他抱着她的身子不撒手时,明明也很热情的! 难道是她的滋味不够好,他嫌弃她了? 挣扎着甩开凌寒的手,魏思音偏过头气鼓鼓地瞪着地上。 凌寒瞧见她眼里的潋滟水光,顿时心疼了一下,“公主,方才是我冒失了……” “好,既然你不肯认账,我就当是被狗咬了!” 魏思音说完就气得要甩袖离去,迈开腿时却脚下却踩到了水,身子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凌寒闪身到她身后,用怀抱将她接住。 然后,他打横将她抱起。 “我送你回寝殿。” 说罢他随手扯了一件黑色外衣披在身上,就从带着魏思音翻窗出去,身法如鬼似魅,和深沉夜色融为一体。 魏思音躺在他的怀里一路紧抿着唇,盯着他弧度完美的下颌发呆,不肯开口说话。 到了寝殿,凌寒悄无声息地绕过那两个守在殿门处的宫人。 他身过之处了无痕迹,别说宫人正在打瞌睡,就算他们醒着,也只会觉得是一阵微凉夜风吹过。 快到内殿时,魏思音终于顾不上和他赌气,抬手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努努嘴示意凌寒朝里面看去。 绿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因为不放心往魏思音的睡床上看了眼,却惊愕地发现公主人没了! 这是被盗走了,还是自己跑没影的? 她慌了神,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其他宫人去找人时,一回头却见魏思音拢着衣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身后。 “公主!” 绿漪惊叫了一声,魏思音朝她笑了笑,“我半夜醒来,觉得胸口有点闷,所以出去走走。” “这大晚上的,您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呢?” “没事,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魏思音心不在焉地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少女明艳动人的面容,心中的委屈更甚。 怎么看,她都是个娇俏无双的小娘子。 这帝都里那么多人看不惯她,说她什么坏话的都有,却偏偏无人说她长得丑。 那些自视甚高的男子,一个个厌弃她的品行,但也都贪恋她的美色,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她的长相是很讨男人喜欢的。 但为何凌寒吻了她后却是那种表情? 是因为太监和寻常男人的审美不太一致吗? 她越想越不明白,神色恹恹地起身上床。 绿漪在旁边看着她,清清楚楚地瞧见她双唇那不寻常的艳红。 “公主,您刚才真是自己一个人?” “不然还能有谁和我一起?” 魏思音说起瞎话来是脸不红心不跳,把被子往头上一拉,理直气壮地翻过身去。 绿漪心中惊疑不定,但不敢再问。 别人家的公主都是端庄矜贵从不轻举妄动,唯有她家公主,跟个撒手就没的兔子似的整日上蹿下跳,还总是偷偷做些让她们这些宫人都跟着心惊肉跳的不靠谱的事,让她都不敢细想,真是愁得慌啊! 等绿漪走了,魏思音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等到天蒙蒙亮时,她还模模糊糊地想着,之前被凌寒搂在怀里拥吻时,她只觉他身上有一处滚烫的东西抵着她,那到底是什么? 第78章 顾沅笃定她会心软 次日,嫡长公主要更换驸马的事不知从何处传出风声,还不到午时,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顾府大门紧闭,外面的人来回走动,巴不得自己窥探的目光能透过那扇结实的红木门,里面则是吵得天翻地覆。 内宅主院里传出顾夫人尖锐的声音: “老爷,您当真要把这门婚事拱手让给二房?” 顾崇善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闻言回过头怒声道,“今日早朝之后,皇上特意留我下来,在御书房向我问起了沅儿在柳府做的混账事,我是搬出了顾氏祖宗的声誉才糊弄过去。你可知,沅儿身为长公主的准驸马却和别的公主私会,这真要论起来是什么罪?” 顾氏如今还在韬光养晦的时候,他绝不能在自家儿子有错在先的情况下惹恼了皇上。 否则真就像他母亲说的,会将顾氏多年的布局毁于一旦,乱了大局。 顾夫人泪眼朦胧,哭得肝肠寸断道: “我一介妇人才不管他是什么罪,我只知这门婚事即便要变动,也应该是长公主在咱们长房再挑一个嫡出的儿郎做夫婿,怎么就能便宜了二房?” 顾崇善当然也希望仍旧是他的儿子与魏思音成婚。 可嘴长在魏思音脸上,她说要二房的顾澜,他能有什么办法? “你要怪就怪沅儿自作聪明,若不是他脚踏两只船,又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被长公主抓了个正着,怎么会有后面这堆破事?” 顾崇善说着眸光陡然一冷,神色阴沉地望着她,“还有你。若不是你这个无知妇人,蠢到被那不孝孽子的几句话就哄骗过去,一时冲动进宫去向长公主讨要什么说法,她怎会一怒之下捅破此事说要退婚?长房失了这门婚事,全都是你们母子的错!” 顾夫人捂着胸口,只觉她的心疼得厉害,像被人用绳索死死绞住。 她自打嫁进来那日起,就一直为顾崇善操持内务生儿育女,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熬得早早的就生了白发,可他如今却说,这都是她的错? “老爷,你真没良心!” 听她哭喊着,顾崇善却只觉得不耐烦闷,转身拂袖而去,任由她瘫倒在地上大声抽泣。 院门外,顾沅跪在地上听着里边母亲的哭声,内心惶惶。 顾崇善从他身边走出时,他抬头向喊一声父亲,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就这么一直跪了一个多时辰,顾夫人也没唤人请他进去。 他终是跪不住了,由含烟扶着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去,就听婢女小心翼翼地说,“世子爷,您去大夫人那里时,几位公子派人来,问您什么时候把欠的账还了。” 顾沅一听脸色骤变。 他问他们借银子也就是前两日的事。 借的时候这些人都十分大方,说什么就凭他们的交情,这银子他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眼下魏思音要换驸马的消息一传出,他们就火燎屁股似的立即派人来催他还债,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说出去个个都是外人眼中清朗如玉的世家公子,又亏得他把他们都当做挚友,做起事情却这般龌龊,和那些见风使舵的世俗小人有何区别? 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他现在还真就还不起他们的银子! 就因为魏思音闹着要换驸马的事,父亲气恼之下命人收走了他房里的贴己,说他不配支使这些银子。 眼下虽然他手头挤一挤,还能挤出个几千两,但让他一下子还上两万两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明日他们再派人来催,你就说我顾沅就算不做长公主的驸马了,那也是堂堂顾氏世子,不会差他们这点银子!”顾沅涨红了脸一甩袖子,冷怒道,“让他们稍安勿躁!” 婢女刚嗫嚅着答应退下,又有人匆匆进来一脸慌张,“世子爷,不好了!” 顾沅厉声道,“天又不会塌下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世子爷,小的是从老爷身边的长随那里打听到的,说是,说是宫中刚传出的消息,皇上有意要改封二房的澜公子为顾氏世子!” 闻言,顾沅眼前一黑。 若不是含烟及时搀扶住他,他怕是都要瘫倒在地上。 “立即去备马,赶在关宫门之前,我要见长公主一面!” 时至今日,他仍不肯相信魏思音是真的绝情至此,当真就要舍了他另择夫婿。 他以为她不过是在和他赌气。 反正只要圣旨没下来,他就仍然是她将来的驸马。 他心中认定了事实如此,所以这几日一直按捺着没去见她,也是气她做得太过,太不给他留面子,不愿去求她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等着她自己消气后转而来求他原谅她的意气用事。 现在他都放下身段去求她了,她一定会立即心软,再也不提换夫之事。 只要她不换夫,那他的世子之位仍会牢固如磐石。 到了那时,这些落井下石的人就会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可是老爷说,不许您出门……” “没听清我的话?立即备马!” 顾沅强行出府,护院没能拦住他,便去禀报顾崇善。 顾崇善深知他是要去进宫求见魏思音,沉吟了片刻后找来一名信得过的家仆,叮嘱道: “你带着两名护院快马追上世子,但不用把他拦下,就在旁边看着他,只有一条要切记,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惹怒了长公主。” 虽说他也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决心要让顾沅试着去见长公主一面。 若是那小子真有办法让长公主改了主意,那也是可喜可贺,不用白白便宜了二房。 家仆听着却面露迟疑。 顾崇善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沉声道,“你是奉我之命办事,世子若是不从,那便是抗我的命,到时你强行把他带回,不必顾及主仆之别!” “小的明白!” …… 宫门外,顾沅给当值的小黄门递了银子,让对方去舒云宫禀报。 眼下宫里头谁不知长公主要更换驸马之事,小黄门本不想去舒云宫讨长公主的嫌,但又怕得罪了顾氏的人,只好苦着脸去了。过了许久,顾沅在宫门外等的望眼欲穿时,他才回来朝顾沅作揖道: “顾世子,长公主殿下说她身子不适,今日不想见客。” 顾沅脸色瞬变。 他沉下眸光,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第79章 秋后算账,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揭露平康真面目 这回他没让小黄门去送,只叫对方去找一个名叫双燕的内侍。 小黄门听了面露三分讶异。 但在宫中当差许久,他也知道一道金科玉律: 和这些大人物有关的事,问得少,活得长。 一盏茶后,双燕站到顾沅面前,试探着问,“顾世子有何事找奴才?” 他是贱籍入宫,净身前曾受过顾沅的恩惠,入宫后被顾沅用人脉安排在路门当值。 虽说他真正的主子,其实是舒云宫的那一位,但他一直被顾沅视为自己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以往顾沅有什么吩咐,向来都是命人私下传递,如今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跑到宫门前找他。 顾沅把信递给他,神色冷厉阴沉,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把这封信送去舒云宫,不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交到长公主手上,确保她看过。” 双燕头脑很灵光,他瞬间就猜到信上是什么内容。 多半是封阐述爱意的情书。 这位顾世子倒也是有意思,以往长公主喜欢他,愿意抬举他时,他很少给她好脸色,也从不写什么情书来讨好长公主殿下。现在等到长公主心凉了要换驸马了,他却跑来亡羊补牢,还弄得煞有介事,就好像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他收了信,朝顾沅躬了躬身,转身快跑着走了。 顾沅的心安定下来。 那封信是他精心写成,用上了他满肚子的墨水,文才极其华丽又不失真挚情意,还有许多地方提到了相识以来她对他说过的那些缠绵悱恻的话语,以及他给出的郑重承诺。 他都答应了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成婚了也绝不纳妾养外室,屋里连个通房都不放,还说要与她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他就不信她看了不感动。 这一回,她一定会放下公主之尊,红着眼眶跑着来见他。 可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眼见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他站得双腿都要没有直觉了,身上的汗水都打湿了锦缎衣衫,一张俊脸因为漫长的等待也变得气色难看起来,仍然没有消息传出。 别说是从小娇养金尊玉贵的他,就连含烟都站不住了,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脚,小声在他耳边道: “世子爷,公主殿下莫非真的身子不适,卧床起不来才……” 顾沅冷冷一瞥,眼里满是阴戾怒意。 含烟看了连忙噤声。 这时,双燕终于回来了。 只见他满头大汗,目光和顾沅相对时,脸上浮现出不安之色。 顾沅一看他的神情,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问: “公主看过信了吗?” 双燕小心翼翼,颤悠悠道,“回世子的话,奴才按您的吩咐把信交给了公主,她当着奴才的面亲自打开看了,然后,然后……” 见他支支吾吾半晌不说下去,顾沅声音冷怒: “说,她看完什么反应!” 双燕猛地低头不敢再看他的脸色,小声道: “公主看完后说,是不是今日天热,顾世子您的脑袋也被太阳晒坏了,才写出这么个虚伪至极的玩意儿来恶心她,害得她都没胃口用晚膳了。随即,她就命宫人取火来把那封信烧了,又起驾去了兴庆宫,说是要去求太后娘娘立刻颁下懿旨。” 顾沅听后惊怒到浑身发颤,一张白玉似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魏思音她看了不仅没有感动,竟然还如此辱他! 周围的禁军悄悄觑着他的脸色,都在一个劲儿的憋笑。 他们可都听见了,这位顾世子自认才子风流,又自以为和长公主往日的情分颇丰,所以就抬起手腕动动笔墨,以为凭着几个字就能哄好长公主,结果却连宫门都没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打脸! 人都有捧高踩低的劣根性,平日里顾沅摆出不可一世的清高模样,进出宫中时从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他吃瘪羞愤,他们自然高兴。 双燕许久没等到顾沅开口,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凑近了些许后挨着他道: “顾世子,奴才往这边走的路上,听人说平康公主也被叫去了兴庆宫,太后娘娘还命身边的女官去请皇上过来。这架势,竟像是要秋后算账了,您还是早做打算……” 这几句话听在顾沅耳里,就像是九天的惊雷劈下正中他的天灵盖。 他原本羞红的脸,此时又变得苍白如鬼。 “她烧了我的信只是和我赌气,急着去兴庆宫也是为了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为我辩解,她绝不是真的要换驸马,她舍不下我的!” 闻言,双燕低着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少,但像这位顾世子这样见了棺材还不落泪的,倒是天下罕见。 …… 兴庆宫。 魏思音走到殿外时,听见里面传来少女柔弱悲切的哭声,然后是皇祖母愤怒的斥责: “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你还有脸哭?” 少女哀声道,“皇祖母,平康真的只是碰巧和顾世子在花厅遇见,是姐姐误会了我们……” 魏思音嘴角勾起一抹冷彻的笑。 事到如今,平康还在信口雌黄,妄图颠倒黑白。 可是谎话说得再像真的,也终究有被揭穿的那一日。 她快步走进正殿,抬头望着坐在主位上的陆太后,跪下行礼道,“皇祖母,阿音来迟了。” “快起来。” 陆太后看到她时神色稍缓,随即眸光里溢出歉意来,喃喃道,“当年哀家就不该做主为你和顾沅订婚。那孩子看着清贵正直,没想到竟是外秀内秽,不知廉耻不敬君主之徒。” 说着又陡然沉下脸,对跪在地上的平康道,“阿音待你向来亲厚,你却暗中……” 这话太难听,平康有脸做,陆太后却没脸说出口,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接着道: “你的所作所为让皇室蒙羞,哀家也是上辈子做了孽,才有你这么个孙女。” 闻言,平康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她猛地抬头朝前膝行几步,声音悲惨至极,“皇祖母,柳府之事真不是姐姐说的那样!长乐姑母身边的婢女也说了谎,平康是清白的!” 陆太后对她失望透顶,甚至都懒得和她发火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平康心慌,她不敢再看下去,于是颤抖着转过头看着魏思音,“姐姐,你托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嫡女,为何偏要和我一个庶妹过不去?” 第80章 对质 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 魏思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沾满泪痕的脸颊,淡然道: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难不成是我拿刀逼着你去和顾世子私会?还是说,你想让我不计较你明着和我姐妹情深,暗地里却勾搭我未婚夫的丑事? 若你真如此想,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我魏思音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真没这么大度!” 平康愤然道: “姐姐莫要当着皇祖母的面乱说,这都是你的臆想,我和顾世子就是凑巧在花厅撞见,什么不清不白的事都没做。你没有证据,怎能说得如此笃定,莫非你心肠狠毒,就是想把我逼死?” 这时,文帝刚好带着随从到了殿外,听见平康这番话后骤然沉下脸色。 守在殿外的内侍要说皇上驾到,却被他抬手拦住。 “皇祖母,您千万不要相信姐姐的话,平康愿用性命起誓,我绝没有做让皇室蒙羞之事!” 平康哭喊着,就仿佛她真受了多大的冤屈,文帝只带了一名贴身内侍走入殿内,望着她道,“你所言当真?” “父皇!” 看到文帝的这一刻,平康就像是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给他用力磕头,“女儿若说了半句假话,就不得好死!” 文帝俊眉微蹙,又望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魏思音。 他心中觉得,平康平日里看着不起眼,乖巧温顺又十分怯懦,哪来的胆子做出这等事? 就是勾栏里的妓子,怕是也没这么厚的脸皮。 那顾沅也是出身世家名门的青年才俊,风度翩翩公子如玉,怎会像地痞无赖一般放荡不羁? 会不会是阿音真的误会了什么? 但平康说得也太不像话,就好像他家阿音是在伺机生事。 于是他冷着脸呵斥平康道: “即便你和顾沅是清白的,你也不该这么说你姐姐。你和顾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怨不得她委屈。” 平康咬着唇垂下头,眼底闪过怨毒的恨意。 为何无论是父皇还是皇祖母,他们永远都只向着魏思音? 就因为魏思音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吗?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文帝并不知平康心中所想,他正要温声劝说魏思音稍安勿躁,待他让人查清了再做定论,别冤枉了妹妹又错怪了心上人,那更换驸马另立顾氏世子的事也可以先放一放,却听魏思音道: “父皇,您来得正好,女儿正要请您主持公道。” 文帝刚要说先不急,她已经接着往下道: “女儿要向父皇禀报另一件事,也和顾世子与平康妹妹脱不开干系,而且证据确凿。” 文帝听到她有证据,又听她说是另一件事,不禁微微怔住。 平康见魏思音神色冷厉狠决,心里一团乱麻。 魏思音不就是因为柳府的事才不肯放过她吗,哪来的另一件事?再者,她和顾沅在柳府花厅到底说了什么,只有柳府小姐听见,而柳氏和顾氏向来一个鼻孔出气,柳青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为魏思音作证! 这贱人手里又怎么可能有证据? 但下一刻,她就听魏思音沉声道: “父皇肯定还记得,前段时日的宫宴上,有人在酒壶里下毒。 被下毒的酒壶原本是要拿给受邀参加的顾世子,却凑巧被平康妹妹的宫女莲华拿去给她倒酒,她喝下后便中毒晕厥,这便是惊动了宫里宫外,最后交由大理寺来调查的贡酒下毒案。 女儿宫中的内侍凌寒在案发后立即被当成犯人,因为莲华作证,称他曾趁着无人时,偷偷摸摸地接近摆放酒壶的地方,然后在那里逗留。事后,内侍省的李侍监又在凌寒屋内搜出了一瓶毒药。 经太医院证实,这正是平康妹妹所中之毒。 平康妹妹昏迷不醒,太医院众人却束手无措,正是惊险万分时,顾世子举荐民间医者张大义入宫,是他妙手回春顺利为平康妹妹解毒,因此被封为神医。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用女儿赘述,父皇也都知晓。” 文帝的眸光闪烁不定,“阿音,你忽然说起这事,莫非……” 说到此处,他不再言语,倒是跪在地上的平康迫不及待地哭喊道: “姐姐,我险些因为那毒丢了性命,你却始终包庇凌寒,不肯将他下狱阻扰办案。 可见在你心里,一个奴才都比我这个亲妹妹重要! 即便如此,妹妹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可你,你现在却又当着父皇和皇祖母的提起此事,你有何用心? 难不成你想说,我根本就没有中毒,是装昏骗过了众位太医,就为了陷害你的凌内侍?” 魏思音眼里充盈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冰冷入骨,看着平康时,就像在看一个死到临头的仇人。 “平康妹妹,你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她不紧不慢地向文帝和陆太后依次行过礼,然后沉声道: “父皇,皇祖母,阿音想说的是,平康妹妹中毒是真,但在贡酒里下毒之人,却不是凌寒,而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莲华!” 文帝和太后脸色骤变。 尤其是陆太后,她早就知晓了贡酒下毒案藏着太深的内情,也在魏思音的指引下怀疑上了顾沅,眼下听魏思音指认莲华下毒,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太多,心里大为惊骇。 莫非,平康不仅对嫡姐的未婚夫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意,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顾氏的人算计自家人? 前一种情况,她还能看在平康身上流着魏氏的血,是自己亲骨肉的份上给平康留几分体面。 但若是平康真的里应外合,帮着顾沅做局,那平康就不配当大齐的公主! 文帝倒是面露迟疑,“阿音,你可有证据?” 魏思音微笑着轻轻拍了一下手,凌寒便带着一名身形纤弱的宫女走进殿内。 平康一见到那宫女,瞳孔颤动不已。 怎么会是榴华?! 第81章 证人可不止一个 之前榴华神秘失踪,她虽然不信鬼神,但除了鬼神作怪外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榴华不是被鬼神掠走,就是让顾沅的人提前一步灭口了,所以才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但她万万没想到,真正使手段从禧云宫带走榴华的人,却是魏思音。 文帝望着跪下的榴华,侧过头问魏思音,“她莫非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叫莲华的大宫女?” 魏思音笑道,“她叫榴华,是平康妹妹身边另一名贴身侍奉的宫女。” “她是证人?” “没错。” 魏思音话音刚落下,平康就拔高嗓音道,“父皇,皇祖母,您二位莫要信了姐姐的话!榴华好几日前就在禧云宫莫名失踪,平康让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的下落,现在才知原来她是被姐姐买通带走。一个背主的奴才,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她是真的慌了,所以连往日柔弱乖巧的形象都装不下去了,此时嚎得像个泼妇,文帝和陆太后听着都不禁深深皱眉。 “榴华还没开口说话,妹妹就急成这样了?你若是当真坦荡,何至于急成这样?” 魏思音哂笑着道,“还有啊,你宫里无故丢了一名宫女,这么大的事,你竟然并未告知掖庭令,也未禀明皇祖母,只是私下让人寻找,有意捂得严实不让外人得知,这是为何?” 她一针见血扎进了平康的死穴。 平康脸色惨白,根本想不出应对的言语。 “若不是你心中有鬼,榴华失踪的事你不会瞒这么久。至于你心中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鬼,榴华倒也知晓一二。” 魏思音对跪在地上,肩背微微发颤的榴华和颜悦色道: “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在这里,他们会给你做主,你只需将你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不必有什么顾虑。” 榴华抬起头,不去看赤红着眼睛瞪住她的平康公主,泪眼朦胧地仰望文帝和陆太后,声音清脆干净: “宫宴的前一日,奴婢看到莲华姐姐偷偷和在掖庭当值的胡公公见面,当时胡内侍将一个小小的瓶子塞进了莲华姐姐的袖子里。 等胡公公走了,奴婢就走出来问莲华姐姐,那瓶子里是什么,莲华姐姐的脸色就变了,她说这是顾世子托人带给公主殿下的东西,让奴婢一定把嘴闭严,不许对外提一个字,否则公主定会撕烂奴婢的嘴!” 闻言,文帝和陆太后都还没说什么,平康倒是疯了似的痛骂榴华,“你个叛徒,我往日待你不够好吗?长公主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才要胡说八道置我于死地?” 榴华听她提到这个好字,眼泪瞬间流下。 “公主殿下,奴婢原本也以为您对奴婢很好,可那日济世堂失火的消息穿进宫中,是您命莲华姐姐在奴婢的饭菜里下毒,就因为奴婢那一日无意中撞破了您的秘密……” 魏思音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听榴华是如何言简意赅地控诉平康蛇蝎心肠,为了护住秘密所以计划无声无息地除掉跟随自己许多年的宫女。 “您往奴婢饭菜里下的毒,让奴婢神志不清发起了疯,对别人就说是奴婢自己得了癔症。然后您命人把奴婢锁紧荒僻的偏殿,又命莲华姐姐在夜里对奴婢下手。是长公主得知后,赶在莲华姐姐到来之前派人解救了奴婢,奴婢才能活到现在。 皇上,太后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奴婢被传有癔症,又被带去那处偏殿时,所有禧云宫的宫人都亲眼所见……”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平康厉声打断: “你自己得了癔症,我让人把你隔绝起来,是怕你传染了别人。难道我身为禧云宫的主子,连处置你一个奴婢的权力都没有了?至于什么我让莲华给你下毒,又想在夜里杀你灭口的事,那都是嫡长姐她授意你这么说的!你个该死的奴婢帮着外人构陷自己的主子,这是死罪!就该立刻让人把你拖下去,凌迟处死!” 痛斥了榴华,她又对着魏思音声泪俱下: “姐姐,我知道你为了给凌内侍洗脱罪名什么都愿意做,但我好歹也是你亲妹妹啊!你怎么就能如此昧着良心,把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扣?” 魏思音冷眼旁观平康的表演,等她说完了才淡然道: “是不是我污蔑你,让父皇和皇祖母去查一个人就知道了。” 这个人是谁根本不用她说。 文帝此时已经气得不轻,之所以隐忍着没发作,不过是因为太后年岁已高才没发作。他压着火气,命人立刻去把那名在掖庭当值的胡公公带来。 魏思音听了却笑着道,“父皇,女儿已经把人请来了。” 说罢,她看了凌寒一眼。 凌寒转身离去,过了片刻就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太监推进殿内。 那太监噗通一声跪在文帝脚边,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地乱叫。 文帝命人取了他嘴里的布条,然后沉声问他: “你和顾世子是什么关系?” 第82章 招供 胡公公脸上遍布血痕,显然是已经被人用了刑。 本来按照宫规,各宫的主子只能对自己宫里的奴才惩戒之权,他一个在掖庭当差的太监,按理说怎么也不归魏思音管。 但魏思音偏偏就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绑了他,然后又让那相貌俊得和娘们似的,动起手来却堪比阎王的凌内侍对他直接上刑。 他痛得死去活来,但还是强忍着没出卖顾世子,但紧接着凌寒在他耳边说的那番话,却让他彻底放弃抵抗: “胡公公,你死心塌地顾世子卖命,被打成这样都不肯开口,是为了你净身入宫前,和那个叫香玉的妓子生下的儿子吧?她们母子如今住在梅花巷,你怕顾世子的人会去找她们麻烦就在这儿硬撑着,倒也是条好汉。不过你大可以放心,长公主殿下怜悯你的处境,已经命人把她们母子接到更好的宅子去住了,顾氏的人绝对找不到她们。公主殿下还说了,你若是识相,她们母子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你若是不识相……” 凌寒说着就将他亲手戴在儿子脖子上的长命锁抛给他。 儿子就是他这无根之人最后那点念想,他见了这东西哪里还能为顾沅保密? 当即就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眼下被带到兴庆宫,被皇上当面质问,他也断然不敢有所隐瞒: “奴才回禀皇上,宫宴前一日,奴才确实是拿了瓶药送去了禧云宫,这都是顾世子的吩咐,那瓶药也是顾世子买通了守宫门的人才送进来的。” 文帝大为震怒,逼问道: “是谁把药交到了你手里?平时顾沅都是如何向你传递消息?” 胡公公一股脑把他知道的所有细节都说了,文帝听后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神色森冷肃穆,不过一个眼神递出,他贴身的内侍刘公公就快步走出殿外。 平康看到此情此景,身子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她哆嗦着想: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个胡公公知道的太多,他供出的人今日一个都跑不掉,只要父皇细查下去,这么多人证,贡酒下毒案不攻自破。别说是她了,就是顾沅来了也再无回天之力! 正当她因为绝望双眼放空时,文帝快步走到她身前。 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在她鼻尖一寸处停下。 “顾沅给你的那瓶药呢?” 听到文帝冰冷无情的声音,平康清秀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然后她抬起眸子,朝文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药?女儿宫里藏着那么多瓶药,父皇要找的是哪一瓶啊?” 文帝见她状若疯癫,便知魏思音所言一字不差,对她真是失望透顶。 他懒得再和这不孝女废话半个字,一甩袖子又下命道,“去,封了禧云宫,彻查到底!” 倒是陆太后由白贞搀扶着,缓缓走下。 “平康,你告诉皇祖母,姓顾的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何要帮着他算计自家人?” 平康仰着头看她,眼里淬着狠毒的笑意,“皇祖母,您不知道答案吗?” 陆太后沉着脸,冷冷道,“你从生下来就享用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你父皇给你的?哀家还真不知道你为何就鬼迷了心窍,要帮着一个臣子来算计生你养你的魏氏皇族!” 平康听了只是冷笑。 生她养她的魏氏皇族? 是,他们确实是给她吃给她穿,也给了她公主的名头。 但她就是不甘心只要这些。 她和母妃在宫中一直不受重视,无论她们怎么努力讨好皇上和太后,都比不上那惹是生非的魏思音一句话,这般不公平的事,她就是忍不了。 如今的太子是魏思音的胞兄,若是日后太子登基,魏思音就成了新帝嫡亲的妹妹,而她和母妃仍然要继续看魏思音的脸色,受她的怜悯和施舍。 她更不想眼睁睁看着魏思音嫁给顾沅,那是她也想要的男人,她为何就不能跟魏思音争?! 她也有弟弟,她也想借顾氏之力,帮着母妃让弟弟坐上那个位子,她想要将魏思音取而代之。 人心都是偏的,既然父皇和皇祖母不待见她们,那她和母妃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从刀山火海里去挣一个锦绣前程来,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陆太后见平康垂下眼眸一声不吭,心里对她的最后那点亲情也都散了。 这样一个孙女,心中既没有家国大义,也不念血脉亲情,背弃尊长厚颜无耻,不要也罢! 虽然这般想着,可她仍旧痛心不已。 年纪大了,心也软了,最见不得这种事。 “母后,是儿臣教女无方,气大伤身,您别……”文帝见到陆太后脸色不好,赶忙就要请罪。 陆太后却抬起手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魏思音看着瘫在地上像被抽了魂儿的平康,蹲下身来低头在她耳边道,“平康妹妹,你现在就万念俱灰,为时尚早。” 她的报复这才刚开始。 揭开贡酒下毒案的真相,只是第一步。 “你还想做什么?”平康猛地抬头恨不得咬她。 魏思音却很有先见之明,早就远远躲开,笑盈盈地看着平康,并不回答。 一整夜,禧云宫被翻了个天翻地覆。 从平康寝殿的床底搜出了十来种瓶瓶罐罐,交由太医院后,很快就查出这些都是中原少见的毒药。 与此同时,大理寺少卿陆承怀连夜入宫禀报,交出失踪已久的神医和在济世堂缴获的南羌医书以及毒药,文帝看后大为震怒,当即就要命人去顾府捉拿顾沅下狱。 魏思音反倒劝他,“父皇,顾沅一人不足为惧,但他身后可是整个顾氏。” 幽静的殿内并无宫人伺候,只有父女二人。 文帝眸光一沉,问她,“阿音,你莫非早就知道是他做的?” “并不算早,女儿也是在济世堂失火后,才觉得整件事不对劲,又恰好目睹了平康和顾沅在柳府私会,这才怀疑上她们。” “你觉得父皇该如何处置顾沅?” “依女儿之见,不要明着治他的罪。” 魏思音神情平静,不急不缓地低声说,“明面上就说是平康嫉妒我,所以设了这一出苦肉计,所为只是博得您和皇祖母的怜悯;至于她栽赃嫁祸我身边的内侍,也是想让我因此受罚而已。至于济世堂的失火,就让大理寺将此列为悬案,那神医就秘密处死即可,总之不要把顾氏牵扯进来。” 文帝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阿音,你当真如此想?” “女儿从不对父皇说谎。” 魏思音笑了一下,那笑意明媚如春花,让文帝一时恍惚,再次想起他早逝的皇后。 她又接着说道: “当然,顾氏的人不是傻子,他们自然有办法得知真相,知道顾沅所为已经败露,但若是父皇您不处置顾沅,只是颁下圣旨为女儿更换驸马,在他们看来就是皇室顾及着顾氏的人脉根基,不愿和他们撕破脸皮,所以只给了顾氏一个不轻不重的教训。 而他们也不愿这时就和我们撕破脸皮,之后行事必定会有所收敛,关起门来也会有内讧。 女儿说要弃了顾沅,另择顾氏二房嫡子顾澜为驸马,就是要为他们的内讧添一把火。先让他们自己斗个头破血流,父皇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之后的事做准备。” 文帝听了就觉得憋屈,但他也明白,阿音说得是对的。 顾氏是世家之首,想要对他们下手就等于和所有世家为敌,绝不能操之过急。 最好的办法就如阿音所说,先让他们内斗。 “阿音,你长大了。” 他感慨着,看魏思音的眼神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心中却也充满困惑。 明明之前还娇蛮任性只能由他宠着纵着的小姑娘,怎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忽然之间就变得这么懂事了? “父皇,女儿这么多年一直被您和皇祖母护在膝下,过得无忧无虑,娇养出了一副不知人心险恶的天真脾性。但再傻的孩子,也终究要开窍的。” 魏思音的语气染上一抹不为人知的苦涩。 她前世开窍的太晚,白白葬送了一切。 “顾氏之人都如顾沅一般,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却是狼子野心。他们对女儿只有利用,对大齐也包藏祸心,看着是忠臣义士朝中清流,实则就是一群想窃国的贼!” 在文帝惊愕的面容下,明艳娇媚的少女微沉着嗓音,语调清冷仿佛是在说极寻常的事,“从女儿和顾沅定下婚约那一日算起,如今已有八年之久。这八年里,女儿一点点看清了顾氏之人的真面目。这一次的贡酒下毒案,更是让女儿下了决心……父皇,您也该早做定夺了!” 次日,文帝身边的亲信刘公公亲至顾府宣旨。 第83章 他成了弃子 顾沅和魏思音的婚约至此被解除,二房嫡子顾澜成了新晋准驸马。 世子之位倒是并未另立,只不过圣旨中还提了一嘴,将原本在礼部任职的顾澜调进中书省,授从六品通事舍人官职,掌朝见引纳、殿庭通奏之责。 这也是魏思音给文帝的提议。 她原话是: “与其我们直接废了顾沅的世子之位,让顾崇善直接恨上父皇您,不如留着顾沅这点名头,但让顾澜进入权力中枢,另其感到深深的危机。如此一来顾氏长房自觉世子之位朝不保夕,却又不肯放权,而二房有了将来问鼎家主的希望又怎肯退让?他们之间的内斗必然如火如荼。” 顾府里的大小主子都是人精,他们当然看得透圣旨中这一点玄机,但人心就是如此恶劣,大家知道家族的大局重要,可每个人也都割舍不掉自身的利益。 于长房而言,若是保不住世子之位让二房凭此机会上位,那就算将来顾氏大业已成,也不过是便宜了二房,他们怎能甘心退居次位? 而在二房看来,无论皇上是出于什么目的抬举自己这一脉,这都是一个大好机会。 他们不瞒长房霸权专断已久,尤其是那顾沅沽名钓誉空有美名,实则却是个头脑不清的蠢材,哪里配得上当顾氏的少主? 若是能借着皇上给的这一点外力让自家儿郎攀上世子之位,那整个家族日后就是他们说的算。凭他们的英明决断,这一变动对促成家族大业也更加有益,何乐而不为? 刘公公走后,顾府上下老小齐聚内堂。 顾老夫人头上只戴了根白玉簪子,一丝不苟地挽起满头华发,眉目端庄神色慈祥地高坐主位,观音菩萨似的朝下望去,看着她的满堂儿孙叹了口气,缓缓道: “一窝蜂的聚过来,扰了老身清净,为的不就那点事?” 听到她超然物外般的语气,顾大夫人攥紧了手中绣帕,顾沅也差点咬碎了牙。 对老祖宗来说是不大不小的一点事,因为不论将来掌家之权落在哪一房手里,那都是她的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横竖便宜不了外人。 但对长房而言,这可是天大的事! 顾大夫人暗地里给顾崇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站起来为自家儿子说句话。 顾崇善却坐得不动如山,用一双老辣的狐狸眼瞄着他的二弟。 终究还是顾二老爷笑盈盈地起身说话,“母亲,今日大家都在,儿子当着您和诸位的面为二房表个态。” 顾老夫人看着他神色淡淡,“你有什么想说的,那就说罢,老身还能拦着你不成?” 虽是不冷不热的语气,但在长房众人听来,这话里却有纵容之意。 顾二老爷转过身,谦卑躬身朝顾崇善作揖,“大哥,和长公主的这门婚约眼下虽然落在了澜儿身上,但二弟仍然敬您是兄长,澜儿也尊您为大伯父,沅儿的世子之位也不变。我们一家人照样和睦,兄友弟恭长幼有序,什么都不会变。”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极其体面,顾崇善却被气出了内伤。 他哪里不知他这二弟从小就是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嘴上说着甜言蜜语,转眼就笑着在背后捅人一刀。 现在当着母亲的面假惺惺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在人前落个好,告诉大家二房可没想和长房争,如果日后长房做了什么对二房不好的事,那就是他这当大哥的没有容人之心了。 “崇善,你怎么看?”顾老夫人望着沉默不语的顾崇善,低声问道。 顾崇善这才起身开口,“母亲,儿子身为顾氏家主谨记您的教诲,无论如何都以顾氏大局为重,绝不会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利就坏了大局。” 顾二老爷听着这话眸光暗下些许。 大哥这话是在敲打他,上来就提醒他谁才是顾氏家主,最后那句为了一己私利就坏了大局更是指桑骂槐,在老祖宗面前给二房上眼药。 顾老夫人却好像根本听不出两个儿子的各种小心思,苍老的脸上终于挤出三分欣慰笑意,“好,你们有这觉悟,我这个当母亲的就放心了。” 还没等顾崇善和顾二老爷回话,却又听她慢悠悠道: “沅儿啊,祖母今早收到一封家书,是从老家发来的。说是那边发了洪水,淹了好几处庄子,而且你大伯叔他重病缠身,怕是要挺不过去了。他膝下那两个儿子又都是不中用的,怕是应付不来这许多事。于情于理,祖母本该亲自回去看看的,但祖母年岁已长走不了远路,让你父亲和几位叔叔去呢,又恰逢朝中用人之际。这便想到让你这个少主代替我们帝都顾氏回去,你可有异议?”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是随和亲切,好像真是在询问顾沅,但却让长房的人瞬间心凉了半截。 谁还听不出,老祖宗这是为了不让顾氏内讧,已下了决心舍弃顾沅这个嫡长孙,所以才想把人远远调走。 待顾沅启程,她下一步恐怕就是要扶持顾澜上位了吧? 顾沅愣怔在那里,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怒之色。 还是顾崇善拉了他一把,他才站起身。 “祖母,孙儿也有官职在身,怕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老夫人就笑着打断他道,“这个祖母早就考虑到了。你如今在门下省做事,虽然年纪轻轻就是从五品的官职,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不过,门下省近日很是清闲,你又是因为家中长辈才走这一趟,皇上会理解的,并不碍什么事。你只管放心去就是了,有什么祖母和你父亲都会为你打理好,待你回来后一切会比你走时更好。” 说着,顾老夫人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 “毕竟宫里头这段时日不太平,长公主又正在生你的气,若是她闹着让皇上另立世子,你人不在帝都,我和你父亲反而能为你拖延抵挡一二。” 这下就把顾沅要争辩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惨白着脸站在那里,黯然垂首。 顾大夫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是既心疼,又嫌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不是他胆大包天和平康那个小贱人在柳府私会,之后怎会惹出这么多破事来? 现在长房落入此等尴尬境地,也都怪他无能,连几个无知女子都摆弄不明白。 顾老夫人的话已说尽,众人散去时,顾二老爷带着顾澜走到顾沅身前。 顾沅脸色难看至极,冷笑道,“二叔和澜堂弟还没看够我的笑话,还想落井下石?” 顾二老爷摆手道,“贤侄,你误会二叔了。二叔带着澜儿来,是澜儿有话对你说。” 顾澜仍是往日谦卑温润的模样,朝他躬身行礼,“堂兄,澜儿有一事想单独请教你。” 顾沅强忍着才没一口唾在顾澜脸上,很想让顾澜有多远滚多远。 但这时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不经意般走出来望着这边,他只好收敛了怒意,跟着顾澜走到一旁无人处。 “你到底要问什么?” 第84章 她很在乎那个太监,在乎的都过了头 听到顾沅语气恶劣,顾澜却是毫不在意地轻柔笑着,“弟弟想知道,除了和平康公主私会的事情,堂兄您还做了什么,才惹得长公主不顾以往情分,说翻脸就翻脸?” 顾沅听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混账还真是来落井下石嘲讽他的! 眼见他激怒之下要挥拳朝自己脸上打来,顾澜却不慌不忙地闪到一边,神色淡然地抬起胳膊捏住了他的手腕。 顾沅只觉手腕一阵刺痛然后瘫软无力,竟是挣扎不得。 “你,你竟然对你堂兄动手!” “堂兄,先撩者贱,是你先动的手,我只是不让你打到我的脸,这也有错?” 顾澜微笑着说完,却不动声色地手上使力。 顾沅的手腕上又一阵激痛传来,他疼得厉害就要叫人,顾澜在这时松了手。 “堂兄,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你仔细回想,长公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你变了态度?” 顾澜沉着眼眸,盯紧了他道,“你在宫宴设局,本来并无破绽,她以前那么信你,为何忽然就对你生出疑心,不顾你的阻扰从内侍省带走她身边那个叫凌寒的太监?” 顾沅只觉对方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打他的脸,是在讥讽他,在魏思音心里他还不如一个太监,因此恼羞成怒道: “我怎么知道她中了什么邪?”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在想,兴许是平康公主那边早就泄露了风声,让魏思音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事,所以她就此恨上了他。 但她以前明明那么愚蠢好骗,为何忽然就生出如此深的城府,确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澜低声说着,眼里闪过一抹幽光,“或许反常之处,就在于凌寒这个人。堂兄,你当初为何要设局嫁祸他?” 顾沅沉默不语。 顾澜却低声笑起来,“你在外面给顾氏捅出那么大的祸患,现在却防着我一个自家人有什么用?” 顾沅终于不情不愿道,“凌寒会武功,对长公主很忠心,而且总是碍我的事。” “他一个内侍,从哪儿学的武功?” “和长公主的鬼面卫吧!” 顾沅想当然地回答,顾澜却觉得并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他有一种预感,魏思音很在乎那个太监,在乎的都过了头。 在她眼中不论是顾沅还是他,都比不上这个太监重要,只是由她算计利用的工具。 如此看来,这位长公主才不是长房众人眼中天真可欺的蠢货,她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倒也是个极有意思的妙人,让他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谁这么感兴趣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她见面。 转身离去时,他嘴角勾起,浮出一抹阴幽诡谲的笑。 而顾沅回房后,满心的不甘。 看着满屋子的丫鬟仆妇收拾着包袱,他心里恨透了祖母的无情。 更换驸马的圣旨刚下来,祖母就要赶他走,而且还说后日就要让他上路,生怕夜长梦多。 就好像他这个嫡长孙,就是顾氏的祸害似的留不得。 这一走,他日后在帝都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不,他要最后赌一把。 离开帝都前,他必须想办法再见魏思音一面! …… 魏思音一上午都在兴庆宫陪着陆太后说话,顺便按摩针灸。 陆太后很纳闷她什么时候学的针灸,而且就连太医院的人看了,都说她的手法正确又娴熟。 对此魏思音只是笑了笑,随便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 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她前世时对刘院判死缠烂打,从他老人家那学来的一点皮毛。 虽然凭她的书评,给别人用针是够呛,但拿来给皇祖母缓解头疼还是够用的。 陆太后在她的伺候下只觉头疼轻了不少,又有种十分解乏的感觉,在快要用午膳时睡着。 魏思音轻手轻脚地退出床帏,白贞带着她去了殿外,难得喜笑颜开对她道,“太后娘娘这段时日一直睡不好,晚上辗转反侧的,常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入睡。难得今日长公主殿下您亲自用针,让她如此安稳地睡了,还睡得这般香甜。” “既如此,就让皇祖母她多睡一会儿,等她醒后再摆饭。” 魏思音笑着说,心里却在想皇祖母头疼的顽疾必须想法子除去病根。 眼下贡酒下毒案告一段落,凌寒也彻底洗清了嫌疑,这件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回舒云宫的路上,她派人去太医院打听着,过了半个时辰秋意来回话: “刘院判已经在启程回帝都的路上了。若是路上一切顺利,过上个三四日他也就到了。” 魏思音点头,想着刘院判一回来,她就让凌寒把那位南羌小王子请进宫中给皇祖母看病。 想到凌寒,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打那日她说了要更换驸马后,凌寒就一直对她十分冷淡。 在外人面前,他仍然和往常别无二致,对她言听计从;可私下里,无论她如何朝他解释,他都只是沉着脸不言语。 他冷得像是一块冰,能把她整个人都冻成冰碴,但她还是把他捧在手心里不肯放手。 只是她心中也会有委屈,想问他为何就是不信她选顾澜只是权宜之计。 明明就连顾家人都会这么想,他怎么就不相信? 这些时日她做什么都不避着他,还不够他看清她想对付顾氏的决心吗? 再说了,她和那个顾澜也就在以往宴会上见过一两面,从未有过特别的交集,在他心里,她难道就是人尽可夫的花痴吗? 可他从不回答。 就好像那一夜她摸黑去他的屋子,被衣衫不整的他抱入怀里拥吻时,他那仿佛要和她抵死缠绵的热烈情欲都是镜花水月,一碰就散。她甚至都怀疑,那一夜她只是做了个梦…… 可她明明还记得他唇齿间的温度,怎么可能是假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绿漪忽而道: “公主,您去看看凌内侍吧,他不知怎么发了烧,躺在床上不肯吃药。” 一听说凌寒生病了,魏思音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这一路走得那个快,就好像要赶去救火似的,到了凌寒的屋子门外却顿住脚步,站在那里犹豫起来。 屋里传出凌寒低哑的声音,“是谁?” “你听不出我的脚步声吗?” 魏思音莫名就有些愠怒。 倒不是气他明知道她来了还要装傻,而是气他不在意自己的身子,生了病也不肯吃药。 因为这股火气,她不再犹豫推门进去,看到凌寒躺在床上赤着上身。 他精壮的身子就大咧咧地露在外面,身上连一条被子都没有,形状完美的胸肌和腹肌上凝着颗颗大小不一的晶莹汗珠,欲落未落的,十分撩人。 而他比女子还要白皙细腻的肌肤此时因为身子发热的缘故,像染了桃花汁似的发着红,尤其是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处,一片绯灿。 魏思音不过看了几眼,就跟着浑身燥热起来。 而凌寒没有像以往那样逼着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摩挲,嘴角还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俊美的脸瞬间染上几分邪气,“公主,奴才的身子好看吗?” 他嗓子本就有些哑,此时又故意压低了些,略发暧昧勾人。 魏思音被他勾得心慌,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才说得出话来,“你病了。” 说着她走上前,把温暖白嫩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好烫!” 她惊呼一声,感觉是把手伸进了火里。 要抽走时,却被凌寒抓住手腕。 他幽沉深邃的眸子朝上挑着,戏谑般看着她,“公主这么关心奴才?” 魏思音哑然。 她只觉得今日的凌寒和平时很不一样,就像是一头狼褪去了伪装的羊皮。 难道这个邪魅乖戾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他吗? “公主不问问奴才为何生病?”他的声音又低了一分,而他的眸光深不可测。 魏思音莫名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调戏他,只好低着头红着脸问,“昨日夜里忽然起了风,你是不是着凉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凌寒是习武之人,又不是什么美人灯,怎么可能风吹一吹就浑身发热? 她又急起来,因为一时找不到顺手的东西,就用袖子给他擦汗,“你不会是中毒了?” 凌寒一时没言语,魏思音就以为她猜对了,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眸光又暗下些许,抬起汗湿的手在她眼角抹了一把。 “哭什么?我练的功法和常人不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这么一遭,挺过去也就好了。” 听到他的解释,魏思音又愣住了,半信半疑地问,“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凌寒讽刺地笑了,“公主眼里没有我,当然看不见。难道我一个做奴才的,还能凑到您面前主动诉苦?那我就是不懂本分二字怎么写了。” 魏思音心里一痛。 重生之前,她的确不怎么在意凌寒。 他知道她的所有癖好,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可她却不知他的冷暖悲喜。 即便是听别人说他病了,她也不会去过问。 “你要多久能好?”她低声问。 凌寒满不在乎般淡淡道,“用不了多久,就三日。” 三日过去,他仍旧是之前那个凌内侍,为他的公主鞍前马后,从不叫苦。 魏思音沉着眸子似是在沉思,半晌后她道,“那这三日我就陪着你,照顾你,哪也不去。” 凌寒勾了勾薄唇,正想说哪有公主来伺候奴才的,却听外面传来绿漪的声音: “殿下,摘星楼传来消息,说顾世子领了一批寒门士子去闹事。” 魏思音听后满脸怒火。 这顾沅的脸皮简直厚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但凡他真有半分骨气,有他平日里展现出的十分之一的清高,他就不会在圣旨颁下后纠缠她。 “公主,去吧。” 凌寒松了她的手,那双黑冷的眸子紧盯着她。 魏思音心里又慌了,反过来拉着他道,“我不去。他顾沅算什么东西,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公主费了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才让顾氏吃瘪,让顾沅的世子之位名存实亡,你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齐。” 凌寒沉声道,“眼下顾沅集结寒门士子去摘星楼,本意是想挽回您,但他已经做好了若是您还对他置之不理,那他就利用这些人的口舌给您坐实薄情寡义的罪名,也会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学子对大齐皇室更多一层怨言,莫非公主想让他得逞?” 第85章 愿意无名无分跟着他的绾柔姑娘 魏思音沉默不语。 凌寒看着她的眸光平静中透出执迷不悔的坚决。他又笑了,薄唇勾出锋利弧度,可细看起来,却又透出温柔的宠溺,“凌寒是您的奴才,自会永远以您为先,不会让公主有后顾之忧。您去吧。” 魏思音的眼睛酸涩起来。 在对付顾氏的事情上,凌寒也付出了很多,她确实不该让他失望。 而顾沅最后的那一点阴谋和妄念,本来也该被彻底粉碎。 “我去去就回。” 她转身离去,凌寒在床上歪着头看她纤柔娇丽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其实没有误会她的用意。 就算她只是想利用顾澜挑起顾氏内讧,就算她真的对他动了几分情意,又如何? 她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而他,只是生长在黑暗中,永远洗不清身上血腥味的丑陋怪物。 他卑贱入泥,总有一天要坠入深渊。 所以怎能把她拉下神坛,让她陪他万劫不复? 正是因为爱得深,才要隐忍克制。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 她对他没有任何回应,只用寻常态度对他时,他尚且能克制得住。 可从她闯进内侍省,含着眼泪问他疼不疼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如被火烧彻夜不眠;她一句随口的言语,他便痴狂疯癫,在心中把每一个字拆开了揉碎了品味千百回。 当她靠近时,他迫切地想要将她占有。 当她远离时,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要把她拉进怀里。 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嫉妒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将所有胆敢肖想她的男人剁碎了喂狗。 他的公主,高贵如天上的月。 而他一个在泥泞里挣扎的凡人,却妄图将她独占,让她只为他一人发光,当真是痴心妄想。 但若是能放得下,便不叫痴心;若能不去想,亦不叫妄想了。 他的十指死死地抠进床铺,坚硬的床板在他指下化为灰烬。 最后所有狂妄挣扎都化作一声低语: “公主,我的阿音……” 窗外传来黄鹂清脆的叫声。 凌寒皱着眉,咬破舌头借着那一点痛,压下体内经脉中暴走的真气,翻身下床支开轩窗。 黄鹂飞到他肩头,安静地立着。 他伸出手,黄鹂便乖巧地吐出信纸。 摊开了看过后,他眸光一暗。 这封信是义父亲笔,所说之事有两件。 第一件是顾氏内讧已起,让他见机行事,最好能彻底离间顾氏长房和二房,动摇顾氏根基。 第二件和魏思音有关。 “长公主姿容明艳,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对她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但成大事者,不该被儿女私情所困。再者,长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你若和她有了逾矩之举只会坏事,更容易暴露了你并未净身的秘密。 况且如今时机已到,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需要你去为义父站稳跟脚,你是时候离开她身边,出宫另立门户了。 如今贤妃已倒,她和明镜司督主汪疾之间那点暗通款曲的秘密,太后对此已有所察觉。 义父有意借此机会除掉汪疾,让你坐上明镜司督主之位。待到那时你进出宫中来去自由,大可在帝都置办宅子,收几房家世清白的女子与你常伴,还能暗中为你开枝散叶岂不美哉? 说到女子,义父已为你选了一位合适的姑娘为你掌管内宅。你也认识她的,就是你小时便见过许多面的绾柔姑娘。她一介柔弱孤女在世间无依无靠,实在清苦寂寞,又因她早就心系于你,这么多年都未嫁人,自愿不要名分一辈子跟随你,所以义父便做主撮合你们。 待你顺利坐上督主之位后,义父便将她赐给你,届时你便知何为男欢女爱的滋味。” 凌寒面无表情读完了信,拿来火折子将信烧了。 这舒云宫里除他之外,还有他义父的人。 是这个人看破了魏思音和他之间的不寻常暗中禀报义父,这才有了这封信。 义父认为他继续留在魏思音身边会坏了大局,于是加快计划,提前让他从暗中走上明面为其掌权揽事。 明镜司督主之位—— 这是宫里所有太监都觊觎的宝座。 义父这么大方地给了他,他本该欣喜若狂。 可一想到代价是要他远离魏思音,以后与她形同陌路,他心里哪有半分喜悦? 至于信里提到的绾柔姑娘…… 他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娇小灵秀的身影。 他只记得那是个安静温雅的女孩儿,曾是书香世家的小姐,家里遭了难后受他义父庇护,在他五六岁时常与他在一块。他入宫前,她为他编了个小小的花环戴在他头上,柔声说这是用的芍药花瓣,而芍药还有一个名字,叫将离。 将离将离,既然是送别时寄托了思念的花。 他依稀记得,绾柔当时还对他说: “情有所种,依依惜别。寒哥哥,你要保重,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 除此之外,他连绾柔当年的相貌都记不得了。 他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义父,但这个姑娘,他不会要。 只是听义父的意思,他若不收下,那就表明他放不下魏思音,是被儿女私情所困枉顾大局—— 麻烦。 第86章 当众打脸 摘星楼。 印有牡丹花纹的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一袭华裙的魏思音由绿漪搀扶着下了车。 她虽冷着脸,可一张玉白的小脸让日光一照,却是灼灼发光勾魂摄魄。 当真是明艳无双的美貌,配得上“艳桃李”的诨号。 聚在门口的寒门士子本来是一身正气要为顾沅鸣不平,但看到她时一个个却都出了神,直了眼。 顾沅见魏思音公然露面连个面纱都不戴,就任由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家伙将她看了个透,心里顿时生出自己的好东西被外人看了的不快,气道: “长公主殿下,您是不是太不拘小节了一些?” 魏思音朝他投来冰冷目光,嗤了一声道,“不是顾世子找来这些不相干的人,逼着本公主出宫来见你的吗?怎么我坦坦荡荡来赴约了,你反倒埋怨起我了?” 顾沅见她虽然神色冰冷,说起话来也毫不留情,但那张脸却是娇艳明媚胜过春日光景,一颦一笑间顾盼生辉灵动异常,竟是有些看痴了。 他早就知道魏思音生得好,这后宫三千佳丽和满帝都的贵女加起来,再把青楼勾栏里的花魁名角儿都算进去,能在姿容上与她相提并论的也就一只手数的过来。 柳尚书的千金柳青小姐温柔贤惠又有才情,一张鹅蛋脸亦称得上秀美姣好,可和魏思音站一起时,却仍然逊色三分略显寡淡。 顾沅以往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很满意魏思音的姿色,并且因为他能有这么一位美貌的未婚妻而洋洋得意。 只不过他嫌魏思音美则美矣,却不够贤良淑德,这才对她多加刁难诋毁,又将他的贬低美名其曰为调教,认为魏思音既然将来要嫁给他做妻子,那他就有权把她教导成他好驾驭拿捏的样子。 他原以为就凭魏思音对他的情意之深,无论他对她再怎么不客气,她都会一直伏低做小,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忽然就翻了脸,如此无情决绝,说换驸马就驸马,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 这般想着,他心中生出许多怨念和愤怒。 没想到她这人不仅刁蛮任性,还水性杨花,和那些被抓去浸猪笼的荡妇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可惜了她这张脸,这个身段…… 魏思音见顾沅就跟魂魄出窍了似的死死盯着她的脸,顿感恶心地皱眉,冷声道,“顾世子,本公主如今和你已经没有婚约在身了,你这么盯着我不合礼数吧?” 她故意当着这些寒门学子的面开口讥讽顾沅,就是知道顾沅最好面子。她倒要看看,他这个伪君子还能在这些人面前装多久。 顾沅听到她的话总算回过神,一张白皙俊脸赤红起来,仿佛能看见周围那些人看他的异样眼神,但还是强行忍耐着道,“臣子请长公主殿下来摘星楼,是因为我们以往常在这里见面。公主殿下,看在往日许多年的情分上,您就不愿请我进楼一叙?” 闻言,魏思音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怒瞪着他道: “父皇已经下了圣旨,我如今的未婚夫是顾世子的堂弟顾三公子。本公主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从和你解开婚约那一刻起,就立誓绝不会和你再有任何瓜葛。而你却背着顾三公子约见我,还是为了叙旧情,可对得起你们的兄弟情义,还要你这张脸面吗?” 摘星楼门口不只聚集着顾沅找来的寒门学子,还有许多偷偷围过来看热闹的行人。 这些人没受过顾沅的恩惠,听了魏思音这番话后,都在心中暗道顾沅身为顾氏世子,居然这么拿不起放不下,婚约都解了还来纠缠人家公主,真是厚颜无耻没有骨气! 甚至有人小声议论,“顾世子看上去郎朗如玉一个浊世佳公子,怎么做事情这般无赖的?别说这些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哥了,就是普通人家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被女方家退了婚,都没脸面来纠缠的。更何况这婚约是迁给了他族中兄弟,他更不该如此行事了。” “是啊,都说他是帝都独一份的清高才子,可他今日所做之事,哪里有半分清高?他平日里的好名声,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还能是怎么得来的,沽名钓誉呗!这些公子哥,有真才实学的能有几个,还不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们想想,要是这位顾世子当真是才华盖世品行高洁,那皇上还会把长公主改嫁给别人?” 议论声传开,那些来给顾沅撑场面的寒门学子大多都抬不起头,顾沅恼羞成怒,对身后跟着的家仆道,“顾氏的热闹是他们能看的吗?还不把这些无关的人都撵走!” 顾府的家仆走到围观的百姓面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刚要开口呵斥,魏思音却冷笑道: “顾世子好生不讲理,你自己请来一群书生看热闹,却不许过路的百姓在这儿歇一会儿脚,哪来的道理?难不成在你顾世子眼里,只有你的这几位文人朋友矜贵,平民百姓就能任由你呼来喝去的了?” 顾沅瞳孔猛地震颤,魏思音简直是其心可诛! 她是故意要在百姓面前挑拨离间,毁了他的好名声,还要他带来造势的这些寒门学子不敢再为他开口说话。 他心念电转,立即转身朝这些百姓作揖行礼,彬彬有礼道: “刚才是我冒昧,还望各位海涵。” 百姓们见他堂堂顾氏世子能对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弯腰赔礼,都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再计较他之前的盛气凌人。顾沅身边一名青衫书生见状,抓住机会朝魏思音发难: “长公主殿下,您和顾世子认识了这么多年,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您难道不知道他的为人?他刚才说要把看热闹的人都赶走,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怕传出去流言蜚语影响了您的名声!之所以没让草民和几位同窗离开,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不会出去乱说,可您却非要曲解成他只看重读书人轻视百姓。” 说着他还十分沉重般摇着头,嘴里叹道: “顾世子今日约您出来,只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启程回老家,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回来,又想起往日情分才约您来道别,您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伤了他的心?” 他说话时,顾沅就沉着眼眸沉默不语,那俊秀面容上充斥着悲伤之色,当真情深义重。 还有另一名书生帮腔: “李兄说的是,顾世子绝不是不守礼法的轻佻鲁莽之徒。他若真想趁着今日见面对公主您说些不该说的,只会偷偷约您出来相见,又怎会找来这么一大帮人?他这就是要让您安心,也是为您的清白名声着想。” 魏思音听完他们的话,再看顾沅那仿佛被伤透了心却仍然不愿对心上人口出恶言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闹了半天,这一大帮人都是好人,都是为她着想。 是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顾沅,你结交的这几位文人朋友,确实都是口齿伶俐。”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顾沅,语气淡然,“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文章做得怎么样。”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臣子能看得上眼结交的挚友,自然是满腹经纶才情过人。” “即便读了再多书,又再多小聪明,又能如何?出身寒门却帮着世家权贵搬弄是非,这样的人若是日后入了朝堂,心中当真能放得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顾沅听了这话瞬间沉下脸,他正义凛然道,“公主殿下,您若是因为他们几位今日陪同臣子一起前来,就对他们心生不满,想断了他们日后的仕途,您未免太过……” 他那句小肚鸡肠就在嘴边,只等这话一说出,就造出声势,让在场众人都对魏氏皇室多一分坏印象,却听魏思音噗嗤一笑,“顾世子,你带来这些人他们可曾考中了功名?” 闻言,原本挺胸抬头的几个书生都像霜打的茄子,神气瞬间少了大半。 他们苦读多年却屡试不第,早已对前途无望,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私下收了顾沅的好处,来做这得罪长公主的苦差。 眼见他们不说话了,魏思音又轻笑着道,“既然未曾考中功名,那谈何仕途?每三年一次科考,帝都里有多少进士,本公主都未曾刁难过谁,哪里会闲得没事来刁难他们?” 她若真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谁说她一句不爱听的,她就抽烂谁的嘴,这些人反而不敢堂而皇之地来招惹她,帝都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明着说她的坏话。 就是因为她以前太有容人之心了,才让他们都肆无忌惮。 顾沅怒道: “长公主殿下,您有怒火冲着臣子来发,莫要折辱这些寒门士子!他们家境清贫十年寒窗苦读,因为时运不济才未能高中,您这么说会让天下寒门学子寒了心!” 那几名书生也都跟着点头,个个面有冤屈,就好像他们都是旷世奇才,而魏思音就是那个导致他们怀才不遇的罪魁祸首。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上来,就不偏不倚砸在她身上。 这要换个骨头稍微软些的,早被砸得弯了腰。 第87章 你欠我的银子,怎么还? 但魏思音却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朝他们投来淡漠凉薄的眼神,缓缓道: “朝廷开设科举,对天下读书人一视同仁,谁能金榜题名只凭才学不论出身。自父皇登基后,各州府对寒门学子多有扶持优待,既给机会又给真金白银,从未吝啬过什么。 前科二百八十三名进士中,其中有一百六十人是寒门出身,他们都是凭着真才实学得到朝廷认可。你们未能名列其中,不说是自己本事比不过人家,却说是时运不济,就这样的心胸气度也敢说自己是读书人。 再说了,你们说是家世清贫,却能在帝都住得起客栈,身上穿的衣服,平日里吃的饭不说是锦衣玉食,却也称得上丰衣足食。 再看你们的手,个个细滑光洁,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见你们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矜贵人物。别说你们是靠卖字画给别人写家书挣钱,就凭你们用笔墨赚来的那点银子,真够你们自给自足的?若不是家底殷实有地有田,有父母亲人给你们补贴,你们哪里能过得上这么滋润的日子? 帝都里靠出卖劳力才能勉强饱腹度日的苦命人多得是,这些人不知有多羡慕你们能什么都不做每日里只是读书用功,你们和他们比,运气还叫不够好? 本公主奉劝你们,做人还是要点脸,莫要玷污了寒门士子这四个字!” 待她说完,那几个书生不是脸色青白,就是羞得红了脸。 围观的百姓看着他们,见他们的衣服料子确实都是寻常百姓不舍得买的,还有那几只手,一看就是从小连半点粗活都没干过。 像这样生活优越的人还在叫苦,因为考不中功名就说自己时运不济,那叫常年劳作一辈子都没机会认字的平民百姓上哪儿说理去? 霎时间,各种极不客气的议论声传来,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们的脸上。 读书人最重脸面,他们都挺不住了,当即便有几人向顾沅作揖告辞,像过街老鼠似的溜了。剩下的人东张西望,见指责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也不好再待下去,陆陆续续地散了。 原本浩浩荡荡的十来人转眼间就只剩下两个。 其中一个便是最先帮着顾沅开口的青衫男子。 魏思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仪表堂堂眉眼间满是正气,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又是个道貌岸然的货。 不过,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扛得住事。 也不知顾沅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即便这时他还帮着顾沅说话: “长公主殿下您又误会了,顾世子他并不是斥责您,而是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要是您的话被有心之人故意传播出去,那众口铄金之下,大家不知您的本意,只会觉得您是仗着公主之尊刁难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草民。顾世子这真是处处为您着想,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魏思音差点被他逗笑。 见过能胡说八道的,没见过这么能说的。 一张嘴就是天花乱坠,白的都能被他硬生生说成黑的。 就连顾沅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觉得丢人了,扭过头瞪着他道,“你走吧,别说了。” 那青衫男子这才讪讪地走了。 魏思音私下朝身边的鬼面卫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暗中跟上青衫男子,去探查对方的底细。 顾沅望着魏思音,见她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含着笑意,却不是因为对他还有情意,而是拿他当个活生生的笑话看,以嘲弄他为乐。 他心头又生出委屈,不顾这许多人在场,颤着声问她: “臣子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报复我?” 他做错了什么? 前世种种在魏思音眼前一一浮现,她嘴角勾起,神色冷戾,“我是公主,你是臣子,我们之间的事,岂是你能在大庭广众下随口乱说的?你以后再敢在人前提起本公主半个字,本公主就去御前告你僭越!” 还不等顾沅反应,她从袖口拿出一根簪子,当着顾沅的面扬了扬,“这是我们定下婚约的一年后,你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说是你亲手所刻,我一直将它珍藏,但今日……” 在众目睽睽之下,魏思音笑着重重摔了簪子。 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我们二人就如这簪子断了的两边,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顾沅眼前有些模糊。 这根簪子是他认识魏思音这么久,唯一一件他亲手做来送给她的东西。 这是他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手摔了。 这一刻,他心冷如死灰,也终于认清了现实: 她是真的铁了心另择夫婿。 这不是赌气,更不是为了拿捏他,她就是不想要他了。 他的自尊心好似也跟簪子那般碎成两半,怒极攻心,他竟是把什么礼数和分寸都忘了,当众对她吼道: “顾澜他到底有什么好?我又有哪里配不上你?!你是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是不是我们的婚约还在,你就……” 此话一出,顾府的家仆都吓得簌簌发颤。 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责公主对婚约不忠,这可是冒犯皇室的大不敬! 其中一人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他还发狂般要挣开,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挣得过常年做粗活的家仆? 魏思音就冷眼看他红了眼,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般歇斯底里。 她笑了笑,冷漠道,“我和你不一样,从不三心二意。” 众人闻言都觉得魏思音意有所指,看着顾沅的眼神又比之前更怪异了。 那家仆都捂不住顾沅的嘴,只听他吼道,“魏思音,你对不起我!” 对不起他? 魏思音哂笑一声,语气淡然却故意抬高音量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今日既然来了摘星楼,刚好我还有笔账要和你算。” 说着她叫出掌柜,让对方捧了账本来。 “顾世子,你这几年带了许多人来摘星楼设宴,但从未付过银子。这么多赊下的账,在你离开帝都前,就请你一次还个干净吧。” 顾沅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抠下来。 她怎么能如此绝情,在他为她伤心欲绝时,还跟他提钱的事? 他原以为她虽然任性刁蛮,但不是这么俗气的女子,他完全看错她了! 魏思音就跟看不见他痛苦的神色似的,慢条斯理地问他: “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里你来了摘星楼三十二次,每一次都有据可查。你总共欠下三千二百两银子,是立即付清,还是打欠条?” 第88章 兄弟阋墙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响亮。 比起之前的克制,现在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我没听错吧,这堂堂顾氏世子居然在酒楼吃霸王餐?” “原来摘星楼的幕后东家是长公主殿下!” “那这顾世子就是跑到未婚妻开的酒楼里吃白食咯?天啊,看他平时那么清贵的样子,居然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他以前数次做东宴请寒门士子,大家还都赞他大方阔绰不嫌贫爱富,没想到他是拿别人的银子来请客,这不是慷他人之慨吗?” “顾氏可是世家之首,据说他们的家产富可敌国,能把整座帝都都买下来,结果他家的嫡长子却来吃个饭都要记在未婚妻的账上。就是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都没有做事这么寒碜的,难不成顾氏当时是打算让顾世子倒插门嫁进皇家当媳妇儿?” 大家说到最后都笑起来。 顾沅听了满耳朵讥讽,气得差点晕过去。 而魏思音根本不理会别人如何议论他,只是把账本举到他眼前盛气凌人,“顾世子,就这三千多两银子你不会还要赖账吧?你可别把顾氏的脸面都给丢了。” 周围有这么多双耳朵竖着,顾沅断然不能说不付这笔钱,只好道,“不用打欠条了,我回府后让人把银子给你送来。” 魏思音嘴角含笑,“顾世子在我这儿可没有信誉可言,没有欠条,你要是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你!我哪里是如此卑劣的小人?”顾沅愤怒反问。 魏思音很认真地点头,故意说的大声,“就凭你之前做过的事,你在本公主眼里,还真就是不守信用的卑劣小人。” 顾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魏思音让人那笔和纸,还有给顾沅按手印的红泥来。 被逼得没办法了,顾沅只好接过笔,用他清隽飘逸的字立了字据,然后不情不愿地按了手印。 魏思音满意一笑,要让掌柜的把这张欠条收起来。 这时,却听到一道温润清冷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且慢。” 她诧异抬头,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背着手缓缓走来。 走近了,眉目如画的少年朝她浅浅一笑,疏朗中又透着昳丽的容颜宛如展开的山水画,清逸中暗含魅色。 四目相对后,他垂下眼眸跪地行礼: “通事舍人顾澜参见长公主殿下。” 魏思音认得顾澜。 她印象中,这位顾氏二房的公子在人前向来低调,从不像顾沅那样大出风头。 但这不代表顾澜没有野心。 顾氏之人皆是狼子野心,没有例外。 顾澜只不过是比顾沅更聪明,也更阴狠,更会隐忍。 所以她才利用顾澜来对付长房,就是看中了他挑起风浪的本事。 “顾世子你瞧,今日多巧,本公主的新驸马来了。” 魏思音头也不回对顾沅说了这一句,根本懒得看他要把牙咬碎的憋屈样子,让顾澜免礼平身,微笑着问他,“你怎么找来了?莫非是要替你堂兄还这笔银子?” 她是有意讥讽拱火,却不料顾澜乖巧点头,“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就有家仆拿出银票。 “虽说是堂兄欠的账,但如今既然是微臣和长公主殿下您立有婚约,那这笔银子,就该由微臣替他来还。”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还不忘补了一句: “也请长公主殿下不要因堂兄一人的举动看轻了顾氏,并不是顾氏所有人都如堂兄这般又当又立,贪财好色还装清高。” “顾澜,你竟敢如此辱我!” 顾沅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发狠挣脱出家仆的钳制,冲上去就拎起了顾澜的衣领,就要朝他脸上挥拳,却见顾澜只是抬手轻轻在他腕上轻拍,他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来。 围观者看到这一幕都沸腾了。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世家子弟为此当街上演兄弟阋墙,这下乐子可大了! 魏思音却是眉头微皱,她注意到顾澜刚才那细微的动作,难道他也会武功? 世家公子重文轻武,这么看,这个顾澜不仅城府深沉,还是个有身手的另类。 比起顾沅的斯文扫地,顾澜挣开他的手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淡笑着整理衣领,一举一动仍旧优雅从容,嘴里飘出轻盈的嘲弄: “堂兄,别忘了你是顾氏世子,何必如此不体面?” 他的话击垮了顾沅所剩无几的最后那点面子。 顾沅再也待不下去,只恨声对魏思音道,“你弃我选他,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走着瞧!” 他就算把他这条命都豁出去,今后也绝不会让魏思音活得舒坦。 随即,他甩袖而去。 众人望着他走得飞快的背影,都觉得往日高高在上犹如天上月的顾世子,此时好似成了一条丧家犬。 再回过头去看顾澜,眉目含笑俊俏挺拔,气质内敛却又风华尽显,当真是高下立判。 他缓缓接过家仆递来的银票,双手奉给魏思音。 魏思音心道,反正这银子也是顾沅欠她的,既然顾澜愿意替他还,那她没有不要的道理。 她接了银票看了一眼确定无误后,让掌柜的把顾沅写下的欠条给了顾澜。 顾澜微笑着接了,并没有当场撕毁,而是收好放进袖子里。 “臣想请公主进摘星楼一叙,公主可愿赏脸?” 他笑得温柔,又将姿态放得谦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魏思音对顾氏之人毫无好感,也不好当众让他太难堪,正要客气些拒绝,却听他低声道: “凌内侍的伤好了吗?” 这句话让魏思音瞬间变色,她本来明亮清澈的眼眸里燃起冰冷怒意,紧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勾起唇轻笑道,“顾三公子既然有心,那这顿饭本公主请了。” 顾澜客客气气地作揖,“顾某身为男子,又和公主有婚约在身,断然没有让您请客的道理。还请公主成全,今日的饭钱让顾某来付。” 魏思音阴晴不定地看他一眼,不想再当着旁人的面与他拉扯,转身先一步进了酒楼。 顾澜嘴角的笑意上扬了一寸,跟着进去。 魏思音请顾澜上了五楼。 顾澜登上第五层时脚步微顿,朝四周张望了一瞬,然后才跟上魏思音的脚步。 进了雅间后,魏思音让下人都退出去,只留了两名鬼面卫在门外。 他既然提起凌寒,那她倒想听听,他都知道什么。 第89章 凌公公很快就要高升了 没有旁人看着,魏思音望向顾澜的眼里哪还有半分笑意?只是那双眸子生来就明丽娇艳中透着淡淡妩媚,即便无情也撩人心弦。 顾澜被她这般看着,心里多了三分兴致。 这位嫡长公主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性子又泼辣率真,像是带刺的花,比起那些被礼教规矩压得虚伪无趣的贤淑贵女,不知要鲜活多少。 可他那大堂兄却是个眼瞎心盲的,不懂得欣赏她的美丽。 “顾澜,我选你当驸马,不是真有多喜欢你。” 魏思音见他不避不让,反倒还唇角含笑任她用不善的有那身盯着,就知道他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子,说话不客气起来,“就是看你比起顾沅还有点人样,所以矬子里拔将军勉强选了你而已,你别嘚瑟。” 这么不留情面的话就如同当头棒喝,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被人追捧的世家子弟怎能受得住? 但顾澜偏偏只是朝她笑,一点都不生气地点头道: “公主这些话,臣明白。” 说着,他看着魏思音指了指他心口,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臣心里有数。” 魏思音只觉得他那笑意有些不同寻常,就跟话本里出来迷惑大家小姐的公狐狸成精似的,带着说不出的魅惑,总之很有点邪性,让她不得不防。 “刚才在底下你说什么?” 听她语气很凉,顾澜笑道,“臣问公主,凌内侍的伤可好了。” 魏思音微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露出一个极其森冷的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只是问问。” “本公主最讨厌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了,你要暗示什么,不如直说。” “臣有什么好暗示的?” 顾澜眨巴着眼,一派疑惑地看着她,信誓旦旦道,“臣提起凌内侍,只是因为臣知道因为堂兄的事,凌内侍被冤枉定罪,在内侍省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才想问问,他可好些了。” “原来顾三公子如此心善,连本公主身边一个内侍都要留意慰问啊。” “公主殿下谬赞。贴身服侍您的人,臣当然要留意了。” 顾澜就像听不出魏思音话里的讽刺之意,低着头抿唇一笑,清逸中露出腼腆,是十分讨女子喜爱的模样,言语却也意有所指。 但他这幅样子,在魏思音眼里就和风尘女子在搔首弄姿差不多。 她心道,刚送走顾沅那个伪君子,又招来个千年男狐狸。 顾府的风水真是好,养出这么一窝子魑魅魍魉。 “本公主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留意。” 没有外人在场,她是极不客气的,纤长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冷厉道,“这婚还没成呢,我没管你房中的丫头小子,你倒把眼睛伸进我的宫里去了?” 顾澜仍旧只是笑,只是笑意淡了些,“臣不敢。” “守好你的本分。” “是。但凌内侍的伤……” 顾澜说着见魏思音眸光冷下,却是不慌不忙,“臣想替堂兄向他赔个罪。” 以他的身份却要巴巴地主动向一个内侍赔罪,说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 魏思音知道他不怀好意,就冷眼看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臣备了银子和上好的伤药给凌公公赔罪,公主您可准许?”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地将凌公公三字咬得极重,魏思音听着很是刺耳。 魏思音凉凉说道: “赔罪就不用了。冤有头债有主,是顾沅设局陷害他,与你无关。他挨打这笔账,我会在顾沅身上讨回来。” 眼下虽然顾沅离开帝都仕途也受了损,但他欠她的可远远没还完呢。 怎么说也得让他在一年之内丢了世子之位,再受一身皮肉之苦成了废人,这才能让她出口气。 “所以顾三公子不必替你堂兄操心,该他的跑不掉。” 听到魏思音如此恨顾沅,顾澜一点都不装着要为顾沅着想,反倒笑得开怀,“公主这般敢爱敢恨,让臣敬佩。不过……” 他顿了顿,眼里闪烁着明暗交加的诡谲光亮,缓缓往下道: “不过臣还是想给凌公公赔罪,最好能当面向他鞠躬道歉。” 魏思音陡然沉声: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见他。本公主真不明白,凭你顾三公子的身份,怎会对一个内侍感兴趣?你到底揣的什么心思,若是不说明白,我不会放过你。” 顾澜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凝视着她,竟是染上深情的意味,“臣对他感兴趣,只因为他是住在公主心里的人。” 闻言,魏思音的心陡然一颤,可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也不问顾澜是怎么看出来的,更不和他解释争论,只是站起身冷傲地俯视他,不带任何感情道,“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我不介意再换一个未婚夫。反正你们顾氏人多,光是嫡系的公子就有一箩筐,本公主有的是选择。” 顾澜低下头,温顺道,“臣知错了。” 魏思音推门离开前又回头看他,他也刚好抬眸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他再一次笑了,明明是清雅的容颜中却莫名透出邪气,“公主,还有件事臣要提前恭喜您了。” 魏思音皱眉,“别装神弄鬼的,有事直说!” 顾澜眉眼弯了弯,像是狡黠的弦月,“凌公公很快就要高升了。” 魏思音怔住。 又听他说,“明镜司要易主了,汪公公活不久了,空出的位置会是凌公公的,而凌公公是公主您的。公主的奴才得了势,臣当然要来恭喜您。” 魏思音沉声问,“你是会占卜还是会算卦,怎么就如此笃定?” 顾澜笑道,“想要知道此事不需问鬼神,有些秘密,可是只有人才知道。” “明镜司的督主汪公公如今还活蹦乱跳,父皇也并未透过半分口信说要换人,你却在这里言之凿凿。顾澜,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魏思音并不是真的不信,她是在试探顾澜,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话。 顾澜却不再多说,只是躬身作揖,“臣恭送公主殿下。” 回了舒云宫后,魏思音满脑子都是顾澜那几句话。 她走到凌寒屋外想要推门进去,里面却上了锁。 “凌寒,是我!” 她砰砰地用力敲门,凌寒却不肯开。 只从屋里传出他沉闷低哑的声音,“奴才在闭关练功,一身真气不受控制,公主这时进来只会被伤到。” 魏思音哪里相信他的话。 她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伤她。 “凌寒,放我进去,我有事和你说,正事!” 她说得认真,可凌寒却是低嗤一声,嗤过之后是不知在忍耐什么的粗重低喘,让她想到那一夜他衣衫不整把她拥入怀中吐露在她耳边的气息,她瞬间红了脸,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敲着门。 “公主殿下莫要玩笑了,就是真有什么正事,您也不该和奴才说。” 魏思音急了,她这回是真有事要说,他偏不信。 “我不怕被你伤到,你快放我进去,我可以照顾你!” 凌寒一开始只是沉默,后来似是被她敲烦了,语气凉薄道: “公主殿下莫要胡闹了。奴才不让您进来,不是怕您伤到,而是有您在屋子里会耽误了奴才练功,奴才怕的是伤到自己。” 魏思音怔住,愣愣地收回了手。 绿漪握住她的手,见她手心都拍门拍红了,很是心疼地说,“既然凌内侍坚持,就让他独自待着,不会出事的。公主,我们回寝殿吧。” 魏思音垂着眼眸,默默无声地跟着回了寝殿。 见她沮丧到头都抬不起来,绿漪命人做了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玫瑰饼,亲自端着到她嘴边。她嗅着那芬芳甜香,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恹恹地挡开,“你吃吧,我不饿。” 绿漪只好把托着玫瑰饼的葵口盘放到一边,屏退了几名小宫女后,才柔声宽慰,“凌内侍只是怕他的病气传染给您,才不让您进屋。您可别把他说的话当真。” 她不说还好,一说魏思音的公主脾气就上来了,娇气到眼眶红了一圈。 “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 绿漪连忙摇头摆手,“怎么可能呢?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凌内侍对您是多么忠心耿耿……” 魏思音在心中无声地问自己,如今的凌寒对她只有忠心吗? 又想起顾澜说的话,她心里慌乱烦躁。 顾澜到底都知道了什么,才能那般有底气地说,凌寒马上就要成为明镜司的督主了? 她很快就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这帝都里会抬举凌寒的人除了她,就只有宫外那位隐居已久的福安公公。 凌寒是福安的义子,如果真是福安有意让凌寒成为新的督主,那顾澜会得知此事,一定是因为他在福安身边安插了眼线,才会摸得如此清楚。 此事若真能办成,那凌寒便从此翻身,直入青云。 从被众人轻视的小小内侍变为爪牙遍布帝都的权宦督主,他手握权柄,方能施展开一身本事。 确实如顾澜所说,这是一件喜事。 喜事中唯有一点不足,那就是他会出宫离开她身边,在宫外置办宅子。 她沉吟了片刻,对绿漪道,“你可听过这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绿漪虽然只是宫女,但先皇后还在时,曾命人教她识文断字,她除了女四书和宫规之外也读了一些诗词文书,自然听过这极有名的一句。 见绿漪点头,魏思音又问,“你赞同这句话吗?” 绿漪有些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思音就循循善诱地引导她,“如果你有个情郎,你每时每刻都想看到他,爱意浓到想把他拴在自己身上。但这时朝廷忽然要招他去做官了,你放不放他走?” 绿漪一脸莫名其妙,顿了顿道: “这天底下的女子,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考中功名加官进爵?他做了官,若是个有良心的,回来娶了和他有情的姑娘,那姑娘不就也能跟着享福了?不让他当官,难道还能把一个大男人拘在家里吃白饭?” 魏思音眨巴着眼,这才意识到她的表述有误,听起来是多么古怪。 绿漪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就很同情未来的驸马爷,“公主,您是将来成婚后,不想让驸马离开内宅,担心他去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吗?” 所以才连官都不让人家当了,就得天天在家里伺候她。 魏思音嘴角一抽,不快地抽手,“我哪有这么霸道善妒?” 绿漪心道,这可不好说! 入夜。 凌寒的屋子前一阵夜风吹过,随即一道黑影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次日一早。 魏思音刚醒来,睡眼朦胧地洗漱了后,展开双臂任由绿漪为她更衣。 秋意在这时走进来,神色有些凝重,低声道: “公主,宫外出了件大事。” 第90章 人是不是他杀的? 魏思音心头一动。 昨日顾澜刚在摘星楼对她说了那番话,今日就出事了?她有种预感,此事和明镜司有关。 果然,秋意下一句便道: “明镜司的督主汪公公在他郊外的宅子里暴毙,人头被割下,只剩下一具无头尸。整个明镜司的探子倾巢出动,更是惊动了大理寺皇城司,就连羽林军都出兵了。” 魏思音猜到明镜司要出事,却没想到那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督主汪疾,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和贤妃的事还没查个清楚,父皇和皇祖母都没来得及向他发难,他就人头落地,究竟是谁做的? “确定死的人是他吗?”她皱眉问。 毕竟是无头尸,很可能是有谁玩了一手障眼法助他金蝉脱壳避免朝廷问责。 秋意摇了摇头,声音又压低了些许,“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皇上,接下来的早朝……”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宫女匆匆进来,向魏思音行过礼后,颤声道,“宫外又传来消息了,说是汪公公的人头找到了,被人悬在了城门上,还用红带子绑了一封血书。那血书上字字控诉他这十多年做过的所有丧尽天良之事,还指控他和世家暗地勾结……” 那宫女说话时,仿佛能亲眼见到汪公公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这等残忍至极的手段,定是和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之人才做得出来。 魏思音听了却是面不改色,淡然吩咐这名宫女,“你今日不用管别的事了,就细细打听着这件事,一有什么新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奴婢明白。” 接下来梳妆时,魏思音一直心不在焉,连绿漪在她耳边问,她今日想要什么发钿珠钗都没听到。 汪疾死得突然,而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护卫森严,是谁能突破防卫说杀就杀,让他在夜里悄无声息的丧了命。更让人惊异的是,杀手本人在杀了他之后还有本事全身而退。 绿漪见她若有所思,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按照往日她的喜好,给她梳了个朝云髻,戴一根碧玉瓒凤簪,配金雀缠枝钗,又在她鬓间坠下支垂珠步摇。 头发都梳好了,接下来是上妆,魏思音就像个木偶似的任由绿漪摆弄,直到绿漪拿着胭脂花片送到她唇边时,她蓦然开口,吃了一嘴胭脂也不顾: “你煮一碗姜汤去凌内侍屋里,看看他可安好!” 绿漪先是愣住片刻,然后不解地问,“公主若是担心凌内侍,为何不亲自去?” 她倒不是犯懒不想走这一趟,就是觉得奇怪。 这段时日以来,魏思音每日都会找各种借口理由,动不动就往凌寒屋里跑,一去就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还谁都不许跟着,她和秋姑姑在无奈之下也都习惯了。 现在凌内侍生病了,公主却把探病的机会让给别人,实在反常。 魏思音盯着镜子里染了满嘴胭脂的自己,神色恹恹道: “他不想见我。” 绿漪以为她是还在意昨日凌寒说的话,和他赌上了气,闻言便不再问,正要起身前去,却又被魏思音按住了手。 “你记得,一定要把姜汤亲自送进他屋里,然后帮我看看,他的气色如何,再看看他身上。” 前边的话绿漪还能理解,但听到要她看凌寒身上,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不知所措地望着魏思音,“公主,奴婢对凌内侍不敢有非分之想。” 魏思音此时满脑子都是汪疾的死,根本没听清绿漪到底在说什么,闻言就道,“他跟我耍脾气,但应该不会让你们这些宫人为难。所以只要你说,是我的吩咐,你送不进姜汤就不许回来,他就会放你进去了。等你进去了,你就多往他身上看几眼。” 绿漪听了这话却是脸色煞白,还没等她说完就带着哭腔道,“公主,奴婢不敢!” 魏思音这才回过神,惊愕地看到绿漪都跪下了,起身问,“你怎么了?” 她是在怀疑,昨夜潜入汪宅割下汪疾人头的杀手就是凌寒,因为在她所知的人里只有他具备这么好的身手。她想求证,又怕凌寒太过聪明,故意防着她不让她进屋,所以才派绿漪去。 但怎么绿漪好像很怕凌寒的样子,都不敢进他的屋呢? 凌寒虽然有时候沉着脸,看上去是有点可怕,但也没到能吃人的地步吧? 她一根筋起来也是很耿直,竟然完全没想到,绿漪怕的不是凌寒,而是她吃醋误会,以为自己对凌寒有不本分的想法。 所以不论她怎么说,绿漪都死活不肯去。 实在没办法,魏思音只好自己端了碗姜汤,做贼心虚似的站到了凌寒屋外。 她怕他还是不开门,就掐着嗓子装小宫女的嗓音,“凌内侍,是长公主殿下让奴婢来送姜汤给您暖身子。” 屋内,凌寒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刀,正在用刀尖从左胳膊上剐出刺进肉里的歹毒暗器。 听到这动静,他眼皮一跳,一时分神下差点被刀割了手。 俯身把刀扔进床底,他拢好衣衫燃起了香,等那浓重香味充斥了整个屋子,才缓缓开门,望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少女,语带戏谑,“公主殿下,您近日愈发诙谐幽默了。去宫外转了一圈,竟是连江湖艺人的口技绝学都会了。” 魏思音不理他的调侃,从他身边挤进屋里,然后深深地嗅了一口。 “怎么有股麝香味儿?” 她就跟眼瘸似的愣是看不见角落里燃的香,只一个劲儿地往凌乱的床铺上看,瞅着那皱起纠缠的被褥,还有几张皱在一起的帕子,面带狐疑道: “你练功就练功,用这么多帕子是要擦什么水儿?那麝香味又是什么啊?” 这话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凌寒本来绷得极好的俊脸扭曲了一下,看到魏思音还要凑上去问,他赶紧把她拉住往后一拽,咳嗽几声后道: “练功自然会出汗。帕子是用来擦汗的,有麝香味儿是因为燃香了。” 魏思音猛地回头,定睛上下打量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看个透。 随即她微眯着眼睛,很聪明般摇头晃脑: “你在遮掩真相!” 凌寒的心瞬间一紧,当真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却听她一本正经道: “本公主虽然不通人事,但也听人说起过,你们男子心猿意马时,就会自己关起门来出一身汗发泄情绪,为了不被别人看出来,就会偷偷用帕子擦干净。我猜得对吧?” 说着还朝他抛了个得意扬扬的小眼神。 凌寒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一个公主都从哪儿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 “没有,我才没有心猿意马!你出去!” 凌寒明明什么龌龊的事都没做,却被她说得满面赤红,气得把她推了出去,“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公主殿下有这心思来消遣我,还不如练一练字,读几本书,别等到日后成婚时在你那位饱读诗书的新未婚夫面前露了怯,让他笑话你。” 说到最后,那酸味儿都快溢出来,还混了股辛辣姜味儿,刺鼻得很。 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 魏思音低着头,看着自己莹白指尖的那一点血迹。 那是她刚才故意言语荒唐激他愤怒反驳时,伸手在他胳膊上沾到的。 他骗她。 他不仅没有闭关练功,他还有余力偷偷出宫去受伤…… 魏思音差点气得咬碎一口银牙,气鼓鼓地甩袖回了寝殿。 下午,凌寒出屋子来见她。 魏思音坐在床边,翘着腿冷眼看他,“你不是说要闭关三日,才能好的吗?” 凌寒面不改色,“这一次好得快,大概是我功力精进了。” 魏思音嗤了一声。 凌寒也当没听见,垂首道,“公主,奴才想出宫一趟。” 第91章 你对长公主当真只有利用,没有动心? 凌寒居然是为了出宫才来求她! 魏思音还以为他是见她不高兴,特地来哄她的。她气得不想理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出宫做什么?” “办事。” “要办什么事?” 魏思音紧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管家的精明小媳妇儿在质问自家男人,怀疑他是要出门去找狐媚子。 凌寒被她看得眸光闪烁,垂下眼道: “我要去见我义父。” 魏思音愣住,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直接。 随即又听他沉声说: “如今汪疾刚死,朝野上下乱成一片,有许多人都想借机生事,义父他老人家已经乔装进了帝都,他有话吩咐我,我得去一趟。” 魏思音听后沉默半晌,然后命令他道: “看着我。” 凌寒抬起眸子,看她站起来仰着头与他对视。 两人的眼里都藏着自己的心思,魏思音只觉得凌寒的眼底比之前更阴郁深沉了,一眼都望不到底。而她的身影明明映在他的瞳孔上,却像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她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见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连半分情绪都不肯袒露,她气得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去吧!” 因为在生气,她的唇都红艳艳的,泛着一层水盈盈的光,宛如饱满红桃,诱人品尝。 凌寒眸光暗沉,想到那一夜她唇间滋味,脑袋朝前一倾。 魏思音怔在那里,看着他越靠越近将她困在怀里,两人的唇飞快擦过,蜻蜓点水般带来耐人寻味的暧昧。 凌寒的两只大手就那么搂着她纤细的小蛮腰,透过衣衫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温度。 什么都不用说,他身上充满暴虐狂躁的气息,好像下一刻就要将魏思音拆骨入腹。 而魏思音从他眼里,分明看到了挣扎和隐忍。 “凌寒……” 她低唤一声,想要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但凌寒忽然松了手,身形一动就退了几丈远。 魏思音伸出的手就这么落了空,只能无力地垂下。 她抬眸看着离她远远的他,感觉她们之间就像隔的不是几步路,而是难以跨越的沟壑。 但只要她想,就没什么难以跨越的。 “凌寒,你不向我走过来,那我就向你走过去。” 她在心里默默道。 但她正要抬脚,秋意带着兴庆宫的女官白贞来了。 两人显然是有正事要与魏思音说,多半是要传太后的懿旨,凌寒便躬身退出殿外。 魏思音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但听到白贞说从贤妃的常宁宫里查到她和汪疾有染的证据时,她就回过神来,眉头微皱。 前世时她只知贤妃和汪疾私下联络颇多,却不知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 也难为了贤妃,整日在她父皇和皇祖母面前装贤惠温婉,私下还得偷着和汪疾那满脸褶皱的老太监谈情说爱,也不嫌累。 但让她想不通的是,汪疾身在宫外,而贤妃一个平日里连宫门都难出的宫妃,是怎么找到机会和他私通的? “此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他很是震怒。” 白贞神色凝重道,“恰好这时,不知是谁人对皇上说,长公主殿下您和宫中的内侍也过从甚密,太后娘娘得知后,便让奴婢来您宫中,替她老人家传个话,望您平时起居行止都要小心,不易和内侍太过亲近,以免有不好听的流言传出,坏了您的名誉。” 若这个和魏思音走得太近的内侍不是凌寒,而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太后娘娘倒也不会让她特地跑这一趟,但偏偏是凌寒。 他生得过于好了,一张脸白玉似的,那双凤眼无需做出多风流的眼神,只是静静地朝人看来,就有种能摄人心魂的魔力。她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人,看他都觉得好看,何况是长公主这样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两人又朝夕相伴,若是再挨得近些耳鬓厮磨,那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娘娘也是怕了,才命她来先谈一谈魏思音的口风。 魏思音听后眸光沉下。 她往日对凌寒的亲近确实太过明目张胆。 原以为凌寒只是太监,又是从小伴她长大,她与他亲近也不算犯了忌讳,正大光明总比偷偷摸摸更不引人怀疑,但贤妃和汪疾的事被捅出后,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整座皇宫的女子都要人人自危。 这时若是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宣扬她和凌寒的事,自然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届时父皇和皇祖母疼爱她,不舍得拿她怎么样,但凌寒的下场那就不好说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向父皇进言的人是谁? 她心里想了很多,面上却是天真的笑颜,没心没肺似的道: “白姑姑,我和凌寒也就是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我闲得无聊了才找他说话玩笑。他在我眼里,和女子也没什么差别。但既然如今出了贤妃的丑闻,皇祖母的关心我也明白,我以后再不会忘了礼数,他也是守礼之人,不会做出逾矩的事。” 白贞听了轻轻点头,又朝殿外看了眼,然后才回过头低声道: “太后娘娘还让奴婢提醒您一件事,您和凌内侍的闲话能传进皇上耳里,多半是有舒云宫的奴才在乱嚼舌根。您也该排查一下,这宫中可否有人不安分守己,连主子的坏话都说。” 魏思音答应道,“多谢姑姑替皇祖母传话。秋姑姑,你带白姑姑去喝茶。” 等两位姑姑走了,魏思音摆弄着自己绣着牡丹蝶戏纹的袖子,心里想着这个藏在舒云宫的内奸到底是谁。 前世直到她临死前,这人也没有暴露身份。 所以她本来是计划在揭露贡酒下毒案的真相时,一并把这个内奸揪出来,但她几次抛饵,内奸都没有上钩。 以至于现在她都没查出这人究竟是谁,只是心中大致有了几个可疑人选。 自然不会是绿漪秋意这些跟她最为亲近的人,宫里的老嬷嬷又都是母后从娘家带来的人,底细都十分干净,又是一路护着她长大的。她们若是内奸想做对她不利的事,之前有很多次更好的机会,犯不着这会子才发难。 那就一定是这两年才被分配到舒云宫的人了。 这些宫人都是秋姑姑一手调教出来的,平时由绿漪管着,只在她洗漱更衣或是布饭时到她身边服侍。 她把绿漪叫来,在绿漪耳边轻声吩咐了什么。 绿漪听后眼里闪过错愕,然后点头应下。 …… 连绵不绝的春雨掀起淡淡水雾,微凉的湿意钻进人们轻便的薄衫。北方人最不适应潮气,因此虽然雨下的不大,街上也有不少人撑开油纸伞穿起蓑。 城东一处三进的宅子门前,头戴雨笠看不清面容的青年伸手扣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为他开了门,还笑盈盈道,“大侄孙,你来啦!哟,怎么还带了东西,太见外了!” 有路过的邻居见了,还笑着对老太太道,“大娘家里来亲戚啦?” 老太太长得很是面善,人也是个热心肠,闻言就笑呵呵地招呼邻居进来坐,“大侄孙带了鲜鱼和两斤肉,今晚我要做顿好的,带着你家娘子和娃娃一起来吃?” 那邻居听了赶紧摇头,“多谢大娘好意,我家男娃今早贪玩淋了雨,这会儿在被子里捂着呢。” 说着还把手里提的药包给大娘看,抱怨道,“我赶着回去给这小子煎药,今晚有的折腾了。自从有了他啊,我和他娘真是一日都不得安生。” “小时候有这些小病小灾的都不算事,反倒是有福分。这样长大的娃娃身子壮实,将来不得大病。” “那就承大娘吉言了。” 待邻居进了家门,那老妪看了青年一眼,斗笠下他面色冷峻,明明连气息都收住,她却仿佛能从他身上见到杀伐之气,嗅到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儿。 那是只有同类之间才能嗅到的,永远也洗不清的东西。 她侧过身子让青年进来,然后关上两扇木门,上了门闩。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内院种了几棵柳树,春雨一下微风阵阵,吹落满地杨花。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春时节。 老妪将青年带到堂屋门外,顿住脚步低声对他道,“福公受了湿气,身子不大舒服。他年纪大了,你别跟他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他说什么,你应着就是了。” 青年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俊美妖冶的脸。 “覃夫人请安心,我不会忤逆义父。” 他淡淡一句,却让被他称为覃夫人的老妪冷哼一声。 “你已经忤逆他了。他让你在长公主身边,是让你借此身份作掩护,在宫中帮他维持人脉监视各宫,不是让你偷着和长公主眉来眼去的。你小子简直是色胆包天,连皇上最心爱的女儿都敢勾搭,不怕将来走漏了风声,你这颗人头都得落地?” “我胆子若是不够大,不去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怎么当义父的干儿子,为他老人家办事?” 凌寒眼里含笑,微微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他一头半的覃夫人,“我和长公主私下是有些过从甚密,但那是她心甘情愿。她如此受宠,皇上和太后可以为了她几句话就对顾氏失了信任,我若是能抓住她的心,这对义父难道不是好事?” 覃夫人沉着脸,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你对她,当真只有利用,没有动心?” 第92章 义父做主,撮合他和绾柔 “当真。” 凌寒答得毫不犹豫,他眉眼之间流露出的轻慢和淡漠,让覃夫人对他都信了三四分。 “从我被义父收养那一日起,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余生唯一要做的就是替他成大事,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给女人?所谓真心,不过是俗世男女的玩物。他们胸无大志,才只能拿此消遣。” 他说完又冷笑了一下,好像是对覃夫人这个问题十分不屑,觉得自己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解释都是浪费了时间。 覃夫人半信半疑还要开口再问,从屋里传出老者虚弱的声音: “寒儿,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凌寒心里清楚,从刚才覃夫人对他说第一句话开始,他义父就在里面听得真真切切没漏掉一个字。 老人家是把想听的都听完了,这才招呼他进来。 他也不戳破,覃夫人掀开帘子,他快步走进屋内,跪在老人脚下。 “义父,寒儿来给您请安。” 福安已是古稀之年,却是鹤发童颜,一张脸秀雅白皙仿若才二十出头,唯有眼神透出历经沧桑的深沉和老辣来,看着就像个不死的妖怪。 他露出慈爱的表情,笑着对凌寒说: “见义父我还要这么多规矩作甚?找骂。” 凌寒从地上站起,福安指了指他身后那把椅子,示意他坐下,语气关切: “你昨夜带人去杀汪疾,可受了伤?” “只是撤离时胳膊上中了暗器,取出来就没事了。” 福安听了却露出不忍神色,伸手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袖子,看见那处血肉狰狞的伤口,眸光一暗,叮嘱道: “好好休养,这段时日就别动手了。” 凌寒微笑道,“义父放心,没您的吩咐,凌寒不会出手。而且这伤也不算什么。” 他练的功法强横又吊诡,不仅百毒不侵,还能遏制疼痛。 只是他有时会故意不调用内息去压下痛感,因为若是麻木到连痛都感觉不到,那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福安看着他低叹一声,然后像位慈父般抬手轻轻摸上他的脸,“你为义父出的这些力,义父都会给你回报。” 凌寒摇头,“凌寒为义父做事,不求回报,只为偿还您的养育之恩。” 福安收回手,有几分不快似的道,“你就会说好听的来哄我。” 凌寒只是笑而不语,知道义父其实是爱听这些的。 “我当初收养你,不仅是看你根骨奇佳脾性对胃口,也是你这孩子就合了我的眼缘。我今生都无缘得到自己的骨肉,自然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 说着他又是一声叹,缓缓道,“好在你不必和我当年一样,年纪轻轻就身子残缺不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顶着太监的身份虽不能和女子上婚书,但义父也要为你考虑着。” 凌寒眉头微皱刚要说话,福安就道: “上次信上跟你提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义父,您说让我远离长公主出宫,寒儿自然照您说的办。但收房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不急,义父可为你着急啊。” 福安真就像一个操心儿子婚事的父亲那般,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而且,人家绾柔姑娘已经等了你这许多年,寻常女子十六就嫁人了,她如今已快到花信之年,你还要她等多久?” 凌寒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可从未让绾柔等他。 “义父,我不能……” “不能给她名分?我找绾柔谈过了,她并不在乎什么名分,只是伴你一生患难与共。” 见凌寒还要说话,福安笑道,“你有什么话,与其跟我说,不如跟她说。” 说罢,他拍了拍手,就从里间走出一个身穿仙白长裙的女子。 她走路的姿态并不妖娆,却当真是莲步轻移般蹁跹如蝶,十分动人。 朝凌寒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满目情意。 凌寒看到她时倒有些意外。 他平生见过不少美人,这位绾柔姑娘的容貌并不是他所见最美,但却最纯净。 尤其是她那双清澈的杏眼,仿佛会说话一般,透着常人没有的浓厚灵气。 “绾柔妹妹见过寒哥哥。” 她俏生生地朝凌寒福身,便退到福安身后站着,十分安静乖巧。 福安笑着对凌寒道,“怎么样,绾柔已不是当年那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了吧?” 凌寒神色淡淡,“绾柔姑娘确实貌美。” 绾柔听到他的话,脸颊飞上霞红,更显美丽。 福安听了也很满意,“既然今日大家就在这里,那就由我给你们二人做个见证,从此就让绾柔住进我为你置办的宅子,她也就是你的人了。” 绾柔听了羞得抬不起头。 凌寒站起身,垂着眼眸面色如常,“义父,绾柔姑娘配得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该无名无分地跟着寒儿,被我耽误终生,无儿无女。寒儿愿认她当义妹看护她一辈子,还望义父成全。” 福安面色冷了三分。 他原本有事成把握,认定凌寒见过绾柔后绝不会再拒绝,却没想到凌寒不为所动。 “你究竟不喜欢绾柔什么?她哪里不好?”他沉声问。 她有哪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她看上去美貌又纯洁,是绝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妻。 那他不喜欢她什么? 哪里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就只有那一位。 “绾柔姑娘哪里都好,是我配不上她。” 说着,凌寒转而朝绾柔躬身,“绾柔姑娘,辜负了你一片情意,对不住了。” 他说的彻底,没有给绾柔任何希望。 绾柔刚才还绯红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她抬眸含泪望着他,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黯然垂首。 这副为情所伤的凄楚模样,即便是真太监看了也要对她心生怜爱,但凌寒这个假太监却是无动于衷。 福安一拍椅子扶手,怒了: “寒儿,绾柔是你最佳的良配。义父既然做主让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收也得收!” 凌寒沉默不语。 福安让守在外面的覃夫人进来,吩咐道,“把绾柔姑娘送去我给凌宅,让她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去。” 覃夫人幸灾乐祸般飞快看了凌寒一眼,转身出去置办了。 绾柔泫然欲泣,怯生生地开口,“福公,既然寒哥哥看不上柔儿,那柔儿也不想让他为难。” 说着她扯下头上的簪子,散开一头如瀑乌发,又哭又笑道: “福公就把柔儿送去城外的尼姑庵,柔儿剃了这三千青丝,忘却凡尘便是。” 凌寒终于开口,“绾柔姑娘,你这是何必。” 绾柔披散着头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悲伤的神色让她的容貌更显柔美。 她那双乌亮的眼睛,仿佛是要在凌寒脸上找到不舍。 凌寒却道,“虽然你已耽误了几年,但凭你的姿容,想找个好夫家也不难,我会给你添一份嫁妆。” “寒哥哥,柔儿早已在观音像前立誓此生非你不可,如今怎能违背誓言?” 绾柔说着又攥着那根簪子,在自己脸上狠狠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珠渗出,凌寒脸上总算有了表情,他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寒哥哥说柔儿的姿容尚可,能凭此嫁个好人家。但若是你不要柔儿,那柔儿要这张脸有何用?不如今日就毁了它,就当断了念想!” 她又要拿簪子划自己的脸,举止之间仿佛有破釜沉舟般的魄力。 这一次,她的簪子没有落下。 凌寒出手点了她手腕穴道,簪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然后碎成两半。 “寒哥哥,你连握住我的手阻止我都不肯吗?” 绾柔眼里凝结的泪水更重,她纤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珍珠般的泪水顺着她纤柔带伤的脸颊落下。 “明明我们也是两小无猜,进宫前约好了我等你,为何我这么多年空耗青春也守住了誓言,你如今却不认了?” 她即便说出控诉的话,声音也是这么温柔。 凌寒看着她,“我不记得了。” 他确实不记得和她有过什么约定,只记得她送过他一个花环。 只是那时他才不到六岁,只觉得她是玩伴,芍药花环是玩伴送他的小玩意儿。 绾柔颤声道: “寒哥哥,你怎能不记得?芍药的别名是将离啊。那首诗,我当时字字句句念给你听——” 福安听不下去了,冷声命令凌寒,“不管你记不记得,有个女子一片痴心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理应给她一个交代。” 凌寒回过头望着福安,见他眉目中有几分森冷。 “而且义父我也想不到,你为何不肯要绾柔。她干干净净冰肌玉骨,长得也够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温柔,这世间女子该有的样子,她都有。 除非你心里已经住了别的女子,被她占得满满的,连这一点空位都不能给绾柔。 这个人,是谁?” 凌寒的心陡然沉下。 他明白,绾柔是义父的人。 义父强行把绾柔塞给他,是在考验他的忠心。 若是他在这件事上忤逆义父,那在义父心中他就是不忠。 “你刚才在屋外说,你心里没有长公主,只是想为我抓住更多权柄,这话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你为何不收下绾柔?” 福安步步紧逼。 第93章 他身上有别的女子的胭脂香 凌寒避无可避,沉声道: “寒儿不敢骗义父。” 福安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地望着他,“既然没骗我,你知道该怎么做。” 绾柔终究是住进了凌宅。 凌寒来她房中时,她换了身天青色的高腰襦裙,走动间水袖飘摇,仙姿绰约,不似凡俗之女。 她脸上不施粉黛,连口脂都未上,毫无瑕疵的雪肤上却竖着一道鲜红血痕,朝凌寒看去时,眼神却仍旧温柔如水,柔柔弱弱道,“寒哥哥,义父说你受了伤,让柔儿伺候你换药吧。” 说着她就伸出一双纤手要搭上凌寒的胳膊,凌寒不动声色地避开。 “绾柔姑娘,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这宅子你想住多久都行,但我们不能同房。” 听着他清冷淡漠的话语,绾柔眸光一颤,眼里又凝起水雾。 “寒哥哥是嫌我年纪大了?还是厌我脸上的伤?” “你若是守不住,我代你和义父说清楚,送你去嫁人。” 凌寒说完后就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没让绾柔碰他一下。 “你这么狠心,那我的青春年华谁来赔?” 绾柔抿着唇哭了很久,覃夫人进来对她道: “福公说了,等凌寒当上了督主,福公会让他给你办一席酒,让你穿上凤冠霞帔做他的女人。除了不能有婚书之外,该你的都不会少,你再等等。” 绾柔心里算着,汪疾已死,为了稳住帝都局势,皇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定下明镜司督主的新人选。 所以,她和凌寒的婚礼马上就会来了。 到时候她穿了嫁衣,还怕凌寒不要她吗? …… 舒云宫。 快用晚膳前,魏思音把她宫里的所有内侍都叫来。 她其实只是想见凌寒一面,这要搁在以前,她也不用搞来这么多陪衬的无关之人掩人耳目,但贤妃和汪疾的事闹得风声鹤唳,又有人盯上了她和凌寒,就算只是为了凌寒考虑,她也得在明面上做足样子。 “本公主叫你们来,是要给你们立个规矩。” 魏思音背着手在他们跟前转悠,语气慵懒道,“贤妃娘娘的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又不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把本公主也议论了进去。本公主本来是不屑于理睬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但为了顾及大齐皇室的名声,大家还是避讳着点。所以日后你们由秋姑姑安排各领各职,就不用到我跟前来伺候了,月例什么的仍和以前一样,你们也能清闲些。” 几名内侍听了赶忙谢恩,只有凌寒垂着眸子,神色淡淡。 魏思音仿若不经意般从他身前走过,忽而顿住脚步。 她好像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女子的胭脂香味。 而她平日只用宫中特制的玫瑰花露胭脂,浓艳馥郁。这股香气却淡雅缥缈仿佛透着香气,和她的不一样。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去宫外找女人了? 凌寒微垂着眼与她对视,他的眸子深似海,让她一眼望不穿。 这么多人看着,魏思音不好当众问他什么,只能沉声道: “凌内侍,往后你就负责记账一事,也不用到我面前来了。” 她想看看,凌寒听到她故作冷硬的这句话时会不会露出不舍,却见他垂首道,“奴才明白。” 等内侍们都走后,魏思音沉着脸在寝殿里来回走。 绿漪见她一身隐忍怒气,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她道,“你嗅到凌寒身上的味道了吗?” 闻言,绿漪赶忙道,“公主,奴婢对凌内侍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不敢……” 魏思音这才意识到,原来经过上次的事,绿漪误会了她。 “我没这么想,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喜欢容貌坚毅,像宫中禁卫那样英挺健壮的男人对不对?每次你随我出宫时,都会偷偷掀开车帘看他们一眼。” 因为殿内没旁人,她说话十分直来直去。 绿漪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魏思音却理直气壮道,“食色性也,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羞的?我知你脸皮薄又恪守宫规,即便对哪位禁卫有意也是藏在心底。但等你到了出宫的年纪,我会做主为你说媒,你看上哪个,我就让他娶你。他要是敢不从,那我就给你换个更好的。” 绿漪脸上红得更厉害了,摆着手哀求道,“公主殿下莫要拿我取乐,我配不上他们。” 这些禁卫都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儿郎,他们受层层严格筛选,不是家中世代从军的忠烈之后,就是出身书香之家的贤良子弟,甚至还有些人是皇亲国戚,背后的家族与魏氏皇室关系亲厚。 因此他们一旦到了成家的年纪退出禁军后,多数人都是娶了官宦人家的小姐,之后还有不少人凭着曾在宫中当值的履历谋了个好前程,从此平步青云的也大有人在。 而她绿漪虽是良民出身,但父母双亡毫无家底可言,怎配得上这等青年才俊? 她能嫁个人品忠厚的平头百姓,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敢肖想这些。 但魏思音却不这么觉得,她怎么看绿漪,怎么觉得绿漪顺眼,贤惠温柔又长得秀气,这样的女子谁能娶到就该烧高香才是。至于绿漪的嫁妆,她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给绿漪出,难不成还能亏了新郎官? 在她心里这件事已经定下了,要不是有凌寒出宫私会野女人的事摆在眼前,她怕是都要直接拉着绿漪去禁卫面前选夫。 “先不说这个,你真没闻到凌寒身上那股骚味?” 见自家公主阴着个脸,像是一头马上就要大发雌威的母老虎,绿漪怕她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但迟疑了一瞬后,因为对她的忠心,还是选择说实话: “我闻到了,是有股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是胭脂水粉的味儿。” 魏思音冷笑道,“他长本事了,说是出宫去办事,结果是背着我去偷人。” 绿漪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家公主说话的风格,未免太过泼辣了些。 “公主,凌内侍他,他是个太监,应该不会……”绿漪原想说凌寒就是想偷人,也没那条件啊,但见魏思音瞪着自己,话到了嘴边连忙改口,“他应该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不规矩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魏思音听了沉吟片刻,却仍是疑心: “常理是如此,可你也听说了,那老太监汪疾还跟贤妃厮混呢,可见太监也会动色心,不老实。要不然,前朝怎么会有许多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事?” 绿漪只好劝道: “我看凌内侍不是这种人。” 她这话不是在哄魏思音,她是真的觉得,凌寒和汪疾虽然都是太监,但却有云泥之别。 汪疾人老貌丑,自打他掌管明镜司后,那是一房接一房的纳小妾,不知祸害过多少良家女子。 可凌寒就不同了,他生了一张比女子还要貌美的脸,为人又冷若冰霜,成日里摆出一副生人勿进冰清玉洁的模样,怎么看也都是女子贪恋他的色相才对。 “您想想,要凌内侍真是个不安分的,那这宫里头那么多宫女对他有好感,他为何连个笑脸都欠奉?” “那倒也是。不过,他身上的胭脂味是板上钉钉。” 魏思音却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她心中有种预感,就是觉得凌寒背着她在外面有事。 她本不想猜忌,可心里就像裂了一条缝,怎么也合不上。 而她又不喜欢有事就一个人憋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 上天都让她重活一世了,她可不能再活着稀里糊涂的,更容不下她对凌寒的爱里掺了杂质。 只犹豫了片刻她便定了心,沉声道: “明日一早我要出宫一趟,你帮我找个经常出宫采购,熟悉帝都商铺的宫人陪着。” 她生来鼻子灵巧,闻过一遍的味道就忘不掉。她出宫就是要去帝都各处的大小胭脂铺,将时下流行的不流行的胭脂都嗅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凌寒身上的味道。 又刚好另有一件事是她必须出宫去落实的,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都办了。 第94章 送上门来的把柄 第二日,魏思音因为惦记着要出宫,早早起床洗漱更衣,梳妆后她去偏殿用早膳,外头响起女子的哭声,“你们放开我,我要见长公主殿下!” 魏思音眉头一皱,放下筷子问: “一大早上,谁在外面哭丧呢?” 绿漪出去查看后快步回来,也没有好脸色,“回禀公主,是禧云宫的人。” 魏思音听了就笑,“真是怪了,禧云宫不是都被禁足了吗,怎么还有落网之鱼跑来我这儿闹呢?” 绿漪答道,“听说就在今日一早,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将禧云宫的多数宫人都发配掖庭,有不少宫女入了浣衣局。这个应该也是趁人不备,从浣衣局跑出来的。” 魏思音恍然般点头,外面动静越来越大,绿漪道: “奴婢这就去把她的嘴堵上,将人丢出去。” “不,带她进来,本公主想知道,她厚着脸皮来舒云宫,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了魏思音的吩咐,很快就有两个嬷嬷把那宫女带进来。 那宫女的脸看着有些眼熟,魏思音盯着她看了会儿就想起来,她原也是在平康身边服侍的,名字好像叫荷华。 往日跟着平康时,她也是穿金戴银的,还有一次被魏思音撞见她教训底下的小宫女,就因为疑心对方背后说她坏话,就用指甲使劲挠那小宫女的脸。 宫女虽没资格留长指甲,但那么用力抓挠,也能挠出血痕,让人破相。 魏思音回想起这一幕,对这个荷华就充满厌恶之情。 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眼下她蓬头垢面一身布裙,没了往日体面,看着却不让人同情,只觉她是活该。 “你不在浣衣局干活,跑我宫里来哭什么?知不知道你这般瞎嚎,是触犯了宫规,我就是直接命人拖你出去,拔了你的舌头,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魏思音的语气不紧不慢,娇艳的眉眼却染上冷厉狠决之情,“说,你到底为何而来!” 荷华的身子颤了又颤,拼命仰着头道: “长公主殿下,奴婢是有秘密要告诉你!” 秘密? 魏思音微微挑眉,不屑地笑道,“平康她那些不堪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如今她被皇祖母下令永生禁足,被剥夺了公主的一切尊荣,吃穿用度都和宫人无异,她还有什么事值得本公主聆听?” “奴婢不敢骗您!有一件事,您一定不知道!” “她那些烂事,本公主也不屑于每一件都知道,怕脏了耳朵。若没什么要紧的,你赶紧滚吧。要是滚慢了,你这舌头可真保不住了。” 荷华原本还想让魏思音屏退了下人,此时见魏思音一点都不耐烦听自己说话,马上就要命人把她赶出去,她再不敢托大,急忙道,“是和平康公主的舅家有关!” “不管她舅家如何,等父皇的圣旨下来,贤妃的亲属那都是要九族连坐一起玩完的。”魏思音看她就像在看傻子,真是觉得自己听她废话半天纯属浪费生命,“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拖出去。” 荷华在被拖下去时吼道: “她舅家走私过官盐,当时眼看就要东窗事发,是她去求了顾世子,顾世子又让顾侍郎动用了人脉才把此事压下!” 魏思音听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命两位嬷嬷将人放下,居高临下地问荷华: “平康不是傻子,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让你知道?” “奴婢是偷听到的。”荷华巴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魏思音看,以此证明她没有说谎。 魏思音又问,“即便这事是真的,你为何跑来跟我说?” 荷华流着泪仰望她,满眼希冀,“奴婢不想在浣衣局永远熬下去,奴婢知道长公主殿下是赏罚分明的主子,您一定会护住奴婢……” 绿漪在一旁听得直皱眉。 平康公主固然很坏,但这个荷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主子没败时,她跟在后面狐假虎威,甚至是助纣为虐,总之占尽了风光; 主子败了,她第一个卖主求荣,还想把主子置入死地。 这类人,品行太差,是个人都看不起。 魏思音道,“你给我提供的消息若是真的,那你当真有功。我可以把你留在舒云宫,让你做个人证,事后该给你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 她正愁没办法钓出藏在舒云宫的内奸,这鱼饵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倒也凑巧。 “绿漪,你把荷华姑娘安置好,让人别亏待了她。” 待绿漪安置了荷华,魏思音已经做好准备出宫。 凌寒站在廊下目送着她远去,眼里翻涌的风云,很快被他压至心底。 他站了许久,然后才转身走开。 不远处,一个手握扫帚清扫地面的小宫女望着他的背影,清秀的面容隐在暗处。 …… 宫外,永芳阁。 一辆看着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阁外,随即车帘被掀开,头戴帷帽白纱遮脸的少女由丫鬟扶着下了车。 那丫鬟还给自家小姐做介绍: “表小姐,这家永芳阁是帝都最有名的胭脂铺,也是传承百年的老字号了。他们家的胭脂水粉绝对是城里最齐全的,什么样式价位的都有,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普通的民女,只要是爱美的都会来他家购置。夫人说了,今日让奴婢带您来,只要您看上的都可以买下。” 永芳阁站在门外负责接待女客的婢女听了,便以为那戴着帷帽的少女是从外地来帝都投奔亲戚的,由亲戚府上的丫鬟带着出来见世面。 再看那丫鬟容貌端庄口齿伶俐,虽然是个生面孔,但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不俗,倒像是从哪个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出来的。因此她也不敢怠慢了她们,上前笑吟吟地福身问好: “小姐安好,咱们阁中的都是好东西,不论您喜欢浓艳的还是淡雅的,里面都应有尽有。可要奴婢陪着您一道转转?” 像永芳阁这种规格的商铺,做生意都不会给客人强买强卖的感觉。有些女客喜欢店里的人陪着,在旁边介绍新品,有人喜欢自己看,她们都不勉强。 那圆脸的丫鬟转头望着小姐。 小姐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客气地点头道,“那就劳烦你了。” 婢女笑道,“奴婢名唤小桃,您请进。” 说着她就在前面带路,将主仆二人引进一楼大堂。 大堂里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盒。 这些胭脂盒都做得极其漂亮,有精心雕花的木盒,有别出心裁用风干花瓣包着的,还有的甚至用了玉石玛瑙,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品相,但光是这盒子的用料就值个几两银子。 那戴着帷帽的小姐东张西望看个不停,显然是大开眼界。 小桃见状心中就生出几分帝都本地人的自豪来,微笑着说,“小姐,帝都有从大齐各地运来的胭脂香料,永芳阁不敢说收集了帝都所有珍品,但也涵盖了十之八九。能进咱们这儿的,那都是上等货,您喜欢哪个,跟奴婢说一声,奴婢给您涂抹一试。” 小姐听了便指着眼前那一处名为出水芙蓉的胭脂盒,“我买胭脂,最看重气味。我不用擦,就想打开嗅一嗅味道。” 小桃连忙把胭脂盒从木架取下,双手捧给她,“小姐请。” 少女抬起白嫩如玉的纤手,微微掀开面纱。 小桃眼前一亮,然后看得目不转睛。 同为女子,又是在永芳阁这种地方做活,她每日不知要见到多少面容姣好的花家女郎,但她仍然被面前少女昳丽娇艳的容貌深深吸引,实在是生得太美了! 美到让她的心砰砰直跳,差点捧不住手里的胭脂盒。 伪装成官家小姐的魏思音接过胭脂,低头细细嗅了嗅。 和她在凌寒身上闻到的味道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同一种。 人人皆有爱美之心,小桃见她生得如此美丽,态度又热络了些,滔滔不绝地给她介绍,“这款胭脂采用的是上好的红花,前几日新鲜刚采下的,又往里头加了芙蓉花瓣磨成的汁水,这便多了芙蓉的韵味和淡淡幽香。” 魏思音又仔细闻了闻,然后朝小桃一笑,“我喜欢这个味道,包下吧。” 小桃见多了要接连试好多种,挑挑选选磨蹭半天,最后什么都没买的客人,骤然见到一个这么大方痛快的,乐得什么似的,小嘴像是抹了蜜,“小姐,您的脸啊,正如这娇美动人的芙蓉花,这款胭脂就是为您量身打造的。” 魏思音听了微微笑,这一笑又让小桃晃了眼。 然后她将面纱重新戴好,又道,“还用类似气味的胭脂吗?都找来给我看看,若还有合我心仪的,不管多少我都一并买下,回去后要送给闺中姊妹。” 小桃一听心花怒放,赶忙屁颠屁颠地去了。 从芙蓉到荷花,凡是所有偏清淡香气的,全都给她找来了。 和小桃一同过来的还有永芳阁的老板娘荟娘。 荟娘将魏思音当成贵客,把她请到楼上的雅间,让她静下心来慢慢试。 魏思音挨个打开胭脂盒的盖子闻着,闻完一个就让小桃包一个,连价格都不问,竟是全都要买下。 荟娘笑得眼睛缝都要找不着了,那架势恨不得把魏思音变成店里的摇钱树供起来。 这种出手阔绰人傻钱多的小娘子,如今真是稀罕物,遇到了就得狠宰——不,是狠狠珍惜! 魏思音都闻完后皱着眉说,这些胭脂她闻着都还不错,但还是觉得它们俗气了些,没有十分合她心意的,问老板娘还有没有更好的货,尤其是世面上少见的。 荟娘非常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道: “库房里确实还有一款名为世外仙姝的,也是香气清雅。但这款香呢,是另一位贵客花重金特地定制的,整个帝都就只有我们永芳阁一家有,也只卖给那姑娘一人。” 魏思音听了就笑,“那我要是也想要买呢?” “您是我们的贵客,若是要破例……” “那就请老板娘拿来给我闻闻,要是合我心意,我定不会让你白白拿出来。” 有了魏思音这句话,荟娘自然遵命,没一会儿她就亲自捧着一朵洁白花瓣回来。 魏思音望着她手中那花瓣,定睛细看才看出,这不是真的花瓣,而是小巧的瓷花,打造它的瓷匠巧夺天工手艺非凡,才将它雕得栩栩如生。 “这里边就是老板娘口中的世外仙姝?” 她一副好奇心被勾起的样子,凑近了看。 荟娘用手中团扇掩嘴轻笑,“别的胭脂再淡雅,那也是人间气味,而这款胭脂之所以叫作世外仙姝,是因为它闻起来真的有仙气,您亲自一嗅就知道了。” 说着,她伸出手轻轻一按瓷花底部的机关,那瓷花便悄然绽开,露出里面清艳的脂红。 魏思音掀开面纱低头一嗅。 这一次,她勾起唇角。 味道对了。 待她坐回原处后,荟娘仿佛生怕那胭脂香跑没了似的,赶紧把瓷花合上。 魏思音对她道,“开价吧。” 荟娘低笑着拨动扇柄垂下的流苏,试探着道,“这款胭脂因为是特制的孤品,要三十两银子。” 外面普通的胭脂一盒不过几枚铜钱,这一盒却要三十两银子,陪着魏思音的圆脸丫鬟听着咋舌,觉得这和抢劫也差不了多少。 魏思音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淡然点头,“我要了。” 荟娘笑得合不拢嘴,“小姐真是识货,这年头像您这般品味高洁的人太少了。” 魏思音也在笑,“定制这款香的姑娘偏爱的香气,也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想将她引为知音,不知老板娘可愿为我们引见?” 第95章 猜疑 荟娘表情微变。 但她常年迎来送往,很快就掩饰住脸上那一抹不自在,巧笑着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那位小姐的身份,就连我也不知道。她每次来永芳阁就和您一样,也是以帷帽遮面。” “那你可知她贵姓,住在何处?” “这我也不知。她很神秘,只是定期来永芳阁取货,从不让我们送货上门。”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老板娘了。” 荟娘听她这般说,暗自松了口气,问,“小姐买了这许多胭脂,可需我们帮您送货到府上?” 却见魏思音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 荟娘拿起一看,惊讶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银票上的金额是五百两。 五百两,都够把她库房里的货清了。 “刚才看你说到那位姑娘,神情有点遮遮掩掩的,我知道你没说实话。这样吧,你说实话就能收下这张银票,你是生意人,应该清楚这笔一本万利的买卖划不划算。” 闻言,荟娘内心一番挣扎,最后望着魏思音道: “不知小姐贵姓?” 据她所知,帝都虽然是权贵云集的地方,来永芳阁的也有许多大家闺秀,但能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的,这帝都中也就那么寥寥几家。所以她想知道,这少女到底姓什么。 摸清了对方的家底,她才知道这笔买卖,到底能不能做。 却见少女摘了面纱朝她张扬一笑,明媚到不可方物的美貌让她惊为天人。 更令她震惊的,却是少女说的话: “我姓魏。” 半个时辰后,荟娘亲自将这对主仆送出永芳阁。 待马车彻底驶出她的视线,她才用绣帕擦了把汗,转身回了店里。 小桃颤声在她耳边问,“东家,刚才那位可真是传闻中的……” “什么传闻?” 荟娘转过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少见的严厉,“记着,她就是普通的客人,至始至终都没摘下过面纱,我们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林姑娘……” “什么林姑娘?我们也不认识。” 荟娘告诫了她之后,又附上八面玲珑的笑颜,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永芳阁就是一家普通的胭脂铺,迎来送往皆是客,她卖脂粉,客人给银子,只是如此而已。 …… 马车上,魏思音盯着手中洁白瓷花,指尖摩挲着光滑瓷面。 白瓷犹如女子肌肤,光是抚摸就令人浮想联翩。 她忍不住想,定制了这胭脂的那位姑娘本人,是何等姿容? 可也是如这胭脂香般,一身仙气? “公主,是回宫,还是……” “去永芳阁老板娘说的那处宅子看看。” 据荟娘所说,那位林姑娘就住在城西竹兰坊。 住在此处的多是书香之家文人雅士,林宅坐落在幽静之地,虽然小门小户却修得十分风雅,隔着院墙往里望,能看到翠绿挺拔的竹子,还有零零散散几棵桃树。 “好地方。这要是在深山中,那就是世外桃源了,怪不得他喜欢呢。” 魏思音坐的马车停在街对面,她掀开车帘远远望着,嘴角含笑。 坐在她旁边的宫女黛涟看到她的笑容却是浑身一颤,心里默默道,公主这笑容真可怕,好像是三天没吃小孩肚子饿了。 林宅大门上着锁,显然已是人去楼空。 那位林姑娘不知去了何处,但要让魏思音就这么放下这桩心事,那不可能。 她五百两银子都花出去了,绝对要把这事弄得水落石出。 “你下去到附近的人家问问,就说你是来林宅寻亲戚的,问他们这户人家的主人去哪儿了,再问林家是否有一位林小姐。” 魏思音吩咐后,黛涟便下了马车。 她先后敲了旁边两家的门,从他们嘴里得知林宅就住着一位林小姐,还有一名老妇,林小姐唤那老妇阿婆。 “也就是昨日,林小姐和那位老妇带着所有家仆坐马车走了,好像只装了一车细软,别的东西都没拿。旁边的人家也不知道她们是去做什么,只说看着像是走亲戚,大概以后还会回来。” 听着黛涟的禀报,魏思音沉下眼眸。 她有种预感,那位林小姐再不会回到林宅。 林小姐究竟去哪儿了? 凌寒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肯不肯告诉她呢? “走,去摘星楼。” 到了摘星楼,她从后门进去,然后上了五楼。 她独用的雅间内,顾澜早已坐在那里,正在摊开纸写字,身侧摆着烹茶的方炉,正在冒着袅袅白烟。 魏思音皱眉走到他身后,无视他起身行礼,把轩窗撑开。 “这一股烟气,你倒是附庸风雅了,但要是把本公主的摘星楼烧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听她讥讽,顾澜只是好脾气地微笑,“顾某本身并不值钱,但只要顾某一日还是您的准驸马,沾着您的光,那真要称斤去卖呢,怕是也能卖回来几个钱。” 听他打趣,魏思音看着他那张秀雅从容的脸,却只想到油嘴滑舌这四个字,冷笑道: “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的,还不够本公主一顿饭钱。” 她说的话仿佛都冒着火星子,顾澜听了也不气恼,反倒轻轻嗅了嗅空中,然后笑眼望她,“公主去过胭脂铺?” 魏思音哼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狗鼻子。” 顾澜嘴角笑意深了些许,问她,“民间胭脂虽不比宫中讲究,但而已别有意趣。” “听上去,你对女人家的这些东西颇有研究?” “公主误会。” 顾澜垂首躬身,眉目间一片温良,柔声道,“臣只想知道,公主是否选中了心仪的脂粉。” 魏思音盯着他的头发旋儿,心中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顾澜是不是知道什么? 想到他上次准确无误地说出明镜司将出大变动,还提前恭喜凌寒当督主,她顿了顿问,“本公主耐心有限,你别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就直说。” 顾澜也不吊她胃口,很听话地直言不讳: “有人为您的凌内侍在延寿坊置了宅子,您要找的人,昨日已经搬进里边去了。” 啪的一声,魏思音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顾澜俯身要拾起裂片,却被魏思音的鞋底踩住了手。 “顾三公子,你知道的真是多。我倒想问问你,你怎知明镜司的汪督主要出事,莫非他的死和你有关?” 听着魏思音咄咄逼人的质问,顾澜却是轻笑出声,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鞋。 “公主,臣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您,凌寒此人并不如您所见那般简单。他对您的忠心,也绝不是毫无保留。 不然您且猜猜,他是更听您的话,还是更听他义父的话? 还有,那位住进他私宅里的林姑娘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身上染着她的胭脂香,还与她共处一室,难道真的清白?” “顾澜,你放肆。” 魏思音的声音阴冷至极,可顾澜却毫不畏惧,接着道: “若是凌内侍对您当真没有秘密,他和林姑娘也是清白无瑕,那他为何从未在您面前提起那位林姑娘?还要您自己出宫去查去猜?您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谁给你的脸,让你来揣测本公主的心思?” 魏思音冷着眸子看顾澜,他只是朝她笑,语气淡然: “您不愿臣提及凌内侍,那臣就先不提他了。眼下您还恨着顾沅,臣就让他滚下世子之位,为您除了这桩心事,如何?” 闻言,魏思音嗤笑道: “顾三公子,你莫非也拿本公主当傻子?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是你想坐上那世子之位,休要拿我当幌子。” 顾澜笑道,“既然臣与您缔结了婚约,那臣的尊荣,便也是公主的。因此臣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公主。” 魏思音倒是觉得,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坦荡,倒是要胜过那假清高的顾沅三分。可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起了玩弄之心,勾起唇角笑得娇艳,“你若真能做到,本公主倒是能高看你一眼,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凭我的身份,能不能做成世子夫人,我都是大齐唯一的嫡长公主,除了皇祖母和皇后,天下女子就没有比我更尊贵的。” 顾澜很上道,顺着她抛出的竿子就往上爬,“那臣要做什么,才能得了公主的心呢?” 魏思音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眼眸微垂语气柔和,说出的话却狠厉到底,“顾沅口口声声与我情真意切,却背叛了我,和我的庶妹厮混在一起,让我尊严扫地成了笑话。我对他的恨,岂是他失了世子之位就能抹去的?” 顾澜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让顾沅下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传闻说她任性跋扈,她岂止如此而已? 这颗心啊,真是又狠又毒,偏偏配他正合适。 而他也恰好容不下顾沅这个族中嫡长子。 “公主所言臣都明白,臣定不让您失望。” 顾澜缓缓解下腰间的白玉麒麟纹佩,双手奉到魏思音面前,“臣愿以此物为证。” 魏思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了几眼。 玉的品相自然是上乘,但她在宫里见多了好东西,自然不会被它惊艳。 更何况,这玉是顾澜的东西,她不稀罕要。 “若半年内,臣不能为公主除去心头之患,公主便打碎了这玉佩,叫臣也如玉裂,可好?” 闻言,魏思音才收下他的玉佩,“我拭目以待。” 离开前,魏思音问顾澜要了凌宅的地址。 她坐着马车隔街远远地朝宅门看了眼。 漆红的大门,两座石狮子神气活现,看着十分气派。 宅子里还住着位美娇娘。 待他出了宫,做了明镜司的新一任督主,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家,不知要把日子过得多滋润。 怎么想,都比在宫里伺候她要好得多。 黛涟小声唤道,“公主……” 她虽是和绿漪同时进宫,但不比绿漪和公主亲近,此时也不敢劝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魏思音。 但看公主那眼神,好像是要命人上门砸场子似的。 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魏思音望了许久,忽而收回眸光沉声道,“走,回宫。” 回了舒云宫后,魏思音有些精神不振。 她连绿漪都屏退了,只留自己一人在寝殿内,独自坐着发呆。 重活一世,她曾发过誓要对凌寒好,弥补上一辈子她犯下的错,也自认为她对凌寒已是掏心掏肺,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她对他的好充斥着占有欲,她只想他永远陪着她,只看她一个人,却忘了他是要展翅而飞的鹰。 若是剪去他的羽毛,将他永远困在深宫之中,她未免太自私了。 凭他的才学和一身武功,那明镜司的督主之位非他莫属。 于他而言,宫外有更广阔的天地。 而她想继续计划,也需要以天下为局,得有一个能手握权柄为她做事的人。 原本即便他搬到宫外住,她也是放心的,可现在…… 他对她有了秘密。 魏思音独自待了许久,一直盯着梳妆台上那朵白瓷花。 用过晚膳后,她带上绿漪和两名小宫女,拿着白瓷花去了凌寒的屋子。 虽然她已经决定避嫌,可她要问凌寒的这件事,比避嫌更重要。 到了他的屋子外,她抬手敲门。 凌寒很快开门,瞧见她一脸肃穆,他微微顿了顿,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捧于手心的瓷花上。 “让我进去,我有话问你。” 自从重生以后,她难得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 第96章 他选了别的姑娘,不要她了 凌寒侧身让她进来,并没关上屋门。 因为按照宫规,内侍和宫中女眷同在一室没有他人时,就是不能关门的。 魏思音见他如今一举一动都恪守宫规,在她面前就真像一个尽职尽责不肯逾越分毫的内侍,她心里微微抽痛,面上却不显,只是回过头看了绿漪一眼。 绿漪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两名小宫女退出去很远,直到完全听不见屋内的人说话为止。 魏思音这才把瓷花放到桌子上,抬眸凝视着凌寒,“这东西你眼熟吗?” 凌寒轻轻皱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看着像是女子的东西,我应该没见过。” 魏思音低低一笑,按下机关让那朵瓷花绽开,露出里面的脂粉。 凌寒看着仍旧不明所以。 这玩意儿做的倒是十分精致,胭脂的颜色看着也很好看,但怎么看都只是女子闺阁里的东西,和他有什么干系? 正这般想着,他就闻到了从中散发出的清幽雅致的香气。 “这香味很独特吧?”魏思音看着他,笑得很美,“这是昙花的香气,离远了闻清冷缥缈,凑近了却又浓郁动人。” 凌寒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想起来了,他在哪里闻到过这股香味。 是在绾柔身上。 魏思音伸出纤细手指,用指尖在脂粉上轻轻一捻,染上一抹嫣红,凑到凌寒眼前。 “这颜色也好看呀,姝丽却不艳俗,和她的人很像,是不是?” 凌寒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他冷淡的态度让魏思音的眼睛微红。 她暗自咬了下舌尖,才将心里的痛深深克制。 凌寒并不欠她什么的,他以前一直对她很好,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这都没错,但她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了他必须永远对她好,只喜欢她一人。 那是她自己内心的贪恋,是执念,却不是天经地义。 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因为她重生了,知道自己做错了想要弥补他,他就一定要接受她的弥补。 可她仍然委屈,很委屈。 他真的外面有人了? 那她呢? 让他在她和那个女子之间选一个,他选谁? “她叫什么名字?” 凌寒又是半晌没说话。 “你就这么护着她?连她的名字,是什么身份都不肯告诉我?怎么,她像我这样做过吗?那日出宫你和她都做了什么啊,你身上有她的胭脂香,你知不知道?” 魏思音等急了,把指尖的脂红狠狠抹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 抹出长长一道红印,像是蜿蜒妖魅的河流。 然后她又把那朵瓷花摔在地上,把它摔了个稀巴烂,还气到要拿鞋底用力去踩。 原本只是垂首任她发火摆布的凌寒终于有了动作,他沉着脸把她推开,低声斥道,“公主疯了不成?断裂瓷片的豁口何等锋利,你的绣花鞋底踩在这上面,怕是一割就破,上次在内侍省的伤还没好干净,你想再受一次?” 魏思音红着眼睛发脾气,“你是怕伤了我的脚,还是怕我践踏玷污了那位林姑娘心爱的胭脂?” 凌寒听到她连人家姓什么都打听出来了,怒极反笑: “奴才明白了,原来公主今日出宫,就是查我去了。” “你若没做亏心事,还怕我查?” 魏思音原本不想对他发火的,但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忍不住,反正她的本性就是这般又恶劣又霸道,比不上那世外仙姝似的林姑娘,她有什么好装的? “你今日要是不说清楚她是谁,那我明日就亲自登门去拜访你的凌宅。说起来,你们两个连姓氏都这么般配,你姓凌,她就姓林,说快了都要混为一谈了,就好像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就为你改姓了似的。” 她连讽带嘲牙尖嘴利,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用锋利的爪子把不合她心意的坏人挠得满脸血。 凌寒见她连他的私宅都知道了,眼底闪过极晦涩的感情,有些心事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怕是会害了她。 他宁愿她误解他,甚至是恨上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想让她活得好好的,永远做那个没心没肺肆意嚣张的嫡长公主。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 魏思音闹了一通后,见他的嘴像被缝上了似的,被气了个半死,也委屈的要死,“你瞒着我偷偷在宫外置宅,偷偷让她住进去,怕是连名分都承诺要给她了吧?本公主是不是该恭喜你,找到了你想相守一生的人?不知你们何时办喜事,本公主好吃你们的喜糖。” 她说完就等着他反驳,却听他淡淡道: “公主说笑了,奴才一个太监,如何娶妻?但她不嫌弃奴才,愿意一生相随,不惧无儿无女。奴才很是感动,便许诺她,让她做凌宅的女主人。” 魏思音瞬间傻了眼,她只觉耳边轰隆作响,仿佛是她重生那一日的惊雷全都劈到了她脑子里。 凌寒看着她陡然苍白的面容,他的心像在被刀割,五脏六腑都似是在受凌迟之刑。 他对着他真正心爱的人,说出了义父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和林姑娘,除了不能明媒正娶过明路,其他一切都和寻常夫妻无异。” 魏思音听后抬起手,好像要给他一耳光,最后却是轻轻抚在他脸上。 心凉了,就连指尖都透着凉意。 “凌寒,你何时认识的她,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明知我对你有意,却一直瞒着我,一边应付着我,一边和她好,这样很好玩吗?” “我不信你是三心二意的人,所以你是怕我不放手,才不肯说实话?” 看她流泪,他的心痛极恨极,却连一句实话都说不得。 他这一生何其荒唐。 “您可是公主,何其尊贵,金枝玉叶。将来您要嫁的是驸马爷。奴才留在您身边,最多也只是个要遭外人唾骂的佞臣,还白白毁了您的声誉。即便您豁得出去,我也不想连着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奴才早晚有一日都是要出宫去的,不如您早些放手,到头来再相见时……” 他说到这儿就顿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是真心话,又怎么说得下去。 魏思音的眼泪越流越凶,却是替他说了下去,“若真是这样,再相见时,不如不见。” 凌寒瞳孔狠狠一颤。 第97章 在舒云宫行刺 “既如此,我明白了。你尽管安心当你的督主,和你的林姑娘厮守去,我们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两不相干。” 魏思音说罢决绝转身,心里其实还存了那一分幻想,希望他能拉住她。 可他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他要习惯,以后她留给他的只会是背影。 十日后,朝廷为汪疾收尸下葬。 他生前收了十几名干儿子,可树倒猢狲散,他一死,这些往日凭他的权势庇护的人不过一夜之间就通通销声匿迹。倒是隐退已久的大太监福安再次在朝野上露面,举荐了舒云宫的内侍凌寒为明镜司的新一任督主。 而文帝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痛快答应了。 此消息一经传出,震惊了整座帝都。 要知道那内侍凌寒在这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连他的主子长公主都并不如何宠爱他,也从没听说过他做出过什么常人不可及的事迹,唯一让他出名的也就是不久前的贡酒下毒案,他一度被冤枉成下毒的主谋。 但不过转眼间,那个人人争抢的宝座却轻而易举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让人如何不羡慕嫉妒? 不服他的大有人在,可都被福安用手段镇压。 人们这才知道,这位服侍过三朝皇帝的大太监是宝刀未老,他要抬举凌寒,那凌寒就是他的人由他护着。谁和凌寒过不去,那就是和他过不去。 深宫里,两个太监走在小路上低声交谈: “这凌寒就算坐上了督主之位又如何?不过是福老公公年纪大了,不好亲自坐上那把交椅,凌寒也就是他手中一个牵线傀儡而已。” “唉,说再多他也是命好,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你说那福老公公怎么不抬举别人,偏抬举他呢?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难道就是他生得好,所以福老公公才喜欢他?” “他那小白脸样,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有什么好看的?福老公公选中他,不过是因为他最乖巧听话,最适合做狗。这要是选个有本事有野心的聪明人,那就不好控制了。” “说的也是。但就是不知,长公主眼下作何感想。” “说起这个你听过没,有人说啊,长公主和凌寒之间有点不清不白的。这宫里的贵人啊,可都寂寞着呢,就像贤妃和汪疾……” 那一脸猥琐的太监还没把话说完,忽而就被一粒石子重重打在嘴上。 他痛得吱哇乱叫,低头吐出一大口血,混着两颗门牙。 “谁?!谁敢暗算——” 还没等他忍痛叫嚣完,他身边的同伴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个身穿绯红色飞鱼服的人。 此人姿容如玉貌比潘安,就是一双凤眼冷极,朝他们看来时不带丝毫温度,就像在看两个死人。 “凌,凌督公,饶命……” 凌寒听着他们不成调的话语,一步一步缓缓走来,犹如闲庭信步。 走近了,他一脚踩在左边那太监头上,把对方本就鲜血淋漓的嘴踩得更加疼痛难忍,“长公主也是你能羞辱的?” “督公,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饶命——” “你们都该死。” 凌寒冷声说完赫然出刀。 冰冷的刀锋入地三分,紧逼着太监的头颅,就差那么一寸,便会鲜血四溅。 “以后再敢妄议长公主,本督主不止要你们的命,你们的族人都逃不掉。” 那两人簌簌发颤,空气中一股腥臊味道,他们竟是吓尿了。 凌寒皱着眉,在糟黄尿液要流到刀锋上时,一手收刀。 …… 舒云宫。 魏思音站在落尽杨花的园子里,抬头望着碧青色的天。 绿漪拿着两只纸鸢过来。 一只绘成凤,另一只绘成凰。 绿漪见她双手一齐接过两只纸鸢,便道,“公主,您还是一只一只的放吧,两只一起不好控制。” 魏思音低笑道,“那怎行?凤和凰若不能比翼齐飞,那还不如一个都别飞。” 绿漪听着觉得她话里有话,心中又想起凌内侍。 凌寒被封为明镜司的新督主,昨日就搬出了舒云宫。 公主是不舍得他吗? 若说是不舍,公主却在凌内侍搬走前就对他不管不问的了。 魏思音试了会儿两只手各放一只,终究没能放起来。 这时,秋意急匆匆过来道,“禀公主,荷华住的屋子有动静了。” 有人偷偷靠近了荷华的住处,被埋伏在暗处的鬼面卫抓了个正着。 “听到我要把顾氏帮着贤妃娘家弟弟压下走私官盐一事的证据交给了御史台,这人总算沉不住气了,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魏思音扔下纸鸢,冷笑着道,“走,去看看。” 荷华被安置在舒云宫最僻静的一间小院,只有一个上了年纪正在卧床养病的嬷嬷与她同住。 用魏思音的话说,就是舒云宫绝不养闲人。既然荷华投靠了她来,那就得守她宫里的规矩,绿漪安排给荷华的差事,就是照顾这位老嬷嬷。 院门紧锁,荷华每日都得伺候老嬷嬷的吃喝拉撒,就连端屎倒尿的活儿都得她干,也没个小宫女小太监什么的为她分担半点。绿漪还说了,若是她敢怠慢了老嬷嬷,就立即把她送回浣衣局,再不管她死活。 虽然照顾病人比起浣衣局的活儿也没轻松多少,但她还是不愿意回去。 因为一回去,她最后那点翻身的念想都没了。 所以当院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的宫女走进来,对她说是公主要见她时,她简直欣喜若狂。 但那宫女却皱着眉,闻了闻她身上的味儿,嫌弃道: “几日没洗澡了?这一身馊味儿,还带着股病气,你就这么去会冲撞了长公主殿下。” 她一听赶紧道,“那劳烦姐姐等我片刻,我用水擦了身子再换套衣服。” 待她更衣回来,那宫女还给她沏了一杯茶,“喝这个漱漱口,你嘴里也有味道。” 荷华尴尬得什么似的,她以前跟着平康公主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何时被人这么嫌过? 但她也不敢说什么,谢过宫女后拿起茶杯就要喝,这时原本睡在榻上的老嬷嬷却忽然翻身下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 “你做什么?!” 荷华被吓了一大跳,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老虔婆不是病到起不了床吗,这会子怎么身手如此矫健,像只母豹似的,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老嬷嬷将茶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看着那神色冰冷的宫女道,“你往这里下了乌头,这伎俩都够毒死一头牛的了,就这么想让她死?你主子是谁?” 那宫女沉默不语,只是朝嬷嬷冷笑。 荷华正愣在那儿不敢置信时,却见那宫女猛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就朝她刺来。 她惊得大叫浑身发软,若不是老嬷嬷抬手为她抵挡,她胸前早被捅出一个血窟窿。 宫女招招凌厉致命,老嬷嬷却见招拆招让她不得前进一步。 “老东西,你倒是深藏不露!” “我奉公主之命守着这丫头,你想要她的命,就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宫女杀红了眼,匕首的刀尖才堪堪划破了老嬷嬷的袖子。 荷华趁她们交手,偷偷往屋外跑,一推开门就瞧见森然的青铜鬼面。 她低呼一声,是长公主豢养的鬼面卫! 身后宫女瞧见鬼面卫都被引来了,任由老嬷嬷一掌拍在她身上吐出口血,孤注一掷地扔出匕首。 这一掷准头极好,眼看着就要正中荷华的后心。 第98章 在宫中与他重逢 终究是被鬼面卫的乌金刀挡下。 行刺的宫女绝望之下又要咬破齿间毒囊自尽,却被老嬷嬷眼疾手快卸了下巴。 魏思音来时,她被捆住手脚扔在院子里。 “竟然是你。” 看到她的面容时,魏思音却有几分意外。 关于谁是内奸,魏思音不知有过多少猜测,曾有一段时间她似是犯了疑心病,看谁都觉得像。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想到真正的内奸居然是绯蝶。 就连黛涟见了绯蝶,都是大为震惊。 她和绯蝶是同一时期入宫的,因此是旧相识。 “当年你只是浣衣局的小小女奴,因为患了重病被断了吃食等死,是我在长公主殿下面前为您求情,她点头让人把你送来舒云宫,又请太医为你治病,你才好转起来。” 黛涟真的不明白,无比愤怒地指着绯蝶道,“长公主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啊,这么多年待你更是不薄,你怎么能背叛她?” 绯蝶的眸光颤了颤,嘴角扬起露出讽刺的笑。 “长公主殿下对奴婢是很不错,奴婢本来不想骗你的。可惜……” 魏思音闻言也笑了,语气平和地问她: “可惜你当时的重病等死,都是你真正的主子为了让你入舒云宫做出的样子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忍不住想起凌寒来。 当年凌寒也是由她目睹了被服侍薛贵妃的太监欺压虐待,她因为不忍心才将他要进自己宫中。 后来顾沅拿此事做文章,说当年的事就是贵妃做的局。 顾沅说的当然是假话,可魏思音心里忽然就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万一那真的是一幕演给她看的戏,只不过做局的人不是薛贵妃,而是另有其人呢? 绯蝶饱含怨气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打断了她的猜想: “我当年是真的病到快死了,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太医的眼睛是骗不过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真的相信,我是受你拯救的奴婢,以后一定会对你忠心耿耿。” 魏思音从绯蝶眼里看到恨意。 这种恨意直白又浓烈,就是冲着她来的。 但她很奇怪,绯蝶不恨那个狠心做局的主子,反而恨她。 她低声问绯蝶,“把你当棋子利用的人不是我,不顾你性命的人也不是我。你在舒云宫这些年,我也从未轻你辱你。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何不去恨你的主子,反而要来恨我?” 绯蝶眼中的恨意更重了,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活活捅死一般,“要是这世上没有你,我就不会遭这么多的罪,更不会被逼到绝路。都是因为你,主子才会要我去死!” 一旁站着的黛涟实在听不下去了,“公主殿下从未想过让你死,她反而好心救了你。而你和你那个主子却是一开始就在利用她的善意,你怎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去诛她的心?” 绯蝶却理直气壮道: “什么好心善意,她救我,不过是为了扭转口碑让别人夸她心善。我身心受苦,她却拿我作秀,这样伪善的人偏偏命好投胎成了公主,而我生来就不幸……我凭什么不能恨她?我的苦,都是她造成的!” 黛涟被她气得脸色通红,还要反驳,却被魏思音抬手阻止。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她要恨本公主,那就让她恨好了。” 若是前世的魏思音听到这些话,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无论如何都要当场和对方掰扯清楚,直到对方承认她是真的好心为止。如今的她死过一次,早就看清了人心险恶。 世道就是如此,有好人也有坏人。 有多少人心向善,就有多少日光照不亮的晦暗之处,自然也存在绯蝶这种人。 这种人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将她说得邪恶不堪,无论她如何解释,在她们看来都是掩饰,是欲盖弥彰。她对她们的好,也被说成是别有用心,就好像只要凭她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她们就有正当的理由恩将仇报。 所以她就不解释了。 她只需保证自己能一直站在高处,将这些坏种踩在脚下,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这就够了。 “绯蝶,我给你个机会,你直接把你主子是谁说了,否则……” 绯蝶听了只是嗤笑道,“你以为我怕死吗?” 说着她就要咬舌,但鬼面卫却在这时出手,一掌劈在她脑后。 她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魏思音的眸子冷若冰霜,不带任何感情对鬼面卫道,“将她拖下去。只要不让她咽气,什么刑罚都可以用,直到她交代为止。” 不是不怕死吗? 那就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世人皆说她魏思音嚣张跋扈,可以前的她从来不忍心对谁用酷刑。 对此,顾沅说她的心软只是妇人之仁。 既然那是不好的东西,那弃掉便是。 这一世,她学会了金刚之怒雷霆手段。她要让所有躲在暗处窥视她的人都知道,惹怒她是什么下场。 待绯蝶被拖走,荷华这才跪爬到魏思音脚边,哭得泪流满面道,“长公主殿下,多谢您相护。若是没了您,奴婢早就死了千百回。您对奴婢的恩情犹如再造,奴婢愿为您赴汤蹈火!” 魏思音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表忠心,等她说完了浅浅一笑,“本公主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做一件事。” “公主殿下请吩咐!” 荷华抬着头满脸欣喜,以为魏思音终于信任她了,要重用她了。 却听魏思音懒懒道: “顾世子动用顾氏人脉,为走私官盐的奸商销毁证据一案,御史台已上奏给父皇,如今父皇命大理寺来审理此案,你身为证人,自然是要去大理寺坐坐。” 荷华的神色瞬间苍白。 长公主居然要把她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满屋子的杀气和血气,她一个柔弱女子去了,怕是…… “长公主殿下,求您留下奴婢吧。奴婢就待在舒云宫,一样能提供证词!” 魏思音看她怕到浑身发抖,嘴角笑意愈发冷酷。 “从你卖主求荣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去大理寺当此案证人,这是你最好的下场,你根本没资格和本公主讨价还价。” 荷华哭得撕心裂肺,但还是被送出宫外,交到了大理寺的人手上。 大理寺少卿陆承怀负责顾沅此案,魏思音知道他来了,还亲自去宫门处和他见了一面。 陆承怀仍是像往日那样,规规矩矩地向她下跪行礼。 魏思音无奈让他平身,他看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眉头微皱了一下,低声问,“公主可是身体抱恙?” “无妨,不过昨夜睡得有些晚了,今日有些没精神。” 陆承怀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她的脸颊都瘦下去了,竟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他想说一句关怀的话,却顾虑甚多,也不知如何开口。 魏思音见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还以为他是有和案情相关的事要和他说,便屏退了侍从,只留她们二人站在那里。 “表哥,你有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我又不会吃了你。” 见她笑盈盈的,陆承怀脸上有些发红,忙不迭解释,“公主误会了,臣没什么要问您的。” 魏思音愣住了,又问他,“你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陆承怀用力摇头,一脸憨直相。 魏思音皱眉,心道那他刚才一直盯着她做什么? “对了,我听人说,你和薛家小姐的婚事要定下了。” 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在这儿站着面面相觑太过尴尬,所以随口提起,却见陆承怀的眸光瞬间黯然。 “怎么,你不喜欢那位薛家小姐?听说她虽是贵妃嫡亲的侄女,但脾气却不像贵妃,很是温柔文静,还颇有文才。这样的姑娘和你不是很般配吗?” “禀公主,臣要告退了。” 说完,他就躬身退下。 魏思音望着他,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忽而,她仿佛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骤然转过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他。 魏思音远远朝他一笑,略带讥讽,“凌督公,您这是要进宫办事?” 凌寒朝她走来,神色和气度都与在她宫中时大不一样。 他肆无忌惮地放出冷厉气场,一身的森寒戾气生人勿进,就连走路时从容不迫又仿佛透着漫不经心的姿态,都像极了大权在握的上位者。 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被他身上洋溢的权贵之气衬得愈发妖冶,即便他面无表情时,也渗着丝丝邪气,魅惑如妖孽。 那身绛红飞鱼服将他修长有力的身躯包裹得极好,让女人看一眼就会面红心跳。 怪不得那句老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美人也得用好衣服来衬。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凌寒把腰间的乌金刀压了压,要跪下向魏思音行礼,魏思音却凉凉道,“凌督公的跪,本公主可受不起,我不想短命。” 闻言,凌寒动作一顿,垂眸看她,“你还在生我的气?” 魏思音冷笑,面上毫不在乎,衣服底下一颗心却拧成了麻花,“我是公主,你是明镜司督主,咱们净水犯不着河水的,我哪里生得着你的气?” 她这张牙舞爪的,是生怕凌寒听不出她在赌气。 凌寒望着她,一双凤眼幽深莫测。 这个眼神过于深沉,似乎包含了太多不能付诸于言语的东西,魏思音被他看得有些遭不住,心里的麻花拧了又拧,差点没拧断。 既然那日他连那般无情的话都说了,大家约好了各走各路,今日他又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莫非他后悔和她一刀两断了? 可下一刻就听他用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道: “微臣前来是想提醒长公主殿下,顾三公子近日私下异动颇多,您要小心他。” 魏思音听了就笑,挑眉反问他,“你之前不是还劝我好好跟他在一起吗?” 凌寒皱眉,他何时说过这种话? “公主,微臣并不是想干涉你和顾三公子之间的事,微臣只是怕您……”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思音打断,“你之前那番话说得很好,我是公主,顾澜是驸马,我将来要嫁的人是他。而你凌督公,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幸好你不想干涉我和他的事,因为你也没这个立场干涉。” 她本来想说你没资格管,好好去陪着你的林姑娘,但这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看着凌寒那张脸,想到他这身锦绣官袍下还有为她受的伤没好,她终究是心痛难忍。 凌寒被她的话激到心血翻涌,眼中流露出的情绪矛盾又晦涩,混杂着暴虐和脆弱,可这些又转瞬即逝。他随即又变回了那个冷傲无情的督公,不甚在乎般略低着头看她: “公主说的对,是臣逾越了。” 魏思音听着逾越二字,无比心烦。 是,他管她的事叫逾越,他管那位林姑娘的事,那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她不想再看见他这张惹她生气的脸,转身就要离去。 凌寒望着她纤柔的背影,呼吸乱了一瞬。 她现在已经懒得和他多说哪怕一句话了吗? 一时冲动,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攥住了魏思音的手腕。 第99章 凌寒的喜帖送到舒云宫 魏思音沉声道,“你放手!” 她以前不抗拒和他的接触,甚至主动制造机会,不是因为她身为公主却自轻自贱,而是因为她喜欢他,觉得他值得。为了这份心意她可以放下那些世俗之见,把礼数都抛到脑后。 但既然他都选了别的女子,那她就不能再犯贱了。 就是再爱一个人,也要有自尊,也要讲底线。 这是前世惨痛的经历教会她的,她不敢忘。 凌寒被她呵斥,目光一沉,却不肯放手。 他手上不过用了一层力,就压制住了她所有的挣扎,像铁钳般牢牢把她往回一拉。 “顾澜他比顾沅更可怕,是顾氏这一代子弟中最难对付的人。你可以利用他挑起顾氏内讧,但你绝不能真的对他动情。否则,他一定会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之前是说过让她安心嫁给驸马的话,可那一夜心神动荡之下,他也并未把话说得周全。 她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子,她将来的驸马定是名门出身光风霁月与他郎才女貌,一辈子都宠着她供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最终与她白首偕老。 但这个人不会是顾澜。 他,不配。 凌寒的声音低沉有力,顺着傍晚的微风传入魏思音耳里: “公主,不要因为和我赌气,就误了终身。” 误了终身? 他已经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了,她的终身和他还有什么干系? “凌寒,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她回过头,娇艳明媚的容颜在此时冰冷得可怕,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冷笑着道,“我和顾澜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和那位林姑娘,什么时候办酒啊?我还等着你送喜帖给我呢。” 凌寒望着她的眼神阴郁幽暗,好像是在苦痛之间挣扎般沉了又沉。 片刻后,他垂下眼眸放了手,低声道: “请公主自重。” 魏思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寒看不见,她转身后微红的眼眶。 回舒云宫后她发现,他抓她抓得太用力,在她的手腕处留下了淡淡红痕。 绿漪也看见了,“我这就取雪花膏来,涂一涂应该就消下去了。” 魏思音却用指尖摩挲着红痕,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残留在她腕上的体温。 又过了三日,她还真收到了凌寒和林姑娘大办的喜帖。 大齐的律法虽不禁止出宫的太监办酒席纳女子入门,但没有经过衙门盖章的婚书作证便不是真正的夫妻。 很多出宫隐退的老太监都花钱买来年轻女子充作“娘子”,遇到特别喜爱的,也会大办酒席昭告世人给那女子一点脸面,但本质上仍然是主奴般的买卖关系。 可凌寒的情况并不同。 大红的喜帖上写着两人的姓氏,还写了不少吉祥话。 除了不敢明着说嫁娶,这张喜帖其余地方都和真正的喜帖别无二致。 由此可见他的用心,这般郑重其事,是真拿林姑娘当成正妻来对待,而不是随意纳了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入门。 魏思音盯着喜帖看了不知多久,都快不认识喜结良缘这几个字了。 她神智都有些恍惚,凌寒真就要和他的林姑娘成婚了? 绿漪瞧着桌面上的喜帖,替魏思音感到不值当,低声抱怨道,“凌督公出了舒云宫就不念旧情了。要纳女子进门他自己偷偷的纳就好了,何必送个喜帖来碍您的眼?” 魏思音听了讽刺地笑道,“他还真是恪守约定,决不食言。” 三日前她在他面前说,等着收到他和林姑娘的喜帖,去喝他们的喜酒。 他便当了真,特地派人进宫送了这张喜帖,仿佛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爱那位林姑娘。 绿漪撇嘴道,“都当上督公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还有脸和原来的主子赌气呢,难不成飞上枝头就狂妄起来了?平日里看他还不错,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魏思音垂着眼不说话。 绿漪见她虽然一句舍不得的话都没说,但眉梢眼角分明都写满了介意,怕她当真伤心,劝说道,“公主,您是什么身份,没必要去捧他的场。奴婢把这喜帖收走,您就当它从没来过。” 说着就要把喜帖拿走,却被魏思音轻轻按住了手。 “绿漪,我想去。” “可是……” “我还从没见过那位林姑娘呢。”魏思音勾着唇角,明明是在冷笑,却透出一股让人疼惜的倔强,“我想见她一面,看看凌督公心爱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绿漪听后哑然。 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也劝不了。 只能等当事人自己去悟。 有人悟性好,用不了多久渐渐的也就放下了; 有人悟性差,即便磕碰出了一身伤痛,最后撞上了南墙,也悟不透,回不了头。 一切都看缘分,万般皆是命。 魏思音语气平淡地吩咐: “你替我准备一下。他办酒席那日,我要穿我的七彩孔雀衣,戴我压箱底的凤冠。” 绿漪迟疑了一下,心道这是不是太过华丽了些,听着倒不像是参加婚礼,而像是砸场子去的。 要是别人结婚,魏思音自然也不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既然新郎和新娘是凌寒和那个林姑娘,那她说什么都要盛装出席。她只想在凌寒面前证明,她长公主殿下潇洒美丽尊荣华贵,绝不输给别人。 他为了一个民间女子不要她,那是他瞎了眼。 她去他的婚礼,就是要让他再瞎一次。 “再给新人备一份厚礼。美酒玉佩,绫罗珠宝,是什么都可以,反正给本公主挑贵的送。” 魏思音不差钱,让她在凌寒婚礼当日大手一挥,用金元宝把他的喜堂砸成平地都可以。 绿漪怕自己再待下去,自家公主再想出什么骇人的鬼点子,赶忙找个借口溜了。 婚礼在五日后举行,在此之前有件极其重要的事。 就在今日,因家事告假又在快进帝都时碰到拦车求救的几个穷苦病人,因此耽搁了路程的刘院判终于回了帝都。 他的马车刚进城门,就被提前侯在那儿的鬼面卫拦住。 车帘掀开,露出刘院判略带诧异的脸。 “院判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领头的鬼面卫就对他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也没解释原委,就从刘家的车夫手里接过缰绳,风尘仆仆地将他送进宫中。 刘院判年纪大了反应有点慢,直到瞧见了宫门,他发懵的脑子才回过神来。 他小声问身旁的长随: “长公主殿下为何要见我呢?我一直都没得罪过她啊,难道是我家那几个不孝子做了什么没分寸的事,惹怒了殿下?” 长随深知鬼面卫的耳朵好使,赶紧对自家老爷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意思是别被外面听见了。 刘院判一想也是如此,只好带着满腹疑问闭上嘴,然后被人引进了舒云宫。 魏思音早站在正殿外等他。 见她亲自迎出来,刘院判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他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长公主殿下,老臣……” 说着就要行礼,被魏思音亲自扶住,“院判大人免礼。” 魏思音越是客气,刘院判这心里就越没个底。 他偷偷地瞅着魏思音的脸色,被她迎进正殿后喝着绿漪送上的茶,心里犯着嘀咕。 魏思音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还很关心地问他一路上是否吃好睡好等等琐事。 豆大的汗珠顺着刘院判的额头就往下淌。 魏思音那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就跟黄鼠狼给鸡拜年差不多。 等到魏思音笑着问他孙子今年都多大了可曾婚配时,他再也忍不住了,颤声道: “长公主殿下,若是平日老臣的家人有哪里得罪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 魏思音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困惑。 她心道,这刘院判回老家一趟,怎么好像人都傻了? 该不会是被乡下的精怪吸了精气,脑袋都不好使了吧。 “院判大人误会了,我就是听人说您家的几位公子都是聪明好学年少有为,所以想关心他们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她很真诚地解释,但刘院判听后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他站起身颤巍巍地就要给魏思音跪下,幸好绿漪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长公主殿下,老臣家的那几个小子粗俗愚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根本不配入您的眼。” 刘院判当真以为魏思音是看上了他那几个孙子,差一点就要老泪纵横,“您就看在老臣在宫里为各位贵人侍疾了大半辈子的份上,就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魏思音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刘院判在担心什么。 她真是又气又好笑,哭笑不得道: “院判大人这是什么话,您以为我是对几位公子有意?” 刘院判低着头不和她对视,又听她冷声道,“我已经有驸马了,怎么可能还对别家的公子生出这种心思?难不成您以为我是山阴公主,想养几十个面首游戏人生?” 她如此直言不讳说出了刘院判心中疑虑,给刘院判唬得不轻。 见刘院判好好一个老人家,此时面红耳赤的,魏思音想到待会儿还要请他去兴庆宫,语气缓和了三分,“据我所知,院判大人并不是心思龌龊之人,我刚才也不过随口一问,您怎么忽然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可是在外面听人乱说了什么?” 闻言,刘院判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臣从来不听那些流言蜚语,老臣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种态度反而让魏思音确定,民间绝对是在流传和她有关的谣言,多半是说她水性杨花放浪不贞。而且这谣言还不是从帝都兴起的,不然她早就有所耳闻了。 想到刘院判的老家也在西南一带,那里和顾沅前去的青州府很近,她瞬间冷下脸色。 肯定是顾沅对她换驸马之事心有不甘,所以命人编造谣言传播出去,想借着百姓的口慢慢毁了她的名声。 正所谓众口铄金,谣言只要说多了那在众人心里就是真相,到时候无论她究竟做没做过,她都是他们嘴里不知廉耻的“淫妇”。 待要再问时,黛涟进来禀报,“长公主殿下,凌督公带着一位生面孔的郎君来向您请安。” 魏思音秀眉微皱。 她得知刘院判进城的消息后,就命人去明镜司知会凌寒,让他派人把阿离送进宫中。 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 第100章 给太后娘娘治病 走去侧殿,望着仍是一身绛红飞鱼服英姿勃发的凌寒,魏思音眼里哪还看得见阿离,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微笑道,“凌督公高大健美,这身官袍穿在你身上真是相得益彰。只不知你穿上那身喜袍,又该有多好看。” 凌寒微微一怔,原本看着她,就像渴极之人贪婪望着水源的眼里充斥着错愕。 她怎么知道他马上就要穿喜袍了? 看到凌寒脸上的震惊,魏思音压下眼眉冷笑道,“凌督公怎么这副表情?您让人把喜帖送来舒云宫,不就是想告诉我,您和林姑娘好事将近了吗?” 凌寒心里陡然一沉。 他被义父逼着给林绾柔办酒,这只是敷衍了事而已,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还写了喜帖,送给了魏思音? “长公主殿下,微臣……”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晾在一边的阿离就不满道,“太后娘娘在哪里?你们既然请我来治病,就不要只顾着自己眉来眼去了,先办正事吧。” 阿离来帝都也有些时日了,虽然之后一直住在凌寒安排的小院,但他和那几名侍卫倒是很合得来,每日闲的无聊,他便和他们聊天赌钱,现在汉语造诣提高了不少,连眉来眼去这样的词都会用了。 魏思音气得跳脚,“谁跟他眉来眼去?!小王子,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见她这么凶,阿离却是脸上一红。 觉得大齐的长公主生得真美啊,就是生气时都这么娇媚,和天上的仙女似的。 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凌寒一眼。 实在是弄不明白,这冰山脸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公主对他是有意的,他为何要娶别的女子? 魏思音受不了阿离那锐利到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低声道,“小王子,你随我来。” 然后她也不理睬凌寒,带上阿离就回了正殿。 刘院判见到阿离时愣了一下,魏思音介绍道,“这位是南羌小王子。” 听到南羌这两个字,沈院判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南羌毒术的危害人人皆知,帝都里还刚刚出过偷学了这门邪术的奸人伪装成神医设局残害百姓还犯下欺君之罪的案子,现在长公主居然把南羌的小王子都招来了,这是想做什么? 听到魏思音说是要去兴庆宫给太后看病时,刘院判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他在别的事上都十分随和,唯独在医道上很有自己的坚守。 “公主,太后娘娘的凤体可经不起胡闹啊!” “是不是胡闹,让他先出方子您看了再说。” 魏思音很相信刘院判的医术,也佩服他的为人,知道他才是真正有仁心的医者。 前世时神医博得了她和皇祖母的信任,在宫中力压太医院横行霸道,只有刘院判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反对神医,怒斥他的医术根本就是骗术。 只可惜那时无论是她还是皇祖母,都没有相信他的话。 最后刘院判在家中猝死,太医院的人看了说他是厥心而亡,他的家人怀疑是有人害他还请来仵作验尸,可终究是没验出个结果,最后只能以病逝结案。 后来魏思音才知道刘院判是因为指出了神医的骗局,被神医暗害身亡。 刘院判虽然根本就不信任南羌人,但见魏思音坚持,他还是捋了一把胡子沉声道: “既然这位小王子也会出方子,长公主殿下又铁了心要为他担保,老臣就看过再作定论。” 话是这么说,可他已经认定魏思音带来阿离就是胡闹,等着去兴庆宫后看过这小子的“方子”后,当着太后娘娘的面直接说出荒谬之处,让他以后再不能冒充什么小王子进宫招摇撞骗。 兴庆宫。 陆太后端坐在正位姿态优雅,却难掩倦容。 阿离只看她一眼就道,“太后娘娘已经有十几日没睡好了,您的病根在太阳穴。” 刘院判在旁边冷哼。 这小子大概也就读过几本医术,就以为他们太医院是吃白饭的了。 难道他不知头疾该对太阳穴下手? 早就不知针灸了多少次,只是这种方法只能缓和,治标不治本。 陆太后也不大相信这个外族年轻后生的话,不过看在魏思音的面子上,才耐着性子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医治?” 阿离没回答,从他袖口里缓缓爬出一条洁白光滑的小蛇。 看到蛇,众人变色。 白贞连忙挡在陆太后身前,拥有在宫中佩刀剑之权的凌寒骤然拔刀。 冰冷锋利的刀剑指着地上的小蛇,不过他动动手指就能要了小蛇的性命。 阿离见状抬起眼皮道,“这条蛇就是给太后娘娘治病的良方。杀了它,你们就是万金也赔不起。” 刘院判脸色铁青,指着地上的蛇怒斥,“就这么一条蛇能治太后娘娘的顽疾?你这是信口开河,拿我们都当傻子!” 说着他就要喊侍卫,让他们将阿离拖下去,又催促凌寒,“凌督公您还等什么,还不杀了这南羌毒物?!” 凌寒却是不慌不忙地看向魏思音。 那眼神极尽忠诚,仿佛只要她一句话,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魏思音和他对视了一瞬,心烦意乱地转过头,走到陆太后身前,“皇祖母,孙女愿以性命担保,这个人绝不是骗子。” 陆太后沉眸望着地上的小白蛇,顿了顿问刘院判,“院判大人见多识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蛇?” 刘院判是见过鳞片形状类似的,而且他知道的那几种都是无毒的蛇。 但眼前这个是什么,他却不好说。 沉吟了片刻后,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诚实地回答,“老臣不知。” “连院判都没见过,那就是极罕见的品种了。” 陆太后嘴角轻勾了一下,看着阿离道,“你当真是南羌小王子?” 阿离从怀里取出南羌王室的血琥珀印章,递给凌寒。 凌寒没拿刀的左手接过印章,细细看过之后,交由白贞让她给陆太后送去。 “哀家有所耳闻,南羌的血琥珀印章只有王室嫡系成员才能碰,而且还得是经过你们信奉的巫神认可的成员,否则就会被所有南羌人追杀围剿,还会遭受天谴。你能拿到印章,确实是能证明你和南羌王室关系匪浅。” 血琥珀是种极其独特的矿物质,之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外壳虽是淡黄色,但半透明的壳内却流淌着红色暗光,瞧着妖艳魅惑,仿佛能通灵一般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第101章 是谁的喜帖? 陆太后看了会儿,忽而就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疼痛就又恢复原样。 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相信,这个南羌来的青年真有几分非同寻常,能治她的病。 阿离淡然地看着她道,“太后娘娘若不信我的身份,请南羌驻扎在大齐帝都的使者来确认就是了。” 魏思音见皇祖母露出迟疑之色,笑着趁热打铁,“孙女请小王子进宫前,已经请人用各种渠道证实了他的身份。皇祖母您放心,他绝不是骗子。” 陆太后沉吟着缓缓点头,看向地上的小白蛇时还是有些抗拒,“即便你真是南羌小王子,我们大齐的人也没有和蛇亲近的习惯,这蛇……” 她看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蛇爬到她身上。 阿离听了却是勾唇一笑,“太后娘娘误会了,想要给您治头疼,不用让小白爬到您头上,咬您的太阳穴,而是要用它的体液配以南羌秘法制作成膏药,然后敷在您的穴位上。” 陆太后脸色瞬间好看了不少,她点头道,“那你便制出这膏药来给哀家试试罢。” “太后娘娘……” 刘院判觉得这样太草率了,陆太后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阿离就像没看见刘院判怀疑猜忌的眼神,口吻平静中透着笃定,“收集体液原料就需要将近三十日时间,炮制膏药又要五日左右,太后娘娘可等得起?” 陆太后当然只能等。 待阿离抱着小蛇离去后,陆太后才对刘院判苦口婆心道: “他若真生出行刺之心,那他没必要冒着两国交恶的风险来害我一个孤家寡人,要下手也是对皇上。哀家之所以让他一试,也不是因为就这么信了他。先让他做药,等药做出来了,你再用银针试毒。” 听陆太后这么说,刘院判只好先应下,然后神色不虞地去太医院了。 魏思音察觉到凌寒一直在用余光偷看她,她故意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坐到陆太后身边陪着说话,就把凌寒晾在那儿。 倒是陆太后对这位新督公很有兴趣,时不时就将话头抛到他身上,见他不卑不亢地答得滴水不漏,她嘴角笑意深沉了些许,不经意般问,“哀家听说,你过几日要办酒席,娶一位姑娘进门?” 魏思音的身子下意识的紧绷。 凌寒透过纱帘瞧见她的反应,心里跟着一缩。 “回太后娘娘的话,那位姑娘和微臣从小相识,微臣入宫之后,她这么多年一直未嫁。如今微臣有了官职,也该给她一个交代。” 闻言,魏思音蓦然抬头。 他和那个林姑娘竟然是青梅竹马? 还是在进宫前就认识了…… 可笑的是,她这几日一直都在心里想,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凌寒,他怎能就抛下她去和别的女子厮混? 现在想想,那个后到的人却是她。 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义无反顾地选了林姑娘。 原来在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时,在宫外一直有人默默地等着他,十年如一日。 所以他不肯回应她的心意。 不是因为不敢逾越了尊卑礼法,只是怕对不住那位林姑娘的一片痴心。 想及此,她低下头死死咬住唇,嘴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陆太后对凌寒的回答却是很满意: “嗯,你倒也是念旧情的人。” 一个心里有儿女情长,也讲情分的督公身怀软肋,自然比冷血无情只知玩弄权术的野心家更好拿捏。 “虽说太监娶妻是律法不容,但看在你们情真意切,哀家便赐你独一份的殊荣。” 陆太后笑道,“哀家准许皇城司破例给你们二人婚书。有婚书为证,以后她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此言落下,于凌寒和魏思音,都如同五雷轰顶。 凌寒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色,他抬眼望着纱帘里看不大真切的那道纤柔身影,眸光微微地发颤,眼里仿佛有什么光亮因此熄灭,堕入黑暗冰冷的永夜。 动了情却有缘无分,真心葬在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却还是贪婪地乞求着她能再看他一眼。 魏思音出了兴庆宫,看着凌寒从她的车辇下走过。 她本不想再和他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喊他,“凌寒。” 这次没有冷冰冰地叫他凌督公,而是像往常那样唤他的名字。 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名字,清冷高傲。 别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她的凌寒是能凌驾在山巅之上的寒意。 如今,他的凌云志终于得以施展,只是他的人却与她无关了,她想最后再唤一声他的名字,因为从此以后她就再无立场这么叫他了。 凌寒顿住脚步,并没有抬头望向她。 魏思音笑着对他道,“凌督公既然发喜帖请本公主去你的婚宴,那本公主一定要去捧场的。你以后要好好待林姑娘,她毕竟等了你那么多年。如今这年头,这么痴心的姑娘可不多了,别负了她。” 说到最后,她险些哽咽出声,可她还是强忍住了,缓了好半晌才在凌寒的沉默中定下心神,对拉车的太监道,“起驾回宫。” 凌寒站在原地垂首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久到天空都飘下了雨,他仍没有察觉。 直到有明镜司的人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唤了声督公。 他这才回过神,一言不发地出宫回了明镜司府衙。 入夜时分,他纵马回了凌宅。 过了垂花门,就见由两名丫鬟搀扶着的林绾柔迎了出来。 “督公,您回来了。” 林绾柔穿着淡色衫裙,一头乌亮墨发披在身后,由白玉簪子轻轻挽着。 丫鬟手里提着玲珑八方灯,明亮的灯火照着她清纯的容颜,将她衬得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看到她脸上羞怯又娇柔的神情,凌寒脸上却凝出森冷冰霜。 “是你命人把喜帖送去的舒云宫?” 林绾柔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然后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督公,绾柔绝不敢忤逆你的意思擅作主张。” 她总是这样,只要凌寒对她露出半分不满,她就将姿态放到最低。 一副卑微柔弱到任人欺负的样子,反而让凌寒不好对她动怒。 但这一次,凌寒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放过她,声音反倒又冷下三分,“不是你命人送的,那我怎么查到,是凌宅的下人把喜帖送进的宫?” 林绾柔身子轻颤,仰起脸望着他就流下眼泪,“督公这是不信绾柔?” 凌寒冷声道,“这宅子里的事都由你管,下人也都认你当主母,难不成还能是那人背着你自己把帖子送去的?你告诉我,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林绾柔用力摇头,哭着道,“绾柔虽是妇道人家,但这些年受福公抬爱也读了些书知道礼法情理,绝不敢任性妄为坏了福公和督公的大局。再者,长公主何其尊贵,还是督公的前主子,绾柔又怎会平白无故去招惹她?” 她一口咬定那帖子绝不是她让人送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此时又下着雨,地上阴冷潮湿,旁边的丫鬟心疼道,“督公,您就让林姑娘起来说话吧。改日就要办婚宴了,她又身子弱万一这会子受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凌寒却不近人情地怒声道: “既然你不认,那就当面对质!” 他话音落下,明镜司的番子便直接将那名下人押了过来。 凌寒一脚踹在那下人的膝盖,他惨叫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凌寒磕头。 “求督公饶命,求督公饶命……” 林绾柔望着这一幕,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倔强坚定,沉声道,“你当着我的面和督公说清楚,那封喜帖到底是不是我让你送的?!” 下人咬紧牙关不肯说,凌寒看了嘴唇嘲弄地一勾,然后他腰间的乌金刀出了鞘。 冰寒的刀锋就贴在下人的颈部,只听凌寒用低沉冷戾的声音缓缓问,“说,是谁让你送的喜帖?” 第102章 给他下药,让他做你的男人 下人骇得失禁,一阵腥臊黄液打湿他的裤子流在地上。 凌寒见他只顾着发抖不开口,面无表情地手上微动,一道血痕便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他再也不敢隐瞒,尖声道: “是林姑娘身边的丫鬟私下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去做的!” 凌寒看了一眼林绾柔,又漫不经心般问,“哪个丫鬟,指出来。” 下人伸手颤巍巍地指向刚才帮林绾柔说话的那个,咬牙切齿道,“就是她,是她!” 刀锋离了下人的脖子,又对准了那名丫鬟。 丫鬟吓得抱住林绾柔的身子,哭喊道,“求林姑娘救救奴婢!” 林绾柔脸上毫无血色,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抬头对凌寒乞求道: “寒哥哥,送喜帖的事真不是我指使的,这丫鬟不知听信了谁的话才如此做,但求你饶她一命,她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凌寒语气阴冷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的暴虐阴郁快要喷薄而出。 他想到魏思音说起喜帖时,她脸上那冰冷到仿若从未认识过他的神情,他的心就像被人用鞋底踩碎了一样难受。 眼看他的刀尖又往前一寸,那丫鬟吓得嘴唇一张就要说实话,这时却听不远处传来老妪沙哑苍老的声音,“凌督公,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不就是张喜帖,是我让这人送去的,怎么,这坏你的事了?” 覃夫人穿着一身紫衣走来,挡在林绾柔身前,冷冷地看着凌寒。 凌寒垂下眼眸收了刀,语气淡淡: “夫人不在义父身边伺候,跑到凌宅来做什么?” 覃夫人冷笑道,“是福公他老人家让我来的,就是怕你年轻气盛他张狂,让我这段时日暂住凌宅,提醒你收敛着点。但我也没想到,凌督公这样的人物,居然连两个弱女子都为难。” 说着她俯身将泪眼朦胧的林绾柔从地上扶起来,谴责道,“太后娘娘已经赐了恩典,破例准许你和林姑娘上婚书,那林姑娘过了门后就是你堂堂正正的妻。你怎能为了一点琐事,就这般苛责她?何况你这次真的冤枉了她,喜帖的事本就与她无关,也难为她跪了这么久,你也别太不念旧情了。” 凌寒看着覃夫人的眸光骤然冷下,“敢问夫人,喜帖可是义父让你送进宫的?” 覃夫人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就恢复寻常,盯着他的那双老辣沉静的眼如同古井里波澜不惊的水,让他看不出端倪。 “督公今日还就为这事没完了?” 她说完就对旁边围着的下人道,“都散了,吃饱了撑的在这儿看热闹呢?” 下人们连忙要退下,却听凌寒道,“谁是你们的主子?想好了再动。” 他们霎时就像被定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凌寒又走近了些,森寒的黑眸盯着覃夫人,“我只听义父一个人的话,轮不到旁人来管我的闲事。” 他又慢慢环视四周,声音冷硬如刀,“都听清了,以后谁再不本分,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林绾柔身子发着颤,但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感到羞耻。 她要嫁给的夫君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毫不客气地逼问她,就像她只是他的奴婢。 而且他这么愤怒是为了谁,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他在舒云宫十几年,长公主恐怕不只是他的前主子,他们两个私下有没有过不该有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凌寒走后,覃夫人铁青着脸让那些下人都走了,然后低声对林绾柔道,“你可后悔非他不嫁了?” 林绾柔扯起嘴角,发狠般笑着,“我不后悔,而且也没有退路。” “你明白就好。” 覃夫人把她搀扶进正院,关起门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粉,让她收好。 “这是市面上买不到的迷情散,无色无味挥发极快。等到你们洞房花烛夜时,你把药粉下在交杯酒里让他饮下。” 闻言,林绾柔脸上露出一抹迟疑。 覃夫人沉着眼道,“你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十拿九稳让他成为你的男人。” “可我怕……” 她怕凌寒清醒后会厌恶她,而她要的不只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心。 覃夫人讽刺地看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道: “既然你没本事让他对你一见钟情,那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日久生情。” 林绾柔咬了下唇,心头的屈辱感挥之不去。 她难道真就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和他行夫妻之实吗? 覃夫人见她眼里还有动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意味深长道: “放心吧,只要你能做成他的女人,福公绝不会亏待你。再说了,他凌寒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你和他都睡到一个被窝里去了,他还能不要你?他这么多年在宫里都不曾有机会开荤,第一次男欢女爱就得了你这等美娇娘,只要开了个头,之后他就收不住了,定会日渐沉迷,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这段话打消了林绾柔最后的顾虑。 她羞红了脸,也狠了下心,点头道,“我会照做的。” …… 五日时光一眨眼也就过去了,到了婚宴当日,魏思音换上用西域贡品织成的孔雀衣,头戴凤冠,这一身打扮隆重至极,就像是要参加哪位娘娘的册封大典。 秋意看了都直摇头,在她要出宫时最后劝了句,“今日是凌督公大喜的日子,公主您太过亮眼了,怕是会夺了新娘子的风头。” 魏思音微笑,“新娘子穿红,我穿绿,我这是衬托她。” 秋意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魏思音上了车辇。 绿漪经过她身边时,被她伸手拉住。 “待会儿到了凌督公府上,你拦着点公主,别让她胡闹。” “我一定尽力。” 绿漪也不敢打包票,毕竟魏思音要是疯起来,可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绣有牡丹花纹的奢华马车到了凌府门前,要下车时魏思音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忽然又觉得没意思。 既然都来参加他的喜宴了,还有什么必要和他置气? 不如云淡风轻地进去喝一口喜酒,送上红包和别人一起说句百年好合。 注定要形同陌路,那起码分别时不要闹得太难堪。 她可是大齐的嫡长公主,怎能在一个太监的喜宴上风度尽失? 那样太可笑了。 她一咬牙,抿着唇就脱了外边那件华美艳丽到能闪瞎人眼的孔雀衣,然后又抬手摘了凤冠,往绿漪手里一塞。 今日应该只有新娘子头戴凤冠,穿霞帔。 秋姑姑说得对,她就不来抢这个风头,招人笑话,让他凌督公为难了。 “公主……” 绿漪捧着凤冠不知如何是好,魏思音转过头朝她逞强般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绿漪眼里,真是比哭还难看。 但魏思音已经掀了车帘。 凌寒带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女管事,站在府门外亲自迎她。 看见她眼泛红痕,凌寒的心跟着痛了一下,然后垂眸跪地,“微臣恭迎长公主殿下。” 魏思音笑着说凌督公免礼,然后问,“新娘子呢?可是喜轿还没到?” 凌寒低着头,声音清冷阴郁,没沾上半分喜气,“新娘在正堂恭候殿下。” 魏思音点头,一句寒暄的话都不想说,迈着大步子就往里面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新娘了。 到了正堂门外,果然有一身穿绯红嫁衣戴着盖头的女子跪在地上向她行礼。 第103章 恶俗的铜臭味,配不上她林姑娘清新脱俗的美 魏思音让人把新娘扶起来,心里生出疑问,看了眼凌寒。 正妻出嫁穿的都是正红的嫁衣,只有侧室姨娘一类才穿粉红,怎么这位林姑娘身上穿的红也不正? 但旁边还有许多人在,她也不好直接问出来。 进了堂内,魏思音瞧见以男方尊长身份坐在正首的大太监福安。 福安见到她也是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然后请魏思音坐到他左手处的那把交椅上。 按照礼法,凌寒的父母和家中直系长辈都已不在人世,他父亲的位置由义父福安来坐,母亲的位置由她这个贵为嫡长公主的前主子来坐,倒也合乎情理。 但魏思音看了就觉得荒唐。 她没当成凌寒的新娘,难道还要当他老娘,受他和林姑娘的三拜高堂? 就是最离谱的话本也没写出这么滑稽讽刺的桥段。 于是她对福安道,“我和凌督公同辈,这位置不如还是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来坐,我看陆老夫人就很合适。” 福安却摇头道,“公主此言就是折煞凌寒这小子了。他虽比您年长几岁,但他一日为您的奴才,就终生都是您的奴才。更何况他现在虽离了舒云宫,但仍是为大齐鞠躬尽瘁的奴才,怎配和公主以同辈相论?” 魏思音只觉他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仿佛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提醒她: 她和凌寒的关系永远都只能是主奴,谁都不能越雷池半步。 魏思音顿感憋屈,后悔来喝凌寒的喜酒了。 “这位置您不坐,别人就都不配坐了。公主,有请。” 这要是换别人逼她坐,她早就翻脸了。 但福安不一样,他不止麾下势力庞大莫测,更是凌寒的义父。 魏思音再次看向凌寒,他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一双凤眸阴沉如枯井里的水,身边站着的新娘身穿绯色嫁衣,仿佛柔弱无骨地紧挨着他,好像将他当成了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她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正要开口却见凌寒忽然面露痛苦,捂住胸口。 然后他低吟一声,竟是朝后倒下。 福安立即站起身,“寒儿!” 那新娘因为有红盖头遮住眼,所以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但她很快也跪在地上,将凌寒死死搂进怀里惊声抽泣。 魏思音也下意识走了几步,却在凌寒身前骤然停下。 可众目睽睽之下,新郎又本该就在新娘怀里,她以什么身份立场去关心他? “夫君,夫君您不能有事啊!大夫呢,快请大夫来!” 听着新娘用清柔悦耳的声音惊慌地叫喊着,魏思音恍惚了一瞬,清醒了过来。 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存在。 福安蹲下身给凌寒诊脉,随即眉头紧皱,“他中毒了。” 新娘惊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福公,您也通医理,见识过许多奇毒,您快救救夫君吧!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新娘的关怀情真意切,谁听了都要感念她和新郎果真情深义重。 魏思音却觉得自己快疯了,指甲都抠进肉里。 凌寒怎么会中毒?! 是谁下的毒,想要他的命? 他绝不能有事! 福安又探了会儿脉,而后看着双眼紧闭的凌寒,缓缓站起身,“此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他暂时陷入昏迷,并无大碍。” 新娘听到没事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满怀希望地问: “那怎么让他醒过来?” 她还没和新郎行三拜之礼呢。 福安轻轻摇头,“此毒棘手之处,就在于它一旦发作,轻易醒不了,只能等药劲过去。” 新娘愣住,众宾客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毒下的真巧,看来今日是拜不成堂了! 魏思音听到凌寒没事后不再担忧,身子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身后椅子上,从绿漪手里接过帕子,一边看着福安命人将凌寒抬走,一边轻轻擦着额上的汗。 新娘要跟着去服侍新婚的夫君,却被福安拦住。 “你寒儿那边我看着就行。” 红盖头下,林绾柔清纯美丽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恨意。 她知道福安为何不让她去。 因为凌寒所谓的中毒,根本就不是被人下毒,而是他因为不想在魏思音面前和她拜堂,自己吃的药! 恰好这时魏思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凌夫人,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林绾柔顿住片刻,然后用受宠若惊的口吻道,“民女多谢公主抬爱,但……” 她柔声说话时,那声音十分惹人爱怜,此时娇娇怯怯似乎怕被魏思音刁难的样子,赚足了旁人的同情。 立即就有人过来为她挡着,“长公主殿下,凌督公刚刚中毒,凌夫人此时正在担心受怕,您不如跟臣妇说话吧。” 这位为林绾柔出头的贵妇,正是魏思音的前准婆母,陆大夫人。 魏思音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我是有话要对陆夫人说,但都是和顾世子庇护私贩官盐奸商的事有关,陆夫人真的想听吗?” 陆大夫人脸色骤变,她早听说了魏思音咬着顾沅不放,已经把平康公主身边那个卖主求荣的贱婢交到了大理寺少卿手里要彻查此案。她顾家隐忍着没来找魏思音算账,却没想到魏思音如此不依不饶,竟然还当众提起此事来羞辱她。 “长公主殿下,您不能因为一个贱婢的一面之词,就把我家沅儿给冤枉了。”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冷冷道,“您更不该在大理寺尚未定案前就把她的伪证当成真的一样说。这里这么多人,要是我顾氏的名誉因为殿下随口几句话就受到损伤,那就不好了。” “这怎么是随口几句话呢?本公主是仔细掂量后才说出来的。”魏思音微笑着回敬,“至于顾大夫人说本公主几句话就会坏了顾氏声誉,您这是太高看我,也太低估顾氏了。” 顾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说话,又听魏思音慢条斯理道: “再说了,本公主说顾世子被牵扯进官商勾结倒卖的案子,这是针对他一个人,不是对整个顾氏有意见。我的新未婚夫还是顾氏二房的公子呢,我怎么可能说自己的夫家不好?” “沅儿是顾氏世子,您说他不好,不就是说整个顾氏……” “大夫人此言差矣。顾沅这个世子如今是名存实亡,他早已不能代表顾氏,不然陆老夫人也不会打发他回老家去了。其实我觉得陆老夫人还是太心软了,对这样的不肖子孙,就该把他从族谱上除名,将他逐出家族,这样才能免去他继续抹黑顾氏声誉,连累您和顾侍郎都被世人说成教子不严。” 魏思音轻描淡写就说出顾大夫人苦苦掩藏的心病,给她气得心口痛起来,差点又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林绾柔在旁边听着,心情更加阴郁。 魏思音有这么好的口才,头脑必然也十分灵光,不只是空有美艳皮囊而已。 怪不得凌寒出了舒云宫,也忘不了他的公主殿下。 可堂堂嫡长公主,为何就偏要来和她一个自幼失怙,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民女来抢夫君? 魏思音收拾了来找骂的陆大夫人,又柔声对林绾柔道: “凌夫人,我们走吧,我想送你一套添妆礼,就当我随给你们夫妇二人的礼金了。” 林绾柔本不想去,可魏思音执意拉她走,她眸光一冷,不情不愿地跟上。 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魏思音问她,“凌夫人,你可摘了盖头,让我看一眼你的面容?” 林绾柔瞬间紧张起来。 长公主莫不是嫉妒凌寒喜欢她的容貌,所以就要毁了她的脸? 她摇头道,“公主殿下,今日是民女大喜的日子,按照民间的风俗,新娘的盖头只能由夫君来掀。若是让别人掀了,那就没有福气了,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魏思音听了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总不能人家不愿意给她看自己长什么样,她就强掀了对方的盖头吧? “绿漪,把添妆礼给凌夫人。” 绿漪就将捧着的梳妆盒双手捧给林绾柔。 林绾柔小心翼翼地接过,心中却充满戒备,觉得魏思音把她约到暗处,一定是意图对她不轨。 但让她意外的是,魏思音并没多作停留,和她说了句告辞就带着侍从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她的贴身丫鬟浅露凑过来,小声问: “夫人,您说长公主殿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无外乎是来向我示威。” 林绾柔沉着眼眸打开梳妆盒。 她将面前的红盖头掀开一个角,朝下瞥见那满盒的名贵珠宝时,眼里浮现出几分诧异。 魏思音还真是出手大方,竟然送了她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可她眼里的惊讶很快就冷了下来,变成幽微的恨意。 不过是因为会投胎做了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生下来就坐拥权势和财富,有什么好在她面前炫耀的? 真以为她是那等肤浅虚荣的庸俗妇人,会被珠光宝气震住吗? 啪的一声,她把梳妆盒盖上,往看直了眼的浅露手里一塞。 “夫人,这……” 公主赏赐的东西不能丢,林绾柔只能憋着一口气道,“送去库房锁好,别让人偷了。” 这些一股子铜臭味的玩意儿才不够资格进她的卧房。 她的美清新脱俗,无需人间俗物来衬托。 浅露咽了下口水,赶紧捧着梳妆盒去内院的库房了。林绾柔到底不放心,又叫来一名嬷嬷让对方跟着监督,怕那小蹄子见钱眼开,胆大妄为地私吞了盒子里的东西。 虽说她看不上魏思音送的添妆礼,也不屑于要什么珠宝,但她的东西,也不能让下人随便偷了去。 魏思音并不知林绾柔心里的百转千回,她也没回正堂,想了又想还是放心不下凌寒,反复犹豫把嘴唇都咬破了皮后,她还是选择去看望他。 第104章 新婚夜时不要冷落了新娘子 凌寒被抬去东边的跨院,两名明镜司的佩刀番子守在月亮门儿前,瞧见魏思音过来,朝她行礼道,“长公主殿下,督公尚未醒来,您还是回正院稍等,待他……” “少废话,给本公主让开。” 魏思音霸道起来,可不管客随主便的说法,不耐烦地亲自伸手把人扒拉开。 那两名番子身形精悍哪里是她能推开的,可她偏要硬闯,他们哪里敢拦着?也不敢用身体挡着和她拉扯,否则万一被治个冒犯公主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人对视一眼后只好讪讪让开,眼睁睁看着魏思音走进这扇门。 福安早就听到动静,站在院子里等着魏思音。 “福公,我不吵了凌督公,就想和您坐着喝杯茶,您意下如何?” “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福安笑着把魏思音迎进屋子里,一座绢素屏风挡住了里间光景。 魏思音心里一动,她知道凌寒就躺在里间,只是他此时昏迷着,不知道她来了。 福公亲手给魏思音倒茶,微笑道: “公主,请。” 魏思音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目光一直在屏风上流连,福公望着她,目光中有几分深意,忽而就站起身作揖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愿意赏脸来参加寒儿的喜宴,老奴替他谢您了。” 魏思音回过神请他坐下,握着白釉茶盏的手轻轻转了一圈,然后抬眸望着他道,“我特来和福公私谈,是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 “老奴洗耳恭听。” “宫里宫外对我和凌寒一直有些传闻,尤其是在贤妃和汪疾的丑事被捅出来之后。”魏思音垂着眼眸,神色格外淡然,“但福公应该很清楚,这些都是假的。” 福安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不置可否。 魏思音看他那老奸巨猾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声不愧是千年老狐狸,真是沉得住气,继续往下说,“我承认,我对凌寒曾经是有过一些心思,毕竟他生得那副模样,我素来喜爱美男子,而且他性子又合我胃口,沉默寡言不聒噪,和他朝夕相处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福安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她。 魏思音接着道,“所以我时常屏退下人,和他单独说会儿话,也曾动过心思让他给我捏个腿什么的,但也仅此而已了。我贵为长公主,总不能真和一个太监做那些不要脸的事是不是?她贤妃不嫌弃,本公主可放不下身段。” 屏风后,凌寒骤然睁开眼,清清楚楚地听着她这些话,眉目阴沉至极。 原来她嫌弃他。 嫌弃他,还要半夜偷看他洗澡,对他投怀送抱。 是故意玩弄他,想看他困窘不堪的模样? 屏风外,魏思音不知凌寒醒了,继续道: “以往凌寒在舒云宫时,我宠着他。现在他出宫当了明镜司的督主,为福公您做事,已经不算是我的奴才了。可我仍然挺喜欢他的,不过这种喜欢,跟我喜欢一幅好看的画,喜欢一只精致的镯子,也没什么两样。” 福安听后低笑着道,“长公主殿下若真是这么拿得起放得下,又为何要特地找来,和老奴说这些,倒像是欲盖弥彰。” 魏思音挑眉道,“我说这个是怕福公误会了什么。” “殿下放心,老奴绝不会听信流言,胡思乱想。” “那就好。看在往日情分,以后若是凌督公有什么需要我出手的,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还会帮他一帮。”魏思音说这话时满身傲气,就好像她所言句句属实,对凌寒真的从未动过真情。 福安在心里掂量着她的话,又想起凌寒之前说的对她只有利用,眼底闪过一抹晦涩的精光。 魏思音也不管福安是在沉思什么,自顾自道: “福公,您也可以拿我当自己人。就像对付顾氏的事,我就很愿意与您联手。” 福安抬起眼皮,脸上看不出表情,“公主的新驸马仍是顾家人,您这么做是毁了自己将来的夫家,当真想清楚了?” 魏思音收起嘴角笑意,言语冷彻: “当然想清楚了。我是大齐公主,不是他们顾家的媳妇儿。我如今有的一切,都是魏氏皇室给我的,我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去维护早有异心的顾氏?” 福安看她的眸光微沉,顿了顿道: “眼下敌我未明,殿下就这么放心和老奴说这些?” 魏思音笃定道,“福公虽然隐退多年,但您一直心怀大义,不然也不会扶持凌寒坐上督主之位。” 福安闻言后沉默半晌,随即起身道,“公主所言,老奴都记在心里了。日后有什么要求助您的,定不会耻于开口,也请公主不要出尔反尔。” “好。” 魏思音说完就带着绿漪离去,福安站在门后望着她的背影,明明上了年纪却仍然维持着青春的容颜隐在阴影中,平添几分晦暗莫测。良久,他转过身走过屏风,望着躺在床上的俊美青年,声音轻柔: “寒儿,你可都听见长公主的话了?” 凌寒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福安笑了笑,“你确实为义父抓住了她的心,若不是对你动了真情,又被你另娶他人所伤,她怎会答应来你的喜宴,又找过来说这番话?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凌寒终于开口: “义父,寒儿这条命是您给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坏了您的事。” “你有这份心,义父很高兴。但您也光想着大局,也要想一想你自己成家的事。” 福安顿了片刻后道,“刚才你为何不肯和绾柔拜堂?是不想让长公主看着,怕她伤心?” 他问来问去,仍是三句话不离魏思音,仍旧是在怀疑凌寒对魏思音给出了真心。 凌寒知道回答什么都打消不了义父的猜忌,只能道: “我不喜欢林绾柔,所以不想和她拜堂。” 福安听了却没像之前那样动怒,淡然道,“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对男人来说,正妻不是用来疼爱的,她是为你撑场面操持家务,为你生下子嗣的人。无所谓你喜不喜欢她,只要她忠贞不渝知书达理,永远不会背叛你,这就足够了。” 凌寒缩在被子里的双手死死攥成拳头。 曾经他是多么羡慕能正常成婚娶妻的男人,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戴上红盖头,一对新人堂堂正正地行三拜之礼,然后共入洞房,从此一生相守共白首……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没有人知道他无数次在梦中穿上喜袍,迎娶魏思音为妻。 可这是他的求不得。 从进宫那一日起,他就已经舍弃了正常男人的身份,哪怕他的身子仍是齐全的。 命运是如此造化弄人,可笑至极的是,在他以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娶妻时,陆太后偏偏赐了他破例成婚的恩典,而他的新娘却不是魏思音。 他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妻,就是她。 只要不是她,那无论是谁,都没有所谓了。 “你不喜欢绾柔这样的姑娘,喜欢艳丽骚气些的,待你成婚后,义父给你找几个合适的偷偷送进来。你私下想如何玩,义父都不管你,只要事后将这些女子都处置了,让她们不能对外说出你不是真太监的秘密即可。” 福安以为他这么说,已经是对凌寒极大的纵容,足够让对方心满意足。 但凌寒听了却无动于衷。 他的情欲,从来都只对她一个人才有。 他也不容许别人找来她的替代品,因为她无可替代。 “多谢义父,但这样太麻烦了,稍不留意就会走漏风声。其实林姑娘也没什么不好,我会和她做好夫妻。” 在明面上做好夫妻,只是私下他不会碰她。 这样虽然对她不公平,但他之前给过她别的选择,是她自己不要。 “你明白了就好。” 福安欣慰地点头,笑道,“待宾客走后,你和绾柔入了洞房,要好好对哄她,别在新婚夜冷落了她,不然她该有多伤心。” 说着,他嘴角微勾,又很快放下。 寒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女人的事上喜欢犯傻。 好在他早有准备。 凌寒练的功法特殊,体质近乎百毒不侵,他为了找到能对他起作用的情药,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希望林绾柔不要浪费了他的心血。 第105章 被下了药的凌督公 虽然拜堂没成,新郎又陷入昏迷,新娘也不知去了何处,但有福安亲自操持喜宴,宾客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看着香艳精彩的歌舞,倒是尽兴,到了戌时也没散场。 一道屏风将男女客隔开,魏思音坐在女眷这边,吃什么都不香。 段红缨代表镇国将军府也前来赴宴,不知主人家是怎么安排的,让她坐在了魏思音边上。 她有些不自在,但见旁边的魏思音闷闷不乐只顾着发呆,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捅了魏思音一下,在耳边小声问,“你想什么呢?这菜真有这么难吃?” 魏思音转头看见是她,叹了口气道,“表姐,你看过新娘的模样吗?” 段红缨一脸莫名其妙,“我一个客人,和凌督公凌夫人非亲非故的,怎么会看过?而且你管她长什么样做什么,她又不是要嫁给你。” 魏思音不说话了,低着头用筷子恨恨地戳碗里的山药糕。 段红缨就看着她把山药糕戳出好几个大洞,差点把碗底都给戳破。实在看不下去了,段红缨攥住她的手,“谁惹了你,你就去找谁,拿碗撒气做什么?” 魏思音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惹了我的人在洞房里呢。” 段红缨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仿佛白日见鬼。 “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和凌寒……你该不会是来抢婚的吧?”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紧贴着魏思音的耳朵道,“你疯了是不是,一个太监有什么好的?” 魏思音知道段红缨嘴巴严,对皇室又忠心,因此不怕对她说实话,“表姐,你可对人动过心?真动心了你就知道了,有些东西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她说着忽然顿住,面露痛苦地捂住胸口。 有凌寒忽然中毒晕厥在前,段红缨吓了一跳,皱眉道,“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魏思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喝多了酒,脑袋疼,恶心。” 得,这是醉酒了。 段红缨翻了个白眼,凑近了一嗅她身上,那酒味差点没把她鼻子熏得闻不到味儿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起来,我扶你去外面,别吐在人家喜宴上,晦不晦气。” 段红缨话语里充满嫌弃,但将魏思音扶起时动作却很轻柔。 她这个小表妹长得娇艳动人,身子也温软得很,尤其是露在外面那一截雪白手腕,力气稍大些一碰就会留下红痕,就好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她又从没照顾过人,因为小心翼翼所以磕磕绊绊。她平时能轻易扛起几十斤重的沙袋,把魏思音弄出厅外时流了一身汗,只觉得自己在军营里操练一整天都没这么累。 绿漪看了要来帮忙,魏思音却抱着段红缨不肯撒手,又不让绿漪她们碰,嘴里委委屈屈地喊着,“表姐你是不是讨厌我,求你不要丢下我——” 段红缨没法放手只好送佛送到西。 往茅厕去的路上,魏思音腹部翻涌不止,抓着她的衣服道,“我憋不住了!” “再忍忍!” “不行了……” 段红缨见她小脸煞白,怕她堂堂公主真的吐在路上,急得满头大汗在假山后给她找了处浓密草丛。 魏思音哇的一声吐在草丛里。 段红缨也没想到她小小的身躯竟然这么能吐,从她袖子里摸出帕子给她擦嘴,一边擦一边数落她,“你是不是脑袋里缺根筋,跑到人家喜宴上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借酒浇愁啊?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这幅丑态,你以后还怎么混?” 擦完就直接扔在草丛里充作肥料。 魏思音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而那股郁积在胸口的伤感好像也抒发出来了,虽然方式不太雅观,但她心里也没之前那么憋屈了。 她清醒了些,转过身对段红缨福了一福,“表姐,谢谢你。” 段红缨见她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到地上,连忙又扶她一把,“我的祖宗啊,你别乱动了,乖乖和我回去,不然就这一次,我就得被你折腾得折了寿。” 说罢就搀扶着魏思音要往外走,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凌府丫鬟小声议论的声音: “刚才还愁新郎昏迷着,到了吉时怎么送新人入洞房呢,结果吉时刚到督公就醒了,真是时候。” “那是,夫人长得那么美,就算督公是太监,也不想误了美色啊。” 闻言,魏思音刚刚有了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 等到那两名丫鬟走远,魏思音对段红缨若无其事道,“表姐,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段红缨皱眉道,“你先去漱口再静。” 魏思音一经提醒自己也觉得脏,找到一名凌府的嬷嬷,让她带着去某个小院里彻彻底底洗漱一番才觉得好受了些。 段红缨原本等在门外,但她出来时却不见对方人影,那嬷嬷对她道,“段大小姐刚才瞧见了一位穿蓝衣的公子就追了出去。” 魏思音嗅到了奸情的味道。 上辈子时,她这表姐是真正的巾帼英雄,不爱红装爱武装,醉心武艺从没有什么小女儿家的心思,最后为大齐上阵杀敌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一生未曾婚配。 怎么如今忽然铁树花开了? 魏思音就很好奇,能俘获段大小姐芳心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这般想着就让嬷嬷指了个方向,然后沿路追了上去。 方才段红缨为了不让她醉酒的丑态被人看见,故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所以魏思音一路走去,都没碰到半个人影。 就这么走到了湖边,她还是没看见段红缨,倒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凌寒!” 他不是该跟林姑娘入洞房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凌寒抬起头,迷乱的双眸失了平日里的冷厉,瞳孔涣散着根本看不清自己身前的人,只听着她的声音像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体内的邪火烧得更加旺盛。 仿佛要烧化了他的五脏六腑,还有他的心…… 第106章 魏思音做了他的解药 “凌寒,你怎么了?” 魏思音见他面染红潮,一张俊脸此时妖冶异常。她迟疑了片刻,看他朝她伸出手,身子摇摇欲坠,还是迎了上去,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防着他摔倒。 “你是中的毒还没解开?怎么会……” 怎么会意识不清,胸前衣襟凌乱敞开,露出一大片白皙胸膛。 这副情景魅惑如火,灼烧着魏思音的视线。 只是他胸前那一抹红痕太过碍眼,一看就是女子的长指甲抓挠过后留下的印记。 看来那位林姑娘并不像大家说的一样柔弱温和,私下里性子倒是很火辣。 魏思音偏过头,带着怒意道: “凌督公,你认清我是谁!” 他当然认识了,她是他的阿音啊。 凌寒眯起眼看她,怎么看都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他颤抖着用手抚上她的脸,滚烫的掌心让她浑身一颤。 像被烧到了似的,她的脸和身子也跟着发烫。 “凌寒,我不是你的新娘!” 这句话她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她转身就要走。 凌寒已经彻底被那猛烈药性磨得彻底失了神智,恍惚之间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霸道地将她拉入怀里,压抑已久的情欲如同出了笼子的猛兽,都在此刻倾泻释放。 他放肆地嗅着她身上的香,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你疯了吗?!快松手!” 可是无论她如何拼命挣扎,都被凌寒轻而易举地制住,将她搂得更紧。 “我没疯,我要你,只要你……” 要占有怀里这个人,要彻彻底底地拥有她。 意乱情迷之下,再藏不住心事,只剩本能在躁动。 他把魏思音的身子抵在假山上解开她的衣衫,魏思音睁大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晚风灌着一股凉气吹到她裸露的肩上,还有他指尖的触碰,引得她浑身战栗不已。 凌寒的手探进她的里衣,握住她纤细的腰身。 魏思音活了两辈子从未与男人如此亲近过,她发出一声惊喘,然后抬手用力扇在他脸上: “凌寒,你醒醒!” 她这一掌没留余力,凌寒白皙如玉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红手印。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看着她的眼里邪火熊熊燃烧,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还惩罚般咬住她水嫩如蜜逃般的粉唇,舔舐啃咬攻城略地。 魏思音被他问得快要窒息,一开始还妄图扭动脑袋来躲避,却被他的大手钳住咽喉被迫仰起头来动弹不得。 她眼眸惊恐泛着水光,就像误入猎人掌控之中的猎物,只能无力地发着抖…… 快要晕厥时,她狠下心来凝聚起最后的力气,狠狠咬了一下凌寒的舌尖。 野蛮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这尖刺般的疼痛不仅没让凌寒冷静下来,反而将他身为男人暴虐的侵略本能和下腹那股邪火勾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是我的,我只要你——” 魏思音流下眼泪,然后发出细碎的低吟,“凌寒,放过我……” 她以前不排斥和他如此亲近,是因为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但如今他娶了别的女子做新娘,又在新婚夜当晚搂着她在室外如此荒唐,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他怎么忍心如此糟蹋她? 可无论她哭得多厉害,从微张的双唇间发出的声音有多破碎,他仍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脸,舔干了她脸上的眼泪,仿佛那是琼浆玉露…… 血脉偾张、意乱情迷,皆是为她。 快到最后一步时,魏思音已经不剩什么力气,她只是喃喃地对他道,“你这个骗子,我真后悔我喜欢过你。” 凌寒的动作骤然顿住。 即便被药性控制着不由自主,可他在听到她伤心欲绝的声音时,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他迷茫地愣在那儿。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公主在哭? 那在他体内燃烧肆虐的烈火在此刻骤然熄灭,有什么终于得以发泄,可他的心却空了。 见他终于松开手,魏思音喘息着拢好被他扯开的衣襟,豆大的泪水在眼光中来回滚动却逞强般不肯滴落。她赤红着脸,怒瞪着他道,“原来你没有净身,怪不得……” 她虽然未经人事可也不是傻白痴,刚才被他那般紧贴着,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有太监不该有的东西。 若是以前他还在宫中时她知道了此事,不知要有多开心,可现在她心里只剩一片凉薄。 “怪不得你非要娶林姑娘为妻,原来是想和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你可以给她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她那般温柔,也可以满足你身为男人对妻室的所有要求。” 而她呢,嚣张跋扈刁蛮无礼,还是个公主。 他之前那么体贴地对她好,她以为是因为他对她也有情,殊不知那只是讨好。 在舒云宫这么多年,他一边讨好她,一边又怕她发现他不是真太监的秘密。 两个人朝夕相处,可心却从未在一起。 “你这么做,不仅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林姑娘。” 魏思音垂着头握紧了拳头,压下颤抖沉声道,“我和她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既选择娶了她就把我忘了。我魏思音可从不给别人当情妇。” 她为了凌寒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但她也有她的骄傲。 她的骄傲,就是绝不成为平康那种人。 凌寒的目光仍然是错乱的,他甚至听不懂面前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哑着嗓子道,“没有别的姑娘,我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 闻言,魏思音身子陡然一僵,眼里最后的那点光亮也随之熄灭。 原来他真的把她错认成了林姑娘,刚才亲她吻她抱她时,他心里想的都是林姑娘。 而她只是被他认错的替身。 “好,很好。” 魏思音无力地扯起嘴角,眼中含泪笑得倔强又决绝,“本公主祝凌督公和林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完,她便强忍着腿软快步离去。 凌寒本想拉住她,想问她要去哪儿,却在要出手时眼前一阵晕眩,而后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 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眼里浮现出的是她绣鞋上的牡丹刺绣。 第107章 寻死觅活 睁开眼时,凌寒躺在洞房的床上,入眼便是一片刺眼的红。 他皱着眉只觉头疼欲裂,耳边传来女子绵长的呼吸。 猛地转过头,看到林绾柔熟睡的面容,他浑身僵住眸光暗下。 刚才他好像做了一场旖旎香艳的梦。 梦里他终于拥抱了心爱的公主,可现在却是林绾柔躺在他身边。 他掀开被子要翻身下床,却在无意间瞥见林绾柔光洁身子上碍眼的吻痕。 林绾柔在这时醒了,把被子悟到胸前,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还带着几分新婚妇人的娇羞,“夫君,这才什么时辰,还没天亮吧?” 凌寒身子僵得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好半晌才问道: “我们刚才做了什么?” 林绾柔错愕地睁大眼睛,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凌寒厉声重复: “我问你,我们刚才做了什么?!” 她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里凝着泪光,小心翼翼带着哭腔道,“夫君,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你和妾身喝了交杯酒后,就忽然,忽然……” 说着她羞涩地低下头,顿了顿道,“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之前对妾身的冷淡,将妾身放倒在床上,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她显然是羞于启齿,只是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得更严实。 凌寒的瞳孔震颤不已,脸上浮现出痛苦神色。 他清醒的记忆停留在喝下交杯酒那一刻。 当时林绾柔想和他胳膊交缠互相饮下杯中的酒,但他拒绝了。她跪在地上,哭着求他: “凌督公,就当绾柔求您了。即便您对绾柔无意,也请您喝下这杯酒,不然第二日让下人们见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您对绾柔毫不伤心。绾柔不怕她们的非议,但若是覃夫人也有所耳闻,她和福公会怎么说?绾柔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如今这条贱命就只能仰仗您了。” 他被她求得没办法,终究还是不想让她一个弱女子如此难堪,最后还是喝了这杯酒。 但酒液入肚时就掀起一阵诡异热浪,那时他就意识到,这酒不对劲。 原想像以往那样用内功逼出体内药性,可还没等他运功,意识就不再清醒。 之后的事他什么都记不清了,脑海里仿佛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而他的身体还残留着情动的痕迹。 难道林绾柔说得是真的? 他当真把她当成了魏思音,与她做了不该做的事?! 想到这儿,他浑身蓦然爆发出森冷至极的暴虐戾气,沉声逼问林绾柔: “说,你为何要在酒里下药?!” 林绾柔拼命摇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上,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我没给你下药,我什么都没做!” “你若是没下药,一杯交杯酒就能让我意识不清?” “我知道,我在夫君心里什么也不是,也知道我相貌寡淡比不上真正的美人,可我也有尊严!我怎么做得出给自己的夫君下药让你碰我的事情来?” 林绾柔说完就哭得泣不成声,她似是无力拉住被子,任由锦被从她肩头滑下,露出她姣好白皙却布满红痕的身子,仿佛是在无声地提醒凌寒,刚才她们的床笫之欢有多激烈。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凌寒即便喝了被下药的酒意识不清了也不肯碰她,当时明明她把他的衣服都扯开了,他却仍然挣扎着将她推开跑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丫鬟哪里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 幸好她们都被覃夫人打点过很听她的话,在她的命令下她们都四处散开寻找凌寒,最后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假山后找到昏倒在地上的他。把人抬回来时,她看见凌寒裤子上的痕迹,就知道他已经在外面发泄过了,情药已解,而他所练的功法特殊,若是她强行再与他行鱼水之欢,只会被他的真气所伤。 她恨得咬牙切齿,为何她都用了药,仍然不能和他洞房花烛夜? 又是哪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坏了她的好事,在她的新婚夜和她夫君欢好? 她一定要把这个贱人找出来! 林绾柔肤白胜雪身形窈窕,此时又染着点点红梅,全天下的男人见到她这副情景,怕是都要为她神魂颠倒。 凌寒的声音却仍旧冷冽,“把衣服穿好。” 林绾柔身子一颤,心有不甘却怕彻底激怒他,只好转身披上衣服,穿好后转过身,怯怯地抬头看他,“夫君,妾身真没给你下药。若妾身说谎,那就让妾身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凌寒皱起俊眉,思索着今晚的事。 那药能暂破他的功法绝非凡品,就凭林绾柔是肯定弄不到手的。 所以想给他下药的人,也就只有…… 想及此,他的眸光骤然冷下,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林绾柔在后面凄声唤道,“夫君,求您不要在新婚夜丢下妾身一个人,否则妾身日后就无颜见人了……” 她哭得那么凄惨可怜,凌寒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望着她,见她跪在地上垂着头仿佛万念俱灰,“绾柔已经把身子给了夫君,落红就在喜帕上,夫君现在就走,是对妾身不满意吗?” 她的话让凌寒心口翻涌,他陷入沉默。 “你说交杯酒被下了药,是你不想碰妾身,但如今却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吗?”林绾柔骤然抬起头,眼里是深深的耻辱和绝望,“我明白了,我是被夫君嫌弃的人,我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我这就一死了之绝不让夫君为难!” 说着她就站起身,四处寻起了白绫。 外头守着的丫鬟浅露听见她的哭泣声推门进来,见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匹锦缎就要悬在房梁上吊,连忙抱住她哭喊道,“夫人,这是大喜的日子,您不能想不开啊!” “夫君都不要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林绾柔即便是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她眉眼间的灵秀也没冲淡分毫,反而还多出哀婉悲切的美感。 同为女子,浅露看着都有些痴了,她暗中瞥了面无表情的凌寒一眼,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心,为何就能冷酷无情至此。 “督公,您就救救夫人吧!她一介孤女过了这么多年独守空闺的苦日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您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啊!” 浅露的名字起得风雅,可她一嚎起来嗓门却极大,很快就招来了许多人。 看着这些人一窝蜂地涌进来,个个都鬼哭狼嚎地跪下求他。 凌寒闭上眼,脸上的怒意隐去,放缓语气道: “林姑娘刚才受惊了,浅露你服侍她歇下。好好服侍她,不要让她再胡思乱想。” 林绾柔听了却哭得更惨了,“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夫君您要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吗?” 凌寒垂落在腿边的右手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乍现。 正在他要说话时,身后传来福安的声音: “大喜的日子,吵什么呢?” 林绾柔瞧见福安来了,暗自松了口气,趁着凌寒背过身去嘴角冷冷一勾。 她知道,今夜凌寒是走不掉了,只能在这间屋子里陪着她。 “义父,怎么惊扰了您老人家?” 凌寒上前要搀扶,却被福安一个眼神制住。 “绾柔一个弱女子,又是你的新娘子,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你何至于在今夜和她吵?还吵到你甩袖就要走人,这传出去了,你让她日后在凌宅还如何做人?” 福安一甩袖子,一锤定音道,“今夜你留下好好陪她,以后也是如此。有我在,定不会让你由着性子胡闹,辜负了凌夫人。” 说完他又把那些下人也都轰走了,然后亲手把门关上。 凌寒站在原地,脸上冷若冰霜。 义父知道他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违逆他老人家,所以才如此专横。 是谁弄来的药下进了交杯酒里也不言而喻。 回头看着缩在床边浑身发着抖的林绾柔,顿了顿后尽量耐心道,“林姑娘,我本不想碰你,是那杯酒出了问题。但既然……”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块染着猩红血迹的喜帕,呼吸都随之一乱。 第108章 绝不能让凌寒知道,和他圆房的不是她 难道刚才他竟是在药性发作下破了林绾柔身子?! 凌寒真是恨不得把胯下那物割下来,从此就做真太监。 “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之后会敬重你。凌宅的家务事都由你做主,银子账务也随你管,你想要什么自己买就是,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纳别的女子进门。” 但他也就能给她这么多了。 林绾柔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字字讥讽。 如果他睡的是他那位长公主,他可还会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谈什么敬重? 她究竟是哪里不好,才让他如此抗拒? 凌寒说完后,就席地而坐,开始闭目打坐。 林绾柔望着他看了半晌,然后轻轻走过去,俯身就扑进他怀里。 她还是不死心,不仅要他的名分,还想勾住他的心。 温香软玉在坏,凌寒却如柳下惠坐怀不乱,任由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那张俊美到邪魅的容颜仍然是冷的。 “夫君,妾身不想要你的敬重,只想要你的疼爱……” 凌寒伸手将她推开。 林绾柔跪坐在地上,看他的眼里满是痛楚,“你这般待我,对我公平吗?我不贪图你的权势财富,只想像寻常女子一样得到夫君的爱,这也有错?” 凌寒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歇息吧。” 随即,他轻轻挥出一掌,便熄灭了屋子里的灯。 林绾柔在地上坐了许久都不见他来扶,只好自己上床含恨而眠。 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时,凌寒早已不在屋里。 由浅露伺候着更衣梳妆后,覃夫人来了。 林绾柔让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退出去。 覃夫人坐下来就道,“昨夜你和凌寒顺利圆房了吧?” 林绾柔没有说出真相,因为她知道若是实话实说,覃夫人一定会看低她,觉得她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是个废物。 所以她故意低着头有些娇羞般红着脸,“督公一开始跑出去了,但被寻回来之后,我就与他……” 说着她又打开那块喜帕递给覃夫人。 覃夫人放到鼻前嗅了一下,脸上神色稍缓,“嗯,真是落红的味道。” 林绾柔的脸色却隐隐有些难看。 这确实是落红,但却不是凌寒破了她身子,而是她自己用手指捅破的。 想到她保留已久的初夜最后竟成了一场骗局,她心里的羞耻和怨恨就疯狂滋长。 覃夫人又让她解开衣裳,看着她身上红痕,点头道: “我就说再高傲不好接触的男人到了床上,那也就是女人的裙下之臣。现在你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就由不得他不要你了,你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林绾柔低声问覃夫人: “可昨夜他药性过去后,就立即推开我,晚上也不与我同睡,宁愿打坐一整夜。” “哼,我活了一把年纪,头一回见到这么能装的臭小子。” 覃夫人心中都有些怀疑凌寒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了,但看了林绾柔一眼,嘴角忽而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他仍旧抗拒你又如何?反正昨夜你们已经圆房了。既然圆房了,那你有了身孕,这也很正常。” “有了身孕?” 林绾柔语气都变了。 她心慌意乱起来,昨夜她造的假很难证明真伪,但有没有身孕却骗不了人,怀胎九月最后也还是要生的,到时被凌寒发现她撒谎,那凌寒一定会恨她的。 “别慌,我又不是让你先走就这么做。” 覃夫人语气淡然,“这一步,是等你用尽别的办法,却仍然不能让他对你动心时再去走的。无论如何,你都要把你凌夫人的位置坐稳了,不能让任何人撼动你,明白吗?” 其实还有半句话她没说: 尤其是不能让长公主和凌寒旧情复燃。 林绾柔温顺地点头,柔声道,“绾柔明白了,多谢夫人指点。” 覃夫人笑了笑,“以后就叫我覃姨吧。看你这姑娘可怜见的,我是真拿你当自家晚辈疼。” 林绾柔垂下眼眸,掩饰住眼里情绪。 拿她当自家晚辈疼? 明明就是在利用她为自己谋利而已。 只不过,她也在利用福安和覃氏。 还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那就是她必须暗中尽快排查出,昨夜和凌寒春宵一度的女人是谁。她绝不能让凌寒知道,和他圆房的根本就不是她!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不允许别的女人抢走凌寒! …… 喜宴过后的一个月里,魏思音每日都在舒云宫读书写字,偶尔也会出宫去摘星楼和顾澜见上一面,商谈如何利用私盐案整垮顾沅。这期间陆承怀命人往舒云宫带过口信,按照之前和她的约定将顾沅在青州府的行踪告诉她。 刚好到了第三十日,大理寺升堂审理此案,顾沅因为远在青州府不能亲自前来,顾氏只好请民间讼师替他申辩。 还有传闻说原本顾崇善是打算在顾沅同辈的族中子弟中选个机敏伶俐的出面。 “像我们顾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打官司若是反倒用了外边的讼师,反而会叫人瞧不起,说我们还有脸自称是百年世家,家中连个能说会道的人才都找不出?”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众人都推脱不已,谁也不愿让自家儿郎给顾沅去脱罪——若是为此影响了前程,他顾崇善能给担着? 眼见顾崇善不肯罢休,偏要找个冤大头,顾二老爷还撺掇各房一起闹到顾老夫人面前去,声泪俱下地演了一出戏,说顾崇善身为家主不以身作则,明明自己还有好几个儿子闲在府里没事做呢,若是他闲自己的儿子都不中用,那他自己出面去大理寺也是好的,为何偏要从别房挑人,这是安的什么心? 最后顾老夫人把顾崇善叫到跟前,捻着佛珠教训了他一通,然后用自己的私房钱请了帝都最好的讼师,给顾崇善气得又羞又怒,从母亲那儿走出来就恨不得拿把刀,把他那二弟的那张臭嘴捅成马蜂窝。 但他也只敢想想,要是真捅了顾二,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顾氏各房不合的丑事,那就又是打自己的脸了。 升堂这一日,他请了病假没去中书省,也没回内院去看顾大夫人的脸色,躲在前院书房里独自清净,默默地等待大理寺的判决下来。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他的长随低声道: “大夫人,老爷他在里面冥想,您看要不还是过会儿再来?” 紧接着就是顾大夫人恼怒的质问,“我是他正室夫人,在这个家里我连他的书房都进不得?!” 长随吓得不敢说话了,被顾大夫人身边的婆子一把推开,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顾大夫人进了书房。 看到顾崇善脱了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她气得眼睛都红了,讥笑道,“老爷真是好胸襟,你儿子都快成要被押进天牢的犯人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品茶?” 顾崇善现在一见到她就是满心厌烦,他以前还觉得自己的发妻虽然只是个一辈子都被困在后宅里的妇人而已,但好歹三从四德也足够贤惠,侍奉他母亲时也足够孝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但顾沅的事却让他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她也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泼妇,以往的识大体那都是装的,沅儿会犯下这么大的错也都是她惯出来的。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冷声道: “我不在这儿喝茶,大理寺就能判沅儿无罪?要怪就怪他瞒着我,私下做了那些好事,事后还不知处理干净。我没怨他坏了我的官声和顾氏名誉,让我在朝中抬不起头来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去皇上面前给他求情?” 顾大夫人听后气得胸口疼,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顾崇善,真没想到他会如此无情,“老爷不想帮沅儿也就算了,但你也该知道,朝廷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收回沅儿的世子之位,一旦让他们得逞,那这世子之位会落在谁身上也不言而喻了!” 她其实也不是舍不得顾沅这个长子,毕竟他的所作所为也太让她失望。但她还有两个儿子,她关心的是世子的爵位还能由她儿子来承,而不是就此便宜了二房。 顾崇善神色阴沉,怒道: “你个蠢妇,真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但导致这个局面的是沅儿,我现在出手干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他是越说越恨,看着顾大夫人时只觉得她面目可憎。 “沅儿和平康公主走得近,还在贤妃的弟弟走私官盐时打着我的名号去强出头,这得是什么样的猪脑子,才做得出这么愚蠢的事!现在这件事被翻出来,皇上要治他的罪,大理寺查案时没把我也给牵扯进去,你以为是他们仁慈好说话?那是我费尽心思在周旋的结果! 你生的好儿子差点把我这个当爹的都给坑了,还害得本来只属于我们长房的世子之位便宜了二房,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吵闹?若不是你肤浅无知不知约束他,还怂恿他去得罪长公主,又怎会有如今的局面?长房要是就此没落那就是你们母子的错!” 他站在床上手指着顾大夫人,将她骂得狗血喷头,末了还冷笑道: “这要不是看在你这么多年为顾氏生儿育女的份上,怕说出去不好听,我早就一封休书让你滚出顾府了。” “顾崇善,你说什么?!” 顾大夫人瞪大眼睛,此时满脸歇斯底里的凶恶之相,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雍容雅度。 她真是气疯了,顾崇善现在居然把这些事都怪在了她身上,还说要休了她,他怎么敢的?! “我说我真想休了你。” 顾崇善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背过手沉声道,“你也别怨恨母亲了,她舍弃沅儿也是为了顾氏的大局。若是顾氏这艘大船倒了,船上的人一个都别想活。所以眼前的亏,长房必须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若不是只能如此,他也不想在这时将顾氏的资源都倾注在顾澜身上,送他平步青云。 但问题是,为了将来的路好走,他只能这么选。 至于世子之位,就算现在落到顾澜头上又如何?先让这小子风光得意一阵,以世子的身份得到皇上信赖和重用,待为顾氏赚足了权力,顾氏大业已成后,他这当家主的再对顾澜下手,将来不仍是他的子孙坐享功业? 只是这样的道理,他面前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是理解不了的。 所以他极其不耐烦道,“你赶紧走,以后就待在你自己的院子里,别的事你都别瞎操心了。以后管家的事,也让严姨娘帮着你些。她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却比你聪明,你多听听她的准没错。” “你要让一个姨娘来夺我的权?!” 第109章 到底是谁欠了谁? “什么夺权,说的这么难听做什么?是你自己做事不让人放心,我让她来帮你。难道你想有朝一日母亲发话,说你管家管不明白,直接让你放权给二弟妹吗?” “那我也绝不会让一个姨娘骑到我头上。顾崇善,你这是宠妾灭妻!” “我宠妾灭妻?你教子不严用口舌搅弄是非,已经犯下七出之罪,我不休你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 顾大夫人被他的话气得直接晕死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已被送回了卧房。 她醒了也顾不上别的,拉住在床前服侍的丫鬟就问,“大理寺的判决可下来了?” 那丫鬟见她脸色苍白,迟疑着不敢说实话。 她当即甩手给了丫鬟一个耳光,怒声道,“我让你说!” 丫鬟吓得跪在了地上,颤抖着道,“回夫人的话,大理寺送来了判决书,说要褫夺世子爷的爵位,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还要夺了他的官,从此贬为庶人,终生不许他再次入仕。” 顾大夫人听后气血翻涌,险些又昏死过去。 但这次她挺住了,她急切地问,“那可有圣旨到,说要封顾澜为世子?” 丫鬟摇头,“这倒没有。” 这就好比一个定心丸,顾大夫人吃下去后舒心了些,侥幸地想,万一皇上不打算封顾澜为世子呢? 她匆忙穿上鞋,想去顾老夫人那里看看,顺便探探老祖宗的口风,可要出院子时却被两个面生的婆子拦住。 “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下人,敢拦本夫人?” 婆子们没有回答,倒是一个穿着深烟色金彩花罗广袖袍的娇艳妇人从远处袅娜走来,在顾大夫人面前站定,缓缓福了福身,然后摇着手里的鸳鸯双栖团扇,微笑着朝她道: “夫人勿要动怒,这都是老爷的意思。” 顾大夫人平日里最看不惯严姨娘花枝招展的模样,明明只是个妾室,却打扮得比她这个正妻还要用心。 人都快三十的年纪了,还一日一个妆容不重样,把老爷的心勾得死死的,各种宅斗手段层出不穷,真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不用离近了闻都是一身骚味。 现在严姨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她抬手就要扇对方的耳光,却被那两名婆子拦住。 严姨娘故作惊恐地退后一步,娇娇柔柔地摆弄着耳边鬓发,“妾身只是来传老爷的话,夫人又何必动手打人呢?您教训妾身,我是不敢多嘴的,但若让老爷知道误会了您,以为您是对他的安排不满,那可就不妙了。” “严氏,你少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做姨娘的来看守正室,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沅儿是不行了,但我可还有两个儿子呢,他们会为我做主的!” 严姨娘就笑呵呵地看着顾大夫人在园子里张牙舞爪,懒洋洋道,“二位公子此时都在老爷那里聆听教诲呢。他们都是知书守礼的好孩子,听他们父亲的话,知道是非曲直,该亲近谁,又该远离谁。” “你这天杀的狐狸精……” 眼看顾大夫人气疯了似的就要冲出来挠她,严姨娘的目光骤然一冷,“妾身过来,是要取走夫人掌家的令牌的。” “我看你这以色侍人的东西是疯了,一个妾室竟然还肖想掌家,你下辈子都别想!” 听着顾大夫人的叫骂,严姨娘却毫不气恼,只是对身后跟着的人道,“老爷已经下了令,你们进去把掌家令牌和账本取出来,若是有人敢拦着就拖出去打板子,都听见了?” “是!” 顾大夫人一开始还拦着,后来被几个婆子抱住拖在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氏的人在她院子里耍威风。她又哭又嚎,却无人理会。 一阵鸡飞狗跳后,严姨娘拿着令牌和账本,又朝她微笑着福身行礼,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顾大夫人在后面失魂落魄地喊,“你会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只可惜,她还没看到顾崇善和严氏遭报应,当日稍晚时,她的院子又来了不速之客。 “您是?” “我是舒云宫的女官秋意。” 秋意被引到顾大夫人面前,她一句客气话都没说,就拍了拍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顾大夫人皱眉,“这是什么?” 秋意把盒子打开,里面零星几样小玩意儿,看着都不怎么值钱,“这是顾世子这几年陆陆续续送给我们公主的东西,公主让奴婢替她还回来。哦,奴婢刚才口误,如今只是庶人顾沅了。” 顾大夫人气得眼皮一跳,强忍着才没伸手把这些东西都砸在地上。 这魏思音当真该死,竟然这种时候还特地派人来当面嘲弄她,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此女不仅嚣张跋扈,还如此恶毒?! 秋意也不管顾大夫人难看的脸色,将魏思音的话都带到: “我们公主还说了,顾沅牵扯进了私盐案,所犯罪过罄竹难书,但她还是愿意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顾沅免去牢狱之灾,顾氏该对她感恩戴德才是。” 顾大夫人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都快吐血了。 “长公主要真是念情分的人,她就不会换驸马,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毁了沅儿一生。” 听着她充满怨气的话,秋意只是冷笑道: “大夫人此言差矣,顾沅的人生不是长公主毁的,而是他自己。再说了,朝廷严令禁止走私官盐,抓住不说掉脑袋,在打牢里待个十几年可是没跑的,难道这种大罪在夫人您眼里,只是小事一件?” 顾大夫人沉声道: “倒卖官盐的又不是沅儿,他只是出面帮贤妃的弟弟说了几句话,本来也没人追究,若不是长公主执意要把案子捅到大理寺,根本不会有之后的事!就这样了,我怎么就不能说是长公主毁了沅儿?” 秋意算是听明白了,在顾大夫人眼里,她儿子做什么那都是情有可原,而长公主就算是按照律法来惩治顾沅所犯罪过,那也是凉薄无情,对不起她儿子。 她家公主也真是有先见之明,在她登门之前就猜到了顾大夫人的态度。 想到魏思音的叮嘱,秋意也不和顾大夫人继续掰扯,只是微笑道: “不论您如何想,我们公主殿下已经是问心无愧了。现在,倒是你们欠了她的。” 顾大夫人一听就炸了,怒声道,“我们欠了她的?!是她对不起沅儿,她要是还有半分良心,那就该赔沅儿一辈子,她怎么能……” “夫人,您怕是不知道,长公主手里还有许多对顾沅不利的证据,她若是都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那怕是顾沅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她说得很清楚,若是顾沅诚心悔过,她可以让这些证据永远消失。但若是你们执迷不悟……” 说到此处,秋意顿住片刻,看着顾大夫人眼里流露出的慌乱,缓缓道: “若是执迷不悟,那她就让顾沅知道,什么是比废为庶人更可怕的事。到那时候,他的一生才是真的被毁了。” 这是堂而皇之的威胁,像一把亮着冷光的刀子,横在顾大夫人眼前。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因为震惊而头晕目眩。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撕破脸皮后,魏思音能如此狠心,又有如此手段。 秋意就冷眼看她捂着胸口喘得死去活来,等她好不容易缓下来后,凉凉地问,“顾夫人就不问问,怎么样的悔过才能让公主认为是真心的?” 顾大夫人听后整个人都怔住,她原以为这句真心悔过,说的就是顾沅从此低调度日,不去纠缠魏思音罢了。现在听秋意的话,她才知道这还是有条件的。 “她还想要什么?她把沅儿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公主殿下要的也不多,只是让顾沅立刻回帝都,出面写一封赔罪信,然后在帝都士子聚集最多的地方当众念出,并且一路赤脚走到舒云宫给她赔罪。” 说完了秋意还对她笑,“怎么样,公主很仁慈吧?” 第110章 蓝色妖姬 顾大夫人气得脸色煞白,她惊怒道,“这绝对不可能!你走,立刻走,顾府不欢迎你!” 秋意冷道,“现在的顾府,还是顾大夫人您做主吗?” 这句话戳中了顾大夫人的肺管子,她的呼吸又不顺畅起来,涨红了脸开始剧烈咳嗽。 秋意离开顾府后,跟着的小宫女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有些担心地低声问,“秋姑姑,我们会不会把顾大夫人气得太狠了,万一她真被气死了,那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因此被顾府赖上?” “不会。”秋意答得干脆利落。 顾大夫人在顾家受了这么多年的气,都没被气死,听这几句话就能咽气了? 她这种人才舍不得死呢,因为祸害都是要遗臭万年的。 摘星楼。 魏思音走进雅间时,就嗅到一股奇异的花香。 初闻时淡雅清幽如兰,可越闻越是浓郁芬芳,还有几分神秘的冷冽。 顾澜就倚在床边的美人靠上,他一身青衫,正在侍弄一盆花草。 魏思音凑近了问,“这是什么花?” 他嘴角噙着浅淡的微笑,偏开了身子让魏思音看得真切。 魏思音屏住呼吸,因为那花竟然是极少见的深蓝色,开得妖冶异常,仔细看花瓣上还透出七彩琉璃般的色泽,如梦如幻引人痴迷。 “这种花是从西域传来的,它在那里的名字翻译过来,是勿忘我。而大齐的花商,喜欢叫它蓝色妖姬。” 顾澜伸手轻柔地抚上花瓣,桃花眼微微上扬。 魏思音看着他,只觉得他的容貌和这种奇花十分般配,这副画面倒是很养眼。 但比起欣赏他的美色,她更关心的是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于是煞风景地问道,“花是挺漂亮的,但顾三公子特地把它捧来摘星楼是有何意?” “臣是想邀公主赏花。”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 顾澜和魏思音相处得多了,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克恭有礼,有时候还会流露出淡淡的戏谑,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都极易让女子心动,段位比顾沅高多了。 他越是如此,魏思音就越在心里嘀咕,真不愧是头狐狸精。 她一屁股坐下,盯着自己裙子上的牡丹绣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今日把我叫来是想说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赏花。” “臣知道公主殿下正因凌督公娶妻之事烦心,并无这等闲情雅致,自然是有正事要与您商议。” 顾澜的话音刚落,魏思音就一计凌厉眼刀甩来,“他娶妻与我何干?你以后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臣不说了。” 顾澜从善如流,转了话锋,“殿下可否发觉,蓝色妖姬的香气很是醉人?” 魏思音猛地皱眉,想起前世一件事。 大概是昭华十九年,帝都忽然兴起了一种名为醉神仙的酒,饮下此酒的人会看到曼妙的幻象,并且身心极度愉悦亢奋,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更可贵的是这酒卖得不算贵,一坛也就一吊钱,让普通人也买得起,品尝得到它的销魂味道。 所以几乎就在转眼间,这种忽然之间冒出来的奇酒便风靡了整个帝都,上至达官贵人纨绔子弟,下至市井小民贩夫走卒都争相购买。 但很快就出事了。 众人发现此酒喝多了致人上瘾,一开始是十日不喝就心里痒痒,必须买上几坛回家解馋,之后是四五日必定要喝着它大醉一场,再到后面就是每日都离不开醉神仙。 以至于大街小巷出现了颓靡堕落的景象,来来往往的男人无论衣着富贵还是朴素,十有三四都是捧着酒壶,一边走一边饮酒,大白日里就醉得东倒西歪,还疯疯癫癫地见人就说胡话。 这种情形很快就引起朝廷注意,先是派皇城司摸清情况,奈何皇城司不作为,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源头。 也就在这时,帝都里所有售卖此酒的商铺都在一夜之间涨价,原本一吊钱就能买一坛的醉神仙,变为一两银子换一两酒,而且醉神仙的供应数量也陡然下降。 无论那些喝不起的醉神仙的疯汉如何逼迫大小店主拿酒来,他们也都苦着脸说自己也进不到货。 很快,一两银子换一两酒又变成了十两换一两,这么一路水涨船高下去,是只有真正的达官贵人和巨富之家才喝得起了。 而那些喝不起的人,并未因此戒掉醉神仙,反而还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瘦得皮包骨头茶饭不思,甚至还有不少人看到了恐怖的幻觉,青天白日下就大喊着有厉鬼来索他的命,为此拿刀自戕的都有。 一时间帝都大乱,朝廷只好让羽林军出马镇压,把这些人都抓起来集中关在城中的集善堂,然后请太医来医治。 当时正是刘院判出面,他连续看了几十名病人后说,他们都中了一种奇特的蛊毒,那蛊虫会吞噬他们的五脏六腑,直到彻底将他们的身体掏空,到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为了这事,帝都果真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为了防止蛊虫从死人的尸身爬出,必须放火将他们焚烧干净。所以那段时间,整个帝都终日被浓烟笼罩,从神圣巍峨的皇城,变为不见天日的鬼都,令人痛心疾首。 而顾氏就是在这个当口起兵造反,给了魏氏皇室致命一击。 魏思音上辈子时并未饮过醉神仙,但她闻过醉神仙的味道,竟似是和蓝色妖姬的花香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难道说,就连前世时醉神仙引发的惨案,也和顾氏脱不了干系? 所以藏在醉神仙里的蛊虫,根本就不是南疆异族放进去的,而是顾氏所为?! 抬眸望着顾澜,她不动声色道: “这花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澜微笑道,“公主要小心,越是好看的花,越有毒;越是醉人的花香,越会要人命。”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魏思音的心砰砰直跳,她死盯着顾澜那幽深诡谲的眼神,神色愈发冷怒。 顾澜看着她,低叹了口气: “青州府有很多蓝色妖姬。” “你刚才不是说,蓝色妖姬本来开在西域,是被西域行商带进大齐贩卖的吗?青州离帝都遥远,西域行商应该不会去那里做生意。” “本来是这样,可我大伯父从西域的行商手里买了蓝色妖姬的种子,又问到了养花的秘诀,在青州府他名下一块田地里种植此花。花费了快十年的时间,才做到在当地大批量培育蓝色妖姬。” 顾澜说起这些时神色平静,嘴角还含着笑,“只不过这花在大齐有些水土不服,种出来后不像原来那般美丽,经过我大伯父的法子,反倒是毒性增强了不少。我刚才给公主看的,是西域送来的原株。”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这里边是我大伯父命人培育的变异株。” 魏思音屏住呼吸,看着顾澜打开香囊,从里面倒出一株风干的花。 那花不再是魅惑灵性的纯粹蓝色,反而是蓝中透着黑,像是凝干的血迹挂在花瓣上,看着十分诡异。而且就连花瓣的形状都不像原来那般秀丽,反倒像是荆棘之类,一看就有毒。 顾澜温柔道: “公主放心,这花经过风干,毒性都已挥发了。” 魏思音听了仍旧是走到窗边才肯呼吸,她回过身,背着光沉下眼眸问顾澜: “你大伯父有意在培育中增强蓝色妖姬的毒性,弄出这样的变种,他是想做什么?” 日光仿佛为她纤柔娇媚的身子镀了一层金,顾澜看得眸色微微一暗,顿了顿才答道: “蓝色妖姬的花毒能致幻,也能让人上瘾。我大伯父培育的变株,更是将这两种特质发挥到极致,公主殿下觉得他能用它们来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 魏思音眼里凝着森冷戾气,微微眯起眼问顾澜,“你们顾氏各房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何向我坦诚这些?” 顾澜微笑道: “顾氏之人本该同进退,可大伯父他违背了顾氏家规,背地里捣鼓这些害人的东西,想要毒害苍生,难道臣应该知情不报吗?臣先是大齐的子民,再是顾家人,这里面的是非大义臣都明白。” 魏思音审视着他,沉吟着有一会儿没言语。 在她沉默时,顾澜又道,“臣再给公主殿下提个醒,如今顾沅在青州府,明面上是为族中长辈主持家务事,实则却是奉了我大伯父的命,为他想办法把变株以当地各个商号的名义运往帝都。” “你是想借本公主的手,让他们父子担上死罪?” “这是死罪还是活罪,是皇上说的算,可不是臣敢妄言的。臣已经把话带到了,其余的事就交给公主殿下您了。” 魏思音心里了然,盯着那盆蓝色妖姬看了会儿,冷笑道,“还真是妖姬,不祥至极。” 顾澜坐到桌边抬手给她倒茶,闻言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冷冽,原本娇艳欲滴的美娇娘,此时却有几分杀伐果断的味道。他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笑了。 魏思音回过头时,他把茶杯递到她手边,“公主殿下不许臣提起凌督公,但臣还是想冒险和您多提一嘴,他娶的那位林姑娘的身份背景,您就不感兴趣?” 第111章 林绾柔的身世 顾澜这话就像是一盆热油浇在了魏思音的心火上。 她心里噼里啪啦一顿炸,满脑子都是去凌府参加他的喜宴时,被他按在假山上耳鬓厮磨,两人之间什么都做了,就差那最后一步。而他却是在醉酒后把她当成了林姑娘,才如此霸道地渴求…… 想到那一夜她在他眼里,只是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那火热的肌肤之亲都变成了荒唐至极的侮辱。 被他这般糟蹋,她是下了决心要从此忘了他。 “凌夫人是什么家世,与本公主何干?不过是个太监的夫人,也值得顾三公子如此好奇?” 顾澜看她神色凉薄,仿佛有些意外,“公主当真不在意了?” “当真。” 魏思音说完之后,就起身道,“我之前派人去了一趟顾府,给顾大夫人下了最后通牒,让她尽快召顾沅回帝都。她虽然当时嘴硬,但必然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因为顾沅做的那些事她也有份,她不想自己真被顾崇善休弃。顾沅被催得紧,又要做好他父亲吩咐的运毒株的任务,情急之下就容易出纰漏。我会派人盯着,你等我信儿。” 顾澜笑着起身,“公主慢走。” 等她走了,顾澜拿起她用过的翡翠茶杯,望着杯口她印上的胭脂引,眼里一片暧昧不明。 他低下头将薄唇贴在此处,轻轻摩挲。 “长公主殿下,您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一个太监?既然我们二人有婚约在身,您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臣的心情,让一个太监当臣的情敌,臣多没面子。” 雅间内传来男子清悦的叹息。 魏思音上马车前,顾澜的小厮却凑上来,递出一个檀木盒。 “这是我们公子给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望您收下。” 回宫后,魏思音打开盒子,瞧见里面放着一封信,上边写着凌寒之妻的林绾柔的过去。 魏思音看了就嗤道,“多此一举!” 她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口是心非,说了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偏他顾澜要自作聪明。 信纸都摊开了,她便往下扫了两眼,然后目光陡然在某一行顿住。 “林绾柔本不姓林,林是她的母姓,她父亲姓纪。” 想她父皇当年参与夺嫡之争,哀太子的母族便是纪氏。 “想必公主殿下也听说过当年深受先帝信任的纪太傅,后来纪皇后牵扯进巫蛊之祸,连带着纪家全族都被抄斩流放,唯有纪太傅幺子和外室所生的六岁幼女不见踪影。 有人说,纪氏幼女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夭折了,也有人说,她被官府的人抓到私下处死,才没被送进教坊司。长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理应比我更清楚朝廷是否找到过此女。” 魏思音读完这封信,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顾澜说得是真的吗? 如果林绾柔真是逃脱在外的纪氏幼女,那为何凌寒会娶此女为妻? 曾有人说过,先帝时期的夺嫡之争中,身为明镜司掌镜督公的福安和纪太傅过从甚密,明面上是对众皇子一碗水端平,私下却是偏袒哀太子。 但这些都只是传闻,并未有过真凭实据。 她父皇登基后,也并未向福安清算过什么,仍然重用他,直到昭华十年,福安以体弱多病为由隐居,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如今,福安却再次出山了。 他本人并未担任一官半职,却不过略施手段,就要了汪疾的命,让他的义子凌寒坐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觊觎眼红的位置,可见其手段威望都不减当年。 她上辈子时,顾氏联合众世家起兵造反,是福安出面坐镇帝都才让他们没能从一开始就发动宫变。 世家的人谈起福安,都比对她父皇更忌惮。 但就是这样一位人物,最后却因为压制不住体内的寒毒含恨离世。 他老人家咽气后,原本由他掌控的势力四分五裂,有不少都投靠了世家,导致魏氏皇族孤苦无缘。 魏思音原以为,他是大齐真正的忠臣,可现在这封信就摆在她眼前。 若是福安对大齐并不像表面那般忠心,他出手对付顾氏是另有企图,那他的义子凌寒呢? 凌寒在迎娶林绾柔时,可知道林绾柔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舒云宫和她朝夕相处那十几年,究竟是一颗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难道就连他对她的好,也是包藏祸心吗? 绿漪在这时匆匆走进寝殿,“公主,贵妃娘娘来了。” 魏思音收回纷乱的猜疑,跟着绿漪去了正殿。 薛贵妃穿着妃色披纱大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襦裙的文雅少女。 “宝珠,快见过长公主殿下。” 被她唤作宝珠的少女便要按照规矩下跪行礼,魏思音让绿漪把人扶住,让她们入座后笑着问薛贵妃,“这位就是您的娘家侄女?” 薛贵妃进宫多年并未生育,太医说她天生宫寒,怕是今生都要无子,她只好抱养了生母早逝的五皇子养在宫中,对几个娘家子侄也是颇为疼爱呵护。 听到魏思音问,她颇有些自豪地答道,“宝珠是我弟弟的女儿,她在帝都虽然名声不显,不似柳家小姐那般张扬,可真要论才学,她自幼通读史书经典,可是不比谁差的。” 薛宝珠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低着头不敢看魏思音。 魏思音见这姑娘性子如此腼腆害羞,再一想到她表哥陆少卿那木讷寡言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为他们感到担忧。 这将来成婚了,卧房里得多安静啊! 就她表哥那不解风情的德行,怕是连逗她小表嫂一笑都困难。 “她进宫本是来拜见我的,但本宫想着,既然来了,就领她到别宫来看一看,又想到她和长公主殿下是同龄人,便领她顺路过来,给你请个安。” 薛贵妃说话时眼睛瞥着自己金镶玉的护甲套,就是不肯看魏思音的脸。她性子骄傲,让她明着承认她是来和魏思音缓和关系的,打死她都不认。 魏思音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起身拉起薛宝珠,“多谢贵妃娘娘好意,我这正缺一个说话的人呢,这就带着宝珠在舒云宫里好好转一转。” 第112章 为他的公主出刀 薛贵妃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笑容,觉得魏思音是承她的情了,点了点头后就把薛宝珠留在这儿,自己去御书房给皇上送羹汤了。 魏思音把薛宝珠带到园子里,两个姑娘一起编花篮玩。 这期间薛宝珠数次抬头偷偷看她,每当她看来时就低下头。 终于魏思音忍不住了,问她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薛宝珠红着脸,“是臣女失礼了。” 魏思音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屏退了下人,“宝珠妹妹有话直说便是,莫要支支吾吾的不拿我当朋友。” 薛宝珠绞着手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臣女又听说您是陆少卿的表妹,臣女就想托您给他带句话。” 魏思音没想到她是要干这个,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好奇地问,“你要带什么话?” “就麻烦公主殿下对他说,若是他不喜欢臣女,请他一定不要勉强。他只需让人给臣女送一块玉诀,臣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之后的事不用他担心,臣女会向父母主动说我不想嫁,定不让他为难。” 薛宝珠脸上红扑扑的,神色也十分羞怯,但眼神和话语却十分坚定。 魏思音也是怔住,没想到她外表看着这般柔弱乖顺,竟然有如此主见,连父母之命都敢提出异议。 薛宝珠见魏思音看着自己半晌没说话,有些难堪地苦笑道: “公主殿下,您是不是觉得臣女很荒唐?” 魏思音摇头,“不,我觉得你很有勇气。但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他不喜欢你?” 薛宝珠垂首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听说,他另有心上人。” “是这样吗?” 魏思音真的很意外,她没想到她外表看着老实巴交的小表哥,居然还玩得挺花。 但想到凌寒一边和林绾柔从小认识,一边又和她周旋应付,她心里就觉得,男人果然没一个可信的,都是表里不一的坏蛋。 “好,我会帮你带话看他,告诉他不喜欢你,就绝不能耽误了你。” 魏思音点头答应下来,又忍不住问,“那你可知,他的心上人是谁?” 薛宝珠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是有人看见了,他在凌督公的喜宴上和一名少女私会,两个人还拉拉扯扯的,做了些不太合礼数的事。” 魏思音听后脸上刷得一下红了,因为她想起了她自己。 但和她拉扯的不是陆承怀,而是新郎本人。 万一她和凌寒的事也被别人看见了,那会怎么样? 她想都不敢想,赶紧点头道: “咳咳,我知道了,我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好。” 送走薛宝珠后,绿漪又来报,“平康公主在禧云宫上吊了。” 魏思音听后神情不改,就简单粗暴地问了一句: “死了没?” “没死成,被看守她的嬷嬷及时发现,救下来了。就是脖子上勒了一道印子,据说看着挺可怜。” “她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可怜。” 魏思音是真的一点都不同情平康,现在的处境都是平康咎由自取。若是平康真的吊死了,那她给平康烧俩纸钱,就算是对这既无家国大义,也不念血亲之情的庶妹仁至义尽了。 “这还不算完,平康公主被救下来后,仍然吵着要寻死。她的胞弟六皇子殿下得知后,就去兴庆宫长跪不起,求太后娘娘让他进禧云宫见平康公主一面。” 魏思音知道陆太后对子孙最容易心软,沉声问道,“皇祖母答应了?” 绿漪摇头,“太后娘娘闭宫不出,只让女官传话,命六皇子回去好好念书,别再去管他不该管的事。六皇子却没有从命,反倒是跑到禧云宫门外又哭又嚎。” 说着她脸上浮现出怒意,“他一直哭喊着,说殿下您如何狠心,要逼死他和他姐姐。还说什么他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把这条命豁出去,也要问您讨个说法。” 魏思音听后就觉得可笑。 她上辈子时六皇子的脑袋就不太灵光,没想到这一世他还能更蠢上几分,若说他的脑袋不是被驴踢了又叫大水淹过,她都不信。 平康和贤妃犯下的案子,那可是大逆不道,没牵连到他就算父皇仁慈,他这时候不乖乖做他的缩头乌龟,反倒跳出来蹦跶,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他这出戏唱得这么热闹,若是本公主不去给他捧个场,他岂不白费力气?走,咱们去瞧瞧。” 乘着车辇到了禧云宫门外,离得远远的魏思音就听见那少年响亮的哭声,“我苦命的姐姐啊,是那顾世子看上了你的美色,要强行霸占你,嫡长姐她明知如此却把罪过都推到你身上,还帮着顾世子构陷你,你何其冤枉!” 魏思音一听就乐了。 她还以为六皇子只会胡搅蛮缠,没想到他一上来就咬死了顾沅,还把她说成和顾沅沆瀣一气,这个角度倒是新奇。 她下了车,不紧不慢走到六皇子魏炤身前,笑着问他,“听说你找我?” 魏炤的容貌肖似贤妃,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就是看着过于文弱,没个男人样子。 唯独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朝她看来时带着三分冷意,透出一股又蠢又坏的阴狠。 呵,真是贤妃用心养出的好儿子。 “嫡长姐,你心里很清楚,是顾沅要霸占我姐姐,也是他策划了贡酒下毒案,我姐姐只是被他逼迫必须为他做事而已。” 陆炤仰着头,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你真正该恨的人是他,可你顾及着他身后的顾氏,又忘不掉你们过去的情意,所以不敢对他下手,反倒对亲妹妹下这般狠手,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他现在真是恨死顾沅了,那个男人答应过他母妃和姐姐,会扶持他上位,可东窗事发时,却毅然舍弃了她们,连带着也冷落了他。 这段时日他一直不死心,偷偷命人暗中出宫给顾府送信,可都被挡在了府门外,顾氏的人连句话都没给他。 既然他们不关心他在宫中的处境,拿他当弃子,那就别怪他反咬一口了。 而他跑到禧云宫门外来哭喊,表面上看是和平康公主姐弟情深,实际上他就是为了吸引魏思音的注意力,让魏思音帮他出头去对付顾氏。 至于平康公主的死活,其实他也不怎么关心。 原以为魏思音莽撞冲动,只要他几句话挑拨撺掇,她就会怒不可遏要去治顾沅的罪,却没料到她只是抬起眼皮,凉薄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不屑: “你说是顾世子强迫你姐姐,贡酒下毒案也是他筹谋的,有证据吗?” “嫡长姐不相信六弟的话?” 魏炤梗着脖子,面红耳赤道,“他顾沅私下做的那些丑事,你让人一调查就知道了,总归都是有痕迹的,除非你不想查。” “六弟,你这激将法用得可不高明。我为何要因为你几句话,就去查顾沅?是你觉得他有罪,那该拿出证据的也是你。” 魏思音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怼了回去。 他愣了一下,然后不甘心地抬高嗓门: “嫡长姐,你是想包庇顾沅吧?!” 魏思音也不急着反驳,就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他。 魏炤一气之下更是出言不逊,“六弟明白你有多迷恋仰慕顾世子,之前你为他做的那些糊涂事,整个帝都有谁不知道?可笑你贵为大齐公主,却一个臣子面前俯首称臣。他顾沅和顾家哪里是拿你当金枝玉叶,他们只拿你当摇钱树,当垫脚石,还拿你当自甘下贱上赶着倒贴的赔钱货……” 他骂起人来哪里还有半分皇子风度,连民间市井里的俗话都说出了口。 魏思音刚要收拾他,从她身后却传来一道森冷暴怒的男声: “六皇子,慎言。” 听到这个声音,魏思音身子一僵。 是凌寒……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一夜在凌府,他强拥着她意乱情迷的画面。她身上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火烧似的让她心乱如麻。 她咬着唇,压下心头躁动,强忍着没回头。 但凌寒却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伸出乌金刀将她挡在身后,怒视着魏炤。 他眼神过于摄人,魏炤吓得脸色苍白,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回过神后色厉内荏地叫嚣道,“凌寒,别忘了你再厉害也只是个奴才,你这是要对皇子动刀吗?” 凌寒听后只是冷冷一笑,邪魅霸气异常。 烈日底下寒光一闪,快到魏炤根本看不清凌寒是何时出刀,就见那无比锋利的寒芒正对着他的鼻尖。 第113章 他凌督公是什么人? 魏炤吓成了斗鸡眼,双腿一颤差点尿出来。 他身边的内侍尖着嗓子道: “凌督公,你怎能用刀尖对着六皇子殿下?!您这是大不敬!” 凌寒瞥了那内侍一眼,眼底森冷的寒意快要凝结成冰,对方吓得立刻噤若寒蝉。 魏思音蹙眉望向凌寒,他一个安抚眼神递来,她避若蛇蝎扭开头不肯和他对视,只是声音微沉着问,“凌督公怎么来了?” 凌寒听着她冷漠的语气,心里一痛,开口时语气却也是淡淡,“微臣听说宫里头出了事,替皇上来看看。” “宫里的事好像不归督公管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在大齐疆土上发生的事,都轮得到明镜司管。” 凌寒语气平淡,但那言语中自然流露的霸道,却让魏思音都对他侧目。 她早就发觉,凌寒自从穿上这身绛红飞鱼服后,就完全变了个人。 如果说以前的他内敛克制,在人前故作卑微,是把收进剑鞘尘封已久的古剑; 那现在的他已然出鞘凌厉无双,无人能挡其锋芒。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是真正的凌寒—— 那是凌驾在山巅直上云霄的寒意。 只是,他的锋芒究竟为谁所用? 魏炤见自家嫡长姐只顾着和凌督公眉来眼去,根本无人解救自己,哭丧着脸道: “凌寒,你有本事今日就杀了我!不然本皇子一定去向父皇告状,我就说你要造反!!” 凌寒冷笑出声,拿刀的手稳到不动分毫,又将刀尖往前送了一寸,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将魏炤的鼻子削下来。 “凡是被明镜司认定为大逆不道之人,皆可先斩后奏,这是皇上赐予明镜司的特权,六殿下若是再执意妄为说出忤逆皇恩的话,那就别怪微臣刀下不留情了。” 闻言,魏炤的眼睛都快要瞪成铜铃了,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说我堂堂六皇子大逆不道?” 凌寒语气愈发森冷逼人: “明镜司向来只听从皇上一人之命,我们唯一的主子就是皇上,你六殿下身份再贵重也是皇上的儿臣,我这个明镜司对督主为何说不得你?” 魏炤气得快要跳脚,可又畏惧他面前刀锋,只能咬牙道: “就算明镜司管得着我,也得我真有罪过,你凌督公才能用对罪人的方式对我吧?否则你岂不是仗着父皇恩宠,连皇族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身为皇子,在母妃和胞姐犯下天理难容的罪行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跑来替她们伸冤,这是不辨是非,更是对皇上的不孝不敬。 贡酒下毒案已由大理寺查明真相,皇上亲自翻阅了案宗后拍板结案,罪魁祸首就是平康公主一人,这也是皇上认定的事。 可你六殿下却大言不惭质疑皇上的定夺,身为人臣却大逆不道,更是胡乱攀咬要将世家之首顾氏全族都牵扯进来,毫不顾及此举对江山社稷的影响,你也配做皇子?” 魏炤耳边嗡嗡响,嘴唇哆嗦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魏思音心里真有些佩服凌寒,他这一番话毫不费力就扭转了局势,让所有人都认定了是魏炤大逆不道在先,他凌督公替皇上行使皇权在后,更是将魏炤的嘴封得死死的,让这小子不敢再胡说八道。 “六殿下,您今日在禧云宫外说的话,我可都让侍从记录在册了,又有这么多证人,您是赖不掉的。若是您不想随即与我一起去御前对质,那就速速离去。” 凌寒说话时神情冷傲至极,所谓的速速离去,任谁听在耳里就是叫魏炤赶紧滚,别再留在这里碍眼。 就好像堂堂皇子,于他而言只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这要换个人像他这般,那就是狂妄到不要命了,可偏偏他这么说,谁都不敢挑他的毛病,听着还挺顺耳,觉得他对魏炤就该是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 魏炤心里要恨死了他,却怕了他的威胁,只好带着侍从麻溜滚了。 等这讨人厌的六皇子滚远了,凌寒才缓缓收刀,转过身对魏思音欠身道: “殿下可受惊了?” 在场众人只觉得自己眼睛瞎了,这个在长公主面前谦卑顺从的人,还是那个狂傲冷戾,除了皇上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凌督公吗? 魏思音心里明白凌寒方才是为她解围,她本该道谢,可想到凌府那一夜,他将她当成新娘要霸王硬上弓的奇耻大辱,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谢字。 她垂下眼眸,就好像没听见凌寒在对她说话,只懒懒打了个哈欠,对绿漪道,“本公主乏了,起驾回舒云宫吧。” 说完,她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凌寒,由绿漪扶着登上车。 凌寒眼里浮现出几分阴翳,就那么抬头看着,目光专注偏执,直到她的车辇彻底从他的视线消失。 他此时已经能模糊想起那一夜零碎的几个画面,只记得那被他死死拥在怀里的女子肤白胜雪,胸前似是有一颗鲜妍红痣。而她给他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陪伴了多年的长公主殿下—— 但这不可能。 魏思音那日确实也在凌府,可她绝不会去到他和林绾柔的洞房里由他搂抱。 这只是他不甘卑劣的念想。 再多肖想她一寸,都是他对她的亵渎。 待他黯然收回眸光,站在一旁的几个明镜司番子都低头垂目,不敢看被热脸贴了长公主冷屁股的督公神色。 只有一位格外憨直的,毫无眼力见道: “督公,长公主殿下好像生您的气了。” 其他同僚都用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他,心道这小子马上就要倒血霉了。 凌寒瞪着他,冷声道,“关你什么事?去,把这名单上那几个犯人都审了,赶在太阳下山前拿到供词,否则……” 那番子屏住呼吸,只见凌寒薄唇开合,一字一顿道: “否则明镜司一整年的马桶,全都由你刷干净。” …… 魏思音回了舒云宫,心烦意乱地坐了一下午,然后潦草用了晚膳。 绿漪一边指挥着小宫女收桌子,一边对她道,“公主,再过两日就是镇国将军夫人的寿宴。” 闻言,魏思音回了神。 镇国将军夫人云氏是她母亲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嫡亲的姨母。 母亲去世后,除了皇祖母和父皇之外,也就这位姨母真心待她,拿她当亲女儿看待。 但她上辈子时却因为和表姐段红缨性子合不来,再加上姨母总是在她面前说顾沅不是良配,她就渐渐远了姨母。 “姨母的寿宴,我当然要去给她祝寿的。我说的那几件寿礼,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一样不少。” 魏思音放心点头,到了快就寝时,又有宫女来报,说是双燕公公来了,是为凌督公来传话的。 绿漪听了意外道: “这双燕之前不还替顾世子送信来着吗?没想到他竟然是凌督公的人。” 魏思音沉着眼,冷笑道,“他凌督公是什么人?深藏不露,城府几千里。他在宫里头多个为他办事的人,那不很正常?” 绿漪见她一股子怒气,不敢再说此事,只是转身去请双燕进来说话。 双燕进来就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殿下,督公让奴才给您带话,说离郎中炮制秘药的过程中出了些小小意外,所以要往后拖延几日。” “知道了。” 魏思音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凌寒的人,一甩袖子就要把双燕打发走。 可双燕却犹犹豫豫的,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绿漪也不想为难他,就悄悄问他,“可是凌督公还有话?你说给我听,我待会儿和公主说。” 双燕感激地看她一眼,低声道,“督公说,镇国将军夫人寿宴那一日会出乱子,请长公主殿下去赴宴时务必要小心。” 绿漪听着百感交集,心里还有点纳闷。 这凌督公之前命人把喜帖送到舒云宫,她还以为他是有意要和她家公主划清界限,但方才六皇子闹事,他又那般疾言厉色地护着公主,现在更是细心体贴地派人来提醒,好似仍然很在意公主。 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绿漪命人取了一吊钱给双燕当赏钱,把人送走后回到寝殿。 此时魏思音已经命宫女们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敞着衣领,正在对着铜镜照她雪白胸口上红梅似的痣。 这颗痣上还残留着淡淡牙印,是那日在凌府,凌寒啃咬留下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想着他热烈似火的躯体,霸道掠夺的气息,以及他情动狂躁的声声低喘…… 这一切都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又像是邪魅的火苗被种进了她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燃烧不已。 待他回到洞房,他对他的新婚夫人可也是这般渴求? 差点忘了,他对她的狂热,不过是因为醉酒后错将她当成新娘子而已,遇上了正主他只会更加投入。想必他们的春宵一夜,是水乳交融颠鸾倒凤,是她想也想不到的销魂—— 因为想得太入神,她并未留意绿漪走到了她身旁。 “公主殿下,您胸口……” 绿漪刚瞧见她胸口处的模糊红印,还没看个真切,魏思音就连忙把衣襟拢紧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抬头对她解释,“这是睡觉时小飞虫咬的,不碍事。” 她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就让绿漪心里疑窦陡生。 但绿漪明白她的秉性,因此也不问,只将凌寒说镇国将军夫人寿宴会出乱子的事说给她听。 闻言,魏思音沉下眼眸冷声道: “他可说了要出什么乱子?” 绿漪摇头。 魏思音抿着唇,心里生出很深的不安。 自从胡老元帅病逝后,镇国将军便成了一众武官之首。 她姨父段久安是出了名的为人耿直刚烈,一身从沙场上磨炼出的武将脾气,平日里和以顾崇善为首的那些士族文官很不对付。 这朝中有很多人都看不惯她姨父,但他手握兵权,敢对他出手的却是极少数。 而她姨父和姨母伉俪情深,段久安这么多年家中就这一位正妻从未纳妾,世人都知道他有多看重夫人云氏。坊间甚至有句话说,哪怕得罪了段将军,也别得罪了段夫人,否则就是阎王招手,菩萨难留。 如今她姨母寿宴,姨父在一个月前就为此忙活张罗了起来,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镇国将军的不痛快? 而凌寒又怎么会知道,寿宴要出乱子? 还是说,这乱子和他明镜司,还有他义父脱不了干系? 第114章 别有用心 镇国将军云氏寿宴这一日,将军府门庭若市。 众人皆知段将军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他号令千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把所有柔情都留给了爱妻。 谁若不敬他,他或许不会发作,但要是谁不敬重他的夫人,那就等于是侮辱他,他绝不受着! 因此凡是收到将军府请帖的客人,登门时都很给面子,提着贵重的礼物,满脸笑意。 就连几位世家夫人都卸下了往日敌意,郑重其事地来了,不敢露出丝毫轻慢。 云夫人身着金银如意绣花长裙,外罩百花飞蝶云霏锦衣,头上的金点翠珊瑚蜻蜓纹簪华贵喜庆,耳边垂着的琉璃珠光洁如月。 而这些精美的衣饰都盖不住她眉眼间的丽色。 明明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她笑起来时仍是光彩照人,这份神采是许多贵妇花费再多心思去保养,都无法留住的。 因为只有获得了足够多的爱意做养料,女子的青春才能花开不败。 魏思音看着姨母,就想起自己的母后。 她记忆中的母后生得和姨母一样美,姐妹俩的容貌有六七分的相似,可她母后就没有姨母这样幸运。 早早地撒手人寰,绝世的容颜枯骨成灰,长埋于地下。 云夫人一瞧见魏思音,就撇下身边围着的客人,亲自过来把魏思音揽进怀里,然后一口气问了她许多问题,生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 上辈子时魏思音不喜欢被云氏念叨,但现如今她却很喜欢听姨母啰嗦,耐心地挨个回答了她,然后靠在她怀里蹭了蹭,“姨母,阿音过得很好,就是许久未见您,很有些想您了。” 云夫人霎时红了眼眶,看着怀里的外甥女,就想到她那做了皇后却偏偏早逝的胞姐来。 姨甥俩抱成一团亲密无间,旁人看着各有想法。 有人触景生情很是感动,也有看不惯魏思音和云夫人素日张扬的,就在心里骂她们两个惯会做戏,这般虚情假意的演给谁看? 尤其是顾府的女眷。 她们既贪求魏思音能给顾家带来的皇宠和权柄,同时又对魏思音很是鄙夷。 看她,就像在看一棵俗气丑陋的摇钱树。 这般又当又立,偏偏还觉得自己比谁都清高。 顾老夫人等着她们抱完了,才由顾二夫人搀着慢悠悠走来,咳嗽一声后微笑着问候云夫人。 按照民俗,晚辈当寿星时长辈无需祝寿,否则就会让晚辈折寿。 因此顾老夫人只说了两句寡淡寻常的场面话,就将目光投到魏思音身上。 魏思音被她那乍一看慈善和蔼,暗地里却不知藏了多少阴暗算计的老辣眼睛望着,在心里冷笑。 她倒要看看顾老夫人要起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刻就听顾老夫人对云夫人道,“老身想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说话。” 云夫人一向不喜顾家人,但看在顾老夫人是长辈的份上,只能神色淡淡地点头应了,却又不放心地暗中派人跟着,怕这老太太仗着辈分为难她疼爱的外甥女。 顾老夫人将魏思音带到附近的一处亭子里,缓缓坐下后抬着眼看了她许久,才低声道,“老身明白,是沅儿对不起长公主殿下在先,您对沅儿怀恨在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魏思音听了就觉得好笑。 老夫人说得轻易,但顾沅瞒着她做的那些事,是句对不起就能一言以蔽之? 再者,对不起她的可不只是顾沅一人。 她懒得和顾老夫人废话,开门见山道: “老夫人,看您摆出这么大阵仗,您找我来一定是有要事商量吧?” 顾老夫人见魏思音如此不客气,心里有些不快。 但她没有发作,而是语重心长道: “您因为那个孽障受的委屈,老身都明白。” 魏思音见她执意要掰扯此事,抬着眼皮神色凉薄地问,“大夫人呢?怎么今日没见到她?” 顾老夫人低声道,“老身得知大夫人冒犯了您,将她禁足了。” 魏思音笑道,“老夫人是为了我禁足大夫人的吗?我还以为,是她的所作所为让您和顾侍郎不满,觉得她是拖了顾家的后腿,这才不许她露面的呢。” 听她阴阳怪气的,顾老夫人终于微微沉下脸,“长公主殿下,您心里有怨气,老身都明白。但他们母子所做之事,我们顾家其他人并不知情,还望您不要因此迁怒了旁人。毕竟……” 说着,她的神色又缓和下来,慈祥地笑着,“毕竟您和澜儿仍有婚约,我是已经拿您当自家儿媳妇看了,就怕那对母子做的混账事影响了咱们两家缔结姻亲之好。” 旁边的顾二夫人也趁机道,“是啊,顾沅他心术不正,以前他还是世子时,常仗着自己身为兄长又承了爵位,对才学远胜于他的澜儿百般打压。老夫人出面管过几次,他都不听。如今我们澜儿是仰仗您,才混出头来了。” 魏思音垂着眼眸,眼底一片冰冷。 她很清楚这对婆媳俩是打的什么算盘。 她们就是看到顾沅已经被废为庶人,她父皇收走了顾氏的世子爵位,想在她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就让她去求父皇直接赐顾澜世子之位。 说到底,她们贪婪又心急,自觉这世子之位早晚是顾澜的囊中之物,却不愿等太久,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可她凭什么要让她们逞心如意? 真当她还是往日那个被她们全家上下牵着鼻子走的蠢货,她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她就上赶着交出好处供着顾家人,让她们把便宜都占尽了? 顾二夫人见魏思音沉默不语,有些心急道: “长公主殿下,臣妇这都是肺腑之言,绝没有半句蒙骗……” “既然是肺腑之言,那就请二夫人把我当成恩人,以后多为我烧香念经,让菩萨佑我长命百岁,一生富贵顺遂。” 魏思音勾起唇角好像在说玩笑话,顾二夫人神色一僵,随即尴尬地笑着看向稳坐着的婆母。 顾老夫人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种时候仍能沉得住气,稳重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当然是我们顾家的恩人。” 这话说得好听,紧接着又听她推心置腹: “沅儿背叛了您,可您仍然给他留了生路,而且没因此远了顾氏,又另择澜儿为夫婿,这份恩情重如山,别说是为您烧香祈福,就是为您捐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夫人言重了。” “往日我总是听闻外面那些对您不好的流言,那帮碎嘴子的闲人把您说成不知礼数的泼妇,殊不知您贵为大齐嫡长公主,金尊玉贵一身气度修养,是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他们听到的那都是道听途说,是心怀不轨的人对您为人的恶意歪曲。我们顾氏能得您这样的媳妇儿,实属祖上积德。” 魏思音听着老夫人情真意切,心里却明镜似的。 那些对她不好的流言,有一大半都是顾氏之人暗中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在她成婚前折损她的名誉,贬低她的价值,让世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能和顾家子弟定下婚约是她来之不易的福分,从而更好地拿捏她,让她只能收起傲气,在顾家人面前伏低做小。 老夫人更是深谙此道,以往每次和她照面,对她都是明褒暗贬,生怕她不知道,她哪里都配不上她的好孙子。 如今见她硬气起来了,老夫人就又换了策略,好心多珍重她这个准儿媳似的,变脸之快让人惊叹。 “长公主殿下,老身这个翡翠镯子,是稀世罕见的珍品,也是顾氏祖辈传下的宝贝,素来只有家主夫人才够格佩戴。如今您虽尚未过门,但老身已经认准了您这个儿媳,将来顾氏也一定是由澜儿当家做主,所以就提前把它送给您。” 说着,顾老夫人就从手腕摘下镯子,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然后无比珍重地要给魏思音戴上。 第115章 怪不得他要娶她为妻 不料,魏思音却缩回了手不让老夫人碰。 老夫人愣了一下,就听魏思音声音微凉,“老夫人,不是孙媳我看不起顾氏的传家宝。只是您也说了,这是只有家主夫人才能戴的,我和顾澜还未大婚,怎能收下如此意义非凡的东西?这让外人看了,岂不是要说我不懂规矩?” 顾老夫人抬起眼皮道,“公主怕什么,难道板上钉钉的事还能有变数吗?” 说着又笑了一下,拍了拍魏思音的手背道,“若是公主不放心,就让皇上直接将世子之位赐给澜儿便是,我们顾家人对此绝无异议,就连长房至此之后都会全力扶持澜儿,培养他当未来的家主。” 顾老夫人不愧深谙说话之道,几句话就将顾氏想尽快拿回世子爵位让自己安心,说成了是为魏思音考虑,要让她放心。 这要是搁在以前,魏思音还真会相信,但现在她只想冷笑。 “老夫人,我倒是想让父皇尽快敕封顾澜,可偏偏……” 她说着就顿住,露出为难的表情。 顾老夫人看了心里咯噔一声,沉下脸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殿下有什么难处尽管直言。” 魏思音装作迟疑的模样,吊足了顾氏婆媳俩的胃口,才压低声音道: “可偏偏贤妃和平康因为顾沅的事恨上了顾氏,还有六皇子。她们对父皇说,那贡酒下毒案就是顾沅指使的,而顾沅这么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顾家其他人也牵扯其中。父皇本来是不打算信的,可您也知道,他这个人耳根子软,架不住她们反复说。我之前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要敕封顾澜的事,都被按下不表了。” 顾老夫人听后脸上一怒,厉声道,“这对不要脸的贱人,她们自己对不起皇上,竟然还敢胡乱攀咬顾氏?!” 魏思音垂着眼眸,抬起手背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忧心忡忡般道,“她们母女也就罢了,如今被禁足的禁足,被打入冷宫待罚的待罚,根本翻不起风浪。可我六弟他好歹还是个皇子,这么多年又积攒了些门客势力……”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匆匆对顾老夫人道,“您明白的,我就不多说了。” 看到顾老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狠辣,魏思音在心里冷笑。 贤妃母女还有六皇子魏炤,她们都是顾氏之人一手扶持起来的,可眼下她却要让他们反目成仇的烈火烧得更旺些,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恰好这时云夫人派来的仆妇见她们说了太久,故意扯了个幌子说云夫人要请长公主殿下回去,魏思音便接着这机会脱身了。 顾二夫人坐到婆母身边惊魂未定道,“母亲,那六皇子真有这么大能耐,让皇上听他的话对我们生了疑心?” 顾老夫人用眼刀剐了她一眼,“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妇人该多嘴的。” 她连忙闭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生怕六皇子一直碍事,她儿子的世子之位始终坐不成。 而顾老夫人心里忧虑的则是顾氏的大局。 这个六皇子本就是个睚眦必报,心性卑劣的小人。 她以前纵容顾沅接近他,只是觉得此人愚蠢肤浅容易掌控,顾氏多一个筹码也不错,却没想到之后的事一路失控,如今更是酿出这么大的祸患,连这等蠢货都敢来挡顾家的路。 既然他要挡路,那就别怪她把事情做绝了。 下了狠心后,她冷冷望向二儿媳,“今日的事,你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澜儿在内。” 顾二夫人连忙点头,“儿媳明白,绝不多嘴坏了大事。” 老夫人神色稍缓,觉得她这个二儿媳还是比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儿媳强一些,也怪不得生出来的儿子,也比长房的要强得多。 “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有长公主这块金招牌在,这世子之位就是澜儿的跑不掉。” “有母亲这句话,儿媳就放心了。” 她们在亭子里上演婆慈媳孝,却不知亭外的假山后面藏着人,将她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这个人是明镜司的番子,他默默听完后便回到同来赴宴的凌寒身边,将她们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回去。 凌寒听后薄唇一勾,笑得冷冽。 他的长公主已经长大了,她们想算计她,那就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与此同时,魏思音回到女客聚集的花厅,瞧见了一位身穿宫缎素裙,头戴白玉花卉纹簪挽着发髻的美丽女子。 她自认见多了美人,但见到这位时还是愣了一下,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因为对方不仅长得美,而且十分清纯灵动,美得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她拉住段红缨,小声问,“这位夫人是谁府上的?” 段红缨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她。” “那在凌府喜宴上,你说洞房里的人惹了你是什么意思?”段红缨还记着魏思音这句话。 魏思音却是愣住了,“我有说过吗?” 段红缨双手抱胸,“你喝了酒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可怕。” 说着又凑到她耳边告诉她,“这位就是凌督公的新婚夫人,听说她姓林。” 魏思音只觉通身的血液骤然冷下。 竟然是她…… 怪不得,怪不得凌寒定要娶她为妻。 长得美若天仙,又那般痴情,为一个男人可以不惜青春年华苦等十多年,还心甘情愿不要名分,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能不爱这样的女人? 在凌寒眼中,她魏思音和这位夫人比起来,一定就是庸脂俗粉吧。 林绾柔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一回身就看见是魏思音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微笑着上前向魏思音行礼,“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 凑近了看,美人肌肤如玉脸上毫无瑕疵,还有身上那股属于昙花的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魏思音看着她露在外边雪白的那一截脖子,上边还有淡淡红点,脑袋里就胡乱冒出画面。 是凌寒在床上吻着她的脖子,如痴如醉…… 魏思音闭上眼,才压下心中的烦躁,再睁开眼时她已恢复常态,对林绾柔淡然一笑就算见过了。 她这人并不虚伪,因为自身的缘故对林绾柔心存芥蒂,所以也懒得对她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言语。 更何况顾澜在那封信上还提到,林绾柔可能是纪氏遗孤。 林绾柔见她转身朝别人走去,却是轻轻咬了下唇。 至于吗,装什么高贵? 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就这么瞧不起她? 要论才情脾性,还有容貌气质,她哪点比不上她? 若是她也有幸生在帝王家,只会比魏思音强出千百倍,整座帝都的人提起她都会赞誉有加。 站在一旁的段红缨刚好瞧见她眼底的阴翳,皱起了眉。 恰好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道疯癫声音,“云若希,你这天杀的毒妇,你还我儿子!” 第116章 寿宴出了乱子 云若希是云夫人的闺名,在场的人都回过头望着被众星捧月围在正中间的云夫人。 只见她神色冷冽,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名喧哗的妇人闯进厅内。 妇人倒也一身锦绣绸缎,看着贵气逼人,只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却透着渗人的疯癫光芒,望向云夫人时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哪来的疯子,竟然敢在我母亲的寿宴上撒野?!” 段红缨自然容不得别人侮辱她娘亲,怒瞪着杏眼冲到妇人身前,抓住对方的衣襟就要把人扔出去。 妇人张大了嘴就要咬在她手上,却被她用另一只手抵住下颚。 “放开我!云若希欠我一条命,她必须还给我!” 听着妇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女客们窃窃私语。 她们中有不少人都认出,这妇人是忠勇伯的遗孀陈氏。 陈氏虽是正室,但膝下只有一子,她爱若珍宝,但就在去年她儿子意外离世,忠勇伯府的爵位也便宜了侧室姨娘生的庶子,自那以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闭门不出了。 只是她们都不明白,陈氏的儿子是在青楼死的,这再怎么看也都是她自己教子无方,就是扯出去八竿子远,也怪不到镇国将军夫人身上啊。 可陈氏却怨毒地咒骂着云夫人,就在段红缨忍无可忍要一掌劈上让她闭嘴时,云夫人沉声道: “缨儿,放开忠勇伯夫人。” 段红缨愣住,回头不解地望着云夫人,“娘,她发疯构陷你,把你的寿宴都给毁了!” 云夫人却很淡然,“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好好的过个生日,忠勇伯夫人却跑来声称你儿子的死与我有关,我们必须把话敞开了说清楚,不然我的名誉谁来赔?” 闻言,段红缨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忽然就明白了她娘亲的用意。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她们都听见忠勇伯夫人喊什么了,这其中不乏有碎嘴子,还有诚心想要诋毁她亲的。待她们走出镇国将军府的大门,怕是明日一早,她娘亲害死忠勇伯嫡子的传闻就会满天飞。 所以与其让钱氏闭嘴,还不如当面对质。 云夫人问心无愧,自然不怕鬼敲门。 想及此,她松开手冷冷瞪着钱氏,“堂堂一品诰命伯府夫人,跑到镇国将军府来撒泼。你儿子是因为自身纵欲,在青楼放浪得了马上风才断的气,你凭什么怨我母亲?我母亲又不认识他,更不可能拿刀逼着他去青楼嫖吧?” 她直言不讳道出忠勇伯嫡子死得腌臜不体面,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皱着眉,觉得这破事脏了她们金贵的耳朵。 自打儿子死了之后,钱氏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她儿子咎由自取,当即崩溃大喊,“死者为大,你轻辱我儿,我和你拼了!” 说着就要扑到段红缨身上撕扯她,却被段红缨毫不犹豫一脚踹开。 噗通一声,钱氏双腿跪在地上,脑袋跟着一震,整个人都懵了。 这还是段红缨只用了三分力的结果,不然她的膝盖此时都要被震碎了。 “云若希,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跟你一样蛮横不讲理,连个女人的样子都没有!” 魏思音在人群中冷着脸,正要命绿漪去让鬼面卫进来把这胡乱攀咬侮辱她姨母表姐的疯女人拖出去,就见云夫人的陪嫁嬷嬷已经领着云府的护院进来列成两排,对跪在地上的钱氏虎视眈眈。 云夫人冷声道,“我如何教女儿,轮不到你来评判。你既然是为了给你儿子讨说法来的,那就不要东扯西扯。本夫人耐心有限,若是你再胡说八道,那我就不奉陪了。” 钱氏抬头看向两边,而后瞪着云夫人,字字泣血: “我儿子在世上活了二十年,前十九年一直克己复礼,和他往来的都是清贵世家才高八斗的公子哥,从未有过什么狐朋狗友,更未曾在外面胡混过,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青楼?” 魏思音嗤笑出声,众人都看向她,只听她好整以暇道: “忠勇伯夫人,本公主听说这年头的浪子啊,十有七八都有个你这样不辨是非的慈母。你儿子去青楼那是实打实的事,而且不止去了一两回,是年年岁岁都在烟花柳巷流连忘返,很多人都可以证实。你不问问自己为何以前没发现他有逛青楼的恶习,反倒跑来盘问镇国将军夫人,青楼又不是她家开的,你打算让她怎么回答你?你个当娘的都管不好自己儿子,倒有脸来问别人了!” 钱氏被她说得胸口翻涌,低头咳出一口血来。 当即就有人看不过,帮着钱氏道,“你明知忠勇伯夫人有丧子之痛,怎么还能如此刺激她?你贵为嫡长公主,也该心怀慈悲才是!” 魏思音遥遥望向说话的人,长乐公主就站在那儿朝她横眉冷对。 因为顾沅和平康私通的丑事,长乐公主贪心不足反被魏思音算计,也丢了好大一把脸。 陆太后得知自己的养女竟然做得出拿皇室丑闻索要钱财的事后,便不肯再见长乐公主,还发了公主府三年的俸禄,收回了长乐公主在南边的一块封地。 长乐公主不敢恨陆太后,只能恨魏思音,觉得都怪魏思音矫情非要把这件事闹大,又迫于那个从未露脸的神秘人手里有她的把柄,这段时日一直销声匿迹。 这次云夫人办寿宴,是她近日第一次出门赴宴,原本想低调行事,不愿再惹是非上身,可见到魏思音在她面前摆出嚣张嘴脸,她还是忍不住,一时冲动站出来呵斥了魏思音。 魏思音看着她这位道貌岸然的姑母,毫不退让地冷笑道: “姑母这话就有意思了,钱夫人有丧子之痛,就是她肆意妄为胡乱攀咬的理由吗?她口口声声要让我姨母为她儿子的死偿命,如此荒唐的言语,难道就因为她可怜,我姨母就欠她的了?” 第117章 簪子和痣 长乐公主被众人望着,心里也明白钱氏此举太过荒唐,而她刚才一时看不过魏思音出来说话,怕是要被人认为是在帮钱氏出头,更重要的是如果真得罪了镇国将军府,那就是自找麻烦。 于是她极为勉强地笑了笑,不再看魏思音,对云夫人道,“我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教导阿音,让她不要太过咄咄逼人,并非怀疑夫人清白,请夫人勿怪。” 云夫人回了一笑,淡淡道,“长乐公主最是慈悲心肠,若是钱夫人说让您给她儿子偿命,您定然也会温柔以待,一句重话都不会说。您的境界,确实是臣妇和阿音达不到的。” 这番话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给长乐公主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魏思音知道姨母这是不乐意看她被欺负,心里暖洋洋的。 长乐公主又等了会儿,见在场这么多人里,竟然无人帮她说话,就连钱氏都不念她的好,看都没看她一眼。她脸上挂不住甩袖走人,也不见段府的人追出来挽留,肺都快气炸了。 世人皆捧高踩低,之前她得太后宠爱时她们都曲意逢迎,现在她被太后冷待,她们又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避她若蛇蝎远远躲开,没一个心善的! 花厅内,钱夫人咬牙切齿,爆出惊天大雷,“我儿子是被云若希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引诱而死!他去青楼根本不是为了和那些妓子厮混,而是要去那里和你私会!”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段红缨再也忍不住,赤红着眼就要挥掌往钱夫人头上拍,却被魏思音死死摁住,在她耳边沉声道: “你这一掌下去肯定要把她打出好歹来,别人见了就会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是段家心虚了!” 段红缨气得浑身发抖,但终究没甩开魏思音的手。 她转头望向云夫人,只见对方仍然沉眸端坐,此时艳丽的脸上褪去风情不怒自威,毫不心虚气短。 云夫人冷声道: “钱氏,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说我不守妇道勾引你儿子,可有证据?若是你今日拿不出证据,如此毁我名誉,我定要命人将你捉拿到官府!” “我就知道夫人嘴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今日来时就备好了东西。” 钱氏冷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一根造型特别的簪子,拿在手里给众人看。 魏思音睁大眼睛,只见那簪子是桃木的,上面刻着一对鸳鸯。 做簪子的人刀功虽精,可刻出的鸳鸯却透着一股子笨拙和憨厚,一看就是哪个男人自己刻给心上人的。 云夫人一见簪子脸色微变,钱氏得意洋洋地说,“大家都瞧见了吧?这簪子是当初云夫人刚嫁进段家时,段将军亲手做了送给她的。段将军命她贴身佩戴,将它视为独一份的贴身信物。可就在半年前,就再没人见过她戴这根簪子。因为,它到了我儿子手上。” 段红缨闻言恨不得冲上去抽钱氏耳光,厉声道,“这簪子是你偷的,算什么凭据?” “段大小姐又有何凭据,能叫大家相信这簪子是我偷的?大家都知道,我和云夫人并无什么私交,去年更是一整年都未登府拜访过,我拿什么来偷云夫人最珍视的簪子?” “你说我母亲看上了你那死鬼儿子,舍身勾引……”段红缨越说杀气越重,眸光冷厉逼人,“那你如何解释,她为何要将父亲给她的定情信物转赠给你儿子?是要提醒你儿子,她是有夫之妇吗?” 钱氏冷笑道: “她当然不会将这么要命的东西赠给我儿,是我儿怕被她杀了灭口,自己偷来的。段大小姐,若是只有这根簪子不能封住你们的嘴,那若是我说,我儿子连你娘右腰窝里长了颗红痣都知道,你又如何解释?”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回就连魏思音都愣住了。 这时镇国将军段久安恰好走到厅外,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凌寒。 凌寒在听到红痣二字时,眸光微微沉下。 恍惚间又想起那一夜,白雪般的山峦上那一点红梅…… 段红缨虽是云夫人的亲女儿,但也并未瞧见过她娘亲的右腰窝,她一时愣怔不知该如何反驳,就听父亲威严洪亮的声音传来,“夫人右腰上有没有痣,只有本将军一人知道!将这胡说八道的疯妇绑起来送到皇城司!” 钱氏立即大喊,“段久安,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自欺欺人?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故意挑隐私处来说事,不就是吃准了我夫人不能当众脱衣服自证?”段久安背着手一脸不屑道,“就你这点伎俩,还敢往我夫人身上泼脏水。大家看看,本将军像是能被戴绿帽的人吗?”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那就是个暴脾气,当初带兵上战场时对不听军令的皇子尚且都敢动军棍,要是他夫人真敢和别的男人私通,他怎能如此咽得下气?此时早就暴跳如雷,怕是要捉云氏去浸猪笼了! 因此大家也都信了,觉得云夫人腰窝上不可能有什么红痣。钱氏说的事太过荒诞离谱,多半是这女人接受不了独子的死,自己生出的妄想。 钱氏在被绑起时嘴里仍在喊: “段将军大人有大量,这容人的气度是一般人比不上的,自家夫人爬了别的男人被窝,你还帮她遮掩!可你遮得住吗?你们把我送去官府就对了,但我不去皇城司,我要去大理寺!得让大理寺的人好好查一查,我儿子频繁往返青楼的那段时日,云夫人可曾出门,又去了哪里!人在做天在看,一定有证据……” 还没说完就被忍无可忍的段红缨塞上了嘴。 魏思音望着段久安,却发现他姨父眼里深藏着一抹怒意。 她立即意识到,钱氏说云夫人右腰窝上有颗红痣,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好好的寿宴就被这么搅和了,云夫人根本没心情再待下去,草草交代一番,就带着侍从离开,段久安也回了男客那边。但魏思音心里清楚,这对夫妇肯定是私下说话去了。 她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凌寒,眼里燃起怒火。 林绾柔小鸟依人地站到凌寒边上,凌寒仿若不经意般道,“你身上若是有痣,可得藏好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玩笑,只有凌寒自己知道,这里边存了试探的意味。 第118章 你解释了,我就信 他心底总有一种隐隐的疑问,那一夜和他肌肤相亲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为何他好似在梦里…… 林绾柔心里一喜,觉得这是凌寒在乎她,不想让她被别的男人看了身子,正要表忠心说她身上没痣也不给别人看,但还没张嘴,魏思音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见凌寒的目光瞬间就弃了她,专注地望向了魏思音,她就像被人浇了一碰冰冷的洗脚水,心里极不好受,幽怨道,“难道在夫君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可凌寒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只顾着看魏思音。 “凌督公,本公主有话问你。” 魏思音不过一句话,凌寒就对林绾柔道,“我去一趟,你有什么事就找我的随从。” 林绾柔从善如流地应了,魏思音看着她在凌寒面前满脸小女儿情态,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凌寒好似对镇国将军府很是熟悉,七拐八拐后带魏思音走过木桥,到了水榭之中,转过身后,他望着魏思音的眸光幽深似海,看似无情的海面下却不是冰冷的水,反倒藏着熔浆般的燥热…… 魏思音强撑着不肯露怯,可和他对视了不过短短一会儿,她就默默低下了头。 这该死的假太监,什么时候学成了这般妖孽的眼神? 凌寒见她望着脚尖不说话,低声开了口: “长公主殿下,这里无人不怕隔墙有耳,您有话便请吩咐。” 魏思音想起正事来,也不管他是什么眼神,重新抬起头瞪着他道,“你让那个叫双燕的小太监到我宫中传话,说今日姨母的寿宴会出乱子,让我小心行事,这是何意?” “是他传错话了。微臣原话没有会出乱子那半句,只让他叮嘱您小心行事。” “你就别装了。这帝都里谁人不知,你凌督公神通广大,不论是皇族权贵,还是市井小民的家务事,就没你不知道的?你早就知道钱氏会在我姨母寿宴上发疯对不对?” 魏思音越说越惊怒,明镜司怎么会知道钱氏要做什么,钱氏又从哪儿偷来的簪子,知道她姨母身上哪里有痣? 姨母外柔内刚,骨子里也十分烈性,要说姨母会瞒着丈夫和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偷情,她绝不会信。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钱氏上演的这出闹戏,是明镜司给的台本子。 “你们毁我姨母声誉,离间她和姨父,是想让手握兵权的姨父和云氏反目成仇?届时我外祖家没了他的支撑,就更方便做你们刀下鱼肉了,是也不是?!” 见她眼里一片冰冷,看他时已不带任何敌意,他心里痛得像被刀割,但面上却仍然淡漠强硬。 魏思音原本还等着他反驳辩解,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她的心像坠入无底洞,又沉又冷。 她笑了一下道: “凌寒,你不解释一下吗?你解释了,我就信。” 凌寒偏过头,不再看她的眼睛,只是眺望着远方湖心。 “我明白了,你们还真是聪明。” 魏思音冷冷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就在她的脚刚踏回桥上,忽然传来破空声,冷不防有暗器飞速袭来。 她骇得倒退一步,眼看着就要被锋刃刺穿脖颈血溅当场,身子却坠入温热的怀抱。 凌寒将她搂得极紧,一只胳膊死死护着她要害,另一只手悍然抽刀,朝着刺客挥出足以摧枯拉朽的暴虐刀风,将数道暗器扫落在地。 他虽是满脸滔天怒意,可对付起刺客来却是在从容不迫间反守为攻,没几下就将那几名黑衣人逼得撤回岸上。眼见他们要跑,凌寒以指为哨疾吹一声,数名明镜司的番子从暗处赶来,将黑衣人困在包围圈里。 魏思音的呼吸恢复平缓,但还是下意识地拽着凌寒的袖子,直到凌寒转过头看她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对他充满依赖的工作,脸颊微红却故作淡定地松手。 凌寒单膝跪下,伸手为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裙角,俊美的眉眼间充斥着虔敬之色,“是微臣护卫不周,让公主殿下受惊了。” 魏思音眼眶一红,想到之前和他相处的那些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刚要开口,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娇柔的惊呼,“夫君,夫君你没事吧?” 她要出口的话瞬间都咽回了肚子里。 林绾柔提着裙子,此时也顾不上仪态,急匆匆地朝凌寒跑来。 只见她灵动清纯的小脸没了血色,咬住的嘴唇都有些发白,整个人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可即便如此,她跑动的姿态仍然弱不禁风却仙气飘飘。 明镜司的番子此时已经制服了那些黑衣人,乖觉地为督主夫人让开路。 林绾柔离近了看到凌寒正跪在魏思音脚下,只听噗通一声,她毫不犹豫屈膝跪在凌寒身旁,抬着头,眸中含泪地仰望魏思音,“长公主殿下,夫君他并不知有刺客,也尽力保护您了,请您看在他为您受了伤的份上,莫要怪罪他……” 第119章 他心甘情愿,永无怨言 凌寒受伤了? 魏思音瞬间皱起眉,低头朝凌寒身上望去。 见他连一身锦袍都没破个口子,正露出困惑之色时,就听凌寒低声呵斥林绾柔,“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受伤。长公主殿下也没有怪罪我——皇恩浩荡,保护公主是我的职责。如今是我失责,我自要跪下请罪。” 林绾柔低下头,怯弱道,“是臣妾说错了话,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魏思音觉得林绾柔刚才那番话有些刺耳,但凌寒刚才救了她,她也不想这时候计较这点小事。 她更关心的是,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是何方神圣想要她的命,居然还选在镇国将军府对她行刺? 她朝那些刺客走去,凌寒皱着眉跟上,林绾柔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地望着二人背影,眼里充盈着妒意。 魏思音望着那几个被点了穴五花大绑的刺客,一手扯下其中某人的面罩,凝眸看着对方那张凶狠的脸,转过头对凌寒意味深长道: “凌督主,这些活口既然落在你手上,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开口说真话。” 凌寒知道,她起了疑心。 之前是他提醒她今日在镇国将军府会出乱子,之后先是钱氏闯进内堂控诉云夫人害死自己儿子,又有杀手朝她行刺。 她会觉得他一定事先就知道了什么,甚至进一步怀疑这些刺客都是他自导自演做的局,那都在情理之中。换作是他,他也要和她一般作想。 这也是最让他愤怒的地方,他在寿宴前从覃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与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对不上号。 所以,他也被那老妖婆算计了。 凌寒沉下眼眸,冷厉目光盯着刺客,嘴里淡淡道,“公主放心,微臣一定会让他们说实话。” 发生了这等波折,魏思音也没有心情再问凌寒什么,得了他的承诺后,她心里半信半疑,但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转身离去。 凌寒看着她纤柔中却透出决绝的身影,强忍着才没有伸出手将她拉回怀里。 恰好这时,得了音讯的主人家带着段府护卫来了。 云夫人没有露面,段久安怒气冲冲地拔剑,要当场剁了那几个刺客的手,被凌寒拦住,“段大将军留步,审问他们的事就交给明镜司。” 听着凌寒的低语,段久安冷笑着把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戳,没怎么用力,剑尖就入地三分,怒声道: “凌督主,我敬你是皇上信赖的近臣,就不和你计较今日我夫人寿宴,你却暗中把明镜司的番子带进府内,连知会我一声都不肯的事了。我就问你,长公主是我镇国将军府的客人,这群胆大包天的刺客也是在我府内行刺,我作为主人家如何不能过问?” 说着他又提起剑来,正对着那些刺客,声音洪亮如钟: “这些刺客一个也不能离开镇国将军府!谁敢带他们走,就是在本将军的地盘上撒野,我看谁敢造次!” 番子们不约而同地把手放在刀柄上,眼看剑拔弩张,凌寒冷着眸光,对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即转身对段久安抬手作揖,不卑不亢道: “凌某一向敬佩段大将军的为人和军功,您是我大齐江山的守护者,但今日的事涉及到行刺皇族,被牵扯进来的势必不只是镇国将军府,所有前来赴宴的宾客都要彻查一番,您理应避嫌才是。” 段久安微眯起眼,见他态度谦逊恭敬却不掩强硬本色,眼中怒火更胜。 但凌寒说的有理有据,皇族长公主被行刺这是天大的事,皇上知道后也绝不可能由着他镇国将军府闭门调查,终究是要把案子移交给信得过的人来彻查。 而明镜司作为天子的直属衙门,以往发生了类似的事,向来都是由明镜司来处置,凌寒要带走这些刺客并不算逾越。可他因为对福安那个老滑头生出疑心,连带着也信不过凌寒。 他宁愿这案子交到大理寺手里,也不想让凌寒掌控此事。 阿音在内堂时好好的,跟着他到了这水榭处便出了事,这等巧合不容他不多想。 可他又不能明着说,只好佯装不讲理,为的就是先把人拖住。 凌寒那双苍穹鹰王一般锐利的眸子直视着段久安,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沉声道: “如果想杀长公主殿下的人真是我,那我有一万个更好的机会对她下手,没必要引她到这儿来,在我们二人独处时通知刺客动手,更没必要护着她,出手活捉这些刺客。” 段久安见他要开诚布公,也不再藏着掖着,冷笑道: “可若是你真正的用意,本就不是杀了长公主呢?你们这些宦官,一个个的比文臣更会玩心眼,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布局要重新博取阿音的信任,亦或是故意做出有人要行刺长公主的局面给谁看。 我不管你清白与否所图为何,只与你说一句—— 阿音是我夫人的外甥女,我老丈人的外孙,我亦拿她当自家晚辈一般看待,若是有谁要动她,我们段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他冷嗤一声,甩袖而去,终究是没再提出接手刺客。 凌寒知道段久安这就是妥协了,想到方才的警告,却是眸光一暗。 自从他坐上督主之位后,世人皆将他看作一把开封利刃,仿佛他真的冷酷无情,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杀器。 奉承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真正愿意靠近他的人却凤毛麟角,大家都怕被他的锋利所伤,畏惧他的寒芒。 就连他放在心尖上的公主,也与他越行越远。 段久安身为公主的姨父,怕他伤了公主,却不知在他心中,魏思音是他天底下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哪怕只能远远眺望着她,他也要用尽全部护她一生。 只是这份心意,或许注定只能随着他身死魂消,默默腐烂在他心底。 可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永无怨言。 …… 魏思音由鬼面卫护着,本来是要乘车回宫。 但在听说姨母回房后似是犯了心悸,如今卧床不起时,她料想那些刺客即便狗胆包天,也没那本事在层层保卫下第二次向她行刺,便央求段红缨带她去看望云夫人。 云夫人喜欢清静幽雅,她嫌正院的房间又多又大,装潢也过于奢侈略显俗气,便搬进了内宅南边挨着一片竹林的小跨院。院子里有座三层小楼,题匾玲珑塔,也确实是小巧精致别具风雅,被云夫人当成闺房。 只是此时楼下匆匆忙忙挤了一堆人,有云夫人房里的丫鬟仆妇,也有两位公子带来的随从,一片喧闹声中,有丫鬟惊喜地叫喊,“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众人听了都大松一口气,段红缨红着眼带魏思音乘木梯上了三楼,进了云夫人的卧房后,就见方才还在宾客面前艳光四射的美丽贵妇此时脸色苍白,瞧着十分憔悴。 “娘!”段红缨坐在云夫人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掉眼泪。 魏思音走过去,弯腰低声问道,“姨母可好些了?” 云夫人抬头看她,如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泛着微光,一开口就咳嗽了好几声,一旁坐着的段大公子轻轻帮她拍背。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便急切地拉过魏思音的手,将她浑身上下看了一遍后问,“我听说这府里有刺客,你……” 还没说完,她就又咳嗽起来,魏思音看着心疼的不行,连忙道,“当时有凌督公护着我,我哪儿都没伤着,刺客都被抓起来了,姨父和明镜司的人会处理妥帖,不会再有什么隐患。” 云夫人听后眼里仍是藏不住的担忧,却是轻轻点了头。 魏思音看向府医,“可开了药方?” 府医答道,“回公主殿下,已让人去抓药了。” 魏思音又看向云夫人,心道前世时她姨母身子一向安康,怎么这辈子就忽然犯了心悸? 还是在钱氏撒泼发疯之后,忽然就心悸发作。 难道真是急火攻心? 可她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都太巧了。 细究起来,却又杂乱无章,让她始终摸不到头绪。 那个躲藏在幕后的人,又是离间她姨父姨母的夫妻感情,要让她姨母身败名裂,又是向她行刺,到底是想做什么? 而凌寒和明镜司,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120章 镇国将军府出了内鬼 她多么希望,他真的只是被无辜牵连,也是真心实意护着她。 若是就连他也别有所图…… 眼见着云夫人眼皮沉重,府医出声道,“夫人需要歇息。” 众人会意,只留下段红缨和段二公子还有云夫人的陪嫁嬷嬷服侍,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不再打扰。 到了外间,魏思音问段大公子,“姨母以前可有过心惊症状?” 段大公子神色黯然,摇头道,“从未有过。” “她这几日身子可有不适?” “在姓钱的疯妇打搅母亲寿宴之前,她一切如常,并未听闻有恙。” 钱氏闯进内堂和云夫人对质时,段大公子没有在场,但他事后从仆妇嘴里得知了当时情景,气得险些提剑冲去忠勇伯府找他们算账。 现在说起这个,他也是怒不可遏,原本周正白皙的面容涨成了红柿子,嗓门也大了起来,颇得段大将军的真传: “公主殿下可不能信了那疯妇的鬼话!居然还臭不要脸的说我母亲去勾引她儿子,她也不睁大她的狗眼看看我娘是什么人,她儿子又是什么尊容。她既然这么能发疯,怎么不干脆说王母娘娘下凡看上了她儿子呢?!真他娘脑子有坑……” 他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段红缨就从卧房里探出头怒瞪着他,“娘刚睡下,你动静这么大,是想把她吵醒,让她听你嚷嚷姓钱的那点破事?还有,长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在她面前说这些脏话,也不嫌丢了我们段家的脸! 在这天底下,段大公子第一怕的人是他亲爹段大将军,第二怕的就是他母老虎般的亲妹。 被段红缨一吼,他连忙噤声闭嘴,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 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让魏思音看着咋舌。 段红缨蹑手蹑脚回了卧房,段大公子对魏思音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下了楼,他低声道: “母亲就是被钱氏气出的病,至于钱氏往她身上泼的脏水,那都是子虚乌有。请长公主殿下回宫之后,向太后娘娘说明此事,绝不能让她老人家误会了母亲。” 前皇后病逝多年,可皇上一直没立后,中宫之位空悬,薛贵妃虽然得宠却不大管事,凤印在太后手里,这一类涉及内外命妇女德名誉的大事,按理说是该太后出面来管。 段大公子也是担心陆太后受奸人蒙蔽误会了他母亲,才特地拉着魏思音说了这几句。 其实无需他说,魏思音自然是要在皇祖母面前为姨母说话的。 魏思音眸光冷煞,此时沉着一张娇贵明艳的小脸,那满身贵气混杂着她毫不掩饰的杀意,竟隐隐流露出执掌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才有的魄力: “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仅钱氏翻不出风浪,就连钱氏身后的人,无论是何方神圣,最终本公主也要让他跪着给姨母磕头。” 段大公子看她的眼里染上感激,想到她遇刺的事又是神情凝重,顿了顿道,“长公主殿下,父亲已经发话了,若是以后您有用得上我和二弟的,我们定义不容辞,为您差遣。” 魏思音笑了,“有表哥这句话就够了。” 她回宫的路上,就派人暗中调查忠勇伯府和钱氏,还派人混进忠勇伯嫡子在世时常去的青楼打听内情。 但姨母能丢了贴身的簪子,这恐怕是镇国将军府里有内鬼。 她原本想问问姨母那簪子究竟是何时丢的,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见的,可见姨母病得如此重,她也不好开口。 所以她离开镇国将军府之前又找了段红缨一趟,和段红缨说了她的怀疑: “表姐若是信得过我,那就好好查一查姨母房里的人。” 段红缨闻言沉着脸,很认真地点头,“我明白。” 至于她遇刺的事,在姨父的主张下父皇已经让大理寺接手查案,到场的宾客都在调查之列,就连明镜司的督主凌寒也不是例外。她没有擅自派人去盯着明镜司的动向,是因为明镜司的番子个个武艺高强直觉敏锐,很容易就发现自身被盯梢,这样做无异于打草惊蛇,反倒给他们提了醒。 所以她干脆先暂时放下此事,在父皇派来的禁军护卫下去了阿离居住的小院,请他上车。 阿离双眼下方布满深色乌青,说他形容憔悴,那都太客气了,确切地说,他看上去真是比鬼都吓人。 魏思音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打趣地问,“离小王子,你还活着吗?” 第121章 姜还是老的辣 “谢公主关心,我还喘气呢。”阿离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魏思音手上,神色恹恹地说,“我连着十天十夜没合眼,本来是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公主就来了。” 魏思音听到他十天十夜没合眼,吓得往旁边缩了缩,一脸惊悚地望着他。 普通人哪能这么长时间不睡觉,他还是人吗?! 阿离并不知他在魏思音心里,已经被划分到不是人的那一栏,见魏思音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明明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可那颗不安分的心还是忍不住荡漾了一会儿。 他低下头,用手掩嘴咳嗽了几声,再抬头时又是面无表情,“我给公主的瓶子里是给太后娘娘治头疼的药。” 魏思音愣了一下,然后欣喜道,“我还以为你要过两日才能调好。” “给大齐太后治病,阿离怎敢怠慢。” 阿离以为魏思音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此时他困乏到极致,也顾不上他千辛万苦调出的药,大齐皇室认不认,那个对他满脸敌意的院判又会说什么,脑袋往下一耸拉就要闭眼睡觉。 却被魏思音晃着胳膊,“你先别睡,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他感受着被她温软小手触碰的异样,勉强提起三分精神,抬眼瞥着她,“还有谁生病了?” “我姨母。” 魏思音迟疑了一下,将云夫人突发心悸的事说了,阿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说,“你们大齐的医者有句话叫急火攻心,她这种情况会被气到忽然晕厥,也不算稀奇。” 魏思音想到她在段府询问府医时,府医也是这么说的。 那位府医还指着满头白发说,“草民的医术虽说不敢和太医院的大人们相提并论,但也是正经医家出身,从医大半辈子,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绝不会诊错的。” 可魏思音还是觉得她姨母病得太巧,百般思索之下她找到阿离。 找他而不找刘院判,是因为阿离不是齐人,与大齐内部的权力争斗无关。 现在她谁都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也只有局外人才能让她放心。 “你可知有什么药能导致忽然心悸晕厥?” 她话音刚落,阿离却砰的一声栽倒,睡死过去了。 魏思音无奈之下,决定把他带回宫中。 待她的马车驶出暗巷,立即有暗卫前往凌府。 “我知道了,让宫里的人继续盯着,她有任何新的举措,立即来禀报。” 高大的男人站在楼阁上眺望着远处的万家屋檐,暗卫退下后,一身白裙的娇柔女子跪在他身后,垂下头时看见他飞鱼服袍角处精细缝制的华美银线。 男人也如这银线一般令人目眩神迷,却又冰冷无情。 “为何跪我?” 凌寒语气淡漠,不带任何感情。 林绾柔的身子抖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方才在镇国将军府,妾身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失言,令夫君您生气了。” 凌寒沉着眉眼,声音愈发冷硬,“我没有生气。” 确实,他从不会对他没有动过真感情的人生气。 林绾柔的呼吸一颤,抽泣着道: “夫君,只要您能原谅妾身,您想怎么罚我都行!” “你又没做错事,我为何罚你?” 铁石心肠的男人终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的她,一向充盈着森然杀意的眼里竟似是有几分悲悯,“你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女,本该清贵骄傲,为何要自降身段,摆出一副卑微模样来作践你自己?” 林绾柔神色一僵,连哭泣都忘了。 凌寒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 福安明明答应过她,会先瞒着他。 那老怪物不是手眼通天吗,为何连自己的义子都骗不过?! “纪氏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你现在姓林,户部登记的你的籍贯,上面写的是你是澄阳县书香人家林氏之女。义父又认了你作养女,你无需低声下气取悦我,仍能坐稳凌府夫人的位置。” 他就是想告诉她,与其自甘下贱,不如挺起胸膛好好做人,那样还能守住她身为纪氏遗孤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林绾柔仰着头,笑得凄然,“夫君是可怜妾身,还是看不起妾身?” 凌寒又背过身去,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又问,“夫君对妾身,可有半分动过心?” 仍是许久没得到回应。 她的心沉入谷底,冷笑一声缓缓说,“难道说,夫君的心当真都全斤全两给了长公主殿下,所以连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能分出来给我了? 妾身不贪心,也自知比不上长公主地位高贵,所以妾身要的,只是您能回眸看我一眼,可您却满眼都是她,连这点甜头都不肯给我……” 凌寒脸上陡然涌起阴沉怒意,他猛地回身冷冽道,“是谁教你说的这些?” 林绾柔一脸痛彻心扉,“没有谁教过妾身。只是在我们大婚那一日,在镇国将军府,我瞧见夫君看长公主殿下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 凌寒额上青筋暴起。 若是换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定要掐住那人的脖子,把对方的身子悬在高空,让那人好好醒个神。 可林绾柔只是个弱女子,还和他有过…… “林氏,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成婚那一夜,我酒里的情药可是你下的?” 这是他给林绾柔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之后,他不会再问她任何,但这不代表他被下药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若是让他查出她也参与了下药的事,那他不会再对她说任何一句话,直接把她打包送回澄阳县,终生不许她回帝都。 他身边绝对容不下包藏祸心,算计利用他的人。 林绾柔看着他哭,“怪不得夫君刚才说妾身自甘下贱!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等风骚卑贱,你不愿碰我,我却下药给你,也要逼你和我洞房——” 她哭得都快断了气,呜呜地扯掉头上的簪子,“既然在夫君心中,妾身就是这种贱人,那妾身也没脸再待在凌府了。” 凌寒冷眼看她闹,听她说要寻个寺庙出家为尼。 这一次他没像之前那般软下态度,冷声对她道: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要过怎样的日子,你自己来选,我不会强求你。成婚之前,我给过你选择。婚后,我也给了你选择。现在,仍然由你自己来做决定。你若是这你想好了要削发出家,我不拦着。至于义父那边有我去说,你不用担心他不同意。” 闻言,林绾柔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睁大一双清纯杏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如此狠心? 凌寒见她愣在那儿,神色恹恹地迈开步伐走了。 林绾柔见他头也不回,恨到咬牙切齿。 真是郞心似铁,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抛在高楼上,他是巴不得她赶紧出家,永远都别再来烦他吧? 那若是她就从这里跳下去,他也不拦吗? 半晌,覃夫人走了上来,低头对她道,“你闹过了,凌寒对你起了疑心。” 林绾柔沉着眸子,讥讽道,“什么疑心,他就是在镇国将军府见了他的心上人后,想要旧情复燃了,就嫌我碍事了。” 覃夫人冷着脸问她,“你入主凌府才几日,就让他腻了你,也不是个有手段的。” 林绾柔捋过耳边鬓发,扶着阑杆缓缓站起身,“夫人,您再帮我一次。” 她很清楚,若是凌寒真的腻了她,要把她从凌府送走,那她的下场会很凄惨。 覃夫人问,“你让我帮你什么?” 林绾柔看着她笑,“我若是从这里飞身一跳为他殉情,你说他会心软吗?” 覃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精光,露出三分笑意道,“殉情也要挑个好时候,得等主角都来齐了再跳。” 林绾柔瞬间会意。 覃夫人说的主角,那就是凌寒的心上人,大齐的嫡长公主魏思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就不信了,魏思音亲眼看到她要死要活的闹,就不怕自己贵为公主却和一个太监存有私情的事被她捅出去? 第122章 掉包计 魏思音去了兴庆宫,把阿离调制的药给了白贞。 白贞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朝里面轻轻一嗅,并未闻到什么古怪味道,只有冷冽的清香。 “等明日天亮,请刘院判验过这药可有危害了,再决定要不要用到皇祖母身上。” 魏思音说着又摆手让周围的宫女都退下,然后小声叮嘱白贞,“白姑姑,这宫里有人不老实,您可一定要小心保管好这瓶药。” 白贞先是露出错愕神色,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二日,刘院判被请进兴庆宫,睡了一晚上的阿离也来了,仍是顶着骇人的黑眼圈,脸色白得像刚过头七的鬼,往那儿一站浑身透着冷气。 刘院判瞅着他,都怀疑他脸色差成这样,是不是用尽了他的心头血来制药。 白贞命两名宫女端上瓶子,刘院判打开后一闻就脸色大变,怒斥阿离道,“你这异族之人果然包藏祸心,竟然在给太后娘娘的药里下了剧毒!” 阿离眼皮一抬,漫不经心道,“院判大人该不会是医术不精,连是毒是药都闻不出来吧?” 刘院判气得跺脚,命人牵了一头小猪崽来。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把那药抹在猪崽的头上。 猪崽一开始还好好的,但没过一盏茶,它便哀哀地叫了起来,然后咽了气。 刘院判沉声道,“这玩意儿毒性极大,不用口服只要涂抹在人头部的要穴上就能取人性命。你这奸人还有何话要说?” 阿离皱着眉,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魏思音,“这瓶药不是我给你的那一瓶。” 刘院判只当他见了棺材不落泪还要狡辩,又要开口骂他,却被魏思音抬手拦住。 刘院判睁大眼睛,只见魏思音缓缓从袖口里拿出另一瓶药,然后交给他。 “昨日离小王子给我药时,本公主多留了个心眼,特地分出来两瓶。一瓶交到兴庆宫,另一瓶就留在我自己这儿。刚才院判大人验过了兴庆宫的这一瓶,那便也来验一验我这瓶。若是那小猪崽子也咽了气,那就说明离小王子的药确实有毒,但若不是……” 她兀自顿住,笑得意味深长。 刘院判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但既然长公主都开了口,他便照做。 结果这一试可不要紧,另一头小猪崽被涂上了药后活蹦乱跳,过了一盏茶后还比先前更精神了。 刘院判拿着瓶子嗅了又嗅,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这瓶药的原料是什么我不大闻得出,但应该没毒。” 魏思音笑了,“这便是了。明明应该是同一种药,可先前那一瓶在兴庆宫待了一夜,便莫名其妙生出了毒性,白姑姑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白贞冷声道,“必然是兴庆宫的宫人中藏了奸人,往药瓶里加了东西!” 魏思音早就怀疑,她皇祖母的头疼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是皇祖母身边的人动了什么手脚。 所以昨夜她把药给白贞时,故意让兴庆宫的大小宫人都看见了药瓶,就是为了抛出鱼饵,诱奸细上钩。 没想到,还真有人上钩了。 白贞早做了准备,所以一查昨夜有谁接近过这瓶药,便将那人揪了出来。 “居然是你!” 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嬷嬷,魏思音冷声道,“太后娘娘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位嬷嬷虽然还不算是陆太后的亲信,但也是能贴身服侍太后,伺候太后用膳的人。经过查实,她在兴庆宫十余年,一直都在对太后的膳食和贴身用品做手脚,下一种名为细水长流的慢性毒。 这种毒和天山灵芝一般罕见偏又无色无味,毒性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以至于即使是最高明的医者诊脉,都并未察觉异样。 但长年累月地服用,却能加重人体内本来就有的顽疾,最后甚至能拖垮人的身体,让其丧命。陆太后的头疼病本来没有这般严重,就是被这嬷嬷一点点喂毒,才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发作就茶饭不思痛苦到夜不能寐。 刘院判看着从嬷嬷房里搜出的那包药粉,脸色青白。他后怕地跪下向陆太后磕头认罪,“都是微臣医术不精未能早些发觉,这才耽搁了娘娘的病情……” 陆太后命白贞将他扶起,“这不怪你。” 她说着又沉下眸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想害哀家的人真是煞费苦心,连这么难得的药都能寻到,也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了。那罪人还不肯交代是谁给她的药吗?” 白贞低声道,“对她用遍了刑罚,她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仍然坚称这药粉是贤妃娘娘偷偷给她的。” 闻言,魏思音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戏谑笑意。 第123章 冷宫 光凭贤妃哪里有本事弄来如此罕见的毒?这背后定有顾家人助力。 这名嬷嬷之所以敢帮着贤妃给太后下毒,若说背后没有顾氏操纵,她是不信的。 但现在顾氏却全身而退,在整个阴谋中不露半分痕迹,反倒是贤妃一人顶下了全部罪过。 看来她之前在镇国将军府对顾老夫人说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顾老夫人手段果然老辣,不过动动手指就让贤妃永坠地狱,连带着六皇子魏炤接下来也绝不会好过。 而她这招借刀杀人,也算是用对了地方。 陆太后脸色沉下,顿了顿道: “贤妃这女人还真是蛇蝎心肠!” 她如今信佛,心怀慈悲,原本还想留贤妃一条活路,现在看来,贤妃是注定活不成了。 “待会儿你去一趟冷宫,宣哀家的懿旨,赐贤妃三尺白绫。” 魏思音听了微笑着对陆太后道: “就不必劳烦白贞姑姑了,就让孙女去冷宫为皇祖母走一趟。” 陆太后看了一会儿她,本不想让她看见贤妃吊死的场面,但见她目光坚定,就知她自有她的用意,便让白贞取了凤印交到她手上,这便是完全将贤妃交给她处置的意思。 魏思音双手接过凤印,命绿漪精心收好。 她没有急着去冷宫,而是先命人带着她的口信去了一趟御书房,快天黑时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冷宫。 她已有许久未见贤妃,瞧见那在破败残殿里披头散发一身脏污,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冷馒头吃的憔悴妇人时,她轻轻皱着眉,一时间竟认不出这名女子就是贤妃。 不过几日未见,贤妃竟然苍老了这么多,满头白发,原本保养得极好的容颜也像是枯萎的花朵,再不见丝毫生气。 魏思音心道,即便皇祖母没赐下这三尺白绫,贤妃也活不长的。 冷宫的管教嬷嬷见贤妃只顾着啃馒头,像踹牲口似的一脚踹在她匍匐着的背上,怒斥道,“大胆罪妇,见了长公主殿下还不跪地行礼?” 闻言,贤妃身子一顿,终于缓缓抬起头。 她掩藏在凌乱黑发下的双眼空洞,在看清魏思音面容的这一刻,又陡然生出狰狞恨意。 随即,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她像恶鬼索命般朝魏思音扑来。 好在魏思音早就防着她忽然发疯,带了鬼面卫来。 两名鬼面卫一出手就将她制服,死死摁在地上。 贤妃像条狗似的跪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怪声,那动静完全不似人声。 魏思音眉头又皱紧了些,转过头问管教嬷嬷,“她这是嗓子哑了,还是被剁了舌头,怎么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管教嬷嬷连忙回话,“禀公主,太后娘娘只让奴婢将这贱人严加看管,奴婢不敢对她用刑,是她自己疯疯癫癫,不停歇地嘶喊。奴婢没办法,就让人将她的嘴赌上。谁成想,那布团还没塞进去呢,她就忽然一下子把舌头咬下半截……” 魏思音想象着那血腥画面,又看向贤妃,“贤妃娘娘把舌头咬断了,真是发起了疯,还是想告诉某些打算杀你灭口的人,你绝不会泄露他们的秘密,求他们留你一条命苟延残喘?” 贤妃赤红着眼死死盯着魏思音,仿佛在用眼神说,你这小贱人不得好死。 魏思音却微笑起来,“贤妃娘娘如此激动,看来是我猜对了。” 她说着就转过头,命绿漪取出那枚凤印,在手里摆弄着端详,故意给贤妃看。 看到凤印时,贤妃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贤妃娘娘外表温柔贤惠三从四德,其实野心甚大,那小小的常宁宫,都快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魏思音讥讽道,“你眼里看着的,是我母后住过的中宫,这凤印也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一直在太后娘娘明里暗里说薛贵妃的坏话,煞费苦心地讨好她老人家,在父皇面前曲意逢迎,都是为了拿到执掌后宫之权。只可惜你努力了这么久,却连个边都没摸上。父皇和皇祖母不仅不肯让你执掌后宫,还连协理之权都不给你,这是你应得的。因为你宁氏就是个笑里藏刀的阴狠小人,你根本配不上你的野心,只配像现在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贤妃不知被哪句话刺激到,猛地奋力挣扎起来,可她瘦弱的身躯怎挣得过鬼面卫的手劲,反而被摁得更死。 “你嫉妒薛贵妃,觉得父皇和皇祖母对你都十分不公。凭什么她那样恃宠而骄的人,都能排在你上头? 可你想过没有,薛贵妃挺直了胸膛堂堂正正地承宠,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暗地里做些手段下作的事,父皇就爱她的正大光明。 更何况她的出身比你要好得多,而你不过是当年靠着我母后上位的小小女官,能得四妃之位已经是父皇看在母后的面上给你的额外恩宠,偏偏你不知足,还要肖想那些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魏思音的声音陡然凌厉,冷冷地凝视着贤妃闪烁的眼,沉声道: “你最嫉妒的人,其实不是薛贵妃,而是母后。你口口声声,说你有多敬爱她,她对你的恩德你这辈子都还不完,在本公主面前声泪俱下地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还哄骗着我唤你一声姨母,呵,当真可笑! 当年她病得突然,没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你在她的国葬上活生生哭死过去,父皇看了夸你重情义,可他不知道,母后就是被你这忠仆亲手害死的! 是你毒害了她,夺走了她的性命! 而她死后的这些年,你一直在沾她的光,利用父皇对母后的情意,为自己谋利。让父皇把你当成母后的义妹来看,让他将想要补偿母后的心思放在你身上,这才在这后宫里赚了几分薄面,有了机会诞下皇子。 你吸着她的血坐享荣华富贵时,可曾有过一丝良心不安?你躺在常宁宫的绣床上安眠时,可曾梦到过她的脸?” 一旁的宫人听见先皇后是被贤妃害死的,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贤妃闻言却咯咯地怪笑起来,她笑得五官扭曲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婉模样,好像在叫嚣着,就是我亲手害死了先皇后,昔日高高在上的她如今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就是去了黄泉路上也不过是条孤魂野鬼,你这当女儿的又能奈我何? 魏思音沉着眸子,让绿漪拿出太后赐的白绫。 “你这一生充满罪恶,害了我母后,又想害死皇祖母,只是没能得逞。但皇祖母仁慈,即便如此她仍想让你死得体面些,留个全尸。” 看着那三尺白绫,原本破罐子破摔的贤妃瞳孔颤动着,往后缩了缩,却又被鬼面卫踹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已经不怕死了呢。” 魏思音抬起脚,用鞋尖勾起贤妃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品味着这张脸上惊恐不甘的神色。 “还是说,你放心不下你的一双儿女,不甘心就这么上路?” 贤妃听她提到自己的孩子,呜呜地比划着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舌头断了半截,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魏思音笑了,“原来像你这样的恶人,也有真心在意的人啊。”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贤妃在咽气前,亲眼见证自己最在意的人从此堕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把六皇子带进来。” 她话音落下,就有两名明镜司的番子将魏炤押了进来。 第124章 在她上路之前,断了她最后念想 此时的魏炤已经褪去了一身华服,头发也未像之前一般用玉冠束起。 他神色惶惶,在看到被折磨得不像人样的贤妃时面露惊恐。 只有惊恐,却没有半分心疼。 魏思音知道他只是在害怕,怕他自己被犯了死罪的母妃牵连,怕他也落到贤妃这等下场。 她笑吟吟地问: “贤妃娘娘,您的好儿子来看您了,您有话想对他说吗?” 贤妃扭动着身体,又发出可怜脆弱的呜呜声,努力抬起头对魏炤焦急地打着手语。 魏炤却避若蛇蝎般不肯看她,还往后退。 若不是有明镜司番子的乌金刀抵着,他早就一溜烟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魏思音见他这么没良心,哈哈大笑着对贤妃道,“你这么疼爱他,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在为他铺路,可他好像不领情啊?” 贤妃无比怨毒地瞪着她,又急着要爬向魏炤。 这回魏思音没让鬼面卫拦着,但贤妃刚爬到魏炤脚边,还没等她伸手去拉他的袍子,就见魏炤脸上露出嫌恶之情,朝一旁避开,就好像他亲娘伸出的手是什么脏东西,碰不得他金尊玉贵的衣角。 贤妃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绝望之色。 魏思音看着却没有半分同情,只觉得痛快。 贤妃费尽心思诞下皇子,指望着这个儿子将来能坐上龙椅,她也母凭子贵被尊为皇太后,成为大齐最有权力的女人。 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算计所有人,亲手害死恩人,还踩着恩人的尸身上位。 既然如此,那要击垮她内心的最后那根稻草,就是要让她瞧见,她视为一切的儿子是如何对她弃若敝履。 这还不是全部。 魏思音等贤妃伤透了心,才微笑着道,“本公主来冷宫之前,命人将贤妃娘娘曾经谋害母后,又意图谋害皇祖母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父皇,他听后大为震怒,下了一封圣旨。贤妃娘娘不如猜猜,这圣旨里写了什么?” 太后已经下了懿旨要赐死她,那皇上下旨就肯定不是为了这个。 而现在的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皇上若是还要罚她,那就一定…… 想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贤妃浑身发冷,她拼命摇着头,不知是在向魏思音求饶,还是不敢相信事实。 魏炤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在魏思音脚下哀声哭求: “皇长姐,这么多皇子公主中,父皇最宠爱的就是您!六弟从未求过您什么,今生今世就只求您这一次,求您去他那里给我求个情,不要把我罚为庶人!只要不把我罚成庶人,我可以离都去封地,在那边本分做人,一辈子都不回帝都,就是把我赶到再偏远的地方都可以……” 魏思音等他说完,才用充满蔑视的口吻漫不经心地问: “你母妃犯的罪,可是大逆不道要株连九族的。你是她生的儿子,凭什么要求父皇对你网开一面?” 魏炤现在都快恨死了贤妃。 他哪里还记得贤妃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之前没有东窗事发时他也十分享受母妃和胞姐为他从顾氏之人手里求来的那些好处,只听他梗着脖子正义凛然道: “贤妃做的事,我一件都不知情!我一直被她和平康瞒在鼓里!她们十恶不赦,被千刀万剐都难赎其罪,可我是无辜的啊!我若真知道她们做了什么,我一定会向父皇告发她们的罪行!” 魏思音越听他的话,越是对他充满鄙夷。 这小子不仅心思阴毒,还是个软骨头。 连自己的亲娘和亲姐都可以出卖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也就只有贤妃这种女人能生出这样的畜生。 “让你姓魏,都是玷污了我们皇室血脉。” 魏思音刚骂了这一句,外头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莫名耳熟,她转身看去,瞧见是凌寒来了。 他今日并未穿绛红飞鱼服,而是穿了身玄色锦袍,那深沉肆意的黑将他白皙的俊颜愈发显眼。 阴郁和张扬这两种彼此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在一起,意外的和·谐,透出一股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邪气,是最容易让年轻女子心动的模样。 魏思音却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面无表情道,“凌督公来得正巧。” 凌寒用似海深沉又灿若寒星的眸子望着她,一路朝她走来。 魏思音别扭地移开目光。 每当被他凝视时,她都有种他对她格外深情的错觉。 他确实深情,但不是对她深情。 “长公主殿下,微臣来替皇上宣旨。” 凌寒朝她行了一礼后,才冷眼望向跪在地上提泪横流的魏炤,摊开了手中明黄圣旨,用冰冷无情的声音宣读了魏炤被废,余生都要被囚禁在幽都城的命运。 所谓的幽都城,说是一座城池,实则只是被圈起来用作囚禁罪族的牢笼。 就是罪臣之后一般也只是被发往边疆,能被送到幽都囚禁的不是和谋反扯上了关系,就是前朝皇族余孽,被丢在此地自生自灭。 凡是进了幽都的人只要不出意外,一辈子都出不了那里,就连皇上大赦天下也轮不到他们,因此外人都将他们视作不见天日的老鼠,谈及时都是嫌恶鄙夷。 魏炤听到自己不仅成了庶人,还要被发往幽都,脸色煞白。 呕心沥血付出了全部去栽培扶持的儿子,就落得这样下场—— 贤妃根本就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当即就昏死过去。 “凌寒,我不信父皇会如此绝情,一定是你从中作梗!你这封圣旨是伪造的吧?你可知伪造圣旨是要诛九族的大罪!”魏炤像疯了一样叫喊。 第125章 他就是她的刀 凌寒却只是垂着眼皮,漫不经心道: “本督公又不像你这罪人狗胆包天,做不出伪造圣旨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我只是在皇上面前将你从顾氏那里收过多少好处都列举了一遍,又把贤妃和平康公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你铺路的事禀报了皇上。 将你发配幽都的决定是皇上自己下的,你该感谢皇上对你终究是留了情面,并未采纳我的提议。否则,你早就被拉到午门外斩首示众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大言不惭?” 魏炤听后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场会如此凄惨,不仅失了皇子身份还没了自由。极度的惊怒之下,他望向魏思音,露出一抹恶毒至极的狞笑: “皇长姐,我早就知道你容不下我,想让我去死,因为我挡了你太子胞兄的路!所以你和凌寒这畜生联手煞费苦心置我于死地,呵呵……你们真当我是任由摆布的鱼肉?我告诉你,就算我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让你和你的姘头好过!” 魏思音冷下脸,一把抽出凌寒腰间的刀,杀气凛然地对着魏炤的嘴,“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把你这张臭嘴和里面的狗舌头都割下来!” 魏炤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再想到贤妃断舌后连话都说不出的惨样,终究是畏缩着闭了嘴。 但他眼里的怨毒却藏不住,阴森森地往外冒。 他这个皇长姐看着骄傲高贵,实则最是个放荡下贱的货色,不仅喜欢倒贴男人,还放任太监钻进她的床帏。 她做局揭露了他母妃和汪疾的私情,难道她和凌寒之间就当真清白? 他不信! 而在贤妃被打入冷宫,平康又被幽禁后,他坐立不安之下,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如今看来,这后路是走不成了,但他手里的东西也足够让魏思音和凌寒喝一壶。 反正他就是做鬼,也得拉个垫背的! “把罪人魏炤带下去!” 凌寒一声命下,番子们上前将人拖了出去。 他转头看向魏思音,见她皱着秀眉满脸不快,以为她是不满魏炤在言语之间把她和他牵扯在一起。 魏思音紧紧握着刀柄,魏炤刚才的污言秽语是真让她动了杀心,恨不得一刀抹了他脖子。 他有什么资格去议论她和凌寒?她们之间无论是什么关系,他也都不配说! 凌寒眸光一暗,伸手抓住刀刃。 魏思音惊呼一声,下意识松开手。 那刀就被他稳稳地抓着。 她怒道,“你疯了,为何要伤了自己?” 凌寒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魏思音急红了眼去碰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魏思音气得不行,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却见他缓缓张开缩起的五指,本该被刀刃割破的手心完好无损,并未流一滴血。 乌金刀朝下坠去的瞬间,他左手一动,便稳妥地将刀刃收回刀鞘。 魏思音看得眼花缭乱,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寒深沉的黑眸望着她,神色淡然又坚定,“公主的手,不该用来执刀。” 执刀杀人,手上沾血,这不适合她。 她的手应该用来掌凤印,握国玺。 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有他来为她做。 他就是她的刀。 魏思音的心乱跳了几下,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沉默了片刻后,她问他,“你的手怎么没受伤?” 问出来她又觉得自己好蠢,凌寒必然是在空手抓刀刃时暗中用了内力。 这世上的武者众多,能练出内力的已经是其中佼佼者,但像他这般将内力用到炉火纯青境界的却是万里挑一。 凌寒薄唇微勾,不答反问,“公主是觉得微臣没被伤到,心里不够解气?” 他这一笑邪气肆意,又薄情冷冽,仿佛对魏思音充满敌意。 旁边的宫人们见了都暗自心惊,以为长公主和凌督公之间早就结下梁子。 魏炤那个废人居然还说凌督公是长公主的姘头,简直是痴人说梦,谁会信他的鬼话呐? 殊不知,凌寒就是要让她们如此作想,然后再将他和魏思音不合的流言放出去,从而抵消魏炤所下的那些功夫。 魏思音抿着唇,皱着眉瞪住凌寒。 凌寒又嘴贱似的来了一句,“真不劳烦公主来操心微臣的事。微臣是这把刀的主人,怎会被它伤到?倒是您,堂堂金枝玉叶,方才就那么莽撞地拔了微臣的刀,也不担心砍了自己的手。”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就像是在讽刺魏思音,说她不配用他的刀。 魏思音冷哼一声,讥讽道,“这圣旨宣完了,罪人陆炤也被押下去了,凌督公还有事吗?”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 凌寒低笑道,“公主何必急着赶微臣走,微臣还等着给贤妃娘娘收尸呢。” “怎么,是父皇让你给她收尸的,还是你和贤妃娘娘也有私情,所以舍不得佳人死无葬身之地?” 魏思音说话很不客气,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给明镜司的番子们听得拳头都硬了,就连绿漪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凌寒眼里却闪过一抹隐蔽的赞赏之色。 他的公主果然聪明,与他一唱一和,默契有加。 魏思音转过头装作不再理睬凌寒,吩咐管教嬷嬷: “取桶冷水来。” 管教嬷嬷赶紧让人照办。 冷水取来后,魏思音命她们把一桶的水都泼在了贤妃身上。 贤妃被泼成了落汤鸡,猛然惊醒后四处张望,魏思音微笑道: “别找了,你的宝贝儿子已经在被发往幽都的路上了。若是你没害死我母后,我倒是可以求皇祖母饶你一命,让你去幽都与他相依为命。不然他一个人在幽都,那该多孤独寂寞冷啊。听说在那里住久了的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很多人实在受不住那种日子都自尽了,也不知道六弟他能撑多久。” 贤妃被她这番话气得脸色青白,她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后,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魏思音看她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就知道即便没有皇祖母赐下的三尺白绫,这女人也活不长了。 可她这样无情无义的恶人,就配当个下身失禁的吊死鬼。 看着她万念俱灰的眼,魏思音低声道: “宁氏,上路吧。到了黄泉之下,你定会受尽酷刑,在阴间还完你欠我母后的罪。” 第126章 真是巧的很,公主您在哪儿,督公就在哪儿 三尺白绫悬在房梁上,贤妃被推上去时并未挣扎。她一生算计都付诸东流,闭眼前还见证了儿子的末路,是真的心死了。 管教嬷嬷一脚踢开凳子,贤妃吊在白绫上瞪大眼珠子伸出舌头,裹在破败衣裙里的身子一荡一荡,最后垂下脑袋,死不瞑目。 魏思音冷冷看着,似是要将她死去的模样永远铭记。 她看着贤妃,凌寒却在望着她。 这一瞬间他忽然很心疼。 他记忆中,先皇后还未仙逝的时候,她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心肠极软。 别说是为难别人,就是做游戏时被不懂分寸的兄弟推搡欺负了,她也只知道一个人躲起来掉小珍珠,都不知道要去找她的父皇母后告状。 直到先皇后撒手人寰,她才渐渐的变了一副性子。 世人皆说长公主性子骄纵,可他却知道,她的骄纵只是故作强硬的伪装。 就像一只小兽,为了不让自己受伤而长出了尖刺,以此来保护她柔软的腹部。 她若是真有外人说的那么坏,那她之前又怎会死心塌地为顾沅付出所有,将贤妃和平康当成亲人真诚相待? 只可惜,她付出的真心都被辜负。 于是原本只长在背部的刺,渐渐长满了全身,不再有死穴,也不再轻易以真心待人。 他心疼她,也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将她严严实实护在羽翼下,永远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而他的公主也从来都不是只会让别人护着的弱者,她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 最关键的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野心。 礼教之下,女子的野心被视为禁忌。 可只要她想用女子之身撑起头顶那片天,那他愿意陪她走完全程。 魏思音垂下眼眸,冷淡道,“把她的尸身放下来,用草席裹了,扔出宫葬了。” 像贤妃这样被废的嫔妃自然不会被葬进魏氏帝陵,也没有资格被葬到嫔妃陵墓。 若是她的娘家人愿意为她办葬事,那她会被葬在宁氏祖坟。 但现在宁氏一族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嫡支一脉已经所剩无几,旁系的人也因她受到牵连,哪里肯为她收尸厚葬? 所以贤妃的尸身被送出宫外后,根本就不见宁家人来取,放到都臭了烂了,才被运到城郊随便找个坑埋了,连墓碑都没有为她立,更遑论孝子孝女为她哭丧。 生前是一品皇妃,死后却落到这个境地,却也无人为她唏嘘半句。 魏思音在镇国将军府遇刺的事被封锁了消息,那日去赴宴的宾客迫于皇威都不敢往外泄露半个字,但另外一件事就是纸包不住火了。 帝都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镇国将军夫人和忠勇伯嫡子的故事,不管多难听的说法都有,云夫人成了众人的谈资,尤其是在一些龌龊小人嘴里,从高贵的诰命夫人变为不守妇道的荡女。 魏思音得知后大发雷霆,她亲自去了一趟皇城司,命司中大小官员在三日之内查到流言的根源,并把别有用心刻意传播流言的小人都抓起来以儆效尤。 “要是三日后我看不到成果,那司正大人的官帽,倒也该换个人戴了。” 尹司正险些被她吓得屁滚尿流,点头哈腰道,“长公主放心,微臣就算把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绝不能任由那些碎嘴子继续造谣生事,诽谤镇国将军夫人。” 魏思音冷冷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希望司正大人说到做到。” 冷汗从尹司正的额头往下流,就跟下雨了似的。他抬袖子一抹,心里暗自叫苦。 其实就在长公主驾临之前,镇国将军就先带着他手下将士来了。 那么多威武雄壮的血性汉子把皇城司的门都给堵了,段久安就跟个土匪头子似的,他底下人搬来把椅子让他坐着,他就翘着腿,一边擦着剑刃,一边沉声道: “我夫人是烈女还是荡妇,本将军比谁都清楚。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更忠贞不渝的女子,现在外面那些人,却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安,说她给本将军戴了绿帽子,我哪受得了这个气?士可杀不可辱,他们侮辱我夫人,就是侮辱本将军! 老尹啊,实话跟你说,这几日我夫人被外头的谣言气得都病倒了,我也是夜不能寐,恨不得提着剑把那些议论她的人都给砍了。你要是不想城里发生许多起命案,那就赶紧把他们的嘴都封了。不然呢,本将军定然是坐不住的。” 尹司正此时想起段久安说这些话的语气,身子仍是忍不住发颤。 段久安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莽夫,朝廷上下谁人敢惹他?他发起疯来,怕是要把帝都的天都捅个窟窿。 结果前脚刚把这桩瘟神送出皇城司,转头就又来了一尊大佛。 这位祖宗长着一张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脸,说起话来也是专往人心尖上戳,张口闭口就是拿他的官职要挟,明着恐吓他,连个幌子都不肯打,比土匪更土匪。 招惹上这么两号人物,他这命,还真是苦啊。 他正这般想着,身后有名小吏神色慌张地进来,“大人,明镜司的人来了!” 什么?! 面前这尊佛还没送走,就又来了个阎王爷? 尹司正头都晕了,感觉自己这把老身子骨真是要撑不住了,早知如此去年他就该告老还乡,何必为了那点俸禄和好处,继续留在帝都遭这个罪。 魏思音听到明镜司的人来了,脸上意味不明。 绿漪凑到她耳边道,“最近这段时日真是巧的很,公主您前脚走到哪儿,他凌督主后脚就来了。” 魏思音心道,哪里是什么巧合,凌寒这家伙就是拿她当猎物,明着监视她。 这边尹司正刚缓过神来,颤巍巍地就要迎出去,但凌寒已经带人进了院子。 他穿着玄色长袍,衣诀随风动,袍袖用金丝绣出的凶兽图纹杀意凛然,腰间那把乌金刀随着他的步伐摆动,让尹司正看直了眼。 这可真是位杀神,比久经沙场的镇国将军身上还多了一股子阴寒冷气,让百官望而生畏。 尹司正自认没有三头六臂,在杀神面前毕恭毕敬像个小喽啰,但他旁边却传来一道嘲弄的声音: “凌督公,你们明镜司是整日没事做吗,我看你怎么比路边野狗都闲得慌?” 第127章 林绾柔寻死 闻言,尹司正浑身一颤差点没被吓跪了。 这是谁如此大胆,不要命了? 转头一看魏思音仰着明艳小脸,就差把对凌寒的鄙夷二字写在脸上,他瞬间服气。 神仙打架,他这池鱼还是往一边站吧。 但凌寒却并未如他预料那般面露愠怒之色,没有理会魏思音,反倒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喉结一沉淡淡道: “镇国夫人的案子,明镜司接了。” 闻言,魏思音瞬间炸毛,厉声道,“凌督主,你们要实在没事做,就去喂猪劈柴,再不济把城中各家各户的粪都挑了也行!我姨母的案子,轮不到你们来管。” 她现在不信任明镜司,心中还有几分怀疑正是他们的人买通了忠勇伯夫人。 所以她又怎能放心把案子交给明镜司来查? 凌寒就跟没听见她的怒斥,带着人转身就走。 魏思音气到追上去,一把扯住他袖子,“见到本公主连礼都不行一个,还装作听不见我说话,信不信本公主治你不敬皇室的大罪?” 凌寒终于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魏思音见他如此冷漠,心中疑虑愈发笃定,正当她心灰意冷要松手时,却听他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凌寒用性命起誓,一定还你姨母清白。”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然发了毒誓。 “你……” 心中再多言语,到了嘴边也是欲言又止。 魏思音仿佛能感受到周围窥探的视线,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和凌寒,她只要随口说一句话,怕是马上就会传到福安的耳里。 她又不禁想起上辈子凌寒在逃狱之后就再没露面,后来她还是从福安嘴里得知了他的死讯,可他这样的人怎会悄无声息地就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福安的势力那般庞大怎么就护不住自己的义子? 所有的事都充满谜团,迷雾过后就是真相…… 就在她心中有什么要浮出水面时,一名番子翻身下马,在凌寒耳边低语道,“督公,凌府出事了。” 凌寒冷着眼眸,“说清楚,到底什么事。” 那番子有些犹豫地看了不知避让的魏思音一眼,像是怕她偷听了去,凌寒却不耐道: “说!” 番子只好低头道,“是夫人,她闹着要寻死。” 闻言,魏思音露出错愕神情。 林绾柔竟然会想不开? 她可是凌寒惦记了十多年的女人,最终如愿以偿做了他有名有份的正室夫人,开创了大齐太监娶妻的第一例。况且她的太监夫君,还是个身下齐全的假太监,这意味着只要她们想,她就可以和他品尝鱼水之欢,甚至是偷偷诞下骨肉。 魏思音都想不到这样好的日子,她怎么会想到寻死。 难不成,她和凌寒之间也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事? 凌寒眸光冷沉,虽然面无表情,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此时已是暴怒。 “回凌府。” 他出了皇城司大门翻身上马,可来报信的那名番子却在原地踟蹰,还时不时用目光瞄向魏思音。 凌寒一看番子的神情,就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勒着缰绳冷声道,“有屁快放!” 番子听到他的语气,就知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一咬牙硬着头皮单膝跪下,“禀督公,福公请长公主殿下去凌府一坐。” 闻言,凌寒眼中怒火滔天。 魏思音却是十分困惑,“凌夫人不是正在寻死吗,福公这时候请我去凌府做客好像不太合适吧?” 那番子低下头不敢去看凌寒的脸色,只是坚持道: “福公请长公主殿下看在他诚心相邀的份上,务必赏脸。” 魏思音似是明白了什么,抬眸看了眼马背上神色阴冷的凌寒,浅淡一笑道,“福公可是三朝元老,我当然要给他老人家面子,那就走吧。” 她话音落下,绿漪忍不住劝道,“太后娘娘自从用了离小王子的药后,头疼的毛病就好多了,她难得有兴致要在兴庆宫宴请所有女眷,殿下您可不能错过了宫宴啊。” 绿漪是不放心自家公主去凌府才拿太后当说辞,毕竟之前的遇刺案现在还没查出个水落石出来,若是明镜司真和刺客沆瀣一气,那公主殿下却深入虎穴,岂不是太危险了? 可魏思音却像是根本没想到这一层,没心没肺地笑道,“凌府离皇宫不远,去一趟也来得及。福公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到时我说明要走回去,想必他不会强留我的。” 在场众人都听出她这话是在敲打暗示,也是在赌就算明镜司真是要那些刺客的幕后主谋,他们督主和福公也绝不敢在凌府再次对她下手。 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要远胜于她那几个不成器的皇兄弟,倒是令他们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魏思音又深深看了凌寒一眼,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她脸上的娇艳笑意淡下几分,收回眸光后轻轻一甩宫装长袖,由绿漪扶着上了马车。 “公主,您真要去凌府?” “既然是他们请我去,那我为何不去?”魏思音眼里凝着冷意,嘴角嘲弄勾起,“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为我布好了鸿门宴,还是凌夫人要为我唱一出好戏。” “若真是那女人要唱戏,也不知她要唱哪一出。是逼汉王,还是秦香莲。” 绿漪之前在镇国将军府也和林绾柔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外表单纯无辜美得像仙女,但眼神里却藏着心事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好感。 同为女子,她有种特别的直觉,能感觉到林绾柔对她家公主怀有敌意。 现在听到林绾柔忽然就寻死觅活的,凌寒的义父还在这时请她家公主去凌府,她就更加认定了此女不是善茬,于是小声提醒魏思音,“公主,您可得防着点那位凌夫人,别被她趁机泼上什么脏水。” 魏思音冷着眼,并未答话。 其实她也发现了,林绾柔对她的态度很有几分诡异,那感觉就像是把她当成了不死不休的情敌,却又因为地位悬殊实在没法将她除之而后快,所以只能在暗中迂回着使手段。 这次去凌府,她就是想看看,林绾柔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第128章 她的心意也未必有多真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魏思音最烦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满腹算计的人。 马车行驶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凌府。 魏思音下车后,就瞧见一个满头华发穿着烟色衣裳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自称姓覃,是凌夫人的陪嫁嬷嬷。 覃夫人匆匆对她行过礼,就泪眼婆娑地哭着朝凌寒道: “督公,您总算回来了!” 凌寒冷冷一瞥,并未在人前给她分毫面子,一撩袍子迈过门槛,略过她就朝里走去。 覃夫人眼里闪过不满,但很快就收敛住。 她又转过身面朝魏思音,恭敬道,“福公还没到凌府,先请长公主殿下在前院坐一坐。” 魏思音听了眉头一皱,绿漪替她开口问道,“福公请我们公主过来坐,怎会自己还在路上?” 就从没听说过谁家请客是这样的,客人都到了,主人却还在外边神游,这已经不是不合礼数,而是十分荒唐。 覃夫人面不改色,垂首道,“长公主殿下若是不愿意干坐着,跟着凌督公去内院也未尝不可。” 绿漪都要被她气笑了,冷声道,“我们公主是承福公的情才愿意来的凌府,又不是看在凌督公的面子上来的,她跟着进凌府内宅做什么?去看你们夫人寻死吗?” 覃夫人回话时声音也沉下几分,“这位姑娘勿怪,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这么说,只是怕长公主殿下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无聊,所以才随意提了一嘴。” 绿漪气得脸色都变了,这凌府的人一个两个的还真是厉害,连个管事的仆妇在她家公主面前都如此放肆! 她气不过地冷笑道: “那你也真是太随意了,身为下人就这么对待主子的贵客,还是说,你们凌府的人自恃有凌督公护着,就可以不将长公主殿下放在眼里了?” 覃夫人正要回话,有个丫鬟匆匆跑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便对魏思音福身道,“内宅那边人命关天十万火急,恕奴婢招待不周,请长公主殿下见谅!” 说罢,她也不等魏思音说话转身就走。 一贯稳重的绿漪被她气得跺脚,望向魏思音道,“公主殿下我们走吧,才不留在这儿受她们的气。” 她也是想着,既然凌府暗流汹涌,那公主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脱身。 但魏思音沉吟了片刻,一双明眸晦暗下来闪烁着诡谲莫测的光芒,片刻后她下了定夺,神色淡淡却十分笃定,“你不觉得奇怪吗,福公就算想杀我,或是私下和我谈什么交易,他也没必要在凌府最是鸡飞狗跳时请我过来。” 绿漪果然聪慧,她一点就通,惊呼了一声后捂着嘴压低嗓子道,“难不成是凌夫人和刚才那个管事嬷嬷……” “既然她们煞费苦心,连福公的名头都借上了,就为了请本公主来入戏,那我要是一点都不配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主人家的心意?” 魏思音一边说,一边好整以暇地理着鬓发,她鬓边垂下的海棠蝴蝶珍珠步摇随风微颤,衬得她白皙如玉的脸颊灿若绯花,“我这个人呢,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既要来招惹我,那我可没有躲着避着的道理,定要把她们的底细和用意都摸清了,让她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是本公主的风格。” 她领着绿漪还有几名鬼面卫大摇大摆地往内宅走去,过垂花门时有几名侍卫看见她们也不过问阻拦,就跟她们是几只野猫似的,放她们进去了。 魏思音寻着喧嚣吵闹声,很快就走到了林绾柔要跳楼的位置。 只见那三层高的塔楼之上,一个纤弱的白色身影临风而立,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亦或如断翅的蝴蝶一般坠落,然后摔得破碎颓败。 不得不承认,林绾柔确实生得极美,不论是脸蛋还是身段,她都长在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人心尖上,是他们最钟情也最想呵护的模样。此时即便是要跳楼,她仍然是仙气飘飘,又格外惹人怜爱。 不像她魏思音虽然长得也很美,但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她的美太过浓艳有侵略性,一边贪恋她的姝丽颜色,一边又说她长得不够纯,看着不够贞洁,无法激起他们的保护欲。 魏思音以前听到这种言论都是嗤之以鼻,她贵为嫡长公主哪里需要他们这些废物欣赏保护? 她这辈子有真心待她,对她忠心不二的凌内侍就够了。 可当凌寒弃了她,选择和林绾柔成婚后她却做不到以前那般淡定,心里的阴郁和失落摆在那儿,她也无法自欺欺人,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这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好。 这是她在逞强,也是她的骄傲。 绿漪抬头望了一会儿那道白色身影,忍不住微微噘嘴,凑到魏思音耳边道,“这凌夫人也够可以的,都要跳楼了还臭美呢。您看她穿的那身白色纱衣,可是上好的冰蚕纱,才能将她的身段衬得若隐若现,飘飘欲仙。” 魏思音定睛细看,还真是如此。 她瞬间就笑了。 谁家好人跳楼前还精心打扮的?这是真把那高楼当戏台子,把自己也当成名角儿了。 她原本还以为不管这个林绾柔的身世有何秘密,又藏着怎样的心机,起码林绾柔苦等凌寒十多年的心意是真的,但现在看来,这女人的心意也未必有多真。 而凌寒只遥遥望了眼站在高处的林绾柔,随即拎着刀就要上楼,那架势不像是要去救人,反倒像是去杀猪。 覃夫人看着眼皮一跳,往他身前一挡,“督公,您这么贸然上去,万一刺激到夫人,她一时冲动出了什么闪失那就坏了。” 凌寒冷笑,“她这般大张旗鼓,不就是想引我上去吗?现在我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覃夫人用余光瞥了眼魏思音,见她也望着这一边,嘴角轻轻一扬,“督公,夫人别的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你的心。” 凌寒眸光凉薄阴翳,脸上的森寒煞气愈发凝重,冷漠道,“我没有心,给不了。” “是给不了,还是不想给?” 第129章 一个太监,怎配谈情 覃夫人嘴角笑意变冷,她干瘪的嘴角透着锋利弧度,像是一把不怀好意的弯刀,“是我告诉夫人的,你的心给了别人,始终不在她身上。你知道她有多爱你,所以她听了就发起了疯。而她即便是疯了,也只肯伤害自己,不愿伤你分毫。当然了,凭你凌督公的本事,她一个弱女子也伤不了你,她也只能以死来换你多看她一眼了。只可惜即便到了这时,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仍然只牵挂着他的长公主殿下,我都替她这个傻姑娘感到不值。” 凌寒微眯起眼,宛如一头嗜人的猛兽,“我明白了,请长公主来凌府根本不是义父的意思,你竟敢假借义父之名算计我。” 覃夫人讥讽地反问,“那又如何?” 凌寒沉眸,右手在刀柄上反复摩挲,“义父最憎恶的就是手下人以他的名义行事,你莫非是活腻歪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覃夫人好整以暇道: “督公也不诚遑多让。若是让福公知道你的心仍旧恋着长公主,你猜他会不会怀疑你这个干儿子感情用事,早晚将他的大计都透露给长公主?” 凌寒笑了,“你威胁我?” 覃夫人眼里闪过狠厉冷光,不紧不慢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白眼狼,一朝得势就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但你忘了什么都可以,千万别忘了你的督主之位是福公给的。他既能让你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也能让你从高处摔落万劫不复!” 凌寒嘴角笑意不变,在他眼里覃夫人俨然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语气淡淡,“义父对我的恩,本督自然要还。他的大计,我呕心沥血也要为他做成。可你覃紫霓算什么东西,也敢用义父的口吻和我说话?我看你才是最先坏事的那个杂碎。” 覃夫人被他激得眼中杀意乍现,下一刻她脸色大变,凌寒不知什么时候骤然出刀,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那把乌金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浑身僵硬站在那儿,不敢乱动哪怕一下,因为凌寒的刀锋可从来都不留情。 “都一大把年纪了,你的身手还是这么烂。义父麾下有你这号人,真是砸了他的招牌,我不介意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凌寒说着又将刀锋往前一寸,划开一道口,涌出的鲜血顺着覃夫人的脖颈流下,她嘴唇都有些发白,也是实在没想到凌寒竟然敢当众对她动刀。 她强压下心中惧意,哑着嗓子道,“我是福公派来辅佐你的人,若是你杀了我,就是打了他的脸!” “放心,这次不杀你。” 凌寒低笑着,那寡淡随意的口吻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但若是还有下一次,我会割了你的头送给他老人家泡酒。” “你敢!” “我是他干儿子,而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送的礼,他自会笑纳。” 覃夫人看到他的眼神,偏执又暴虐的底色令她心惊,她知道他不只是在威胁恐吓,他是真能说到做到。 她咬牙低声骂了句,“凌寒,你就是个疯子!” 凌寒微笑道,“知道我是疯子,还来招惹我,你倒不是疯子,只是个蠢货。” 覃夫人自从跟了福公,何时被人这般轻辱过? 可凌寒的刀还架在她脖子上,她只能把这口恶气咽到肚子里。 反正只要她计划顺利,这小子狂不了多久。 凌寒见她沉默不语,这才漫不经心般收了刀,一步步走上高楼。 林绾柔靠着凭栏吹了半晌的风,等得花都要谢了,才听到男人的脚步声。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在凌寒要走到她身后时大声喊道,“你别过来!” 凌寒顿住脚步,就冷冷地看着她作。 林绾柔将她柔软的腰身伸到凭栏外,望着底下那些人,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魏思音。 魏思音今日穿着锦绣牡丹裙,容貌却比衣装更明艳。 真像是春日宴上盛开的最娇浓的那朵花,占尽人间富贵。 她不过看了片刻,心里就生出浓浓的不快。 世人皆夸牡丹好,可在她看来,牡丹那就是最俗艳的花,怎比得上她的清丽高洁。 可凌寒偏偏眼光庸俗,只看得到魏思音一人,而她费劲心思,甚至不惜学着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他仍是不肯碰她一下,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会玷污了她。 就因为他甚至不愿和她同床共枕,所以她连与他行床事谎称自己有孕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下去她早晚出局。 等她熬到色衰时,她手里可就连一件筹码都没了。 既如此,那就别怪她用别的手段去抢去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林绾柔当然也要为自己打算。 “夫君,覃夫人将你的心思都告诉妾身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如此瞧不上我,原来你真是心有所属。而我比起你的心上人,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绾柔虽没有武功内力,可她的声音婉转清亮,顺着风声从高处传到地上,倒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魏思音对身旁的绿漪道: “这凌夫人还真是练过的,说话和唱戏似的。” 绿漪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 周围的人朝她看来,因为顾及着她是魏思音的贴身大宫女不敢说什么,可那眼神显然都是在谴责她为何如此没有同情心,凌夫人都要轻生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是不是巴不得人家死? 绿漪虽然讨厌林绾柔,但也觉得自己在这时候笑有些不厚道,于是咳嗽一声收敛了神色,而魏思音则是毫不客气地帮她把那几个人的目光都瞪了回去。 她的宫女笑不笑,他们管得着吗? 那几个人被她瞪得低下头,她这才冷冷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那道纤弱人影。 她今日倒要看看,林绾柔究竟跳还是不跳! 高楼上,林绾柔还在哭哭啼啼道,“她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而我是卑微入泥的……” 凌寒实在听腻了她翻来覆去卖惨的这几句话,利落地出声打断,“你到底要什么?” 在他看来,她用这种寻死觅活的手段,就是为了让他妥协,而她必然也有她所求。 覃夫人说她只要他的心,他对这种鬼话是嗤之以鼻,半个字都不信。 林绾柔听出了他的不耐烦,用力咬了一下唇,然后沉声道: “夫君,我今日要你和你的心上人一刀两断,从此和我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她之所以这么大声,就是为了让底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立即就有人窃窃私语,“夫人嘴里督公的心上人,究竟是哪一位啊?” “你听夫人刚才的描述,不觉得和那边那位很是贴合吗?” “是啊,夫人闹着要亲生,长公主殿下怎么也来了凌府……”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魏思音,神色异样。 魏思音名声本就不算好,所以这些人当即就顺着林绾柔的话,先入为主地想歪了。 身为备受皇上和太后宠爱的嫡长公主,魏思音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没有,更何况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能做她未婚夫的那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她已经坐拥一切,为何还要自降身份来和凌夫人一个柔弱可怜的孤女抢督公? 督公的相貌再如何俊美风流,那也只是个太监,她总不会是真的爱上督公,那就是拿他们督公当个好看的玩物,直到督公成婚了也不肯放过,还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使劲折腾督公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把人往绝路上逼,现在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夫人在高楼上绝望到想一了百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真是为人卑劣,她们夫人也太可怜了! 林绾柔几句话就赚足了人们的同情,也如愿以偿地让众人认为魏思音是破坏她和凌寒感情的人。 可她最想说服的那个人,听后却只是冷笑,“我凌寒何时有过心上人?” 一阵风吹过,将他冷冽无情的话语一字不差地送到魏思音耳里。 她静静地听他道: “一个太监,怎配谈情?天下女子在我眼里,和两脚走路的羊也差不多,不分美丑胖瘦。娶你是因为义父做媒,也是因为你自己乐意。我早就说过,你跟着我就只能得到正室的名分,除此之外我给不了你别的,是你自愿住进这凌府,现在居然还有脸以死相逼,大言不惭地胡说八道,你真是在找死。” 魏思音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而她身边的绿漪就没太多想法,痛快地赞道,“好骂!” 她就喜欢凌寒这张嘴,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林绾柔这种一句话里就藏着八百个心眼还惯会装可怜博取别人同情的女子,就得他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来收拾! 高楼上的林绾柔杏眼含雾,半晌后她凄惨一笑,“原来妾身对夫君的一腔痴心,你是半分都不领情。那妾身就没必要活着了……” 她就是要赌,赌他不忍心看她死! 第130章 他竟然真的忍心看她去死! 林绾柔又把身子往外探出几分。 凌寒就在后面无动于衷地看着,一点都没有上前拉住她的意思,好像就要冷眼看她去死。 林绾柔的头往下望着,脸上浮现出决绝之色。 站在下边的丫鬟浅露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嗓门大声喊道,“夫人,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人死如灯灭,你要是真就这么走了,那只会便宜了别的女人!” 说罢,她猛地扭过头,用一种豁出去的眼神盯着魏思音,“长公主殿下,你一直嫉妒我们夫人能和督公正大光明地成婚,如今亲眼看到她寻死,你心里很得意吧?” 她此话一出,原本还将信将疑,觉得魏思音和凌寒不会有染的人也都用震惊的目光看向魏思音。 魏思音冷笑道,“你想多了,本公主是被人以福公的名义强行请来凌府做客的,可不是为了你们夫人特地来看热闹的。能让本公主感到得意的人和事,那都是人中龙凤、稀世珍宝,你们夫人还不配。” 她虽语气平静,可那股从骨子里流露的骄傲气场却十足锋利,犹如一把利剑能捅穿林绾柔的心。 林绾柔脸色煞白,背对着凌寒的眼里翻涌着怨毒恨意。 浅露倒是个不怕死的,仿佛真是豁出去一条命也要为自家主子讨一个公道,尖声对着魏思音叫嚷道: “你觊觎凌督公已久,一直以公主的权势妄图拆散他和夫人!督公都说了不喜欢你,你竟然还能不要脸地纠缠……” 她说这些就是要坐实魏思音勾引太监的恶名,让所有人都认定是魏思音负了她家夫人! 她还要按照覃夫人之前教过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嘴上却忽然遭受重击,然后是后知后觉的疼痛袭来,她惊恐地捂住嘴,摸了满手的血。 魏思音看着落在浅露脚边的刀鞘,再抬头朝上望去,就见凌寒不知何时也站到凭栏边上,神色森寒地往下望。 他居高临下凝视浅露的眼神冰冷至极,显然已是不再拿她当活人。 “你不要命了?” 这句轻飘飘的低语,看似是在问被打烂了嘴的浅露,可魏思音听着,又觉得他像是在冷漠逼问身边的女人。 林绾柔显然没想到凌寒一抬手就废了浅露的嘴,她侧过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从他平静的神情中品出了几分即将狂暴的危险,原本下了狠心的她此时心中竟然生出浓重惧意。 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强撑着把戏走完。 她狠狠咬了下唇,然后装模作样地呵斥浅露,“妄议皇室诽谤公主可是死罪,你是想害死整座凌府的人吗?!”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眼看着自己贴身的婢女烂了嘴,她在开口说话时仍旧用足心思,就是要让众人认为,她呵斥浅露不是因为对方说得不是真话,而是因为真话“冒犯”了嫡长公主。 浅露蹲在地上满脸的鼻涕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疼到扭曲的五官哪里还有往日清秀影子,此时就如同面目狰狞的女鬼。被她含恨的眼睛一看,林绾柔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又假装不经意地寻找着覃夫人的身影。 覃夫人站在人群中,冲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林绾柔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骤然间死死攥住凭栏又很快松开。她歪过头,朝凌寒笑得凄艳惨绝,“好,既然夫君对妾身如此绝情,那妾身也不敢再拖累您了。” 她说着就把另一只腿也跨出凭栏,白皙的小腿露出一截优雅暧昧的弧度,就那么悬在半空,让所有看客都忍不住为之揪心。她却不管不顾,盯着凌寒的明眸里写满痴情和决绝: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这是妾身最后能给夫君的。若有来生,妾身愿给夫君为奴为婢,还愿再相见……” 说完,她便双眼一闭,纵身向下一跃。 她心中笃定,他说得再无情坚决,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坠楼。 再怎么着,像她这样一个绝世美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一个家伙事齐全的正常男人怎能不动心? 就算他的心真是磐石做的,就是看在福公的面子上,他也要对她留几分情面—— 这就是她敢和覃夫人联手的最大底气。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就见她美丽姣好的身子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蝴蝶,眼看就要落在地上破碎不堪。 甚至有人已经发出惊呼,等待着看到林绾柔血溅三尺的悲剧画面。 魏思音眸光阴沉,她看的却不是正在下坠的林绾柔,而是站在高处的男人。 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仍旧巍然不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再无往日在她面前的卑微和克制,即便面无表情也透着说不出的张扬肆意,一双寒星般冷璨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又好像他只是百无聊赖,恰巧看着她。 就是这一刻,魏思音忽然就意识到,凌寒根本不喜欢林绾柔,他与这个女人的婚事无论有什么内情,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因爱结合。她之所以敢如此笃定,是因为她看过凌寒真正意乱情迷时的模样。 他的情不自禁和狂暴侵略,温柔缠绵与深情款款,她都曾切身感受过。 可既然不爱,又为何要成婚? 就因为福安想要他娶林绾柔,他就要连终身大事都妥协? 亦或是他自觉亏欠林绾柔,才要将名分赔给对方等他的那几年? 那他自己的心意,还有她,他们又算什么? 难道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他那个义父吗? 还是说,他为之屈服的其实不是他的义父,而不是所谓情分,而是他自身的野心。 所有复杂矛盾的念头都在转瞬间纠缠凌乱,推翻了又重来。 魏思音的心越跳越快,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终于,凌寒动了。 他翻身一跨越过凭栏,衣袍随风而涨。 可他没有像众人以为的那样去追林绾柔下坠的身子,只是临风而立。 林绾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挺拔的身影。 他竟然真的铁了心不救她? 就任由她被摔死?! 就在她陷入绝望以为自己真要被摔死时,一名明镜司的番子从暗处冲出,双臂用力将她接住。 只是下坠的冲力让她的脊梁骨断了一根,她痛呼出声,泪眼盈盈。 那名番子却毫不怜香惜玉,就像要甩掉烫手山芋时将她重重放下。 就在她要张嘴呻吟时,站在高处的凌寒陡然松手,刀尖擦着她的脖子刺入地面。 林绾柔只觉咽喉处一寒,然后她浑身颤抖着,用余光瞥见地上皲裂的纹路,心里清楚凌寒这一刀用上了内力。 只要刚才他的手偏了就那么一寸,此时她已经被刺穿喉咙死不瞑目。 刀锋冷白如雪,映照出她惊恐的侧脸。 这一刀所带杀意凛然暴烈,她凭本能感觉,他刚才那一瞬是真对她动了杀心! 而他想杀她,只因她把他的心上人牵扯了进来。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但有凌寒盯着,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拔刀。 还是覃夫人咬着牙走来,伸手握住刀柄。 就在她要发力时,凌寒冷声道,“本督的刀,你也配动?” 第131章 值与不值,轮不到别人来说 覃夫人的手颤了一下,咬牙切齿后终究还是松了手。 林绾柔见凌夫人都救不了她,呼吸都凌乱了,眼泪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晕开了她脸上的妆容。 而她身下的痛楚愈发强烈,她自幼娇生惯养,哪怕是家中遭遇变故后也是在福安的庇佑下过着世家贵女般养尊处优的生活,哪里受过这种疼? 她忍不住了,哀求那站在高处宛如天神的男人,“督公,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以死相逼,求您饶妾身一命!” 这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衣诀飞扬,有多俊美便有多冷酷。 而她倒在地上,就像能被他随意抬脚踩死的蚂蚁。 “我的刀本不屑于杀弱者,除非有人再三找死。” 凌寒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凉薄中透出被冒犯到底线后,那狠戾到底的疯劲儿,“若再有下次,不管是何人来犯,我都会拿手中刀,斩下他的项上人头。” 这句话并不特地说给林绾柔,也说给覃夫人,说给那些被覃夫人买通来充当看客的下人。 他其实不喜欢杀人,更不愿杀没有自保能力处境卑微的可怜人,但若是有人想利用他仅剩无几的这一点小小良心,来冒犯他此生最在意的坚守,那就别怪他恃强凌弱了。 长公主殿下为他取名凌寒,本就是要他凌驾在所有敌人头上的意思。 而谁是魏思音的敌人,谁就也是他的敌人。 她,就是他唯一的底线。 其余世间一切,都比不过她。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闻言,众人瑟瑟发抖地跪下,此起彼伏之间都是他们认错的声音,说他们从此以后都只听督公一人的话,绝不背叛。 凌寒低哑一笑,对这些人是否忠心根本不甚在意,反而问道,“我问你们,可曾听清楚夫人在寻死前说的那些话了?又可听清那个叫浅露的贱婢胡说八道了什么?” 立即就有机灵的人领悟了他的意思,连忙道,“回督公,风声太大,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旁边的人听了,也跟着道,“是,我们耳背,啥都听不见!” 凌寒勾着唇角漫不经心般说,“风再大,你们也不是聋子,总归要听到那么一两句。譬如夫人说她想出家当尼姑,因为本督不同意而以死相逼。” 林绾柔蓦然睁大眼睛,凌寒的心这么黑,还惦记着她上次说要出家的话。 如今他竟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指鹿为马,把她送去尼姑庵! “对对对,夫人是说了要出家!” “我们都听见了,夫人连要去哪个庵子都选好了。” 凌寒见这些人总算上道,心中那把他们一块杀了喂狗的暴虐杀意才淡下些许。 他慵懒道,“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所求不过是剃发修行,难道本督还能拦着她对佛祖虔诚?” “是,督公最是仁慈了!” “嗯,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待会儿收拾收拾,本督就让人把你送去城郊庵子。那里幽静不被打扰,适合你清修。那个叫浅露的婢女嘴贱又聒噪,也刚好陪着夫人一起去,修个闭口禅好好磨练一下心性,也算是为本督积攒了功德。” 凌寒微笑着就把事情安排了。 魏思音瞧他笑得那么淡定,在心里感慨,她家凌内侍出宫之后真是学坏了。 不过他这股坏劲儿,她很喜欢。 凌寒远远地看了魏思音一眼,见她眼底闪烁着的明亮笑意,他嘴角的笑意终于有了三分温度。 “好了,都滚吧。” 闻言,那些下人很快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就连面如死灰的浅露也被番子们拖了下去。 她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等人都走了,凌寒这才落了地,他不紧不慢一步步走到林绾柔身前,在她惊惧不已的目光下缓缓抬手拔刀,收回刀鞘。覃夫人就在一旁看着,眼里的恨意根本藏不住,仿佛要生吞了他的血肉,他却回以挑衅一笑,“夫人这把老骨头,我劝你还是悠着点,真动起手来要是一不小心闪了腰,那可怎么着?” 覃夫人被他讥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放狠话,只是冷声道,“你们二人成婚后,福公喝过绾柔敬的茶,早就拿她当儿媳妇了。你连知会他老人家一声都不肯,就要把绾柔送去当尼姑,就不怕惹怒了他?” 凌寒收起嘴角那抹散漫的笑,眸光刹那间沉下,幽冷如深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覃夫人,“那就要看在义父心里,是我这个能为他出生入死的干儿子有用,还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拿性命来要挟他义子的弱女子重要了。” 覃夫人脸上失了血色,她惊愕地想,凌寒竟然真的想公然忤逆福公的意愿,逼迫福公在他和林绾柔之间做抉择?! 她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他之前对她撂的狠话,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现在看来,这小子是真疯了。 她又隐晦地看了一眼魏思音,声音沙哑,“也不知你为了这个人做到这一步,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值与不值,轮不到外人来说。 凌寒在心里对她嗤之以鼻,却不会当着她的面承认,他就是护定了魏思音。 现在还不是彻底和她撕破脸皮的时候。 魏思音一直盯着他。 她也想知道,她在他心中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只要他一句回答,她愿做率先付出的那个人,用滚烫真情融化他的所有心防。 可她始终没等到他的回答。 “福公到!” 闹了这一场,最德高望重的那一位终于姗姗来迟。 明明是快入夏的日子,福安却穿了身赤色大氅,整个人裹在柔软丰厚的皮毛里,神色恹恹。 但他的眼神仍旧犀利异常,只是不带感情地扫了一圈,便给在场的人都带来偌大压力。 覃夫人一见到他就像变了个人,再无之前面对凌寒和魏思音时的戾气,跪在他脚边仰着头道,“福公,幸好您来了,求您为紫霓和林姑娘做主!” 魏思音算是开了眼,没想到这心狠手辣的老妖婆在福安面前,就像个小女孩似的嗔怪撒娇。 而且福安虽然一头华发却面容年轻俊雅,看着只有二十出头,覃夫人却是满脸皱纹,看着都够做福安奶奶的了,这副场景实在太辣眼睛。 福安被覃夫人哀求着,却是看都没看在软在地上的林绾柔,只是盯着凌寒,“不过一点小事,怎么闹得这般厉害?听说你还动了刀?” 他的语气淡淡,但却带了质问的意思。 第132章 福公公深不可测 魏思音正替凌寒揪心时,却听凌寒平静道,“义父,长公主殿下还在这里,咱家的家务事还是关起门来再说。” 福安听后脸上并无怒色,反而懊恼般自嘲一笑,“我这人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了,竟连礼数都忘了。” 说罢,他笑意盈盈地请魏思音去前院小坐,却只字未提她和凌寒之间的纠葛。 魏思音不禁在心里冷笑,果然是头千年老狐狸,道行就是高,轻易是不会露出尾巴来的。 哪里像覃夫人和林绾柔这对货色,居然妄图用妇人宅斗的手段牵制住凌寒,真以为凌寒和那些昏庸俗气的臭男人一样,看不懂她们的手段和用心? 可以说她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凌寒这人最不喜被要挟,林绾柔不该仗着那点情分就算计他,今日之事就算真能过去,她和凌寒之间的关系也不会修复如初。 原以为她是个精明的,现在看来却也只是个沉不住气的傻姑娘,白白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魏思音和福安坐了一会儿,然后她问绿漪是什么时辰了,绿漪答是戌时了,她便起身对福安道,“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去用宫宴,我就先告辞了。” 福安亲自相送,将她直送到马车前,倒是不见凌寒踪影。 魏思音抬脚上车前身子一顿,回过头看着福安,眼中明暗交加,“福公,我和凌内侍是个什么关系,早就与您说的很清楚。我知道您是明白人,不会曲解误会,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福安低眸笑道,“公主放心,今日在凌府发生的事,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他这就是在向魏思音保证,他会出面补上覃夫人和林绾柔捅下的篓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此事坏了她的名誉。 可魏思音却没有就此打住,嘴角的笑意愈发冷冽,“凌府的主人应该是凌督公才对,可有些人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上蹿下跳的要越过主子自己做主。而本该充当贤内助的凌夫人,却也干起了泼妇的勾当,当着外客的面让自家夫君难堪。我是真不明白,她们的底气是从哪儿来的。” 她把话说得轻巧随意,可任谁都能听出,她是在讽刺福安。 就像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覃夫人和林绾柔敢如此猖獗,就是因为她们自认有福安撑腰。 福安眸光一沉,冷如寒冬冰雪。 这两人确实是他派来牵制监视凌寒这个干儿子的,因此他给了她们底气,让她们在凌寒面前不至于太低声下气,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狂妄到明着用手段,还胆大包天到假借他的名义把魏思音都引到了凌府,以暴露两人情意为筹码来要挟凌寒。 就是因为她们做的蠢事,现在就连魏思音这个小丫头都敢当面讥讽他御下不严,让两个女人骑到了义子头上。 福安沉声道,“凌府的家事,自然是凌督公自己来处理,公主请回吧。” 魏思音叹了口气道: “福公说的是,我之前遇刺的事还没查出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要杀我,我都不知道,哪里有空操心别人的闲事呢?只是无缘无故被人诓来了凌府,又恰好目睹了一场大戏,所以有感而发罢了,还请您勿怪。” 说完,她就带着绿漪转身上车,留下福安一人站在门外神色阴晴不定。 知道福安有内力在身,耳力要远胜于常人,所以直等到马车驶出去很远,绿漪才小声问魏思音,“殿下,您遇刺的事真是福公让人做的吗?” 魏思音沉着眼眸道: “那几个被活捉的刺客在大理寺受尽酷刑,秦寺卿和我表哥仍未从他们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说明幕后指使他们来的人不仅从未在他们面前泄露过身份,而且甚至没对他们进行任何训练指点,只是随便在江湖上找了些许亡命徒,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些人塞进镇国将军府。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绿漪沉思了片刻后,胆战心惊道,“这意味着,那个幕后主使并不真打算借他们的手除掉殿下您。他根本不关心您会不会死在刺客手里,只是想借着刺客案达成别的目的……” 魏思音靠在软垫上,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漏了一点——这个幕后主使必定位高权重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所以才能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人送进镇国将军府。” “您的意思是说,将军府里有内奸被他收买?” 魏思音轻轻点头,冷着眸子在心中将刺客进府,和她姨母丢了贴身饰物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极有可能,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伙内奸做的。 所以,他们背后的主使也都是同一人。 那这人不惜以杀她为饵,又处心积虑要毁了她姨母名誉,离间姨父姨母感情,究竟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绿漪喃喃道,“不论这人是谁,他都太狂妄了,竟然将公主和镇国将军府都当成棋子。” 魏思音心想,帝都里的达官贵人不少,但有本事下这么一大盘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心中最怀疑的,只有两方势力。 一个是以顾氏为首的众世家,另一个便是福安麾下的人马。 此人虽并未直接统领明镜司,但他作为凌寒义父,完全有能力通过凌寒操纵明镜司。 若他当真要对大齐不利,那唯一的阻碍就在于,凌寒是否毫无保留为他做事,心甘情愿让他操纵。 如果凌寒真把对他的忠心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凌寒就也是她魏氏皇族的敌人。 “那您说今日在凌府发生的事,那凌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是想借那些下人的嘴把您将她逼上绝路的事传出去,让您受尽流言谴责?还是为了逼迫凌督公,让他之后再不敢和您见面?” 绿漪的言语打断了魏思音的思绪,将她拉回现实。 第133章 问清楚了,我和他之间的账也就算清了 回想起方才那场闹剧,魏思音冷笑道,“多半是在我们来之前,凌夫人就和凌寒闹了矛盾,而且这矛盾还很大,大约是凌寒连决裂的话都说了,所以她慌了。” “她慌就慌了,来找公主您的麻烦干嘛?”绿漪真是不懂那女人在作什么妖,撇嘴道,“难道跟您过不去,她就能挽回凌督公的心了?” 魏思音勾起红唇,笑意凌厉,“你没听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认定了因为本公主一直坚持勾引凌寒,所以才分走了凌寒的心,让凌寒对她不闻不问。只要凌寒发誓与我一刀两断,她就能夺回他。” 绿漪听后脸都被气红了,愤怒道,“公主殿下哪里是会勾引有妇之夫的人?如果您早知道有她的存在,怎么可能还会与凌督公……” 她一气之下就要将魏思音曾心悦凌寒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住了口。 魏思音脸上却不见气恼羞惭之色,只是淡然承认: “你说得对,我若是早知道他还有这么个青梅竹马一直等着他出宫,我根本不会和他亲近。” 她是很骄傲的人,从来不觊觎属于别人的东西。 否则她和贤妃平康之流还有什么区别? 他也足够狠心,身为最了解她的人,他明知她的本性,却让她成了别的女人心中的第三者。 可林绾柔纵身跳下时他望向她的眼神,却又让她忍不住多想。 还有他成婚的那一夜—— 她原本并未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假山之中,现在深究起来,却觉得他会神志不清跑出洞房,绝不是意外。 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对劲,情迷意乱连她是谁都认不出,像是被下了药。 那是谁给他下的药? 魏思音心里忽然浮现出极清晰的猜想。 她这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磨叽纠结,所以既然有了想法,那她就要想办法证实。 而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她若真想弄清那夜他真正想要共度良宵的人是谁,找他来问清楚就是了。她还要弄明白,究竟是不是林绾柔给他下的药。 回宫到了陆太后那里时,她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众人见她心不在焉,只当她是因为刺客的事心中忐忑。 等晚宴过后,她坐在陆太后身侧为对方按头。 陆太后很舒服地眯着眼,夸她手法好,她笑着问,“皇祖母这几日可一直在用离小王子送来的药膏?” “嗯,按照他开的药方,早晚各涂抹一次。刚涂上时觉得没什么效果,只是太阳穴上清凉了一些,但渐渐的就觉得轻松了很多,那恼人的疼也减弱了不少,夜里也能睡得好了,不会再被惊醒,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人都比以前精神了,胃口也见长。” 魏思音想到前世“神医”给的药是口服入体,药效刚好和阿离调制的药膏相反。 那种药是一开始立竿见影的就见效,但会让人疲倦困乏。 因为“神医”根本不是在给皇祖母治头疼,而是用特殊的麻药麻醉皇祖母头上的穴位,让她感觉不到痛而已。 这种麻药极其烈性,用多了十分伤身,皇祖母当时就是被它不知不觉中掏空了身子。 “神医”因为害怕败露,所以还提前动用顾氏安插在宫中的人手除掉了刘院判,还有太医院其他几位医术高明敢说真话的太医,只留下被顾氏收买的那些人,这才能一直瞒天过海。 “阿音,你这回真是帮了皇祖母的大忙。若不是你找到离小王子,皇祖母现在还疼得睡不着……” “皇祖母,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 魏思音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又将陆太后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给陆太后逗得咯咯直笑。 “行了,你这小祖宗就会说好听的哄我。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要哀家点头?” 魏思音吐了下舌头,往陆太后怀里一倒,被她爱怜地搂着,还嗔怪道,“皇祖母整日说阿音不懂事,可阿音已经是大姑娘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 陆太后眸光闪烁,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别绕弯子。” 魏思音仰着头,纤长的眼睫挡住她眼中情绪,让陆太后看不清摸不透,“皇祖母,明日一早您可否让白姑姑去凌府一趟,就以您的口谕召凌寒进宫。” 陆太后皱眉,“这时候让他进宫做什么?那要刺杀你的贼人还没揪出来,他该好好查案去才是。” 魏思音摇着她的胳膊撒娇,“皇祖母你就听阿音的吧,求您了……” 陆太后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终于松动道,“凌寒有御赐的牌子,无需哀家的口谕他也能进宫。” 魏思音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可若是没您的口谕,他是不会进宫来的。” “那你告诉皇祖母,你要他来是想做什么?” 魏思音神情执拗,用坚定到近乎天真的口吻道: “阿音想问他一件事。问清楚了,我和他之间的账也就算清了。” 陆太后眼皮微微一跳,看着孙女这副神情,她心中有几分淡淡的不安,温声问,“你和凌寒之间有什么账要算?” “他欠我一个回答。” 若是他的回答不合她心意,那从此之后她和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情。 若是合了她的心意…… 合了就另说。 陆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拉住魏思音的手道,“阿音,别的事皇祖母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但你可别真对一个太监动了情,那样就太傻了。” 魏思音勾着唇笑得乖巧,心里却很苦涩。 皇祖母说晚了,她已经在犯傻了。 “若是搁在以前,皇祖母是绝不会同意的,但自从贡酒下毒案发生后,皇祖母也发觉你懂事了很多,所以皇祖母相信你既然向我开口了,那就一定是有分寸,而不是任性乱来。” 陆太后抚摸着她光滑的右手,叹了口气道,“只是凌寒此人深不可测,连皇祖母都不怎么看得透他。无论你是打算利用他,还是做什么,都要留个心眼,别让他算计了去。” “孙女明白。” 魏思音从陆太后这儿讨了口谕,就回了舒云宫。 黛涟等在宫门外,一见到她就迎上来殷勤服侍着,旁人还以为黛涟是在拍马屁。 但她看出了黛涟是有事要报,于是屏退下人只留下黛涟和绿漪。 黛涟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奉给她,“殿下,这是顾澜公子派人送进宫的。” 魏思音展开信纸一看,神色冷冽。 顾澜在信上说,顾沅已经快到帝都了。 而随着他进帝都的商队里,也果然藏着顾崇善私下培育的蓝色妖姬变株。 这大批诱人上瘾的变株一旦流进帝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她绝不会让这批货进城门。 “让人给顾澜回信,就说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黛涟立即动身去传话,魏思音又让绿漪去通知鬼面卫,“这几日让他们盯着我之前说的那几家,也要格外留意明镜司番子的动向。” 第134章 林家的底细 前世时顾氏能那么快打通帝都市场,躲过各部监察将蓝色妖姬经销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她总怀疑这桩生意背后还有别人的手笔。 若是说顾氏身为世家之首是帝都明面上除了皇室最有权力的人,那暗中最能呼风唤雨的,必然是退隐已久的大太监福安。 所以她早就疑心蓝色妖姬的买卖和福安也脱不开干系。 她之前没派人去盯梢明镜司,是不想打草惊蛇,但现在顾氏的车队马上要入帝都,就凭福安的消息灵通,肯定知道顾氏车队已经被人盯上,他若是真是这桩生意的另一个东家,定会让手下的人想办法把货弄走。 而一旦这批害人无穷的货到了这头老狐狸手里,她再想阻截那可就难了。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盯紧城门进出,还有帝都内的动态。 另外,顾氏长房在青州府私种蓝色妖姬变株,顾沅回帝都时会以商队掩人耳目带回批量变株的消息,这都是顾澜主动透露给她的。 “再派两个功夫最好的人跟着顾澜,我要知道他都见了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 绿漪领命而去,魏思音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沉思,心情沉重,思绪杂乱。 顾澜这人表面上是与她紧密合作的盟友,要借她之手整垮顾氏长房,但她心里明白,这人城府极深,所求绝不只是这么简单。 而且他和福安的关系也是诡谲莫测,他偷偷告诉她福安暗中收养了纪氏之女,还将此女嫁给凌寒为妻——这里边谜团重重,她越想就越是心惊。 究竟是福安胆大妄为,还是顾澜有意离间? 收到顾澜那封信后,她让人去了林绾柔的祖籍地。 当地确实曾有一户姓林的人家,世代耕读传家,可到了林绾柔父辈那一代却只剩她父亲这一个独苗,而他父亲又英年早逝,生前只留下她这一个孤女,林家至此算断了香火。 魏思音派去调查的鬼面卫拜访了林家曾经的世交,从他们嘴里得知林家小姐幼时体弱多病,见过她的人很少,对她仅有的印象就是小小的瓜子脸,眉眼清秀,皮肤白皙。 但她当时只是个小女娃,再如何眉眼清秀也不会给谁留下太深的记忆。 以至于鬼面卫请来丹青师傅要根据那人描述画像时,那人绞尽脑汁也只说了个模模糊糊,最后得到的画像也是毫无特色,在江南水乡的大街上随便走一圈,大概就能找出二十几个疑似小女孩长大后的姑娘。 鬼面卫又查了林家小姐是何时丧母,然后何时起身远赴帝都,最终在帝都将她最初投奔的母舅全家查了个底朝天,但都没翻出什么对不上的地方。 据她的母舅说,他当年从老爷子手里分了家产后,就带妻儿来帝都做衣料生意了。而林绾柔的母亲一直在江南老家,他忙于生意都没怎么回去过,也就只有一次回去祭奠老爷子去了妹夫府里一趟,可当时他的外甥女正好病着,妹妹就没把孩子抱出来见他,因此他这当舅舅的竟是连外甥女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印象中的林绾柔,就是到了及笄之年来帝都投奔他的美貌少女。他瞧见她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再想起他早逝的妹妹,觉得她身上有妹妹三分神韵,对她十分的怜爱。 之后锦衣玉食地供着,待她比自家亲女儿还好,就连她已成婚的表哥都被她的美貌所迷终日为她神魂颠倒,因此引起了他夫人和儿媳的强烈不满。 就为了这个外甥女,他和夫人吵了好几次架,几乎要闹得家宅不宁。 林绾柔早慧懂事,见舅父舅母为自己起了矛盾,就提出搬出去住。 他原本是不同意的,说什么也要留她到嫁人,还要帮她相看好人家,可他夫人却是擅作主张,趁他出去进货时用林家给她留下的银子,在城西竹兰坊购置了一处民宅,然后撺掇着她搬了进去。 他回来后对夫人大发雷霆,甚至闹到了要写休书的地步,但去林宅找林绾柔时,却见她言笑晏晏,说在林宅一切都好。后来更不知她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被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太监看上收作半个养女。 她有这样的大人物护着,自然是轮不到他这身为民商的母舅关照了。往后她一连好多年都没嫁人,街坊邻居传来各种不堪入耳的议论,就连他夫人都在他枕边嘀咕,说她是不是被那大太监看上,直接收作屋里人了,所谓养女只是打个幌子。 他气得又和夫人大吵一架,之后冷战了大半年,因为儿媳又诞下孙子,两人才重归于好。但其实他心里也怀疑外甥女和那大太监的关系不正当,去林宅做客时还偷偷劝过她,而他一向乖巧的外甥女却霎时冷了脸,哭得要断了气似的说若是舅父也拿她当卖身求荣的女表子,那她也不用活了,干脆一头吊死算了。 他被她吓得不轻,也不敢问她为何一直不嫁人,直到他收到她和明镜司凌督公的喜帖才豁然醒悟,原来他外甥女这是早就芳心暗许,只是不便过明路而已! 魏思音还记得那鬼面卫回来禀报时说的话: “卑职对那位林老爷也动用了些家伙事,他吓得尿了一裤子,连家里的钱都藏在哪里都说了,仍然没有改口。卑职以为,他是真不清楚林氏究竟是如何攀上的福安,连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的他都不知道。他也不知她是何时认识的凌督公,总之就是个一问三不知。” 第135章 那一夜的人是你?! 只要一想起这些,魏思音就十分恼火。 她派人查了半天啥也没查到,只是白费了一通力气,这福老公公做起事来还真是滴水不漏。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从中确定了一件事。 凌寒说过他和林绾柔自幼相识,而林家小姐却是在江南长大,在及笄之前并未来过帝都。 所以,现在这个“林绾柔”无论是不是纪氏孤女,都绝不会是真正的林家小姐。 凌寒对她的真实身份都知道多少? 他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 魏思音对着铜镜,浅浅叹息。 自古以来,但凡涉及权力之争,总是让人如履薄冰。 而人性的阴暗,也在这种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可怕的不是站在明处的敌人,而是暗中算计你的人数不胜数,你最信任的人也有可能背叛你。 能笑到最后的赢家心狠决绝,献祭了真心换来权柄,高坐在宝座上孤独终老。 输家往往毁在感情用事上,因为轻信了不该信的人交付一切,最终不得好死。 她要选哪条路? 凌寒又打算走哪条路? 她是凌寒要献祭的真心,凌寒又是她不该信的人吗? 一切都隐在缭绕迷雾之中,尚且看不明朗。 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在晦暗中试探着前行。 次日,顾澜又派人送来信儿,说若是不出意外,顾沅和他随行的商队下午就会进城。 魏思音让人着手安排下去,到了快用午膳时,凌寒奉太后娘娘的口谕来了舒云宫。 他进宫时都穿飞鱼服,绛红色的袍子熨帖地包裹着他修长矫健的身子,整个人就像是一头随时随地都能腾飞而起的蛟龙,哪怕站着不动浑身上下也散发着强悍气场。 这样的男人却被迎进了嫡长公主娇奢的寝殿。 寝殿里是随处可见的女子柔美气息,当魏思音亲手屏退下人亲手为他解下腰间乌金刀时,他耳根微微红着,看她的眸光骤然幽深,又仿佛噙着漫天星光。 也就只有她,才能将解刀的动作做得如此暧昧。 明明既没脱衣,也没说什么没羞没臊的话,但两个人之间弥漫着莫名香艳的味道。 他的喉结颤了又颤,然后狠狠压下。 魏思音把他的刀扔在一旁的榻上,然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手理着鬓间那根凤钗。 凌寒的目光被那栩栩如生的钗头凤吸引,它红玛瑙做成的凤眼仿佛正在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萦绕着惹人沉醉的华彩,正如她眼里的光芒。 魏思音见他的眸底已经翻涌起异色,红唇轻轻扬起,难得温声细语道,“凌督公,本公主今日找你来,废话不多说,就想找你问清一件事。” 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一头柔软乌发擦过他的下巴,蹭得他心猿意马,鼻尖又偏偏都是她发间的芳香,而这股香气是如此熟悉,他恍惚之中总觉得曾经在哪里闻过,身体都跟着燥热起来。 下腹那股邪火到处乱窜,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永远形同虚设。 他的长公主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俯首称臣,只是他凌寒还不配正大光明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所以他咬破了舌尖,借着那点血腥味把体内躁动强行压下,沉着眸光道,“公主请讲。” 魏思音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觉得可笑,嘴角笑意变得冷冽锋利,眼里却泛起水光似的一点亮,“凌寒,你现在和我装什么正人君子,那日你在凌府办喜宴,新婚夜时你身在何处?” 闻言,凌寒的身子顿时僵住,望着她的眼神颤动,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 魏思音冷笑着继续问,“本公主再把话说得清楚些,那一夜你是不是去了西边的园子,被你强压在假山上陪你胡闹的女人,你可看清了她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她的音调都略显尖锐,可她的心仍然是从容不迫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凌寒,就是想知道,他是要装傻不认,还是会让她高看一眼。 她要弄清楚,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分量! 凌寒的薄唇微张,几度欲言又止后,他蓦然出声,“那一夜的人是你?” “是我。”魏思音毫不犹豫地承认。 她向来敢作敢当,哪怕那一夜是被他强拉着耳鬓厮磨,她也不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权力的棋局确实复杂多变,但她和他之间的纠葛却可以很简单: 她被欺负了就得要一个说法,他不认她就报复回去,何必磨唧? 说罢,她见凌寒沉着脸没反应,把心一横就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一把扯开她胸前衣裳。 白雪般的山峦映入他眼中,而雪上那一点红痣,当真是艳绝人寰。 魏思音柔软的指腹在这颗红杏般的痣上轻柔摩挲着,抬眸看他道,“督公就算不记得我的脸,也该记得这颗痣。那一夜,你低下头将它反复啃噬。瞧,这上面现在还有你留下的牙印呢。” 她就指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神情淡定又霸气,又偏偏媚眼如丝,“本公主当你属狗的,这么做就是在圈地盘。现在你凌督公把地盘圈了,却想不认账了?” 她下一句话就是你真当本公主是省油的灯,却蓦然瞧见凌寒眼底已是赤红一片,神色中都透露出强忍着偏执欲望的狂态来。她莫名感到危险,刚才的大胆挑逗都灰飞烟灭,警惕地想要往后退,刚一抬脚就被凌寒一弯腰打横抱起。 他抱得太猛,弄得她头晕目眩,在半空中挥动双腿,海棠红的宫装裙子在无意中被撩到一边,露出她光洁白皙的纤长双腿,就连鞋子都挣掉了一只,露出她裸着的玉足。 凌寒目光看去,眼底更加猩红,哑声问她,“怎么不穿袜子?” 魏思音羞红了脸,硬生生地答道,“天热,不愿意穿!” 凌寒听了低低一笑。 他早就知道她这个毛病,到了夏日就不喜欢穿袜子,不管嬷嬷们怎么劝,拿出布料多轻薄的袜子,她都能挑出一大箩筐的毛病,不是说磨脚,就是说穿了发痒。 虽说她是故意找茬,就是不喜欢穿袜子,但她那双小脚确实是嫩极了,就像两块水灵灵的嫩豆腐,让他迫不及待想要低下头尝一口。 “让奴才看看,公主殿下脚底的伤是不是好干净了。” 他说着就把她放在绣床上,她挣着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摁住。 那只拿刀的大手此时就不偏不倚摁在她胸口上方,只要她微微一动,他的手就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这让她像被困住了似的,额头上冒着细汗,却不敢动弹分毫,只能恼恨地看着他当真俯身去看她的脚底。 第136章 我和你义父,你选谁? 凌寒滚烫的呼吸打在敏感脚底,激得她齿间溢出小声低呼。 虽说她拼命压抑着,但他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起了促狭心思,知道她忍不住痒,还故意伸出手,用他指腹的厚茧子来回摩挲。这一下可把她激得像是案板上的鱼,浑身绷紧了又松懈,然后再绷紧,被折磨得差点连一口气都没喘过来…… 直到听见她带着哭声说,“求你了,我要痒死了!” 他这才缓缓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直起身子道,“奴才检查过了,公主殿下脚上的伤都好了,连个疤印都没留下。” 魏思音看他那样子被气得横眉冷笑,却忘了自己胸口还敞着,那颗红痣勾人得很。 凌寒再次俯下身,嘴唇碰在她的痣上。 她的呼吸停滞,这是极虔诚的一吻,带着情欲意味,却也有无上爱意。 他不知吻了多久,她都以为时间凝固了他才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道,“长公主殿下,我凌寒永远都是你的狗,此生不会认第二个主子。” 魏思音胸前红痣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连带着胸膛内的心都要被捂热了。 她想问问他,那你的义父怎么办? 凌寒却笑了一下道,“公主刚才说得很是,奴才在你身上咬了印,就算圈了地盘,以后公主的身子不能让别人碰,您是奴才一个人的。” 他如此偏执霸道的宣言,眼里接近病态的占有欲肆意张扬,可偏偏他遣词造句时要自称是奴才,这样强烈荒唐的反差感,让魏思音的心都跟着发颤。 说什么只想做她的狗,他的眼神却告诉她,他想做更多! 魏思音咬住唇,告诉自己不能沉溺在他给的情欲河流里,于是她刻意说起煞风景的话: “我魏思音从来不和别的女人争男人。你想让我做你的人,那凌夫人呢?你和她青梅竹马的情谊,结为夫妻的情分,你又如何解释?” 除非他能向她解释清楚,他和林绾柔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她是绝不会和他再有任何纠缠。 凌寒听到凌夫人,眼神瞬间冷下。 “我和她确实幼时就认识了,但我对她从来没有过半分男女之情。她所谓的和我立下约定,也是子虚乌有。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在为我义父做事。” 说着他顿住片刻,然后淡淡往下道,“又或许,她也存了她的私心,连义父的命令都敢违抗。而我,不过是她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 魏思音听了就笑出声来,她仰着脖子,伸手撩起被他弄乱的鬓发,无意的动作中便透出慵懒情韵,她自己却不知她此时的样子有多妩媚诱人。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负心汉的说辞。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没对她动过心,为何要娶她?别跟我说是你义父逼你的,你真就这么听他的话?那要是他让你杀我,你是杀,还是不杀?” 说到最后,她眼里的娇媚悉数褪去,只剩凌厉逼视。 凌寒眼中也没了情欲,他正襟危坐在床边,很平静地回答道,“我就是亲手了结自己,也不会伤你分毫。” 更由不得别人伤她。 “所以在你义父和本公主之间,你会选我?男人嘴上的情话都很动听,可实际做起事来,就不一定了。况且我也知道,你义父对你恩重如山,你能有如今的地位权柄,可都是他给的。若有朝一日他与我为敌,你当真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背叛他,效忠我?” 魏思音说完之后就叹起了气。 她吐气如兰,每一个呼吸都在撩动凌寒的心弦。 他伸手抚上她的唇,声音低柔却带着震慑人心的魄力,“公主,再等等。我早晚会让你明白,你永远是我唯一的主子。” 义父确实对他有恩,可所谓恩情下藏着的真相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但现在还没到向公主坦白一切的时机。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的,他现在的隐忍都是为了什么。 魏思音瞥了他一眼,她心里不平静,可却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淡然模样,将他推开后缓缓坐起身,慢慢地拢着衣襟。 凌寒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好不容易熄灭的情欲之火再次燃起。 他的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从任性骄纵的小姑娘,变得这般勾人,让他都移不开眼了? 魏思音穿好了衣服,起身对他道,“我再问你件事,你若是不说实话,迟早天打雷劈。” 凌寒仰头看她白皙脸颊上两抹红晕,灿若天边飞霞,嘴角勾起的笑意溢出邪气,“公主请问。” “你碰没碰过林绾柔?” 魏思音微眯着眸子,冷冷地看他。 她这人有洁癖,若他碰了别的女人,她心里膈应得很。 凌寒答得相当干脆果决,就一个字,“没。” 他的心都给了公主,又怎会去和别的女人有身体之欢。 “当真?” 魏思音听到这个回答心里欢喜,但又将信将疑。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心道他是不是骗她的,这天下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好色之徒,他们又没有贞操观念,对女人即便不走心,那也是要走肾的,而林绾柔又生得那般纯美,是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 他要是真太监,她倒能理解他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可那一夜在凌府,她可是切身检验过,男人该有的东西他都有,一件没少。他和林绾柔又有夫妻的名义,日夜相处之下,他真能守身如玉? 凌寒郑重道,“我若是碰过她,那就让上天罚我做真正的阉人。” 这个誓言足够毒辣,给魏思音唬得一愣。 “你倒是敢发誓。” “因为心里坦荡,所以自然不怕。苍天在上,我凌寒若敢骗公主殿下半个字,不仅要做阉人,而且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他话没说完,被魏思音伸手捂住嘴。 第137章 偷欢的两人差点就被发现 魏思音调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到时候真把天雷引来,别把我的舒云宫都给劈了。我这这么多好东西,都劈坏了,凌督公怕是赔不起。” 凌寒狠狠皱起眉,因她的不正经而感到不快,“公主不信我?” 魏思音挑眉正要说话,外头传来绿漪的声音,“公主,膳食送来了。” 她心里明白,绿漪只是拿午膳做借口,多半是顾沅和商队快到城门了。 于是凌寒就有幸目睹了她翻脸不比翻书还快的姿态。 刚才还被他压在身下娇娇软软面若绯桃的小娘子,此时却冷了脸,朝他瞥来的冷淡眼神里仿佛写满了嫌弃,神似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风流公子。 她十分薄幸地对他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般道,“本公主该问的都问完了,督公请回吧。” 凌寒神色一滞。 他怎么有种她用完他,就把他踹了的感觉? 魏思音见他神色有些不好看,挑眉问道,“难不成督公还想留在舒云宫用饭?” 凌寒勾起唇角,笑得邪肆,就像一头欲求不满的豹子,“有何不可?” “我还以为,你已经吃腻了。” “公主殿下给的饭,微臣一辈子都吃不腻。” 他眼里流露的深意,让魏思音的心又乱了一下。 可她面上却无动于衷,毫不在意般与他说着不走心的话,状若在调情,其实只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心实意,“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凌督公就会说些好听的,浑身上下也就这一张嘴还算管用。” 她语气娇媚话里却带刺,给凌寒激得眼底一红。 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心上人说他只有嘴管用。 他危险地眯起眼,声音都冷沉到谷底,“刚才是臣伺候得不好,但这不是臣没用,只是因为臣顾及得太多不敢尽全力。若是公主殿下若是觉得臣哪里不行,那只要您一句话,臣定能让您满意。” 说完他朝魏思音逼近了几步,魏思音心道她逗弄得有些过火了,低头咳嗽两声后换回说正事的口吻,义正辞严道,“凌督公,你和我单独相处已有小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出去外面的宫人都要起疑。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闲心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一脸痛心疾首,仿佛对凌寒为了玩笑延误正事的行为充满谴责。 凌寒看着她就笑了,“这又不是公主殿下对臣敞开心怀的时候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您的心思,臣猜不透。” 魏思音回以微笑,“女人的心思,那得男人去猜,太监当然猜不透了。” 凌寒又被她一激,脸色已经冷得能滴下水来。 她竟然还有胆量暗讽他不是男人? 他沉默半晌阴恻恻地笑了,“看来臣方才真是没伺候好公主,那不如……” 魏思音刚要说你还不走,赖在我这儿别真让人起了疑心,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搂住细腰,往他怀里用力一拉。他的动作快得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受了惊吓后下意识就要低呼出声,却把他一把捂住了嘴。 他在她耳边吐了滚热的一口气,满意地看着她耳朵尖羞红一片。 绿漪在殿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魏思音的回应,顿时忐忑不安起来,担心凌寒该不会发起了疯,在寝殿里对公主动手吧?因此她走近了些问,“公主,您听见奴婢的禀报了吗?” 仍旧没得到回答。 魏思音听着绿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她此时却在凌寒怀里,被他紧紧扣着身子动弹不得,更要命的是,他竟狗胆包天,在这时候把手伸进她衣服肆意作乱。 而她呢,因为顾及着被绿漪听见,连叫都不敢叫。 偏偏他还在她耳边低笑,那笑声极其得意,她听着来气,转过头一口咬上他喉结。 这一咬像火上浇油,他眸子一暗,最后的清醒散去,仿佛就此坠入欲望的永夜…… 他手上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就仿佛她的身子是一幅极好的仕女图,因为刀茧而显得粗糙的指腹一寸寸地抚摸过,朝下移去。 魏思音的呼吸都凌乱了,身子软了。她娇俏的容颜此时红得像天边的飞霞,在慌乱不安中被他的大手点燃了体内的火苗,那种她不熟悉的奇异感觉再次浮现,让她颤抖着想要弯下腰。 终于,已经走进寝殿的绿漪在那扇玉石屏风前顿住了脚步。 屏风后,魏思音正以相当不堪却又过分香艳的姿势靠在凌寒怀里,衣衫不整发鬓微乱。 只要绿漪绕过屏风,或是把头伸进来一看…… 凌寒就在这时用力掐了一下她的细腰,又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轻咬了一口,然后好整以暇地开了口,“我没事,你到外面等。” 闻言,魏思音满脸惊异地回头看他。 刚才他竟是在用她的声音说话! 就连在她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绿漪都没听出什么异样,恭敬地退下了。 等绿漪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魏思音才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凌寒神色淡淡,再开口时又恢复了他原来的声音,“口技而已。” 民间的口技师往往都能模仿别人的声音,但能做到像凌寒这种模仿女人声音还能极为相似的程度,那不仅要靠功夫,必须是天赋异禀才能做到。 魏思音心道,真没想到,凌督公不仅能文能武,居然连这种民间技艺都学得会,还真是多才多艺。 就是他这胆子忒大了些,蹬鼻子上脸起来都不带眨眼的。 她正要板起脸来和他算刚才的账,但凌寒却拢着衣袖,低声道,“时候不早了,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管公主准不准他告退,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没几下就没影了。 魏思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觉得又可恨又好笑。 绿漪进来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脸颊上还有淡淡红晕没散去,再想到刚才她和凌寒躲在屏风后……可怜的姑娘脸上一红,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家公主,小声道: “派出去的鬼面卫回报,说顾沅的车队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就能到城门。” 魏思音垂着眼眸沉思了片刻,然后起身道,“让人备驾。” 她要亲自去城门。 第138章 这衣带质量不好 绿漪看着她却是面露迟疑,几度欲言又止。 魏思音还以为绿漪是想劝她留在宫中,便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绿漪却红着脸道,“公主,您的衣带没系好。” 魏思音猛地低下头。 只见她方才匆忙系上的衣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了里边略显凌乱的中衣。 魏思音赶紧把衣带重新系好,然后厚着脸皮抱怨道: “这衣带质量真不好,怎么自己就散了!” 绿漪尬笑着把话应付过去,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魏思音心里这叫一个恨。 凌寒真不是东西,拜他所赐,如今她在绿漪心中一定成了白日宣淫不讲廉耻的好色形象! …… 凌寒出宫后,坐上等在宫门外的马车。 车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绑了一个人。 浅露惊恐地睁大眼睛,在看到他后不停地挣扎,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听他冷声道,“若是不想体会明镜司刑堂师傅的手艺,就给本督老实点。” 闻言,浅露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她虽然只是个婢女,但也是福公手下采买来的人,对明镜司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有多可怕。 凌寒见她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不屑地冷笑道,“既然这么没骨气,为何还敢帮着林氏和那个老妖婆算计本督?” 浅露眼里满是惧色和悔恨。 她当初之所以对林绾柔马首是瞻,是因为林绾柔给她洗脑,说凌寒再狂妄也要顾及福公的面子,她们都是福公的人,凌寒绝不敢把她们怎么样。 林绾柔还许诺了她,等事成之后就给她一百两银子,把她送出帝都去避一避风头,等自己坐稳了凌府女主人的位置,再把她接回来。 凌寒见她瞪着眼睛仿佛要千言万语,略带嫌弃地微皱着眉,一把扯出她嘴里的布团。 浅露能说话了,便一股脑声泪俱下地道: “督公,都是夫人骗了奴婢!是她指使奴婢当众构陷长公主,奴婢原本不想从的,但她拿奴婢和家人的性命来胁迫,奴婢……” 凌寒才不想听她这些狡辩,冷声打断她的控诉: “少废话,本督只问你一件事,新婚夜那一日,你可知都有谁碰过装着交杯酒的酒壶?” 浅露面露慌乱,不过稍一犹豫,就被凌寒一把掐住喉咙。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而男人狠厉如狂兽的眼神更是击溃了她最后的心防。 “我,我说!” 凌寒缓缓松了手,看她低头剧烈喘着,然后听她说,“那一夜的酒壶是奴婢端进的洞房。从头到尾,应该都只有我和夫人碰过。” 闻言,凌寒冷着眸子,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浅露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又听他问: “你可知那酒壶里被下了药?” 浅露拼命地摇头,矢口否认,“奴婢绝不知情!奴婢只是把酒壶端进洞房,之后什么都没做,夫人就让奴婢去外面候着了。若是真有人下药,那也是夫人自己……” 她之前还表现出对林绾柔忠心不二的样子,现在却是生怕凌寒不相信下药的人就是林绾柔。 凌寒神色阴晴不定,低声问,“这么说,你一直守在洞房外,我进去后也是如此?” 浅露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如实回答: “是,奴婢就一直在洞房外,直到……直到您忽然衣冠不整地闯出去,夫人叫喊着让我们把您拦下。可我们这些弱女子,哪里是督公您的对手,也没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都看着您跑远了。” 凌寒眸光闪烁,果然如此,一切都能对的上了。 那天夜里他虽中了情药意识不清,但林绾柔却没本事留住他。 关键时刻他凭本能挣脱了她,冲出了洞房。 而来到后院假山丛,那只是他跌跌撞撞状态下的一个意外,可谁能想到他和魏思音就是如此有缘,当时她偏偏也在那里,两人就这么相遇。 是她做了他的解药,抚平了他体内情潮。 他解了情毒后彻底陷入昏迷,魏思音大概是觉得受他强迫轻辱十足愤怒就跑开了,而林绾柔派来找他的人在这时恰好赶到,把昏睡的他弄回了洞房。 所以他醒来时,身边躺着的人是林绾柔。 林绾柔所谓的落红破身,都是为了绊住他的谎言。 下药的人也是她。 从一开始,她就在处心积虑地算计他,却口口声声他亏欠她良多,装出一副爱而不得的卑微模样,跪在地上求他怜悯。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等自甘下贱的人。 “督公,奴婢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求您饶奴婢一命……” 浅露颤声求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那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凌寒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笑了。 他笑意诡谲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饶你一命可以,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你和你们夫人不是主仆情深吗?那你就去尼姑庵一起陪着她出家修行,也是全了你们二人的缘法。” 他一身杀气却说着缘法,这种强烈的反差感残酷异常,浅露眼里最后的光亮熄灭,陷入绝望。 而凌寒看着她面如死灰的模样,却丝毫不同情她。 凡是妄图伤害公主殿下的人,再悲惨的下场,那也是她们自作自受该得的报应。 他能忍住不亲手拿刀抹了她们脖子,已经足够仁慈。 下一个要遭受惩罚的,就是林绾柔。 回到凌府后,他一下车就有明镜司番子在他耳边道低语。 说的是顾沅带着车队眼看就要到城门前了,而这个风口浪尖上,不只顾家长房私下派去接应的人已经在蠢蠢欲动,就连长公主的鬼面卫都出动了。 “还有几个鬼面卫在私下盯梢兄弟们,可要采取反击?”那番子愤愤不平地问。 在他们这些手染鲜血时刻奋战在第一线的朝廷鹰犬眼里,以守护长公主闻名的鬼面卫那就是一群狗腿子,什么脏活累活都没做过,整日里最大的差事便是在长公主出行时摆出最大的阵仗,这帮人也配和他们整事? 简直是找死! 只要督公一声令下,他肯定带着兄弟们好好给这群狗腿子一点教训尝尝。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向来不容许任何势力与明镜司争锋的凌寒闻言,却只是淡然垂下眼眸,“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顾沅和车队的事也不用他们出手。” 第139章 他注定活不久 凌寒知道魏思音要做什么,自然不会让手下人去坏了她的布局。 “可是那些鬼面卫……” “我说了,不要轻举妄动。谁敢自作主张,那就是不听从本督的命令。” 番子抬头对上他凌厉眼神,心里一凉,然后低头领命。 凌寒一甩袍子迈入府门,然后径自朝后宅走去。 自从上次的闹剧后,覃夫人被福安带走处置,而林绾柔被关到了西边角的一个小跨院,在凌寒的命令下被人严加看守。 此时他刚走到院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悲切的哭声。 他神色一冷,顿觉憎恶至极。 如今的局面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还有脸哭! 守门的侍卫瞧见他,连忙抱拳道: “督公,您来了。夫人在里面哭很久了,她一直吵着说要见您,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凌寒神色冷漠地跨进院内,然后走到关着林绾柔的卧房门前。 她像是察觉到他来了,幽怨可怜的哭声忽而停下。 他一把推开门,望着坐在床边的女人,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绾柔素着一张脸,虽然未施粉黛容颜憔悴,可眉眼间的丽色仍旧分毫不减。她当真是个没得挑的美人,那双杏眼望着她在意的男人时,永远是含情脉脉,说不出的灵秀动人。 此时她眸子里噙着泪光,那种被男人抛弃了就活不了似的柔弱模样,只要是个男人见了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可凌寒的神情却森冷阴寒,看着她的眼里还充斥着浓浓的嘲意。 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头没有人类感情的嗜血怪物,正在冷眼旁观她动情的表演。 这个认知让林绾柔彻底寒了心。 她知道,他不会因为怜悯她而改变主意。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收拾好了,动身吧。”凌寒无视她眼中的哀怨,靠在门边漫不经心般道,“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浅露会随你一起去。” 若是没有意外,那她被送去尼姑庵后,怕是只能在那里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林绾柔听后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道,“督公就这么恨妾身?” 凌寒对此只有一句,“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只是自作聪明,还不配我恨。” 林绾柔细细品味着“不配”二字,然后癫狂地笑出声来。 她煞费苦心,甚至为了他不惜自轻自贱,结果到头来却只得到他一句你不配。 “督公,你真是爱惨了魏思音。我知道你为什么容不下我,就因为我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你恋着她的事实说了出来……” 她的话音尚未落下,就见凌寒眼里陡然升腾起冰冷杀意。 他朝她走来,毫不掩饰想要她命,想让她永远闭嘴的意图。她惊恐地朝后缩成一团,他在床前顿住脚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听清楚了,这句话我只说一次——若是你以后胆敢对任何人说哪怕一句对长公主不利的话,我都不介意亲手送你去投胎。” “你不敢的,福公不会让你杀了我!” “你在他心里,可没你想的这么重要。区区一个孤女,死了也就死了,和我走在路上碾死了一只蚂蚁有何区别?你当真以为,督公会为了你和我大动干戈?” 等凌寒说完,林绾柔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她心里其实也明白,上次她闹着要轻生的事让福公对她十分失望,而那个老怪物对她向来都只是物尽其用的心态,所谓的养女之说不过是给外人听的,他对她哪里有半分真情? 但有一件事凌寒说得不对。 即便福公对她已经心怀厌恶,但他仍然用得上她。 他想掌控那个惊天秘密,就必须留着她这个纪氏孤女,因为那个秘密必须要用纪氏嫡系的血脉来开启…… 想及此,她收起惊惧,仰着脖子朝凌寒微笑,笑得温柔似水: “督公,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福公向来容不下不听话的棋子,可我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的意思。就算我明着替凌府和明镜司得罪了长公主,他也没来找我算账,您就一点都没多想?” 凌寒的脸色从一片冰冷转为阴郁惊疑,盯着她的眸光沉了又沉,才冷声道,“你手里有什么筹码?” “筹码?” 林绾柔听了就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望着他的眼神却媚态横生,就像是一支伪装成白莲的曼陀罗终于卸去了纯洁无辜的外表,露出诡谲妖艳的真面目。 她压低声音,死死盯着他道,“我手里握着的不是筹码,而是他的命门,也是你凌寒的死穴。” 凌寒冷笑,“如此大言不惭,你是不是疯了?” 林绾柔却平静下来,抬手捻起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垂着眼眸道,“督公若是执意要把我送到尼姑庵,日后定会后悔。我知道你对福公也早就生出了二心,不如我们两个联手。你把我留下,我会向你证明我的价值。” “若是你手里真有你说的东西,福公又怎么可能放心把你送到我身边。林绾柔,难不成你真拿本督当傻子?”凌寒冷笑着说完,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就要将她拖出卧房。 林绾柔狼狈不堪地被他推到地上,她挣扎着厉声道: “你修炼的邪功注定你活不长,但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 凌寒的动作骤然顿住。 林绾柔咬住唇看了他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呵,你现在还舍得杀我吗?” 她说着一把扯开自己身上衣裳,凌寒皱眉要移开目光,却听她幽幽道: “别躲了,你好好看清楚。看看我身上这个图案,意味着什么。” 第140章 并蒂双生莲 闻言,凌寒低头往她身上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震。 从她腰间起始,一对妖冶诡异的双生并蒂莲开得艳极,美丽的花瓣一路蔓延到她玉藕般的双臂上…… 见到凌寒惊愕的神情,林绾柔痴痴地笑道,“我身上的这朵并蒂莲啊,它是活的,可不是匠师纹上去的,我一出生它就在我身上了。这是从纪氏祖上流传下来的一种秘咒,在我之前,纪家已经将近五十年没人见过它现世了。可它偏偏在我身上再次出现—— 祖母说,它会随着我一起长大,若是没有外力干扰,它本该长满我全身。但我六岁时,福公每隔十日就让人喂我喝下一种特制的药,这种药能遏制它的生长,甚至让它暂时褪色不见。可只要我停止服药超过三日,它就又会长出来。 督公,你一定知道它是什么,被它寄生的人和常人又会有什么不同。因为,你和你义父修炼的是同一种阴邪功法。 这种功法一开始会让修炼者根基速成进益神速,练得好的人还能做到百毒不侵麻痹痛感,可时间一长它的致命缺点就会暴露出来!那就是修炼者都活不长,能活到三十岁已经算是福大命大!可你的义父却活到了七八十岁,而且还做到童颜鹤发永葆青春,你真相信这是因为他功力格外深厚所以能遏制住功法的邪性?” 林绾柔盯着凌寒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那颗对她永远冷酷无情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会不会像她的一样跳动,“事实是,他在年轻时遇到了我的姑奶奶。姑奶奶身上,有着和我一样的双生并蒂莲。 他偶然间发现,只要和这种奇异莲花的寄生者不停交欢,邪功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害就能被压制,还能增强他的生命力。 于是,他想方设法让我出身名门的姑奶奶心甘情愿地爱了他这个假太监一辈子,直到最后他吸干了她身上这朵莲的最后一点颜色,她全身枯干而死,你的义父却一直好好地活到现在。” 凌寒的眸光晦暗幽深,没有因她的话流露出半分情绪。 她完全猜不透,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福公把我送给你,也是不想让你太早就死了。毕竟按照你功法增进的速度,再过个两三年你怕是就要咽气了,而他大业未成就少了你这把最锋利的刀。同时,他还让我帮他看着你,所以他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对我真的生出情意来,那样他手里就多了一道能束缚住你的铁链,更不用担心你和长公主眉来眼去的久了,会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林绾柔见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原本笃定的她忍不住急躁起来,怕他会不相信她的话,迫切道: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打算,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你把我留下来,我们一起联手,将计就计地骗过他,这样你才更有胜算!” 凌寒听后嘴角微扬,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这抹捉摸不透的笑意让她心里一冷,她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着急辩解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朵莲的事,你肯定听说过——” 忽然,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从凌寒身后缓缓走出的男人。 男人的一头华发高高束起,头上一定乌金冠。 华发之下,是年轻俊雅的容颜。 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惊恐的林绾柔,轻笑了一下转头对凌寒道,“你说得对,这丫头表面乖巧,却是一肚子坏水,竟然连我这个救命恩人都想算计。” 凌寒神色淡漠,就好像林绾柔方才说的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义父,这女人留不得。” 林绾柔听到吓得身子不停地颤抖,倒是福安轻笑着道,“若是真把她杀了,谁给我的干儿子续命?” 凌寒垂着眼眸波澜不惊道: “她对您不忠,寒儿宁愿去死,身边也不能留这样的人。” 福安看他的眼里有赞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显然很满意他的忠心耿耿。 林绾柔望着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凌寒早就知道她身上藏着的秘密,他故意设局提前约福安过来,又逼迫她自己揭了老底,让福安把她的心思都听了个透。 他利用她向福安投诚,让福安打消了因为他与魏思音私下那点暧昧,对他生出的疑心—— 他这一手计谋,玩得炉火纯青,确实高明! 而她在妄图说服他联手对付福安,自作聪明地以为她有资格和他谈判,结果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陷入绝望之中,低着头颓丧地抓着脱到一半的衣服,身上冷得厉害。 那个老太监的手段有多狠辣,她可是心知肚明!即便他不舍得杀她,可她背叛他的事被他得知,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福安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然后笑着对凌寒道,“我虽然并不是阉人,年轻时也有过几个女人,但却终生无子。我又不喜像那群阉人一样到处收干儿子,这辈子就只收了你这一个,自然是拿你视如己出,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无论我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的衣钵都要由你来继承。” 凌寒默默地听着,恭敬地微垂着头。 “所以要留着她,你得像义父一样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青春不老。”福安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意诡谲莫测,看似柔和,却又透出阴冷暴虐的气息,“至于她……” 他说着微微俯下身,用力抬起林绾柔的下巴,直视着她噙满泪水的眸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我已经后悔让你嫁给寒儿了,你这样的贱人根本不配享有正室的名分。可惜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婚,若想休了你,传出去不太好。” 林绾柔在他手下簌簌发抖,她显然是怕极了,忍不住朝凌寒投去哀求的眼神。 虽说是凌寒算计了她,让福安听到她生了反心,可这种时候她还是宁愿向凌寒求情。 因为,福安的眼神真的太可怕了。 这个老怪物,她的姑奶奶就是死在了他手上…… 但让她没想到,福安下一句话竟然说,“她身份特殊,你留着她又有用,把她送到尼姑庵不方便,还是把她留在凌府吧。” 闻言,林绾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眼里闪烁着狂喜的光亮。 凌寒皱眉,沉声道,“义父,她对您已经生出反心,留她在凌府只会给她继续背叛您的机会。” 福安收回碰过林绾柔下巴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上好的丝绸帕子,像刚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拿帕子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头,然后将帕子扔在地上,嘴角含笑道: “有你看着,她还能反了天?身为统领明镜司的督公,你总不能连对付一个弱女子的手段都没有,那义父又怎么放心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你呢?” 凌寒沉下眼眸,低声应了一句是。 福安笑意盈盈地接着道,“对外,她仍然是凌夫人,对内,她任你处置,只要留她一条命就行。” 林绾柔心里狠颤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凌寒,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将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福安待了一会儿,就一脸困倦地说要回自家宅子午休。 凌寒亲自把他送到府门外,快上马车前他回过头,示意凌寒把耳朵凑过来,“你明知道顾沅带回的车队里藏的那批货有我一份,为何不派人去拦着鬼面卫?” 凌寒镇定自若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答道,“长公主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我这时候派人拦着,只会坐实她对我们的怀疑。不如让我趁着这机会给她递一个投名状,毕竟她的信任可比那批货更昂贵。” 福安沉默了片刻,眼里浮现出丝丝笑意,“还是你聪明。那你今日进宫,和她谈的也就是这件事了?她可还对你说了别的什么?” 凌寒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冷冽无情: “她找我去,就是想问我,心里的人究竟是林绾柔,还是她。我想,我给出的答案让她很满意。” 福安听着也很满意,神情柔和地点头,“她好面子,虽不肯直说,但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定是对你动了真情。” 说到真情二字时,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带着说不出的讽意,“长公主殿下眼高于顶,让她动真情,就和从天上摘月亮一样难得。但这月亮既然摘了下来,自然是要好好派上用场,可不能到头来却只是一场水月镜花,寒儿你说是不是?” 他意味深长,凌寒听着只是垂首答应。 “话又说回来,自古多少英雄死于温柔乡,你这么年轻,又自幼入宫,即便心思再缜密,在情字上终究是个新手。所以日后和长公主有关的事,你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就多来请教我。有义父帮你把关,你才能守住这轮明月。” 说罢,福安最后笑了笑,便抬脚踏上马车。 凌寒立在原地,等马车到达他目力所及之外,才冷着脸转身往府里走。 他的亲信近卫跟上来,小声道,“督公,那个姓林的女人到底该怎么处置?” 凌寒眸光冷寒。 他本意是想趁此机会,将林绾柔投入城郊庵子,让她终生都不得踏出那里一步。 毕竟让这样的货色留在凌府,白白惹得他家公主不高兴,他想想就烦。 可没想到林绾柔身上还藏着这样的秘密,福安又出面让她留下,他若是再执意把人送走,那就是明着要和福安撕破脸皮了。 但只要一想到这女人以后还会住在凌府,他就浑身难受。 那感觉就像是沐浴斋戒了很多日,终于觉得自己身上干净,心也清爽了,结果一转头发现之前好不容易甩掉的跳蚤又不要脸地黏了上来,无论如何都弄不掉。 这种愤怒真是很要命的,偏偏他还只能忍着。 “没事的时候把她关起来,不要让她有机会再在我面前出现。”凌寒面无表情,他语气冰冷却充满杀气。 那名近卫只觉得,若是他敢让林绾柔继续到督公跟前晃悠,那督公定会一刀把他和那女人一起宰了。 他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赶紧着手让人去办。 等身边的人都走远了,凌寒独自走到一处幽静的亭子里,闭上眼。 林绾柔身上的妖冶莲花纹路再次在他眼前浮现,福安不止一次说过,这种寄生在女体上的奇异莲花是他所练邪功的唯一解药。可即便如此,他对林绾柔也没有半分邪念,让他背叛公主去碰这个女人,他宁愿选择爆体而亡。 谁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毕竟他生来就带着深深罪孽,本就该是个短命之人。 他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等他为公主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会把他身上的最后一件东西给她。 那就是他的命,他凌寒为她生,也心甘情愿为她死。 …… 东城门。 顾沅被拦下时一脸烦躁,他虽已没了国公府世子的尊贵身份,可他仍然是顾氏嫡系的公子,手持父亲给的令牌,这些连品阶都没有小小的守门士兵居然也敢把他的车队拦下,真是不长眼!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太祖亲赐的顾氏令牌!”顾沅此时风度尽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翩翩公子清贵如月的模样,如今的他看上去就是个眉目间充斥着深重戾气的小人,“太祖亲赐的牌子,连这城门都进不得?” 站在他对面的守城士兵虽然职位卑微,却是恪尽职守,对上他手里那张金光闪闪的令牌,仍然不卑不亢道,“顾公子莫要误会,卑职只说要拿令牌请人核验这是否真为太祖皇帝所赐之物,一旦确认后就会放您通行。” 这士兵的意思也很明确,你顾沅随便拿个令牌出来就说是太祖皇帝御赐,然后硬要带着车队拒绝排查闯城门,谁知道你手里这东西是真是假,我们可得慎重行事! 在场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还有胆子大的人指着顾沅,对身旁同伴道: “这顾沅就是被废了世子之位,又被长公主殿下退婚的那人。你们刚来帝都肯定都没听说过,别看他仪表堂堂的,其实可不是东西了!以前仗着和长公主的婚约,不知贪了长公主多少银两财物。他被退婚后,长公主让他还债,他却赖着不还!” “顾氏不是世家之首吗,怎么能教出这样不要男儿尊严的郎君来?身为男子却连未婚妻的钱财都要算计,真是臭不要脸!” 旁边有读书人听了,忍不住出声道: “你们说的这都只是小事,这顾沅真正为人诟病的地方在于,他之前身为朝廷官员,却私下庇护走私官盐的奸商的事,还从这些见不得光侵蚀国运的买卖里偷拿好处。这等大奸大恶之辈,根本就不配手持太祖皇帝御赐之物!” 他说得正义凛然,旁边一片叫好。 又有人大声说,“太祖御赐的令牌何其珍贵,顾家的老爷们只要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不会把它交给一个被废为庶人,终生不得再入仕途的不孝子。依我看啊这顾沅就是个丧家之犬,身无长物只剩一颗狂妄狗胆,竟然敢谎称自己手里有御赐之物!” “说得对!他手里怎么可能有什么通行令牌,一定是他的车队里藏了违禁之物,他就是想蒙混过关,幸好我们的守城官兵恪守职责没有向他顾氏子弟的名头屈服,不然他就阴谋得逞了!” “对,像他这样仗着出身世家高门就为非作歹的人,根本就不配进帝都,应该把他流放到幽都城才对!” 群情激愤之下,顾沅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是没想到,自己这次回帝都不仅失了众星捧月的崇高地位,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连卑贱如泥的这些愚民都敢当面嘲讽辱骂他,凭什么?! 就在他被激到双目赤红时,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守城官兵回头看去,就见几十个身着黑衣头戴青铜面具的高大男人骑马赶来。 离近了,众人才看到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骑着一匹白马的华服少女。 她眉若青黛目似点星,明艳到不可方物。 一袭张扬红裙,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倾城国色。 第141章 用嫁妆做赌注 少女翻身下马,一名身手矫健的鬼面卫跪在马蹄边,毕恭毕敬地弓起宽厚有力的背部,看架势是要供她的脚踩着下来。可她却身姿轻盈,右脚一点马鞍,随即便体态优雅地落在地上,还不忘吩咐那位鬼面卫平身。 见她如此美艳,举手投足间又自然流露出高不可攀的贵气,还有那些戴着标志性青铜鬼面的男人,守城的官兵霎时知晓了她的身份。他们正要惶恐地跪下向她行礼,却见她微笑道: “你们公务在身,不必多礼。” 那几名官兵闻言不禁愣住,看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变了变。 传闻中的长公主殿下,不是脾气骄纵恶劣,到处为难别人的吗?他们只不过是连品阶都没有的士兵,竟然能得她一句免礼?她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大家说的那么坏。 魏思音也不管这些士兵是怎么想她的,她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顾沅。 想必他是在青州府过得不太好,才会一脸郁色,瞧着印堂都有些发黑。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杀父仇人,恨不得生吃了她的血肉。 魏思音看他如此不快,心里却很是畅快,笑着问候他,“顾大公子,别来无恙啊。这一路上风吹雨淋,你可护好了顾大老爷交给你的那些重要货物?” 她意有所指,顾沅听着眼皮一跳,却故作镇定,满腔嘲弄道: “长公主殿下误会了,若真是家父有什么重要货物,也不会交给我这个给家族丢尽了脸的废人来护送。而我沦落到今日的境地,也都是拜您所赐。”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更加灿烂明媚,“正是因为你成了废人,顾大老爷才放心把这批货交给你啊。毕竟你的那些兄弟,个个都是前途似锦,若是让他们牵扯进这些不干净的事情里,令尊可是要舍不得的。” 她言下之意,便是顾沅就是个破烂货,顾崇善舍不得别人,偏偏舍得他。 顾沅最是要强,哪怕一朝从云端跌落,他还做着重新攀上去的美梦,最容不下的就是别人当面说他成了顾氏弃子!魏思音刚才这番言语是相当完美地戳到了他的痛处上。 见他额上青筋都暴起了,魏思音啧啧两声,和颜悦色道,“看在我们两个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公主给你顾大公子一个投案自首的机会。只要你主动交出那批货,就算你将功补过,待皇城司和大理寺的人来了,本公主会让他们免了你的牢狱之灾,你看如何?” 顾沅听后重重地嗤笑一声。 他看向魏思音的眼里翻滚着阴毒恶意,原本还暴怒不堪的神色却是忽然平静了下来。 紧跟着魏思音的鬼面卫见他变了脸,心里有些不安,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卑职觉得有哪里不对。” 魏思音却充耳不闻般,只是笑着问顾沅,“顾大公子可愿意接受这个机会?” 顾沅抖了一下双袖,沉声道: “长公主一口咬定我随行的车队里藏着大齐律法不容的违禁之物,但若是开箱验过后,你错了呢?” 他说着用阴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魏思音,恶意满满道,“若是你错了,你该如何赔偿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对顾氏名誉还有我个人的名声造成的损害?” 听到他居然胆敢讨要补偿,魏思音身边的鬼面卫刚要发作,就听她傲然道,“若是开箱验过确认你们的货物都合乎律法,那本公主亲自上门给你们顾家人赔罪。” 顾沅勾起唇轻笑了一下,他的笑意阴恻恻的让人很不舒服。 “比起长公主殿下对我做的事,只是登门赔罪,是不是太轻巧了些?” 他说完后,就见魏思音脸上的不屑又重了几分。 而她果然上钩,不耐烦地问他,“那你还想怎么样?” 顾沅笑道,“不如这样吧,若是事实证明是长公主冤枉了我,也冤枉了家父,那就请您把摘星楼分文不收地转让给我。” 魏思音挑眉,这小子是真敢提要求啊。 她当真是很有耐心地求问: “你好歹也是个有皮有脸的人,是怎么开得了这个口的?” 顾沅浑身散发着天经地义般的底气,让魏思音又长了见识,知道了一个人无耻起来可以到什么境界: “毕竟是你害得我从此以后再也走不了仕途,那我要经商了,正需要一处可以立足的产业,就看那摘星楼很是不错。” 他言语之间没有半分羞耻,就好像魏思音欠了他良多,他只问她收一座摘星楼还债,已经是十分仁慈体面了。 魏思音听后顿了顿,充满好奇地问他: “既然你这么开得了口,为何不直接让我去向父皇讨个圣旨,重新让你入朝为官呢?” 顾沅冷着脸,声音阴沉,“因为就算你同意立下誓言,事后你也有一万种办法逃脱履行,我没法约束你!而摘星楼就不同了,那只是你名下一处产业,可以立下契约签字画押。” 魏思音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闹了半天,这位爷不是觉得让他官复原职这个要求太离谱才没开口,而是觉得她心坏会算计他才没提这个。 笑过之后她似是想都不想,就当着众人的面盛气凌人道,“好,本公主答应你。若是你负责押送的货物没问题,那不只给你摘星楼,母后留给我的嫁妆都给你!” 看到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蠢样,居然狂妄到敢拿先皇后留下的嫁妆做赌注,顾沅差点笑出声来。 先皇后出身云氏,而云氏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却是比江南柳氏还要惊人。 想当年太祖皇帝建国时,便将云家先祖封为国商,要知道自古以来只有皇商,从未出过什么国商的名号,太祖此举可是开创了先例,让本来身为商户之家被自恃清贵传家的名门士族看不起的云氏,一举凌驾到了众世家之上。 云氏跻身士族后,族中的女儿接二连三地嫁入皇族和权贵之家,很快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又因为当时举国上下的经济命脉几乎都由云氏掌控,就连户部尚书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很快就引起众世家的不满。 几番拉扯角力后,云氏的国商头衔是保留了下来,但原本由云氏掌控的各项重要产业却分散出去了大半,这大齐的商界再也不是他们一家独大。 可云氏家底雄厚,并未因此伤了元气,再加上他们是皇族的姻亲,仍是屹立不倒的一座大山。待传承到先皇后这一辈时,云老爷子极为疼爱他这个嫡长女,皇后出嫁时,他直接分出了家中产业的三分之一给皇后做嫁妆。 有幸见过皇后出嫁场面的帝都人,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那盛大的场面。在帝都住久了,达官贵人嫁女儿,乃至是公主下嫁的场面,大家都见过不少,可只有见到了云氏嫁女,大家才知道诗文里说的十里红妆,那究竟是怎样的奢靡华丽。 还有传闻说,就连皇上见了皇后的嫁妆,都忍不住对身边内侍感叹,皇后娘娘的嫁妆比朕的小金库还要富! 这句感慨在民间广为流传,以至于众人一想到先皇后,脑海里只有两个印象: 一是她惊人的貌美,二是她惊人的富有。 奈何这样坐享荣华富贵的佳人偏偏红颜薄命。她早早病逝,皇上悲恸难耐,没有将她的嫁妆充了国库,而是都留给了她为他生的嫡长女。 据说那笔嫁妆统共加起来,能买下大齐江南最富庶的好几座城池。 魏思音小小年纪就坐拥这般财富,不知让多少人红了眼。 当初顾沅那么看不上魏思音,却绝口不提退婚的事,不只因为魏思音深得皇上宠爱,能帮助他掌控更大的权柄,也是贪图先皇后留给她的嫁妆。 可后来魏思音无情翻脸不认人,他不仅丢了婚约还丢了世子之位,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将这小贱人名下的财富占为己有了,眼下魏思音却自己撞上来,主动提出要拿嫁妆和他打赌,他内心狂喜,生怕她反悔道: “好,有公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既然是打赌,那就不能空口无凭。来人,拿纸笔来,这就签字画押立下契据!” 第142章 不如你以死谢罪 众人见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都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一位挎着篮子的大娘当即朝地上唾了一口,恨声骂道,“真是个臭不要脸的,什么打赌,我看他就是想方设法要占了长公主殿下的嫁妆!” 旁边有女子附和道: “可不是,瞧他长得俊秀出尘,以前的名声又那般好听,给他传得像是天神下凡一样,没想到骨子里却是这么不堪,费劲心思要占女人的财产。怪不得长公主殿下之前非要退婚,就是这样的男人,别说长公主不嫁,我们这些民女也绝不愿嫁的!”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婚约还在时,他就占尽了公主便宜,现在被退了婚,又被废为庶人了,他竟然还能厚颜无耻来打公主的主意!” 在叫骂声下,顾沅黑了脸。 这要是魏思音和鬼面卫不在,他早就让身边随从把这些乱嚼舌根的贱民都抓起来,非把他们的嘴都扇烂了不可。但现在却不是和他们计较的时候,他眼里闪烁着贪婪狠辣的光芒。 只要能骗魏思音立下字据,那之后即便是皇上出面,他们魏氏皇族也总要顾及着皇家尊严,总不能堂堂嫡长公主亲自签字画押的字据说作废就作废,定要出点血才能让事情翻篇,到时候他就算拿不到先皇后留下的全部遗产,趁机从魏思音手里抠出摘星楼和上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这本来就是她欠他的,就算她把全部财产都给他,也弥补不了他遭受的损失! 他这般作想,嘴角的冷笑愈发阴暗,微眯着眼对魏思音道,“公主还在犹豫什么?莫非是不敢立这字据,怕百姓们看穿你故意为难我,抹黑顾氏名誉的事实?” 他巧舌如簧蛊惑人心,几句话就偷换了概念,让围观的人也觉得,若是魏思音不敢立这字据那就是心里有鬼。 他知道魏思音心性高傲最受不得激,果然,她听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冷道: “我怎么就不敢立字据?但若是车队里真藏着不该有的东西,你当如何?” 顾沅仿佛能看到金元宝在朝他招手,心里头越发迫不及待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公主会这么问,心里定是已经有成算了。不如由你来提议,只要你敢说,我就敢答应。” 见他如此笃定,魏思音笑了一下,柔声道,“好,既然顾公子如此痛快,那本公主就却之不恭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顾沅的随从手里扯过纸笔。 不用她吩咐,就用一名鬼面卫在她面前弯下腰,他挺直宽厚的背稳如桌案,刚好供她写字。 又有鬼面卫不知从何处去了水囊和墨,用掌心捧着墨水供她沾湿毫笔。 众人都睁大眼看着,见她下笔流畅很快就写下几行大字,恨不得凑上来看纸上都写了什么。 魏思音写完之后,微笑着把纸笔交给那直起身子的鬼面卫,由对方递向顾沅。 顾沅原本已经等不及要签字了,可看清纸上的内容后,他双目怒睁,满眼惊愕。 “你,你……你好狠毒的心!” 他在众目睽睽下憋了半晌,就憋出一句低骂。 她开出的条件,竟然是只要货物有恙,就让他自戕而亡,以死谢罪! 大家看他气成这样,更好奇长公主给他定的惩罚是什么了,个个伸长了脖子,把好奇都写在了脸上。 魏思音笑容不变,对顾沅淡然道: “怎么样,顾公子还敢与我签字画押,然后让官兵开箱查验吗?” 走到这一步,即便魏思音开出的条件过于荒唐可笑,可顾沅眼前已经浮现出他成为摘星楼新主人,坐拥丰厚财物的画面,他哪里愿意在这时退缩? 现在他成了终生不能入仕的废人,家族已经将他抛弃,就连他的父母都只是让他去做最危险的脏活累活,显然是想榨干他最后那点利用价值,但只要他能从魏思音的指甲缝里抠出那些银子做本金,配上他运筹帷幄的头脑,他想躲在幕后做成一些事情,重新获取家族重视和信任,那也是信手拈来! 就在他红着眼畅想未来光景时,魏思音却是嗤笑一声道: “顾公子若是怕了就说一声,不用硬撑着。反正你今日被本公主堵个正着,这车队想不经过验货就进帝都那是不可能的,你的秘密很快就要败露了,你不敢签这份字据也是正常的。” 被她这话一激,顾沅瞬间下了狠心。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命数非凡,即便一时堕入凡尘那又如何?他只要抓住机会就能东山再起,而魏思音这等心思恶毒的女人,也不过是风光一阵,早晚要被他踩在脚底下! “好,我这就签字!” 说着他便从鬼面卫手里夺过笔,在字据上龙飞凤舞地签了他的名字,又咬破指尖摁了个血手印在上面。他做完这一切,冷冷抬眸盯着魏思音,“我已经签字画押了,该轮到长公主您了。” 魏思音笑得从容,“我心里又没鬼,当然不会赖账了。” 鬼面卫要从顾沅手里拿回纸笔,却被顾沅用力推了一把,他亲自拿了纸笔双手奉给魏思音,还低下头恭恭敬敬道,“请公主殿下动笔。” 魏思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二话不说签字画押。 字据就此成立,接下来便到了开箱验货的时候。 第143章 暗藏玄机 魏思音没来时,顾沅还百般阻拦官兵开箱,眼下他却是嘴角噙着笑,对那名方才被他怒斥的守城士兵道,“长公主夸过你尽心尽责,那就由你带头来验吧。” 士兵默不作声正要带人动作,又听顾沅幽幽道,“这些都是顾家出钱买下的东西,若是开了箱却什么都没发现,顾家是不敢对长公主殿下不敬,但要收拾个把狂妄小兵,还是轻而易举。” 他在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轻蔑,那士兵步子一僵,回头看向他时却仍然神色坚定冷峻,“顾公子,卑职奉皇命守卫帝都,查验所有商队进出货物是卑职职责所在!卑职不管这些东西姓顾,还是姓什么,一律一视同仁。” 周围的百姓听了都为他叫好。 他们平日里见多了世家贵族被官府格外优待,明明同样的事,这些士族子弟做得,他们平头百姓就做不得,心里早就生出不满,只是无人敢发作,亦无人为他们撑腰做主。 可这名士兵却能无视顾氏的名望和权势,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顾沅听了脸色一沉,威胁的话更加赤裸,“你必然会为你今日对顾氏的冒犯和轻视付出代价!” 他虽然被废了世子之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 换作以前,他当然不屑于和这种小人物计较,但现在他吃尽了苦头,满心怨怼不甘,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竟是已经想着要让这当众与他为难的士兵家破人亡了。 魏思音见他眼神不善,沉声道,“顾沅,你一个庶人也配和大齐的士兵如此说话?这位小兄弟尽忠职守,不为权贵折腰亦不轻视平民,只是一视同仁履行皇命,本公主很是欣赏他。” 说着她的声音骤然冷下,散发出无比强硬的震慑之力,“今日本公主就把话放在这里,若是你或者顾氏中的任何一个人日后和他过不去,那就是和本公主过不去。” 她不仅要让他们不敢报复这名士兵,还要看着他升官发财。她倒要看看,谁敢碰她护着的人! 顾沅咬牙切齿,强忍着没再言语。 他静下心来告诉自己,快了,就快了。 等这些官兵开了箱,魏思音就狂不起来了。 想到马上就能看见魏思音惊讶错愕,乃至耻辱愤恨的表情,他的嘴角都快要扬到天上去了。 她这蠢货哪里会知道,那些要命的东西根本就不藏在他的车队里! 虽然父亲命他用车队把东西带进来,可他出发前却多使了个心眼,暗中买通了当地的另一支商队,趁着夜色偷偷把货物对调。 现在他车队里只有一些寻常的布料绸缎女子饰物,任他们怎么搜,都搜不出来他们要找的东西! 那士兵朝魏思音郑重行了一礼,就当是谢过她出言为自己解围,并未趁机与她攀扯,而是转过身望向车队,气沉丹田道: “开箱验货!” 数名官兵揭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瞧见都是些布料饰物,不由得面露失望。 官兵搜得很谨慎,他们把布料一匹匹拎起来抖搂着,可里面并没有夹东西。 那些女子的饰物也都是世面上最常见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犯禁之物。 这下顾沅无比得意了,他气焰嚣张地逼问魏思音,“长公主殿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思音露出震惊表情,嘴里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怎么会……” 她越是失魂落魄,顾沅就笑得越张狂。 “长公主,你素来仗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宠爱,说话做事全然不讲分寸道义,也不顾及对方处境,凭你自己的心意。你喜欢谁,就让谁鲜花着锦;不喜欢谁,就把那人踩在脚下,还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我已经被你踩得如此惨了,你还要看我不顺眼,还想借着我再重重踩我们顾氏一脚,结果呢,老天自有公道!” 顾沅近乎亢奋地伸手指着那堆积了一地的凌乱货物,眼露精光地大笑道,“现在诸位都看清楚了,谁说的是真话,谁又是在随意污蔑他人!” 百姓们面露惊愕窃窃私语,都不晓得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等局面。 方才他们见顾沅死活不肯让士兵开箱验货,还以为他当真心里有鬼,现在真开了箱,反倒是他清白了,而刚才对他咄咄逼人的长公主,却又变成了恶人。 难道说,真是长公主有意冤枉顾沅? 顾沅见这些人瞬间动摇,脸上的得意之色都快化为实质溢出来了。 没错,他早就接到线报知道有人盯上了这批货,也猜到魏思音会掺和进来再来踩他一脚,所以刚才进城门时他故意装出故作强硬的模样,死活拦着士兵开箱搜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批货有问题。 若是不抛出鱼饵,他要吊的这条大鱼又怎会上钩? 果然如他所料,魏思音亲自赶来了城门,而且想都没想就被他之前的伪装蒙骗,被他引入圈套,还拿自己的嫁妆立下字据。 他早就说过,这贱人只是命好,若不是她投胎到帝王家,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公主,就凭她的智力,她也就配给他暖个床,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长公主,字据可是立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您不会当场毁约,让大齐的百姓都看到你贵为皇族,却连信守诺言都做不到吧?”他不怀好意地问。 魏思音没有回答,她无视众人各异的眼神,缓缓走到那堆货物前,然后在众人注视下蹲下身子。 顾沅嗤道,“长公主这是不服输?还是想当场给我们变个戏法?可惜了,货物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再不甘心,我也是清白无辜的!你还是赶紧做好准备,把摘星楼和你许诺的其余嫁妆都转让给我……” 他话音未落,就听魏思音冷淡道,“别急。” “我这不是急,只是不想看你拖延时辰。” “你一个被废的庶人,你的时间有这么宝贵吗?” 魏思音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然后略过布料,把手伸向那些饰物。 只见她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抚上其中一支嵌珠银簪,极轻柔地抚摸着修长簪身。 顾沅皱着眉,心道这蠢货莫不是被气疯了,开始发癫了? 却听她轻笑着说,“这簪子做工精致,显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货物,公子是请匠人定制的吧?” 顾沅愣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她这时说起这个做什么。 这些簪子是他和另一支商队换的,当时他们就存着这样的货物,他看这只是女子饰物没什么稀奇,便一股脑都换过来了,哪里知道对方是从大街上买的,还是特地请了匠人定做的? 魏思音捻着这根银簪举给在场的百姓们看,不紧不慢道: “这些饰物做工精致,但也只是在做工上还值得夸赞一句而已。要论材质造型,却都不算出众,远比不上贵女们会佩戴的那般华贵精美。那就奇怪了,有人特意找匠人做了这么多不上不下的东西,既不能卖给大户人家的闺秀,也不能指望平民女子会为了这些乏善可陈的老款式多付那半两银子充工钱,他难道是想做亏本的买卖吗?” 在场的人中有那么几个年轻女子,她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望着那簪子很有同感地议论道: “长公主殿下说的是,这簪子款式老旧,也就做工好了些,但咱们都喜欢时兴便宜的货,谁会多花钱买这个?” “是啊,就算是要送给家中长辈当寿礼,那也是要么去找匠人按她们的喜好定做,要么在有名的店铺里选个款式华丽喜庆些的,不会要这样寡淡寻常的。” 顾沅听着这些言语,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见魏思音朝他诡谲一笑,然后她柔白的指尖轻轻拧住簪顶的那颗珠子。 那珠子本该是嵌死的,可却莫名被她转动了一圈,簪尖随之开合,众人都睁大眼,看清了这簪子里竟然是空心的! “生意人都精明得很,哪里会让自己亏本呢?除非这簪子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而是造了机关要往里面藏东西的。” 魏思音笑意盈盈,眼里的冷意却凌厉逼人,她勾起唇角,锋芒毕露的模样让顾沅心慌意乱腿脚发软,“所以它们是故意被打造成老旧无聊的款式,因为只有不起眼,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么问题又来了,这里边藏的是什么呢?” 第144章 人赃俱获 魏思音说着就沉下眸子,在众人毫无准备时把簪子的开口朝下。 日光下,泛着妖冶蓝光的粉末倾泻而出,犹如奇异的瀑布。 就连她的下巴上都沾了些蓝光,细碎的粉末被微风吹佛,好似蹁跹蝴蝶在她的容颜上起舞,她本就美丽至极的容颜在这一刻竟也焕发出诡谲媚态,竟是妖艳无双。 顾沅浑身冒出冷汗,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比谁都清楚这些粉末是什么。 这是蓝色妖姬的异株磨成的药粉,有着能让人致幻亢奋的奇效,长期服用还能让人上瘾,副作用就是会被它侵蚀五脏六腑,最后枯瘦而亡! 正如将它倒出的女子,魅惑美丽的外表下,是致命的毒性。 得了魏思音的指令,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拿起别的饰物,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上面暗藏的机关。 这数十件女子饰物,里面全都被灌满了蓝色药粉。 顾沅在极度的惊恐下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住。 这怎么可能?! 他出发前明明和那支商队换了货物,他亲眼看着他们把装有蓝色妖姬药粉的瓶瓶罐罐都藏进了米箱里,这些粉末怎么会被装到饰物里?! 究竟是谁做的,是哪个该死的内奸背叛了他!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过身旁侍从时,皇城司和大理寺的人赶到。 皇城司的人顾及着他背后的顾氏,没敢对他太不客气,大理寺的人却是不管不顾,一上来就拿出镣铐把他狠狠拷上,向押犯人一样把他押上囚车。 顾沅语无伦次地喊道,“你们无权押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你们凭什么就说它是违禁物!” 大理寺的人根本就不回应他,只是粗鲁都把他关进囚车,那态度就好像他只是个牲口。 魏思音手里拿着他签字画押的字据,隔着囚车的铁笼,微笑着抬眸看他。 她的眸光清澈有神,眼底深处仿佛闪烁着比那摇曳蓝光更魅惑摄人的光亮。 他因她的眼神迷乱了一瞬,而她接下来的言语却让他瞬间清醒: “别忘了你答应的条件。” 那是他方才按照她的要求亲笔写的,只要货物里真被查出异样,那他顾沅甘愿自戕而亡,以死谢罪。 但他怎么敢呢? 他自认时真命天子,自然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全天下的人在他面前都死光了,他也绝不敢给自己一个痛快。 而比起让他就这么咽气,魏思音也更愿意看他活着受罪。 她之所以要让他立下这份字据,只是为了让他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是个怎样可笑的懦夫罢了。 城门的好戏很快就唱完了。 蓝色粉末都被大理寺收缴,到时会交给太医院查验。 而顾沅被押去大理寺后,就再也没被赎出来。 顾崇善听说他带着入城的那批货被查了个正着,在官署气得当即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他躺在顾府的床上,小厮见他醒了来不及高兴就慌乱道: “大老爷,寺卿大人来了,说要见您!” 他当然知道秦寺卿为什么找他,一定是顾沅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孝子扛不住刑罚,把知道的都招了。 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件事究竟是如何走漏的风声。 顾沅的随从里有他安排的人,那人私下送的密报里写的很清楚,这小子有点小聪明,在出发前和另一支商队置换了货物。 而那支商队也不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因为他在青州府养的死士很快就追上了他们,把那些人都杀了,然后将货物分散,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其他商行的车队里,由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为他把货运进帝都。 他算无遗策,这其中每一步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已经被送走的货,又怎么会重新回到顾沅的车队里? 一切都过于蹊跷。 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在青州府的人里出了奸细,这奸细还不止一个,以至于那边反了天,他竟然都被瞒在鼓里。 现在倒好,被大理寺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都在,皇上早晚要向他问罪。 到时候,他该如何平息此事,又该怎么向母亲交代? 还有他那几个弟弟,这段时日他们一直盯着长房想要抓到他的错处,如今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他们手上,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他真能在外边运作得当,让皇上不将这笔账算到整个顾氏头上,而是只拿顾沅一个人开刀,有这些人在家族内部找他麻烦,他的族长之位怕是也要岌岌可危! 时至如今,他想到一个人。 或许只有这个人,可以帮他解决这些麻烦。 但找这人帮忙,后患无穷。 顾崇善陷入了沉思,外面催得紧,那小厮又着急地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他以往在下人面前向来稳重警醒派头十足,何时露出过这副样子? 小厮忍不住心道,老爷该不会是被大公子气出失心疯了? 就在这时,顾崇善猛地站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小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连忙拿着他的外衣追上道,“老爷,寺卿大人在前边书房……” “谁说我要见他?” 顾崇善沉声道,“你出去跟他说,我因为顾沅那不孝子欺上瞒下的行为病倒了,见不了人。” “可寺卿大人执意要见您,刚才还说若是您不肯出来见他,他就进来看您……” “荒唐!”顾崇善怒斥一声,满脸傲慢威严,冷笑道,“他以为顾府是什么地方?没有皇命,他一个三品寺卿若是敢擅自硬闯,我这就让侍卫把他捆起来扔回大理寺!” 小厮抖了一下道,“老爷,寺卿大人这回还真是奉了皇上的圣旨来见您的。” 顾崇善猛地顿住脚步。 皇上竟然这么快就让大理寺来查顾府了? 这不符合皇上一贯温吞的作风! 而秦寺卿是身负皇命而来,他若是再把人挡在门外,那便是明晃晃地告知魏氏皇族,他们并不将皇命放在眼里了。 他恨声道,“都怪顾沅这个混账,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连长公主这种肤浅愚蠢的女子都可以再三算计他。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当初就不该心软,应该早早把他从家族除名才对!” 埋怨的话还没说完,又一名亲信从后门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用秘法密封过的信,双手奉上。 顾崇善一看到信封上的异兽图纹,烦乱的心情忽然镇定下来。 无需他主动去找那人了。 对方已经对他的困境了如指掌,朝他抛来了橄榄枝。 那他自然没有不收着的理。 毕竟,这位可是侍奉过三朝皇帝的老怪物,能帮得上他很多忙。 …… 大理寺把收缴来的蓝色粉末送到了太医院,由刘院判带领众太医查验过后,在第二日早朝时,当着皇上和所有大臣的面,将它的毒性和危害一五一十全都禀明了。 这次的早朝十分特殊,皇上坐的龙椅后垂了珠帘,陆太后和魏思音就坐在后边。 刘院判为人正直,他的讲话言简意赅,既不掉书袋也不添油加醋,用最直白却严谨的言语就将这种药粉的可怕之处说得清清楚楚,众臣听后神色各异,站在文官首列的顾崇善脸色铁青。 文帝少见的大怒,他当众质问顾崇善: “顾卿,这些害人的东西都是从你们家的车队里搜出来的,眼下顾沅还被押在大理寺天牢,他已经都招了,说这些药粉的来源是位于青州府的药田,而你就是那药田的实际主人,他是奉你命把药粉运进帝都!你对此作何解释?” 顾崇善在心里把顾沅这没骨气的玩意儿骂了千百遍,嘴上却道,“回陛下的话,臣从未授意青州府的下人种什么蓝色妖姬,这其中必有蹊跷!” 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站出来,指着顾崇善就大声骂道: “蹊跷?人证物证俱全,顾大人竟然还睁着眼说瞎话!陛下方才说得清清楚楚,你儿子都招了,你怎么还敢抵赖?” 魏思音在珠帘后看不太清这人的脸,但就凭这火爆脾气,还有当场怒喝顾氏家主的胆量,几乎不用想就猜到这人是谁。 除了铁骨铮铮的赵御史,还能是哪位英雄好汉? 顾崇善被赵御史骂得脸色极难看,一甩袖子道,“赵大人,顾某素日里敬你有些年纪,因此才对你颇为尊重。但这不代表你能当着皇上和诸位的面,就在这里血口喷人!” 赵御史呵呵一声冷笑,毫不客气道,“我赵某人可不需要你顾家主的尊敬。你也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赶紧把你家的破事说清楚了,不然就是你心虚!” 顾崇善最厌恶的就是在上朝时和这个炮仗似的赵御史对上,因为这人只认死理,从来不知顾及情面。此时被对方紧揪着,又是当着文帝的面,他只能硬着头皮分辨道: “臣绝不是要为罪人顾沅开脱!臣教子无方,并未对他严加约束,以至于他瞒着臣和族中人,受奸人指使做出此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御史就冷冷打断他道: “顾大人,什么意思?你难不成是想说,顾沅偷运毒物进帝都的事与你无关,你们顾家人一概都不知情,这都是他一个人所作所为?而他给大理寺的口供,也都是假的?” 第145章 凌爱卿,你怎么看? 顾崇善不理会他,朝文帝躬身道: “顾氏绝不会有戕害帝都百姓的意图,这一切都是那不孝子受外人指使擅自所为,请陛下明察!” 文帝皱眉,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赵御史又道: “顾大人,你此话简直无比牵强,是想拿皇上和我们当三岁小儿来骗吗? 在场谁人不知,青州府是你们顾氏祖籍,也是你们的地盘,那里上到刺史知府,下到乡绅民商,全都对你们言听计从。这么多药粉,按照院判大人的说法,是要好几十亩都种满那名为蓝色妖姬的毒花才能制成,这在当地得多大的动静? 但却偏偏没有泄露风声,也并无官府的人去查问,这要说和你们没干系,是顾沅一人种的,谁信?他是你儿子,又不是你老子,更不是你们顾家的祖宗,反正我是不信他能瞒得过你们全家人的眼睛!除非你们一大家子都是瞎子聋子,不然你们就得是傻子,否则根本解释不通!” 珠帘后,魏思音嘴角一扬。 她前世时最不喜欢听赵御史说话,因为此人是牛脾气,说的话是又直又臭,咬住你就能不放,一定要把你的最不堪之处都说得淋漓尽致,毫不留情面。 但重生后,她却爱上了听赵老头说话,实在是痛快。 像顾家人这种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就得让赵老头来收拾他们! 顾崇善被赵御史怼得受不住,他瞪大双眼道,“赵大人,这是在金銮殿,皇上就在你我面前,你的用词怎能如此粗俗不堪?你你你,你这不仅是在羞辱顾氏,也是在用污言秽语玷污皇上的耳朵……” 顾二老爷也站在文官之中,听到兄长疑似胡搅蛮缠的言语,嘴角含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忽而,他感到一道冰冷视线落在他身上。 猛然抬头看去,瞧见是站在武官之首的明镜司督公凌寒正在回眸凝视他。 凌寒此时的眼神冷淡漠然,并不带杀气,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但他的心跳却都停了一瞬。 他凭本能察觉到危险,男人那幽冷森然的眼神仿佛是波澜不起的静谧水面,可水面下却潜藏着无数致命的深水怪物,随时都能趁他不备,跃出水面将他撕咬殆尽。 还没等顾二老爷回过神,凌寒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那边顾崇善和赵御史还在争执,现场的氛围变得如火如荼,文官们已经开始站队,有许多世家之人开口帮顾崇善说话,还有零星几个力挺赵御史。 文人吵架如同武人动手,两方都拿出誓死不休的气势,吐沫星子四处飞溅,把金碧辉煌的金銮殿都变成了不见硝烟的战场。 凌寒却嫌他们聒噪,也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他的视线从原本的漂浮不定,渐渐的凝望着那道珠帘。 也不知那珠帘究竟是有多高贵华美巧夺天工,他竟看得这般认真入神。 朝堂上的众人又都在关注顾崇善和赵御史,无人发现凌督公的异样。 珠帘后,魏思音却有些坐不住了。 凌寒哪里是在看什么珠帘,他的目光明明透过珠帘黏在了她脸上,就像是炙热的火舌,贪婪地烤着她的脸。 他还朝她眨眼,让她情不自禁想到那一日在舒云宫与他白日偷欢,和宫女只隔了一扇屏风,他一手掐她的腰,另一手伸进她裙子,仿佛生怕她觉得不够刺激似的,也是这么漫不经心又满含戏谑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她的心跳都跟着这一下同步。 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何为神魂颠倒。 想及此,魏思音脸上滚烫。 陆太后被这些文官吵得脑壳疼,转过头就瞧见魏思音红了脸,还以为她是被顾崇善气的。 “阿音,这朝堂之上你来我往的口舌交锋就是如此,你不必为此惊怒。” 听到皇祖母的低声劝告,魏思音好像从梦中惊醒,身子颤了一下才点头道,“孙女明白。” 陆太后见她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却没往别处多想,只当她是恼火顾氏暗怀鬼胎,皇上却有所顾及不能当场秉公处置。 魏思音看到皇祖母的眼神,就知道皇祖母误会了。 她凑到陆太后耳边,低声道,“父皇明知顾氏心存不轨,却一直放着他们不动,今日虽是当众问罪,却也并未直接给顾氏定罪,反而给了顾崇善辩驳脱罪的余地,这其中利害,阿音全都明白。” 陆太后听后面露欣慰,拍了拍魏思音的手道: “从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哀家就看出来了,你虽是女孩,却是个能为你父皇分忧的,比你那些兄弟们强太多。” 说着,她又深深叹息一声。 魏思音知道皇祖母在叹什么。 她那几个兄弟,除了已经被发往幽都的六皇子魏炤外,也都是些不顶用的。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她的兄弟们,性情脾气南辕北辙,却也是各有各的短处。 上辈子顾氏能谋反成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兄弟都不成器。 不说别人,就说她的太子胞兄,他虽然是她的亲哥,但她也必须说一句,母后生他的时候很有些惊险,大概是那时候把他的脑袋给挤着了,以至于他之后成了个傻缺。 她的太子哥哥具体是如何犯傻缺的,那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总之这大齐江山若是真由他来继承,他做不成暴君,那也是千载难逢的昏君一个。 但要说换储君,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所以她的父皇和皇祖母才一想起来就犯愁。 魏思音望着顾崇善和他身后那些世家势力,心情沉重。 她既然要救国,那为大齐培养一个英明储君的事必须提上日程了,而要想做成这件事,光凭她一人不行,她需要帮手。 闹到退朝的时辰都到了,顾崇善和赵御史仍没能吵出个胜负。 文帝终于开口,“顾沅居心不良,私运毒物入帝都的罪过已是板上钉钉,朕若是放过他,没法向帝都百姓交代,便按照大齐律法,将他充作苦役流放到边疆。顾卿,你看如何?” 顾崇善这时候哪里还会保顾沅,别说是送顾沅去边疆,他恨不得亲自一脚把顾沅踹到天涯海角,让这不孝孽障永绝于世! “陛下英明!” 他说着就给文帝跪下,做出要谢恩的姿态。 文帝的眸光一沉,在他要磕头前淡淡道,“只是这件事是否由顾沅一人所为,顾氏族人与之可有牵扯,还是要让人彻查了,朕才能安心。顾卿,你说呢?” 顾崇善心道,这皇帝一口一个你说呢,怎么听都像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看来这次的事,还真是把皇帝给惹怒了。 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放心了些许。 想到福安对他说过,顾沅所为一定会让皇上动怒,若是皇上把愤怒都表露出来,那反倒是好事,怕就怕皇上把怒火都藏起来,这就怕是要秋后算账了。 “顾氏出了这等孽障,是家门不幸!臣教子无方亦有罪在身,怎敢妄言?一切全凭大理寺调查皇上处置!” 听到他正义凛然的话语,文帝笑了一下,缓声道: “这件事是得好好查下去,朕想了又想,觉得大理寺公务繁忙重案太多,人手又有限,不如让凌爱卿率明镜司来协助大理寺查案。凌爱卿,你怎么看?” 虽然也是同样问你怎么看,但大家可都注意到了,皇上对顾崇善用的称呼是顾卿,说到凌寒就是用凌爱卿了。 这其中的差别可是相当明显。 顾崇善脸上一僵,心道福安这个老怪物果然不安好心,一边说是要帮他,另一边又趁机让义子大出风头趁机博取皇上信任,果然是个老谋深算的万年狐狸。 凌寒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朝文帝躬身,“微臣遵旨。” 赵御史听着又不乐意了,他就像是一头老犟驴,对文帝直言不讳道,“陛下,之前长公主殿下在镇国将军府遇刺的案子也是让大理寺和明镜司联手去查,可凌寒到现在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抓了几个小贼了事,这会子又让他查牵扯甚多的蓝色妖姬案,他怕是难堪重任。” 长公主遇刺的事因为一直无法结案,几乎成为了文帝的心病,也成了朝堂上的禁忌。向来好脾气的文帝数次因为此事不知在朝上发了多少次火,以至于谁都不敢妄议,现在好不容易文帝自己不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又被赵御史翻出来,这岂不是要出大事吗? 众臣都被赵御史的胆量震惊,屏住呼吸等着听文帝怎么说。 文帝果然沉了脸,但这一次他罕见的没有动怒,也没理会赵御史,而是望着凌寒道,“凌爱卿,朕信任你,相信凭你的能力能给朕一个交代,你自己可有信心?” 众人都听出了,皇上说的给一个交代,指的不只是蓝色妖姬案,也是长公主遇刺案。 无数道目光都投在凌寒身上,他被这么多人打量窥探,却仍然面不改色从容有度,干脆利落地答道,“臣定不辱皇命。” 文帝轻轻点头,赵御史又像个棒槌似的开口了,“凌督公说得好听,但长公主遇刺案都交给你查办十日有余了吧,你没查出半点名堂,现在却大言不惭,谁信?” 闻言,不少人的冷汗顺着头皮都往下流,更多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盯着凌寒瞧。 第146章 什么时候都不舍得她受委屈 凌寒没有动怒,只是平静道,“陛下再给臣二十日,这两个案子都会水落石出。” 文帝这才宣了退朝。 皇上和太后移驾后,众臣纷纷动身往殿外走,只有凌寒还站在原地。 魏思音知道他是在等她,等众人都走干净了,她便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殿上还有一些内侍,看到这两位要说话,都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魏思音在他身侧站住,见他还在往前方看,低声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凌寒并未回答。 他看的是那把龙椅。 别人看着龙椅,心里生出的不是仰慕臣服,就是赤裸野心。唯独他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奇妙的渴望,想要见到他的公主殿下有朝一日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前朝可是出过女帝的,谁说女子就不能龙袍加身? 只要她想,他就穷尽一切送她上青云。 至于世人非议、万般阻碍,让这些都见鬼去吧。 “凌督公,你走什么神?”魏思音不知他的念头,还以为他是在为蓝色妖姬案苦恼,挑眉道,“我们英勇神武的凌督公难得也有愁眉不展的时候,你若真是这么为难,不如我代你去和父皇说一句,干脆让你义父直接出山查案算了,也不用苦了你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凌寒剑眉微蹙,深邃双眸盯着她,“在公主心里,臣就是会被这点破事难住的废物?” 他这番话说得狂傲至极。 刚才满殿文武百官,除了赵御史以外,无人敢来做主查长公主遇刺案和蓝色妖姬案,皆是畏惧皇权和世家之威,不愿意当那出头鸟,可到了他嘴里,这令百官发愁的烫手山芋不过是一点破事,不敢办这事的人通通都是废物,这岂不是把那些身为朝廷栋梁的大人们都骂进去了? 可魏思音看他一身绛红飞鱼服,那英姿挺拔眉目冷峻的模样,忽而就觉得,他这样的人,就是该说这样的话。 这般锋芒毕露狂妄霸道,才该是他。 她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这么说,反倒笑吟吟道,“你是不怕别人,但总归要顾及着你义父。” 虽然找不到证据,但她总感觉顾崇善和福安之间,兴许有些见不到得人的勾当。 福安此人深不可测,之前她要除去顾沅世子之位时,他并不干涉,甚至还在暗中帮了她和凌寒不少忙,但自从顾沅被废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早在之前她就起了疑心,前世时那个在危急时刻站出来为大齐而战,被她父皇破例奉为国公的大太监,他对魏氏皇室的忠心当真无暇吗? 他在帝都被破时说是自刎而亡,可她却并未见过他的尸身。 如果他根本就是假死,只是以此金蝉脱壳呢? 若是他的忠诚真的只是在演戏,表面与以顾氏为首的众世家敌对,私下里却和他们暗通款曲为自身谋取更大利益,那这个老家伙对她们皇族来说,就是比众世家更可怕的敌人。 而凌寒偏偏是福安的义子。 他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宝剑,她既被他灿若寒星的锋芒吸引,却又不敢伸手去碰触,怕被他的利刃对准自己。 凌寒淡定回望,“那便请公主拭目以待,看看奴才究竟是废物,还是能为您分忧的人。” 分忧这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由不得魏思音不脸红。 他又来这一出。 好端端的偏偏要以奴才自称,这让魏思音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暧昧浮想又都翻涌起来。 那日在她寝殿的绣床上,他将她困在怀里攻城略地时,也是故意做出这样的恭敬神情,张嘴就是让奴才伺候您。 说是伺候,却把她撩拨得浑身犹如火烧,那般煎熬又无比畅快,上一刻感觉自己踩在云端上,下一刻又被他大力拉回人间,坠入千丈红尘。 等他伺候完了,她出了一身大汗,差点虚脱。 这个男人,床上床下还真是都不能小瞧。 “凌督公,这是在金銮殿上,麻烦你正经一些。”魏思音板起娇艳小脸,故作不快地训斥他。 凌寒勾起薄唇,笑得愈发邪魅,“公主殿下说什么呢?奴才的哪句话不正经了?难道说奴才要为主子分忧,也是不正经吗?” 说着他还做出格外无辜的表情,指着心口道,“可在奴才心里,这是我的本分啊。” “好好说话,少跟本公主耍无赖!” 魏思音被他气得连眼角都染上红晕,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在凌寒眼里是怎样的媚态横生,娇软可欺。 凌寒的喉结狠狠一沉。 他原本只是听她阴阳怪气,故意想逗弄她一下,却没想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体内那股邪火又在肆虐翻搅,搅得他心里那叫一个痒痒。 他转身就走,心道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那小美人也看不得了。 再看下去,他担心他在这无比庄严威仪的皇家宝殿上,对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来。 不料他想走,那位脾气上来的娇公主却不肯放他走。 她酥软的小手一把拉住他的大手,仗着殿内无人就毫不顾及形象地和他拉拉扯扯。 “公主,放手。” 凌寒被她这一碰就碰出了天雷勾地火,可那罪魁祸首却全然不知,凶着一张小脸对他道,“本公主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让你走了吗?” 说着从抓他的手,改为扯他的袖子,硬生生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只有三寸远的地方。 只要凌寒稍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的芳香。 他倒抽一口冷气,心道她还真是……不知他的厉害。 百般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何地,他才强忍下堵住她的小嘴,把人拉到怀里细细品味的冲动,耐着性子道: “公主还有何吩咐?” “两件事。” 魏思音仰着脑袋,抬眼瞥着他,傲气的动作中又流露出几分娇气,“第一,顾沅作为蓝色妖姬案的重要人证,我要确保他能活到结案的时候,所以最好让我的人去看着他。” 说起正事,凌寒收起方才的轻佻邪气,神色又变得冷峻幽深,“公主不必分出心神亲自来管这种小事,明镜司自会将此人看好。” 魏思音轻轻一笑,伸手戳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道: “你别管我管什么,我就问你,你答不答应?” 凌寒被她戳得心跳飞快,险些绷不住脸上的冷酷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臣自然不会拒绝公主的要求。” 魏思音满意地勾了下红唇。 就在凌寒以为她要说的第二件事,是让他拿出顾沅是受顾崇善指使的证据,给顾崇善定罪时,却听她话锋一转: “第二,把你的凌夫人给我休了。” 凌寒微微一怔,然后道,“我……” “刚才一口一个奴才,好像全天底下就你对本公主最忠心似的,说到正事就变脸了?” 魏思音挑眉道,“我知道林绾柔是你义父送你的,你若休了她就是打你义父的脸,也不想让你太过为难。这样吧,只要你愿意休了她就朝我点个头,那这件事由我来办,保准你义父寻不了你的麻烦。” 太监本不能成婚,凌寒和林绾柔的婚事,还是陆太后破例赐的恩典。 她只要想个法子让皇祖母收回懿旨,林绾柔的正室之位就得灰飞烟灭。 而她之所以提出这件事,也不只是因为情爱。 林绾柔身份有异,若此女真是纪氏遗孤,能让福安冒着风险保下,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她很有必要把这个女人弄到自己手里一探究竟。 她也想借着这件事试探凌寒的态度。 他的誓言确实动听,可他当真不会骗她吗? 魏思音被太多人骗过,也承担不起被骗的后果,所以她才用这样的方式,想要看到他的诚意。 凌寒沉默了许久,久到她的心都凉了,忽而听他说: “好。” 她原本已经认定他不会答应,或是因为他不想得罪他义父,又或者他说林绾柔和他毫无瓜葛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本已经心灰意冷了,但他又忽然给了这么干脆的回答,没有半分不情愿,她不禁怔怔地看着他。 凌寒觉得她这副表情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粗糙的刀茧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浓重爱意顺着他的指尖传递到她身上。他低哑着嗓音,带着三分不羁笑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舍不得让公主受委屈。” 因为不忍她受委屈,不想看到她不快,所以他愿意毫无怨言地为她对上那些麻烦。 他也不觉得满足她这个心愿,就会坏了事,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去成什么大事了。 魏思音听着这话却莫名红了眼,瞪着他道,“你说谎。” 凌寒一怔,冷峻的容颜上浮现出委屈的表情,“凌寒所言,皆出自真心,绝不敢欺骗公主半句。” 他说的越是诚挚,魏思音的眼眶却越发的红。 “你说什么时候都不舍得让我受委屈,那你之前弃了我,娶林绾柔为妻时,难道就不是让我受委屈?” 第147章 来日方长 娇软又霸道的公主殿下此时卸去了在人前的骄傲气场,像个普普通通受了情伤的小姑娘一般要向心上人讨个说法,那执着又饱含怒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凌寒的心剖开,看看他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凌寒眸色一暗,他素来冷冽自持,从不向外人表露心迹,可此时他却在魏思音面前流露出内心深处,往日捂得严严实实的脆弱和自卑,“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配不上公主。我万万舍不得您因为我受委屈。” 魏思音胸膛内的心用力跳动了一瞬,然后也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说的语焉不详闪烁其词,可她却无比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觉得配不上,认为她值得更好的人,所以他才自作聪明地放手。 不是他弃了她转而投向林绾柔,而是他想借着和林绾柔的婚事,让她弃了他。 “我明白了,你当时是想让我对你死心,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 魏思音说这话时,心里涌起狂风暴雨似的愤怒。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在金銮殿,她就要冲着他咆哮了,“凌寒,你往日在我面前故作谦卑克制,恨不得天天把奴才不能逾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你知道吗,你是这世上最自以为是的人!谁准许你替我做主,定夺我的心意?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凌寒被她狗血喷头地臭骂一顿,却半点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我去参加你和林绾柔的喜宴时,是什么心情?在你眼里,我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笑着给你的新婚道一句喜,然后转眼就能把你忘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魏思音真是越想越气,恨不得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朝他的脑袋上敲,给他提提神。 但一转念她想到自己重生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又瞬间蔫了下来,浑身的气焰都熄灭了。 也怨不得凌寒这么想,她以前确实挺不是个东西。 “公主……” 凌寒忽然抬眸,深深望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听她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来日方长,我们都要好好的。” 因为她一句话,他心里瞬间涌起万般柔情。 但世事难料,他们站在权力之巅,要面对的局势千变万化复杂诡谲,一句看似寻常的希冀,细究起来却也是可望不可即。 前途漫漫,注定有无数荆棘磨难在等待他们。 走出金銮殿,两人分道扬镳。 凌寒在出宫门时被人拦住。 他一眼就认出拦他的是顾崇善的人,神色淡漠,“什么事?” “督公,我家大人有请。” 凌寒听了冷笑一声,并没有上那人的马车,而是径自回了自己车上,让车夫回凌府。 快到凌府门前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追上来,仍是刚才那人跑着出来,隔着车窗与他说话,“督公,大人就在后边车上,请您务必见他一面。” 凌寒这才对车夫叫停。 他掀起车帘,让那人回去传话,告诉顾崇善他会在凌府等待对方的拜访。 顾崇善听后用力捋了一把胡子,低骂道,“阉人不愧是阉人,得了势就嚣张的不行,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他才刚坐上督公之位几天,就比他义父还要张狂了!” “老爷消消气,他以后早晚都要摔下来的,不像老爷您始终都能稳坐泰山,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他一个阉人计较……” 往日顾崇善是最爱听这一类的奉承话,可现在他听着只觉讽刺。 被顾沅那蠢货闹的,他现在内外受敌,头上官帽不保,屁股底下的家主之位备受动摇,就这还稳坐泰山,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他骂了那名家仆一句,然后让车夫绕路到凌府后门,确认四周没人看到,才小心翼翼地下车进了凌府。 这凌府里也不见婢女小厮,只有一名明镜司的佩刀番子迎上来,对他不卑不亢道,“督公在前院等您。” 顾崇善不知走了多少路才被带到前院,凌寒坐在里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见到他来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朝他略一点头。对方这样的姿态落在他眼里,那就是狂妄至极。 自从他当上顾氏家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他气得眼珠子都生出红血丝,可偏偏有事求得着这人,只能隐忍下来。 待随侍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沉声道,“督公,那不孝子留不得了。” 凌寒听后冷冷一笑。 怪不得顾崇善这么急着来见他,原来是要借他的手杀了顾沅灭口。 堂堂顾氏家主,正三品中书侍郎,果真非同凡响,说起杀亲生儿子的事来,仍是道貌岸然掷地有声,令人不得不佩服。 魏思音也果真聪明,事情都被她说中了,顾崇善果然容不下顾沅了。 顾崇善坐在凌寒对面,握着那青瓷茶杯冷冷道,“烦请督公把此事做得高明些,最好是能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顾氏的敌人要杀他灭口来冤枉我们。” 说着,他竟是开始教凌寒做事了: “我在上朝时说过,顾沅是受了别人指使才私运蓝色妖姬,大理寺拿到的他指认我的口供,也是他作的伪证。既如此,那要杀他的人也就是这个指使他污蔑我们的人。此人居心叵测,想用他的死坐实顾氏的罪名,幸好督公您火眼金睛揪出真凶——督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凌寒诡谲一笑,“我明白,顾大人好计谋。” 顾崇善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起身道,“督公少年英才,深得福公信任。我身为福公的朋友,不止一次听他称赞过你,对你的手段自然也是很放心的。” 他居高临下的傲慢几乎要从言语中溢出来,毫不掩饰地拿福安敲打凌寒,就差直说我是你义父的朋友,你得好好帮我把这事办成了,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寒眼底闪过冷光,看着他时却仍然在笑,“顾大人慢走。” 顾崇善见他竟是不打算起身相送,在心里痛骂他狂妄无礼,但离去时又确实放了心,觉得私种蓝色妖姬的事也有福安的手笔,福安为了不把自己给抖搂出来,自会交代好这个眼高于顶的义子,让对方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否则这艘船要是沉了,大家就一起完蛋,他顾崇善绝不会自己沉下水底,让那老怪物独善其身—— 福安是个聪明人,一定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既是如此,他又怎怕凌寒阳奉阴违? …… 大理寺。 顾沅缩在牢房里,心境已濒临崩溃。 这肮脏的地方散发着一股臭味,他在这儿待了才不到几日,就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腐烂了似的,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这时狱卒送来冷馒头和馊了的咸菜,这就是他的一日三餐。 他从小养尊处优,原本是打死也不愿吃这样的食物,可真饿了好一阵子后,他却顾不上这么多了,呻吟着挪动身子就要去够铁门边的饭碗,可刚一动浑身的伤口就又开始发作,那疼痛的滋味仿佛要钻入骨髓深处,让他难以忍受。 魏思音来看望他时,就隔着一扇铁门,看他半瘫在破烂草席上,仿佛是条虫子般挣扎扭动痛不欲生。 她面露微笑,对身边的绿漪道,“看来大理寺刑房的那些手艺,顾公子都已经亲身尝过了。” 绿漪毕竟是个姑娘,见到顾沅那一身血淋淋的伤时有些不忍,可一想到他之前对公主那般坏,还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她就又觉得,这大概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魏思音就不客气多了,她微笑着问顾沅,“顾公子,当弃子的滋味可还好受?” 顾沅抬头看到她,瞬间睁大眼睛。 他那么用力地瞪着她,仿佛要把眼珠子都瞪下来似的,再配上他满脸干涸血迹的模样,实在很有些吓人,瞧着就像是怨气深重的厉鬼。 一般人见到他这样都会心生惧意,可魏思音却朝他笑得淡漠从容,“怎么,顾公子这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坏了,你连本公主都不记得了吗?” 顾沅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颤声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落井下石?” 听到他声音里的那几分悲凉,魏思音嗤了一下,从绿漪手里接过那封字据,隔着铁栏亮给他看,“顾公子要是脑袋还没坏,应该还记得这个东西吧?” 第148章 天牢里的陷阱 顾沅视物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和魏思音在城门前打赌时立下的字据。 按照字据上的条文,若是他随行的车队里没有违禁物,那魏思音要把先皇后为她留下的嫁妆都赔给他。 若是有违禁物,那他就要以死谢罪。 这两个条件都是魏思音提出来的。 现在想来,她根本就是早有准备,故意放出丰厚诱饵,诱他上钩! 那些被做了机关塞进蓝色妖姬药粉的女子饰物,也一定是她偷摸让人做了手脚! 可他当时偏偏被财迷了眼,鬼迷心窍之下就想着她的嫁妆,竟是心甘情愿和她赌命。 如今,魏思音仍是一袭红裙,身姿翩然立在铁栏外,天牢里明明灭灭的阴冷灯光照在她美丽娇艳的面容上,衬得她明艳似魅一身邪气。 而她那冰冷无情的眸光紧盯着他,让他心中生出比恨意更多的恐惧,只觉得此时的她就像是来索命的阎王爷,不住地往后缩,“你别过来,那字据是你骗我签的,我现在是大理寺扣押的人证,你不能杀我!” 魏思音朝他露出一个舒缓妩媚的笑容,柔声问他,“你好歹也是百年世家的嫡系公子,曾经更是被誉为帝都第一才子,当真就这么怕死吗?” 她神情如常,可顾沅就是有种她要手起刀落取他狗命的感觉,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为你们作证,你们杀了我就没法找顾家麻烦了!” 魏思音见他被逼到绝境,连他的家族都能毫不犹豫地出卖,眼里冷意更甚。 她前世时,就是这么一个毫无骨气的废物,还有他那无情无义父子相残的家族成了明面上的推手,杀她亲族,让大齐亡国。 心中的滔天恨意,并未因为他此时的落魄不堪就舒缓稍许,反而凝结成更深更重的戾气。 “魏思音,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帮着皇族对付顾氏,对不对?!只要你不杀我,我把我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你。”顾沅已经状若疯癫,牙齿都在打颤。 自从他扛不住大理寺的刑罚,供出了父亲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 因为他很清楚,从他出卖顾崇善的那一刻起,他父亲还有整个家族就容不下他了。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送他上路,正如他们之前处置那些出卖顾家的叛徒一样。 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他是顾家嫡出的儿子就有所改变。 这几日他蜷缩在这狭窄脏臭的牢房里,明明疲倦至极却始终无法入眠。 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窥探他的眼睛,还有闪着冷锋的刀剑,等待着将他灭口。 这种仿佛头上悬着利剑,命不久矣的恐怖感觉几乎将他折磨疯了。 而在魏思音拿着字据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内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所以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就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似的朝她哀求不已,渴望着她的怜悯和庇护,哪怕她是他最恨的人。 魏思音冷眼望着他尊严扫地的举动,眼前浮现出上一世他带兵屠宫的画面。 那时的他一身白衣意气风发,即便是命令乱兵动手杀人时,也仍是一脸清高矜贵至极,就像是不染人间凡俗的谪仙。她永远都忘不掉,他命人杀死她父皇和胞兄时充满蔑视的表情。 现在的他却只是她的手下败将,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她好像已经赢了,可赢过他并不算什么。 他只是被顾氏推到明面上的那颗棋子,他背后隐于幕后运筹帷幄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在他崩溃的哭声中,良久,她缓缓开口: “顾沅,我可以留下你这条贱命。” 闻言,顾沅猛地仰起脸,狂喜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魏思音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怜悯,只有冰冷如死水的冷意,“但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若是你无法向我证明你的价值,那我随时都能送你上路。” 顾沅此时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不顾身上疼痛爬过来,抓着铁栏仰视着她,“现在有很多人要杀我,只要你真能护住我,那我说到做到。” 说着他还要伸手去碰魏思音的裙子,魏思音嫌恶地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顾沅卑微可怜地望着她道,“长公主殿下,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和顾氏同流合污,但那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我跟你这么多年,心里是有你的!” 魏思音一听这话都快吐了,他真是她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 “闭嘴。以后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敢废话一个字,或是撒谎骗我,我就先拿刀剁了你的舌头,再慢慢把你凌迟了喂狗。” 顾沅没想到他的“坦诚相待”不仅没换来魏思音的心软,反而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见他居然还敢露出委屈的表情,魏思音都快被他气笑了。 这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她都想亲手把他宰了。 “长公主殿下,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身伤——”顾沅果真无耻,刚挨了骂就又开始卖惨,“我从小就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弱,扛不住的。不如您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大理寺,那样方便我疗伤,也更安全。不然谁知道,这大理寺里会不会藏了什么魑魅魍魉?” 他觉得自己死不成了,这头脑马上就活络起来,舌根也灵活了,又开始巧舌如簧地忽悠魏思音,希望为自己讨到更多好处。 魏思音无动于衷道,“你值得我费那么大力气,去向父皇求情把你弄出大理寺?别动歪脑筋了,你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待着。若是真有人能越过森严防守来取你这条狗命,那也是你命该如此。” 顾沅被她怼得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你——” 这回都不用魏思音说话,绿漪冷声道: “你什么你?我们公主能留你一命就不错了,你这朝不保夕的罪人竟然还挑上了,谁给你的脸。” 顾沅听了又差点把自己气晕过去,内心的恨意愈来愈深。 这个绿漪是奴才随了主子,和魏思音一样都是捧高踩低的贱人。 当初他风光时,她们恨不得把他当成神明供奉在神龛上,对他百依百顺,任他差遣支使; 现如今他落魄了,连一个宫女都敢像训狗似的训他了。 但他又不敢发作,生怕让魏思音看出他心里的不满。 她现在是唯一能保住他性命的人,若是她改变了主意,那他可真就…… 他还没想完,忽然就觉得胸口发闷。 然后一股剧痛在他喉间蔓延开来,他头脑愣怔着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朝一旁栽倒。 绿漪看了惊呼道,“公主,他这是怎么了?!” 魏思音望着顾沅嘴边的血迹,眸光冷沉幽深,低声道,“他这是中毒了。” 绿漪不敢置信。 怎么就这么巧,她们一来顾沅就中毒了? 更巧的还在后头。 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响起,数名身着劲装的明镜司番子赶来将顾沅所在的这间牢房围了起来,连带着魏思音和绿漪,都仿佛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为首的番子名唤贺凕,他眉目深邃桀骜不驯,眼神里透着隐隐煞气,看着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狠人。 魏思音从他貌似尊敬的口吻里听出了质问的意思,她环视四周,见这些番子个个都是对她虎视眈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大理寺的天牢难道本公主还进不得了?” 贺凕看向倒在牢房里昏迷不醒的顾沅,沉声道: “这大理寺天牢不比别的地方,即便是皇族亦不能随意进出。顾沅又是蓝色妖姬案的要犯,皇上命大理寺对他严加看守,不许旁人进来看望,只有被准许协助大理寺调查的明镜司中人可以进入,可长公主殿下却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您讨得了皇上的圣旨?不然卑职真不明白,您是怎么进的这天牢!” 他话音落下,闻讯匆匆赶来的天牢典狱都变了脸色。 是他点头放长公主进来的,现在这明镜司的番子如此言语,他怕是要担上渎职的罪名! 魏思音冷眼望着贺凕,并未作答。 贺凕一摆手,立即便有两名番子上前。 解开牢房的门锁后,番子们快速查看了顾沅的情况,其中一人单膝跪地朝贺凕抱拳道,“副使大人,人犯中了剧毒!” 贺凕冷声道,“我眼睛没瞎,看出他中毒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他解毒!” 两名番子领命,方才禀报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灰色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了顾沅嘴里,然后又在他身上各个穴道用力掐了好几下。 魏思音默默看着,她知道明镜司的番子虽然不是医者,但他们都精通救命的手段,还都随身携带特制的秘药。这药既然他们敢喂,那就是有把握能将顾沅救活。 她是一点都不担心顾沅会不会断气,此时的她真正关心的是,为何她刚来狱中看他,他就忽然剧毒发作,而明镜司的人又赶来的如此“及时”,这一切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时,贺凕又朝她发难了,“长公主殿下,请恕卑职失敬,敢请问您方才在我们尚未赶到时,是否给顾公子吃了什么东西?” 魏思音冷笑道,“你怀疑是本公主下的毒?” “请殿下回答卑职的问题!”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褪去,眸光冰冷如剑仿佛要刺穿他,“我没给他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理由给他下毒。贺副使与其怀疑我,不如将这天牢内外好好排查一遍!” 说到最后她已然动怒,明明仍是一副娇媚容颜,却焕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凛然贵气。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明镜司众人,见到她此时的样子,也都无法对她生出半分轻视。 传闻中愚蠢骄横的长公主,绝不只是他们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 贺凕沉下眼眸,又低头去看牢房地上的饭食。 “这饭食一口未动,他显然不是吃了这个才中的毒,而长公主殿下又来的如此凑巧,卑职无法不多想。” 闻言,魏思音终于沉了脸。 她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仍是用平时说话不紧不慢的腔调,可声音里却充满威势,那股居高临下的冷傲重重压在贺凕的身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定本公主的罪?你们明镜司若是铁了心和本公主过不去,那就让你们的凌督公滚来见我!” 第149章 成了嫌犯 贺凕喉结一沉,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戾气,但他终究是忍下,对身后的番子道,“立即去请督公来。” 因为顾沅突发中毒时只有魏思音在场,她自知有嫌疑在身,若是这时就甩手离去,只会更加坐实了嫌疑,这或许也是幕后真凶希望看到的局面。 那个幕后真凶究竟是什么意图,其实很明显。 现在顾沅的罪过已是板上钉钉,无人能帮他洗脱,而他更是主动供出了受顾崇善指使的证词,顾家绝不会坐以待毙,由得他把他们都拉下深渊。 这才有了顾崇善在朝堂上的各种狡辩,他一口咬定是顾沅自己在青州府偷偷种了那些蓝色妖姬,然后将蓝色妖姬磨成药粉偷运进帝都,这都是顾沅受外人指使要来陷害顾家。 至于顾沅为何要这么做,据他给出的理由,是这不孝孽障之前做错了事请求家族包庇却被拒绝,失了世子之位后就对家族怀恨在心,生出要报复的心思。 这时有个神秘人出面许诺了好处,又答应帮顾沅报复顾家,这不孝孽障便轻易倒戈,处心积虑地配合那人,以顾家的名义做了这些天理不容的错事。 在顾崇善口中,他和顾氏族人反倒成了奇冤无比的苦主,一切都是顾沅这不孝子和那个神秘人的错。 但无论他说得再如何声情并茂,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他这番鬼话。 于是,顾崇善便设了局,要把这个神秘人揪到众人眼前。 她魏思音就是他想揪出来的“神秘人”。 毕竟,顾沅偷运毒物进帝都,在城门前是被她亲自抓包,这件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连当时的场面都被百姓津津乐道。 顾崇善早就恨透了她,他很乐意让所有人以为她就是躲在幕后指使顾沅做这一系列事情的人,她和顾沅根本就是自导自演,是她愚弄百姓的人心,以此来为她陷害顾家的毒计造势。 而她在得手后留着顾沅就没用了,所以就要杀了他灭口。她仗着自己是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嚣张到亲自入狱下毒,即便被明镜司抓了个正着,仍然大摇大摆地甩袖走人,这也很符合传闻中她蛮横跋扈的性格—— 这一切听上去都顺理成章。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在于,顾沅还没有被毒死。 捋清了思绪,魏思音嘴角微勾,轻笑了一下。 急得不行的绿漪看到她这抹笑意,差点以为她被气疯了,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魏思音伸手轻轻拍了拍绿漪的手背,示意对方放心。 顾崇善的所有举动,都不会出乎她的意料。 就连那位贺副使,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她带着绿漪留在天牢,等待凌寒的到来。 不过半个时辰,凌寒就来了。 他那身绛红飞鱼服,为阴森晦暗的牢狱添了一抹诡谲华贵的艳色,又像是滴落在遍布锈斑的玄铁上的鲜血,说不出的惑人。 魏思音远远瞧见他,看着他被众人簇拥走来。 贺凕跪在他脚下,毕恭毕敬道,“督公。” 凌寒无视贺凕,反倒朝魏思音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魏思音笑了笑,小巧白皙的下巴朝顾沅所在的方向一扬。 “凌督公,你家副使说这人是本公主下的毒,你怎么看?” 她语气慵懒略带不满,像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正在朝宠爱自己的大哥哥娇嗔。 凌寒眸光一暗,这才低头去看贺凕。 贺凕对上他的眼神,见他眸如深渊幽冷难测,顿了一下道,“督公,顾沅毒发之前只有长公主与他近距离接触,当时又没有狱卒陪同,属下也只是做出合理推测……” 凌寒冷声打断道: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推测?” 贺凕是明镜司两大副使之一,地位仅次于凌寒,如今却被凌寒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当头棒喝,丝毫面子都不给。他额上青筋暴起,攥紧了拳头道,“督公,顾沅中毒事关重大,属下只是——” 凌寒的神色又冷了三分,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滚!” “属下遵命。” 贺凕略带嘲弄地说完,起身离去。 其余的番子都是大气不敢出。 魏思音望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恰好这时凌寒看向她,比看贺凕时眼神柔软了太多,眼底却闪烁着坚毅可靠的光芒。 魏思音虽然不是要指望他护着才能安心的小女子,可这一刻她心里涌起的暖意,确实驱散了几分阴霾和寒气。 凌寒走到开着的牢门前,望着被放在草席上双眼紧闭,脸色青白的顾沅半晌,然后俯身摸上他的手腕处。 魏思音在一旁看着不禁挑眉,这男人什么时候连把脉的本事都学会了? “给他吃过救命的药了?怎么这脉象愈发凶险了!”凌寒松开手,冷着脸质问那两名照看顾沅的番子。 方才喂顾沅吃药的番子战战兢兢地答道: “回督公,已经喂他吃了药,但他中的毒实在太过凶险,解毒丹怕是也化解不了他体内的毒性,只能稍加缓解,拖上不到半个时辰,然后……” 他顿住像是不敢说下去。 魏思音语带笑意地帮他把话说完,“然后顾公子就要咽气啦,你们事后复盘,本公主的嫌疑就基本能被坐实了,是不是?” 那名番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先是慌了一下,随即低着头道,“小的不敢妄言。” 魏思音歪着头笑道: “你可没有妄言,你说的话那都是精打细算过的。他只能再撑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间也很微妙。从太医院到这里,即便是用最快的速度,一个来回也起码要用到半个时辰,所以就有人提前算计好了,要让顾沅在太医赶来前咽气。怎么这个眼神看我,难道我说错了?” 那名番子一脸被冤枉的隐忍怒气,梗着脖子道: “回禀殿下,他体内的毒发作得这么急,刚才要不是小的随身携带了明镜司特制的解毒丹给他喂下,他当时就要挺不住了。是这解毒丹吊住了他这一口气,但解毒丹也不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最多只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能维持半个时辰已是勉强,真不是小的不尽心尽责。至于殿下您说的有人提前算计,那小的就更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了。” 另一名番子说话就不像他这么克制,忍不住道,“要说是有人提前算计好了,那也是给他下毒的人算计这个,与小的们有何干系?还请督公明鉴。”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说魏思音贼喊捉贼。 凌寒冷着眸子,躺在地上的顾沅嘴唇已经发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这副情形,魏思音在众目睽睽下几乎已经成了凶手。 但她却很沉得住气,沉声道,“如果真是我想让顾沅死,我何必亲自来狱中给他下毒引火烧身?” 这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会相当有说服力,可由她来说,众人心里却是摇摆不定。 皆因为关于她性情的传闻实在太多,每个人都耳熟能详,即便她之后也做了不少事让一些人对她有所改观,可更多人仍旧觉得,她的霸道蛮横都是骨子里的东西,只要皇上和太后还愿意纵着她,那她一辈子都不会收敛。 若是因为她恨透了顾沅,所以一定要亲手毒死他,然后亲眼看着他死,这倒也说得通。 这时,一道阴冷声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一定是觉得,毒死顾沅这个庶人算得了什么大事,只要您买通了大理寺的典狱,偷偷带人进来,灭完口之后就离开不让旁人瞧见,这件事就是神不知鬼不知,谁都不会知道是您杀了他。可惜您失算了,明镜司不愧是为皇上办事的最佳鹰犬,在关键时刻赶到,刚好将您堵在了这里。您这才慌了,仗着公主之尊开始信口雌黄胡搅蛮缠,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你就是害死我家公子的人!” 魏思音蓦然回头,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竟然是之前在舒云宫犯贱,然后在她的命令下挨了好一顿掌掴的钱嬷嬷。 第150章 她不想交出的人,阎王爷来了也叫不走 凌寒凝眸望着这忽然发现的妇人,脸色冷得可怕,怒声逼问自己的手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让你们守个天牢都守不住,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放!” 被称为阿猫阿狗的钱嬷嬷脸上僵硬了一瞬,但她立即就跪在地上,鬼哭狼嚎道,“我可怜的大公子啊,你怎么就这么惨,被这黑心的公主殿下害成这样!苍天在上,她毁了你的仕途人生还不算完,居然还要你的命,督公你一定得还我家大公子一个公道!” 凌寒眉眼间凝着森冷寒意,右手已经压在了刀柄上。 不论何时何地,他最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诋毁魏思音,更听不得有人帮着顾沅这个混账窝囊废来指责他的公主殿下。他不喜欢杀女人,但此时他对这长舌妇已经动了杀心。 就在要出刀那一刻,魏思音走到他身边,仿若不经意般轻轻撞了他的手一下。 他微微蹙眉,在她撞过来的刹那将刀鞘往自己腿上压了压,生怕碰疼了她。 魏思音没注意凌寒的小动作,她好整以暇地望着钱嬷嬷,嘴角仍然噙着轻巧淡漠的笑意,“钱嬷嬷,你家公子还没死呢,你就说得他已经断气了似的,就不怕他醒来后心寒?” 钱嬷嬷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个,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魏思音抓住这个时机,声音猛地沉下: “你怎么露出这副神情?难不成在你心中,你家公子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你身为他的奶娘,如今又是做出不畏皇权要给他讨公道的样子,心中竟然盼着他死?” 钱嬷嬷哑然失声,支支吾吾了许久才道,“我怎会盼着我家公子死?我当然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可刚才那几位大人都说了,他中的毒太厉害活不长了的,我当然是要振作起来为他讨说法了!” 魏思音听后,却是诡谲一笑: “你这么说,不还是已经认定他必死无疑。而且在你心中,他的死活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不然你怎会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就在他还未断气时急着朝我这个杀人凶手讨说法?” 钱嬷嬷咬了下唇,脸上流露出一抹慌乱,随后猛地摇头,“你们不要听她瞎说,我就是看不惯她为非作歹,害死了公子还要大放厥词!明镜司的大人们还在这里呢,你别以为你是长公主就能肆无忌惮地冤枉好人了!” 说到最后,她早已失去最开始时质问魏思音的气势,话里话外都透着莫名的心虚,十分耐人寻味。 魏思音也懒得再和她这种被叫来充数的小喽啰废话,她转身望向顾沅,神色淡然,“我知道你们盼着他死,但都别急。” 她都说了她要留他一条狗命,那他怎么死得了? 她魏思音不想交出的人,就是阎王爷来了也叫不走! “本公主早就猜到有人想要顾沅的命,还想趁着我来时嫁祸到我头上。所以,我提前做了些准备。” 她微笑着说完,轻轻拍了拍手。 紧接着,大理寺的典狱让开身子,原本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异族青年缓缓走来。 他面容明丽皮肤细腻,长相却有些不像中原人。 明镜司的番子个个消息灵通,第一眼看到他就立刻认出,他便是因为治好了太后头疾而在帝都名声大噪的南羌小王子阿离! 阿离被这么多人死死盯着,脚步仍然不快不慢。 凌寒见魏思音面带微笑望着他一路走来,那双美眸里闪烁着明亮愉悦的光芒,就好像这家伙是她压箱底的什么拿得出手的珍宝,她就等着他在人前大放异彩,为她好好争一口气似的。 可以说,凌督公心里瞬间就不高兴了。 这南羌来的臭小子医术是高明了些,但他除了会下毒解毒之外还会什么,哪里就值得她如此重视了? 真正能为她上天入地的人就在她旁边,她却顾不得看,就知道盯着小小配角。 他状若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魏思音总算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像是在关心他怎么就忽然咳嗽上了。 他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浓密如蝶翼,美得笔墨浓重,在他俊美的容颜投下一片沉郁易碎的阴影。只听他哑着嗓子说,“兴许是这大理寺天牢里的血腥气太重了,我有点不舒服。” 魏思音听后嘴角一抽,他的手下也都惊呆了。 什么?! 他们身经百战手撕敌人,一双玉手摸过天底下所有刑具的督公大人,竟然会怕天牢里的血腥气? 这种话,就和一头猛虎说他怕还没断奶的小狗,天上的飞龙怕地上的泥鳅似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凌寒却跟不要脸似的,还做出虚弱的样子,又捂着嗓子恹恹地咳嗽了一阵。 魏思音都被他咳得有些怀疑人生了,心道他会不会是身上受了什么隐秘的伤,不方便直接告诉她,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而她在猜测时,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他身上,并未再看阿离一眼。 凌寒的嘴快快速扬起,又立即放下。 让公主殿下好好看着他,而不是去看那个异族小妖精—— 他的意图达成了,他很满意。 至于误会什么的那都不重要,他凌寒在公主面前要脸皮这种碍事的玩意儿做什么?根本没必要。 阿离瞧见这两人又在眉来眼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明明是他出风头的时候,姓凌的偏要和他争公主的视线,真是个醋坛子。 不,要论容量和醋的酸度,姓凌的应该是醋缸才对。 他默默无言地走到顾沅身前,蹲下后粗暴地摆弄起顾沅,然后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守在顾沅边上的两名番子看了大惊失色,当即要拔刀,却听凌寒淡淡道,“别动手,看着。” “督公,这可是毒蛇啊!” “本督的命令,何时轮到你们置喙?” 凌寒鹰王一般的眼神投来,灼灼光芒充满震慑,逼得他们不敢与他直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灵活地游到顾沅的身上,然后在他的喉咙边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顾沅的脖子上竟是流出了发黑的血。 众人看着都是睁大了眼睛,钱嬷嬷也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见到这一幕不要命似的嚎道,“杀人了,杀人了!长公主的爪牙放蛇咬人,我家公子都流黑血了!” 凌寒眼里冷光一闪,他当即拔出身旁那名番子的佩刀。 他都不用看一眼,只是反手看似随意散漫地一扔,那刀背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钱嬷嬷的嘴上。 只听从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她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吐出了好几颗被打掉的牙,这下她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魏思音看着钱嬷嬷这模样,只是冷笑。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老东西之前在她这儿讨了打还不长记性,现在这张老嘴终于被彻底打烂,纯属活该。 如果不是凌寒的手下还在这儿,她都想在凌寒脸上亲一口。他这事办得真漂亮,甚合她心意! 凌寒不知魏思音是怎么想的,只看到她一双美目亮晶晶地望着他,心里霎时酥软了大半。 阿离一抬头就看见这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他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捏着他的蛇对众人道,“犯人体内的毒性都随着黑血排出了。用不了一炷香,他就能醒来。” 闻言,众人都差点惊掉下巴。 明镜司的解毒丹都救不了的人,这异族小王子居然用一条蛇就给救了?! 难道他们大齐的医术就这么不堪吗? 趁着众人不注意,那两名离顾沅最近的番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决绝的杀意。 随即,左边那人的指尖微微一动,一根极细微的银针闪着寒光直直射向顾沅的咽喉。 右边的番子先他一步,忽然拔刀朝凌寒砍去。 众人见他胆敢行刺督公,纷纷出手护卫凌寒。 可凌寒哪里需要他们护卫,不过一抬手指就用浑厚无比的内力抵住了那人的刀尖。 只见他轻轻一抬,那把刀竟然碎了一地。 没了武器的叛徒立即被制住,他被摁在地上却在哈哈大笑。 凌寒居高临下地问他,“你笑什么?” 他笑的是他并不真是要刺杀凌寒,只是故意出手制造混乱,让同伴有机会趁乱杀了顾沅。 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想要咬破齿间毒囊自尽时,身后却传来同伴的痛呼声。 他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挣扎着扭过头,就看到他的同伴的断臂落在地上,那枚银针并未在顾沅身上,而是扎在了墙上。 他发出不甘心的叫喊,却被人重重把头摁在地上。 华美的绣鞋在他眼前浮现,头顶传来魏思音娇媚轻柔的声音: “你当真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们的小小把戏吗?” 第151章 浑水摸鱼 众人屏住呼吸,听魏思音缓缓道: “刚才你们给顾沅喂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明镜司解毒丹,而是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要了他性命的毒药。他在服下此毒之前,本来只是昏迷,服下后才有了性命之忧。好在我早猜到有人要趁乱杀他,特地带来了离小王子。他手中那条斑斓蛇,能释放一种奇异毒液,越是凶险剧烈的毒,就会越快被它稀释排出体内。” 闻言,众人脸上都是变幻莫测。 只有凌寒嘴角含笑,满怀欣赏地望着魏思音。 这就是他的公主殿下,她成长的速度如此之快,他若不勤快刻苦些,日后怕是都要被她甩在身后了。 果然如阿离所言,一炷香之后顾沅就悠悠转醒。 凌寒借口大理寺不安全,命他的死忠亲侍把顾沅送到别处,除了他确认过绝不会背叛他的少数几个人之外,明镜司都不知道顾沅的去向。 贺凕站在大理寺外,身形隐在暗处。 有人在他耳边将他离去后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他神色阴沉,顿了顿道,“凌寒一定是早就知道我的计划,也定是他提前泄露消息给长公主。这对贱人,竟然联手算计我!” 如今他没杀得了顾沅,也没陷害得成魏思音,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丢了两名忠心耿耿的手下。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方才当机立断,在凌寒命他滚时,他趁机提前抽身离开,他这才少了一些嫌疑。 “凌寒对长公主,分明就是动了真心。可他太会说谎,竟连福公都暂时被他蒙骗了。” 贺凕想到什么,露出阴郁的冷笑。 之前柳府办春日宴时,他乔装后也在场,离得远远地暗中观察魏思音,和戴着青铜面具伪装成鬼面卫的凌寒。 这两人私下在一起时拉拉扯扯,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凌寒不像演戏,而是真的乐在其中。 所以他故意趁那群小孩不注意,把蹴鞠朝魏思音脸上踢去,就是想看看凌寒会是什么反应。 当蹴鞠朝魏思音袭来时,凌寒第一瞬间露出的表情就已暴露了一切。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凌寒若不是真心在意魏思音,绝不会是那副模样。 说是逢场作戏,实则早就动了真心,情不自禁。 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连自己是为谁做事都忘了,这样的男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无能的废物。 他早晚要将其取而代之,让福公看到谁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 顾沅经过一次毒杀,整个人又贪生怕死了很多。 他先是被送到凌寒亲信名下的一户民宅,吃糠咽菜地度过了几日,而后又被凌寒亲自接到了凌府。 看到凌府的匾额时,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凌寒居然把他带回家里? 之前可就是明镜司的人想要杀他,这凌府里也到处都是明镜司的番子在走动,万一有谁要杀他,那不是轻而易举?凌寒这么做,莫非就是想让他早早丧命? 他被关到西边一间厢房,吵着要见魏思音。 “我要见长公主,她答应过会护我周全!” 负责看守他的侍卫皱起眉,走进来瞪着他道,“瞎嚷嚷什么?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哪里有空来见你这个犯人?在督公这儿你就放心吧,只要他不想你死,就没人能杀得了你。” 顾沅身上的伤还没好,此时只能趴在床上虚弱养伤,一张巧嘴却不肯闲着,越叫越响,“你们说的话我都不信,我只信长公主!长公主若是不肯来,那就让你家督公亲自来守着我……” 那侍卫呸了一声,“我们督公日理万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他来守着?” 顾沅还要吵嚷,却从外面走进来两名头戴青铜面具的高大男子。 扭头看到他们后,他眼睛蓦然亮了,惊喜万分道,“可是长公主驾到?殿下,我等您等得好苦!” 想他以前没落魄时,对魏思音呼来喝去,仿佛拿她当狗;后来被退婚又失了世子之位,更是被勒令永生不能入仕途,他又将她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今,他反倒拿她当救命稻草。 就连看到侍奉她的鬼面卫,都一脸谄媚,哪还有半分往日清贵公子目中无人的傲气? 那两名鬼面卫都是魏思音的亲信,见他如此,眼里都透出不屑。 “长公主殿下派我们来看守你。她说了,你就放心吃睡养伤,不用操心别的。” 这话说的就好像顾沅是头猪似的,但顾沅听了却用力点头,“好,我一定不负长公主殿下的期望。” 那两名鬼面卫听着都要翻白眼了。 哪来的这么能往脸上贴金的人,长公主拿他当猪一样圈养,他倒好意思说得像是长公主关心他,割舍不下他似的? 顾沅见他们二人未搭腔,还特别热心积极地主动问道,“长公主何时需要我出面去指控顾崇善?就算我这身子不争气,你们用担架给我抬过去,我也定要说出真相掷地有声,绝不让那伪善的老东西逍遥法外!” 做儿子的如此急着拉老子下水,倒也是天下奇观。 但顾家人就是这么神奇,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高一些的那名鬼面卫对他言简意赅道,“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想躲也躲不掉。 顾沅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垂下头后不知想着什么。 他的确是恨透了想要他命的父亲和族人,但他心里也恨着魏思音。 若不是她暗地里对那批货动手脚,然后又在城门前当场将他抓了个人赃俱获,他也不会被家族彻底抛弃,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再往前面追溯,她欠他的就更多了。 是她一步步把他推到深渊边缘,如今他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她假惺惺地抛出救命稻草让他抓住,不过是因为她需要用他来对付整个顾家。 可她偏偏又摆出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就好像真是她救了他的命。 呸! 她永远都别想他感恩戴德,跪在地上做她卑微的狗! 他如今的屈服和妥协,不过是装给她看的。 像他这样的生来就注定非凡的人,又怎会任她摆布,让她占尽便宜?她既然对他只有利用和算计,那就别怪他在关键时刻反咬她一口,把她也拉下水。 “魏思音,你不是想对付顾家吗?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和他们一起烂在泥泞里永世不得翻身——” 他忍着身上的痛,兀自在心里发着狠。 …… 与此同时。 一家开在城南幽静处的茶馆二楼,走廊尽头右手边的雅间里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男子。 他一身文雅青衫白发轻轻挽起,占尽名士风流。 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任谁见了都猜不出这般气质高雅的人居然就是隐退多年的大太监福安。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相貌斯文如谦谦君子,可眼里却隐隐透着老谋深算的毒辣。 只是不知他有什么烦心事,眉眼间的郁色藏都藏不住。 他左手紧握着茶杯,开口时语气森然: “福公,并未我不相信您,但凌督公他明明答应我除掉顾沅嫁祸长公主,之后却把事情办成这样,那顾沅现在还住进凌府被重重保护起来,这让我很难不多想啊!” 第152章 尔虞我诈 福安听了却仍在细细品茶,顾崇善看着他那优雅而缓慢的动作,险些被气得拍桌子,但想到这老怪物手中握着的那不可小觑的权柄,还是忍耐下来,低着头眼不看为净。 过了片刻才听福安柔声道: “顾老弟莫急,凌寒既然把顾沅接近了府中,那就必然有他的道理。这人在他的地盘上,总比落到想对顾家不利的人手上后,你也可以暂且安心。” 居然还敢叫他安心? 顾崇善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强行压下怒火道: “福公此言差矣。那顾沅原本在大理寺天牢时,想杀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他如今进了凌府,事情就棘手起来。 一来我为表对您的敬意,看在他是您义子的份上,无法把手伸进凌府行事; 二来皇上知道此事后还特意吩咐凌督公将他看牢,绝不能让他出半点意外,再加上之前闹出的明镜司有内鬼的丑闻,除非凌督公是想丢了他那身飞鱼服,不然他怕是没那个胆量在自己的地盘上取顾沅性命,我真猜不到他打算如何收场!” 只要顾沅多活一日,他心中的不安就胜过一日。 他现在不想让顾沅在任何人手里,他只想让这臭小子带着那一身秘密立即咽气! 只有顾沅死了,他才能真正安心。 福安望着他笑得诡秘,轻轻挑眉道,“顾老弟,我且问你,既然第一次杀顾沅失败了,人没死成反而沾了一身腥,那我们又何必急着再对他下手?” 顾崇善听了差点把手中茶杯捏碎,只可惜他没这么大的手劲。他沉眸道,“福公这是什么意思?您应该很清楚,这小子知道得太多,只要他活着把这些都供出来,我怕是要无法脱身!” “我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是我义子的犯人,他说得了什么又说不了什么,那都是我义子说的算。” 福安笃定地微笑道,“既如此,何至于费心费力再杀他一次惹得皇上怀疑?” 顾崇善脸色有些难看,“可不杀他,我就无法安心。” 福安原本柔浅的眸光忽而变得冷冽起来,“除非顾老弟信不过我义子,不然你为何就不能安心?莫非是怕顾沅落在我义子手里,将来有朝一日你我反目,我会拿顾沅知道的那些事情,做攻讦你的把柄?” 饶是顾崇善的城府再深,在他的骤然发难下也微微变了脸色。 但他很快就收敛起了这三分惊怒,不动声色道: “福公误会了,我只是担忧夜长梦多。毕竟私种蓝色妖姬的事,也有您这一份,万一因为这不孝孽障多活了几日而漏出去什么风声,那就是我对不住福公您了。” 他语气恳切,可福安却微眯起眼,冷冷地问,“你威胁我?” 顾崇善笑了一下道,“我可不敢,只是给福公提个醒。” 说着他压低声音,“对您,我当然是一万个信得过。可您那位义子,瞧着却不像是个安分的。” 福安不说话了,又是默默喝着茶。 顾崇善见他没有反驳,接着道: “他在长公主的舒云宫待了十几年,即便之后在您的扶持下成了明镜司督公,仍不妨碍他和长公主眉来眼去。这次本来该是万无一失,可她却不知从何处提前听得了消息,竟是将计就计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您说,这给她透露的消息的人是谁?” 福安放下茶杯,决绝地冷笑了一下,“是谁都不会是寒儿,这点识人之明我还是有的。” 顾崇善声音微沉,“难不成福公是怀疑贺副使?” 福安笑了笑,“他和你走得近,不代表他不能与别人走得近。若是你们动手前和我商量,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瞒着凌寒私下设局。不瞒你说,凌寒最善设局,若是有他把关,这件事定是万无一失。” 顾崇善险些被福安气了个半死。 他知道,他对凌寒的猜忌最不在理的地方,便是他和贺凕约好的一切都是瞒着凌寒进行,凌寒按理来说本该不知情,自然也无可能向魏思音走漏风声。 可偏偏这件事就是被魏思音知道了,难不成走漏消息的人是贺凕? 但贺凕这人的底细他是知道的,这小子的父亲当年是纪太傅府中的门客,因为被牵扯进哀太子的谋反案,他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当年他因为年纪小才逃过一劫,后被福安收养改名换姓进了明镜司。 贺凕恨透了魏氏皇族,于他而言颠覆大齐皇朝就是他的毕生夙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魏思音合作?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凌寒。 但若说是凌寒做的,他又拿不出证据。 “我已把话说尽,福公您好自为之,可别因为轻信一个竖子把自己的家底都搭了进去。”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福安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雅间,轻轻叹了口气,“寒儿,你可都听见顾家主是如何怀疑你的了。” 他话音落下,一道修长身影从他身后的柜子里走出。 “寒儿听到的是义父如何维护我。” 凌寒声音冷肃坚定,望向福安的眼眸亦没有半分闪烁心虚,忠诚如铁。 福安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你不想杀顾沅,得给我个理由。” 凌寒垂眸道,“正如义父方才所言,此人是我们牵制顾氏的把柄。留着他,利大于弊。” “皇上盯得越来越紧了,顾崇善若是狗急跳墙,怕是要将我也供出来。到时候,你如何收场?” 在福安意味深长的凝视下,凌寒却露出一抹冷冽张扬的笑,淡然道: “义父心中所忧,寒儿早已明了。早在顾沅进帝都那一刻起,明镜司就在盯着顾崇善了。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若是他不知好歹,那他就是您的敌人。我不介意在他开口前为您多杀一个敌人,也不必惧怕顾家报复。毕竟如今的顾家,早已不是他的一言堂。他死后,新上任的家主巴不得继续跟您和明镜司合作,只会帮着我们平息事态。” 福安沉默了片刻,然后笑着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在这点上,贺凕就远远不如你。” 凌寒没有露出得意之色,只是平静道,“贺凕既然在明镜司当差,就不该越过我对顾沅下手。他更不该越过您,私下和顾崇善达成同谋。” 福安收起笑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海,低声道: “他此举确实莽撞。不过,眼下我们正是用人之际,他是把够快的刀,用好了也能有奇效。” 凌寒知道福安这是不打算动贺凕,而且会继续充当贺凕的靠山,用贺凕来牵制他。 但他只是恭敬道,“寒儿明白,这便告退。” 福安却叫住他,“凌寒,你对我说句实话,究竟是谁向长公主泄露的消息?” 凌寒毫不避讳道,“是我。” 福安身子微顿,然后缓缓转过身,望着他的目光深不可测。 凌寒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句解释。 正是这从容淡定的样子,反倒打消了几分福安心中的猜忌。 终于,福安笑了: “你用有人要暗杀顾沅的消息取信于长公主,又借长公主的手坏了顾崇善的事,让顾沅免于一死,顺理成章地让他住进凌府为你全权掌控。而顾崇善事后即便怀疑你也没有任何证据,他为了顾全大局更不敢和我们撕破脸皮,只能忍气吞声被你牵着鼻子走——你这套连环计,用得确实高明。” 凌寒却低头道,“顾崇善不是被寒儿牵着鼻子走,而是被义父您牵着鼻子走。寒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义父分忧。” “就你嘴甜,去吧。” 福安笑眯眯地打发了凌寒,立在窗边看他骑马离开这条街,然后才叫人让贺凕进来。 贺凕一进雅间就跪在地上,“福公,是属下办事不力——”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福安神色微冷,手指在窗边敲了敲,细细思索后给他下了令,“让你手下身手最好的人去盯着长公主,她每日的举动去向,见过什么人,一字不差地禀告我。” “是!” 贺凕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冷光。 他知道,福公下这个命令,是已经在怀疑凌寒和魏思音的关系了。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让这对野鸳鸯成为福公的眼中钉,肉中刺。 凌寒如今的风光都是福公给的,他倒要看看那时这小子没了福公的垂青,还狂不狂得起来。 …… 三日后,大理寺卿秦炎在早朝时披露了长公主遇刺案的幕后黑手。 文帝听后震惊到无以复加,“什么?!要杀长公主的人,竟然是子皎?” “回禀陛下,微臣有确凿证据,确实是吉瑞侯韩子皎。” 众臣闻言不禁哗然。 这吉瑞侯韩子皎,是长乐公主和驸马韩守诚之子。 他可是长乐公主的心肝宝贝,在公主娘亲的溺爱下长大,欺男霸女的事不知干了多少,在帝都里是最蛮横的纨绔,用无法无天来形容都不为过。 但他再如何猖狂荒唐,又怎会胆子大到做出刺杀皇表姐的事情来? 而且他和魏思音之间有什么仇怨,他为何就对她动了杀心? 这些都说不通。 有人当场质疑大理寺卿,“秦大人,你该不会是查不出案子没法向皇上交代,所以随便拉了个人来当替罪羊?” 秦炎冷笑道,“大理寺不比皇城司,办案从不糊弄了事,我更没胆子犯下欺君之罪。再说了,若真是我要随意拉个替罪羊,我犯得着把吉瑞侯这等皇亲国戚扯进来?我直接说是你徐大人杀的,不是更好?” 那姓徐的皇城司官员被他怼得脸色铁青,因为自知说不过他,干脆祸水东引,把也在朝上的韩守诚拉进来,“韩大人,秦寺卿说您儿子是意图刺杀长公主的罪魁祸首,您难道就没一句辩驳?” 众人都将目光望向韩守诚,就连文帝都不例外。 但韩守诚的反应却十分诡异,他的亲儿子被指控犯下这等意图刺杀皇族的大罪,他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这副模样瞬间为秦炎的话增添了不知多少可信度,甚至让人下意识地怀疑他也是同谋。 文帝看着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指着他道,“韩守诚,朕唤你一声妹夫,平日里待你和长乐更是不薄。你们韩家究竟有什么对朕不满的地方,才要对阿音一个小姑娘下手?” 韩守诚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开始不停给文帝磕头,“都是罪臣教子无方,是罪臣的错……” 这话更让众人惊愕,他竟是直接认下了秦炎对韩子皎的指控! 秦炎见状,微微偏头望向凌寒。 第153章 偷腥的小猫舔了一下他的虎口 凌寒侧脸冷峻,锋利鲜明的轮廓宛如刀剑雕刻而成,却又有着极其精致的弧度,棱角恰到好处。他面无表情时,高贵如庙里神像,动起来又像修罗现世,哪里有半分寻常太监的娘气? 这个男人以前跟在长公主身后时,不知为何无人察觉他的锋芒,可他一穿上这身飞鱼服,就像变了个人,仿若常年身居高位,一身赫赫威势,就连他随口说的话都让人忍不住信服。 他就是有这样非凡的气度,就好像天底下没有他凌寒办不成的事。 所以当凌寒找到秦炎,将韩子皎暗中买通刺客的证据都扔到他面前时,秦炎心里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早就知道,凌寒有办法抓住真凶。 亦或,凌寒有办法制造一个真凶。 此案诡谲异常牵扯甚广,真相究竟如何,就连他这大理寺卿也不好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韩子皎和长乐公主都是罪有应得,担得起意图谋杀皇族的罪名。 “疯了,都疯了!” 文帝怒骂了几句,随即下令,“来人啊,把韩守诚这大逆不道的罪臣拖下去。凌寒,你带明镜司的人去围了长乐公主府,把韩子皎给朕抓来,朕要亲自审他!” 说起来,他还是韩子皎的舅父,平日里对这个不成器的外甥也多有照顾。 可他这外甥竟然想杀他最珍爱的掌上明珠。 他真是亲手杀了这孽障的心都有。 凌寒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他领命退朝后当即就带人直奔长乐公主府,不顾长乐公主的百般阻扰,将吓得魂飞魄散的韩子皎押进宫里。 路上韩子皎妄图挣扎,被凌寒一巴掌打在脸上脑袋嗡嗡响,直到面圣时他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文帝冷着脸,将大理寺呈上的证据都扔到他身上,“铁证如山,你可有话要说?” 韩子皎低着头看了这些东西,身子抖得厉害。 文帝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吓的,后来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让内侍上前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韩子皎竟是流了满嘴的黑血。 文帝气得头都要炸了,指着他惊怒道,“你畏罪服毒?!” 韩子皎的目光已然涣散,大张着嘴仿佛要留下遗言,可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朝后倒去。 只听砰的一声,他肥胖的身子撞在地上,像是重物落地。 这条命,就这么没了。 生前享尽荣华富贵,张扬跋扈到无法无天,到头来也不过是两腿一蹬,死不瞑目。 从他身上流出的黑血弄脏了宫殿的地面,文帝盯着这些血渍好半晌没回过神。 “皇上,这……” 文帝眸光一沉,冷厉道,“宣太医!” 这韩子皎究竟是自己服毒,还是被别人下了毒,事关他家阿音,他定要查个彻底! 刘院判带着两名最得力的助手匆匆赶来。 他蹲在地上掀开韩子皎的眼皮,又扒开衣服看了半天,才沉吟着对文帝道: “回禀陛下,小侯爷这是受了惊吓后急火攻心,激发了他体内本就藏有的毒性,这才一命呜呼。” 文帝皱眉道,“他体内本来就有毒?” “是的。只不过他体内的毒一定是积年累月才能如此厉害,平时不发作,一发作就要了命。依臣的推算,这毒怕是他打娘胎里就有了。” 打娘胎就有了? 文帝听得毛骨悚然,沉声问,“这到底是什么毒,总不会是长乐公主给他下的吧?” 他现在对长乐公主的印象很不好,可长乐毕竟是韩子皎的亲娘,他这个妹妹平时有多溺爱韩子皎他也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是她给亲儿子下毒? 刘院判解答道: “此毒非彼毒,换而言之,它是一种先天的病根。陛下或许有所耳闻,长乐公主当年去岭南一带游玩时染上过当地的蛊毒,虽然后来臣用药为她解了蛊,但残留的毒性早已融入她的血肉。因此小侯爷还是胎儿时就有先天不足,待他出生后,这种毒便蛰伏在他体内,随着他一日日长大越积越深。” 说到此处,刘院判不禁露出遗憾的神情,捋着胡子叹道: “其实当年小侯爷刚满月时,臣就提醒过长乐公主。若是一直按照臣的方子服药治疗,亦能压制住毒性。可长乐公主信不过臣的话,坚信小侯爷身体健壮无需就医,之后更是固执到不肯让太医院为他诊脉,这便耽误了,才酿成如今的惨剧。” 文帝听着这些事,心里五味杂陈。 若换做以前,他也会对外甥的去世感到惋惜,可现在只要一想到韩子皎私下买通刺客去杀他的阿音,他就觉得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死了也就死了,世上还少了一个祸害。 而且刘院判的话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韩子皎不是被人下毒灭口,而是早就病入膏肓。 文帝命人把韩子皎的尸身挪到偏殿,然后放长乐公主进宫,让她把儿子带回家,该收殓收殓,该下葬下葬。 长乐公主进宫时还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在偏殿看到他惨白僵硬的身子时,当即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几个时辰过去,外边天都黑了。 身旁只有两名宫女守着,见她醒了,她们要扶她起来,她却用力推开她们,跌跌撞撞地朝殿外跑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但刚出殿外,就被人拦住。 “公主殿下,小侯爷的尸身就停放在这儿,您要去何处?” 长乐公主望着那一身森冷贵气的男人,愤怒到神智都恍惚了起来,无比痛恨地就要扑上去撕扯。 但凌寒怎能站着任由她打骂? 两名番子将她一左一右架住,让她动弹不得。 “你们这群混账,放开我!凌寒,你杀了皎儿,我要去见皇兄让你给他偿命!” 听着长乐公主声嘶力竭的呐喊,凌寒嘴角却轻轻扬起。 他这一抹近乎邪魅惬意的笑映在长乐公主眼里,简直是在嘲弄她刚刚遭受的丧子之痛! “你这个该千刀的刽子手,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凌寒就冷眼旁观她发疯,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 因为在他看来,有些人根本不配他浪费口舌。 任凭长乐公主如何奋力挣扎,那两名番子仍然死死按着她。终于她失了力气,开始气喘吁吁,魏思音就是在这时走来,瞧见她那双眼赤红如黄泉恶鬼的模样,反倒笑了出来: “长乐姑母,原来你的心也会痛啊。” 这句话里的嘲讽,犹如世上最锋利的刀,瞬间就刺穿了长乐的心。 她抬头死死盯着魏思音,眼神已经疯癫,“原来如此,是你和这狗太监狼狈为奸!就因为皎儿说了几句你坏话,我也说你毫无德行配不上他,所以你就在心里记恨上了,还让你的姘头给皎儿下毒!什么刺客刺杀,也都是你自己弄出来陷害皎儿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定不得好死!” 魏思音听着她最恶毒的咒骂,嘴角的笑意仍然不变。 报应? 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怎么也敢提这两个字? 韩子皎的死,不也正是全了报应吗? 魏思音走到长乐公主面前,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柔声道: “不知姑母可还记得一年前死在你府里的那对母女?” 长乐脸色瞬间剧变,她看着魏思音的眼里满是惊愕狂怒。 魏思音微笑着道: “若是姑母记不清了,那侄女不介意给您提个醒。听闻那位母亲在临死前,亲眼见到女儿被凌虐至死的尸身,然后她就和您此时一样因为过于悲痛发起了疯。 随后,姑母您命人把她活生生勒死,将母女俩一起扔到倒屎尿的马车上抛尸荒野。 您说,她咽气前心里是怎么个滋味呢?她一定是绝望至极,满腔悲痛都化为愤怒,可却无法发作,只能憋死在心中。因为害死她们母女的人手里握有强权,是她一个平头百姓根本就无法撼动的存在。 好在上天有眼,今日终于也能让你体会一下她当时的心情了。怎么样,痛失爱子却无法声张的滋味不好受吧?” 长乐颤声道: “是你,原来是你——” 那个给她寄信,逼她和顾沅交恶,还把她用丑闻勒索顾沅和平康的事捅到太后那里的人,竟然就是魏思音! 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愚蠢不堪地被牵着鼻子走! “你就是个蛇蝎心肠无情无义的贱人,你不得好死,大齐也早晚亡在你手里!” 长乐口不择言,竟是咒起了大齐亡国。 魏思音神色一冷。 不用她吩咐,和她心有灵犀的凌寒就立即出手。 长乐公主虽然已经成了皇上眼里的罪人,可处罚她的圣旨还没下来,她现在毕竟还是个公主,因此凌寒只是一掌拍在她侧脸上,拍得她晕死过去。 魏思音冷冷看着明镜司的人把她拖走,眼里的杀气却愈来愈重。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周围侍立的下人都已走光,一双微冷的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公主,莫要让她的话乱了您的心神。” 他的手明明并不温暖,可正是从他手上传来的淡淡冷意让她躁动的心静了下来。 方才因长乐那句话而在心头掀起的滔天怒火,渐渐平息。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握住凌寒的手,将它轻轻拉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他的手心。 嘴唇贴上的这一刻,凌寒身子一僵。 随即,魏思音无比真切地听到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凌乱,好像因她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就神魂颠倒,方寸大乱。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故意使坏,用柔嫩的嘴唇不停地摩挲他温度逐渐升高的手掌。 甚至还伸出粉色的舌尖,在他的虎口处飞快舔了一下。 她就像只偷腥的小猫,表情无辜。 凌寒的眸光骤然间暗如永夜,他死死咬住唇,苦苦压抑着体内翻涌的暴虐邪火。 偏偏他的公主殿下还不知死活地转过头,一双仿佛能勾魂的明眸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明知故问道,“凌督公这是身上哪里不舒服,用不用本公主叫太医来给您瞧瞧?” 她向来会火上浇油,一句话就将他撩拨到不想再忍。 于是他邪戾地笑了一下,声音低哑醇厚,“奴才这是走火入魔了,无需太医来看,只要公主舍身助奴才练功即可。” 魏思音见他的神色愈发危险,这才感知到大事不妙,转身就要逃。 但凌寒长臂一伸,就像抓小猫崽似的,轻而易举地将她捞入怀里,低下头惩罚般用力咬上她的脸。 第154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一口咬下去就像嫩豆腐似的还颤了颤,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魏思音羞红了脸,却故作强硬道,“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你怎么解释?” 她这人就是撩汉时十足大胆,真落到男人怀里了,身子就又乖又软,只剩下一张嘴还是硬的。 凌寒在她耳边嗤笑,“要是被人看见了,那也都是奴才的罪过。真闹到御前,公主就说是奴才用武力强迫您不就行了?” “你就不怕杀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凌寒低笑着念完这句诗,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送入殿里。 魏思音彻底慌了,两条白皙细腿用力晃着挣扎,“你疯了,本公主命令你放我下来!” “不放。” “我没开玩笑,万一真有人闯进来……” 凌寒嘴角扬起邪笑,他才不会告诉她,他早就让手下守在外边,绝不会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这次必须要让她长教训,知道撩他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然下次她还要胡作非为。 魏思音被他抵在床榻上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凌寒举止霸道不容抗拒,但他到底顾及着她的清白之身心有分寸。 两人明明没做到最后一步,却都是酣畅淋漓出了一身大汗,仿佛随时都能被人闯入发现的危机感,反倒让他们生出抵死缠绵般的畅快。 可身子挨得这么近,心里却藏着事。 魏思音知道虽然买通刺客的人是韩子皎,但真正谋划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谋却不是他。 她愿意配合凌寒用这种方式让他和长乐这对母子万劫不复,只是想让他们恶人有恶报。 如今他们是尝到了报应,那位幕后主谋的报应又何时会来? 正和她紧紧相拥的男人真到了抉择的时刻,真的会为她义无反顾吗? 凌寒为她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又为她系好衣带。他拿刀的手整理起女子衣物来,百炼钢都化为绕指柔,也是十足的灵巧温柔。魏思音垂着眼眸一副慵懒姿态,任由他帮她打理着,还不忘嚣张地把两条白嫩纤长的腿搭到他身上。 凌寒皱眉要把她的腿推开,却被她拿脚勾了一下,他冷笑着捉住她白皙滑腻的纤细脚踝,压着声音问她,“既然公主又有力气了,那奴才再伺候您一番?” 一派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魏思音立即上演何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她还是撩拨男人心的绝世小妖精,娇媚柔俏到勾魂摄魄,下一秒就拉下脸来一本正经,端庄娴静好像立了贞节牌坊: “本公主恪守女德,督公您虽然只是个太监,但也请您不要再做出逾越之举,扰我清净。” 凌寒听了险些被气笑。 刚才用一双玉藕勾着他脖颈,媚眼如丝咬着他喉结的女子是谁? 她的嘴这么贫,无论何时都不饶人,也只有被他堵上时才最乖巧。 凌督公是能成大事的人,向来是想干就干,下一刻就低头堵上她的嘴,好一顿攻城略地,再放开时公主殿下满脸绯红眼神迷离,被吻岔了气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那张微张着的小嘴总算是被教训的老实了。 凌寒这才满意,起身拍平飞鱼服上的褶皱。 他转身离去前微顿住脚步,并未回身,“公主殿下在担心的事,臣都明白。”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魏思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沉重。 …… 第二日,长乐公主府就被凌寒率人抄了。 众人眼看着昔日辉煌气派的公主府被贴上封条,驸马韩守诚被明镜司带走,其余的家眷都被看守关押,怕是难逃牵累。 又不知是谁放出风声,将吉瑞侯意图刺杀长公主的罪行传得沸沸扬扬。 不出半日,帝都的大街小巷就都在议论此事。 “你们说,这吉瑞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欺男霸女的好日子过腻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去刺杀长公主的?” “他那人素日行事就偏激霸道,就是谁在路上多看他一眼,他都能闹着让对方家破人亡,而长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半是这两位私下有什么矛盾吵了几句,他没占到便宜又咽不下这口气,就暗中买通刺客想要报仇。” “刺杀长公主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他脾气再坏,也不至于这么疯癫吧?” “咱们正常人都这么想,可架不住他被长乐公主放纵惯了,脑袋有坑啊。他怕是觉得,只要有他母亲帮他遮掩,他找刺客的事绝不会被人捅出来。可惜皇上这回动了真怒,让明镜司来查案。那凌督公是什么人,就长乐公主府那点伎俩能瞒过他的眼睛?” “啧啧,不管怎么说,这吉瑞侯死了对我们老百姓是天大的好事,再也不怕受他欺辱了。” “那可是,也幸亏他发了失心疯要杀长公主,不然还不知他要做出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来。” 这么传下去,又不出半日,倒是魏思音在民间的口碑好了些,大家都期待着她再多招惹几个恶霸纨绔,这也算她为民除害了。 魏思音并不知这些,她一大早起来就见了镇国将军府的人。 来人是段红缨的奶娘,红着眼眶对魏思音道: “长公主,我们夫人从昨日起,情况就不大好。” 魏思音听了心里一惊,连忙站起来问,“怎么会这样?明明前几日还听闻她就快大好了。” 她最近事情太多,但一直都没忘了关注她姨母的事,还叫阿离私下去了镇国将军府几趟,给她姨母开药。 阿离的医术那是没得说的,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姨母服了他的药方后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 怎么就忽然又恶化了? 奶娘抹着泪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总之从昨日夫人快要入睡时,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神志不清,嘴里大喊着一些胡话。当时太晚了,就先请了府医来看,大夫看过后说她这像是癔症,又不大像,只能先开了安神的方子给她用着,可服了药也不见丝毫好转,夜里反倒是发作得更厉害了。这不天一亮,大小姐就打发奴婢进宫来请长公主和离小王子了。” 魏思音听后赶紧让绿漪去请阿离。 阿离自从治好了太后的头疾后,就被文帝邀请在宫中留宿,这几日刘院判更是一直拉着他在太医院切磋医术,所以绿漪去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众人出发前往镇国将军府的路上,魏思音让奶娘把云氏突发癔症的情况讲给阿离听。 阿离听后神色有些凝重,魏思音见了着急地问,“你听上去,我姨母这真的是得了癔症?” “不像。” 阿离轻轻摇头,秀气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而且也说不通。我之前给她开的药方本来就有安神的作用,按理说她吃了后绝不会发什么癔症。除非,她是昨日夜里受了什么刺激。” 魏思音一下子就明白了,沉声道,“你是怀疑有人故意勾出了她的毛病?” 阿离沉眸道,“恐怕只有这一个解释。” 第155章 中邪 闻言,奶娘的脸色变了,她又惊又怒地骂道,“夫人近日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到底是哪个黑心的东西不肯放过她!长公主殿下,离小王子,您二位一定得把这个人给揪出来,否则镇国将军府怕是永无宁日啊!” 她说着痛哭流涕,就要在马车里给魏思音跪下。 魏思音心里知道这个奶娘是姨母当年的陪嫁,因为为人忠心办事又细致,所以姨母诞下她表姐后,才让这人做了大小姐的奶娘。她如今这般模样并非是在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忧心姨母的安危。 但姨母身边其他服侍的人是否也都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魏思音又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问奶娘,“这几日姨父可陪在姨母身边?” 奶娘泪眼模糊地点头道,“只要夫人醒着,将军就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有他照料,夫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魏思音听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前在她姨母寿宴上,忠勇伯夫人钱氏掀起的闹剧历历在目,她分明记得那之后,她姨父姨母好像是吵了一架。 但两人究竟吵了什么,那是夫妇之间的私事,她并不知晓。 那之后姨父在人前也一直站在姨母这边,毫不动摇地坚定维护着姨母,魏思音也相信他的人品。 她姨父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绝不是伪善的人,他若是心里当真怀疑姨母对他不忠,绝不会在人前装模作样就为了挽回尊严。 他必然是真的相信姨母的忠贞,可直觉让魏思音觉得,姨父好像知道什么内情,甚至是对忠勇伯夫人有愧,不然就凭他的暴脾气,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一直没去找忠勇伯府的麻烦,只是在家默默陪着为此卧床不起的夫人? 而姨母昨夜突然就发疯了,这也着实诡异蹊跷。 若说是有人对她下手,那为何不是直接下毒,而是要让她疯癫?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到了镇国将军府,魏思音舍了公主的排场,带上绿漪和两名鬼面卫还有阿离,就跟着奶娘匆匆进了后宅。 云夫人仍然住在那栋三层小楼里,但这一次魏思音还没进门,就听见楼上传来女子癫狂的尖声咒骂: “是你们害死的我,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人,混乱中有人喊道,“快把夫人捆起来,别让她伤到自己!” 上边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门外的魏思音神色难看。 亲耳听到之前她真是难以想象,刚才那刺耳渗人的叫声,竟然是她向来温柔优雅的姨母发出来的。 就连绿漪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看了那奶娘一眼。 这哪里是什么癔症,用民间的话来说,可不就是中邪了! 奶娘自己都有些怕,她苦着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给魏思音和阿离磕头,“长公主,小王子,求二位千万别把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 魏思音心里清楚,要是她姨母发疯喊的这些胡话传到外面,那说姨母是被死去的忠勇伯世子鬼上身的流言蜚语肯定止不住。她和颜悦色对奶娘道: “我怎么会将姨母的事往外面说?离小王子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也定会守口如瓶。” 阿离听见这句至交好友,看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魏思音满心扑在姨母身上,并未察觉阿离一直在看她,就让奶娘带她们进去了。 到了三楼卧房里,魏思音就看到云夫人披头散发被绑在床上,但嘴里仍然叫喊不休。 她的子女都到齐了,围在床边。 镇国将军段久安也在场,就坐在云夫人床边。 他一个铁打似的汉子,在战场是所向披靡的万人屠,在敌人面前从未露出过半分软弱,此时却也是满脸担忧手足无措,心疼地握着夫人的手,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瞧见魏思音来了,他才松开夫人的手站起身,目光落在魏思音身旁的阿离身上。 他也听闻了阿离为太后治好头疾,又破获了好几个用毒术害人的案子的事,再加上阿离之前为云夫人开的药方也确实管用,所以对这个外甥女引荐的异族医者还是很信任的。 “离小王子,你快给夫人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要是就连这个南羌来的异族医者都看不好他夫人的怪病,那他怕是就只能去找神婆来驱邪了! 南羌人行医没有太多避讳,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大齐医者诊女患者时常要隔个帘子,就连把脉都得是悬丝诊脉不能直接触碰手腕,但阿离可不管这些。 他直接走到云夫人床边坐下,伸手就朝云夫人脸上摸去。 段久安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也不拘泥于这些小节,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治好夫人的病更重要。 倒是段大公子忍不住道,“离小王子,这直接上手是不是有点那个啥?” 他原本想说不成体统,但被段红缨狠狠瞪了一眼,那句话就变成了语焉不详的“那个啥”。 阿离皱着眉,右手停在半空。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段久安抬手就照大儿子脑袋上来了一下,骂他道,“你这臭小子平时粗枝大叶的,如今你娘病成这样,你倒讲究起礼数来了,真他娘的不合时宜!” 段大公子被亲爹骂了,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他那憨样,觉得他就像一只受了委屈夹起尾巴的大狗狗。 魏思音看着都有些同情她这个大表哥,怎么整日里不是被妹妹凶,就是被亲爹骂,怪可怜见的。 段久安骂完儿子,立即换了副和善面孔,客客气气地对阿离道,“离小王子,你别听他乱说。你是长公主请来的人,我们自然是相信您的医术,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请。” 阿离朝段大将军点了一下头,然后伸手摸上云夫人的脸。 他的手纤长白皙,有些不像是男人的手,轻轻抚过云夫人整张脸时,不带任何亵渎不敬的味道,反倒流露出莫名的神圣感觉,让周围看着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摸完了脸,他又往下摸了云夫人的脖子。 段大公子瞪着眼珠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生怕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异族小王子把他娘给轻薄了。 好在阿离的手在云夫人的领口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摸。 不然根据魏思音的观察,就连她姨父段大将军都有些坐不住了。 阿离垂着眼眸,不知思索了什么,过了片刻后对段久安道,“我要放蛇,不会伤了她。” 这就是在询问段久安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阿离也不会强行这么做,只是这云夫人的病症,就连阿离也无能为力了。 段久安闻言神色冷沉,他咬着牙关本还有些犹豫,但云夫人这时又喊了几句偿命的话,他终是狠下心来,“你确定那蛇不会伤了她?” 阿离很笃定,不假思索地点头。 段久安沉着脸道,“那就请离小王子出手吧。” 有了他的准许,阿离袖子一颤,立即就有一条白玉似的小蛇顺着他的胳膊缓缓爬到云夫人身上。 魏思音觉得这条蛇很眼熟,有些像是阿离之前给陆太后看头疾时用到的那一条,但这条显然身子更娇小,尾巴尖上还有奇异的花纹。 小白蛇灵巧地溜进云夫人的衣服里面,很快就不见踪影。 段家的人都担惊受怕起来。 虽然他们也都听说,这位离小王子给太后治病时都放过蛇,但躺在床上的那可是他们的亲人,而大齐人对南羌纵蛇使毒的各种传闻又跳过印象深刻,所以都放心不下。 段红缨回过头看向魏思音。 魏思音朝她点头,动作很轻,但那从容坚定的眼神,却让她莫名安心。 这一刻段红缨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但之前对魏思音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感激和信任,还有亲近之情。也是从这时起,她是发自内心地拿魏思音当自家姊妹了。 就在两人对视时,床上的云夫人身子忽然剧烈颤动了一下,阿离嘴里念了句南羌话,那条白蛇回到衣服外,朝他吐出蛇信子。 众人都睁大眼睛,还有人发出倒抽冷气声。 蛇类本该猩红的信子,此时竟是不祥的黑紫色。 阿离沉声又说了句南羌语,小白蛇就乖巧地维持住吐着信子的姿势一动不动,等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瓶子,打开瓶盖后让小蛇把信子吐进去。 等小蛇拿出信子时,就又变成了猩红色。 阿离把瓶子给众人看过,大家赫然发现那黑紫色都融进了水里,闻上去还有淡淡的腥味。 而床上的云夫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陷入睡眠,脸上不再有疯癫痛苦之色。 段久安迫不及待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56章 凌督公的吃醋现场 阿离很平静地给他解释,“你家夫人不是癔症,她的症状用我们南羌人的话来说,叫做失魂症。” “娘亲她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段大公子实在忍不住,插嘴问道。 阿离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中邪是怎么回事,我看下来,她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毒。这种毒在南羌,被我们看作很不好的东西。” 段久安听到不是中邪而是有人下毒,心里不知是该喜该怒,他隐忍着满腔怒火问,“离小王子,那这究竟是什么毒,您可有办法为夫人解开?” 阿离沉吟着道: “解倒是有办法解,只是有些麻烦。况且最棘手的地方倒不在于解毒,而在于要尽快把下毒的人揪出来。因为找不到这人,对方还会再次下手,防不胜防。这种毒可是能够反复发作的,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厉害,几次折腾下来,夫人的身子就要被掏空了,神智也会受到影响。” 魏思音被骇得声音都变了,“你说的神智会受到影响是什么意思?” 阿离看着她,就给她讲了个发生在南羌的故事。 说是当地有个富有的土司,原配夫人病逝后,他取了个美貌年轻的女子为新妻,这女子嫁进来没过多久就又给他生了儿子,土司对她们母子很是疼爱,唯独无法给她的儿子继承人的位置。 这个新妻便动了歪心思,她就是用类似的法子给原夫人生的长子反复下毒,那长子几次下来就被折磨成了傻子,之后哪怕她的所作所为败露受了焚刑,长子也再不能恢复原样了。 魏思音听完这个故事后攥紧了手。 究竟是谁这么恨她姨母,做出了如此恶毒的事! 段久安则是气到砸桌子,他红着眼气喘吁吁,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离小王子,你可有办法帮我找出这个下毒之人?你要是能救得了夫人,不论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阿离其实很喜欢银子,以前遇到这种机会,他都是毫不犹豫地开口报数,但这一次他却摇头道,“难就难在抓人上。能用这种毒的,必然是此道高手,一定有手段洗清自己身上的毒性,我的灵蛇没办法感应到对方。” 他是很诚实的,从来不骗人钱,也不故弄玄虚,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 魏思音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 连他都说难,那真就是碰到狠角色了。 而且早在这之前,她就怀疑过姨母身边有人要对她不利。她也早就和段红缨联手在私下调查,可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有谁可疑,可见这个下毒之人极其会隐藏自己,想要一时半会儿就把人揪出来,几乎不可能。 魏思音想了个法子,既然不能找出这人,那就把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姨母房外。 她朝阿离问道: “若是从此以后不让任何下人进姨母的屋子,只让表哥表姐还有姨父您轮番照料她,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可还有办法给姨母下毒?” 阿离答道: “我说这毒防不胜防,就在于下毒的人不用进这间屋子,就能把毒放进来。你们总要开窗通风,而这种毒就是靠空气传播,偏偏它的味道又极其轻微,不仅寻常人闻不出,就连我的灵蛇都难以捕捉。” 魏思音皱眉问道: “既然是靠空气传播,闻到就能中毒,那为何其余人没中毒呢?” 她心里想的是,要真有这么逆天的毒,不用和人接触就能把人毒傻,那简直是大杀器,早就该有很多人中招了。 阿离听后叹了口气道: “这种毒还有个特性,就是只能对体质特殊的一类人起作用。这种体质是万里挑一的,但你们夫人不巧就是。” 魏思音听完瞳孔一颤。 她想起来了,云家好像有一种祖传病,她母后和姨母生下来时都有先天不足,小时极易生病,外祖父为此操碎了心。 那么下毒的人,是怎么知道她姨母体质特殊的?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这个人能知道云家从未对外说过的秘事,恐怕不是镇国将军府原有的下人,而是她姨母嫁到将军府时带来的陪嫁! 打开了这个思路,一切谜团都通透了不少。 她之前一直都在纳闷,忠勇伯夫人是怎么知道她姨母腰窝上有痣,还能拿到她姨父送给姨母的定情信物。 这些东西都是极私密的,就连她的表哥表姐都不知晓,对她姨母来说若不是枕边人,那就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婢女才能看得见,拿得到。 姨母的几个贴身女婢都是她当年带来的陪嫁,此时也都在屋里,她们的神色都没什么异样,全都是关切地望着云夫人。 魏思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心里也有了把这人揪出来的计划。 她心中有了成算,却装作焦躁不安的样子接着问阿离: “那为何姨母会喊那些胡话呢?是下毒的人让她说的?” 阿离神色凝重道: “想要使得了这种邪毒,必须还要会一些蛊术。在下毒之前,她应该接触过夫人,贴身对她用了些手段,在她神志不清时将那些话烙印在了她心中,等到邪毒发作后,她就会把这些话喊出来。这种病症,也和我之前看过的病例相似。” 听到蛊术二字,魏思音的眸光又是一暗。 南羌善用的是巫毒之术,蛊术脱胎自巫毒术,却不是他们的专长,倒是南羌边上一个名为图珈的小国更喜欢用蛊。 图珈人比南羌人更不受大齐待见,因为南羌人的毒术虽然狠辣,却也不是百无禁忌,但图珈的黑蛊师那可就不同了,他们完全是看心情,谁惹他们不顺眼,那就弄死谁,完全不讲道理。 更邪恶的是,他们还会捉活人来炼蛊。 他们不抓自己的族人,周围其他几国又都民风凶悍不好下手,于是他们就混在异域行商中闯入大齐国界,蛊惑骗取大齐边疆的百姓出关来做他们炼蛊的耗·材。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还是少年将军的段久安跟随其父出征异域,联合其余几国打到图珈灭国。 图珈失了疆土,可幸存的图珈人却四散逃离不知所踪。 她姨母的陪嫁婢女中,如果真有人会用图珈的蛊术,那这人不仅是冲着她姨母来的,也一定和当年出征图珈的段家有仇!忠勇伯夫人牵扯出的那桩案子恐怕只是个幌子。 怕是她姨父,还有表哥表姐,都会有危险。 魏思音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好好的镇国将军府,如今就跟毒窟似的可怕。 走出小楼,她拜托阿离暂时留在将军府。 “有你在,我还能安心些。” 凌寒赶到时,就看见魏思音抓着阿离的手,情真意切地望着他的眼睛,用十分依赖眷恋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当然,所谓的依赖眷恋,主要都是凌督公自己脑补的。 但他的眼睛确实没瞎,魏思音情急之下确实是抓了阿离的手。 凌督公发自内心地觉得,长公主殿下这种轻浮唐突的举动,实在太太过分了! 他要是死了,长公主找别的男人怎么样,他都看不到了,那是眼不见为净,他也不能闹鬼去管。但现在他还好好地活着呢,她就这样,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凌督公迈开大长腿朝魏思音走去,一张俊脸冷到直往下掉冰碴。 魏思音只感觉一阵森寒杀气朝自己逼近,她还以为是那个下蛊的人现身了,一转头却瞧见了凌寒不快阴郁的脸。 不知为何,她被他那双冷冽眼眸盯着,心里竟然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仓促之下,她松开了阿离的手,把自己的手掩饰般往身后一藏。 这一整个下意识的动作,彻底坐实了凌寒心中的猜疑。 魏思音见他的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咳嗽一声道,“凌督公,你怎么跑来镇国将军府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像捅了马蜂窝。 凌寒先是一声低嗤,然后阴沉剑眸盯死了一旁仿若无辜至极的阿离,语气平静却危险,“我不该来,他就该来了?早知如此,我的确不该来此地打扰二位。” 魏思音闻出了他这句话里满满的醋味,那叫一个尴尬,赶忙解释道,“督公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问问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味。 有何贵干这四个字就好像是在故意说反话嘲讽凌寒。 果然,凌寒的神色更冷峻了。 阿离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要被凌督公的眼刀刮得一点不剩了,也怕就这么被他记恨上,便开口为自己解释,“我和公主是来给将军夫人看病的。” 凌寒听了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又转而看向魏思音。 魏思音恨不得举手发誓,苍天有眼,她叫上阿离真的只是为了给她姨母治病。 这种时候,她若是还能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那她还是不是人了? 而且她对阿离本来也就是一清二白,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醋的。 凌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云夫人的情况,“夫人可安好了?” 闻言,魏思音眼里染上几分郁色,轻轻摇头。 凌寒真有些意外,“就凭离小王子的医术,也治不好夫人?” 阿离最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医术,便将那毒的棘手之处向凌寒解释了一遍。 凌寒听后眸光一冷,低声喃喃道,“竟然和牵扯上了蛊术,莫非是图珈余孽来向段将军寻仇了?” 他说话时,魏思音就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其实还在怀疑,整件事是不是和明镜司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的神情并不似作伪。 魏思音心道,无论明镜司是否干净,只要他不插手就行。 她已经制定好揪出那个下毒之人的计划,打算从今夜就开始实行。 “离小王子,你陪督公说会儿话,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找我表姐。” 魏思音丢下这句话,就脚下抹油了似的溜了。 只剩下阿离和凌寒大眼瞪小眼。 阿离默默地看了凌寒好半晌,然后小声道,“大齐的民风这么彪悍的吗?在别人家里,都是让客人招待客人的?” 第157章 香艳女子夜访督公卧房 他们南羌虽然被大齐人称为蛮夷之地,但去别人家里做客,主人都是悉心招待,哪里有这种情况。 凌寒嘴角一抽,心道这不是大齐民风彪悍,而是她长公主殿下的性情彪悍。 她也不问清楚他来到底是干嘛的,就把他丢给了阿离,真是心大到他无言以对。 看到凌寒抬腿就要走,阿离跟上去问,“督公,你去哪里?” 凌寒看他一眼,“怎么,你真把自己当主人家了?” 阿离眨巴着眼道,“公主把你交给了我,我当然要跟着你,不然待会儿她问起我来,怎么向她交代?” 凌寒忽然顿住脚步,转过头,冷冷盯着他。 那淡漠却充满威慑力的眼神让阿离心里有些发慌,但男人最不能丢的就是面子,尤其是在情敌跟前。 他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对上凌寒的眼神。 对视了一会儿后,藏在他袖子里的各类毒物都探出脑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它们和主人心意相通,跟着它一起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个男人的眼神实在太可怕,简直像是从深渊爬上人间的阿修罗! 阿离败下阵来,逃也似的飞身进了小楼,“公主让我好好照看云夫人,我就不奉陪了。” 凌寒望着阿离的背影,微微眯着眼,然后冷哼一声。 和他斗,抢他的公主殿下,这南羌小王子还太嫩了些。 另一边,魏思音让将军府的婢女把段红缨叫出来。 自打云夫人昨夜发病后,段红缨就没离过娘亲的床。这时被魏思音叫到厢房里,她有些心神不宁,“有事怎么不在楼里说?” 她也是听到阿离说的蛊术作怪,生怕她只是离了这么一会儿,云夫人就又惨遭毒手。 魏思音也不和她废话,直接把心中的猜测说了。 段红缨听了神色冷得吓人,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直接把那实木的桌面砸了个窟窿。 魏思音被她吓了一跳,见她站起来又要踹椅子,连忙把人拉住,“表姐你冷静,这么大的动静别被外面听到了。” “听到了怕什么?我堂堂将军府大小姐,难道还怕了那躲在暗处的阴毒小人不成?!” 段红缨气得眼底都红了一片,但在魏思音的劝阻下还是强行冷静下来。 “母亲房里的那几个婢女仆妇,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对她们从不设防,说是拿她们当姊妹一般看待也不为过,平日里的月钱,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是远比其他人要丰厚。若那个下毒的小人就藏在她们之中,那可真是……” 段红缨蓦然顿住,像是想不到贴切的形容词。 魏思音替她接着说下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如同母后,当年还在世时也是对自己带进宫的贤妃百般信任,对那两面三刀的女人毫无保留的好。 可这份真心换来的就是贤妃踩着母后的尸身上位。 “姨母也是太过心善,她从不会用恶意揣摩身边的人,但偏偏就有那恶毒小人利用她的善良,反过来算计她,害她。” 段红缨听出了魏思音话里的感慨,望着她道: “阿音,皇后姨母和贤妃的事我也听说了。外祖父不止一次说过,皇后姨母和我娘的性情如出一辙,都是温柔善良……” 她越说神色越沉重,最后只是叹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将心里的伤感抛之脑后,镇定下来道,“你特地找我出来单独说话,一定是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行事才能把有问题的人揪出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我,我配合你。” 她是跟着父兄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性子很是干脆爽利,和多数优柔寡断的深闺小姐很不一样。 魏思音也正是欣赏她的飒爽,也信得过她,才只对她说了计划。 段红缨听后眼露错愕,然后沉吟了片刻,就点头道: “非常时刻,也只能用非常手段。” 虽然魏思音的计划有些凶险,但她知道也只能如此。 因为她们要对付的那个人可是精通邪门歪道,想给对方设套,整个过程必然不会四平八稳,而如今的形势也容不得她们慢慢来,唯有铤而走险才是破局之法。 魏思音见她答应下来,柔声叮嘱道: “今夜我会和阿离一起留在将军府,表姐你也要小心。” 段红缨站起来,朝魏思音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磨叽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其实觉得,魏思音现在比以前可爱太多了,有了人情味,懂得对亲人好,让她看到了心中柔软的那一面。 她家中只有弟弟没有妹妹,如今她愿意把魏思音当成亲妹妹来对待。 以后魏思音有什么事,那就也是她这个表姐的事。 但这些肉麻的话,段红缨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她最多也只是用复杂的眼神将魏思音看了又看,看得魏思音一脸莫名其妙,抬头询问她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然后她脸颊两边染上淡淡红晕,目光游离着答了句什么都没有,就快步走出了厢房。 魏思音让绿漪去拿了一面铜镜,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自己脸上确实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才放了心。 她刚把镜子放下,又有将军府的下人进来道,“长公主殿下,我们将军和凌督公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 闻言,魏思音心里咯噔一声。 她刚才怎么就忘了,她这个姨父在事关姨母的事情上,那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 凌寒身为明镜司督公,在别处都是万人追捧的存在,可在他姨父眼里,那就是个心怀鬼胎藏着一肚子坏水的臭太监。 而且之前她又是在将军府遇刺,姨父一直怀疑这件事和凌寒脱不开干系,这次凌寒贸然前来,他知道了怎么会对凌寒有好脸色? 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到了两人对峙的地方。 也是她来的赶巧,段久安已经要拔剑了,她见了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跑上去按住他的手。 “阿音,你让开。” 段久安顾及着不能伤到她,强忍着怒意让她不要掺和。 魏思音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姨父,若是那下蛊的人真和明镜司有关,您更不该赶凌寒走。只有他在这儿,我们才能看住他,知道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儿。” 段久安沉思了一瞬,改变了主意。 这丫头说得对,明镜司最让人忌惮的就是凌寒,这人在将军府,起码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他把手中剑扔给身旁的侍卫,“既然公主殿下为督公说话,那督公就请自便吧。” 凌寒看向魏思音,眼底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诡谲深意。 入夜。 凌寒被安排在一间小院,这里的陈设都很朴素简单,随他一起入住的番子都忍不住道,“这以前肯定是给下人住的地方!督公您是何等身份,段将军却让您睡在这里,这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闻言,凌寒脸上丝毫不见怒意,他随意地坐下,嘴角还噙着抹浅淡的笑意。 “别忘了,是我们不请自来,还是挑在云夫人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段将军是真性情的人,他牵挂爱妻,当然对我们没有好脸色。” 番子听了这话就不再多嘴,心里却道: 这要是换个人让督公您住在下人房,您怕是会当即翻脸把人家的府邸都给砸了。 您这是理解段将军的真性情,还是因为他是长公主的姨父,所以才这般善解人意? 正想到长公主,门外就传来女子娇柔悦耳的声音,“督公,奴婢奉长公主之命,给您送东西。” 那番子听了,回过头望着自家督公,“属下去接?” 凌寒却是缓缓站起身,朝他轻轻一摆手指,他便极有眼力见地闪开。 此时门扉轻掩,透出一道缝,刚好露出女子随夜风微微飘扬的裙角。 还有露出裙底的一只绣鞋。 别的就看不见了,女子的大半身子藏在门后。 夜色诱人,多情公主遣美貌婢女来给心上人送东西,这样红袖添香的桥段是那些不入流的话本里常有的,亦是多少男人不可言说的美梦。 凌寒站在门前背着一只手,却许久没有伸手。 外面的女子似是有些等不及了,娇着嗓子柔情百转般唤道,“督公,奴婢是长公主身边的绿漪,是长公主派奴婢来给您送东西的。您赶紧让奴婢进来吧,不然要是被外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那名唤绿漪的宫女确实是有一把好嗓音,像是黄鹂鸟似的清甜干净。 凌寒嘴角一勾,终于伸出了手,轻轻放在门上。 随即,他灌入内力用力一推,那门扉霎时四分五裂。 第158章 公主殿下,臣已助您一臂之力 原本立在门外的女子飞身一闪避到边上,这才躲开了飞溅的断木。 她心惊地抬眸,看见高大俊美的男人负手立在屋内,明灭交错的烛火照在他身上,他完美到宛如天神的容颜上是浓浓蔑视,仿佛她只是他能一脚踩死的蚂蚁。 女子被他冷傲至极的神色刺激到,冷笑了一下问: “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凌寒垂着眼,脸上有几分恹恹的,仿佛和她这种人说话,纯粹是在浪费生命,“你模仿绿漪的声音像了七八成,只是你并不知道,长公主身边的人从不会用这么恶心的语气与本督说话。” “这么说,你很了解长公主和她身边的人?” “本督毕竟在舒云宫待了十多年,若是说不了解,你的主子能信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凌寒身影一闪,女子如临大敌,从袖口处滑下两把小巧弯刀。 可还没等她找到凌寒,后脖颈处就传来森然冷意。 她浑身僵住,万万没想到凌寒的身法竟然快到了这等地步。 想她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有名号的人物,多少英雄好汉死在她的刺杀下,此时却被他如此轻易地一招制住。 这种反差让她又惊又怒。 “是谁派你来的,说!” 凌寒无情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她抿了一下唇,随即嘴角绽开一抹诡谲的笑,做出千娇百媚的语调,“奴婢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大宫女,当然是她派奴婢来的了。” 凌寒眸光一沉,刀锋向前逼近一寸,鲜血瞬间从她的脖子涌出。 “既然你不怕死,那本督就成全你。” 随着他这句冷冽言语,杀意骤然放出,一阵战栗从心底深处抵达女子全身。 她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早就养出了敏锐的本能。 背后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不打算留她这个活口了! 她终于透出口信,“找我来的人,也是你们明镜司的人!杀了我,你永远都不知道他是谁!” 凌寒薄唇微勾,笑得不屑。 永远都不知道?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永远的秘密。 于他这个明镜司督公而言,天下人都没有秘密! 只要是他想查的,最后一定会真相大白。 但他的刀还是顿住了一瞬。 女子眼里闪过冷光,她的脖子猛地一缩,竟是连脑袋都直接缩进了衣服里。 还不等凌寒看清,便不知从何处弥漫来一阵烟雾。 凌寒左手一掌打散烟雾,却见她身上的衣裙变得空荡,她的身子一时间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凌寒冷笑,“缩骨术配上江湖术士不入流的小戏法,你真当本督有心情陪你玩杂耍?” 他手中那把乌金刀犹如长了眼睛似的,毫不犹豫地朝夜色刺去。 这一刺仿佛撕破了夜色,露出女子身上的黑衣。 她被刺中腹部低头吐了一大口血,因为痛极回过头来,朝他极尽狰狞扭曲地一笑,“既然你不放过我,那今夜我们谁都别想活。凌督公,为奴家陪葬吧!” 下一刻,她的身子就像烟花似的爆开,无数诡异的黑虫飞出。 凌寒面不改色,用手里的乌金刀朝身边四个方向劈出密不透风的刀影。 刀影凝聚着他浑厚无上的内力,在他的四周形成坚牢的屏障,任那狂暴的虫群如何嗡鸣着上前撕咬,都纹丝不动地屹立于此。 它们并不罢休,一窝蜂地聚在屏障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汇聚成比夜色更深重阴暗的存在,笼罩住凌寒的身影,仿佛已经将他吞噬。 院外屋檐上,一道黑影落在上边,凝视着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奇诡情景。 黑衣人蜷起手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哨。 疯狂的虫群瞬间燃起滚滚黑烟,凌寒凌厉的剑眉终于微微皱起。 这些黑烟有剧毒! 他虽有霸道强悍的功法护体百毒不侵,可人的本能让他感知到黑烟中蕴含的阴邪气息,这让他非常的不舒服。他当机立断,怒喝道,“结阵放火!” 霎时,他的数名近卫从暗处冲出。 这些人个个武功高超,此时又都戴着特制的面具,他们屏住呼吸,手里举起涂抹过药油的火把,冲进虫群之中。 世间万物都有克星天敌,那些狂暴诡异的黑虫一碰到火,霎时丢了凶残的攻击力,很快就被烧了个精光。 散发着臭味的黑烟散去,凌寒收起内力屏障,望着落了一地的黑虫尸体,脸色泛着冷,眼里的杀意亦没褪去。 然后,他抬头朝黑衣人方才站过的屋檐看去,但那里已了无人影。 亲卫头子穆闯朝他禀报: “督公,属下已经派轻功最好的兄弟追去了,绝不会让他逃脱!” 闻言,凌寒嘴角再次扬起。 他今晚的引蛇出洞,算是成功引出了一条大蛇。 如他所料,潜藏在镇国将军府会用蛊术的内奸,果然是受了明镜司里那股以贺凕为首,不肯服从他的势力指使。 所以当他前往镇国将军府,执意要在这里留宿时,这些人慌了。 他们对他的忌惮深入了骨子里,怕他会坏了他们今夜的大事,所以干脆先发制人,让那以身养蛊的图珈女人迷晕他。 只可惜他们高估了蛊术,也低估了他凌寒的实力。 图珈女人被逼到绝境,因为不想被生擒干脆以身爆蛊,想拉着他一起去死。 但他凌寒本来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哪里这么容易被人拉回去? 能让他下地狱的从来就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公主殿下。 她都没让他死,这些人也配图他的命? 夜幕之下,凌寒望着将军府后宅所在方向,眸光深沉又温柔: “公主殿下,臣已助您一臂之力,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 将军府后宅。 段红缨端着水盆走出云夫人的卧房,抬手擦了一下汗。 见魏思音由绿漪陪着匆匆走来,见到她就问,“我听说姨母又发作了就赶紧过来看看,离小王子呢?” 段红缨把水盆递给跟出来的丫鬟,急切道,“别提了,他还在楼下配药!又是火烧,又是蛇舞的,这一整套流程下来,我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住!” 魏思音朝她身后的卧房看去,面露警惕地问,“里面可有人陪着夫人?” 段红缨答道,“父亲在呢,还有我哥。” 魏思音听了松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这两个大男人在,云夫人的卧房里一定是安全的。 但就在这时,里边传来婢女的尖叫: “将军,大公子,你们怎么了——天啊,快来人,快请大夫!” 段红缨连忙转过身,就要朝卧房里冲去。 但卧房的门忽然从里边关上了。 砰的一声仿佛砸在众人心上。 段红缨是练过武的,她抬脚就踹,可那门不知被里边什么坚实沉重的东西堵着,一时半会儿竟是踹不开。向来从容不迫英姿飒爽的段家大小姐,此时急得满头大汗,“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取我的剑来,踹不开就劈,我就不信还打不开这破门了!” 魏思音脸上也现出慌乱。 段红缨不停地敲打房门,对立面喊道,“父亲,大哥!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里边却没传来任何回应。 魏思音的神色凝重起来,“姨父和表哥怎么会不吭声?就算里边出了什么意外,凭他们的武艺,也该应付得了才是!” “莫非是有人用了蛊术?!” 段红缨一拳砸在木门上,手上都出了血。 那门被打了个大窟窿,露出卧房里边,可烛火不知怎么都灭了,还有迷烟笼罩,她和魏思音什么都看不见。 两人一起喊着段久安和段大公子,仍然得不到回应。 卧房里悄无声息,透着不祥诡谲的气息,犹如与黑夜融为一体,静待猎物走入它嘴中的怪物。 段红缨为了救父兄和母亲,心中只有焦急,没有惧意。 上半边门已经裂开,可下边还被人用床榻橱柜堵着,她怒声道,“该死的图珈奸贼,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毫毛,待老娘进去就是你丧命之时!” 图珈的黑蛊术千变万化而且极尽阴险歹毒,害人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即便是武功高强的人,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仍然极易中招。 段久安和段大公子之前又都是一门心思放在云夫人身上,若真有人趁机对他们下手,那他们中招也不奇怪。 魏思音深深呼出一口气,她的鬼面卫在这时也终于赶到。 有他们相助,段红缨顺利破门,冲入卧房内。 魏思音不顾绿漪阻拦,也跟了进去。 卧房内黑漆漆一片,那诡异的迷烟笼罩,仿若绰约鬼影。 段红缨不知来过母亲卧房多少次,因此在黑暗中她亦能轻车熟路地摸到母亲床边,快到时身子却陡然顿住。 黑暗中,无情的冷锋逼近她的咽喉。 妇人柔和的声音响起,“大小姐,还请您不要再向前了。伤了您,奴婢会心疼的。” 听着这个声音,段红缨攥紧了拳头,“居然是你!” 那妇人闻言轻笑了起来,缓缓道,“大小姐自然是记得奴婢的声音的,毕竟,您是吃奴婢的奶长大的。” 刚刚找过来的魏思音听到这番话,也是十足的惊愕。 她将姨母身边那些陪嫁仆妇怀疑了个遍,却漏过了这个进宫去向她求助的奶娘。 当时在马车上,奶娘对云夫人表现出的担忧和焦急都是那么真实,甚至骗过了她的眼睛。 段红缨厉声质问: “容娘,母亲待你比别人更宽厚,她从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竟害她至此,你可还有良心?!” 容娘仍是很好脾气地笑着答道: “夫人对奴婢是很好,奴婢很感激她。所以奴婢不想害她,也不想害你。” “不想害她,你还给她下毒,损耗她的神智?不想害我,你现在拿刀指着我的喉咙?” “大小姐,我只是请你不要过来。至于你母亲,凭我的本事,我若真想杀她,她早就咽气了,活不到现在。” 段红缨冷声问,“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娘在黑暗中笑了好几声,才用与她平日截然不同的妩媚却渗人的腔调答道,“我真正想要的,是段家男人的命。” 第159章 地狱无门你来闯 魏思音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这女子精通黑蛊术,必然是图珈余孽。 当年图珈被段老将军带兵出征灭了国,残存的图珈黑蛊师自此恨上了段家,他们又自知复国无望,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向段家和大齐复仇上。 段家手握大齐兵权,他们不仅筹谋着要杀了段家人,还想借此掀起大齐内乱,动摇大齐的根基。 他们派人潜入大齐帝都,在暗中和某个位高权重的人不知达成了什么交易,那个人为图珈女蛊师伪造身份,又为了顺利帮她混入将军府,而制定了一个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铺垫的漫长计划。 当年段老将军带着还是少年郎的段久安凯旋归来,先皇大喜之下赐了段久安爵位,又为他赐婚,把云氏次女许配他为妻。 圣旨颁下之后,云府开始为云二小姐置办嫁妆,选定陪嫁。 这个容娘就是在那时混入的云府。 图珈有一门十分残忍却效果奇佳的易容术,容娘兴许是剥了当年那名真婢女的人皮伪装成对方,之后就一直蛰伏在云二小姐身边,随着小姐嫁入将军府,又在将军府沉住气待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露出过狐狸尾巴。 云夫人从未怀疑过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贴身婢女,为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在她成家后又让她当了自家长女的奶娘。 正是这份信任和亲近,给了她下毒放蛊的机会。 魏思音不知图珈人已经蛰伏了二十多年,为何偏要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难道说,跟他们暗中合作的那位大人物也即将有什么了不得的动作? 段红缨没有魏思音这么多想法,她目前只关心一件事: “你对我父兄做了什么?!” 容娘咯咯一笑,那笑声妖娆又尖锐,像是女鬼的十根长指甲,在人心里留下狰狞痕迹。 “你们来晚了,他们中了我的蛊,已经没救了。”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段红缨陡然下腰,将身子折成一个常人做不到的角度,避开了容娘朝下的刀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脚重重踹在对方腰上。 容娘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飞出去,五脏六腑都仿佛挪了位,瘫软在地上吐出一股黑血。 就在鬼面卫要帮着段红缨乘胜追击,一剑要了她的命时,那团迷烟骤然聚集在她身上,被剑风劈开时,她已不见踪影。 容娘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淡淡的绿光,嘴角露出一抹狞笑,“大小姐的武功又有长进了。我真后悔,给你喂奶时为何没对你下蛊,把你养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那样的话你可就踢不出这一脚了。” 魏思音冷笑道: “你也别装好人。你那时之所以没对我表姐下蛊,不是因为你心善,而是因为你怕做了手脚,将军府会请人来看,帝都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即便你做得再隐蔽,也未必无人能识破你的蛊术。你不过是怕提前暴露了自己,坏了你们的复仇大业,何必说得这么好听?” 她几句话就剥了容娘盖在身上的那块羞耻布。 容娘冷下眼眸,口吻阴毒,“长公主殿下还是这么喜欢乱出风头。我今日要杀段家人,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闯!” 魏思音挑了挑眉,语气不屑又张狂: “怎么,你们图珈人莫非是忘了,当年段老将军是替我大齐带兵出征。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将军,真正与你们血海深仇的是我们大齐皇室。你们只顾着恨他,却不敢恨我们大齐皇室,可不可笑?” 容娘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不怕死的公主,当着她这个苦主的面,就敢提当年图珈被灭国的事! 魏思音还在不怕死道,“如今我这个大齐长公主就站在你面前,你只盯着我姨父一家算什么复仇心切,有本事你就来取本公主的命啊!” 一旁急着找到父兄和母亲的段红缨都被她的大无畏震惊了。 两名鬼面卫紧紧护在她身边,也都是捏了把汗。 “好,很好,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我定会让你尝一尝我们图珈的蛊术,让你知道万虫噬心是什么滋味!” 容娘被逼得发起了狠,咬破舌尖又吐出一口血。 卧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无数毒物在黑暗中爬行,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魏思音却一脸镇定自若,仿佛充耳不闻。 容娘阴狠地看着她,就等着她豢养的万虫蛊将她那漂亮的脸蛋和身子啃噬撕咬,让这个胆敢不将图珈人放在眼里的贱女人无比丑陋地死去! 但下一刻,容娘却神色剧变。 就在那些虫子要爬到魏思音身上时,黑暗中,她身上有耀眼的白光闪过。 万虫蛊不再听容娘使唤,那些毒物都在原地僵直着身子,空气中忽然爆发出浓烈又冷冽的奇香! “这是——”容娘愣了一下,然后尖声道,“是南羌的避毒香!” 不知何时走进屋里的阿离朝她笑道,“你还算识货,连我们南羌的圣物都认得。” 避毒香是一切毒物的克星,图珈的蛊术源于毒道,自然也受其克制。 容娘更加惊惧,那南羌小王子不是应该被她的同伙困住吗,他怎么会折返回来! 她还来不及深思,就听魏思音冷声道: “来人,把这图珈妖妇拿下!” 十几名鬼面卫鱼贯而入,失了万虫蛊又被破去迷烟护身的容娘躲无可躲,又被段红缨方才那一脚踹出了内伤,根本无力抵抗,没两下就被他们制服,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离亲自来搜她的身,将她身上的蛊物都灭了个干净。 绿漪捧着烛火进来,卧房内的黑暗散去,能看见云夫人躺在床上昏睡不醒,魏思音走过去将姨母身上看了一遍,又伸手探了鼻息,确认她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容娘跪在地上望见这一幕,先是露出不甘的神情,随即又无比得意地笑了起来,疯癫而猖狂,“就算你们抓住了我又如何,段家那两个男人死在我手里,我也不亏了!哈哈,你们大齐人不得好死!” 魏思音就站在那儿任凭她笑,等她笑完了才懒懒道: “谁说我姨父和表哥已经死了?” 容娘怔住,紧接着就瞧见段红缨和两个男人从耳室走出。 那两个男人都是五官俊朗刚正,身材高大英武,一看就是父子俩。 他们脸色红润,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容娘看了就尖声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刚才明明已经在他们身上下了蛊!那可是我养出的蛊王啊,即便他们内力再深厚,拖了这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也该死绝了!” 魏思音仿佛听到极荒唐的笑话,朝她挑眉道,“你刚才下蛊时,可看清了他们的脸?” “你说什么?” 第160章 月光下的凌督公形如妖孽 魏思音拍了拍手,有人拖了两个已经死透的男人出来。 他们和段久安父子长得完全不像,但身量却相当,背影看着十分相似。 容娘瞬间就明白了,她刚才为了下蛊时不被段家父子瞧见反抗,所以提前放出迷烟。 不成想这迷烟却迷了她自己的眼,她只大概看到两个男人坐在床边,就认定他们是段家父子,匆匆下了蛊。 结果她费了这么大力气,却蛊死了旁人。 魏思音还微笑着,十分贴心地给她解释,“这两个人是从大理寺天牢里带出来的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一个弑父杀母,另一个酒后把老婆孩子殴打致死后仓惶逃窜,还捅死了捉拿他们的捕快。他们本该是秋后问斩,如今死在你手里,倒是省了我们大齐的刽子手挥刀的力气,也勉强算你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容娘双眼一翻,竟是被魏思音气得晕死过去。 魏思音啧了一声,双手抱胸,“不会吧,堂堂黑蛊师这么不经玩,这就气晕过去了?” 段大公子望着她,顿觉他以前真的看走了眼。 他这个公主表妹哪里是什么娇蛮任性的脾性,这简直是朵强悍的霸王花! 谁惹了她,那就等着被她玩死吧! 段久安回到床边确认过云夫人无碍,然后十分郑重地要对魏思音作揖行礼,魏思音连忙把他扶住。 “您是我长辈,我们又是一家人,姨父可千万别做让彼此生分的事。” 闻言,段久安也不再做这些虚礼,但他看着魏思音的眼里,仍然是噙满感激之情。 图珈的黑蛊师在他府中藏了二十来年,他竟是毫不知情,这一次若不是他这个外甥女脑袋灵光,他和长子怕是都要折在那妖妇手里! “所以真如长公主所言,那妖妇给夫人下毒只是做了个幌子,她的真正意图是想趁我和犬子关心则乱时,下蛊害死我们。忠勇伯夫人手里的簪子,还有那颗痣的事,也都是她搞的鬼。” 段久安沉声说着,又面露一丝困惑不解: “但她既然是想要我们的命,为何不挑在更容易得手的时机?” 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这妖妇去宫里请来长公主,还有那位医术极其高明又通晓图珈蛊术的离小王子,偏又挑在他们都留下的这一夜动手,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莫非,她不仅想杀他们,故意把魏思音和阿离引来,是因为她们也是目标? 将军府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阿离留在云夫人的卧房里处置容娘放出的那些毒物,段大公子负责照顾云夫人,段久安则带着段红缨拿来下人名册,趁夜彻查将军府内外的所有家仆。 魏思音自然不会插手段家的家事,她带着绿漪去了凌寒的院子。 她们刚走到门口,绿漪还没来得及伸手敲门,那紧闭的院门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自己开了。 绿漪被骇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魏思音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然后打了个哈欠,语调极慵懒的朝里边问,“这么晚了,凌督公还没睡下啊?” “知道公主要夜间驾临,微臣怎敢入眠?” 男子戏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尾音处微微上挑,带着三分沙哑,就像羽毛似的轻轻刮过她的心,让她痒痒的。 魏思音心道,这家伙自打离了舒云宫,就一天比一天不像话了,跟放飞了自我似的愈发妖孽起来,连说个话都自带魅惑,这还了得?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都驾驭不了他了。 她这般想着,缓缓进了院子。 院子里十分素净,那一地虫尸早被凌寒的亲卫打扫干净,因此魏思音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凌寒搬了一把梨木雕花躺椅,随意披散着如瀑墨发,身上只着雪白中衣,就那么慵懒地半卧在上边,俊美邪魅的面容被月光笼罩,映上一层皎皎光晕。 魏思音看着他,只觉得他嘴角那抹笑意,温柔到令人发指。 倒真像一头吸收月华修炼成人形的绝世妖物,一颦一笑皆能勾魂摄魄。 不只是她,就连绿漪见到凌督公这副模样,都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尤其是当凌寒挑眉望向魏思音时,她就觉得她站在这里真是相当碍事,赶紧找个借口溜了,只留下魏思音和凌寒眉来眼去。 魏思音看着绿漪堪称仓皇逃窜的背影,心道这丫头是见鬼了,跑这么干什么? 殊不知在绿漪心中,凌督公那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因为鬼只会吓人,可凌寒的本领那就大了,还会勾魂,她家公主一见了他,魂儿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魏思音微眯着眼,很傲娇地问他: “凌督公,你神秘兮兮的跑来镇国将军府,即便被我姨父拿剑指着也非得留下,现在尘埃落定,你总算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了吧?” 凌寒朝她眨了眨眼,那神情十分无辜,懵懂如孩童般歪着头: “臣来这儿还能有什么意图?当然就是想要一睹公主殿下的芳容啊。” 魏思音嘴角一抽,像是头被捉弄的小母老虎一样气呼呼道,“你少在这儿跟本公主耍嘴贫。” 凌寒笑而不语,那表情仿佛在问,本督就耍了,公主您能把我怎么样? 魏思音觉得,是时候放个狠话,挽回她身为嫡长公主的尊严了! 于是,她一字一顿,特别凶地发狠道: “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本公主就——” 凌寒屏住呼吸,很期待听到她接下来的威胁。 却听她委屈巴巴道,“本公主就不理你了。” 噗嗤一声,凌寒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难以想象,这么孩子气就好像小姑娘赌气似的威胁,居然是从金尊玉贵最受皇宠,朝堂上下提及她名字就要色变的长公主殿下说出口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还真威胁到他了。 他啊,还真怕他霸道强悍又娇娇软软的公主殿下不理他。 于是他朝魏思音轻轻招手,“公主殿下到臣这边来,臣就把真相告诉你。” 魏思音一脸狐疑警惕地望着他,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衣袖将她拉入怀里。 她低呼一声,头晕目眩地摔进他怀中,软嫩的嘴唇印在他坚硬火热的胸膛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绯红绯红的,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凌寒,本公主和你说正事呢,你耍什么流氓……” 她气得抬起头就朝他大骂。 可骂着骂着,瞧见他那一脸享受宠溺的表情,她就没了底气,接下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用凌寒的眼光看去,就是娇贵霸道的小猫咪收起了锋利的小爪子,乖乖地坐在他怀里,只用撅着小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副画面,勾得他腹部起了邪火。 魏思音察觉到他身子的变化,像被烫到似的挣扎着就要躲开,却被他死死搂住纤细腰肢。 只听他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道,“别动,小心本督走火入魔。” 魏思音听着就来气。 男人果然就是男人,就是给点颜色都能开染坊,现在都不自称奴才了,在她面前也说自己是本督了。 但她人还在他怀里呢,也没法收拾他,只能恨恨地瞪他一眼。 就是这个动作在凌寒眼里,也是充满着惹他疼爱的娇气,让他的心都乱了,不该躁动的都躁动起来。 他在她脸边啄了一下,低声道,“想杀你姨父的确实是明镜司的人。” 这句话一出,魏思音的小女儿情态瞬间熄灭,她一双明亮美眸骤然冷下,眼底涌动起层层杀意。 凌寒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眼底杀气褪下七分,“但这个人不是我。” “是上次在大理寺天牢,想毒死顾沅并嫁祸于我的那个贺副使?” 闻言,凌寒勾唇一笑,又在魏思音脸上用力啄了一口,“嗯,我的公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魏思音回想着贺凕的模样,只觉此人生得眉眼锋利,看着就是个狠厉跋扈,能一条道走到黑的狠角色。 “他是为你义父做事?”她问。 凌寒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像是不想多说。 但魏思音却不打算就此揭过,“他为何要杀我姨父,还故意把我和阿离引来将军府,还是和图珈余孽合作,这些都是你义父的意思?” 这一次,凌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算也不算。” 魏思音拧紧秀眉,“什么意思?” 凌寒脸上凝起沉重阴霾,眼神冷如深潭,“贺凕是背着义父私下和图珈人达成交易,但义父手眼通天,怎会不知他背地里做了什么?” 魏思音沉声道,“他知道贺凕私下所为,却故意装作不知,还任凭贺凕调动他的人脉和手下势力,这才给了图珈人可趁之机。” 凌寒不置可否。 魏思音看了他半晌,然后冷笑了一下道,“你这个义父还真是深藏不露,明面上以大齐皇室最忠心的奴才自居,私底下却是有颗要改朝换代的野心。” 听她直言不讳,凌寒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顿了片刻后道: “从很早之前义父就走错了路。” “那你呢?” 魏思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义父要谋权篡位,她只想知道他选择走什么路。 凌寒深邃的黑眸望着她,月光也比不上他眼里的深情惑人,“我此生只走一条路,那就是公主要走的路。” 魏思音静静地听他说完,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哼道,“油嘴滑舌。” 凌寒朝她挑眉,“若是奴才说真心话就要被打为油嘴滑舌,那公主这张巧嘴,无论如何也当得上舌灿莲花这四个字。” 魏思音不服气道,“我可没骗过你。” 在这件事上,凌寒显然与她有不同意见。 他沉着眼眸道,“公主就算没骗我,也有很多事瞒着我,不是吗?” 魏思音被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看得瞬间心虚。 她确实是有很多事瞒着他,譬如说她是重生之人。 可她不能说,因为还不是时候。 这一刻她也理解了凌寒。 或许于他而言,很多事也不是有意要对她隐瞒,只是也没到告诉她的时候。 她顿了顿道,“既然你义父乐于看到贺凕和图珈余孽狼狈为奸,那你坏了贺凕的好事,还有名图珈蛊师被生擒,你义父会不会找你麻烦?” 凌寒神色淡淡,“不会。” 魏思音满心狐疑,觉得他又没说实话。 福安那么老谋深算的人,用大半生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即便凌寒是他唯一的义子,敢坏他的大局,福安也不会放过凌寒。 毕竟义子这玩意儿不是亲儿子,就算是亲儿子,对这些想谋反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在必须舍弃时会肉痛一些,无论什么都比不上他们觊觎的天下! 凌寒这一次无疑是踩在了福安的逆鳞上。 要说福安这头千年老狐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他计较,她是绝对不信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魏思音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其实已经想好了。 就算福安要毁了凌寒又如何,即便凌寒不再是明镜司督公,他也可以回来做她的凌内侍。 她会不惜余力不顾一切地保住他。 保住他,就是保住她的心,也是保住了大齐的未来。 明明是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可凌寒的神色却平静异常,“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既然让我坐上了督公之位,再想叫我下来,怕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魏思音心里一动,“你早有准备?” 第161章 这你就不懂了,太监也是有很多手段的 凌寒抬手捻起她的一根青丝,眸光中邪气肆意,“当然。” 他若是任人宰割只知靠人提携的废物蠢货,福安也不会把他送上这个位置。 他与福安明面上是义父子,实则却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福安需要一个足够强悍,又隐忍多谋,能完美解决所有脏活累活的傀儡。 而他在尚未成为强者之前,需要福安的庇护。 这份庇护是他一次次用自己的命换的,从冰冷残忍的血河里一路淌出来的。 当年修炼福安教给他的邪妄功法时,他就知道他活不长,可他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变强,他可以付出一切,这也正是福安相中他的原因。 福安给他的所谓恩情,他已经还完了。 之后,他这条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的命,都要送给他心尖上的人。 那个他晦暗一生中,唯一的光亮;他每次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因为过于用力,仿佛都能嗅到血腥味。 “公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有我在,我都会护住你。” 无论是顾氏,还是福安,亦或是谁,都不会伤得了她。 即便是用他的尸身,他也要为她铸成万里长城。 魏思音皱着眉,无比认真凝重地死死看着他,“凌寒,我要的不是你护着我,而是你为你自己考虑。” 凌寒笑了。 他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卸去了他平日里的冷峻阴寒,满是年少轻狂的少年郎望着心爱之人,狂热偏执,犹如燎原野火。 魏思音看见他一双黑瞳被她的身影填得满满的,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公主,奴才的身子和心都是你的。” 他炙热的吐息,仿若能融化他与她之间坚不可摧的所有隔阂。 就在魏思音心里生出感动念头时,他握着她细腰的手往下沉了沉。 魏思音仿佛被他偷袭了似的,脸颊两旁灿若绯霞,瞪着他道,“说正事呢,你瞎摸什么?” 凌寒无辜道,“你臀上落了只蚊虫,我帮你把它拍掉。” 魏思音气得扑上去咬他,凌寒求之不得,与她纠缠在一起。 下一刻,他却感觉到怀里的美娇娘身子一僵。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魏思音两根纤细指头捏着从他领口捻到的黑色虫尸,神色冷厉地问他,“这是什么?” 凌寒哑然,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但凌督公是什么人,在朝堂上当惯了冷面阎王,很快就收起破绽,若无其事般道,“不知道,可能是哪只不长眼的虫子想叮咬本督,却不走运死在了本督身上吧。” 他说得有板有眼,十分在理。 要不是魏思音亲眼看过蛊虫被烧焦后的样子,她就信了。 她冷声问: “这府里还有那个黑蛊师的同伙,他们来过你的院子?” 凌寒原本不想让她知道方才那一战,但既然被她识破,他干脆也不瞒着,便言简意赅道,“我入住镇国将军府,就是要给贺凕的人压力。他们怕我碍事,只能分出人手先来对付我,这样你那边也少了几分凶险。” 魏思音眸光一沉,“你早就知道我今夜的计划?” 凌寒偏过头,不看她的脸,假装在欣赏院子里那棵梨树,嘴里还赞道,“这树长得真好,将军府的风水果然是上佳,这里钟灵毓秀,不仅养树还养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想他堂堂凌督公,因为害怕惹公主生气,转移话题的技术竟如此拙劣,真是丢人现眼。 魏思音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伸手揪着他的耳朵道: “凌寒,我真的生气了!你明知道我晚上要做什么,还一早就知道我怀疑你们明镜司,你为何不在我出手前就和我说清楚?你还说身子和心都是本公主的,我呸!既然本公主是你主子,那你要以身作饵,凭什么不经过本公主的允许?你要是哪里受伤了,你赔得起吗!” 她真是越想越气,这个凌寒简直太会自作主张了! 即便他身负绝世武功,可图珈人的黑蛊术却极尽阴毒的害人手段,她身为大齐第一武将的姨父都极易被蛊毒暗算,凌寒身边没有阿离这样能破蛊术的高人相护,竟然就敢瞒着她自己去面对这一切,他还真是不怕死! 若是他因为要成全她的计划而出了什么好歹,他打算让她愧疚一辈子吗? “凌寒,你答应过什么都不会瞒着我,可你食言了!你个骗子,我不会原谅你。” 眼见魏思音红了眼睛,凌寒心里那点旖旎心思都熄灭了,连点火光都不剩。 威风凛凛的凌督公瞬间就从侵略成性的狼王,摇身一变成了对主人摇尾巴的乖巧大狼狗。 良夜漫漫,接下来的时间,凌督公全都用在了哄公主开心上,而且收效甚微。 天亮了。 这劳累的一夜终于结束。 大家都折腾了个够呛,这时候就看出了习武的好处,段久安和段红缨等人仍是精神抖擞,凌督公虽然做了一晚上的苦工,但仍然是面容俊美如天神,眼下并无乌青,脚步也绝不虚浮。 长公主殿下与之相比就有些精神不振了,由绿漪扶着上马车时,她整个人哈欠连天,一脸虚弱。 绿漪看着都提心吊胆的,等马车行驶了才小心翼翼道,“公主,凌督公他是不是有些……” 她迟疑着将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地捣腾了很久,才想到自以为不那么冒犯的措辞,“他是不是有些不知节制,竟然害得您这么辛苦。” 魏思音倏然红了脸。 其实绿漪以为的不知节制,就是凌寒对她家公主搂搂抱抱,然后两个人咬耳朵说悄悄话磨了一整夜,害得她家公主都没捞着歇息。 至于什么男女之欢,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还不知道,凌寒其实是个下身齐全的假太监。 “咳咳,我和凌督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和他秉烛夜谈,把最近发生的正事都捋了一遍。” 倒是魏思音这句解释,实在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绿漪原本没想歪,听了反倒有些疑虑。 她忽然就想到,在其他宫室当差的姐姐们曾经说过的,太监虽然没有根,但仍然有很多手段折磨女人。 各种器具手段层出不穷—— 莫非,莫非凌寒也是这种身残志坚贼心不死的家伙,对她家公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绿漪的神情瞬间警惕严肃起来,她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魏思音,一遍又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露在衣服外的地方是没异样,但衣服底下呢? 她留了个心眼,等回宫贴身伺候魏思音更衣时,她一双杏眼乌溜溜地转着,看得格外仔细。 但公主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红痕。 绿漪还是不忘叮嘱魏思音,“督公身强体壮又会武,以后公主单独和他商量什么要事时还是要小心些。万一他存了不轨的心思要吃您豆腐,您可是推不开他的。” 魏思音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一副不会吃亏的样子,绿漪看着终于放了心。 殊不知,长公主殿下这块上等嫩豆腐,凌督公是里里外外都摸过了,就差拆吃入腹了。 …… 镇国将军府被图珈蛊师潜入的事,很快就传到文帝耳里。 文帝听后大为震怒,立即命大理寺和明镜司联手排查整个帝都,务必要把所有图珈余孽都找出来! 同时,文帝命镇国将军段久安调动京郊羽林军大营,所有身居要位的文臣武将都被兵士严密保护。 至于同样牵扯进来的忠勇伯府,早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府中上下都被扣押。 据说是皇城司的尹司正出面禀报皇上,说忠勇伯遗孀钱氏指控云夫人害死其子的状子已经查清楚了,经过多方侦查和数名证人作证,证实了云夫人的清白,钱氏的说法都是假的,云夫人随身的那根簪子也是由图珈余孽假扮的将军府下人偷来给她的。 皇城司查案从未如此利索过,但尹司正这回拿出的铁证如山,毋庸置疑。 文帝听闻后又是龙颜大怒,直接下了圣旨,褫夺了钱氏的一品诰命,将其打为庶人。 帝都里的诰命夫人多如过江之鲫,被废了钱氏这一个本来不算什么,但最要命的是,又不知是谁向文帝进言,文帝竟然怀疑钱氏与图珈余孽有来往,命大理寺彻查整个忠勇伯府。 整个朝堂上下为之人心惶惶。 任谁都想不到,云夫人和忠勇伯前世子的绯闻,那被所有人都当成饭后谈资消遣用的东西,竟然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 忠勇伯府。 大理寺少卿陆承怀带着几名推官,刚一下马就瞧见那辆绣着牡丹花纹的马车。 他身后的小推官看了,惊呼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 陆承怀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在看见那名千娇百媚的红衣少女掀开车帘,朝他灿烂笑着招手时,忽然有些头疼。 几名推官都露出艳羡不已的表情。 陆大人还真是命好,出身世家果然就不一样,不仅是陆太后的娘家侄孙,还和这位最近名动朝野的长公主殿下如此熟悉亲近,还愁以后的官运不亨通吗?这小小的大理寺肯定是留不下他这尊大佛的,怕是拜相封侯都不在话下! 无人知道,陆承怀现在看到他这位公主表妹的笑容就发怵。 根据他的经验,她笑得越灿烂无害,带给他的麻烦就越大。 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瞧见紧跟着魏思音下车的另一名少女时达到了巅峰。 第162章 牵线傀儡 那少女眉眼英气身姿秀挺,穿着少见的女子武袍,远远地朝他看来,微冷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陆承怀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也来了? 他身后的推官中也有人认出了段红缨的身份,对他紧张道,“少卿大人,这段大小姐的火爆脾气据说比起她爹也不遑多让,她又是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的,这怕是要出事啊。” 大家心有戚戚。 这两位女中豪杰搭在一起,待会儿让她们进了忠勇伯府,那不得拳打钱氏,脚踢现任忠勇伯? 弄不好都能把人家祖宗的牌位给掀了,到时候让他们怎么收场? 反正他是不敢拦着这两位姑奶奶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少卿大人胆量如何了。 陆承怀略一沉吟,然后摇头道,“长公主和段大小姐虽然为人处世并不循规蹈矩,倒也不是会惹是生非的人。” 众推官:???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纵观帝都上下,大概也只有他们面前这一位会这么说。 方才那名推官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木了半晌才尬笑着道,“呵呵,那小的们就多仰仗少卿大人和二位沟通了。” 陆承怀回过头,淡淡看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是在说他们大题小做。 这时魏思音已经带着段红缨朝他们走来,几名推官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到了陆承怀身后。 魏思音笑容明媚,“陆表哥,好巧啊。” 陆承怀才不和她套近乎,一本正经道,“长公主殿下,段大小姐,我们是来办案的。” “嗯,我们知道。” 魏思音十分自来熟地往他身边一站,就要跟着他往里走。 陆承怀看了俊眉一皱,直言不讳,“皇上有命,无关人等不能入忠勇伯府。” 那几名推官听见他居然对长公主如此不客气的说话,都在暗中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魏思音脸上却不见气恼,笑眯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段红缨,“我和表姐也算是无关人等吗?陆表哥,你就通融一下呗,改天我请你去摘星楼吃饭。” 陆承怀脸色不变,仍然是十分冷淡的口吻,“我奉皇命办案,无法通融。” 魏思音闻言叹了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父皇赐我的,有了这个,我连御书房都进得,你陆少卿总不能再拦着我和表姐了吧?” 陆承怀皱眉盯着那块明黄色的牌子看了半晌,最后只能无奈让步。 魏思音扭过头朝段红缨挤眉弄眼,那表情好不得意,好似在炫耀她本事大,连陆承怀这样一根筋的榆木脑袋都能搞定。 段红缨有些好笑地撇了一下嘴。 两人就这么跟着大理寺官员,大摇大摆地进了忠勇伯府。 钱氏被关在伯府后宅的偏僻跨院。 她与现任忠勇伯夫妇本就不对付,原本她有品阶在身,他们奈何不了她这个嫡母,即便私下再不待见她,明面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只能老老实实请她住在正院。如今因她发疯害得忠勇伯府都被牵扯进图珈余孽的案子,她自己也被废成庶人,他们自然对她不客气极了,将以前在她那里受过的冷眼和苛待都加倍奉还。 所以当魏思音一行人走到那院子时,都是大开眼界。 魏思音啧啧称奇,“真没想到啊,忠勇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宅邸里居然也能有如此破旧不堪的院子。” 段红缨朝周围看了一圈,措辞比她更直接更不客气,“这哪里称得上是院子,就是农户人家的草房都比这工整些。” 陆承怀并未对这里做出任何评价,神色沉着地走进院子里唯一那间屋子。 他推开木门后,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魏思音下意识地皱眉,然后就瞧见屋里那衣衫褴褛神情空洞的妇人。 此时的钱氏和寿宴上大不一样,她的头发都花白了,眼里的光亮消失不见,看着就是个万念俱灰的傻子,就连来人了都没反应。 陆承怀走到她身前,弯下身子道,“庶人钱氏,你污蔑镇国将军夫人一案已上达圣听,本官是大理寺少卿,奉皇命羁押你去大理寺受刑。” 钱氏浑浑噩噩地听着他的话,一言未发。 陆承怀见她不说话,就又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哭起来,“我儿,我那苦命的儿啊!” 段红缨看着窝火,怒声道,“你儿子死得早,你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以此来毁我母亲声誉!如今你所言都被证实都是污蔑,你是不是欠我母亲一句对不住?” 钱氏猛地抬起头盯着她,那眼神阴森渗人,竟让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大理寺推官都不寒而栗。 “那是你娘欠我儿的,她不冤枉,不冤枉!” 闻言,段红缨所有压抑的火气瞬间冲至天灵盖,她活动着手腕就要给这血口喷人的妇人一点颜色瞧瞧,却被魏思音伸手拦住。 魏思音压低声音道,“表姐,她看着不大正常。” 段红缨皱眉望着钱氏,确实是觉得这妇人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但要她说,她又说不清楚。 就连陆承怀都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思音。 魏思音沉声道: “刚才我们进屋时,她眼神空洞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陆表哥你提到她诬告我姨母的案子,她才忽然来了精神。” “长公主认为,这有何不对?” 陆承怀用探讨的语气道,“我见过一些神智不清的疯子,他们平时也都浑浑噩噩,可别人说起一些特别的人和事,他们就会忽然有激烈反应。这类人,本来就和常人不同。” 魏思音笑了一下,轻轻摇头,“陆表哥你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陆承怀又回过头看向钱氏,目光忽而一沉。 “你也发现了,她说完刚才那句话,整个人就忽然安静下来,现在又变回了我们刚进屋时,那双眼无神,对外界毫无感知的模样。如果真是表哥说的那类疯子,他们发起疯来往往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冷静得这么快。” 魏思音冷静地分析道: “而且表哥刚才应该也注意到了,就连她出言顶撞我表姐时,她脸上也没什么愤怒激烈的神色,反倒神情僵硬扭曲,那眼神也死气沉沉。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了皮影戏里用到的牵丝傀儡。” 她的话瞬间就点醒了众人。 刚才钱氏一惊一乍前后分裂至极的表现,可不就像是任人操控的傀儡木偶? 可一个活人,怎么会像是死物呢? 胆子最小的那个推官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想到鬼上身那些民间邪说,却听陆承怀冷声道: “图珈黑蛊术。” 魏思音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她像是被蛊术操控了。” 听到蛊术二字,众人色变。 那几名推官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生出退缩之心。 他们虽然见惯了血腥场面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但蛊术这种东西可是出了名的阴邪莫测,甚至能杀人于无形,比刀剑刑具都要可怕得多。 如果这个疯妇真是被蛊术操纵,那纵蛊的人又躲在何处? 案子都已尘埃落定,这人却还不收手,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们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魏思音却是从容不迫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处的瓷瓶上。 那瓷瓶看着极其精巧华贵,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的佳品。 魏思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瓷瓶的存在十分突兀。 她转头对陆承怀道,“表哥,你让人把伯夫人请来,我有话问她。” 陆承怀看出了魏思音进门后的举动都对查案有益,所以并无异议,立刻二话不说让手下推官去请伯夫人。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苏绣锦衣的年轻妇人被带进来,她神色惶恐,看到魏思音和段红缨也在时,吓得身子都有些哆嗦。 魏思音刚要开口问话,她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污蔑构陷镇国将军夫人的事都是这疯婆娘自己做的,与我们府上其他人无关啊!请长公主殿下放过我们吧!” 按理说,像忠勇伯府这等勋贵人家的主母,那都是名门闺秀出身,自幼接受最严格的教养,待人处事都矜贵得体,平日里能撑得起府上的体面,遇到大事时亦不会乱了方寸,无论如何都有那一点身为贵女的骨气撑着,绝不会轻易露出懦弱无能的模样,唯恐受人轻视。 可李氏却不同,她嫁进忠勇伯府时,她的夫君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 那时候钱氏给老伯爷生的嫡长子还没死,钱氏把全部心思都花在自己儿子身上,对庶子是防了又防。就连行嫡母之责给他娶妻时,都放着出身更好的姑娘不要,特地选了个家道中落性情也软弱的,满心盼着二房一辈子都被她亲儿子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可她不曾料到,她宝贝儿子偏偏是个早死的命,这忠勇伯府到底是落在了庶子手里,就连她先前极其看不上眼的二儿媳李氏,都当上了一品伯夫人,在品阶上能和她平起平坐了,她也只能靠孝道二字压对方一头。 后来她落到这般境地,李氏也不用对她尽孝了,明摆着把她当成坏了一锅好粥的老鼠屎,巴不得大理寺直接把她拖走,之后她就算是被千刀万剐,只要不牵连到伯府其他人,那都不关她的事。 而李氏这样的态度,对魏思音来说倒是好事。 她知道,李氏绝不会为了这个夫君的嫡母做任何隐瞒,除非—— 除非忠勇伯府里和图珈余孽扯上干系的,不只钱氏一人。 “别跪了,起来说话。” 李氏不敢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只好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微低着头都不敢正眼看她,怯懦到骨子里去了。 魏思音指着瓷瓶问她,“这瓶子你可见过?” 李氏抬头看了眼,然后就飞快地摇头。 魏思音神色淡淡,语气很平和,却莫名透出威慑的意味,“真没见过?想好了再说。” 李氏赶紧瞪大了眼珠子,又细细地看那瓷瓶。 这一次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第163章 瓷瓶里藏着的秘密 魏思音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从刚才她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细致观察这个女人。 李夫人又看了会儿,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说辞,小心翼翼道: “这,这瓷瓶看着是有些眼熟,但伯府里有很多差不多的瓶子,还有些是这疯婆娘自己的嫁妆,臣妇可能是在她以前的卧房里看到过吧?” 她那语气中淡淡的心虚,陆承怀也听出来了,他飞快和魏思音对视一眼,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假装不知。 倒是段红缨直来直去惯了,皱着眉朝她问道,“钱氏是你夫君的嫡母,按照礼法规矩,你以前每日都要去她房里请安,她那里到底有没有这个瓷瓶,你能不认得?” 李夫人更加不自在了,她小门小户出身本就不如那些贵女会掩饰情绪,此时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她隐隐都有些要崩溃了,忐忑不安道: “我,我真的记不清了!这是她以前收在库房里的也说不准……她对她那些东西向来看得很紧,都不许我和夫君去她私人的库房看的。” 段红缨眉头皱得更紧还要逼问,魏思音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微笑着对李夫人道: “钱氏被废为庶人后就搬进了这里,这院子是你给她安排的吧?” 李夫人下意识地揪着裙子,犹豫了片刻才道: “让她住这里,是夫君的意思。” 眼见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找补似的说,“夫君的意思是,这里偏僻安静,适合有罪在身的钱氏在这里反省,也接触不到什么杂人……” 她越描越黑,谁还不知道她们夫妇就是在报复嫡母? 虽说钱氏如今已成犯人,但她们落井下石,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魏思音对别人的家务事没什么兴趣,更不打算苛责李夫人,反而笑得更和善了,“我看这间屋子里的陈设都十分朴素,想必钱氏以前房里的那些东西,包括你刚才提到的她的嫁妆,都并未带过来吧?” 李夫人的脸色又是一变,身子又开始隐隐地发抖。 魏思音接下来的话,把她问得哑口无言: “就连她以前的随身用品,她都没有带来,那为何这个瓷瓶,会摆在这里呢?换句话问,这瓷瓶是她要摆在这里的,还是你们送进来的?” 李夫人张着嘴好半晌,然后才极为勉强地一笑,“长公主殿下您误会了,这是她搬进来时,自己抱着这个瓷瓶无论如何都不松手,所以我们就由她去了。” 魏思音点头哦了一声,巧笑嫣然地问她: “这么说,李夫人明明认得这个瓷瓶,而且对它印象深刻。但本公主怎么记得,你一开始否认你见过这瓶子,后来又说这样的瓶子伯府里有太多了,你根本记不清你有没有见过它。这般前后矛盾的说辞,莫非是你心里有鬼,故意对本公主和少卿大人撒谎?” 李夫人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不定,彻底慌了神。 魏思音把脸一沉,冷声道: “来人,把忠勇伯带进来!” 李夫人一听瞬间慌了,哭着喊着道,“此事与夫君无关,公主和少卿大人明察啊!” 陆承怀的手下办事都很麻利,没一会儿就把忠勇伯也请进来了。 和怯懦软弱的伯夫人不同,忠勇伯虽是庶子出身,但眼里却有一股锐气,虽然被压抑的很深,可魏思音仍然能看出来,此子绝不是老实安分的人。 忠勇伯不慌不忙地朝魏思音等人行了礼,然后垂首道: “不知长公主殿下和少卿大人有何事要询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和他的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魏思音微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指着瓷瓶问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你可认得这瓷瓶?” 忠勇伯望着那瓷瓶,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魏思音分明也瞧见他眼里闪过的那一抹惊疑。 看来他对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打心眼里感到十分意外。 但他却比夫人要能沉得住气,很平静地点头道,“见过。” “在哪里见过?” “在母亲卧房,后来她搬进院子时,抱着它不肯撒手,我便让她拿进来了。” 段红缨听不下去了,冷笑着讽刺他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孝子了?” 忠勇伯淡定道,“不敢,我只是在不忤逆皇命,不给大理寺诸位大人添麻烦的前提下,对母亲最后尽一份孝心。” 这番话术真是高明,轻而易举就撇清了趁机报复嫡母的嫌疑,还把自己抬高到能忠心报国的高度! 反正一切都是谨遵皇命,他是忠孝两难全也绝无怨言。 魏思音听了都想给他鼓掌。 忠勇伯又瞥了眼身旁神色不安的夫人,语气淡淡,“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让诸位见笑了。” 他的语气温润谦逊,可魏思音分明看到,他暗中向李夫人投去的眼神,十足冷戾逼人,将李夫人吓得又缩了一下身子。 魏思音走到那瓷瓶旁,稍作沉思后抬手就要碰。 陆承怀却道,“公主勿碰,让微臣来。” 说着,他就走到她身边,两名推官跟着他,递上一双大理寺特制的皮质手套。他戴上后,十分慎重小心,先是抚摸瓷瓶的外边瓶身,见到手上并无异样后,把头凑到瓶口要往里面看,却在这时被魏思音拦住。 “还是让我来吧。” 闻言,陆承怀眉头都快皱成了死结,“公主,莫要胡闹。” 段红缨以前一直嫌弃陆承怀为人古板又磨磨唧唧,此时也帮着劝魏思音,“这瓶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还是别碰了,让陆少卿来。他皮糙肉厚,就是有什么咬他也不怕的。” 陆承怀:…… 看来在段大小姐心里,她的公主表妹是个宝,而他陆承怀那就是根草。 他甚至忍不住心里凄凉地想,要是瓶子里真蛰伏着什么怪物,到时候一口就把他脑袋咬掉,段大小姐恐怕连给他收尸都嫌麻烦吧? 魏思音笑了一下,她一扬袖口。 “谁说是我自己把手伸进去了?让它来。”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一条洁白的小蛇顺着她的手腕爬上瓷瓶。 陆承怀十分讶异,他万年古板正经的语调总算鲜活了一次,“公主,你养蛇?” 他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还是第一次在大齐看到玩蛇的公主。 魏思音挑眉,“怎么,养蛇不好吗?这是南羌特产的灵蛇,既会给人看病,又能咬死毒物,肉质还柔嫩,清蒸红烧总相宜,十分滋补身子,我可喜欢啦!” 原本在优雅向前游动身子的灵蛇听到她的话,极有灵性地身子一颤。 魏思音见了又喜悦地补上一句,“忘了说,它还能通人言,最适合当宠物!” 陆承怀汗颜。 这条蛇到底是当补品还是当宠物,公主殿下您还是二选一吧,不然听起来未免有些诡异! 魏思音也不顾别人惊恐的眼神,一手叉着腰小声对灵蛇威逼利诱,“你要是不听话,那主人就把你吃掉!但你要是听话,主人以后每天都给你吃很多很好吃的虫子,把你喂得白胖白胖的!” 灵蛇原本战战兢兢的娇小身躯在听到好吃的时,瞬间就振奋起来,扭得十分欢实。 陆承怀更加汗颜。 没想到啊,吃货公主养的也是条吃货蛇。 灵蛇干劲十足地钻进瓷瓶里,然后众人只听里面发出凄厉刺耳的虫鸣声,有些像是盛夏蝉鸣,但却比那渗人得多。 陆承怀若无其事般朝旁边站了站。 身为查案奇才,见了血案现场和巨人观仍旧面不改色,刚过弱冠之年就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的陆大人其实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就是,他怕虫子。 非常,非常怕。 所以在他得知忠勇伯府的案子和图珈蛊术扯上干系时,他的内心本来是抗拒的。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究是他对查案的无限热爱战胜了对虫子的恐惧。 所以他来了。 刚才他戴着手套摸瓶子时,脸是冷的,嘴是硬的,心却是崩溃的。 现在听着虫鸣声,他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就往边上靠。 那叫声越尖锐,他就越靠边,一不小心就贴上了段大小姐英挺的身躯。 段红缨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用她矫健有力的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那边空那么大,你挤我做什么?过去点。” 陆承怀望着那开始颤动的瓷瓶,想象着里面恐怖的景象,欲哭无泪地摇头。 段红缨满脸问号,心道这人什么毛病,好好的干什么非得和她挤着? 殊不知,陆少卿是用尽力气才控制住没扒在她身上。 呜呜,虫子实在太可怕了! 魏思音却是一点都不怕虫子,她恨不得这个瓶子是透明的,能让她瞧见里边,这样她就能亲眼见证她的小蛇蛇和蛊虫搏斗的英勇画面! 阿离把这条灵蛇给她时告诉过她,灵蛇平时乖顺,可遇到毒物时却十分凶猛,它们也是以毒物为食物,所以必须隔三差五就让它们捕食一次,不然美丽可爱的小蛇蛇就会抑郁,鳞片不发光了,肉质也不鲜嫩了。 所以魏思音在笃定忠勇伯府还藏着和蛊术相关的事物时,才特地带着灵蛇来,给它捕食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虫鸣声忽然消失,瓶子也不再震颤。 众人屏住呼吸,然后瞧见那条小白蛇从瓶口处探出脑袋。 它优雅地仰着小巧的头颅,蛇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人能看看出它此时餍足又愉悦。 “嗝——” 吃饱喝足的小蛇蛇美美地打了个饱嗝。 段红缨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等魏思音把灵蛇捞回来后,她小声和魏思音商量,“它咬人吗?能不能借我玩玩。” 魏思音对自己人向来大方,“你要是喜欢,我问离小王子给你也要一条。” “真的?” 段红缨眼睛都亮了。 旁边的陆承怀看着那条通体雪白鳞片的蛇,一想到它刚才不知吞进多少虫子,满脸惊悚。 虫子这么可怕,却要被蛇吃掉。 蛇这么厉害,连虫子都敢吃,却要被这两个女人玩弄。 如此推算下来,陆少卿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玩蛇的女人比虫子还要可怕一百倍,惹不起,惹不起! 忠勇伯咳嗽一声,沉沉地开口道: “夫人受了惊吓旧疾发作了,可否准许我先扶她去歇息?” 魏思音朝他们夫妇二人望去。 果然见他搀扶着李夫人,而李夫人垂着双眸,身子都在不住发抖,腿都站不直了。 但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也没有回答忠勇伯。 因为她注意到,本来目光呆滞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钱氏,此时眼里忽然有了些许光亮。 钱氏抬着头,眯着眼朝四周望着,好似刚看清自己身边都是谁。 然后她猛地发出惊声尖叫,指着那瓷瓶,又指向忠勇伯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下贱东西,心思就跟你那婊子娘一样毒!” 第164章 又是一次“捉奸”现场 忠勇伯脸色一变,他下意识的动作,仿佛要冲过去捂住钱氏的嘴,可却被陆承怀眼疾手快地拦住。 钱氏狼狈地躲到陆承怀后头,声泪俱下道: “那瓷瓶是他私下送给我的!我原本以为他是想向我示好,可那天夜里才知道,瓷瓶里装满了虫子!我被这些恶心的虫子咬了后,耳边就一直有道声音!是那个声音不停跟我说,我儿子是被镇国将军夫人引诱害死的,我本来是不信的,但它把我折磨疯了,我,我——” 她猛地顿住,低下头吐出一大口黑血。 那血里竟然也有几只虫子,在簌簌爬行。 缠绕在魏思音手腕的灵蛇灵活落地,爬过去将几只虫子一口吞了。 忠勇伯忽然暴起,可他哪里是陆承怀对手,几下就被制服。忠勇伯夫人见状尖叫着晕死过去。 魏思音沉着眼目睹了这一切,对段红缨道: “比蛊术更可怕的,是人心。” 从古至今,都是人心可畏。 陆承怀办案的效率是没得说的,在捉拿了忠勇伯夫妇,又审问了清醒过来的钱氏后,他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查清了一切,还顺带揭开了钱氏所生嫡子死亡的真相。 原来,钱氏的长子流连烟花柳巷是真,但他的死却不是意外。 因为马上风死在风尘女子身上,这样不体面的死法,是他的庶弟为了争夺爵位和家产制造的假象。 他死后,庶出的次子顺利承爵掌控了伯府,可钱氏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儿子的死是意外,一直叫嚣着要去皇城司大理告状。 忠勇伯怕她当真查出什么来,便又生出毒计。 他私下找到帮他弄死嫡兄的“高人”,让对方帮忙,想把他的嫡母也解决掉。 但他不能让钱氏也“意外身亡”,甚至就是让钱氏“悲痛致死”,也生怕会招来别人怀疑。 钱氏的娘家兄弟都很强势,他必须想个两全的办法,既能除掉钱氏这个阻碍,又不会引火上身。 那“高人”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既然不能让钱氏死,那就让她疯。 疯子说的话,是不会有人信的。 而且按照大齐律法,疯子都要受家人管束,只要把钱氏变成疯子,他就可以随意对待她,再不用被所谓孝道压得喘不过气。 于是在他的重金央求下,“高人”帮他制作了一个瓷瓶,告诉他只要把这东西放在钱氏的卧房,那钱氏很快就会疯癫。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钱氏疯是疯了,却莫名其妙地找起了镇国将军府的麻烦。 那日钱氏避开他的耳目,独自带人去将军府赴宴,却在宴会上指认云夫人害死她儿子,镇国将军府当即报官,他得知时又惊又怒,把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 有了官府介入,他只好先命人偷偷收起瓷瓶。 之后的局面更是出乎他意料。 原本以为再坏的下场,不过是因为这个疯婆子让整个伯府都被镇国将军府记恨,可却不成想,就因为这件事竟是牵扯出了图珈余孽和黑蛊术来,惹得皇上震怒,朝野动荡,忠勇伯府上下都被禁足。 此时,忠勇伯哑着嗓子,颓丧地说道: “这段时日我一直惴惴不安,私下去找了那个高人很多次,但他不见了,不知所踪!而那个瓷瓶更是诡异,我原本是命人收在废弃的库房里,就连唯一能开门的锁都是由我贴身保管,连我夫人都不让碰。 之后我知道这件事闹大了,就亲自过去想把它毁掉,结果它却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之后又忽然出现在钱氏被关押的地方。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高人是图珈余孽,他用的所谓道术实则图珈黑蛊术,我,我要是早知如此——” 站在陆承怀边上的魏思音冷笑道: “你若是早知如此,一定会换一种更稳妥隐蔽的办法杀你嫡兄,除你嫡母。” 她说出了忠勇伯的心声,他猛地抬眸,双眼赤红地盯着她: “长公主殿下出生在皇家,又生来就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嫡长女,您当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庶出子,生来就低人一等的恨。” 魏思音神色淡然地点头道: “我确实是不明白。” 她这么痛快地承认,让忠勇伯很意外。 “但我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本就不是件件公平。 比如说你能生在忠勇伯府,吃穿不愁地长大,能读书识字,可外边却有很多孤儿,刚学会说话就要去乞讨。 我还知道,为了一己之私害人,那就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忠勇伯的眸光黯然下去。 他不服,可又能如何? “我的手段被你们看破了,那我也认了。要杀要剐,我都受着。但这忠勇伯府上下几百口是无辜的,他们和图珈余孽也并无任何干系,还望长公主殿下和少卿大人上达圣听,救他们一命!” 魏思音听后却是沉默不语。 她沉默,不是觉得该拉上整个忠勇伯府为一人做错的事陪葬,而是在思考那个消失后又出现的瓷瓶。 怎么就如此巧,偏偏出现在她和陆承怀来时,恰好被她们看见? 她不信鬼神,肯定是有人把它再次放进了钱氏房里。 这个人是谁? 还有,那躲在幕后策划全局的主谋,显然是把镇国将军府和忠勇伯府一起算计了进来。 她们在将军府抓到的容娘经过审问,已经确定了只是个会使蛊的小角色,并不是这伙图珈余孽的高层。 容娘甚至都不知道,上边那些人为何非要让她挑在魏思音等人在将军府时动手。 她问过凌寒,他只是摇头说,贺凕心思诡谲,行事不守常规,他一时也没摸透对方的用意。 审问完了忠勇伯,魏思音走到陆承怀身边把心里的疑惑说了。 陆承怀深深看她一眼,“公主和臣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会以此为重继续查下去。” 魏思音笑道,“有表哥来追查这件事,我是很放心的。” 话音落下,她忽而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 那种感觉就跟晚上一个人走夜路,然后被什么邪气玩意儿盯着后背似的。 她缓缓转过头,看到轩窗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饶是心里有了准备,也仍旧被唬了一大跳。 这张脸苍白俊美到妖异的程度,尤其是那双比寒星更有神,比深渊更不可测的眼眸,此时隐隐闪烁着阴郁却惑人的光芒,仿佛是黑夜中嗜血又美丽的怪物,正在用眼神勾猎物的魂儿。 魏思音退后一步,捂着心口问,“凌督公,你怎么猫在这里,是想吓死本公主好继承我的智慧和财富?” 第165章 他是真男人,假太监 凌寒冷笑,“这两者本督都有,本督图别的。” 当着陆承怀的面,魏思音不好意思问他到底图什么。 因为答案她可想而知,一定是他图她的人。 陆承怀略带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轮番扫过,凌寒瞪着他道,“看什么看?” 寻常人可受不住凌督公这般凶狠的眼神,但陆少卿又岂是寻常人? 他顶着凌寒仿佛能杀人的眼神,十分沉得住气地分析道,“你看公主的眼神不一般。” 魏思音心里咯噔一声,就像白日见鬼似的看着他。 不少人都看出她和凌寒的关系不一般了,但敢当面说的还真就只有陆少卿一个。 凌寒闻言勾起唇角,溢出一抹意味不明邪气横生的笑,漫不经心般摩挲着自己腰间刀鞘,“陆少卿以为,我看公主不一般在哪里呢?” 陆承怀还真就认真答道,“我也说不准,但你对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公主管着你,现在的你好像想管着公主。” 他说的以前,指的就是凌寒还未离开舒云宫,只是魏思音身边内侍的时候。 凌寒听着嘴角的笑意又浓了些,淡然道,“这是我和公主之间的事,还请少卿大人不要多管闲事。” 陆承怀一脸不敢苟同,“我身为大齐臣子,看到有人对皇族不敬出言干涉,这叫多管闲事?” 凌寒眸光一冷,抚摸着刀鞘的手也多用了一分力。 魏思音见状正要开口化解尴尬场面,段红缨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她把手搭在陆承怀肩上,和他哥俩好似的道,“人家公主都没不乐意,你别跟着瞎掺和。” 陆承怀俊眉微皱本来是想反驳的,可注意力却都被段红缨放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吸引。 她自幼习武还跟随父兄去过军营上过战场,她的手上有练剑留下的茧子,手掌也比那些娇养在闺阁里的贵女们宽厚有力,即便是放在男人身上,也只会给人极其稳重的感觉,没有半分柔情妩媚。 可陆承怀却觉得身上被她碰过的地方,涌起了淡淡的暖意。 而且那股暖意还在渐渐升温,一股热流直达他心底。 他白皙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 然后,他闷不做声转身就走。 段红缨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撇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眼做什么,我说你一句就赌气?” 陆承怀头也不回,脚步迈得更快了,就好像后头有洪水猛兽追他似的。 段红缨见了啧啧摇头,转过身对魏思音说,“别搭理他,他就这德行。” 魏思音挑眉问,“听表姐的语气,好像和陆少卿很熟?” 段红缨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没听出来魏思音这句话里的深意,随意地摆手道,“倒是谈不上多熟,不过确实有点交情。” 魏思音想到薛贵妃的娘家侄女托她打听的事,就多问了一句: “我记得以前你们也没有交集啊,你们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段红缨道,“和他是早就见过,也零零星星打过几次交道,但要说真正熟悉起来,还是上次在凌府,你喝得烂醉跑去假山那边大吐了一场。之后我就远远地瞧见他往里走,心里纳闷这是人家后院,他一个男子进来做什么,便跟上去想制止他——” 她猛然顿住,看了一眼就在边上的凌寒,感到有些尴尬。 她好像无意间揭了公主表妹的丑? 却见凌寒的神色很有些诡异,说不上是喜还是悲,原本森冷幽深的黑色双眸竟是泛起了层层涟漪,好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隐约间还有股痴意。 即便段红缨的心思不比寻常女子细腻,此时也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她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被朝野上下暗中称为杀神的凌督公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魏思音低咳一声想把话题带过,可还没等她开口,凌寒就急促地问,“你们说的那一日,可是我办喜宴时?” 段红缨看了眼魏思音,见她紧着给自己使眼色,便打了个哈哈道,“最近事情太多,也记不清了。兴许不是在凌府,是在别人府上也说不定,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说完便转身要走,可凌寒怎么能放过她?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厉,“近一个月以来,除了柳府的赏春宴,公主也就去过我的府邸,还请段大小姐如实告知,那一日公主为何会喝醉?” 段红缨被他这审犯人似的口吻弄烦了,回过头皱眉瞪着他,“公主殿下就在这里,你为何不问她?再说了,我表妹因为什么喝醉,你做什么急着知道?她既然没告诉你这件事,那就是与你无关,你不必自作多情。” 魏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 表姐虽然是为她说话,但凌寒何其聪明,这番话已经印证了他心中猜想。 果然,凌寒眸光一沉道: “我知道答案了。” 段红缨冷笑,“知道什么答案?世人都说女子喜欢胡思乱想,我看你们男人才最会瞎想。整日里有事没事猜来猜去,以为女子都会为你们心碎,想得倒是挺美。” 凌寒被她当面这么怼,神色却十分平静,甚至有几分和颜悦色,微笑着对她道: “你说得对,男人确实容易自大。但你忘了,我不是男人。” 段红缨先是一愣,然后尴尬地低头。 她也是忘了,凌寒是个太监。 在他面前说男女这点事,那不是侮辱人吗? 而且凌寒和魏思音之间那些拉拉扯扯绕来绕去的文章,本也就是这两人自己的事,她刚才还劝陆承怀不要多管闲事,怎么轮到她,反倒指手画脚得更厉害了? “我刚才一时失言,督公见谅。” 她朝凌寒抱了一拳,就逃也似的溜了。 魏思音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她的表哥和表姐都是人才,说话都很好听,两人加起来没几句话把她的老底都给透给凌寒了。 她假装眺望远方庭景,默默站了很久,不肯转头去看凌寒。 凌寒也耐得住性子,就这么立在她身边,陪她一同望着晚春最后的春景。 花开花落花满天,留不住春来春往。 本该是令人心生惆怅的凄艳景色,可因为两人的心神都为彼此占据,反倒感觉不到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凌寒开口道: “那一日,公主是为臣醉酒吧?” 明明是疑问句,可他却说得笃定。 魏思音脸上微红,不愿承认。 她默不作声,从头到脚都是十分倔强的姿态,仿佛就连头发丝都写着你这是自作多情,本公主洒脱自在,哪里会为你伤心伤情,借酒浇愁。 凌寒看着她,眼里却有无限柔情和深深悔恨。 “和林绾柔成婚的事是我错了。” 即便只是做戏,即便当时是为了放她去遇见更好的人,可他终究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那么高傲任性的公主殿下,平时只有她让别人难受的份,却在他的喜宴上喝得烂醉。 早知如此,他就是当时抗命又如何,只要不让她难过,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魏思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沉默。 凌寒却又问她,“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因为我——” 魏思音笑了一下道: “你请我去喝你的喜酒,我却把自己喝了个烂醉,这种丢脸的事说出来做什么?我当时想着,若我们的缘分真就止步于此,即便我做不到像你凌督公一样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那我也得给自己留几分体面。身为大齐嫡长公主,要是为了一个太监拿不起放不下,那我成什么人了?” “太监?”凌寒微眯着眼,神色危险了起来。 魏思音挑眉逗他,“可不是吗,你自己当着我表姐的面都承认了,你不是男人,是太监。” 她声音娇俏圆润,把“不是男人是太监”这几个字咬得千娇百媚。 凌寒沉下眸子,嘴角邪魅地扬起,“那就让公主殿下来验验货,看看奴才到底算不算男人。” 验过货的魏思音红着眼,带着哭腔崩溃地说出来那句令她无比羞耻的话: “你是假太监,真男人!” 凌寒抱着怀里的美娇娘,在她柔嫩的小脸蛋上又亲了一口,“嗯,这才像话。” 若是陆少卿在此,看到“凌督公想反过来关着公主”的真相,一定会被震碎三观。 魏思音扭着脖子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生怕有人来了,小声嘟囔道,“你摸也摸够了,豆腐被你吃得渣都不剩,可以放开本公主了吧?” 温香软玉在怀,听着美人娇嗔的话语,身为真男人的凌督公又心猿意马起来。 当他再次低头要一亲芳泽时,忽而,他身子猛地僵住。 一只洁白的小蛇从魏思音的领口处探出头,用十分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凌寒好像被施了定身咒,声音都是僵的,“这什么东西?” 魏思音用两根纤长手指捏住小蛇,在他面前晃了晃。 灵蛇洁白柔软的身子在他眼前扭啊扭。 凌寒脸都黑了,“蛇你也敢抓,快把它扔了!” 灵蛇听到这男人竟然要怂恿主人扔了它,不满地吐出长长的红信子,朝凌寒呲牙,仿佛在谴责他的心肠歹毒。 “不能扔,这是离小王子送我的宝贝。南羌圣物灵蛇,只有和它有缘得到认可的人才能饲养。” 魏思音把灵蛇拎到掌心,用另一只手宝贝地抚摸着。 灵蛇眯缝着绿豆眼,一脸享受。 凌寒见到这一幕,神色诡异莫测。 然后,他当回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督公,默默退出一丈远。 魏思音终于回过味了,她睁大眼睛笑得像头灵慧狡黠的狐狸,“凌督公,你该不会是怕蛇吧?” 凌寒一脸冷傲地背着手,“我怕蛇?怎么可能。” 魏思音挑眉,“真的?” “这天底下能让本督害怕的东西,还没出生。” 凌督公大言不惭,魏思音明媚的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她捏着灵蛇再度朝他靠近,就几步路被她走出了花魁游街似的架势,“既然凌督公不怕,那就来和小蛇蛇打个招呼吧。” 凌寒终于忍不住,“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就跑,离去时仿佛生怕被蛇咬到,竟然还用上了轻功身法,魏思音不过一眨眼,他就已经不见踪影。 魏思音忍不住笑了。 原来身边这些强悍的男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陆少卿怕虫,凌督公怕蛇。 倒是十分对仗。 忠勇伯府的案子传出后,又是震惊朝野。杀兄弑母,忠勇伯犯下的罪行已经能被列到十恶不赦的范畴。但大家真正关心的,还是那伙图珈余孽。这帮人比鬼还可怕,到处蛊惑人心,还专挑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下手,每个人都害怕自己家里也已经被他们渗透。 就连文帝都怕了,他将阿离封为圣师,让阿离先带人把皇宫内外彻查一遍,确认没有黑蛊术作祟,然后又命明镜司大理寺联手缉拿图珈余孽,务必斩草除根,一个都都不能留! 第166章 本督既然敢带她来,自有本事护她周全 早已侯在门外的顾崇善眸光暗沉。 他面上不显,心里的怒火却已经要反了天。 顾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百年世家,先帝时就连皇上亲自来了,都要对顾家人以礼相待,走入顾府就犹如走进圣贤地,半点不得造次。 可如今,一个黄毛丫头都敢压在他们头上! 凌寒更是出言狂妄,竟然对这小贱人说什么请便,是拿这里当成勾栏瓦肆,随她消遣玩乐吗?! 他是听说凌寒最近借着为文帝清剿图珈余孽得了势,却没想到凌寒能这般目中无人,连他们顾氏都不放在眼里,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几人进府时,顾崇善一捋胡子,语气中暗含讥讽: “凌督公来是奉皇命搜查与黑蛊术相关的东西,长公主殿下可是金枝玉叶,还是请到花厅喝茶吃点心好了。不然若是您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岂不是我们顾家的罪过,连带着凌督公都要被皇上治罪。” 魏思音神色淡然地走到前面,笑吟吟地回道: “顾大人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已经笃定贵府里会有图珈邪物能伤到我了。难不成,您心里有鬼?” 顾崇善脸色难看,沉声道: “图珈余孽精通邪术,手段层出不穷,我顾府中人虽然行的端坐的正,绝不会和他们有所牵连,但若是他们觊觎顾府,暗中混入进来行不轨之事,我又从何而知?就连镇国将军这样的悍将都不能察觉他们的身份,我一个文人就更不行了,还请公主莫要说笑,以免让一心为国的文官们都寒了心。” 魏思音听了就笑,那笑容让顾崇善更加不满。 这小贱人在笑什么,她真以为有皇宠傍身,还有凌寒给她撑腰,这顾府就是她能放肆的地方了? 凌寒斜睨了顾崇善一眼,语气淡漠: “顾大人不必操心,公主殿下有本督护着,谁都伤不了她。” 这冷冽傲然的态度,无异于是在打顾崇善的脸,也是在告诉所有在场的顾家人: 你们顾府办不到的事,他来办;你们护不住甚至时想加害的人,也由他来护。 顾崇善冷笑着,阴阳怪气道,“督公倒是有信心。” 他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可真厉害,真有闲情雅致,来查案还带着个累赘,还在我面前出言不逊,也不怕风大闪着了舌头。 凌寒微眯着眼,再开口时声音里灌入雄浑霸道的内力,犹如魔音入耳让众人头皮都跟着一紧: “本督今日既然敢带着长公主殿下走入顾府,自然有本事护她周全,若是谁有异议,尽管来试试本督手里这把乌金刀。” 说罢,他神色冷冽地出刀。 雪白刀锋迎着日光,冒着森冷寒气。 众人都看直了眼。 就连顾崇善眼底都生出忌惮。 这把刀是当之无愧的凶器,它的锋利是凌寒这么多年来暗中手刃无数敌人,拿鲜血和人命打磨而成。 魏思音在一旁看着,缠绕在她腕上的灵蛇在凌寒出刀后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她想起来之前阿离说过的话,有凌寒和他这把乌金刀在,不论是何等阴邪毒物都要退避三舍。 因为毒物属阴,惧怕刚烈凶猛的杀气。 这也是图珈黑蛊师蛰伏在镇国将军府那么多年,却一直不敢轻易对她姨父下手的原因之一。 她姨父武功盖世又久经沙场,寻常毒物根本不敢近身,那容娘也是辛辛苦苦炼制出了万虫蛊这样的至阴至邪之物,又利用云夫人病重扰得他心神不宁阳气有损,然后再用上那极其难得的迷烟打算先将他放倒,做足了万全准备才敢动手。 待凌寒撤回内力,顾崇善压下涌上喉间的那口血气,虽是身子发虚仍然不愿输了气势,沉声道: “既然凌督公坚持,那我也不杞人忧天了,就让长公主殿下跟着您吧。” 闻言,魏思音又笑了,她挑眉对顾崇善道: “顾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本公主想跟着谁,想去哪儿,用得着你点头准许吗?” 顾崇善沉着脸尚未言语,他身后的锦服青年忍不住出声道,“这是在顾府,父亲是家主,你去哪儿他怎么就无权干涉?” 魏思音冷眼望着那青年。 他是顾沅一母同胞的二弟顾渲,生得唇红齿白五官周正,虽没什么真才实学,但和他尚未变成庶人时的兄长一样性子清高。此时他高仰着头颅,巴不得用鼻孔看魏思音,把鄙夷和不忿都写在了脸上。 魏思音对上他愤怒中掺杂着不屑的眼神,不紧不慢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是顾府,也是我大齐的疆土,你们顾家人是顾府的主人,却也是大齐的子民!君臣礼法在上,就是本公主到了外姓藩王的领地,他们都要奉我为上座。而你们却妄图做我的主,莫非是想无视皇权,将顾府圈地为国?”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 一向老道自持的顾崇善都脸色剧变。 正因为顾氏本就有反心,所以魏思音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番话,才够力度!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二儿子,终是放下他的傲气,弯下腰来朝魏思音行了一礼,“我这儿子不懂事,长公主殿下莫要和他计较。我们顾家绝不敢有二心,也不敢不敬您,之前的冒昧顶撞,还望公主见谅!” 见谅? 以为给她弯个腰,就是给她面子,她就该见好就收了? 魏思音要是这么轻易就能放过他们顾家人,她就不姓魏。 她勾起唇角笑得明艳好看,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看到美丽花朵就露出灿烂笑靥的小姑娘,可与之形成反差的,却是她狠戾的言语: “顾大人,不是本公主想小题大做,而是你家公子这话着实犯了忌讳。他不懂君臣礼法,莫非您也不懂?那你们顾家上下,还真都是十分不懂事,和那些目无王法的逆臣也有的一拼了。” 顾崇善心里恨透了魏思音多事,嘴上却恭敬道: “要怎样做才能让公主殿下解气,还望您指明。” 魏思音笑得更好看了,加上她这一身红衣,就像是凤凰树开花,灿若流霞,灼灼风华。 凌寒望着她的目光深沉,将惊艳之情藏在心底,不在人前泄露半分。 “既然顾大人诚心请教,那本公主就卖您个面子。这位公子顶撞公主,爱言语上对皇室不敬,按照律法本该是鞭刑八十,然后入狱三年,流放充军。可本公主仁慈,念他是初犯就把处罚放轻,只命人掌掴他四十下就好。” 闻言,顾瑄满脸震惊,“父亲,孩儿只是说了一句话——”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脸,望着缓缓收回手的顾崇善。 “你出言顶撞公主,确实该罚!公主仁慈,四十下掌掴,你自去领罚,莫要在这里碍了正事!” 顾渲自小被顾大夫人娇宠着长大,何时受过这等罚,被吓傻了眼,站在原地不动。 顾崇善喊来家仆要把他拉下去,魏思音却道,“本公主和凌督公的时间都很充足,顾大人不必担心妨碍正事,就在这里打吧。” 闻言,顾崇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但到底还是垂下眼吩咐那两名家仆道,“还不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掌嘴!” 两名家仆颤巍巍地伸手,试探着打了顾渲一个耳光。 魏思音笑道,“这种力度,是在给他挠痒吗?” 他们偷偷看了眼神色冷峻的顾崇善,见大老爷没表示,只好拿出十成力气来,一下下地扇顾渲的脸。 顾渲娇生惯养,没一会儿就被打破了皮,脸肿成猪头。 四十下打完,家仆把半死不活的顾渲拉了下去,魏思音这才微笑道,“凌督公,开始搜府吧。” 凌寒淡淡道,“让府中所有男丁都到前院本督面前,女眷都在后院正房聚齐。” 这命令的口吻,让顾崇善这个顾氏家主非常不满,可眼下这种形势,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顾崇善忍着气吩咐下去,没一会儿顾家的男丁就鱼贯而入,都站到了凌寒和魏思音面前。 虽然是一家子,但长房和其他几房的人在站位时却是泾渭分明。 凌寒一眼就能看出,如今的顾家内部早已是斗得如火如荼。 顾崇善虽然仍占据着家主之位,但因为顾沅的事,他的威望大打折扣,顾二老爷联合其他几房的人趁机夺权,他这个长兄渐渐的已经压不住场子。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差那一点东风,他的家主之位就要易主了。 魏思音的目光落在顾二老爷身旁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眉眼疏朗如月,一身青蓝衣衫缥缈似风,在一众顾家年轻子弟中十分出众,不是顾澜又是谁? 看着他,魏思音就觉得自己挑男人的目光还是很好的。 就算只是她有名无实的未婚夫,那也必须是男人中的极品。 在选男人这件事上,她此生唯一的一次眼瞎,都贡献给了顾沅这个废物。 顾澜也朝她看来,嘴角微扬,笑得温润如玉。 凌寒好巧不巧地就瞧见了顾澜这一笑,他的黑眸里瞬间凝起幽戾鬼火,神色比他手持的刀锋还要冷峻。 第167章 她一定努力给凌督公名分! 当着他凌寒的面,对他的人笑,这小子还真是勇气可嘉。 顾家的人,果然只有头落地了才会老实。 魏思音用余光佩剑凌寒阴寒得可怕的脸色,赶紧从顾澜脸上挪开目光,假装没看见这个人。 顾澜将她的回避尽收眼底,脸上不仅不见恼色,嘴角笑意反倒更浓。 凌寒沉声道: “按照年纪排行,不分嫡庶,从上往下,每一位都要脱下衣服接受搜身。” 他话音落下,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无论出入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就是进宫面圣时才会被搜身,但内侍给他们搜身时也都是客客气气,确认了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后便会放行,哪里会让他们像犯人一样袒露身体? 凌寒这个狗太监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干爹撑腰,又不知用了什么奸佞手段忽悠得皇上对他深信不疑了吗? 狗仗人势,就可以骑在他们头上了? 不少人当即就拉下脸来,可他们来的路上也都看见顾渲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了,也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生怕惹怒了凌督公,轮到他们时就不是掌嘴,而是直接被那把乌金刀问候。 顾崇善冷着脸不说话,倒是顾二老爷对凌寒道: “凌督公,即便是要搜身,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光天化日下脱了衣服,这岂不是礼坏乐崩不成体统?不如请督公通融一下,让大家在单间里搜身。顾家多的是知恩图报的人,不懂礼数还不知好歹的人那只是少数,您今日行个方便,来日我们定会念您的好。” 他这话不只是说给凌寒听的,还顺带踩了长房一脚。 顾崇善眸子一冷,愤怒至极地瞪着顾二老爷。 他这个二弟莫不是疯了,当着凌寒这个外敌的面,竟然揭起自家的短了?这样的人还想跟他争家主,只会葬送顾家的前程罢了! 但凌寒就仿佛偏要跟他作对似的,还真就卖了顾二老爷面子: “本督来之前,皇上特意叮嘱过,说顾府不比其他地方,毕竟是清贵传家的百年名门,让本督多担待着些。既如此,顾二老爷您又是个讲礼法的,那本督自然也要以礼相待了。” 说罢,他就下令让顾家的老爷公子们轮番进厢房接受搜身,这样他们便不必在人前袒露身体,有辱斯文。 大家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只有顾崇善被气了个半死。 刚才凌寒那番话明显是在讽刺敲打他,说他们长房的人不讲礼数,那就别怪明镜司不客气。 凌寒这个没根的狗东西,简直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他愈发确信之前在大理寺天牢幕后搅局的人,就是凌寒跑不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福安不可能看不出来,但那老怪物却有意和他装傻充愣,非要护着这个不听话的干儿子,这脑子莫非是被驴踢了? 还是说,那老怪物玩够了女人想尝尝新口味,看中了凌寒那张脸,所谓的干儿子,实际上是干儿子? 一个老太监要真能玩这么花,那还真是身残志坚。 阿离也跟着番子进了厢房,实际上搜身主要时由他放出灵蛇,来检查这些人身上有没有毒物作祟的痕迹。 这些老爷公子们一看到蛇都吓得嗷嗷乱叫,魏思音在外面听了啧啧摇头: “瞧他们那德行,我一个女人都不怕蛇,他们怕,就这还世家子弟呢。” 凌寒听了脸色发黑,默默不语。 要是把蛇放到他身上,他不会叫出声,但他会直接昏死过去。 轮到顾澜进去时,他回过头,若有似无地瞥了魏思音一眼。 这一眼又被凌寒敏锐地捕捉到。 魏思音正在心里猜测顾澜好端端地看她做什么,是不是要传递什么暗号,就听身旁传来男人阴冷至极的一声冷笑。 她被笑得浑身发寒,缓缓转过头,看到凌寒面无表情,嘴里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顾二公子是世家之后,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而凌寒只是服侍公主的奴才。凌寒自然不能和顾二公子相比,就如同萤火之辉不能与皎月争光。凌寒心里有数,自然是不敢埋怨公主,无理取闹让您心烦。” 他顶着一张杀伐果断的脸,却说出如同深闺怨妇争宠般的话,那种反差让魏思音顿觉惊悚,身上不停地起鸡皮疙瘩。 她也是服了,顾澜不过回头看她一眼,她这边连个表情都没有,凌寒怎么就说上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当着他的面和顾澜圆房了呢! 吃醋的男人伤不起,她捏了下鼻子,小声道: “你知道我只喜欢你的,以后他有的,你都会有。” 凌寒的语气更加伤心了,简直能让闻者落泪,“他有名有份,是您要共度一生的人,而奴才只是个奴才,能伴您左右已经是三生有幸,怎敢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呢?公主莫要说这些好听的来哄奴才,让奴才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魏思音毛骨悚然地盯着凌寒。 此时的他俊颜伤感,眉眼间流露出淡淡脆弱,与往日的冷峻强悍截然不同,有种被夺舍般的美感。 虽然不知凌督公是从哪儿学来的这套本事,但难得能看到这个强大的男人在她面前示弱,魏思音的心狠狠颤了一下,然后她握紧小粉拳,无比坚定道: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名分!” 虽然一个娇柔美艳的小娘子说出男人的台词来,显得有些荒唐。 但她其实无比认真,心里甚至是喜悦的。 以前的凌寒只知道压抑他心中的情感,从不在她面前袒露真实心声,然后自作主张地远离她,哪怕她主动靠上来他也要把她往外推,以为这样就是为她好。 后来他将她霸道揽入怀中,可对她仍然有所保留,事事都挡在她前头,要把她护在羽翼下,生怕她受半点伤害。 可现在的他,都学会向她表达不满,跟她提要求了。 他告诉她:他想要她,他想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不想她和别的男人在名义上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心意,她全都明白。 她在他身边看到林绾柔时是什么感受,他看到顾澜与她见面时,又怎能不吃醋? 她和他,有着同样的心。 魏思音压低了声音,无比郑重用力,一字一顿地说: “本公主真正的驸马,只能是你。” 早晚有一日,她要爬到大齐的最高处,再无旁人能插手干涉她的婚事。 到时,她要名正言顺地嫁给凌寒。 凌寒闻言低笑了一下,脸上的悲伤幽怨都在瞬间消失不见,又变回之前冷冽如刀,无懈可击的模样。 “有公主这句话就够了。” 他从不指望真能在日光下与她并肩而行,只要他知道她愿意让那个人是他,这就够了。 他就像一团在地狱中熊熊燃烧的暴戾鬼火,出身卑贱如何,本性邪恶注定短命,不能与她长相厮守又如何?她就是他眼里九天之上的神女,他会穷尽一生来仰望她供奉她,只求他在她心中能有片刻停留。 至于什么顾沅顾澜,早晚有一日,他要这些胆敢算计觊觎她的男人都灰飞烟灭。 顾澜这一进去,过了好久都没出来。 顾二老爷在外面等得有些急了,他已经被搜过身了,知道按照正常的进展,不必花费这么长时间。 难道是里面搜出了什么不该有的? 想及此,他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他虽然不只顾澜这一个嫡子,但顾澜可是被长公主看中的驸马,是他所有儿子中最争气的,将来二房夺权还都要靠顾澜出谋划策。若是顾澜和图珈余孽扯上关系,那他们二房就也完了! 于是,他急匆匆朝魏思音走来,朝她恭敬行礼后小声道: “长公主殿下,您是了解澜儿的。他清清白白的,绝不可能接触那些旁门左道的人和事。如今他进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出来,您看——” 魏思音先是好整以暇地一下下摇着手里团扇,眼见顾二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她才浅浅一笑道: “顾二公子是本公主的驸马,明镜司是不会为难他的。” 闻言,顾二老爷轻轻瞥了神色阴冷的凌督公一眼,心道: 怕就是如此,明镜司才要特地为难澜儿吧! 如今这帝都里还有谁不知道,凌督公和长公主这一对前主仆啊,那可是藕断丝连关系不一般。 可他绝不会当着凌寒的面把这尊杀神得罪了,很有心机地旁敲侧击道: “公主,您也知道澜儿自从被你看上后一直遭人嫉恨。别人都好说,但那些觊觎您,自觉被他抢走了您芳心的人,可是不会消停的。明镜司要在今日上门搜查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若是有人故意在他身上做手脚,那也不好说——” 他是想假意暗示魏思音顾家长房的人会对顾澜下手,逼得魏思音出面相护。 却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明镜司番子的惊呼: “蛊虫现身,速速戒严!” 第168章 公主对顾二公子还真是情深义重 伴随着石破天惊的这一声,院子里霎时乱成一团。 顾家的男人们个个金尊玉贵,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听到那阴邪害人的蛊虫就在他们不远处,慌得什么似的,叫喊着就要往院外跑,却被守门的番子出刀拦住。 番子们身上穿着用来防御蛊虫的特制黑甲,神色冷得犹如他们手里的刀剑,不带任何感情道: “没有督公命令,谁敢擅动一步,杀无赦!” 闻言就有人忍不住了,拔高嗓子道: “我不仅是世家子弟,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你们若是敢杀我,就是你们督公也护不住你们的狗命——” 他话音未落,一片树叶如凌厉刀片从他耳边擦过,扎进院门。 那人捂着耳尖痛呼出声,竟是摸了一手血! 众人顺着那树叶飞来的风向望去,见到日光下身着绛红飞鱼服的高大男人负手而立,俊美威严如天神下凡。 凌寒冰冷无情的眼神朝他们扫来,声音里带着淡淡讥讽: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所有妨碍搜查的人,都要来领教本督手上这把乌金刀。别说你一个五品官,就是身为中书侍郎的顾大人要抗命,照样要血溅当场,不信你们就来试试。” 顾崇善额上青筋暴起。 这凌寒是得了狂犬病,还专门只咬他一个?他好好在原地站着,闹着要出去的也不是他长房的人,凌寒拿他举什么例子? 但院子里所有的顾家男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方才那名吵着要出去的五品官涨红着脸,沉声对他道: “我顾氏向来请家主为我们做主。” 其余人也纷纷响应。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顾家人愤怒中充满恳切的声音,“请家主做主”这几个字如雷贯耳,声势浩大。 顾崇善黑着脸,骑虎难下。 他何等老道,怎会看不出二房的人就是故意拱火,然后把他架在火上烤?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若是不出面对抗凌寒,为这些人发声,那他身为家主的威望又要大打折扣。 但若是他发声,那凌寒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魏思音在旁边看着,今日这顶违抗皇命妨碍搜查,甚至是和图珈余孽有染的帽子,怕是就要死死戴在他头上,再也摘不下来!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局。 顾崇善心下一狠,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出声,“凌督公——”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见他双眼一翻,身子竟是忽然朝后栽去! 他的长随极有眼力见地上前将他扶住,嘴里惊呼道,“不好了,大老爷心悸的毛病又犯了!” 然后又有好几个长房家仆围过来,咋咋呼呼地拥住不省人事的顾崇善,又是哭又是喊,好像在给他哭丧似的。 魏思音望着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 这就是顾氏家主的急智,既然左右不是人,那就干脆装死。 他都被气昏过去了,别人还能说他什么? 顾家的人,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凌寒嫌那几个家仆哭得太吵,又一片树叶朝他们飞去,把哭得最大声的那人头发都削掉了一大片: “谁再敢喧闹,本督就剁了他的嘴!” 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 凌寒料理了这些聒噪的玩意儿,看也不看装死的顾家主一眼,缓缓走至锁着蛊物的那扇门前。 魏思音有灵蛇护身,自然也是毫无畏惧地快步跟上。 那些顾家的男人们瞪大眼睛,看着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竟有勇气接近那扇他们避若蛇蝎的门,都觉得她是不是疯了。 只有长房的一个公子小声道,“公主对澜堂哥还真是情深义重,为了他连命都能豁出去!” 这句话提醒了愣怔的顾二老爷。 他仿佛才想起宝贝儿子还在那扇门里,惊恐地喊道,“我的澜儿啊,督公您一定要救救他!” 还在装死的顾崇善听到这句话,却是幸灾乐祸,心里充满恶意地想: 最好真让顾澜那臭小子死在里边才好! 凌寒无视这些声音,一脚就要踹开房门,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却挡在他身前。 他皱眉回望,魏思音却朝他挑眉笑道: “督公往后退一步,让本公主来。” 她知道凌寒所练的功法有百毒不侵之效,但蛊物毕竟阴邪诡异,万一里边有什么东西能破了他护体之功,让他受到伤害,她可是会很心疼的。 凌寒却冷了脸,哪能真让她挡在前头。 明知她不会骗他,可他心底深处还是溢出一分猜忌: 她是不是因为担心顾澜,才这么急着往里面冲? 但这些都不妨碍凌督公出手。 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用内力轰开房门,然后以挥袍袖,将她严丝合缝地护在身后。 木门断裂飞溅,露出里边乌压压一片的黑色飞虫。 那些虫子见了日光也不往外飞,只是疯狂地朝房间里的顾澜扑去。 两名番子护着顾澜,阿离放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横在身前。 蛇嘴大张着吐出一片诡谲红雾,那些黑虫只要被红雾沾身,身上便发出被火烧焦的味道,毫无反抗之力地掉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仍有源源不断的虫子不管不顾地扑上来。 阿离一看到凌寒就叫道,“我的蛇要没气了,你赶紧的!” 凌寒眸光冷冽,双手聚力朝着虫群打出霸道掌风,用强力将它们毙命。 阿离又指着地上一个看不出颜色形状的东西道,“打这个,这是蛊虫的源头!” 凌寒当即便要抛出手中乌金刀,可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魏思音却抢先一步,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刃上冒着幽幽绿油的匕首,眼疾手快地朝那东西掷去。 只听一声似人非人的尖利惨叫过后,那东西瞬间冒起黑烟,原本不停从中涌出的黑虫也都化为粉末。 凌寒看向她的眼里充满惊愕和意外。 魏思音神色得意又张扬,十分骄傲地朝他挑眉笑着,明艳如火的倩影映在他眼中,不仅照亮了这昏暗的室内,也烧尽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污浊。 “本公主既然敢跟着进来,那就不会拖你后腿!怎么样,我厉害吧?” 她嘚瑟的小模样,让凌寒心中说不上的暖,他低头笑了一下,将宠溺和惊艳都藏好。 然后转过身,重新拉下一张冰山脸面对顾澜等人。 “这些铺天盖地的蛊虫是怎么跑出来的?” 阿离指着被魏思音一刀刺中的东西,脸色难看道,“蛊虫都是从蛊母身上飞出来的。” 凌寒虽然不怕虫子,但看着地上那一团还在时不时蠕动的玩意儿,也是俊美紧皱不想细看,“这就是蛊母?看着也不大,能装得下这么多虫子?” 阿离道,“它的肚子里装了很多虫卵,忽然孵化后,这些虫子爆体而出……” “行了,不用阐述这些死虫子的事。” 这太恶心,凌寒一点都不想听下去。 魏思音看了眼顾澜,他刚经历过那么骇人的场面,此时却仍是神色从容,镇定自若地站着,见她望过来还朝她微笑。 她瞬间就觉得,这事相当不简单。 于是她问阿离: “你是在哪儿搜出的蛊母?” 阿离指着顾澜,“在他身上,那蛊母被装在一个袋子里,他说那本该是他母亲从寺庙里给他求来的护身符。” 魏思音听了都觉得可怕。 随身携带用来保平安的护身符里没有神圣之物,反倒装了一只大虫子,那虫子肚子里还有许多虫卵。 寻常人要是遇到这种事,不说被当场吓晕,也要好几日吃不下饭。 可顾澜却淡定得不像人。 他脸上那高深莫测的温和笑意,让魏思音觉得他比蛊虫更可怕。 魏思音忍不住问他,“你不害怕?” “有人这么处心积虑想要我的命,确实可怕。” 他说这话时,嘴角的笑意仍未散去,直到对上凌寒那压抑着暴虐戾气的阴冷眸光,他才收起了笑,郑重道,“凌督公,我遭此横祸,很明显是顾府有图珈余孽作祟,暗中换掉了母亲送我的护身符。您一定要查出幕后黑手,给我一个说法。” 魏思音听后,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勾。 顾澜此举,是给了她和凌寒机会,能让他们的手在顾府伸得更长,更深。 而他所求至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借她的手除掉顾崇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为了把顾崇善赶下家主之位,不惜引狼入室,他足够有魄力,下手也够狠。 这就是他,无论是心计还是胆识,都远在顾沅之上。 顾澜身上被搜出蛊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顾府。 这下顾崇善也没心情装死了,当场“诈尸”。 他像是一阵风似的冲到凌寒面前,却被凌寒的两名随身亲卫出刀拦住。 “顾大人,里边有残存的蛊物,还请您留步。” 闻言,顾崇善先是浑身一僵,随即又冷下眼眸沉声道,“再可怕的蛊物,说到底也是些旁门左道不入流的东西!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别人怕它,本官可不怕!” 魏思音缓缓从屋里走出来,就听见他在这里大放厥词,嗤笑一声道: “这么说,依顾大人您的意思,让朝廷大为头疼的蛊祸根本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让明镜司搜剿,又是请离小王子出面,只要您顾大人往蛊物面前一站,您的浩然正气就能让蛊物死绝了呗?既如此,我回宫之后就向父皇禀明您的本事,以后就派您去镇压图珈余孽。不过在这之前,还请您先进去把蛊物都收拾了,我和凌督公可就仰仗您了。” 顾崇善真是恨绝了魏思音,她要不是公主,他非得让人打烂了她这张尖牙利齿的臭嘴不可! 凌寒轻轻抬手,那两名亲卫便收刀退到一旁。 随即,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真就给顾崇善让开了一条路。 第169章 公主殿下可知道,凌寒瞒着您的秘密? 顾崇善却站在原地,惊疑不定都不敢往里走。 其实来的路上,他还在心里认定了什么图珈余孽和蛊虫,那都是顾澜和魏思音这个贱娘们联手下的套,凌寒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狗东西配合她们而已,屋子里边根本什么都没有! 可当她们真的请他进去了,他反倒心里生出惧意。 他可是顾氏家主,刚过不惑之年就已是正三品中书省内侍,将来拜相入阁也大有希望,这条命矜贵得很,怎么能拿来和她们赌? “公主殿下说笑了,我一个文人就不给明镜司添乱了。” 他说着却又话锋一转,老辣的眸光死死盯着凌寒,冷笑道,“但既然是在顾府查出了蛊物,那我这个当家主的也不能袖手旁观。凌督公,本官想参与调查,您可有异议?” 凌寒也笑了,漫不经心般道: “有没有异议,这不是本督说的算,而是皇上说的算。” 顾崇善微眯起眼,“督公这么说,就是不想挡本官的道了?” 凌寒摩挲着刀柄,嘴角勾着阴冷莫测的笑,语气淡淡,“挡道?怕是您顾大人挡了明镜司的路才对。” 顾崇善的目光骤然锐利,当着魏思音的面,他竟也是毫不避讳,“明镜司是你凌督公的明镜司,还是福公的?” 凌寒神色不变,从容答道: “明镜司自然是皇上一个人的明镜司。无论谁坐在督公之位,都是替皇上办事。 这桩案子牵扯到顾家阴私,顾大人本该避嫌,但你执意如此,本督也不拦着,只要您能讨得皇上圣旨,本督二话不说,所有和图珈余孽相关的案卷随你调取,就连本督手下的人也随你调遣。 但在本督没看到圣旨之前,还请大人按规矩办事,否则就是您忤逆皇命,明镜司有权将抗命者当即斩杀!” “好,很好!” 顾崇善冷冷说完,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到魏思音脸上,临走前他冷嗤道,“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转身拂袖离去,都没看正从屋里走出的顾澜一眼。 魏思音语带笑意,“顾大人这是急了。” 凌寒淡然道,“他心里有鬼,怎能不急?” 顾崇善确实没和图珈余孽直接勾结,但他和贺凕暗中一直都有往来,贺凕又是那伙图珈余孽的幕后主使,真要查下去,明镜司总能找出把柄。 更何况,顾崇善身上可不只这一桩案子。 还有顾沅被关在凌府,等待着指认自己亲爹。 这一次,顾崇善是插翅难逃,他定要让这个伪君子为冒犯公主殿下付出代价。 顾澜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大伯父走远,而后对魏思音躬身作揖: “公主,臣有话对您说。” 魏思音用余光瞥了眼身边气场瞬间冷了好几度的假太监,心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要是她真跟顾澜走到一边去说话,凌寒怕是又要不阴不阳吃上好几日的醋。 她咳嗽一声,“凌督公也不是外人,就在这里说吧。” 顾澜却看都没看凌寒,只是柔情脉脉地望着她,“臣要对公主说的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 魏思音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明明心思剔透,知道凌寒会因他吃醋,他还故意当着凌寒的面撩拨她。 这个外表风雅温润的男子,剖开了那也是黑心的! 她正要开口训斥他几句,凌寒却已冷笑一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走了。 魏思音要追上去,却听顾澜幽幽道: “凌督公都已识趣避开,公主就不想听听我要说什么吗?” 魏思音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多嘴,还是要去追凌寒。 他叹了口气,像个见到夫君被狐狸精勾得魂不守舍的贤妻似的,十分温柔耐心地劝道: “公主要哄他,以后有的是时间哄,可别为了小情小爱的,坏了大局啊。” 魏思音差点被他气笑,终于顿住脚步看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别浪费我时间。” 顾澜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带离凌寒的亲卫。 “臣在公主面前没有秘密,自然要将真相告知,一切任凭公主处置——那蛊物确实与我大伯父无关,而是我自己放的。”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直入主题。 魏思音听后微微挑眉,虽然早就猜到是他自己设局,但还是有些讶异,他竟能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她盯着顾澜那张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脸,故意露出戒备的神情,“你搁哪儿找来的蛊虫?莫非你也和图珈余孽不清不楚?” 顾澜却是笑了。 这一笑极轻极淡,如清风拂过,却动人心弦。 随即,他低声细语,充满蛊惑: “公主,臣想做什么,自然有臣的门道。要说私下认识几个黑蛊师就是存了不臣之心,那位凌督公背着您直接和图珈圣女眉来眼去,那又该如何定罪?” 魏思音脸色微变。 图珈圣女? 她只知拿货图珈余孽背后的操控者是贺凕,而贺凕实则是在为福安做事,却从未听凌寒提过什么图珈圣女! 顾澜见她神色有异,也不多说什么,微笑着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要放到魏思音手上。 魏思音警惕地缩着手,“这是什么?” “公主别怕,臣不会用蛊物害您,这里面装的是找到那位圣女的办法,您会需要它的。” 闻言,魏思音仍然没有伸手。 灵蛇探出她的袖子,朝顾澜拿着的竹筒嗅了嗅,又伸出猩红的信子舔了一口,然后扭过柔软的身子,朝魏思音摇了摇小巧的头颅,那动作像个孩子似的,莫名透出几分憨态。 确认了这竹筒没有问题,魏思音才接过。 正要打开看,却听顾澜道: “这里面装了一只特别的蝴蝶,请公主在想好了要去见那位圣女时把它放出,它会指引着您找到她的栖身之所。” 魏思音把竹筒收到身上,又一曲食指,那灵蛇就乖乖地缩回她的手腕上,轻盈地盘成好看的一团,就像是闪闪发光的手链。 顾澜看着赞道,“公主果然灵秀,蛇这种有灵性的动物,只会臣服于灵气比它更盛的强者。” 魏思音对他的恭维置若罔闻,冷眼看了他一会儿道: “顾澜,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澜微笑着微微歪过头,仿佛天真无邪地问她,“臣想做什么,公主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以前清楚,但现在有些不清楚了。” 魏思音垂着眼,口吻凉薄,“我原以为,你设局往自己身上放蛊物,就是想借此机会陷害你大伯,为现在他艰难的处境添一把火,然后借我和凌寒的手把他拉下家主之位,让二房掌权。可现在,我觉得你要的不只是这么简单。” 顾澜笑得更加温润无害,他的声音却骤然低沉,眸光明暗诡谲: “公主是不是忘了,臣与您是有婚约在身的。臣毕竟是您将来的驸马爷,臣想要您的人,也想要您的心,您想不想给?” 这一刻,他一向完美无瑕的面具仿佛终于裂开分毫,露出面具下他极具侵略意味的本性! 那是一种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魏思音在这一刻浑身僵硬发麻,就像是一头原本自由自在的母兽,被强大可怕的雄性盯上,忽然间就无处可逃。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不需要逃,因为她自己也足够强大,也因为她身后有凌寒。 于是她挑衅般扬起嘴角,朝他笑得张扬肆意,真是有多明媚动人,就有多冷酷无情: “顾二公子,可惜了,我原本是很喜欢你的。喜欢你的识趣懂分寸,喜欢你安守本分,从不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也是因此,我才愿意借你一把东风,送你上青云。可你刚才的话,让我很失望。” 顾澜面不改色地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低着头轻笑一下,“果然是臣自作多情了,但公主如此美丽聪慧,又怎能让我不动心?” 魏思音冷冽道,“再有下次,让本公主听见你这些逾越的话,这家主之位你也不用肖想了,我会让你与顾崇善父子一起坠入深渊!”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她冷傲的背影映在顾澜眼里,反而激起他眼底更深的暗涌。 若是凌寒站在这里,看到他的眼神,那一定能认得出来,这是男人的征服欲。 他对魏思音未必是动了情,但却被勾起了压抑多年的欲望,把她当成一件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战利品,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 魏思音回去时,凌寒已经出了院子。 她拉住一名番子,对方告诉她,督公是去顾府的后宅了。 原来方才凌寒下令,命顾家所有男子都集中在前院进行搜身时,他还分出了人手去后宅搜查。 明镜司也有女使,而且个个都行事利落干脆,无论是智谋还是身手,都不比男人差什么。 她们得了凌寒的命令,没一会儿就将各个女眷的身上和住所都搜了个遍。 这一搜可不了得,虽没搜出蛊物,但却在顾大夫人的房里,搜出了和蓝色妖姬案相关的证物。 顾大夫人当即就被看管起来,凌寒赶过去就是为了这个。 魏思音听后眸光一亮。 第170章 众叛亲离的下场 魏思音这次跟着来顾府,就是想趁机找到不利于顾崇善的证据,没想到她还没动手,凌寒那边就已取得了进展。 她脚底就跟抹了油,一阵风似的往后宅跑去,就是鬼面卫和奉了凌寒之命护她周全的明镜司番子都好悬没跟上她。 等她赶到时,顾大夫人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里边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别人塞进来诬陷我的!” 明镜司的女使冷冰冰道,“我们已经比对过字体,这信上都是你的字迹,错不了!” 院子里还站了许多顾家女眷,她们满身绫罗绸缎,头上钗钿环绕,彼此间交头接耳。 凌寒就立在院门前,他阴冷森寒的眸光扫过,这些夫人贵女们便都安静下来。 只有被众人簇拥在最中间的华发贵妇毫不发怵地抬头与他对视,她不怒自威的气场在凌寒面前竟是没有落了下乘。即便是看到凌寒眼底宛如从幽冥深处乍现的冷光,她脸上也不见慌乱之态。 这就是顾氏人人敬畏,手握的实权还在顾崇善之上的顾老夫人。 瞧见魏思音站到了凌寒身边,顾老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晦涩深意,“长公主殿下,您和凌督公说说,老身年纪大了,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魏思音笑了,还真就转过头对凌寒道: “老夫人年老体弱,督公就网开一面,让人先扶着她回去歇息吧。” 凌寒望着她,眼里幽深的冷意褪去些许,“长公主殿下的面子,臣自然是要给的。” 顾府一众女眷闻言,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凌寒这话,摆明了是说她们这些人,加上一个德高望重的顾老夫人,在他眼里通通比不上魏思音一句话的分量。 即便是皇上都要给顾家面子,可他一个狗太监却这般狂妄,竟是当面贬低顾氏! 他这样的行事,前院那些男人竟然也忍得下? 想到这些男人们平日在她们面前作威作福何等风光,如今外人都登堂入室地来欺辱顾家人了,却不见他们反抗,竟然被一个太监踩在脚下,这还叫男人吗? 但顾老夫人在场,她老人家还没表明不满,其他人自然不敢造次。 顾老夫人却很沉得住气,她就像听不出凌寒话里的讥讽之意,彬彬有礼地颔首道,“多谢督公破例了。” 眼见她由两名婢女扶着就要走出院子,长房嫡出的顾三小姐忍不住出声唤道: “祖母,您不能走啊!明镜司的人要带走母亲,她近日来一直抱病,怎受得了他们那些逼供的手段?您得为她做主啊!” 顾三小姐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恳求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顿住了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顾氏虽是世家之首,但也是大齐的臣子。你母亲助着顾沅那个不孝孽障做出触犯律法天理难容的事来,凌督公命人将她缉拿归案,那是对皇上尽忠尽职!你让老身为她一个罪人求情,莫非是想让老身把整个顾家都拉下水?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身边这些伯母婶子,你的姊妹们,她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都要被你母亲一人葬送?” 她的语气凌厉至极,让泪流满面的顾三小姐蓦然止了哭泣。 顾三小姐仓惶抬起头来,凄然地朝四周望去,虽然泪水糊了她的眼,可她仍然看清了这些人冷漠的面容。 她不再流眼泪了,只感到绝望。 曾经贵为顾府主母的娘亲,居然就这么成了祖母嘴中的“罪人”,要被明镜司带走,除了她之外,这些亲人中一个愿意为她娘求情的都没有,反而都摆出敌意漠视的态度,生怕被娘亲牵连。 为何会这样? 即便母亲做错了事,她以前也曾为这个家耗尽心血,这些人怎就如此绝情? 父亲呢,父亲又在哪里,为何不来护着他的发妻,任由自己的女人被无情羞辱? 顾老夫人看到顾三小姐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又软下语气道: “老身知道你素来孝顺,但忠字还要放在孝字前头。你身为顾氏女,不是寻常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要明白家国大义,学会辨明是非。否则,你就不配姓顾,更不配享用顾府的荣华富贵,这些可都是皇上赐给顾氏的恩惠!” 魏思音听着顾老夫人这番正义凛然的话语,内心的讽意到达极致。 话说得如此好听,就好像她全家是多大的忠臣似的,实则长房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她心知肚明,又有多少是受了她的指使? 什么家国大义明辨是非,亏她这张老嘴说得出口! 不过是东窗事发后,眼看纸包不住火了,才为了自身利益和所谓的“顾全家族大局”才迅速做出取舍,把顾大夫人当成弃子一样丢出去而已。 顾老夫人教训完了孙女,便被搀扶着走远了。 她前脚刚走,明镜司的女使就在顾大夫人房里整理好了所有物证,向凌寒请示道: “督公,证据确凿,可要押顾大夫人去明镜司?” 凌寒眼睛都没眨一下,轻抬着下巴点了下头,便算是应下。 女使们得了令,用布条封了顾大夫人的嘴,毫不客气地像对待普通犯人那样,给还在挣扎的顾大夫人戴上铐链锁住手脚。 顾三小姐失魂落魄地看着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狼狈不堪地拖了出来。 众人看着昔日主母沦落成戴罪之身的疯妇,眼里只有幸灾乐祸和诸多算计,没有半分同情施舍给顾大夫人。 长房那些姨太太们,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她们这么多年一直被顾大夫人死死打压着,如今有幸见她和她那心比天高的嫡长子一起倒大霉,真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唯有严姨娘沉着眼眸,脸上不见分毫喜色。 她知道,顾大夫人这时出了事,只会让局势对她家老爷更不利。 顾大夫人被拖到魏思音身边时身子猛地一挣,那双被仇恨淬毒的眼死死盯着这个坑了她长子,又害惨了她的仇人! 到底什么愁什么怨,这贱人才要如此对她们? 如果可以她真想问一句,可她现在嘴里被堵得严严实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嗓子不停发出呜呜声。 魏思音明知顾大夫人有话要说,却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恨她入骨?恨她就对了!她就是要让顾大夫人对她的满腔恨意都得不到释放和解脱,通通烂死在牢狱里! 这才是这个毒妇应得的归宿。 女使们手上略一用力,就硬生生把顾大夫人往前一拽,那力道差点断了顾大夫人的骨头。 顾大夫人就像一条狗似的被拖出院门,还不忘拼命回头瞪着魏思音,仿佛恨不得化为厉鬼来向她索命。 魏思音却只是居高临下地朝她勾唇一笑。 那笑意明媚胜过日光,即便是世间最名贵的珍珠,都不及她半分风采。 顾大夫人心里恍惚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魏思音时,这贱人还小,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童,被繁重的华服锦衣裹着,谁被簇拥着无数宫人,明明身份贵不可言,却是见到谁都露出毫不设防的璀璨笑颜。 再之后皇上为魏思音和她的长子赐了婚。 订婚宴上,魏思音比初见时长大了些,却仍是天真烂漫笑容灿烂。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魏思音就再也没露出过这么明亮的笑容。 在顾家人面前,她卑微入骨极尽讨好之态,脸上的笑都变得小心翼翼,无时无刻不再看她们脸色。 可顾大夫人不觉得自己和儿子做错了什么。 她是有意磋磨这贱人的性子,亲手剥夺了魏思音贵为嫡长公主的一身傲骨,但这不是魏思音想嫁入顾家做她儿媳应该付出的? 天下女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在娘家被当个宝,在夫家就是个草,伏低做小殷勤伺候那都是必修的功课,凭什么魏思音出身在皇家就不一样了? 再说了,魏思音本来就德行有失,还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荡妇脸,哪里都配不上她儿子,难道还要让她们反过来给她赔着小心吗? 她给魏思音讨好的机会,那都是对魏思音的仁慈和宽容。 但这贱人却不知道知恩图报,反倒把她们全家往火坑里推。 如今又笑得这般碍眼,是真以为自己成了最后的赢家,能把她们永远踩在脚下了? 不,魏思音永远都不会赢! 就算这贱人和那个狗太监狼狈为奸,买通了她房里的婢女,让那些本该被销毁的东西重见天日了又如何? 就算她下了狱,只要她家老爷仍是顾氏家主,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她虽然恨透了顾崇善的无情,可这个男人在她心里仍然是她的天,她相信他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要论谋略和手段都绝不会输给一个女人,还有那个该死的阉人! 她的夫君早晚能让她们悔不当初,她等着看那一天。 殊不知,就在她被推上囚车时,她心中无比英明厉害的夫君,正提心吊胆跪在顾老夫人脚下。 第171章 顾氏家主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 顾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细细捻着佛珠。 她一直不出声,顾崇善就一直跪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崇善的腿都跪麻了,有仆妇进来小声通报,“长公主起驾回宫,凌督公也带着明镜司的人离府了。” 顾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冷冷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走干净了?” 仆妇点头,“没留人在府里。但——” 她迟疑了片刻,才在顾老夫人阴沉到可怕的凝视下,战战兢兢道,“但凌督公说既然已经在咱们府中查出蛊物,所以在他请示皇上正式查案之前,必须留人在府外看守——” 她这么说是怕惹怒顾老夫人,实际的情况是顾府前后左右都已被明镜司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老夫人神色剧变,猛地一拍扶手勃然大怒,“皇家这是要和顾氏撕破脸皮来了吗?!竟然连凌寒一个刚刚得势的阉人都能围堵得了顾府,下一步他们还想做什么,想抄家?!” 顾崇善眸光闪烁不定,顾老夫人忽然把手里佛珠砸到了他身上: “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还有你房中那蠢妇为顾氏惹出来的祸患!若是没有他们,凌寒再想对我们顾氏下手,都要掂量掂量——” 顾崇善被她砸得一哆嗦,闷声道: “是儿子教子无方,亦没趁早休了那蠢妇才后患无穷。 可是今日的祸事,却不只是因他们而起! 顾澜身上被搜出了那劳什子蛊物,他还一口咬定,说是府里有人要勾结了图珈黑蛊师要害他!凌寒怎能找到机会证明我们府上有图珈余孽作乱?二房父子在家族危难之际丝毫不顾全大局,反倒忙着内斗给了凌寒可趁之机。 母亲您不能光看着我的错处,就对二房的险恶心思视而不见啊!” 顾老夫人眼中阴翳更甚,她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那张菩萨似慈祥悲悯的脸上,却充盈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狠戾。 “母亲,那蓝色妖姬的案子背后必然也有族里的内奸推波助澜。不然整件事如此隐蔽,魏思音那个愚蠢嚣张的贱人,怎么可能提前得了风声,还能往青州府安插进她手下的人?这分明是有人通风报信啊!” 顾崇善痛声道: “儿子就算因此被罢了官,甚至是被下了狱,让出这家主之位,那都不要紧。但儿子就怕误了顾氏的大业,葬送了全家的前程!所以儿子明知二弟和澜儿私下的举动,仍然顾念着情分和大局没做任何会让您老寒心的事,可他们眼里却根本就没有顾氏,只有他们的那点蝇头小利!” 顾老夫人沉下眸光,脸上的褶皱仿佛都苍老了不少,“你以为,二房私下里已经和长公主站到一边了?” 顾崇善挺直身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年老的母亲: “站到一边那倒不一定,他们应该没蠢到这个地步。但二弟和澜儿向来都很会自作聪明,他们以为可以利用长公主扳倒我,从而夺权掌控整个家族,为此不惜牺牲全家的利益引狼入室,如此狼子野心,若是真让他们掌权,母亲就不怕将来哪一天,他们仍然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摒弃整个家族?” 顾老夫人的眼神颤动着,死死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顾崇善对她也很有几分了解,他知道她内心是有疑虑的。 虽然她一直都更偏爱他的二弟,尤其是偏爱澜儿那小子,私下里觉得她这么多孙子中,唯有顾澜最有前国公的遗风。 可她最在乎的,永远都是顾氏整族的荣衰。 顾氏私下策划谋反已久,本来再韬光养晦个几年,就到了可以明面上和大齐皇室对抗的时候。 文帝本来中庸无能,还拿顾氏和众世家当成能帮他稳住朝政的良药,以为将他最宠爱的女儿嫁入顾氏当未来主母,顾氏就永远不会与他离心离德。 可后来不知怎么,这般懦弱昏聩的皇帝忽然醒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顾氏的手段也越来越强硬,重用凌寒这条疯狗胡乱攀咬,还任由魏思音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下手。 大约是从魏思音提出换驸马时,一切就都失控了。 顾崇善虽然一直对她充满鄙夷,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招确实高明。 她用驸马的名头,加上朝廷敕封的世子之位,轻而易举就撬开外人看来铁板一块的顾氏,让他们内斗不止,与顾澜达成交易,一点点地削弱他的威望和权力,逼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以前真是眼瞎了,怎么就敢看不起她? 她哪里是脑袋空空的花瓶,才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却有这般城府心计,能将整个顾氏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的女人真是世间极品。她要是能为顾氏所用,何愁不能成了大业? 现在想起以前对她的轻视和折辱,他真是悔断了肠子。 曾经的她明明那么喜欢顾沅,若是那时他能让顾沅装出好好珍惜的模样,多给她些好处来打动她,那现在就不会…… 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他也只能咽下悔恨,望着母亲的眼里翻涌着沉沉杀意,“母亲,二弟和澜儿所做之事是将儿子往绝路上逼,也是在摧残整个家族!我身为顾氏家主,一定要问他们要个交代。” 顾老夫人知道他说的要交代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动家法。 顾氏家法与别家不同,不仅严苛还十分残酷,对于胆敢背叛家族的人,那是要用命来偿的。 或是死于突发疾病,或是死于飞来横祸—— 总之,要让叛徒死得悄无声息,死法在外人看来也是无懈可击的意外。 她阴沉的眸光闪烁不定,手里没了佛珠无东西可捻,便十指交握攥成一团,沉默了许久后才出声,“你想要你二弟和侄子的命?” 顾崇善望着她那双历经沧桑老辣阴郁的眼,并没有闪躲,“母亲,按照家法,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家法? 家法本该是由家主来定,可顾氏真正万人之上的家主,从老国公去世后,其实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顾老夫人无声地笑了一下,垂着眼眸声语气缓沉,“那我要是不许呢?” “母亲!” 顾崇善唤了她一声,就像小时候每次去她房里请安唤她时那样,只是这一声里再没有依赖和眷恋。 虽然是唤她母亲,却没有母子之情。 顾老夫人听出他声音里暗藏的意味,早已在多年的权势之争中麻木冰冷的心,竟是忽然抽痛。 抽痛过后,她平息了心情,仍是说出了她早就想好的话: “崇善,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这件事也确实是你二弟和澜儿做得不对。但你别忘了,你也有错。” 顾崇善仰着头,脸上再没什么表情,似乎也不意外这么说,“请母亲指教,儿子错在哪里?” 顾老夫人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又丝丝缕缕地痛了起来,可她的神色仍然平静到令人心寒: “你错在养出顾沅这个蠢货,错在连自己的夫人都管教不住。这对母子的愚蠢是之后这些所有祸患的根源,你这家主难辞其咎。” 顾崇善垂下头,眸光变得无比阴狠。 顾老夫人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但她只是漠然地说下去: “你以为我偏心?我只是在说实话。因为你是家主,所以你必须做到比所有人都好,才配得上这个位置。 可你没有,现在所有人都不服你,说你连妻儿都管不住,如何管理整个家族? 大家都觉得,顾氏会招来凌寒这条疯狗,被长公主屡次报复,都是你们长房的错,现在的处境都是你造成的。如今顾沅落在凌寒手里,你竟是连送他上路让大家安心的本事都没有,族人们都为此惶恐不安,怎么可能服你? 无论你二弟和澜儿私下做了什么,现在他们却得了人心,论手段,你是输给了他们! 你这时候要杀他们,只会遭来反噬,而后族里必然大乱,老二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势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反扑你受得住吗?如今被皇家和凌寒这条疯狗盯上的顾氏又受得住这份动荡吗? 你说别人眼里没有顾氏大局,你眼里就有了? 你要是真有大局,你就该学会忍耐,这才有个家主的样子!” 顾崇善听完也不动怒,反倒笑了出来,“母亲,您的意思是说,哪怕我是被内奸算计,也是我错了?” 顾老夫人顿了顿,“你们都有错。” 顾崇善给她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顾老夫人的陪房嬷嬷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老夫人,大老爷好像已经下了决心,要是他一时冲动真做出什么来,二老爷和澜公子怕是要遭殃了。” 闻言,顾老夫人叹了口气,眼里幽深一片。 “老身这几个儿子,要论头脑都不算笨,可要说心性,他们谁都比不上先夫。唯有老二家的澜儿,倒还有些他的样子。可这小子的心思却又太深,就连老身有时候都看不透他。” “老夫人,您说澜公子真会被长公主利用吗?” “利用?”顾老夫人笃定地冷笑,神色淡漠,“我顾氏儿郎,即便再不济,也不会被一个外姓女子牵着鼻子走。就连顾沅都是如此,澜儿的天资要胜出他太多,难道还会在阴沟里翻船?”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自己的手纹,才接着说道: “所以老身方才对大老爷说,他猜忌澜儿会葬送了家族前程那都是无稽之谈。澜儿是想要借着长公主的手对付他,但也有这个本事,既能对付得了他,也能带着家族走出这个难关。不信,那就拭目以待。” 陪房嬷嬷心里一惊,听老夫人这意思,竟然是在长房和二房之间,已经有了偏向! 顾老夫人沉着眼眸,声音低柔: “你去告诉我安插在大老爷房里的人,让他们临机应变,不要让大老爷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必要的时刻,对他动些手段也是可以的,这不算他们冒犯主子。” 在顾府,老夫人平日里几乎从不越过家主出来发号施令,但只要她站出来说话,就没有人敢不听她的。 即便是家主,那也要俯首称臣。 既然这一位已经下了定夺,那长房和二房之争,恐怕已有了胜负。 …… 魏思音回宫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寝殿里。 绿漪端着一碗银耳百合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就看见魏思音手里攥着个竹筒正在那里发呆。 灵蛇从她的手腕溜下,用细小白皙的身子将竹筒盘了一圈,然后伸出猩红的信子,一下下地舔着。 绿漪作为一个正常的姑娘家,自然是有些怕蛇的。 虽然灵蛇白白的小小的还挺可爱,但她还是不太敢上前,就站在后边问,“奴我端了羹汤来,公主喝些吧。” 魏思音想得太入神,被她的漠然出声吓了一大跳,按在盖子上的手一滑,竟是阴差阳错把盖子拧开了。 紧接着,绚丽的彩光闪过,一只流光溢彩的美丽大蝴蝶飞出竹筒,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就晃悠悠地朝殿外飞去。 “遭了!” 第172章 非要他狠狠伺候一顿才能听话? 魏思音原本还在想要不要相信顾澜的话,那轻巧的竹筒在她手里却仿若有千斤之重。她犹豫了这么久,结果现在一不小心就把它打开了,而且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时间给她思考! 顾澜说过,这蝴蝶只飞一次,要是抓回来再塞进竹筒里,它会死的! 魏思音当机立断,把还盘在竹筒上发呆吐芯子的灵蛇塞进衣袖,然后撩起裙摆就毫无形象地往外跑。 绿漪看着都傻眼了,“公主,公主您急着去哪里啊!” 恰好黛涟迎面走来,她刚瞧见那只翩翩起舞的五彩大蝴蝶,就和往外跑的魏思音撞了个正着,侧过身子给公主让了路后,她对追出来的绿漪捂嘴笑道,“公主这是看到了漂亮蝴蝶,童心大发,急着去扑蝶呢!” 绿漪听了却面露困惑。 急着扑蝶? 可公主刚才说遭了时那副严肃冷酷的神情,还有冲出殿外时豪放的姿势,都给她一种是要去亲手宰了某人的错觉。 她正疑惑着,以为是不是凌督公又做了什么惹怒公主的事,公主这是要去找他算账,就听前面传来魏思音的吩咐,“绿漪,备车!本公主要出宫!” …… 那只蝴蝶一路招摇,飞得十分嘚瑟。 魏思音骑在马上一路跟着它,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转了好几个圈,还遇到孩童指着蝴蝶和她喊,“哇塞,好漂酿的大福蝶,好漂酿的大姐姐!” 孩子童言无忌,他们的父母瞧见她身着华服,胯下是汗血宝马,便知她身份必定不凡,肯定是哪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千金,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就怕冒犯了她。 魏思音却扭头朝那个孩子露齿一笑。 她的笑颜灿烂明艳,并没有大家闺秀的矜贵含蓄,张扬到炫目。 周围的路人都被她吸引,可待他们要细看时,她已经策马追着蝴蝶飞驰而去,那抹笑容犹如转瞬即逝的丽影,短暂而惊艳。 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来,“刚才那位是长公主殿下吧?” “什么?长公主?!可是最近风头正盛,在南城门揪出顾府那个废世子偷运毒物,扳倒了长乐公主府,然后又帮着凌督公一起查图珈余孽的那位殿下?” “可不是吗,如今的大齐除了她,哪里还有第二位长公主?也确实就只有她,才配得上!” 长公主的封号在大齐向来都有特殊的意义,往往都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亦或是皇族女子中最具德行,以女子之身为江山社稷做出过什么重大贡献的,才能得此殊荣。 以前的魏思音虽然深受皇宠,但在百姓眼里也就是个骄纵跋扈的皇族,他们说起她的封号,有艳羡有畏惧有不满,却唯独没有尊敬。 可如今再说起她,却有不少人是真心实意称她一句长公主。 尽管那些看不惯魏思音的人仍在费尽心思抹黑她,在大街小巷散播对她不利的谣言,可百姓们都是很淳朴本分的,他们只知道那些仗着权势欺凌百姓谁都不敢管的恶人,是长公主替他们出了头。 相反那些说她性情恶劣不把百姓当人看的事迹都是流言,谁都没亲眼见过她欺负人。 久而久之,大家心里也都有数,长公主正是因为得罪了一些不干好事的权贵,才会被抹黑诋毁。 忙着骑马追蝴蝶的魏思音并不知道,她在民间的口碑已经渐渐逆转了。 那蝴蝶就像真的有灵,扇动着华美的翅膀,不高不低地飞着,逍遥自在。它引着魏思音和她身后的鬼面卫穿过喧闹的集市,走入曲折幽深的民巷。 进了巷子里,因为道路狭窄,魏思音怕撞到行人便勒紧缰绳放慢骑速,她原本还担心追不上蝴蝶,却见它也极有灵性的慢了下来。 终于,这只漂亮的蝴蝶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的柳枝上。 魏思音翻身下马,打量着这户民宅。 无论怎么看,都没什么特殊之处,看着也就是小有积蓄的中等人家的宅子,难道顾澜嘴里的那个什么图珈圣女,就住在这么寻常的地方? 她并没有敲门进去的打算,只是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记住了这个地方后就要转身离去。 可她身后的两扇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魏思音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 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灵蛇绷紧了身子,从她袖口处探出黑黝黝的眼,盯着前方。 她知道,灵蛇这是做出警戒的姿态,告诉她这里面有活跃厉害的蛊物。 装扮成鬼面卫的阿离走至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这里边……有很致命的东西。” 其实哪怕没有他和灵蛇提醒,单是那两扇凭空敞开的门,就像是一头不怀好意的怪物安静地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主动走入它的腹中。 阴森诡异的氛围弥漫开来,所有鬼面卫都悄悄把手放在刀剑上,严阵以待。 唯有魏思音嘴角微扬,丝毫都不畏惧。 这只蝴蝶是顾澜给她的,无论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有一件事她肯定,他绝不舍得这时候就让她死。 在这院子里故弄玄虚的人,也不会是真想要她的命。 若是真想取她性命,凭这些蛊师鬼神莫测的手段,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出手,那样把握还能大些。 而不是提前就让顾澜向她透了口风,给她时间做准备,又在她面前弄些神神鬼鬼的事吓唬她。 看来,这院子的主人是真的很想见她了。 就在魏思音要动身时,忽而,一道疾风闪过。 她身后那些鬼面卫凭借武者的直觉,感受到有强者逼近,不约而同地在同一瞬出刀。 但比他们的刀剑更快的是,男人宛如修罗降世的凌厉身法。 魏思音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就死死压在她的肩头。 他掌心的冷意透过层层衣服,仿佛要钻入她的骨髓。 随即,男人阴沉森冷的声音裹挟着汹涌怒意,仿若索命的魔音: “我的手往上几寸,就能扼住公主的喉咙,甚至是穿透你的头骨。”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可光听他此时的声音,寻常人便会觉得被他可怖的气场震慑住,打心底里生出仿佛被天敌威压的惧意。 但魏思音毕竟不是寻常人。 她可是他的公主殿下。 于是她还有闲心笑了一下,右手伸到肩头放在他的手上。 这一握,让男人眼里凝结的冰霜融化。 她的手心是这么热烈,连带着他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暖了起来。 “凌督公,杀我,你舍得吗?” 少女清亮娇柔的嗓音故作挑逗,染上勾人心弦的媚意,莫名妖娆。 凌寒眸光晦暗下去,心中刚散去的怒意又找回来了。 他的公主殿下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非要他狠狠伺候一顿才能变得乖巧听话。 脾气上来的凌督公也是个狠人,他根本不管旁边还有阿离和那些鬼面卫睁大眼睛看着,一把钳住魏思音的手,然后一用力就把她拉入怀里,低头在她耳边沉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 “你跑来这里,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怎么敢的?!” 魏思音听着他那微颤的尾音,就知道此时的他是被气狠了。 他气她对他不够信任,气她明知这个地方是黑蛊师的老巢还独自前来,气她让他担心。 其实她想想也有些理亏,本来她也没打算这么莽撞冲动,只是不小心放出蝴蝶,才追着过来。 但有阿离和手下在,她也不能丢了场子,故作傲慢地仰着脖子,像一只品种华贵,惹火了饲主还趾高气扬的小猫咪,用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下一下嚣张地打着男人的脸,“我可是很惜命的,凌督公可不要误会了。” 她嘴上说得厉害,却暗地里偷偷给凌寒递眼神,示意他先把她松开,在她的人跟前给她留点面子,等之后没人了,她再给他慢慢“解释”。 那小眼神无辜柔弱委屈巴巴的,莫名的就取悦了凌寒。 暴君似的男人神色稍缓,手上卸了力气,让这只心口不一的小猫咪得以挣脱开来。 第173章 她的身子,你已经尝过味道了? 魏思音挣开后,想到刚才被他锁在怀里的那个姿势,心里觉得她堂堂嫡长公主被一个太监在人前这么对待,未免太过羞耻。她目光朝四周望去,发现别人都不敢和她对视,一张娇俏小脸瞬间烧得通红。 可恶的凌寒,一点都不懂事,居然在人前让她丢脸,气死她了! 殊不知,凌寒也用危险的眼神看着她。 可恶的公主,一点都不懂事,居然连招呼都不和他打,一个人跑来这种鬼地方,看来他平时对她还是太温柔了! 两人各想各的,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阿离在旁边咳嗽一声,指着那开了很久也没人理的门问: “我们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魏思音还没吭声,就听凌寒极邪气地一笑,然后咬牙切齿道,“来都来了,怎能不进去看看?” 说罢,他迈开腿就往里进。 魏思音心道,坏了! 她跑来这儿就是想知道凌寒是不是和那个圣女“有一腿”,现在他就这么进去了,那不是把她和顾澜的约定都给搅和了? 正不知该如何拦下凌寒,却听到砰的一声! 那两扇大敞着做邀请之态的木门竟是在凌寒走近时,自己又关上了! 在众人面前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何为闭门羹。 凌寒神色冷郁,他缓缓抬起手,无声地开始聚气。 他倒要看看,这破门挺不挺得住他一掌! 就在他的掌风要落下时,那扇门忽然朝自己开了,躲过了被摧残的命运。 凌寒厉声道,“别跟着!” 魏思音假装没听见,东张西望地抬脚就要迈进门内,凌寒头也不回挥了一掌,那扇门被掌风吹动竟然又关上了。 “凌寒,要走一起走,要进去我们就一起进去,本该同进同退,你一个人瞎跑什么?!” 不仅魏思音着急,就连凌寒带来的随从都急了。 虽然他们督公武功盖世,但那些黑蛊师的害人手段可是阴诡狠毒,万一设了陷阱而督公一时不察,不小心被坑了呢? 督公怎能独自进去! 但还没等他们动作,魏思音就冷着眼眸要伸手推门。 盘在她手腕上的灵蛇没有发出示警,这就意味着这扇门上没有蛊毒。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可门却死死地关着,根本就推不动。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万一凌督公在里面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回去怎么交差?”她转过头凶巴巴地瞪着凌寒那些呆瓜似的随从。 随从们这才回过神来,拔了刀就要砍门。 就在刀要落下时,那门又从里面开了。 不知为何,它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竟然还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在颤抖,听着真像是活物。 魏思音嘴角抽搐,她真是服了这门,太有灵性了。 但现在不是理会一扇门的时候,她眯着眼往门内望去,急着寻找凌寒的身影。 可触目所及,只是幽深诡凉的黑暗。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冷静地问阿离,“此刻是午后,一整天日光最盛的时候,可这院子里为何一点日光都没有?” 阿离比她更冷静地答道,“因为日光照不进去。” “主人家这是用了什么手段?” “公主可听说过我们西域的一个小小传说,有一件至阴至邪的宝物,名为鬼伞?” “哪两个字?” “死鬼的鬼,下雨要撑伞的伞。” 这两个人对话时的口吻明明十分平静寻常,可旁边的明镜司番子和鬼面卫们听着,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见过不少人杀人的血腥场面,可什么事情一旦扯上鬼神,而且还是非我族类的鬼神,冥冥之中就有令人畏惧的力量。 魏思音一个美貌娇软的小姑娘,胆子却比这帮男人加起来还大。 因为她自己严格来说,其实就是个借尸还魂的鬼。 只不过,她是借了自己的身子。 要是一个重生之人还怕这些鬼怪邪说,那她真是白死一次了。 “这把鬼伞到底有什么用?除了能遮住日光,还能做什么?”她沉声问阿离,心想凌寒忽然消失不见,是他看到了什么自己深入追踪,还是他陷入了鬼伞的圈套? 阿离摘下青铜面具,忽然就像他养的蛇一样伸长脖子,用他敏锐的鼻子朝里面使劲嗅了嗅。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听他讲述更惊悚的事,却听他道: “还能遮雨。” 魏思音:…… 她额上乍现的青筋跳动了两下,强忍着才没一巴掌呼在阿离身上。 他酝酿了这么久,她还以为那劳什子鬼伞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神通呢,结果就这?! “废话,哪吧伞不能遮雨!”她都要被气笑了,“你们西域的宝物,功能都这么朴素的吗?” 起码也得来个什么能摄魂夺舍之类的吧? 结果除了能挡光,就是遮雨? 这哪里是什么邪物,这简直就是实用性工具好吧。 阿离一脸无辜,指着那黑漆漆的院子道,“能遮住日光就很厉害了,你看里面黑洞洞的,很吓人的,你敢进去吗?” 魏思音瞪着他十分凶悍: “废话,本公主当然敢了!在我们大齐只有小孩子才怕黑!” 她身后,明镜司的人和鬼面卫互相对视。 他们平日里可也是走到哪里都被忌惮畏惧的朝廷鹰犬,此时在公主嘴里,他们赫然都变成了小孩子! 阿离抿着唇,眼里充满震惊。 齐人真的都不怕黑吗? 他在南羌就算是胆子很大的了,但他也是很怕黑的,小时候睡觉还要在床头点好几支蜡烛。 西域的各大氏族虽然彼此之间征战不休,但他们的文化都崇尚光明,奉太阳和星月为神明。 西域人也深信黑暗本身就是最邪恶的怪物,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会被吞噬灵魂,所以传说中撑开后能为一整座镇子遮挡日光的鬼伞,那是极其可怕的邪物。 南羌盛行巫毒之术,可南羌的毒师都认为日光才是他们的力量根源。 而图珈的黑蛊术虽然是脱胎自巫毒术,但经过上百年的流传和演变,早已彻底违背了南羌人的信仰,发展出了自己的教义。黑蛊师的教义,就是奉暗夜为神,摒弃光明。 所以南羌人对图珈的黑蛊术有着天生的敌意,这份敌意里还藏着深深的畏惧。 就连毒术出神入化的南羌小王子也不例外。 阿离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软肋就是他怕黑。 既然怕黑,他当然也怕能遮蔽日光制造黑暗的鬼伞,这才赖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他一直以为除了图珈那些疯癫的黑蛊师,大家和他都是一样的,但现在听魏思音说了这些,他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 关外不都说齐人是小绵羊,出了关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此刻真想冲到这群蔑视齐人的家伙面前,告诉他们别不知天高地厚了,齐人连黑都不怕,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魏思音被他呆呆愣愣地样子气得直跺脚,又指着那院子问,“既然这把伞没什么厉害的,你刚才伸着脖子朝里面嗅什么?” 阿离郁闷至极,还没想明白大齐人怎么会厉害到不怕黑这件事,慢了半拍才答道,“我以前也没见过鬼伞,但听说这把伞上要涂抹风干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尸油,所以我才闻了闻。” 魏思音神色凝重地问,“那你闻出来,是尸油吗?” 阿离老老实实地说,“是有股臭味,但不像尸油,倒是有点像狗屎。反正不是狗屎,就是牛屎吧。” 魏思音彻底无语。 来之前,她以为这个地方有多厉害,那位顾澜嘴里神秘到恨不得能上天的图珈圣女多有本事。 但现在听阿离这么一说,她忽然就为自己曾经有那么点怀疑过凌寒感到愧疚。 她怎么能疑心凌寒背着她和这里的主人暗中接触? 凌督公爱美又喜洁,就连他身上熏的香,那都是高雅至极,他怎么会和一个身上散发着狗屎香味的姑娘眉来眼去? 他的品味绝对没有这么糟! 她沉下眼眸,右手一晃,一把锋利异常的匕首出现在她掌心。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冲进院子。 番子们和鬼面卫立即跟上,徒留阿离一人站在门外,踟蹰不已。 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折了一支小野花,小心地掰着花瓣,嘴里嘀咕道,“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走入院子的那一刻,魏思音的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冥冥之中,仿佛所有世间的所有光亮都从她身上消失。 她被独自困在至暗的囚笼,永世不得解脱。 一股极强烈的绝望感从她内心深处升起,毒药一般蔓延开来,惧意像是吃人的猛兽,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神智。 她渐渐的就觉得难以呼吸,不停朝四周张望,可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凌寒,凌寒!回答我,你在哪里!” 她用尽浑身力气,不停地喊着他。 可始终没有回应。 而她的勇气很快消散,在黑暗中被恐惧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耳旁又隐隐响起蛊惑人心的声音: “睡去吧,睡在黑暗之中,到达永生之乡。那里没有烦恼忧愁,只有永生的喜悦——” 她的眼皮果然变得沉重,一阵诡异的困意袭遍全身。 好困啊,好想就这么睡去。 但,她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沉沦? “装神弄鬼的东西,我都闻到你身上的狗屎味了!给本公主滚!” 魏思音猛地睁开眼,然后干脆狠诀地咬破舌尖,那尖锐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一下子醒了神。 困意消失不见,周围仍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心神已定,再不受任何蛊惑。 那声音见无法催眠她,又发出一声声诡谲刺耳的吼叫。 魏思音捂住耳朵,气道,“别叫唤了,你想叫死本公主吗?” 再这样下去,她人没疯都要变成聋子了。 一直盘在她手腕上不动的灵蛇忽然咬了她一口。 冰冷的蛇牙刺入她白瓷般的肌肤,清冷的蛇液进入她的血液。 没一会儿,她就听不见那极其难听的噪音了。 而且眼前也不再只是黑暗,只见远处闪烁着微亮的光点。 魏思音的心砰砰乱跳,她有一种本能的感觉,凌寒一定在那里等她! 她抬起腿,用尽浑身力气朝那抹光跑去。 奔跑的过程中,她没遇到任何人,有好几次她都觉得那抹光就在眼前了,可下一刻它又好似离她更远。 这是,鬼打墙? “凌寒,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答应过我,要护我一世周全。难道你凌督公说话不算数,才走到这儿,你就要撇下我?”魏思音冲着那抹光亮喊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抹光原本还无动于衷,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却忽然抖颤了一下,好像情绪很激动。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喜欢的姑娘说他不是男人,尤其是凌寒这个假太监。 以往和他耳鬓厮磨时,只要她提起男人这两个字,他就会发狠似的折磨她,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一口咬定她是嫌弃他的太监身份,非把她逼到上下一起流泪才会罢休。 如今在这个鬼地方,他竟然也没改了这臭毛病,还是一听这两个字就激动。 魏思音嘴角飞快地扬起,又落下。 因为这句话喊出后,她虽然没几步就跑到了那抹光跟前,却看到了走马灯似的画面闪过。 那画面的主角是个看着也就不到十岁的俊秀男孩,他脸上有稚气,但眸光却是冷沉幽暗,那种狠诀和戾气,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他跪在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身后。 那男子背对着他,声音很柔,“寒儿,义父送你入宫,让你去薛贵妃宫里当她最亲信的宠宦,你可愿意?” 幼时的凌寒乖顺地低着头,毫不犹豫道,“义父想让寒儿做谁,寒儿就做谁。” “好寒儿,义父手下这么多孩子,就只有你最听话懂事,最能宽慰义父的心。”福安极宠溺般的口吻,笑了笑道,“你虽然年幼,但凭你的天资,想骗过薛如瑟那个直来直去的蠢货,想必是轻而易举。不过,这样怕是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凌寒沉默不语,仿佛对他自己的命运漠不关心,心甘情愿无条件服从福安的安排。 “薛如瑟再怎么受宠,她在皇上心中,也不过是先皇后的一个影子。况且她这人又对政事没有野心,白长了一张红颜祸水的脸,却只知道在后宫里陪着皇帝风花雪月,说是后宫不得干政,她还就真的听话了,唉。” 福安摇着头,也不管身后跪着的年幼孩子听不听得懂他的话,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一个没实权的宠妃,就像画上的美人,咱家只能看,不能用。送你去她身边,真是浪费了。倒是先皇后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封了长公主的那一位,还有点意思。” 闻言,魏思音心里狠狠一颤。 她一直都没问过凌寒当初为何要入宫,就凭他背后有福安这个掌权大太监撑腰的身份,按理说不该在薛贵妃宫中受尽欺辱。 福安就收了这么一个义子,就算是为了磨炼他,也没必要送他去一个宫妃那里当不受重视做杂活的小太监受气,还是冒着帮他瞒过未净身入宫的风险。 现在亲眼看到这无比真实,宛如凌寒记忆的画面,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当时的福安都说了什么。 她心里一直存着疑虑,每一次和他亲密相拥过后,当她靠在他怀里时,她都想开口问他,你当初到底为何进宫,来到我身边,真的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可每一次,她都在开口前打了退堂鼓。 很难形容那种心情,大概是害怕从他嘴里听到谎言,又怕他明白坦荡地告诉她,她念念不忘的初遇,心中一切缘分的伊始,真的就是一场算计。 她甚至觉得,她可以不计较她和他的故事是如何开始,只要之后他对她都是出于真心,那就够了。 可猜疑这东西,会让一个人如履薄冰,又像独自走在悬于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 走得越远,爱意越深,信任也就越摇摇欲坠。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凌寒究竟瞒了她多少。 他和他义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这么多年了,他为他都做了什么,他以后真会站在她这一边吗? 走马灯还在继续闪烁。 福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边: “长公主年幼天真,又骄傲任性。她身边不缺伺候的人,若是直接把你送到她宫里,她怕是不会正眼瞧你。所以义父还是先把你送到薛贵妃宫中,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给你制造机会,让你与她来一场偶遇。” “到时,你是受尽欺辱却无力反抗,卑贱入泥的小内侍;而她是居高临下,纡尊降贵朝你伸出手,拉你出泥潭的贵人。她救了你,让你重生,你感激她,拿她当做唯一的主子,对她死心塌地,那是天经地义。她不会怀疑你对她的好,只会觉得那是你欠她的,然后在她自己都未察觉时,在你给的温柔和体贴中沉沦……” 魏思音的心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呼吸都乱了,思绪漂泊如一叶扁舟在汪洋大海沉浮不已,耳边是幼年凌寒略带犹疑的话语: “义父的命令,寒儿会遵守。可是,她既然贵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一定不缺对她好的人,就算寒儿对她侍奉得再殷勤,她真会在乎吗?” 福安微笑道: “她当然会,而且也只能会。 她身边不缺对她好的人,可所有人都是冲着她能给的好处去讨好奉承她。就连皇上和太后对她的好也不是无条件的。她很快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把一颗真心完完整整地奉给她。 这时,只要你让她觉得,唯有你是完全属于她的人,她能拥有你的心,你就能得到她的心。 有了她的心,她的一切不都是你的了?” 凌寒听后沉默了片刻,露出有些天真,又无比认真的表情,仰着头说: “义父,寒儿若能得到她的心,定会把她的一切都献给您。” 听到这句话,魏思音脸色苍白,心如刀绞。 就好似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人活生生地剖开,鲜血淋漓。 福安果然是个怪物,他在那么多年前就看穿了她,预知了她的未来。 果然如他所说,她站在大齐最耀眼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心却是孤独的。 她的父皇和皇祖母都很爱她,可他们还有这个天下要去爱。 她的外祖父和姨母也很爱她,可他们有更爱的人。 这些人都不属于她,她想要那个只属于她的人,却苦苦求不得。 即便是重生之后,她自以为冷了性情,要大权在握耗尽心血去护住大齐的江山。 可她弃了顾沅,却放不下凌寒。 唯有凌寒,唯有他,让她动情,让她哭让她笑,让她牵肠挂肚,让她言不由衷,让她辗转反侧,也让她再次入局,做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她做过最美的梦,就是和他并肩站在皇城之巅,手牵着手去看那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而如今她眼前,福安的虚影笑意盈盈,他弯腰扶凌寒起来,十分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脸,“寒儿,义父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她的心,是义父送你的礼物。等你拿到手了,义父会教你如何把这一切攥得更牢。” 光阴如梭,白马过隙。 走马灯飞快闪过,魏思音眼前一片模糊,等画面慢下来变得清晰时,凌寒已经换上那身鲜艳如血的绛红色飞鱼服,他的身躯高大挺拔,白瓷般的容颜俊美无暇,默默走在青丝变成华发的福安身边,神色一如年幼时阴郁冷沉。 他望着福安的眼神,也和当年一样忠心不二。 她豁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一直没怎么变过模样。 “义父,长公主不止一次试探我,想知道在我心中,究竟是将她奉为主子,还是向着您。” 凌寒的声音正如她熟悉的那般冷冽,却带着淡淡的戏谑讥讽之意,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福安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的回答,可让她满意?” 凌寒勾起嘴角,他形状完美的薄唇锋利如刀,为本就邪魅凉薄的笑意又添上三分嗜血冷意,“当然,她满意的不得了。” 福安顿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转头看他,“她的身子,你也尝过味道了?” 这句话里的轻佻侮辱之意,让魏思音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等着听凌寒的回答。 第174章 他的命,她随时都可以取走 然后魏思音听到凌寒说: “她平日那般骄傲,在床上倒是放得下身段。用起来,还不算乏味。” 魏思音的心跳都为之停了一瞬。 在开始跳动时,她猛地朝画上的凌寒身影掷出袖中匕首,神情冰冷如刀! 凌寒被匕首刺中心脏,身影破碎成了万千蝴蝶。 那些蝴蝶晶莹剔透如琉璃,又落成一片花海,落英漫天。 魏思音在绚丽到残忍的美景中伫立着,她对空旷处那唯一一只没变成花瓣的蝴蝶冷声道: “你要骗我,也得装得像样点。凌寒他就算对我真的只有谎言和欺骗,他也说不出那么不堪的话!” 和他相处了十多年,中途还死过一次,若是她对他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她还重生什么,赶紧找个犄角旮旯一头撞死算了。 美丽的蝶翼颤动着,那蝴蝶翩翩飞到她眼前,竟然发出少女的声音: “你说得笃定,可内心已经动摇了。若是你心如磐石,你就不会看到刚才那些画面。” 魏思音眸光澄澈,眼中的坚定毋庸置疑: “我承认,我对他是有猜忌,也有不安,但这又如何?” 她的脆弱是她自己的,谁都别想利用! 而她对凌寒的心意,也绝不会因旁人不怀好意的影响而更改分毫。 “你只是在嘴硬。我的幻蛊,从来只有心中有阴影的人才能看见。”蝴蝶缓缓道。 魏思音冷笑,“所以你就是图珈圣女?你这是承认,你刚才放出的那些玩意儿,都是用来欺骗我的幻境了?” “不,那都源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华美的蝶翅在她眼前优雅地扇动着,五彩的蝶粉落下,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 “你的他,也入蛊了。” “你们的记忆交叠纠缠,才有了这一场幻梦,因此幻梦源于真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分得清吗?” 少女清灵的嗓音中透着妖魅,具备蛊惑人心的力量,正如蛊术幻化出的画面。 伴随着蝶翼的不断扇动,璀璨的五彩蝶粉落在魏思音的脸上,一股浓重馥郁的异香钻入她的鼻腔,诱她沉沉睡去,彻底坠入这场幻梦。 魏思音缓缓闭上眼。 纤长的眼睫在她明媚如春的面容投下淡淡阴影,妖冶的蝶粉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晕开,让她美得像是一幅画。 少女透过蝴蝶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笑着道,“睡吧,在梦里,你会见到更多真相。” 就在这时,森冷刀锋如疾电袭来,瞬间就将美丽的蝴蝶横剖成两半。 蝴蝶的残骸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洁白的灵蛇从魏思音的袖口滑落到地上,狠狠张嘴咬上蝴蝶还在无声翕动的眼睛。下一刻,周围绚丽又诡谲的落英残红全部化作泡影。 魏思音睁开眼,看到自己站在院子里,一颗开得艳丽的桃花树下。 枝头上的桃花开得多好,像是含羞带怯又风情初绽的美人在朝她笑。 可魏思音却冷着眼,脸上和心里都是一片冰冷,丝毫不为这份美丽所动。 帝都地域偏北,这里的桃花向来只在阳春时节开放,如今已是桃花凋零的晚春,这棵桃花树却开得这般花枝招展,十分妖魅。 她豢养的灵蛇仰起头颅,朝桃花树吐着信子,摆出攻击的姿态。 魏思音当即断定,刚才让她入蛊的恐怕就是这棵树。 “公主。” 身后有人轻声唤她。 那声音低沉温柔,还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魏思音知道是谁在唤她,也清楚刚才那一刀斩破蛊眼祝她脱困的是谁,但她没有回头。 她记着蛊术构造的幻境里,所见的一切。 诱她入蛊的人确实不怀好意,企图离间她和凌寒,但有一件事让那家伙说对了。 幻境里的一切即便有虚假的成分,但有太多东西都不是别人能无中生有的,那必须是从凌寒的记忆里提炼出原料,然后再加以编织,才能构成这场幻梦。 做梦的人都是糊涂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确实分不清。 凌寒等了一会儿,魏思音仍然沉默着不理睬他,只顾着望桃花树。他忽然就急迫起来,“公主,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说完见魏思音还是没有反应,干脆走到她身前,十分霸道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你宁愿相信图珈余孽的蛊术,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他眼睛的形状本就生得有些凌厉,眼尾微微上挑,凤眸亮如星月,也利如薄刃凶器。 而他的眸光,深邃得像是永不见底,跳动着偏执邪气的光亮,就和方才的蛊梦一样能蛊惑人心。 魏思音心烦意乱地移开眼。 她真的有些累了,从蛊梦中走出花费了太多心力,她不想在这时候和凌寒对质。 但凌寒却不肯放过她,钳制着她下巴的手愈发用力,望着她的眼神也执着到让她心惊。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要永生永世都将她攥在掌心。 就连凌寒自己都没料到。 他以为他对公主只有爱慕和成全,可当她沉默着不想看他时,他才无比清楚地听到他那暴虐又贪婪的心声。 像他这样从小就见惯了世间黑暗的人,真正爱上一个人,把她奉为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怎么可能不想占有她,让她永远都只属于他呢? 他当然想,很想很想,想到愿意为此飞蛾扑火,屠尽所有胆敢阻碍他们的人。 也因为太想了,想得咬牙切齿心里都渗出血来,所以才不敢正视这份足以让他疯狂的贪念。 以前的他只是在死死压抑,他怕释放出这份贪念,会伤到她而已。 可如果她真就不要他了,那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为了留住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他乞求她不要走。 “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凌寒不是守信的君子,只是一个从生下来就在血腥泥潭里挣扎的小人,可对你,我没有过一句谎言。你若是不相信我的真心,那我现在就拿把刀剖开了给你看,让你看清楚,它到底是不是你的。” 凌寒说这些话时,他的神情阴郁冷静到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暴怒,但却让魏思音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 下一刻他松了手,真就举起刀。 他定定地看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双黑眸幽深晦暗,唯有眼底那一抹癫狂又坚定的眷恋散发出血色光芒—— 以至于让她生出一种错觉,这一点光,就是他的灵魂。 刚才她陷入死寂般的黑暗时,她也见到了这一点光,正是它给了她勇气,让她战胜了心中的恐惧。 忽然,她原本烦躁的心就静了下来。 凌寒把刀尖对准了心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刀柄上。 他缓缓低语,“公主,你若是不信我,那就取走我的命。随时随地,我绝不反抗。” 这条命,永远都是她的。 魏思音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断颤抖。 这就是他向她表明忠心,打消她心中猜疑的方式,一如他这个人,阴沉,执迷,偏激,暴烈。 他眼里的血色光芒越来越明亮,胜过日光。 第175章 在这种鬼地方,你们两位还有心情卿卿我我 魏思音终于出声: “凌寒,你死了,谁来兑现你的诺言?” 凌寒微微一怔,又听她说: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从始至终,我要的就只是你。” 不是任何别的东西,只是他陪在她身边,岁岁年年。 凌寒听后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那么张扬肆意,常年笼罩在他脸上的阴翳都在这一刻散去。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苦求许久,终于得到自己心爱之物的少年郎,不再只是阴戾逼人,永远收敛着情绪像一把没有心的凶器,神挡杀佛挡杀佛的凌督公。 魏思音看着他有些恍惚,心想,他确实是属于她的。 他的心,在她身上—— 原本的动摇和猜忌都消失不见了,因为这是她的心告诉他的。 她望着他微微苍白的薄唇,忽然就很想吻上去。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踮起脚尖就要碰上的这一刻,身后却响起阿离十分震惊的声音: “在这种鬼地方,这种时候,你们两个还有心情卿卿我我?” 南羌来的小王子真是被惊住了。 他在外面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克服内心对黑暗的恐惧,为了救他的朋友冲进来,从院门到这里,他和院子里蛰伏的各种凶残蛊物斗了上百回合,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走过来的,结果一来就看见他十分担心的朋友们在桃花树下偷偷亲嘴。 这对他不算幼小的心灵,也造成了十足的伤害。 好不容易公主殿下主动一回,结果就被这咋咋呼呼的异域小子打扰了。凌寒不满地朝阿离投来一计凌厉眼刀,眼神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阿离被他瞪得非常受伤。 连盘在他身上的红色胖蛇都和受伤的主人心有灵犀,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 魏思音见状莫名心软,咳嗽一声打圆场道: “离小王子,你快来看看这棵树有什么毛病,怎么都晚春初夏了,它还开花呢?” 阿离心里的伤还在流血,但还是噘着嘴凑过来看了看。 然后,他神情凝重。 “你们刚才是不是做了梦?” 魏思音和凌寒对视一眼,她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一件被她忽视的事。 那个蝴蝶说,凌寒也入蛊了,所以它才能提取他的记忆给她看,那他有没有看见她的“记忆”呢? 如果他也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他为何什么都没问她? 如果说他没问就是没有,魏思音却不相信那个奸诈的蝴蝶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凌寒神色自若地替她答道: “嗯,像是踏入了幻境,看到了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这个回答,让魏思音心里古怪的意味越来越重。 她凭本能认定,他一定也看到了她的“秘密”,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沉默! 阿离不知她们这些弯弯绕绕,抬手指着枝头绚烂的桃花道: “这是图珈本该已经失传的梦蛊术,传闻中只有天分极高的蛊师才能修炼。要施展这种蛊术,必须配合巫毒阵法。阵法的入口是那把鬼伞,但它只是第一关,是用来阻挡我这个畏惧黑暗的南羌人的。 而你说的这棵桃花树,由图珈秘法养育,它才是真正的阵眼来对对你们。 你们仔细闻,桃花的香味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它散发的香味,有些接近蓝色妖姬,能让人不知不觉中产生幻觉,再配上那些藏在花瓣里让人致幻的蛊虫,你们自然就会入幻了。” 魏思音沉吟道,“那我们看到的幻觉,为何和自身的经历有关?难道也是这棵树的神通?” 阿离摇头,“那就不是树的缘故了,是蛊眼起了作用。” 魏思音立刻就想到那只蝴蝶,阿离也见过它,闻言便点头道,“它就是蛊眼了。蛊眼本身无害,但进入到阵法之中,就会迷惑心神。” 凌寒并不关心他们是怎么入的蛊,他只想立即揪出那个下蛊的人。 他对阿离打了个手势,阿离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轻轻摇头,然后又点头。 魏思音在一旁有些看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更让她不解的是,院子里并不见人影,那些跟随她一起进入的鬼面卫和明镜司番子都去了哪里? 难道这些人也都入蛊了? 就在这时,凌寒忽然举刀劈向身前那棵桃花树。 他的刀锋凝结着霸道刚烈的内力,一刀下去就把树干劈成两半。 树干断裂倒下,本该深埋在土里的根茎忽然抽动着涨出地面,像是无数只狰狞的鬼手朝他们抓来。 见到此情此景,稍微胆小一些的男人都要吓得魂不守舍,魏思音却神色如常,也没有躲在凌寒的身后。 她就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树跟朝自己袭来,冷静道: “这都不是真的。” 仍然是蛊术带给她们的幻觉。 自从她开始豢养灵蛇后,对蛊术她就有了应对识别的能力,遇到危险不再只能任由凌寒保护。 凌寒见她不怕,也不去理会这些除了吓人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的树根,右手舞刀又在空中劈出层层叠叠的刀影。 他出刀极快,几乎是肉眼看不清的速度。 从桃花树里飞出的十来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被刀影精准利落地斩中,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阿离放下红蛇。 那胖乎乎的大蛇慢悠悠地扭着身子过去,张大嘴把死去的蝴蝶吞下。阿离对瞠目结舌的魏思音解释道: “这种蛊蝶极其少见,对毒物来说吃了就是大补。” 魏思音连忙把自己的灵蛇也放下,“这蝴蝶是我家凌督公打下来的,好歹给我家小蛇留几只,别让你那条大胖蛇都吃没了。” 阿离大方点头,“给你的蛇留两只。它体型小,多吃的话会撑着。” 南羌人都是很讲道理的,这些蛊蝶飞起来快得很,要不是凌寒的刀比它们还快,寻常人根本就没办法把它们打中,分魏思音两只也很合理。娘亲教过他,做人要讲情分,不能太贪心。 虽然主人是同意了,但地上的红色胖蛇很有些不满。 它是一条爱美的母蛇,能通人言,最受不了别人说它长得丑,说它胖。它扭动着鲜艳的身子,仿佛在无声朝魏思音抗议: 愚蠢肤浅的人类女子,老娘这身材不叫胖,这叫丰满懂吗!!! 它扭了一会儿,然后就发现旁边那条小白蛇不讲武德,趁它不注意时连着吃了两大只,已经在偷吃第三只了。 它瞬间发怒,主人都说好了,小白蛇只能吃两只,剩下的都要给它! 于是,它吐着信子冲上去,和小白蛇扭打在一起。 小白蛇也不是吃素的,悍然迎敌。 它虽然体型上不占优势,但胜在灵活,一时间竟然不落下风。 站在边上的凌寒俊脸黑如锅底,不忍目睹两条贪吃蛇抢着争蝴蝶的画面。 他一手刀法出神入化,走遍天下都难逢敌手,怎么到了这两人这儿,他堪称世间一绝的刀法就只能用来给他们的蛇找吃的了? 不过想到魏思音刚才和阿离说的是她家凌督公,他心里又有些美滋滋,竟是连蛇类的可怕都忘了,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嗯,他的小公主最近进步很大,比以前懂事多了,在外人面前已经知道声明他是自己人了。 两条蛇争着抢着,没一会儿就把所有的蝴蝶都吃没了。 下一刻,周围的空气兀自扭曲,院子里的树木竟然开始自行移动。 魏思音睁大眼,看着地面上浮现出的诡异黑纹。 阿离沉声道,“这是巫术阵法,它和蛊术相辅相成,蛊眼被吞噬,这院里的阵法自然就破了,梦蛊随之破碎,他们也该醒来了。” 随后,一阵不知从哪儿而来的迷雾笼罩住院子,又很快散去。 迷雾消散后,番子们和鬼面卫出现在院子里,个个神色迷惘。 看到凌寒和魏思音后,他们纷纷回过神,彻底摆脱了梦蛊的影响。 凌寒微微扬起下巴,看着院子西南角的那栋木楼,神色冷峻阴寒,眼里杀意翻涌如惊雷乍现: “蛊术已破,你还不现身?” 魏思音也望着那小楼,她知道,在梦蛊里借助蛊蝶与她说话的少女就住在里面。 这个少女就是顾澜说的图珈圣女,引她来这个地方的人。 她倒想见识一下,这又是鬼伞蔽日,又是桃花入幻、蛊蝶控心,能有这么大本事的圣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木楼门前挂着的占风铎忽然无风自响。 魏思音眯着眼极力远眺,能模糊看见这些占风铎是木制的,上面也刻着诡异的黑纹。 虽是木制,发出的声音却十分清脆,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越听,越觉得空灵魅惑,渐渐的就会沉溺其中,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和方才要入幻时很像。 魏思音又咬了下舌尖,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然后她牵起凌寒的手。 凌寒原本还有些受宠若惊,心道他的公主殿下忽然就变得大胆了,大庭广众惜啊也敢公然牵他的手了,可还没等开心多久,就见一只灵蛇在她的掌心吐着信儿,张嘴就要咬他的指尖。 他浑身骤然一僵,心跳好像都停了一拍,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把这条蛇甩出去! 可魏思音却很执着地拉着他的手,娇娇柔柔地朝他撒娇,“凌督公不要怕,就让小白咬你一口好不好?咬一口,就不怕坏人的手段了。乖,不疼的。” 她的语气就像是漂亮的小姐姐,在哄自己不听话的弟弟,又酥又软,偏偏又用柔弱的身子逞强般做出保护者的姿态,娇得他心尖发痒,下腹瞬间涌起一股邪火。 在这种地方起了火,又不能当众把勾他的小妖精如何,只能咬紧了牙关拼命忍耐。 与之相比,被一条破蛇咬一口,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罢了,只要她想,别说被一条小蛇咬一口,就是被万蛇咬死,他也心甘情愿。 凌寒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他侧颜的弧度冷峻锋利却又如精心雕琢的上好玉器,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让魏思音心里生出痴迷来。 这么漂亮厉害的人是属于她的,一想到这件事,她的心就被填满了,捂热了。 前世那些恨与遗憾,都被他抚平,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凌寒会一直陪着她,走下去。 她发过誓的,此生要和他携手站在最高处,俯瞰众生。 他曾经失去的,她都要给他找回来;现在没有的,她也都会给。到时什么顾家子弟,权贵宗亲,都要在他脚下臣服。 他是她魏思音的男人,自然就是世间最高贵的男人。 灵蛇感应到主人澎湃激昂的心潮,下口时用过了力,疼得凌寒嘶了一声。 魏思音赶忙紧张地低头,见他白瓷般的指尖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她呀了一声,然后两指捏住小蛇训道,“告诉你轻轻咬一口,你怎么公报私仇?!” 灵蛇小白委屈又害怕地缩着身子,拼命摇着脑袋: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我和这个浑身冒着可怕杀气的男人本来没有仇,但你说完就有了! 另一边,阿离分出他带的能辟蛊的药丸,让番子们和鬼面卫吃下。 吃了药丸后,众人再听不见那诡谲诱人的铃声。 魏思音朝着木楼双手叉腰,很泼辣地扬声道: “是你托了人放蝴蝶特意引我过来,结果我人来了,你身为主人家不出来接待,反倒在院子里整了这么多鬼祟手段,这难道就是你们图珈蛊师的待客之道? 你要是真想杀我报仇呢,自己连面都不敢露,只敢躲在暗处耍阴招,最后还没困得了我,这难道就是你们图珈蛊师的本事? 你要真是图珈圣女,我都替你丢脸,你对得起你这个名号吗?别丢你们图珈人的脸了!” 她早就看出来,这里的主人家看似手段颇多,实则很难对她们下死手。 这位圣女要真是放个蛊就能咬死她,那又何必又祭出邪物,布阵法,还放出世间稀罕的梦蛊诱她入梦,离间她和凌寒的感情? 说到底,会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那就是硬实力不够! 就像那些喜欢装神弄鬼吓唬人的,都是没办法直接把仇人打死,才要攻心。 所以对付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最好的应对之道就是不害怕。 被魏思音这么一喊,木楼又发生了变化。 顶层的轩窗开了,数只绚丽蝴蝶飞出,挟着一阵香风,飞到众人面前。 凌寒眼神戒备中带着狠戾,他面无表情地横过手里的刀刃,准备着随时斩尽这些晃眼的玩意儿。 别说只是区区蛊物,就是天神下凡,想要伤害他的公主殿下,那也得先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但蝴蝶很有分寸地停留在那儿,不动了。 然后它们交织成一个少女的身形,如烟花般燃起绽放。 五彩流光转瞬即逝,蝴蝶变成了少女。 那是个皮肤黝黑,眉眼间充满野性美的姑娘。 第176章 他的秘密,可曾对你坦白半句? 但与少女热烈的五官不符,她的眼神又是冷淡阴恹的,朝众人看来时,仿佛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性,随即轻轻一笑,却又妖气四溢。 魏思音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你就是图珈圣女?” 少女拨弄着鬓间的蝴蝶发钗,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道,“我叫乌朵灵,这世间本来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有幸得知我的名字,但你们是例外。” 凌寒听了冷笑一声,“没人想做你的例外,也没人关心你的名字,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 他如此不给面子,让乌朵灵神色一僵。 魏思音忍着笑,顺着乌朵灵的话问,“我们为什么是例外呢?” 乌朵灵沉下眼眸,收起方才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她的神色变得狠厉毒辣,一字一顿道: “因为你们是图珈的仇人。灭国之仇,早晚要在你们身上讨回来,而我,就是将神怒降于你们的复仇使者。” 魏思音听后轻笑着,眸光却也是冰冷入骨: “图珈会被灭国,是因为你们的黑蛊师每年都掠夺我大齐的子民去炼制你们的活人蛊。这么多年来,死在你们图珈手里的大齐子民,有上千人! 我们大齐数次派使者去图珈王城讨说法,可你们竟然狂妄到连使者都杀,之后图珈王族不仅没有制止这种恶行,甚至还助纣为虐给那些黑蛊师提供庇护,毫无道义可言。 既然不知悔改,那你们犯下的杀孽,当然要用鲜血来还。而你口中所说的灭国,听着惨烈,可我大齐的将士只是攻破了你们的王城,斩杀了害人的黑蛊师,并未杀你们的百姓泄愤。 这份仁慈比起你们所为,已经算是以德报怨,你们怎么还有脸提当年之事,谈什么复仇?” “是你们让图珈灭国,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被外族杀戮掠夺,难道这还不算宿仇?” 乌朵灵眼中戾气更甚,她取下蝴蝶发钗,在自己的手上割了一道。 她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这些黑血,是惨死的图珈亡灵集中在我身上的怨念,这就是最厉害的蛊,迟早会吞噬你们……” 乌朵灵的话还没说完,阿离就淡淡道: “乌姑娘就别骗人了,只有蛊人的血是黑的,而蛊人没有自我意识,只能任凭蛊师操控。你还能放出梦蛊和我们对话,所以这只是障眼法。” 被他揭穿,乌朵灵气得死死瞪着他,眼神仍然狠戾,却像个恼羞成怒的小姑娘。 她叫道,“你这只南羌蛇,我们图珈人与你不共戴天!” 魏思音靠在凌寒耳边小声嘀咕,“她说阿离是南羌蛇,啥意思?” 凌寒幽幽道,“大概是她们那里侮辱人的话吧,就跟我们这儿骂人,说别人是没根的东西差不多。” 魏思音感受到他言语里的怨气,缩了下肩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内疚。 然后,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心道他一个假太监,身下那根东西比绝大多数男人都那个啥,他哪来的这么大怨念? 她又在愧疚什么??? 应该是他愧疚才对,毕竟她之前可是被他按在床上折磨! 那边乌朵灵骂完了阿离,又指着凌寒对魏思音道: “你别得意,你家汉子活不长的。” 魏思音骤然冷了脸,眼里瞬间凝结的杀意,竟让凶悍的乌朵灵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乌朵灵看了看魏思音,又看了看她身旁神色冷然中却透出淡淡不安的凌寒,忽然俏皮地笑了一下。 她本来就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一笑还透出几分小姑娘般残忍的天真。 “我威胁你做什么?他本来就活不长。” 乌朵灵拨弄着乌黑发亮的长辫子,笑嘻嘻道: “不信你问问他,他练的功法为何这么厉害,练的人却十分少见?是不是因为想要炼成此功,他从一生下来就要被浸泡在毒中,甚至还要被扔进万人坑里吸纳尸气生饮鲜血—— 什么百毒不侵,就是根骨再清奇,也都是血肉之身哪有正常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如今的他,除了流出的血不是黑的,和蛊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再问问他,练成这种逆天邪功,真的一点代价都没有吗?他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痛的死去活来,每年都要闭关度一次死劫难。他年纪越长,死劫就越难过。等度不过去那一天,他就会横死当场——” 她话音未落,凌寒终于忍无可忍,横刀向她斩来,她的身影在刀峰落下的瞬间再次幻化成无数蝴蝶,朝四周散去。 但她的声音仍然萦绕在魏思音心头: “邪功带来的祸患,唯有并蒂双生莲可以压制。 你一定不知道我说的双生莲是什么,那是一种只能在女人身上存活的奇蛊,用血脉缔结的血咒。 所以他才要娶那个叫林绾柔的罪臣之女,他必须和她交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这些秘密,他可曾对你坦白过半句? 他一定还骗你说,他休不了林绾柔,是因为他义父向他施压,呵呵,他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啊。 你们两个注定不能长久,他的心和身子,都是另一个女人的……” 魏思音听后,身子不自觉地颤抖。 凌寒眼底赤红一片,他像疯了一样朝四周斩去,四散的蝴蝶被他反复击中,碎成一地粉末。 但乌朵灵轻盈的笑声却已经远去。 第177章 兴师问罪 乌朵灵离去后,整个院子都空了下来。 她饲养的蛊物都被付之一炬,但她留下的话,却在魏思音心头蒙上了沉重的,难以释怀的阴影。 只要一想到凌寒会死于功法反噬,想到他会短命,只能依赖林绾柔的身体活下去,她好不容易被填满的心,就像要裂开似的疼。 她转过头望着凌寒,他沉默的侧颜冷如山峰雪原,在那能冰封万物的冷漠之下,究竟藏着多少伤痛,多少秘密? 她忽然就很想吼出来: 如果不是那个图珈妖女说出一切,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是瞒到你度不过死劫离我而去那一日,还是真与林绾柔夜夜欢好,用她的身体为你续命,却不让我知道? 她又忽然觉得可悲,很可悲。 明明她想要的,只是和凌寒好好地携手走下去。 这世间有再多肮脏险恶的尔虞我诈都不要紧,人心再如何凉薄荒唐也没关系,只要她和他的爱是纯粹干净的,只要她们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即便一起向上的这条路上再多荆棘苦难,她也都心满意足了。 君当为雄凤,她便作他翱翔的青天。 可偏偏上天连最后这点念想都不肯给她。 明镜司的番子按照阿离的叮嘱,挖开了那棵桃花树底下的土。 随即,让众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这底下竟然埋葬着无数白骨骷髅,被翻出来的土的颜色猩红如血,仿佛这些骷髅还是活人时,都是被活埋在这里,用一身血肉和性命供养这棵格外鲜艳,直到夏日还能盛开的桃花树。 魏思音望着那些残骨,眼底一片冷冽杀意。 图珈黑蛊师竟然在大齐帝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肆无忌惮地残害大齐的子民! 她若是不把这些疯子连根拔起,把他们活埋在这里祭奠因他们而亡的冤魂,她都不配姓魏。 阿离看了会儿,低声道: “把这些骨头挪走时要小心。” 明镜司的番子和鬼面卫一起搬运骸骨,其实不用阿离提醒,他们的动作也很小心珍重。 因为死在这里的,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同胞。 一具具尸骨被搬到一旁的地上,等搬完了之后,凌寒的亲卫头子穆闯清数了一遍,然后单膝跪下朝他禀报,“督公,这里一共有四十九具尸骸,有几具身上还残留着衣物……” 他话音未落,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同僚的惊呼声。 能让明镜司的人都震惊到倒抽冷气的画面,那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凌寒和他一起回过头,看见那棵倒在地上的桃花树上的万千桃花瓣,竟然都从娇艳明媚的绯色,渐渐蜕变成深红,又从深红转为更阴暗沉重的黑色,滴滴血珠从花瓣顶端渗出,伴随着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落在地上,仿佛无数亡魂在泣血啼哭。 一个鬼面卫不慎被黑血滴到鞋面,他的靴子竟是被腐蚀了一大片。 阿离喃喃道,“泣血桃花,这是以活人性命滋养阵眼的血蛊术,你们继续挖,这院子里恐怕不只这棵树底下埋了尸骨。” 在番子们和鬼面卫齐心协力的合作下,果然如他所言,假山花丛还有屋子后的水井里,都藏着尸骨。 这些新挖出来的加在一起,竟有上百具。 魏思音神色凝重阴沉,眼中的杀意沸腾如烈火。 她不敢想象,这么多尸骨究竟是从别处运来的,还是他们在这里动手杀人。在大齐皇帝脚下杀大齐的子民,这种挑衅和侮辱,但凡是个还有些血性的大齐皇族都忍不了! 但让她遍体生寒的是,这宅子位于帝都民坊,周围都是普通人家的民宅,甚至离官府都很近,外边人来人往,却无人察觉到宅子里的异常。若是那些人真被杀死在这里,那他们临死前想着彼此间只有一墙之隔,却无人发现他们在受难的同胞,心中该有多么绝望? 出了这种事,她和凌寒之间的私事也只能先往后放了。 她开口对凌寒说话时,嗓音苦涩到微哑: “凌督公,等我离开后,你立即派人把这处地方封锁起来,然后彻查到底。我要知道这些尸骨生前都是什么人,图珈余孽时如何把他们骗来这里的。 还有,明明再过几条街就是皇城司的官署,按照规矩司兵每隔三日就要在各大民坊巡逻查房,确认各地无恙,但为何这么久了,竟无人发现此地的异样?!” 凌寒的声音冷酷而坚决,“臣明白。” 魏思音咬了下唇,转过头终于看了他一眼。 她眼眸里明暗交错,染上一层深深的阴霾,再不似往日看着他时那般明亮又透彻。 她是对他失望了吗? 凌寒的心忽然就疼了起来,这种疼痛比他幼时为了练功,浑身浸泡在百毒水里所受的折磨,还要令他难以忍受。 他慌到想放下所有这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把她锁在怀里,哪儿都不许她去。 可魏思音却很快收回了目光。 她好似对他再无留恋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凌寒再难控制自己,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公主……” 他的声音里满是卑微的乞求,又带着扭曲的执念,惴惴不安却又霸道偏激。 仿佛只要她一句话不合他心意,他就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 但魏思音却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安静下来: “我要先去一趟顾府,找到顾澜问个清楚——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找对策。” 她说到“我们”时坚定又理所应当的口吻,莫名就抚平了凌寒心里的所有暴虐和不安。 他心中那头叫嚣着要杀戮的困兽,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的公主说,等她回来,她和他一起找对策。 她没有想要放弃他,更没打算离开他。 “臣会去舒云宫,等您回来。” 凌寒说完便缓缓放了手,但他的目光一直留恋地跟随着她,直到他的公主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忽然,他眼皮跳动了一下,心中生出强烈的恐慌。 就好像,即便她不想走,他还是会失去她一样。 虽然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妄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当了真。 凡是和公主相关的事,他都要做万全准备,绝不许出任何纰漏! “穆闯!” 穆闯闻言连忙快步跑来,朝他俯首,“督公,请吩咐。” “你派人,不,你亲自带上身手最好的人跟上公主。记住,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若是发生什么事,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她!” 穆闯刚才看见了凌寒望向魏思音的眼神,他心里已经了然,督公对长公主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分。 长公主就是督公的命。 “督公放心,属下一定护好公主!” 他说完后就点了几个人,片刻不敢耽误,飞身骑马追了出去。 魏思音到顾府时,像是感觉到什么回头张望了一下,就看到凌寒的亲卫穆闯带人跟着自己。 她眉头微皱,想让穆闯回去跟着凌寒,她怕他情绪不稳定再出什么事,而她身边已经有鬼面卫保护了,也不差这几个人。但想到这是凌寒想保护她才特地派人跟着,她便没有赶人。 凌寒身上背负了太多,即便是再理智强大的人,被外人蓦然扯出心底最深处的伤也会痛,也会有不冷静的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她先让他安心。 至于之后的事纵使再艰难,她也不会放弃希望,一步步慢慢来,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守在顾府门前的明镜司番子看到她,又瞧见穆闯,便恭恭敬敬地开了府门,请魏思音进去。 顾家人此时还没有和大齐皇室鱼死网破的准备,他们自然不敢在府中对皇上最宠爱的嫡长公主下手,但魏思音却没有托大,她由鬼面卫和穆闯带来的人紧紧簇拥着才进了府。 因为顾府的特殊,凌寒只派人在府外看守,府内还都是顾家人自己做主。 此时,顾府的管家见她来了,看似恭敬地上前问道: “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何贵干?” 这管家是长房的人,他的口吻中带着淡淡的讥讽嘲弄之意,魏思音却不加以理会,冷声道,“让顾二公子来前院见本公主。” 那管家听了冷笑一下,不阴不阳道: “自从那日凌督公在顾二公子身上搜出蛊物之后,我们家主就下令让顾二公子搬进无人的院子好生保护,免得有人要再次加害他这个金尊玉贵的准驸马。公主若是为了他的性命着想,就别让他来这儿了,万一路上再被什么人害了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怕是就又得换驸马了。” 魏思音冷眼看着这个管家,发现顾氏不愧是天下世家之首,府里的确很有一些人才。 比如说这个管家,有了顾渲的前车之鉴,还敢和她这么狂妄地说话,这是不怕被打脸啊! 这要是搁在以前,魏思音高低都得让人狠狠抽他一顿给他醒醒脑,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但现在她却懒得在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她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在那管家没反应过来时就冷下眼眸朝他一掷。 管家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觉得凌厉的刀锋顺着他的脖颈就擦了过去。 最后匕首刺进他身后的墙上,却也在他脖子上留了一条血痕。 魏思音朝他扯起嘴角,绽出优雅却冷酷的冷笑,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脸,“本公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敢多嘴一个字,本公主就先削下你的嘴,再把你剁碎了喂狗。你们顾府有谁敢拦着,本公主就杀一个。 本公主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管家咽了下口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娇媚无双,却又疯狂冷酷的白玉似的脸,只觉得这位长公主长得有多美艳,骨子里就也就有多狠毒可怕。 他发着颤点头,魏思音的手拿开他的脸,从身后鬼面卫手里接过一张帕子细细擦过后扔在地上,“既然听明白了,那就立刻让顾澜滚来见我!” 她就想知道,这管家不怕被打脸,那他怕不怕死? 管家身上又哆嗦了一下,他望向魏思音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畏惧和忌惮,仿佛在看一个已经丧失理智的疯子。 魏思音看到他的眼神,压抑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一些。 嗯,这些贱人就该往死里怕她,她魏思音从来都不是什么愚蠢可欺的小公主,她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谁敢触碰她的逆鳞,她就逮住谁往死里咬。他们不是一直诟病她仗着皇帝的宠爱就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吗,那现在她真就这么做了,他们应该感到满意才是! 管家屁滚尿流地跑了,没一会儿就把顾澜给带过来了。 顾澜只穿了件素衫,墨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看到她冰冷中藏着暴怒的神色,却是丝毫不意外,还朝她笑了一下。 他笑得很好看,人淡如菊,但魏思音此时连拔刀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也真就这么做了,娇软的小手拔了身旁鬼面卫的刀,就气势凶悍地朝着顾澜逼近。 跟着顾澜来的顾府家仆都吓了一跳,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魏思音直接把刀横在了顾澜脖子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公主殿下这是疯了?! 顾二公子不是她自己选定的驸马爷吗,虽然还没成婚,但她这么做和谋杀亲夫又有什么区别? 顾澜也不闪躲,就任由她拿刀对着,甚至就连他嘴角的笑意都未褪去,用他温润如玉的嗓音柔声道: “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家仆一脸惊悚地看了看他,又看着暴怒的魏思音,虽然觉得荒唐,但还真怕公主殿下一刀就把他们二公子的头砍下来,不由得在心里对顾澜肃然起敬: 二公子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落在了长公主这头母老虎手里性命堪忧,居然还能神色自若,就论这份功力,整个顾家上下也无敌手! 顾澜见他们愣怔地望着自己,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都退下,公主不会真伤了我。” 闻言,几名家仆面面相觑。 虽说是顾澜让他们退下,但若是长公主真伤了他,那事后二老爷和老夫人问责,他们的命怕是…… 就在他们还犹豫时,穆闯一脚就把那个领头的踢了出去,剩下几人刚露出震怒之色,就被他手里的刀锋所慑,不敢上前与之对抗。 明镜司可是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他们这时候冲上去无异于送死。既然横竖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他们还是先麻溜的滚远点吧! 等家仆都退下,魏思音仍然没有收了手里的刀。 她望着顾澜的眼神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翻滚肆虐,要将他整个人烧得灰飞烟灭。 第178章 他就偏爱她的凶悍强势 看见魏思音如此可怕的一面,顾澜却是面露欣赏。 他与世间绝大多数男人不同,他最不喜欢女子柔弱娇小只会依赖男人的模样。他贪慕强大的女子,尤其是像魏思音这样外表美艳娇柔,仿佛头脑空空只能靠美色取悦男人,骨子里却凶悍强势的女人。 她平日里和他虚与委蛇巧笑嫣然,像是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可他从未忽视过她眼底的森然冷意。 那种丝毫都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想在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后亲手推他下深渊的狠诀,真是让他格外痴迷。 他喜欢她踩在他心尖上跳舞,喜欢她舞动时明媚张扬的姿态。 男女之间的追逐,不就是要足够残忍才有趣? 而她现在这副卸下伪装,将内心所有暴戾都袒露在他面前的模样,却令他更加惊艳。 这才是她,真正的她。 他利用那个图珈妖女,让她看到她真正在意的人最不堪的一面,将她自以为的爱意逼至绝境,而她给他的回馈果然刺激,让他身上默默流淌的血都为此沸腾。 但让他意外的是,魏思音并没有提起凌寒: “顾澜,你能从图珈圣女手里拿到蝴蝶,到底和她达成了什么交易?你知不知道,她住的院子里都有什么?” 她以前选择和顾澜合作,与他里应外合扳倒顾崇善父子,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只要能除去顾崇善这个中书侍郎,她可以接受顾澜对她的算计和反利用,但若是顾澜真和图珈人一起残害大齐百姓,那她会立刻停止所有计划,先把他送进天牢! 她魏思音是野心勃勃要玩弄权术没错,可所有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那些阴毒狠辣见不得人的手段,都绝不能妨害到江山社稷,更不能牵扯进大齐百姓的命。 不然,她和前世时践踏苍生换取自身荣华的顾氏之人还有何区别? 她更不会忘了,她是大齐的长公主。 既然生下来就受万民供养,即便所有人都诟病她的德行,她也不能做对不起百姓的事。 顾澜望着她震怒的眼眸,忽而就明白了,原来她的愤怒不只是因为凌寒瞒着她的“秘密”。 没想到,这朵看着行事肆无忌惮,仿佛被皇帝宠坏了的天家富贵花,原来心里还装着天下苍生。 他想及此,忽然就笑了。 笑得非常开心,他真的好久都没这么真心的笑过了。 魏思音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眼里充满憎恶和嫌弃。 她以为他是在笑她居然关心那些被黑蛊师害死的人,于是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一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想放一把大火,把整座顾府的人都烧死算了! 这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畜生,自以为是高贵的人上人,就不把平民百姓的命当成命,居然还有脸说是世家清流受人尊敬,他们都不配活在这世上。 顾澜察觉到她在这一瞬间膨胀到极致的杀意,终于收敛了笑容。 他虽然因她的怒火而亢奋,但他也不想她真的气疯了,一刀就捅死她。 “长公主殿下,您误会了。” 顾澜向来不喜欢对别人解释太多,哪怕是他的父母兄弟。 他觉得,这些需要他解释的人,都是愚蠢的庸人。可魏思音却让他觉得,她和别人都不同。 “我误会什么了?你明知道图珈黑蛊师把那座宅子当成了老巢,他们是什么行事手段,你不了解?你当真猜不到,他们会在那里害人。那些无辜死去,被那妖女当成养料滋养蛊物的人,可都是你的同胞!” 魏思音眼里的凛然怒意,让近在咫尺的脸都变得高贵圣洁。若是让天下人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哪里还会有人觉得她只是个肤浅轻浮的花瓶? 可当她温热的呼吸吐在顾澜脸上时,他想到的却是,古人诚不欺我,美人的呼吸,还真是吐气如兰。 世人皆拿牡丹比拟她,可在他看来,她是开在深山悬崖边上,一朵他不能轻易触及的兰。 她身上带着兰花那幽雅淡泊,却又能诱他发疯的香。 他心情相当愉悦,语气愈发温柔入骨,不像在回答魏思音的逼问自证清白,反倒像是在与心上人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 “臣说公主误会了,说的便是公主以为臣什么都知道。但臣只是无意中求得了那只蛊蝶,也从未见过那个妖女,更不知她的住处在何地。” 魏思音嗤笑一声,“你放屁!” 他以为她是三岁小儿,还是拿她当傻子哄,这种鬼话真以为她会信? “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会把蛊蝶给你,还给你那个装在香囊里能喷出许多虫子的蛊母?你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凌寒与她有染?你帮她引我过去——” 顾澜打断了魏思音的话语,十分耐心真诚地解释: “我和图珈黑蛊师并未打过照面,之所以能拿到他们的蛊物,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这个中间人,公主殿下你比我更熟悉。” 魏思音冷笑着问,“别打哑谜,本公主没心思和你猜来猜去,直接说是谁!” 顾澜勾起唇角,极高深魅惑地一笑: “是凌寒,凌督公。” 魏思音眨了一下眼,然后抬手一拳就揍在了他脸上。 这一下属实让顾澜意想不到。 他捂着右脸,惊讶于魏思音的力气,感觉自己的右脸已经红肿了。 “再敢胡说,本公主就给你左脸一拳,赏你两边对称!” 听着面前女子凶巴巴的威胁,挨了打的顾澜竟然还笑得出来,只是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些疼罢了。 “公主真是急性子,怎么也不听臣说完就动手?这么急躁,不好。” 他当真是千年狐狸一般的好脾气,这时候还能语带戏谑: “那只香囊里的蛊母确实是凌督公给臣的,因为只有在臣身上搜出了蛊物,他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控制整个顾府。 凌督公能搞到这等级别的蛊物,必然是和图珈黑蛊师的高层私下有交易,而臣又听说,如今潜入帝都统领这批黑蛊师的最高者,是一个年纪不超过十五岁,出生在图珈灭国后的小姑娘,图珈人都尊她为圣女。 所以臣推测,凌督公一定和这位圣女有些往来,这一切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魏思音冷着眼眸。 凌寒为了对付顾崇善,私下选择和顾澜合作,这确实是他的风格。 但要说凌寒和图珈余孽的高层也做了交易,她是不信的。 当时在那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她可是亲眼见证,要说凌寒是与那妖女配合在她面前上演苦肉计,那这苦肉计未免有些太苦了。 凌寒是聪明,可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在她面前看似霸道强硬,但一直都藏着卑微和不安,这些她都能感受得到。她知道,在她与他的关系中,他其实才是最患得患失的那个人,他没有把握能操纵她的心,也从不原意拿她的情意去赌,因为他太怕输了。 退一万步说,一个连性命都能交付给她的男人,即便真是要骗她,那她也认了。 而顾澜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进行“合情合理”的猜测,离间她和凌寒的关系? “你就直说,那蛊蝶究竟是谁给你的?” 她问到了点子上,顾澜顿了一下,然后叹息道: “那只蛊蝶确实不是凌督公给的。但把它交给臣的人,也是公主殿下您认识的人。” 第179章 公主殿下生死难测 魏思音沉着眉眼,她娇美的芙蓉面,此时冷得像是寒冰,又似利刃。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要知道,是谁处心积虑见不得她们好。 若是不把潜伏在她身边的这人揪出来,她和凌寒就永无宁日。 顾澜张开嘴唇,刚做出口型要说出那个名字,可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喧杂的吵闹声,魏思音蹙眉去听,听到有人发疯了似的声嘶力竭地喊: “闹鬼了,厉鬼来索命了!” 最初只有这一个人喊,接下来就有更多人跟着哭爹喊娘,大叫着说自己见鬼了,那叫声极其凄厉,就好像他们真的见到了多恐怖血腥的景象。 魏思音沉下眸光,从来只听说过百鬼夜行,这光天化日之下,顾府总不能是百鬼日行了吧? 她又看向面前的顾澜,他一改平日里的冷静从容,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罕见了露出意外之色。 魏思音让鬼面卫出去探查,沉声质问顾澜: “外面在闹什么鬼?” 顾澜摇头道,“臣也不知……”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巨响,原本乖巧缩在魏思音手腕上的灵蛇忽然绷直了身子,抬起头来发出高度警戒的嘶嘶声。 魏思音与它心有灵犀,立即意识到,顾府有蛊物在作乱,而且正在逼近这个院子! 她现在分不清这蛊物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将顾澜当成目标,亦或是要一起解决了她们二人。 感受到危险在逼近,她并未乱了方寸,反倒愈发沉稳地对剩下的鬼面卫和明镜司的人道: “外面恐有异动,你们护好我和顾二公子,即刻动身出府!” 鬼面卫和明镜司的番子立刻应声,他们两个阵营之间本来彼此不对付,但如今的危机关头,两方都放下了成见精诚合作,用眼神交流后就组成互相配合的阵法将魏思音和顾澜紧紧围住。 穆闯挥刀用内力劈倒了挡路的那几棵树,又命手下朝空中放出信号箭,通知镇守在府外的明镜司大队人马立刻与他们里应外合,护送公主出府。 魏思音一手握紧匕首,另一只手像逮小鸡仔似的揪着顾澜的衣领,就拉着他往外走。 顾澜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显得他太狼狈,咳嗽了一声道,“请公主殿下不要抓臣的衣领,换个地方可好?” 魏思音用眼刀横他一眼,手里抓得更紧了,因为心情极坏,所以也懒得再在顾澜面前装她优雅高贵的公主人设,嘴巴里毫不客气地吐出一连串痛斥: “你们顾家人就是喜欢瞎讲究,不重视内在只在乎外表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这时候了,还没忘了你顾二公子的风雅架子呢,待会儿把命都交代进去,我看你下了地府还能不能体面得起来!” 她横眉冷眼的十足凶悍,语气也像是在训狗,但比起那些虚与委蛇的温言软语,他倒是更爱听她朝他发火。 她数落起他来时,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才是她的真性情,那张巴掌大的美艳小脸都鲜活起来了,当真是顾盼生辉,让他见之忘俗。 魏思音不懂顾澜这些拧巴心思,只看到他挨了训,居然还笑眯眯地望着她,那笑容让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松了手,心道这什么人呐,居然还喜欢挨骂,怪吓人的,她感觉她方才抓着他的手都脏了。 “公主,小心!” 走在前头的穆闯不知瞧见了什么,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然后飞扑回来推了魏思音一把。 魏思音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朝左边栽去,也就是她的身影刚动,她原来所站的位置就多了一个坑。 她大为震惊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坑,喃喃道: “这是火弹?!” 火弹这种危害极强的东西,寻常时候绝不能被带入帝都,由在京郊驻扎的羽林军保管看守。 它和蛊物还不同,蛊物虽然也被严禁,但因为蛊物千奇百怪而且容易隐藏,只要黑蛊师稍加掩饰伪装就很难查出来。可火弹不同,这东西在没燃烧前那就是一个个铁疙瘩,块头又大,藏都藏不了,更没法伪装成别的东西,因此连守城士兵的那一关都过不了。 谁若是敢犯禁将这玩意儿带入天子脚下,那就要被治谋逆之罪,情节严重者全家都要掉脑袋。 所以基本上没人会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带火弹入城。 眼下,这玩意儿却出现在了顾府。 而且还不止一颗,源源不断的火弹从高处朝魏思音射来,穆闯护着她东躲西藏,她所到之处便燃起烈火,没一会儿就将顾府前院的那些亭台楼阁都烧了个干净。 那火弹虽没落在她身上,却落在了她心里,她心底也烧起炙热火焰。 现在她无比确定,有人在顾府朝她行刺,这次和之前她遭遇的那几次不同,动手的人就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 敢在顾府要她的命,那背后的主谋倒不像是顾氏的人。 她一边躲避,一边仰头望着不远处建在高台上连成片的琼楼,屋顶上立着数道黑色身影。 这些黑衣人都蒙着面,离得远了,别说是他们露出来的眼睛,就是他们的身形都不大看得清。 魏思音咬紧牙关,看着他们抬起双臂,徒手点燃火弹,在这要命的东西爆炸前朝她所在位置扔来。 一时间,数十颗火弹朝她袭来,根本避无可避。 穆闯双双目赤红,他想起凌寒的嘱托,在千钧一发之际调动浑身内力,强撑着一口气将轻功运到超出他极限的速度,把魏思音硬生生送出火弹覆盖的范围。 等他的身影停下时,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他闭上眼之前,看到从前方走来数名身上冒着黑气,犹如行尸走肉般的家仆。 他们的眼睛都亮着诡红色的光芒,动作快得不像是人类,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叫声,朝魏思音扑来。 这些人都中了蛊,他们变成了任凭蛊师操纵的蛊人! 而他虽然救长公主于火海,却也亲手将她送入黑蛊师设下的圈套。即便她有些身手不会任人宰割,可一个娇柔女子对上这些已经不算是人的怪物,恐怕也只有被撕咬成一地碎肉的下场! 穆闯脑海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挣扎着伸出手还要再护魏思音一程,终究是无力地垂下。 …… 凌寒刚走出那充斥着阴森死亡气息的院子,就见天边一片耀眼的红光,宛如流霞般绚烂,又似是帝都上元节夜间皇帝出游万民同乐时盛放的烟花雨,美丽璀璨好比天宫之景。 他先是一怔,然后眸光骤然沉下,整个人仿佛瞬间化作被逼至绝路的困兽,浑身发着颤,唯有那双握刀的手,稳极,也冷极。 不用他找人去问,民巷外的街上便有行人喊道,“永心坊的顾府失水了!” “顾府?那是怎样显赫的人家,怎么就忽然烧起来了?” “你没听说吗,前些日子明镜司的凌督公带人把顾府给围了。那位凌督公,可是皇上的新宠,什么人都敢杀,就连那些不可一世的官老爷都在背地里偷偷叫他杀神,见了他就大气不敢出呢。说不定,这把火就是他放的。” “顾氏可是百年世家之首啊,明镜司要是真放火烧了顾府,那这帝都怕是就要有大风浪了!” 几个人正站在一起瞎猜个起劲,忽而就见从身后巷子里冲出一个修罗般的男人。 他的神情可怕到难以用言语表述,那双俊眼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此刻失魂落魄又像要杀人嗜血,叫他们只看了一眼,就慌得四散逃开。 凌寒连马都没有骑,他动用轻功飞檐走壁,朝顾府掠去。 他带出来的番子们看到那大火也猜到是长公主出了事,纷纷追在他身后。 顾府和他们所在的宅子刚好在帝都的两端,可凌寒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赶到了顾府门前。 原本紧锁着的朱红大门此时大敞着,数名番子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府内的大火仍然鲜红刺目。 凌寒抓住其中一名番子的衣领,声音冷如冰霜,“长公主呢?” 只有四个字,却让那番子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他嗫嚅着唇,不过犹豫了刹那,凌寒就已经暴怒嘶吼,“本督问你,长公主人呢?!” 第180章 督公义无反顾冲入火海 番子根本就不敢回答,因为督公的眼神太可怕了,他怕他说出实情,下一刻督公不会一掌毙了他。 见他欲言又止,凌寒暴躁到了极致,他用上内力一把甩开这名手下,又用上身法就往大火燃着的地方冲。 番子们见状都豁出命上前要拦着他,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被他凌厉的刀风扫倒了一大片。 凌寒早已红了眼,他虽然还能口吐人言,可此时的他已经毫无理智可言,真就像一头被动了爱侣的猛兽那样狂性大发,暴虐到不分敌我,只知谁挡在他面前,那他就从谁的尸身上踏过去! 就连明镜司的人都拦不下他,顾府的家仆就更不敢妄加阻拦了。 谁都不愿在这时候出头,当这杀神的刀下亡魂。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像是一阵阴戾肆虐的狂风,冲进残酷火光之中。 顾府的主子们也都在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男人和女眷们都混站在一起,神色各异地望着那冲天大火。 方才刺客朝魏思音出手时,顾澜趁乱逃了出来,他站在最边上独自出神。 顾老夫人由二儿子扶着,她苍白阴郁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十分憔悴,看着好像比平日里要老上十多岁,竟是隐隐现出行将就木之态。 顾二老爷在母亲耳旁提心吊胆地低喃,“佛祖和菩萨保佑顾家,就让那杀神也葬身火海……” 可长公主之死已是定局,现在虽然尚未找到她的尸身,但她一个在慌乱之中和随从失散的弱女子是绝无可能从蛊物的包围和焚烧吞噬一切的火海之中逃出来的。 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死在了顾府,顾氏和皇室昔日苦苦维持的表面平和一定会被彻底打碎,再没了韬光养晦的时间,接下来势必有一场无比凶险的血战,这不可避免。 顾二老爷唯一的奢望,就是让凌寒也死在大火里。 此人和长公主之间的情谊,在帝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曾是公主内侍,如今即便成了手掌满朝文武生杀大权的明镜司提督,成了大权在握打个哈欠就能让朝廷风声鹤唳的权宦,可他仍然心甘情愿对长公主俯首称臣。 现在长公主就这么死了,他若是还能活着走出火海,他一定会不惜代价报复顾氏所有人。 疯子不按常理出牌,不受任何世俗约束,也不惧怕利害震慑,本就可怕。 而比疯子更可怕的是凌寒这样有武功有手段,还有狠劲儿,能把自己这条命都豁出去的疯子。 这样一条疯狗帮着皇家一起撕咬顾氏,他们怕是要经不住。 顾老夫人沉着脸一言不发。 兴许是活得久了,在大事发生时她心里就会生出预感。 从后往前看,每一次她的预感都很准。 这一次,她内心不安到了极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切事情都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掌控,顾氏的命运再容不得她来做主——刺杀魏思音的脏水会泼在顾氏身上洗不掉,凌寒死不了,皇帝会拿出玉石俱焚的决心来与顾氏为敌,所有她最害怕的噩梦马上就会灵验。 她慌到心口泛起沉痛,心道难道老天待她就这么刻薄无情,非要在她一个老人家临终前,让她看到顾氏大厦将倾的那一日吗? 她拜了这么多年的佛,吃斋修庙供香火,这天下所有久负盛名的寺庙,都燃着她为顾氏点的长明灯。她在佛祖菩萨前一次次虔诚跪拜,卑微入骨地求他们保佑她的子孙后代,他们怎么会听不到呢? 所以,一定会没事的吧? 她多希望,这一次是她的感觉错了。 忽然,她身子陡然一僵。 “母亲——”身边的顾二老爷被她蓦然变化的神色吓到,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顾老夫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即便见到泰山崩于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她,此时一开口却止不住地发着颤,“你大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他的人影?!” …… 入眼皆是刺目的红,跳动的火焰无情而贪婪,仿佛永远都扑不灭的红莲业火。 凌寒用内力在周身支起屏障,但他挡得住炙热的火焰,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热气。他一把扯掉上身衣服,露出他精壮白皙的身子,任由升腾的热气灼伤他白瓷般无暇的肌肤,汗水如江河流淌而下,他却毫无感觉。 若是找不到他的公主殿下,他被烧干了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 是他不够小心,明明在她出发前心里都有过异样,可他却没有重视,只是派了穆闯带人跟着。 要是他放下手头的事跟着她一起过来,她就不会陷入这片火海。 他的公主是那样娇贵的姑娘,夏天就是天气稍微燥一点,她身上都要起红疹,要躲在寝宫里用冰块降温。 这么热的火,她怎么受得住? 第181章 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公主,公主!” “阿音……” 他的阿音到底在哪里? 想起幼年时他被锁在至暗至阴的毒水牢里练功,就靠在心里那点不甘就这么死去的念想活下去,他曾多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化为世上最炙热的烈火,就算烧尽了生命,也要在死前轰轰烈烈地吞噬这个他所憎恨的世界,那就是他的使命,是独属于他的辉煌。 但此时此刻,当他眼中心里好像真的只剩下了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焰时,他却恨透了它。 只要能换回魏思音,即使是让他死在多年以前,用他这辈子都和她素未谋面来换,他都心甘情愿。 横竖他一条贱命,怎配与她相知相爱。 她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被顾澜忽悠了去找那个圣女,更不会在得知他那些肮脏的秘密后急着回顾府去找顾澜对质。 是他错了,明知和她身份悬殊却动了妄念,因为深深的贪婪想要求得她的眷恋,将她拥入怀中却没能护好她,他罪该万死。 这些祸患都是他引发的,是他给她带来不幸,他宁愿她从没见过他。 凌寒平日里对鬼神之说最不屑一顾,现在却忍不住仰头向老天爷祈祷,只要能让魏思音安然无恙地走出这片火海,他凌寒可以不惜代价。 若是真的有漫天神佛,那就请回应他吧! 可惜,他没等到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传来不知是谁哽咽的声音,“督公,您的内力再深厚也有用完的时候,求您别再找了,是属下们不管用,长公主殿下她早就死在蛊尸围攻之下,连具全尸都没剩下啊!” 凌寒的呼吸顿时停滞。 火焰的温度太高,已经烧得他头昏脑涨,他张开干涸的嘴唇,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沙哑到他都不认识了,“不可能,她一定还活着!” 他发誓要用性命来守护的珍宝,才不会就这么被他永远弄丢。 今日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督公,督公!” 那名举着盾牌冲进来的番子见他头也不回继续往里走,想要追上却被猛地蹿高的火焰逼着倒退了两步,等热浪过后他能睁开眼镜看清前面时,已经不见凌寒身影。 凌寒彷徨又执着地走到大火最深处,即便内力强大如他,也要顶不住周身的怒火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火焰在快速蒸发,连汗水都快流尽了,体内各个穴道气血翻涌,仿佛正在受五马分尸的酷刑,有被体内的邪功反噬之势。 这样下去,他可能很快就会气力不支地倒下,然后被烈火吞噬,变成一具焦尸。 可他还没找到公主殿下,他不会停下,也不会离开。 人的身体是再炽烈的火都烧不尽的,即便她的血肉都灰飞烟灭,也还有骨头留下来。 再不济也有骨灰,他就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就在他身上最后那点力气都要消失殆尽,体内的邪气肆虐快要冲破最后一道束缚将他心智吞噬时,忽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凌寒,你个疯子!赶紧滚出来,我没死,我没死啊!” 他愣住,在火光之中迷茫地转过头,却连声音是从哪儿来的都分辨不出了。 不远处的亭子上,魏思音立在亭子尖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一颗颗地往下掉,她痴望着那在大火里的男人,急得抓心挠肝。 见他还站着不动,整个人仿佛都化作了雕像,她怒吼道: “凌寒,快用轻功出来,我在这儿!你要是再不出来,本公主立刻进去找你!” 凌寒终于找准了方向,转过头看到了立在高处的她。 他脸上那一霎绽放出的神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其中混杂着惊喜、释怀和解脱,还有偏执、迷恋和这世间最深沉的温柔。 这都是他内心的写照。 在这一刻魏思音忽然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这个为她能置自身安危于不顾,闯入火海去找她的男人,他把他的全部感情都给了她! 如同信徒向神明献祭一般,毫无保留地献上了他的所有。 可她最忠实虔诚的信徒,在看到她后,就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大火烧得实在太厉害了,那铺天盖地的极致的红仿佛能泯灭一切,魏思音不知道他到底在忍受怎样的痛苦,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凌寒只有她,她怎么舍得让他痛? 下一刻,她咬紧牙关,要不顾一切冲进去把他救出来。 却忽然见凌寒的眼神短暂恢复了清醒,他用明亮的眸子深深望着她,因为嗓子已经干到发不出声音,所以他只能做出口型: “别过来。” 魏思音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他心里她的命比他的重要,只要她好好活下去,就是全了他的夙愿。 他宁愿独自死在大火里,也不要她冲进来送死。 不然他以前为她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可她又怎能看他一个人去死? 眼见魏思音要往里冲,她身旁的两名鬼面卫死死拉住她: “公主,您不能进去!” “这么大的火,进去了就回不来了,凌督公也绝不愿意您陪他一起死!” “您想想皇上,还有太后娘娘。她的头疾刚好了些,您别让她伤心!” 魏思音听着这些话,却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力气,竟然猛地甩开了两名鬼面卫的手。 “我不是去送死,我有办法救他!” 她一边说,一边跳下了亭子。 她从小学过一些武功,若是寻常时候,跃下这等高度的亭子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可此时,亭子下方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她等于是纵身跃进了火海! 大火是无情的,任你是猫是狗,是人上人还是奴仆,都要葬身于此被烧个干净。 眼看着她娇贵的身子就要被烈火吞噬,两名鬼面卫惊呼着追上,已经做好了自己也葬身火海的准备,却见奇迹发生了,那大火不知何故竟像是怕了她一样,她所到之处,火焰便仿若有生命一般朝两边分开,给她认出一条通行的路。 两名鬼面卫瞪大了眼睛,跟看仙女下凡似的,死死地跟着她。 殊不知魏思音看上去走得轻巧,实则她每迈出一步,心口就像疼得死去活来。 当初阿离除了给她一条灵蛇之外,还给了她一种特别的银色小虫,让她养在随身携带的饰物里。 阿离告诉她,这种银色蛊虫养久了就可以做她的本命蛊。别看这银虫格外小巧,不定睛细看都看不清,但它的灵性却不弱于能分辨克制天下百毒的灵蛇,生来就有驾驭自然五行的能力,若是用好了可以通过它纵火御水。 只是想要动用它驾驭五行的能力,要咬破指尖挤出血来喂养它。 十指连心,从指尖挤出的血便是心头血,被它吸食时,蛊主会感受到万虫嗜心般的痛楚。 在此之前魏思音试过很多次,没有一次做到成功施展它的能力。 但看到凌寒身陷火海,她担忧到极致,豁出去跳入火海时,它第一次被她的念力催动,飞出来帮她分开了烈火。 只是它也在不停地吸食她的心头血,以此获取力量。 没走几步,魏思音就捂住胸口,那种仿佛有一万只毒虫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下口啃噬的滋味,实在太过难以忍受。 她痛得面目狰狞却死咬牙关,因为怕被凌寒听见,让本就虚弱的他因她又乱了心神。 “凌寒,本公主带你走。” 他为她置身于火海,那她便亲自送他出去。 她俯身将凌寒滚烫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在他耳边咬牙道,“认识了我,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 第182章 两方对峙 什么时候,不论做什么事,身处何等险境,都有她陪着。 她说罢就使出浑身力气把凌寒搀扶起来,他此时瞳孔都有些涣散,虚弱至极的情况下还不忘用内力筑起屏障护着她。 不知为何,明明她一声痛都没喊,可他却偏偏看出她在忍耐。 “公主,是我无用……” 他此时的嗓子像是破了的风匣子一般嘶哑难听,挤出的这几个字又好像渗着血,魏思音听着却是心头发热,眼眶又酸了起来。她沉着声,可却不由自主地带上哭腔,“只要你平安,就是对我最大的用处。” 两名鬼面卫要上前帮她扶着凌寒,她却不肯放手。 他们两个见状,只好说了声失敬,然后一边拽一个,用上身法冲出了大火。 明镜司的番子看到凌寒被救出,立刻围上来喊着督公。 凌寒用上最后的力气,皲裂的薄唇里挤出一句话: “保护公主,出府回宫!” 随即就昏死过去。 他的手下得令,立刻护送魏思音和他出府。 就在他们动身之际,顾府的人也有了行动。 顾老夫人缓缓朝他们走来,身后有数十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衣死士。 这些人个个面相不善,身上冒出的阴森强悍杀气,远不是顾府摆在明面上的护院科比。 正在折磨魏思音的噬心之痛好不容易才淡去,她刚缓过来一口气,就看见顾老夫人那张苍白又狠厉的脸。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跟在顾老夫人身后的死士,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示意严严实实护住她的番子们让出一条路。 “公主,督公让小的们护好您,前边危险您还是别……” “无妨,顾家人杀不了我。” 听着魏思音云淡风轻的话语,那名番子不禁怔住。 他注意到,她说的不是顾家人不会杀她,而是杀不了她。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那可是天差地别。 再看她身着一袭被蛊尸咬破了许多处的红裙,整个人却仍然明艳高贵,身上释放出张扬强大的气场,他不禁想到自己找到她时,她独自面对那些疯狂嗜血的蛊尸,冷着眼眸沉声念出韵调奇异的咒语,操纵着漂亮的白蛇与蛊尸对峙僵持的画面。 那时候的她,真的像是九重天之上的仙姬,美得不可方物,却又凛然不可侵犯。 那些面目狰狞的丑陋怪物竟然都迫于她的气势,被她冷冽的眼神和那条只听从她命令的白蛇所慑,竟然愣是不敢上前。 而她盛气凌人又有慈悲之心,那样的紧急关头,她都没忘了将昏迷过去的穆闯死死护在身后,不让那些蛊尸伤害。 他也是见到这一幕,才忽然就明白,督公为何会这么痴迷长公主殿下了。 她的与众不同,不只因为她生在了帝王家,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唯一嫡女,也因为她本身就不是池中之物,既有雷霆手段,又有菩萨心肠。 “好,那请公主殿下小心,小的们就在旁边护着您。” 说罢,他打了个手势,番子们就让出了一条路。 魏思音走到队首,顾老夫人看清她后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竟然还活着!” 闻言,魏思音微笑着挑眉,“怎么,顾老夫人不想本公主活着吗?我可还是您未来的孙媳妇呢。” 顾老夫人眸光颤动不已,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地捻着佛珠。 刚才凌寒冲进那大火之中后,她趁着明镜司的人注意力都在凌寒身上时,暗中调动了顾氏豢养多年的死士。 今日,她本来是想让这群死士杀尽凌寒手下爪牙,然后带着满府老幼从府中地道出逃,直接离开帝都。 之后是去青州府,还是去别处,再由族中商定。 这一去,顾氏之人在大齐就彻底成了反贼。 但比起留在帝都受困于臣子身份,被皇帝拿捏处置,她宁愿让顾氏直接坐实了谋反罪名,然后背水一战,在腥风血雨中求一条生路。 她已经下了狠心,现在却见到了活着的魏思音。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明镜司的人用了什么手段,随便找了个和魏思音身量相仿的女人乔装易容后来骗她。 可再高明的易容术,也不可能完全复制一个人的面容。 她面前的魏思音脸上毫无遮挡之物,不论怎么看,那眉眼脸型比起之前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有对方说话的声音语气,都让她十分确定,这就是魏思音没错! 但魏思音是怎么在大火中活下来的? 顾老夫怎么想,都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下,魏思音是哪来的活路。 魏思音坦荡地对上顾老夫人审视探究的眼神,忽而放大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今日有刺客在顾府行刺,还动用了火弹和蛊术,但所幸有惊无险,本公主活着,凌督公也还活着。本公主相信主谋绝不是顾家人,而是有贼人故意选在此地动手,不仅想要本公主的命,还意图对顾氏栽赃陷害! 本公主心中也大致已有了怀疑之人,待我回宫后,定会像父皇表明真相,绝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第183章 不如赌一把,杀了凌寒 顾老夫人神色复杂,在心里掂量着眼下的形势。 她原本做好的破釜沉舟的准备,都是默认魏思音已经在顾府身亡,现在这丫头没死,那形势又大不一样了。 若是能不走到最坏的那一步,顾氏多了喘息的时机,这对她们有利。 可问题是,魏思音真的会向皇上进言,帮顾氏说话吗? 她并未将心里的迟疑表露在脸上,望着魏思音扯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咳嗽了两声道: “老身担心明镜司和鬼面卫人手不够,那群丧心病狂的刺客又去而复返对公主下手,所以特地带了这些人来护卫公主。” 明镜司的番子和鬼面卫听了这话,心里都是嗤之以鼻。 这老太婆拿他们当傻子唬呢? 她调动这些死士时明明是动了杀心,要和大齐皇室彻底决裂了,如今瞧见长公主还活着又想要一条退路,所以连这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得出来,真是脸皮比城墙都厚! 魏思音向来不给虚伪的人留情面,但这一次她却像是看不透顾老夫人的心思似的,脸上笑得像牡丹开花了似的,一双明亮美眸都弯了起来,像是一对小月牙,朗声道: “多谢老夫人的好意,但明镜司的人已经放出信号,帝都城内的禁卫军、兵马司,城郊的羽林军都已得令。此时出府去禀报的人应该也已经到了宫中,只要父皇一声令下,有他们一起捉拿刺客,就不劳老夫人费心了。” 饶是顾老夫人极能沉得住气,她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一僵。 她没想到刚才那么混乱的形势下,凌寒就像疯了似的只知道往火里冲,在场的明镜司番子居然还能如此行动利落,及时送出消息。 她原本还想打个时间差,现在却是没戏了。 魏思音看到她眼里闪烁不定的精光,嘴角微微一弯,在顾老夫人看来之前却又很快收敛了这抹冷笑,抬手仿佛在抹着眼泪: “老夫人带来的这些人,还是用来护好自家人。那伙刺客胆大包天行事狠辣,本公主就怕他们不只是要我的命,还想对你们下手。我以后也是要嫁进顾家的,你们在我看来都是自家人,若是有谁因我受到牵连再出个好歹,那我可是要内疚一辈子的。” 顾老夫人险些被这番话恶心死。 明知道魏思音都是装的,但她还是只能装出感激涕零般的模样,“多谢公主殿下体恤我们顾氏,您今日的恩情,老身定铭记在心!”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魏思音却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笑而不语,朝顾老夫人身后望去。 顾府的男人都不在,就连那些女眷也一个不见,这顾老夫人竟是孤身带着死士前来,用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身子护住子孙后代。作为顾氏实际上真正的族长,这老太太倒也是有魄力决心,比她那只会卖弄小聪明的大儿子和嫡长孙强多了。 “老夫人,我怎么没瞧见澜公子?方才我被刺客用火弹袭击时,明镜司的穆副使带我逃开,就将他落在了身后。他可安好?”魏思音明知顾澜没死,却故作担心地提起他,就是要试探顾老夫人是不是已经把顾家人都藏起来了。 据她前世所知,这顾府地下多半藏着能通往城外的密道。 但就算顾家人真像老鼠似的躲进了地下密道那也不怕,她早就有所准备,暗中知会了羽林军对皇家死忠的王统领,他的亲卫以巡逻之名,早就在城郊各地都布下人手。到时即便顾家人出了城,也仍然会被困在城郊。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怕顾家人直接谋反起事,之所以在这里与顾老夫人周旋,只是因为她想带着受伤昏迷的凌寒平安走出顾府。 最好的结果就是顾老夫人权衡利弊后让死士退下,这样就不用双方动武,她可以立即带着凌寒回宫疗伤,不用面临任何阻碍。可若是让顾老夫人知道了她的心思,她的计划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这些死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他们又人数众多,而且这还只是站出来的数量,若是还有为顾氏效命的人藏身于暗处,那即便明镜司的番子们和她的鬼面卫再如何悍勇,这场血战想赢下来也绝不轻松。 所以她绝对要把场子撑住,绝不能让顾老夫人看出她其实已经心急如焚。 顾老夫人低咳了两声后欣慰地微笑道,“多谢公主殿下记挂,澜儿他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只是身上受了些轻伤。他此时就在东跨院,与顾家其他人一起避难。可需老身唤人把他叫来让公主殿下看一眼?” 魏思音仿佛大松了口气似的,摇了摇头道: “既然澜公子受了伤,那就不要折腾他了。” 说着她还露出愧疚的神色,“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在今日见他,就不会连带着他一起受罪。” 顾老夫人极为心疼她似的叹息道,“公主此言差矣,您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差点把性命都交代了,澜儿又怎么忍心怪你?他和您有婚约在身,自然是要与您同进同退,又谈何牵连二字?” 被属下背着的凌寒刚有些清醒,就听见顾老夫人这段话,体内躁动不已的内力又开始翻搅。 那感觉,就像是有几股彼此相冲的巨力在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能和公主同进同退的人,从来都只有他! 顾澜不配,永远都不配! 他的内息紊乱至极,理智被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狠狠撕裂,额上爆出数道青筋,就连瞳孔都染上猩红之色,马上就要陷入癫狂。 背着凌寒的番子察觉到他的异样,浑身渗出冷汗。 他能感受到督公的内力在失控的边缘,若是真的在这里爆发出来,那周围所有人都要受到波及,长公主试图说服顾老夫人让顾府死士退下的努力,也都要付诸东流。 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他沉下眼眸心里只剩一个字: 杀! 督公待他们不薄,也到了该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但就在这时,魏思音悦耳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我身上被烧伤了好几处,急着回宫疗伤就不奉陪了。” 她其实没受伤,真正需要回宫疗伤的是凌寒。 这句话奇迹般安抚了凌寒狂躁的心。 他瞬间就安静下来,重新找回了压制体内邪气冲撞的自制力。 他的公主殿下在为了护他周全而费尽心思,他怎能让她失望? “原来如此,那老身就不打扰了。” 顾老夫人这般说着,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微眯着眼,朝魏思音身后望去,却被明镜司的人挡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瞧不见凌寒的身影。 她心里狐疑,为何不见凌寒露面? 这家伙护着魏思音时的样子,就像是长公主殿下最忠心的狗。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这条狗却沉默了? 莫非,是受了伤? 所以长公主急着离开顾府,不是为了给自己疗伤,而是为了凌寒? 顾老夫人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精光。 凌寒武功极高,没受伤时即便顾氏豢养的所有死士一起出手也难以拿下他,但现在他重伤了,虚弱到要靠长公主一个柔弱女流护着,这时杀他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趁此机会杀了这个死咬着顾氏不放的疯狗,等于为家族除去一个极大的祸患。 只是真动了手,那就彻底得罪了长公主,也等于向大齐皇室宣战。 顾老夫人稍一犹豫,心里就做出了定夺。 魏思音方才给出的许诺,归根结底都是空口无凭。即便行刺的主谋真的不是顾家人,但这场大火是在顾府烧起来的,顾氏根本难以撇清嫌疑。 就算现在放魏思音和凌寒离开,也不过是挣来了稍作喘息的时间,可之后和皇家的恶战仍然避免不了。 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先把凌寒这个心腹大患杀了再说! 第184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至于长公主就活捉了当人质,有这个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在手,顾氏想谈什么条件,那狗皇帝都得好好掂量着。 顾老夫人神色仍然不变,却是背过手给身后的死士打了个手势。 这手势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惜代价也要把人留下! 死士闻风而动,举着刀剑朝魏思音这边逼近。 魏思音被鬼面卫和番子护到后边,她咬了下唇扬声向顾老夫人放话: “老夫人,今日的事本不是顾氏的错,但若是本公主和凌督公在这里出了好歹,你的子孙定要血债血偿!就算你们顾府的嫡系子弟有办法脱身,但顾氏的旁支偌大,其中有不少人都在帝都安家,还有与你们来往密切的世家好友,你忍心让这成百上千的人都因你的一念之差身首异处吗?” 她知道顾老夫人最在意的是什么,丝毫不与对方谈家国大义,只谈利益。 顾老夫人冷笑了一下,满眼的阴狠果决,“公主殿下又何必装糊涂,难道我今日放你们走出这道门,你们大齐皇室就会放过我顾氏之人了?老大是怎么不见的,你和凌寒心里清楚!” 闻言,魏思音心里颤了一下。 顾崇善不见了? “顾大人的失踪与本公主无关!” 听到魏思音的辩解,顾老夫人无动于衷。 无论老大究竟是怎么失踪的,这和魏思音有没有关系,今日她也铁了心要造反。 想她守寡后就多年吃斋念佛,张口闭口都是菩萨慈悲,仍不改骨子里的杀伐果断,今日站在这里,她便替亡夫和顾氏的祖宗做个主。 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这第一箭已经射出来了,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伴随着死士发出的滔天喊杀声,顾老夫人走到一棵苍郁大树下,靠在那树干上冷眼旁观众人厮杀的场面,也不管魏思音能否听见,缓缓道: “长公主啊,以前的你,愚蠢又肤浅,别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将你哄骗过去,傻傻地相信什么小情小爱,实在让人鄙夷。” “但你忽然就变了,变得聪明大胆,不仅识破了沅儿的谎言,还能反过来算计顾氏,用一出离间计就搅得老身家宅不宁,真是让老身大开眼界。” 在顾老夫人眼里,这世上没有善恶是非之分,人与人之间只有强弱之别。 以前魏思音贵为公主却天真好骗,她就拿魏思音当任人宰割的羔羊,当做可以随意践踏利用的弱者; 如今的魏思音给顾氏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她对魏思音心中有强烈的恨意,倒也有几分隐秘的欣赏。 只是她永远不会将对魏思音的欣赏说出口。 “你提出要换驸马时,老身就隐隐猜到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更是看得透彻。 你绝不只是对沅儿失望,又看上了澜儿,更不是真心实意要嫁给澜儿。从头到尾,你就没打算要嫁进顾家,做我们顾氏的媳妇儿。你就是想用这个公主驸马的饵,勾得我顾氏内乱。 可你父皇赐下的一纸圣旨那就是青天白日,身为臣子不得抗旨,所以老身只好看着你就这么让我几个儿子兄弟阋墙,闹得头破血流。老身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痛的。你让老身痛心了,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如今也该轮到你来还了。” 她神情平静,可那眼神却阴狠冷戾,终于是再也不掩饰杀意,将心中的不满和恨意都写在了脸上。 若是没有魏思音,顾氏就不会这么快被逼上这条路。 若是没有魏氏宗族仗着所谓皇家正统,妄想永远凌驾在世家之上,她们顾氏之人也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争夺那把龙椅。 就算顾氏不动手,早晚有一日皇族也会容不下他们,所以她们早做打算又有什么错? 所谓道义都是欺骗那些无知百姓用的,到最后不过是四个字—— 成王败寇。 她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让顾氏赢,这样顾氏的后代才能万世荣华,经久不衰。 “长公主,你虽然聪明,但和老身斗还是太嫩了些……” 她话音尚未落下,却听外边传来铁蹄的声音,瞬间脸色大变,“这听着怎么像是军队来了?” 紧跟着的贴身婢女也慌了神,“皇上下旨,羽林军整顿出发再到入城包围顾府,这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禁军要留在宫中守卫皇上,而且他们也不是骑兵,那会不会是兵马司的人来了?” 顾老夫人脸色难看,“兵马司那一堆饭桶,养的都是些杂兵,绝对发不出这么整齐有力的动静!” 形势紧急,她根本来不及确认外面到底是何方神圣,当机立断道: “走,立刻带我入密道!” 那婢女应声后弯腰将她抱起,然后健步如飞,竟也是个会武的。 可她没有将顾老夫人抱去密道的入口,反倒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冲入两方厮杀之间,“顾氏死士听令,都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第185章 公主殿下的蓝颜知己可真多啊 顾老夫人震怒地瞪大眼睛,厉声吼道: “绮朱,你竟敢——” 那叫绮朱的婢女伸手在她脖后一模,不知做了什么,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随后,绮朱又手法飞快地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嘴里,她白眼一翻,然后神情都变得呆滞。 顾氏的死士见老夫人受制于她,顿时群龙无首。 他们都是顾老夫人选拔培养的死忠,平时只听顾老夫人的命令,也只认顾老夫人这一个主子。 发号施令的主子成了别人手上的人质,他们束手无措,很快就被明镜司的人和鬼面卫反攻,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时数百名身着铁甲手持银枪的士兵闯入顾府,那些死士再无招架之力,没几下就被制住。 领头的将士容貌英气俊朗,他单膝跪在魏思音脚下,双手抱拳道: “末将黎云霄救驾来迟!” 黎云霄是羽林军统领的次子,虽然是庶出子,但他无论是在武艺还是做人上,都比嫡兄更出色。 更难得的是,他和他父亲一样都对大齐忠心不二。 前世时,黎家父子是少数为大齐血战到最后也未投降的将士。 黎云霄虽然从始至终都只是羽林军中没有品阶的低等武官,可最后他战死在帝都城门前,双臂被人砍去,身躯仍然屹立不倒。 所以魏思音在重生后,就向和姨父提起了黎云霄,之后姨父亲自检验了他的武艺和带兵作战的能力,又向文帝举荐了他,他便被提拔起来在羽林军中担当要职,如今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魏思音看到他,嘴角先是扬起一抹笑意,随即面露疲色,“立刻查抄顾府,找到密道入口!” “是,末将遵命!” 黎云霄深深看了魏思音一眼,然后毫不拖沓,雷厉风行地带人开始行动。 他感念长公主的知遇之恩,若是没有她的青睐,他绝没有机会得到镇国大将军的举荐,成为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现在顾氏谋反,公主让他父亲镇守京郊,点将让他带兵来顾府,他定不会辜负了公主的信任。 魏思音把找出顾府密道的要事交代给了黎云霄,提着裙子跑到凌寒身边,伸手去摸他额头。 仍然是一片滚烫,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深邃的眸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她一人,他会仰望凝视着她,直至永远。 这份能要命的深情,是个女人都遭不住。 就在魏思音心中柔情万千,想要开口关怀他的伤势时,却听他幽幽道: “公主的蓝颜知己可真多,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小黎将军,本督竟然都没听说过!” 一句话就掐灭了魏思音那难得荡漾的少女心,她气得差点跳脚,像教训小孩似的捏着他的脸问,“你伤好了,不疼了,都有心情瞎吃醋了?” 凌寒瞪着她,竟然是一脸不服。 这要不是有别人在边上,他就要开始盘问了,你什么时候和那个黎云霄认识的,这臭小子刚才看你那一眼,那是个什么眼神,他是不是喜欢你? 都说怀春少女最容易仰慕的便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那黎云霄身形高大,身上的肌肉英武得恰到好处,一张脸长得也是俊朗英气清爽,又不像段家那几个公子满身不解风情的憨直傻气,看着就是那种一个无意间的眼神,就能勾得路边的姑娘家满脸羞红的大好少年。 而他凌寒呢,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阴戾邪气,每次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眉眼间的深深郁气,他自己都觉得太难看。 他很清楚别人对他当面尊敬奉承,背地里却都叫他杀神煞星。 帝都的妇人们拿他吓唬哭闹不止的孩童,大男人看到他都要哆嗦,更别说是娇柔的姑娘家。 他曾经还有过只是好好地在路上走,就吓哭了过路好几个小姑娘的经历。 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外貌很不自信,觉得公主殿下看上他只是一时眼瞎。 所以看到她和别的男人走得稍微近了些,他心里就醋得慌,觉得她是不是要移情别恋了,毕竟她可是有过好色案底的。 最近虽然她收敛了些,但看她身边那一天天狂蜂浪蝶的,前有阿离,后有顾澜,坐一个陆承怀,右一个黎云霄,这些男人性情各异但都是容貌上佳,这能怪他多想?! 想着想着,凌督公的气血又开始翻涌。 见他脸上刚有的那点血色又散去了,魏思音急得慌不择路,竟是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在他唇上啵的亲了一口。 旁边的人都震惊了,番子们和鬼面卫一起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两位之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故事,但看到魏思音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竟然这么大胆当众就亲了督公的嘴! 他们看向凌寒的眼神都变得很复杂,真不知是该艳羡督公有福分,还是怕督公招架不住长公主殿下的豪放作风…… 魏思音亲下去时,脑袋就轰得一下炸开了。 她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想要退开,却被凌寒缠上,即使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攻城略地。 魏思音被他吻出了一身的汗,她平时挣不过他那非人般的力气,此时他身子正是虚弱,她本可以轻而易举将他推开,可想到他是因为她才受的伤,她忽然就不忍心了,便排除杂念,放松身子后任他在唇齿间索取。 凌寒仿佛要将身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个吻上,像一个在冰水里冻久了的人,贪恋近在咫尺的温度,要借她口腔的温暖化解体内的冷寒之气。 这与其说是一个吻,倒更像是啃咬,可他终究不舍得弄疼了她,在察觉到自己再吻下去就要失控时放过了她。 只是他刚才吻得太急太狠,推开时如刀剑般锋利的唇上沾着晶亮的津液,他抬手抹了一下,然后朝魏思音勾起唇角笑了笑。 这抹笑意里的邪气都快溢出来了,魏思音瞬时红了脸,她生硬地冷声道: “既然督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本公主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转过身,看似决绝潇洒,其实是不敢继续看凌寒。 这时,先前忽然发难制住顾老夫人,为众人快速拿下顾氏死士的婢女绮朱被两名士兵押着走了过来。 绮朱一见到魏思音就跪了下来,沉声道: “长公主殿下,奴婢是澜公子的人!” 第186章 顾澜反水 魏思音很是意外,顾澜再怎么说也姓顾,眼下这种局势,顾氏和皇室之间的粉饰太平早就被撕碎,他竟然会帮着她把自己的亲祖母给收拾了? 她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微眯着眼问绮朱,“是他让你把顾老夫人制住送给我的?” 绮朱抬着头仰望着她,秀丽的面容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后答非所问: “公主,澜公子他没有躲进密道,他就在之前的院子里等您。” 魏思音眉头微沉,正要开口时她的手却被人抓住。 那熟悉的触感,霸气的力道,她不用转过头去看对方的脸,就知道肯定是凌寒跟过来了。 凌寒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眸光幽深暗沉。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魏思音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去。 不仅因为他会吃醋,也因为他担心她的安危,怕顾澜使诈。 魏思音缓下心神,对绮朱道,“告诉你家公子,他既然递了这个投名状,我自然不会负了他的诚意。不过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不能去见他。我会留下几个鬼面卫去护着他,还有我的令牌,这东西能护他周全。” 这就是在告诉绮朱,不论顾氏其他人的下场如何,起码她会暂时给顾澜留一条生路。 但这只是暂时,之后会怎么样,就要看他怎么做了。 若是他当真叛出顾氏,为皇室镇压顾氏提供足够多的好处,那他自然就能活得长一些。 绮朱也不磨叽,她看出了魏思音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家公子的事上,起身后朝她福了一福,便去找鬼面卫了。 魏思音则转过身,气鼓鼓地瞪着凌寒。 往日威风凛凛的凌督公此时被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搀着,墨发凌乱地披在身上,额前脸颊处也沾着许多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一双俊眸眼底的猩红尚未褪去,薄唇苍白如纸仿若死人。 她刚才就想骂他了,就他这副虚弱到好像马上就能断气的样子,居然还有闲心管她的事? 正要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先管好自己,把伤养好了再来和她说话,可还没等她开口,凌寒忽然就勾起唇角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在她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忽然蹙眉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吐血之后他痛苦地喘息着,魏思音慌得不行,捧住他的脸心疼道: “你的内伤又恶化了?” 凌寒抬眼瞥见她盛满了担心的眼神,明明身体痛到像在接受凌迟酷刑,可他的心却甜腻得像是泡在了蜜罐里。 他的公主殿下终于长出了心窍,知道关心他了。 不再是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 魏思音见凌寒吐完了血,又是只知道朝着她笑,气不打一处来地扭过头,一边跺脚一边用力喊: “都愣着做什么,想看你们凌督公在这里咽气吗?!” 明镜司的人这才都回过神来,赶紧把凌寒背起来送出顾府疗伤,魏思音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跑,“刚才不知道急,现在本公主一说,你们跑得就和后边有老虎追着要咬你们似的,等等我啊!” 别人都不敢说话,只有被背着的凌寒微笑着回嘴: “可不是吗,后面真有只母老虎,谁不害怕?” 魏思音听到他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是母老虎,气得小脸通红。 这要是他没受伤,她真想抬起一脚就踹在他的屁股上! 不过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她追上来是要说正事的,“凌寒,你要去哪里疗伤?” 他坐上明镜司督公之位不过短短两个月左右,但他可没少得罪人,整座帝都的权贵几乎都因为明镜司吃过亏。以前不敢动他,一是因为他手中的权柄,二来就是畏惧他的武功。 而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待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肯定有人想趁虚而入取他性命。 所以,他在哪里疗伤至关重要。 魏思音不想让他回明镜司,也不想他回凌府,是因为福安的缘故。 他那个义父表面上一直都是他最坚实的靠山,可暗地里又扶持了贺凕。 万一身为明镜司副使的贺凕在这时朝他发难,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跟我回舒云宫吧,我保证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她说得很认真,凌寒却是低低笑了一下,眼眸幽暗深郁,顿了顿道,“我的情况特殊,不是寻常医药可治。” 魏思音身子僵了一瞬,然后片刻不敢耽误地继续跟着,“到底要什么才能治好你,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找。” 凌寒垂着眼眸道,“刚才心神激荡之下,我受了所练功法反噬,需要闭关。” 她猛地想到图珈妖女乌朵灵说的话: 唯有寄生在林绾柔身上的双生莲,才能压制他体内邪功的反噬。 所以,他需要的是林绾柔的身子吗? 凌寒见她忽然就安静下来,知道她心里是想到了什么,他望着她的神色平静却又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犹豫,柔声道,“我不会那么做。” 所谓心有灵犀就是如此,这句话明明没头没尾,可无需任何解释,魏思音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从她心里某个地方溢出丝丝缕缕的苦涩,自重生以来一直支撑着她的冷静和强大在这一刻都融化了,她又像个普普通通的十六岁少女似的,被情爱充盈着血肉,占有着灵魂。 他是这么爱她,他愿意为了她放弃就摆在他跟前的灵丹妙药,只因为他不想让她心里有疙瘩。 她忽然就很想抱住他,告诉他,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找到别的办法治好他,就算是让她去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要为他找来。 若是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那她宁愿自己痛彻心扉,也不忍心让他去死。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已经过得很苦很累了,此后长命百岁、岁岁平安,这才是他应得的。 但这话现在她说不出口,她站在马车前看着明镜司的人把他抱上去,心里诸多情绪肆虐不已。 只是乞求上天,千万不要让她和他走到那一步。 凌寒最终还是去了舒云宫闭关疗伤。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想在离他的公主殿下最近的地方。 他仍然住进了之前的屋子,他还是凌内侍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能让他安心。 屋子里的摆设都没变过,整洁干净。 他知道,这一定是从他走后,魏思音每日都派人来打扫的缘故。 她的宫殿,一直都留着他的位置。 魏思音隔着门低声对他说,“我让人随时随刻守在门外,你要什么就说,我在的时候就亲自给你送来。” 凌寒嗯了一声,还有心情和她调笑: “臣没什么需要的,公主殿下只需给臣几日时间,臣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继续当您的裙下臣。” 他声音低哑语气轻佻邪魅,暧昧入骨。 可魏思音却没像以前红了脸,她从中听出了深深的温柔。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想哭的冲动。 “你真的会没事?” “会。” 自从他受伤后,他给她的回答,就一直都是温柔又坚定的。 比起他自己,他更关心她会不会因此忐忑不安。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别扭又傲娇,从来都不用嘴巴来诉说爱意,他只会用行动来告诉她,她在他心里举足轻重。 第187章 什么都比不上他重要 魏思音在凌寒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舍得离去。 最后还是绿漪找了过来,说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派人来了,请她去兴庆宫议论事。 魏思音让鬼面卫守住凌寒的屋子,没有她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擅自打扰。 否则,杀无赦。 除了鬼面卫,还有明镜司几位凌寒的亲信也在。 这几个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穆闯,他之前在顾府因为营救魏思音透支了气力身子承受不住所以晕死过去,此时也缓过来了。 就冲着他为了凌寒一句命令便不顾一切的举动,魏思音心里就清楚,他对凌寒的忠心毋庸置疑。 魏思音走之前不忘叮嘱他道,“我已经下过令,即便是舒云宫的宫人都不会擅自接近你们督公这间屋子。若是看到闲杂人等过来,你就立刻出手不用顾忌任何,什么都比不上凌寒重要。” 经过顾府的事,穆闯早就把魏思音当成了第二个主子,干脆利落地朝她抱拳道: “公主殿下放心,有卑职在这儿守着,任何人想伤我们督公,都得从我和兄弟们的尸身上踏过去!” 魏思音笑了一下,看着他和那几个佩刀的番子,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屋子,深深吐出一口气。 若是可以,她很想就在这儿亲自寸步不离地守着凌寒。 可她还有太多事要处理,只有把这些事都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对凌寒养伤尽一份力,不然早晚有人过来打扰。 想及此,她下了决心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这一世,她原本还想和顾家人多周旋一段时日,却没想到她们大齐皇室明知顾氏有了反心却还沉得住气,顾氏也按捺着不想和皇室明着翻脸,暗处却有人等不及了,先发制人在顾府放了那把大火,想要看鹬蚌相争,坐享渔翁之利。 不管这个幕后之人的用心有多险恶,如今顾氏谋反已是事实,唯有先收拾了顾氏,才能谈以后。 父皇和皇祖母急召她过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的她凭借努力,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是之前只会胡闹的小姑娘。 以前他们对她只有宠爱,现在他们却愿意与她商量对策。 到了兴庆宫的正殿,魏思音刚走到殿外,就听见文帝在怒斥: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若不是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这太子的位置绝对轮不到你来坐!” 宫人们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假装没听见皇帝这番话。 魏思音眉头一皱,心道父皇平日里对太子不是一直都懒得理会吗,怎么眼下这种风云骤变的时候,倒是骂起太子来了? 她加快脚步,进了正殿后飞快地瞥了眼那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华服青年,然后也要跪下给文帝和陆太后行礼。 文帝一见到她却满是心疼道,“阿音,快别跪了,上前来让父皇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被烧坏的地方。” 魏思音走到文帝身前,被他拉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那该株连九族的顾氏贼人,竟然敢放火烧大齐的嫡长公主!你可有哪里烧着了?” “父皇,阿音福大命大,又有我们魏氏祖宗和母后庇佑,只是有惊无险。倒是凌督公为了救女儿,奋不顾身冲入火海——若是没了他,女儿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站在您和皇祖母身前了。” 魏思音说着就开始抹泪,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娇艳的小脸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文帝一看到爱女这副样子心都要化了,捧着她的手道: “凌寒是个好样的,朕养了这么多人,也就他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处!” 阿音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最珍贵的宝物。凌寒能为了保护阿音不顾性命,他是很领情的。 若是说他以前对这个武功高强手段狠厉,又对他唯命是从的宦官只有重用栽培的心思,那现在他就是打心眼里把凌寒当成了他的亲党,甚至对凌寒的信任都要超过对其义父福安的了。 陆太后在此时道: “哀家听说你带凌寒一起回宫了,他人呢?为何不随你一起过来?快让人把他请来,皇上和哀家重重有赏。” 魏思音垂着眼眸神色恹恹,“他来不了了。因为我,他受了很重的伤,必须闭关疗伤,否则就会走火入魔。” 闻言,文帝眉头紧皱,“现在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他却闭关了,这可如何是好?也罢,他是为了阿音才受伤。” 说着他便吩咐一旁侍立的内侍: “你们传朕的命令,凡是凌督公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多珍贵的医药,都让太医院备好送去,绝不能耽误!另外,凌督公养伤时别人都不许打扰,若是谁耽误了凌督公养伤,朕要他提头来见!” “奴才遵命。” 等内侍去传话了,文帝又对魏思音沉声道,“你和凌寒在顾府的经历,父皇都听说了。无论动手的刺客是不是顾氏买通的,这群乱臣贼子都难辞其咎。顾家人,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他已然咬牙切齿。 从顾沅胆敢在宫宴上设计害人时,他对顾氏之人就没了往日的信任,之所以没立即对他们下手,也是出于稳固朝政的考虑。 但他也是没想到,这才几日过去,顾氏竟然狂妄到从背地里使诈耍阴招,转为明晃晃的造反! 他这个当皇帝的如此大度,反倒让他们愈发嚣张,如今这副局面,他再不会留手,自然是斩草要除根。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顾氏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魏思音瞧见了文帝眼中的决心,顿了顿道: “父皇,如今除了顾老夫人被俘获,顾澜主动投降以外,顾氏其他人都通过顾府密道躲到了城郊李家村,他们在那里经营多年,整个村子上千口男人都是他们的私兵,再加上那儿的地势也易守难攻,羽林军的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攻下。还有四方各地被顾氏暗中买通的官员和驻军败类都在伺机而动,可以说我们大齐皇室只要踏错一步,就能引发战乱。 女儿愿为父皇去摸清顾氏党羽的底细,只要三日时间,女儿定会给父皇完整的名单!女儿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您将顾澜交给女儿处置。女儿要暂且留他性命,不是为了小情小爱,而是因为他能为平定顾氏叛乱派上用场。” 李家村是顾氏豢养私兵之地的事,顾家人做得极其隐蔽,就连她这个重生之人在这之前都不清楚。 但她对那些被顾氏买通的官兵名单却是了如指掌,只要父皇能先稳住局面,她定能趁着这些人尚未意识到自身已经暴露时,先出手将他们制服铲除,这样便能将动乱扼杀在襁褓之中。 而她虽然还没摸透顾澜叛出顾氏的缘由,但若是能用得好,他绝对是对付顾氏的最佳武器。 文帝沉着眼眸,右手死死攥紧座椅。 自从他登基为帝,这是他所遇见的最大危机。 他其实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治国之才。 要论智谋,他也就是个普通人的脑子,平庸至极。虽然懂些帝王之术,但还真算计不过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 要论手腕,他太过谨小慎微不够强硬,比起亲自上阵浴血奋战,一寸寸打下这万里江山的魏氏先祖,他就是个在深宫里长大的懦夫,简直有云泥之别。 可他知道自己姓魏。 他知道自己是江山之主,知道他有守护天下太平的使命,绝不能丢了先祖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来的江山,更不能让山河破碎苍生受难。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冷静下来,也要强大起来。 必须毫无闪失地镇压顾氏将要引发的叛乱! 恍惚中他不知想到什么,抬头望着身前的女儿。 他的阿音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从小千娇百宠的长大,按理说她该是什么都不懂,无忧无虑只知享福的性子,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眼中早已褪去曾经的天真和稚气。 此时的她目光沉稳而有力,就这么坚定地看着他,冷静地向他进言,为他出谋划策—— 他的爱女,早已在他不知道时脱胎换骨,化茧成蝶。 文帝定定地看了魏思音好一会儿,心中又想着他那几个不是各有欠缺,就是年幼孱弱的儿子,忽而嘴唇翕动了几下,低声道: “阿音,如今形势紧急,朕要封你为监国长公主!” 第188章 凌夫人进宫来了 闻言,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陆太后都露出惊愕神色。 监国长公主—— 已经有一百多年没出现过这个封号了。 在这之前,大齐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监国长公主,是开国皇帝的长女。 这位监国长公主在父亲病重,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打得不可开交,内乱一触即发之时,以女子之身悍然执掌国玺于朝堂上发号施令,斡旋在强势的各个兄弟之间,以一己之力阻挡了内乱发生,护住了江山社稷,然后将胞弟送上了皇位。 她弟弟当了新帝后,她仍旧大权在握辅佐治国,颁发实行了许多为国为民的贤政,受宗室尊敬,万民敬仰。 也是因为她,世人才明白了,并不是女子一定不如男人,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该被困于后宅内院,一辈子相夫教子连家门都出不得。 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也可以在庙堂之上玩权谋,更可以有治国之才,在国难之际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朝政从来都不是男人的专属,只要这个女人有本事,也有机会,那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文帝其实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根据这两个月得来的经验,知道他的阿音能帮上他,比他那几个讨债鬼似的儿子更可靠。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帮手,与其再去重用一个外臣,倒不如用自己的亲女儿。 起码阿音姓魏,身上流淌着的是他的血脉,她不会背叛他,更不会背叛皇室。 “父皇——” 魏思音抬头望着父亲,内心充满意外。 她原以为,文帝能信任她,给她权力就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他直接给出了监国长公主的封号。 这个封号所代表的意义,她心知肚明。 这一瞬间,她热泪盈眶却是屈膝跪下,“女儿定不负父皇期待,还您天下太平。” 文帝点了点头,命随身内侍从国库中取了监国长公主的印章给魏思音,又让人传令去中书省,即刻拟旨。 陆太后心里有些疑虑,她不是不信任魏思音的能力,而是怕宗室和文武百官听说了皇上对魏思音的敕封,会有所不服。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确实需要人出来镇场子。 皇室必须做出表率,才能稳定人心,不然人心惶惶之下,顾氏还没起兵,江山就先乱了。 她的几个皇孙虽为男人却都靠不住,那就只能让身为嫡长孙女的魏思音出面。 倒是跪在殿下的太子魏烨惊得也顾不上罚跪了,从地上跳了起来。 “父皇,您这个决定太草率了,阿音一个柔弱女孩子,这种时候怎么能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魏烨是魏思音的胞兄,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认为他有照顾保护妹妹的责任。 他觉得父皇是昏头了,皇祖母在一旁不阻拦多半也是鬼迷心窍了,阿音更是脑袋被驴踢了,不推脱也就算了,定然还满口答应下来! 她还说什么要还父皇天下太平这种鬼话,真是拎不清自己的斤两,被监国长公主好听的名号迷昏了头。 只有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清醒着,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作孽,到时候再把自己给作没了,要是母后托梦问他为何不护好妹妹,他该怎么回答啊? “你住嘴!” 文帝现在一听他说话就烦,瞪着他冷笑道,“你妹妹虽然是姑娘家,但是巾帼不让须眉,比你这空长了男儿身的蠢货强多了。” 魏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这是说什么呢? 父皇以前虽然宠爱魏思音,几乎无底线地娇惯着她,但也没昏聩到要让她干涉朝政,眼下顾氏造起了反来,这么紧要的时刻,父皇却放着他这个太子不用,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掌权,这不是被吓疯了,是什么? “父皇,儿臣承认最近几件事,妹妹她是有些小聪明,但那不过是女儿家用在后宅小打小闹的绣花功夫罢了。” 魏烨急得什么似的,好像让魏思音当这个监国长公主,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而他就是那个拉着她,不让她被烧死的英雄,“这样的手段在男人们看来,幼稚又可笑,让她身居庙堂,那更是在闹笑话!万一她惹出什么祸患,朝臣们协力上奏请您将她治罪,这罪您是治还是不治?” 文帝沉下脸来,神色难得冷厉: “你贵为一国储君,平日里却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真遇到了事朕需要你分忧解难时,你不仅帮不上忙,反倒拖后腿,在这种时候闹出来你和你皇叔府中的姬妾偷情的丑事让朕无颜面对宗室,现在居然还有脸说你妹妹不行?你妹妹是女子又怎么了,当年你母后也是女子,但她聪明通透,豁达明朗,看事情比绝大多数男子都要透彻,是朕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之一,更可惜你没继承到她分毫!” 魏思音闻言,总算知道她来时父皇为何大动肝火了。 她冷了脸,愤怒地望着自己兄长。 早就知道他风流多情,但她从没想过他能荒唐到和自己的长辈抢女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若是再这般行事肆无忌惮,那早晚有一日他要是在和女人的奸情上! 魏烨脸色涨得通红,觉得父皇当着妹妹的面说起这个让他丢脸了,可他有些恼羞成怒却不敢在父亲面前发作,嘴里却仍旧正义凛然道,“儿臣是做错了事,可父皇您也不该拿江山社稷开玩笑,让一个姑娘家身居庙堂,这未免贻笑大方……” 文帝气得随手抄起东西就往他身上砸,他惊险躲开,眼见文帝还要砸他,情急之下竟是往魏思音身后躲去。 见到这一幕,文帝都被气笑了,指着他问: “刚才还说你妹妹不行,现在却往你妹妹身上躲!朕要是不指望阿音,还能指望你这个废物吗?!” 他也是气狠了,也不管还有许多宫人在场,就一口一个废物地骂自己的太子。 魏烨从魏思音身后探出脑袋,确定文帝不动手了,才红着脸走了出来,嘴里小声嘀咕道,“儿臣好歹是一国储君,父皇这么骂儿臣……” 文帝耳尖听到他的话,把眼睛瞪圆了,“反正这太子你也当不好,不如朕今日就再让中书省拟一封圣旨废了你!” 魏烨吓得闭嘴,不敢再吭声,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看着魏思音。 魏思音双手抱胸冷眼看他,仿佛在无声地问他: 你刚才那么说我,不愧还指望我帮你向父皇说好话吧? 魏烨见她如此冷漠却被伤透了心,像个不太聪明的傻子似的拉住她的衣袖道: “阿音,你不会因为哥哥说了几句实话,就生哥哥的气了吧?” 魏思音呵呵冷笑,不答话。 魏烨还委屈上了,“你们姑娘家就喜欢被甜言蜜语哄着,一点都不听不进去实话,我都是为你好。俗话说德不配位必遭报应,等你以后因为这个监国长公主的名头吃了亏,你就知道我今日的苦心了。” 魏思音真是恨佩服他,像他这种品行的人都当上太子了,他是怎么有脸说出德不配位这四个字的? “滚,赶紧给朕滚出去!” 文帝看到魏烨那冤种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胸闷头疼的,感觉自己迟早要被这小子气死。 魏烨见父皇动了真怒不敢再劝,灰溜溜地走了,离开前却还不忘回头看着魏思音,那意思是说,不听哥哥言,吃亏在眼前。 魏思音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傻子,她前世的时候就看明白了,她这几个兄弟没一个能堪大用。 说来也是悲哀,她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本来该和她守望相助,可他却愚蠢到不分好歹,让这样的人当太子,她都觉得对不起这个天下。若是她日后助他坐稳东宫储君之位,这对天下人来说反而是坏事。 但就放任他被别的皇子斗下去,其他人上位后,第一个要防范的就是她,她想把大齐国运拉回正轨,势必会更加困难。 倒不如…… 若是她能当得好监国长公主,那她或许也当得好大齐第一位女储君。 魏思音怀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舒云宫,有宫女来禀报,说是福安公公带着凌夫人来了。 闻言她神色微沉,换了一身宫装后去正殿接待。 福安和林绾柔已经殿上候着了。 他一头华发束在玉冠里,身着鎏金银边绛紫蟒袍,年轻的眉眼温雅中透着威严,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是个权倾朝野年过古稀的大太监,不认识他的还以为是哪位少年白头的王爷。 魏思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看向他身旁的林绾柔。 林绾柔的乌黑秀发用一根银晶珠花蝴蝶簪,身上的苏绣烟云绢裙衬得她仙姿秀逸又温婉娴静,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往那儿一站,就像是一幅美人画,引人神往。 福安朝魏思音作揖行礼,语带笑意: “咱家进宫的路上碰上了皇上身边的孙公公,从他嘴里得知殿下已被封为监国长公主,可惜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只能先口头恭喜殿下了。” 他语气谦逊温和,好像是真心为魏思音感到高兴,对她活了下来,还被皇上赐予了干涉朝政的权力没有任何不满。 “福公客气。” 魏思音嘴角扬起笑得明媚,可眼底却是冷的。 那个在顾府率人用火弹袭击她的人,她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在帝都里有这等身手,又有本事悄无声息把那么多火弹弄进城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还和图珈黑蛊师有所勾结。 他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魏思音一想到就是贺凕想要她的命,又差点害死凌寒,而她面前这个容貌不老的老怪物就是贺凕背后的靠山,前世遗留的所有谜团已经昭然若揭。 正如她之前猜测,福安大奸若忠,他就是那个在幕后下这盘大棋的人。 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想利用谁便利用谁,想弃谁就弃谁,当真是高高在上,狂妄不已。 他搅局搅得一团糟还不够,又在凌寒闭关疗伤时带着林绾柔过来,打的是个什么主意,魏思音也已猜到了。 她猜到了,却偏要装作不知,笑意盈盈道: “不过福公怎么把凌夫人给带来了?我听凌寒说,他这夫人不敬夫君,已被他禁足。” 林绾柔听到魏思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魏思音见她的神色都变得僵硬起来,又微笑着对福安道: “凌寒现在正是闭关疗伤的紧要关头,他进去前还说过,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来打扰他。” 这可恶的女人,居然该说她是闲杂人等! 林绾柔气恼到险些绷不住面无表情的脸,恨到想冲上去质问魏思音还要不要脸。 她可是有正室名分,由太后娘娘赐婚的凌夫人,你魏思音有什么,身为堂堂公主却和自己曾经的内侍,如今的有妇之夫勾勾搭搭,真是把大齐皇室的脸面都丢尽了! 但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因为福安把她从凌府放出来之前可是警告过她,若她进宫后敢不听他命令擅自行事,他就砍了她的四肢,让她从此只能当躺在床上的一团肉,反正凌寒要续命,只需要她的身子,也不需要她完好无损。 她强行忍耐着,却听魏思音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挑衅道: “凌夫人可千万别误会,本公主这么说,可不是把你说成闲杂人等。你在凌寒心里还是很重要的,你可是他现在最厌恶的人之一,他一看你就犯恶心,本公主也是好心,怕你的出现会刺激到他的心神,所以你身为人妇还是懂事些,别去打扰他了,他还能好快点。” 第189章 观音普度众生,她只普度凌寒一人 林绾柔在凌府被关了许多日,心里本就是郁闷凄苦至极,好不容易被福安带出来得以重见天日,却听闻就在她被禁足的时候,凌寒和魏思音已经走得不能再近,凌寒不仅为了这个盛气凌人的贱女人舍身冲入火海,还在受伤后重新搬回舒云宫疗伤—— 这无异于是在向天下人宣告,她这个凌夫人空有名分,却是有名无实。 真正被凌督公放在心上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面前这一位。 她就觉得这凭什么,魏思音生来就什么都有了,地位崇高备受皇宠,偏要和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抢男人! 现在又听了魏思音的冷嘲热讽,她再也受不住了,扭过头对福安哭道: “福公,既然绾柔是多余的那个人,那绾柔就不在这里碍公主殿下的眼了吧,绾柔这就退出去等着。” 碍于进宫前福安的威胁,她不敢和魏思音当面对抗,那她就用眼泪让男人为自己出头。 虽然福安外表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极尽疯狂残忍,但她知道他留着她是为什么,带她入宫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身子就是为凌寒疗伤的灵丹妙药,而她的存在是福安用来打击魏思音的最好武器。 她笃定,福安一定会为她说话。 福安微微一笑,“殿下,绾柔她是咱家的义女,又是个身世飘零柔弱可怜的女子。咱家知道,她以前做错了事得罪了您,这次带她进宫,就是让她来给您赔罪的。您可以让她做任何事,反正怎么才能让您气消,您就怎么来。” 林绾柔眼里闪过错愕,然后溢出深深的羞耻。 她没想到,福安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为她这个“义女”说话,反倒让她给魏思音当出气筒。 “让凌夫人给本公主赔罪?本公主虽然同为女子,但也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怎舍得这么欺负她呢?” 魏思音饶有兴趣地望着林绾柔,嘴里赞叹道: “咱们凌夫人不愧是江南水乡的女子,这张脸生得真是娇美灵秀,这身段也纤柔窈窕,细腰不及一握。怪不得大家都说呢,江南水土养人,北地的美人比起你们那儿的,虽然眉眼要艳丽大气些,但要论楚楚可怜秋波暗送的于韵味,比起你们却是始终略逊一筹。” 谁又能看得出,这个外表娇柔的“江南美人”,实则是生于北地帝都的高门之女呢? 福安听到魏思音提起江南便心如明镜,知道她肯定是已经查到什么,故意在他面前试探。 但她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如今顾氏谋反天下即将大乱,魏氏皇室正在为镇压顾氏动乱而发愁,朝廷也再经不起除此之外的任何波澜,她想在跟他算这笔账,恐怕很不是时候。 所以他根本就不屑于做任何解释,只是平静地望着魏思音,想知道她还能使出来什么把戏。 魏思音又转过头问绿漪,“你可也觉得凌夫人长得美?” 绿漪攥着手绢轻轻掩住嘴笑道,“确实是生得美,看到她奴婢才明白,为何江南瘦马在帝都大受欢迎。” 她们主仆二人看似在说笑,实则辛辣讥讽,林绾柔一张白皙姣好的脸都涨红了。 她自诩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因为要躲避朝廷追杀只能放弃以前的身份,用别人的名字活下去已经够凄惨了,还要被魏思音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嘲弄她只会以色侍人,就连一个宫女都敢明着鄙夷她—— 而她呢,非但不能动怒,还要憋屈地任她们羞辱宰割。 上天还真是不公! 福安始终面带微笑,转头看了她一眼,“绾柔啊,公主殿下这么说,是还没消气呢。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给殿下磕头?” 跪下磕头? 林绾柔的眼底红了一片,她死咬着牙关,终究屈膝跪下,额头砰的一声就砸在力道。 魏思音挑眉道,“这个力道,是不是太重了些?本公主受不起。绿漪,扶凌夫人起来。” 绿漪上前要扶起林绾柔,她却使劲抗拒着,在挣扎中又砰砰给魏思音磕了几个头。 直磕到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都破了皮,鲜红的血顺着她脸颊留下,为她本就我见犹怜的面容添了几分凄艳。 她抬头望着魏思音,眸光含泪,颤声道: “臣妇上次所做之事,差点败坏了公主的名声,臣妇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就是用性命来赎都赎不干净!夫君也因此厌弃了臣妇,不愿再看到臣妇,只是为了情分才没写下休书,臣妇也无颜再到他面前为自己求情。只是如今他受了伤,臣妇却恰好能救他,又怎么能放任他一人在宫里受苦?还请公主殿下就当是看在夫君的份上,就让臣妇进去见他一面吧!” 她在言谈之中把自己塑造成了即便被厌弃,也仍然无怨无悔舍身为夫的形象,看似是在卑微地乞求魏思音宽容,实则却是在指责魏思音自私自利,不像她一样会为凌寒考虑。 哪怕凌寒重伤,还死守着别人的丈夫不放,出于私心不让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正妻去救人。 魏思音微眯起眼,好似在盯着林绾柔,却用余光轻瞥福安。 福安神色如常,甚至就连他嘴角那抹笑意都未淡去。 由此可见,林绾柔这些话都是他提前教好了的。 “凌夫人口口声声说你能救凌督公,那本公主就不懂了,莫非你是会医术,还是会方术,你拿什么给凌寒疗伤?” 魏思音明知道答案,可她今日就是要让林绾柔在这个大殿上,亲口把身上的秘密说出来。 林绾柔忍不住看了眼福安,只见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不瞒公主殿下,咱家这个义女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本事。” “哦?是什么?” 福安的眸光扫过在场的宫人,丝毫不避讳地坦言道,“她生来不凡,背上有观音莲身。” 魏思音冷笑着道,“厉害了,凌夫人这是大有来头啊。既如此,她不应该在我这儿舒云宫,应该被供在庙里才是。” 连观音都扯出来了,这位福公也不愧是侍奉过三朝皇帝的宫中老人,这张嘴要忽悠起人,那也是舌灿莲花。 但她是绝对不会相信,就林绾柔这小模小样的会真和观音有什么关系。 林绾柔这人,外表纯美天真,心里却是藏污纳垢,观音莲那等神物,怎会长在她背上? “殿下,此观音非彼观音,她也只是借了一点禅意和神力,哪能真和普度众生的观音娘娘相提并论呢?只不过,她体质特殊,内息对寒儿所练功法有极大的好处罢了。” 福安说着勾起唇角,笑得轻巧,望着魏思音的眸光闪烁着诡谲的隐隐冷光,“观音娘娘普度众生,可绾柔只普度寒儿一人。她就是为凌寒所生的,也可以为凌寒去死,这其中情意,公主殿下可明白?” 第190章 您忍心让凌寒去死吗? 魏思音隐在袖口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一不留神就用牙齿咬破了舌尖,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像福安用林绾柔往她心里狠狠扎进的这根刺,虽不致命,但却让她无法释怀。 “殿下,寒儿给您当了这么多年的内侍,这次又是为了救您而受伤的。他如今受功法反噬,要度的是死劫,想要压制内力反噬更近乎是逆天之举。唯有送绾柔进去陪他,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 福安微笑着道,“您不忍心让他去死吧?” 魏思音紧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林绾柔却像是等不及了似的,又要跪下砰砰地给她磕头,却被绿漪眼疾手快地扶住。 绿漪一看见林绾柔这副凄楚可怜的悲情模样心里就烦,她暗中在手上用了劲儿,狠狠地拧了林绾柔的胳膊一把。 林绾柔痛呼出声瞪着她,却见她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福: “奴婢手滑,请夫人见谅。” 林绾柔掀开袖子,看到自己白皙胳膊上的淡淡青痕,咬唇瞪着绿漪,心想总有一日,待魏思音风光不再护不住这宫女是,她要把这贱人抓她的这对爪子都给砍了! 福安懒得理会林绾柔这边的小打小闹,见魏思音久久不曾言语,躬身作揖: “请公主开恩,救凌寒一命!” 林绾柔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福安一起向魏思音行礼,还哭哭啼啼道,“夫君的命就握在公主您手里了,您就是他的天,您让他活,他就能活……” 魏思音听着这女人的哭声,心乱如麻。 又沉默了半晌后,她冷冷道: “既如此,那就请凌夫人在舒云宫留宿。” 林绾柔听到魏思音只是让她留宿,心里有所不满,她还想开口让魏思音直接把她送到凌寒屋子里去,却听福安道: “咱家谢过公主殿下。” 这老东西竟然就这么打住了? 林绾柔一脸惊愕,又听魏思音让绿漪带她下去安排住处,离去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慌张地扭过头望着福安,“义父,此次进宫匆忙,绾柔并未带婢女来,这……” 绿漪听了忍不住嘲弄道: “凌夫人是来救人,还是来享受的?” 林绾柔被怼得脸色一白,但还是赖着不肯走,眼巴巴地望着福安。 舒云宫可是魏思音的一言堂,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那岂不是魏思音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是这样,她宁愿被关在凌府那不见天日的院子里! 魏思音在这时缓缓开口: “夫人不必担心,舒云宫不缺伺候的人,也不会委屈了客人。绿漪,待会儿你点四个宫女两个嬷嬷,让她们随凌夫人同住,绝不能怠慢了她。” “是,奴婢领命。” 绿漪说完就朝殿上的两位嬷嬷看了眼,她们心领神会,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住林绾柔,无视她的不情愿,直接把人给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福安还留在殿里,他朝魏思音笑了笑: “咱家知道公主实则是个很大度的人,把绾柔交给您,咱家放心。只是寒儿的伤势不能耽误,必须绾柔亲自去解。若是公主不信,再过上两日您可以进寒儿疗伤的地方看一看,他是不是痛不欲生,周身如被火烧。有了亲眼所见,你再在心里掂量一下,他那副样子若是没有外力相助硬挺着,能否挺得下去。” 魏思音心里杂乱无章,感觉自己的心在被好几股力量拉扯蹂躏,可她却强撑着绝不在福安这个老太监面前显露分毫,沉声道: “福公这是在威胁本公主?” “不敢,不敢。咱家只是为了寒儿好,也为公主好。您待他情深义重,若是他真出了事,您怕是也要伤心欲绝,那咱家的罪过可就大了。”福安笑眯眯地说完,转过头看了眼天色,“已经不早了,公主肯定还有要事,咱家就先告辞了。” 他说罢又朝魏思音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却被魏思音叫住。 “福公,您老座下只有凌寒这一个义子,您对他,可是视如己出?” 闻言,福安的身子顿住了片刻,他才回头道: “自然是视如己出,拿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可如今咱家也有些迷茫了,这才名阿比了为何世人都说,孩子若不是亲生的,身上没流淌着自己的血脉,那就养不熟是何道理。” “你觉得他背叛了你?”魏思音微眯起眼,直言不讳。 凌寒命悬一线,她懒得再和这个老东西打哑谜,她要弄清楚他到底是想让凌寒活,还是想让凌寒死。 福安轻笑了一下,温声道: “公主殿下可以放心,再怎么着咱家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如今又深得皇宠,咱家若是不倚仗他,还能倚仗谁呢?” “那就除掉贺凕。” 魏思音冷声道,“此人野心极大,他想对凌寒取而代之,更是和图珈余孽有染,就连顾氏叛乱之事他也牵扯其中。外面的人都说,贺凕是福公您养的走狗,他是为您办事。 可凌寒始终不愿相信,他的义父是个不忠于大齐的奸臣。 只要您处置了贺凕,我保证,待顾氏动乱平息,朝廷彻查图珈余孽一案时,绝不会查到您身上,他就是他,您就是您。” 福安那张一成不变的俊颜上,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表情。 他十分意外,魏思音竟然敢在这时候向他摊牌。 她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待顾氏动乱平息后,难道她就没想过,若是这动乱平息不了,魏氏皇室自身难保,到时候该是她来求他? 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高高在上地逼他表态,做这笔十分不划算的交易? “公主殿下,咱家对大齐一片忠心,自然是问心无愧,不怕任何人查。至于贺凕,呵,他和咱家并无关系,咱家只知道他是明镜司副使。” 他说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思音神色冷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等宫人看来时,她却又收起笑意。 她走出殿外,站在高台上抬头望着落日余晖。 那血一样绚丽的夕阳,红过枫叶,为这苍凉人间染上最鲜明的色彩。 就像她的凌寒,为她的命运镀上光辉。 “公主,起风了,您穿得单薄,还是回去吧。” 身后响起宫女小心翼翼的劝说,魏思音站着没动,继续眺望着脚下这座壮阔华丽的皇城。 如今的帝都,表面上看仍旧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可在这虚伪美好的粉饰下,已是暗流汹涌。 这座城的权贵之中,和福安有着相同的看法人不在少数。 他们以为,魏氏皇室昏聩无能,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平定得了顾氏之乱。 有人待价而沽,有人伺机而动。 这些老谋深算的聪明人都在等着看魏氏落败的那一日,但这一次,他们错了。 她很快就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绿漪回来禀报: “公主,我已经安顿好了凌夫人,让她住在了西边最小的那间偏殿,请秋嬷嬷亲自带人去看着她,还按您的吩咐,在她的茶水里加了安神药。” 大剂量的安神药能让林绾柔感到困乏早早睡去,省得她醒着暗搓搓地琢磨着怎么搞事。 魏思音眼里暗光流淌,沉默了片刻后问: “凌督公那边呢,外面守门的人可来回话?” 绿漪摇头道,“我来时路过凌督公的屋子,见那边一切安好。” 眼见魏思音仍然沉着眼眸,绿漪宽慰道: “守着凌督公的鬼面卫和明镜司番子,那都是身手极好的。我听说习武之人耳力都超群,而且对彼此的内息都有感应,若是督公在里边有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及时察觉。公主别太过牵挂,凌督公闭关之前,也说过让您不要太为他担心。” 见过福安和林绾柔后,魏思音听了这话只想苦笑。 让她不要太担心?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说给他几日时间,他就会安然无恙地来见她。 可福安却说,三日后若是他没了林绾柔能挺得过去,那几乎都不可能。 难道真就只有让林绾柔助他疗伤这一条路可走,才能保他安然无恙? 想到这个念头后,魏思音心里就一阵绞痛,她沉下眼眸。 不,这不可能。 她就不相信,她好不容易才和凌寒两情相悦,上天偏要这么折磨她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绿漪,你让人去太医院请离小王子过来,尽快!” 福安说林绾柔身上那是什么观音莲身,她才不信,弄不好又是蛊术一类的东西,阿离对这些旁门左道十分精通,若是他看了林绾柔后,有什么办法找到替代品呢? 第191章 这江山在他手里,才不算浪费 另一边,福安离开舒云宫后,又被文帝身边伺候的孙公公请去了御书房。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再过一盏茶,就到了关宫门的时候。 孙公公跟出来,说皇上要请他留宿宫中,福安笑着应允。 他被孙公公毕恭毕敬地请进宫室,几个十来岁的小宦官服侍他用了晚膳,待收拾了桌子,他笑吟吟道,“咱家想一个人去院子里逛逛。” 到了院子,那几个小宦官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望着他。 福安眸光微冷,背过身去。 他就在在院子里信步而行,看到哪一株花长得好,还特地停下来看一看,低头嗅着花香。 这惬意悠闲的模样,就好像外边发生的那些大事都与他无关似的,让宦官们看了都咋舌。 他们看久了,就有些倦怠了,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 就在这时,另一个穿青衣的内侍借着树枝遮掩走到福安身前,将声音压到极低: “福公,皇上这是故意把您留在宫中,要监视您呐!” 闻言,福安只是微笑,“我留在宫中也没什么不好,一是让有些人放心了,二来是这宫里也有我的人,我想做点什么也方便。” 那内侍顿了顿,像是想问您就不怕皇上借机向您发难? 但见福安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只低声道: “贺副使让小的给您带话,外边的事他都处理好了,无论是图珈人,还是顾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福安听了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他倒还有脸说这话。我让他在顾府杀了魏思音,他带那么多人连火器都动用了,竟连一个小姑娘都没对付得了!” “福公您别动怒,贺副使他也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还学会了克制蛊术的办法,还有那等造诣,那几十具蛊尸都没将她拿下……” “失手就是失手了,找这些借口有何用?如今魏思音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当上了监国长公主,凌寒在她宫中休养,显然也是彻底投向了她,我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被他们打乱,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池,这笔账定然要算在贺凕头上。” “是是是——” “你去告诉贺凕,让他想办法找到顾老夫人和顾澜的藏身之处,杀了他们。” 福安说到这个名字是眸色幽冷狠戾。 若是说魏思音和凌寒是意外,那顾澜忽然叛出顾氏,还把自己的亲祖母都卖给了魏思音,这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小子最大的野心就是成为顾氏的掌权者,可现在顾澜竟是连家族都出卖了,不惜以谋反罪臣之后的身份投靠皇室,到底是要图什么? “是,小的这就去。” “等等,还有件事。顾崇善的替身,他可训练好了?” 内侍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瞥了眼,才小心翼翼道: “贺副使说,他的形貌已与顾崇善有八九分相像,就是嗓音天生低哑了些,无论如何模仿,终究能让熟悉顾崇善的人听出异样。但贺副使想了个妙招,待送他去了李家村和顾氏的人见面,就让他说自己在失踪这段时日受了磨难,因为感染风寒所以坏了嗓子便是。” 福安听后神色冰冷,“贺凕想得也太简单了! 顾家人不是傻子,单是声音有异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怀疑。而我们把这替身送进去,虽不是指望他能重新坐上家主之位统领顾氏,可也是为了让顾家人相信他带回去的消息。 若是他们对他起了疑心,那他的话也会大打折扣,最后要是再被揭穿他不是顾崇善,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内侍不敢言语,福安又沉声道: “让贺凕去让图珈那些玩虫子的人想办法,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也要这个替身毫无破绽。” “福公,小的这就去知会贺副使。” 待这贼眉贼眼的内侍用上内功身法走了,福安折下枝头那朵花,捻在手里对着月光细细赏玩。 恰好这时小宦官们抬头朝他看来,就见月色下他鹤发童颜,神情温柔平和,姿态优雅从容,不似太监,倒像是个仙人。 没人知道这仙人模样的太监心中装着滔天权欲,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纤长双手,不仅能用来拈花,还掌控着不知多少人的命。 而他的温柔也只是表象,实则毫无慈悲之心,天下苍生在他眼里如同蝼蚁草芥,为了一己之欲即便亲手早就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又如何? 在他看来,这人间本就是阿鼻地狱,众生都是在血河中受刑挣扎的恶鬼罢了。 唯有他是无上的佛,这江山握在他手里,才不算浪费。 …… 阿离是赶在关宫门的前一刻进了宫,舒云宫的人走在前头,脚下像抹了油,背上仿佛长了翅膀,巴不得一眨眼就把他带到自家公主面前。 他猜到她们这么急,肯定是为了给凌寒疗伤的事,因此默默加快步伐,毫无怨言地跟着。 终于到了舒云宫,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魏思音竟然亲自站在门口等他。 一见到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她直接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往里走。 阿离小声道: “公主,你这么抓着我不好吧?” 大齐不都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吗? 魏思音此时根本懒得考虑这些,什么男女有别,都给她见鬼去吧! 所以她不仅没松手,还下意识的把阿离抓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她手劲不小,阿离觉得胳膊上微微有些痛,但却亦能感觉到小手的酥软,不知为何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心竟也因为这种不带任何暧昧意味的触碰,一同变得酥酥软软的。 这让他蜜色的脸颊都有些泛红了,他低着头,像个怀揣着旖旎心事的少年,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走在月光下。 这种心神荡漾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凌寒。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要和凌寒抢女人的心思,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抢不过,可是每次见到魏思音,都忍不住被她吸引。 但魏思音眼中却至始至终只有凌寒一人。 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属于他的玉露又在哪儿呢? 他就这么走着神,连自己被魏思音拉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等魏思音站住脚步时,他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宫室,想当然地以为凌寒就住在里边。 他问道,“凌督公的情况如何?” 他没扭头去看魏思音的脸,所以也没注意到她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只听她咳嗽一声说: “我也说不好,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换作凌寒在这里,就能听出魏思音这一声咳嗽里暗含的心虚。 可阿离毕竟没那么多心眼,身为单纯懵懂的南羌小王子,他就这么毫不设防地走了进去。 走进内殿后,看到那扇挡在床前的屏风,他心里忽然有些纳闷。 为何凌寒养伤的房里会有女子的气息? 但他也没多想,抬脚绕开屏风朝里走去。 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时,他双眼瞪得极大,吓得差点把袖子里藏着的蛇都甩出去! “啊啊啊,有裸女啊!!!” 第192章 她绝不会把他让给别的女人 站在屏风外的魏思音听见他的嚎叫,赶忙冲进去。 就看见阿离像见了鬼似的,嗷嗷地躲在秋嬷嬷伸手,一只蜜色的手伸出来,颤巍巍地指着床上女人裸露的后背,“这,这是什么妖法?凌督公练的这到底是什么邪功,也太邪性了,被功法反噬了居然能变成女人?” 魏思音听后苦笑不得,走到他身边放下他的手,“你瞎嚷嚷什么,谁告诉你躺床上的是凌寒?” “那是谁?” 阿离看着她,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魏思音摸了下鼻子道: “她是谁你别管,你帮我看看她的背。” 阿离满脸悲愤,瞪着她的眼里写满谴责,“公主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们南羌男人都是登徒子吗?” 他们虽然不像汉人一样,把非礼勿视的道理都写进书里,但也是一代代口口相传,男人只要看了女人的身子就要对她终生负责的,若是始乱终弃,那可是要受毒术惩戒,严重者还要被罚终生不能人道。 但他到了大齐就发现,汉人对他们充满各种误解,其中有一条就是觉得南羌民风淫乱,男人都风流薄幸,女人则是各种袒胸露乳放荡轻浮。 魏思音不知道阿离这些内心活动,她有些诧异道,“你好歹也是个王子,长这么大不会连女人的背都看过吧?干嘛这么激动。” 阿离气得脸都红了,跺脚道: “公主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南羌王室的男女都一样,成婚前要是乱看了别人的身子,那就是破戒了,要受神明厌弃!” 魏思音这才明白了,别看阿离生得一副好相貌,在南羌又地位高贵,人家其实还是个黄花大闺男。 她对他忽然就生出敬佩之心,“这么说,你们那边无论男女,都要守贞?” 阿离其实不太理解守贞是什么意思,在他的解读中这就是对自己未来的伴侣忠诚,他点了点头道: “嗯,在南羌大家都是这样的,做不到的人会被大家嫌弃的。” 魏思音又好奇问: “那你们那儿的男人,成婚后可以纳妾吗?” “不能。”阿离很认真地说,“不论地位多高,一个人都只能有一个妻子,或是丈夫,这是神明的指示!除非自己的配偶死了,才可以再娶或是改嫁。就像我父王和母后婚后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做过背叛母亲的事,母亲也一直对他忠贞不渝。” 所以当他得知大齐的贵族都是左拥右抱,这里的皇帝更是三宫六院时,实在是十分惊讶。 他对这里的男人没什么羡慕的,倒是很同情这里的女人,觉得她们要和别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感情还能纯粹吗? 魏思音觉得,就冲这个婚嫁双方平等的规矩,她现在对南羌人真是内心充满尊敬,但尊敬归尊敬,办事归办事。 她收起好奇心,十分坚决地对阿离道: “但今日这个女人的背,你必须看。” 阿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不能对不起我将来的妻子。” 魏思音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守男德的男人,她扯住他的袖子不让她走,放下身段哀求道: “离小王子,不是我想强人所难,不尊重你们南羌人的规矩。我实话告诉你,这个女人的背和救凌寒这两件事息息相关。你和凌寒也是朋友,你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 阿离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皱眉道: “公主不要骗我,女人的背和凌督公的安危能有啥关系?你不要勾引我破戒。” 魏思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如果这样真的是在救人呢?即便是在南羌,若是一个女人受了伤,她当时身边就只有男人能救她,那这种情况下,男人看了她的身子,也算是破戒了吗?这可是救人啊!” 这句话还真让阿离沉默了。 因为在南羌,确实只有这一种情况下可以有例外。 那就是男人不是为了满足色心才窥看女人的身子,而是要治病救人。 但他还是有几分迟疑,而魏思音接下来的坦诚相待,却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 “这女人背上有一对并蒂莲。这莲花不是纹上去的,倒像是真的长在了她的背上,吸收着她的血肉为养分开出美丽的花……有人告诉我,凌寒体内邪功带来的反噬,只有和她交合才能压制。” 阿离顿住,他定定看着魏思音,见她微垂着头。 纤长的眼睫挡住了她的眼眸,为她美丽的容颜投上阴影。她看似面无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很难受: “我虽然不是南羌人,但在婚嫁一事上和你们的看法却差不多。我这一辈子,只想有凌寒这一个爱人,我也希望他永远只有我,与我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对他有独占欲,就让他短命。所以我请你来,我想求你想弄清这朵莲花的秘密,想别的办法为他续命。 若是就连你也做不到,那就是老天要来拆散我们,到了那时……” 她原本想说,到了那时她会放手,可这句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她承认,她对凌寒的爱虽然纯粹,但也是自私的。 他是那个能冲进火光奋不顾身救她的人;他是在命悬一线时把她的命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人;他是默默守候了她许多年,不惜为她背叛义父也无畏失去权势的人;她怎么能把他让给别的女人? “只要能救他,就是把我的心头血挖出来给他喝,我也愿意!” 她真就不信这个邪,林绾柔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凭什么这女人的身子能救得了凌寒,她魏思音就救不得? 实在不行,就把这朵莲从林绾柔背上挖出来移植到她背上,就算是让她血肉模糊她也心甘情愿。 阿离沉吟道,“背上生莲,我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传闻。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实属妖孽。” 第193章 你真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 魏思音转过头看了眼趴在床上被迷晕的林绾柔,对方背上的并蒂莲如同刺身,可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细看之下那莲叶竟然还会动,就仿佛这莲花只是长在人身上,以女子血肉为养分的活物,美丽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魏思音从第一眼看到林绾柔背上这玩意儿,就打心眼里觉得邪性。 现在听到阿离这么说,她也并不意外,只是沉着地问道: “既然你之前听说过,那这莲花莫非是你们西域传出来的?” 阿离轻轻摇头,“我也只是有所耳闻,而且在西域关于这人身莲花的起源有好几种说法,也分不清真假。” 他说着又露出意外的神情,喃喃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人身莲花的传说都是从楼兰传出的。但我去楼兰游历时,得知楼兰人也有接近百年没再见到过它了。原以为人身莲花已经失传,却没想到这莲花居然是生在了一个中原女子身上,这可真是怪事。” 魏思音皱紧了眉,怎么又是西域,这林绾柔到底是什么身世? 如果她真是纪氏孤女,那出身自帝都名门的她,怎么身世又会有西域的东西? 一切都扑朔迷离,魏思音忽而想起一个人来。 当初提醒她林绾柔身份的人正是顾澜,如今顾澜被她软禁在她的一处隐蔽别院里,他或许知道更多。 她沉着眼眸,思绪又回到林绾柔身上,低声道: “离小王子,那这莲花到底是圣物,还是妖邪?” 阿离盯着那妖冶的莲花看了许久,神情凝重,“西域各国的文化都不同,在有些国度,本就不分圣和邪。我们看来是妖物,可他们却偏将这些东西将圣物来供奉,这世间万物有灵,皆受人气供养。即使是妖邪受了万民朝拜,也会生出几分神性来,可它本身的邪根又难改,这样的东西是最不好把握的。” 魏思音听他如此回答,就知道他对林绾柔背上的莲花是持戒备态度的,她忍不住急切地问: “那这东西在这女人体内,真有帮助凌寒续命的功效吗?” 阿离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轻声答道: “能。” 还不等魏思音说话,又听他道: “但要续命,必定得付出代价。我看它,像是能吸收女子身上的精华,再将这精华转移到与它的宿主男人身上,你们中原人是管这叫滋阴补阳吧?所以它能延续的命数,绝不是凭空多出来的。” 魏思音一颗心噗通乱跳着,她感觉现在就好像有一把软刀子,在慢慢割她的心头肉。 她何等聪明,听得已经很明白了。 阿离的意思就是说,这莲花能吸收宿主的生命力传递给与宿主交欢的男人。 所以福安并没有骗她,“观音娘娘普度众生,但绾柔却只普度他一人”—— 这确实是普度,是把自己的命度给另一个人。 “莲花本该是清净脱俗的圣物,可她身上这朵却看得如此妖艳,这不是个好兆头。在自然界,越是色彩鲜艳夺目的东西,本性往往就越是凶残贪婪。 只要一次两次的交欢,它怕是就要吸尽这女子的生命,但这点精华经由它再传递给另一个人,恐怕会大打折扣。 所以就是这这女子被吸得油尽灯枯了,凌寒的命数也续不了多久。 除非……” 阿离蓦然顿住,眸光闪烁不定,似是想到了什么极残忍的事。 魏思音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再找来别的男人不断地和这女子交合,让她先从他们身上吸了精华,不停地滋养这朵莲花,这样才能让凌寒活得久。” 魏思音听后神色苍白。 她原本以为,她要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在不让凌寒和林绾柔交欢的情况下,为凌寒续命。 现在可倒好,阿离的话不仅没给她安慰,还无异于是在告诉她,就算她妥协让林绾柔去给凌寒“疗伤”,也要牺牲无数人的性命,才能让凌寒平安活下去。 这样做,简直邪恶至极。 正因为她爱凌寒,所以她不愿让他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活在这世上,否则他与怪物还有什么区别! 她脸上面无血色,嘴唇都因为极度的担忧而微微泛白,可看向阿离的眸光却仍然明亮坚定: “这肯定不行,我不能让凌寒吸别人的命去活。阿离,你有没有别的办法为他续命?是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可以让人去找……” 阿离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得先验过了他体内的伤,才能给公主回答。” 魏思音咬了下唇,想到凌寒闭关前再三叮嘱,说这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她本以为他是有办法安稳度过这个难关才答应下来,但现在情况有变,她当机立断: “我这就带你过去见他。” 她做起事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抬脚就要出发,却见阿离伸出手,悬在林绾柔的上方。 “请公主等我片刻。” 魏思音睁大眼睛看着,只见从阿离的掌心缓缓钻出一条极细极小的黑蛇。 啪的一声,它掉在了林绾柔光裸的背上,朝那朵莲花张开嘴。 它与别的蛇不同,竟连蛇信子也是玄色的。 随即,让魏思音极为惊骇的一幕发生。 那刺青似的莲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危险,层层花瓣开始闭合,仿佛要凋零一般,可黑蛇却在它彻底合拢之前,一口咬住了它的花心。 它像个活物似的烈颤抖,连带着本来陷入昏迷的林绾柔也开始动弹挣扎,好像要摆脱迷药的作用从睡梦中醒来。 阿离嘴里念着魏思音听不懂的语言,奇异的韵调就和那个叫乌朵灵的图珈圣女差不多,低沉又空灵。 魏思音心里明白,这是一段咒。 林绾柔背上的莲花从淡雅的粉色,渐渐转变成了泣血的红。 就连魏思音袖子里的灵蛇都开始躁动不安。 魏思音身上发冷,她感到冥冥之中一股看不见的邪气,正在被阿离的咒语镇压。 一炷香过后,那朵莲花终于重新变回原来的淡粉色,只是花瓣仍然合拢。 阿离伸出手收回黑蛇,魏思音眼尖地看到,黑蛇身上的鳞片掉了一大半,显然是这花够邪性,要镇压住它颇费了一番力气。 “我刚才还有些不确定,但刚才一试便知,这花绝对是邪物。它应该是在这女子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用黑蛊术一类的邪术植入到了她体内,从此之后,这花和她便合为一体,扎根在她的血肉之中。 这花在她背上,一年年长成,如今已是绽放。但就在绽放这一年,这花不再满足与她共生,若是她没有源源不断从别的男人身上吸取精华供养它,那它就会很快吸干她的血肉另选宿主。 我刚才用手段镇压住了它,但这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几日它就会重新绽开,公主要尽快做决定。” 闻言,魏思音愣怔了片刻,蓦然沉下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我若不找来男人给这破花吸精华,它就会弄死林绾柔,然后去祸害别的姑娘?” 阿离纠正道: “它确实会弄死这名女子,但它另选宿主的过程恐怕不是人为可控的,我也不敢保证到时究竟会怎么样。” 魏思音的脸色难看至极。 所以这破花必须在林绾柔身上,林绾柔还必须多睡几个男人维持生命?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荒唐事? 现在老天爷是在逼她给林绾柔当皮条客吗?! 这要不是她坚强,她一定就崩溃了。 阿离见她攥紧了拳头,气呼呼凶巴巴好像要揍谁一顿的样子,悄悄地挪动脚步站远了一些,生怕戳了老虎屁股。 而魏思音却红着眼睛朝他望过来,急中生智道: “我先随公主殿下去看过凌督公。若是有别的办法为他疗伤,那……” 他话还没说完,魏思音攥住他的手腕,就像一阵风似的拉着他就跑。 …… 到了凌寒的屋子外,穆闯和众人见到她带着人过来,朝她行礼后担忧地问: “公主殿下,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穆闯听说了福安带着林绾柔进宫的事,他能猜到那个老奸巨猾的大太监一定会向公主施压。 魏思音望着穆闯身后紧闭的门窗,眸光凝重晦暗,“确实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要打扰你家督公闭关。” 穆闯在看到阿离时,其实就猜到了公主是因为牵挂督公的伤势找了援兵,因此脸上没有意外之色。 他朝阿离也行过礼,然后对魏思音抱拳道: “督公正是内息紊乱之时,离小王子若是贸然进去怕是会被气场所伤,请公主先容卑职向督公禀报。” 见他下意识以为只有阿离一人进去,魏思音没有解释。 她就静静站在一旁,听到穆闯用带有内力的话语朝屋子里传话。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凌寒回话。 屋子里每沉默一刻,她的心就沉下一分。 福安说了,凌寒只是在强撑着。 他受伤后在她面前的笃定和云淡风轻,甚至是那些在人前耍流氓的轻佻举动,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这家伙就是个大骗子,只要能让她好过一些,他什么弥天大谎都说得出口! 穆闯又问了一遍,仍然不见回话。 他有些急了,头上渗出汗珠,生怕督公在里边已经陷入昏迷,或是走火入魔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就在他要开口问第三遍时,听到魏思音幽幽开口: “如果这一次凌督公还没有回答,你们就把门踹开。” 穆闯露出惊愕的表情,“公主,万万不可!督公现在怕是控制不住他身上内力,若是不小心刺激到他,激得他身上内力喷发而出——小的们怕是护不住您!” 魏思音听了不仅没害怕,反倒嘴角勾起,露出轻巧明艳的笑意,“护不住就护不住呗,我不怪你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还是凌督公教给本公主的。在本公主眼里,他也算是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本公主这个采花人因他受点伤,那算得了什么?” 她用的是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般的戏谑口吻,可嘴角的笑意却妩媚灵动。 众人望着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脸,明知不该对她生出旖旎心思,却都不禁一时看直了眼。 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如花美眷没有自知之明,反倒说别人是花的。 但这位长公主殿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之前还敢在人前强吻督公,倒真有些采花人的风采。 魏思音根本不管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她盯着紧闭的门,眸光冷下三分: “凌寒,你听见了吗?再不回话,本公主就让人踹门了!” 说着还加上一句十分娇憨,却颇有杀伤力的威胁: “若是因此伤了我,你清醒后可别心疼!” 她这就好像一只娇小玲珑的小猫,朝着一头彪悍的猛虎亮出两只爪子,威胁他说你要是不听我的,那我就对自己下爪了,看你心不心疼! 可那能生吞活人血肉的猛虎,偏偏还就吃她这一套。 屋子里终于响起凌寒嘶哑凌乱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别打扰我练功!” 魏思音眯起眼。 她没有因为凌寒恶劣的语气而生气,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会这么不给她面子,直接赶她走,那只有一种解释: 他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已经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他不想伤到她。 可他当真以为,她会天真愚蠢到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还是以为她会自私到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一个人? 情爱二字,凌寒懂,却也不懂。 他懂的是他自己的心意,却始终不懂她的。 “听我的,踹门!” 魏思音沉声对穆闯道。 第194章 破解之法,让公主和督公行鱼水之欢 穆闯犹豫不决,一边是督公,一边是公主。 督公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魏思音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第二个主子。 但现在两个主子角力,他也不知道他该听谁的命令。 凌寒的声音愈发阴戾不耐: “穆闯,你若是听了她的,那以后都不用来见本督了!” 穆闯刚要向魏思音说恕他不能从命,就见魏思音朝他露齿一笑,“你若是听了你家督公的,那本公主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她明明在笑,可那眼神却冷冽如剑,又沉重如山。 穆闯仿若在一瞬间被她震慑,内心颤了颤,竟是恍惚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 “公主,就算您威胁卑职,卑职也不能——” “穆副使误会了,我不是在威胁你。”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不变,语气也十分平稳,冷静到令人发指,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明镜司在场的人都无比心惊,“你们都是习武之人,难道听不出来吗?你们督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我找来离小王子,就是要助他迈过死劫,他强撑着不让进,你们还助纣为虐,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众人瞬间神色剧变,穆闯要紧牙关,回想着刚才凌寒的声音,再想到凌寒越来越乱的内力气息,他顿时下了定夺: “卑职遵命!” 他抽出佩刀,一剑砍在门板上。 下一刻,从屋子里爆发出一股强劲汹涌的内力,门板四溅破碎成无数块,可那肆虐残暴的内力却在逼近到魏思音身前时骤然收敛。 魏思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她望着屋子里赤着上身,披头散发形如疯子的男人,低声告诉他: “凌寒,至始至终,我都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凌寒的身子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他双眼里的赤红阴翳缓缓褪去,眸光恢复了清明。 魏思音带着阿离走了进去。 屋子里杂乱不堪,能摔碎的东西都碎了一地,她避开碎片走到凌寒身前,抬手摸上他黏着碎发的脸颊,又缓缓下移,摸上他汗湿健壮的胸口。 感受着手掌下那颗心脏强有力地跳动,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阿离刚绕到两人身边,就瞧见魏思音的手放在凌寒凸起油亮的胸肌上,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都啥时候了,公主殿下居然还有心情吃豆腐??? 而这一位更是厉害,刚才关着门时一副要发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 结果人进来了,他乖巧得像一只被驯服的大狼狗,就傻傻地站在这儿,一声不吭任凭他的女主人摸胸,简直是…… 阿离只能在心里佩服,长公主殿下真是训夫有道。 魏思音就把手放在凌寒的胸肌上和他说话,自己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凶巴巴地骂他,“凌寒,你这个骗子,你以后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 凌寒低着头,垂着眼眸,真像是一只受了委屈有苦难言的大狗狗。 魏思音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本来不想消气,可他脸色如此苍白,这才闭关不到一天整个人好像都消瘦了,她心疼得什么似的,不忍再训他,声音陡然变得温柔,“疼不疼?” 凌寒瞳孔微臣,因为她这句疼不疼,他感觉他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仿佛在燃烧般的蚀骨之痛,都像是被春风拂过。 他从小练功,和那上百名孩童一起被锁在毒潭里,然后与他们自相残杀就为了争一条生路,这一路走来受过的痛,太多太多,多到他早已麻木,对此习以为常。 从来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可是,他其实也会疼的。 但有了心爱的人,这些疼痛就又不算什么了。 他哑着嗓子答道: “我受得住。” 魏思音再也忍不住,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颤了颤,压抑许久的泪水就跟决堤的水,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哭起来毫无章法,没有美人故意哭得梨花带雨的心机,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这下轮到凌寒心疼了,抬手帮她擦泪,却根本擦不完。 他只好先帮她擦鼻涕。 他的手滚烫到像被烈火烤过。 魏思音推开他的手,扭过头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又变回了平日里没心没肺般的样子,对阿离道: “快给他看看。” 阿离在最初的震惊后,因为实在不知该把视线往哪儿放,这俩人又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说起情话,他就只好开始干正事。 所以他从方才就一直在对凌寒观气,越观脸色越凝重。 终于等到魏思音问他,他一张嘴就是,“凌督公这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魏思音气得瞪他,“离小王子,你说话咋就这么直接?” 阿离挠了挠头,内心很是委屈。 他大晚上的被她硬拽着先是看了个女人的裸背,险些就破了戒,又被抓着来看这位阴晴不定处在爆发边缘的情敌,现在居然还嫌他说话太直! 凌寒却是低下头嗤笑一声,仿若带着几分自嘲和不屑,淡淡道: “我的身体我知道,阎王爷不收我。” 自从他二十岁之后,每年的死劫都比上一年更凶险,到了这一次他因救魏思音提前引发时,已经是九死一生。 撑得过去,他就能多活一年; 若是撑不过,那今夜或许就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但既然二十年前他能在那恐怖的人间炼狱里活下来,那这一次,他一定也能活下去,陪她走完最后这一程。 还没送她上青云,为她除去所有挡路的阻碍,他怎能甘心去死? 魏思音一双含着雾气的美眸望着他,神情却十分倔强,“阿离,就当我求你,你想想办法,我要他长命百岁,以后再也不用度这劳什子死劫!” 阿离望着她,顿了顿道: “若是借助那莲花,先给他续一些精气,有助于他度过此劫。” 闻言,魏思音的心狠狠沉下。 用这种方式,就意味着要让凌寒和林绾柔…… 她一想到那画面就浑身冰冷。 还没等她说话,凌寒就冷声道,“让我和那女人睡,不如让我去死。” 他活着若是不能为了公主尽忠,而是给她平添苦恼,那他真是死了才干净! 阿离道: “别激动,这只是方法之一,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可以用别的方子,只是……” 说着,他转过头定定地看向魏思音。 魏思音斩钉截铁,“要我做什么,你直说!” 阿离却迟疑了一下道: “若是公主愿意代替那个背上有莲花的女子,和他——” 还没等阿离把话说完,凌寒已然暴怒: “不行!” 第195章 同生共死 魏思音看着凌寒,目光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为何不行?我们二人心意相通,就算没有婚约得不到世人认可,你也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夫君。” 把身子给他,她心甘情愿。 就算他在世人眼里,只是个手染鲜血的太监又如何? 她爱的男人,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凌寒的眼底猩红一片,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痴迷偏执,有彻骨的爱意与沉沦,还有叫嚣着的暴虐占有欲,但也有最后的坚守,“不行就是不行!” 他必须拒绝她。 一来是因为他若注定短命,又和她身份悬殊,既做不到与她白头,那他怎能为了一己贪欲坏了她的清白,误了她的终生? 作为男人的本性让他无比渴望占有她,可对她的爱,却让他选择克制和隐忍。 二来是他能猜到,阿离说让魏思音代替林绾柔,这个办法必然要付出代价。 无论林绾柔背上的莲花到底是什么,那都不会是好东西,他绝不愿意魏思音被这种邪物缠上。 她因他有分毫闪失,他都比死了还难受! “不用说了,我绝不会同意。” 说罢,他体内的邪气又开始到处冲撞,心口交织着暴虐和温柔,一边是想将她永远霸占的邪肆欲望,另一边是对她深沉的保护欲,这两者如同不相融的冰和火,一寸寸地撕扯着他。 以至于他再也忍耐不住,当着魏思音的面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里的猩红灭了又亮,亮了又灭,神智不清地陷入自己内心的天人交战之中。 魏思音见他如此难受,她十指抠进掌心,锋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见了血。 “阿离,不要耽误了,动手吧!” 她的身子由她做主,只要能让他不再痛苦,什么代价她都可以付。 阿离看着她,却是迟疑了一下道: “公主真的想好了?这法子一旦用了,再想解开那可就难了。” “想好了!” 魏思音眼里的决绝无法撼动,她望着痛苦不堪已经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凌寒,沉声道,“我这就让人把那个背上有莲花的女人带来!” 说着,她就要走出屋子去吩咐,却被阿离叫住: “不必把她带过来。我说的替代办法,用不上她后背的莲花。” 魏思音一怔,听他道: “我们南羌有一种圣物,配合巫术使用,能让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从此同生共死。” 闻言,魏思音心里一动。 他说的这种东西,她前世时好像听人提起过。 当时大齐国运在风雨中飘摇,各地战火纷飞,乱世之中也有不少能人异士现身。 有个在岐南一带鼎鼎有名的游历方士向她父皇献宝时,就献出了一种名为同心丝的异域珍宝。 问他这东西有什么用,他就说能让两个相爱的人从此命数相连。 举个例子,若是一个短寿一个长寿,那他们的寿命就会折中。 她父皇听了,差点没被气死,以为这方士是在消遣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江山大乱都要灭国了,居然还拿出这种风花雪月的玩意儿占用时间。 那方士却很认真地解释,如果这两个被同心丝牵绕的人彼此之间情比金坚,那就算其中一人遭遇不测也死不了,非得把他们同时杀了才管用。 所以用好了,是个保命的好东西,兴许能救陛下一命。 可她父皇却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她已逝的母后,还能有人和他真心相爱。 这宝物便被送进了国库尘封起来,之后改朝换代,也不知它去了何处,是否能重见天日。 眼下,魏思音看着阿离,思绪有些恍惚: “你说的那个圣物,是不是叫同心丝?” 阿离有些诧异地挑眉,“虽然不叫这个名字,但它确实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蜘蛛吐出的丝。” 他一说到这些和南羌巫毒术有关的事情上,就会打开话匣子,十分有兴致地给魏思音介绍宝物的各种原理。 但现在魏思音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声音都染着焦灼和急切: “我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只要能帮凌寒度过此劫,你就立刻动手!” “好。” 阿离总算不磨叽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团银白色的东西。 凌寒发出的喘息越来越粗重,犹如一头马上就要暴怒的狂兽,屋子里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 魏思音的额上不断渗出汗水,她身上热得厉害,一颗心却冰凉凉。 因为她太怕了,怕她做得不够好,怕凌寒挺不过去。 阿离搅弄着手里的蛛丝,抬眸看了她一眼后,又把左手的袖子一振,随即一股异香扑鼻。 “这香气有助公主入眠,也有助兴的作用。等你醒来若是没见到我,那我就是已经把蛛丝的两头牵在你和凌督公身上了。但这只是个开始,此法究竟能不能成,要你们做了才知道。” 因为情况紧急,平日里总是在男女之事上害羞脸红的阿离,此时说话也特别直截了当: “我说的做,就是你和他交合!若是你们的情爱足够浓烈,那身体的交融就能换来心意相通,这同心丝便就牵成了。一次不成,可以多做几次。你可以分担他一半的痛楚,把你的命数度一半给他,但你必须诚心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异香起了作用,魏思音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飘飘欲仙,对阿离的话只听进去了前半段。 根据她的理解,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让她和凌寒色色,做得次数越多,她家凌督公越生猛! 色色不仅有助于健康,还可以续命! 怪不得大家都说,这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 她苦中作乐地这么想着,然后便两眼一闭睡死过去。 阿离要伸手接住她倒下的身子,却见凌寒忽然像护食的猛兽一样冲上来,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不肯让他碰一下。 凌寒望着阿离的眼神十足凶戾暴虐,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个胆敢觊觎自己爱侣的家伙撕个粉碎! 阿离不寒而栗,往后退了一步赔笑道: “凌督公,我也是奉了公主之命,你别为难我。” 凌寒看着他的眸光变得更为阴沉,眼底凝聚着疾风暴雨。 但下一刻,凶猛护食的凌督公就也被迷晕了过去。 阿离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叹了口气道: “是谁说中原人脾气好来着?给中原人看病,有被掐死的风险!” 可怜他这异族大夫,喜欢的姑娘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了,他还得帮这对小鸳鸯促成那个啥,他的命真不是一般的苦! 第196章 共赴巫山 等魏思音醒来时,她只觉身下一阵燥热。 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痒意,又好似在大火中煎熬的难耐,让她的神智都变得模糊。 她眯着迷离的眼,鼻腔里是浓厚暧昧的异香,动作缓慢地四处张望着。 门窗紧闭,连一支烛台都没点,凌乱的屋子内一片昏暗。 这是在哪里? 她迷迷瞪瞪的目光,在看见倒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男人时,忽然清醒了几分。 想起来了。 今夜,她是为救凌寒而来。 阿离给她出了个法子,拿出了一种古怪的蛛丝,说是能救凌寒的命,但代价是…… 代价是,她和凌寒要享受鱼水之欢。 她的脑袋好像都被烧糊涂了,望着凌寒赤裸着的白皙精壮上身,这种时候她竟是傻傻地笑了出来。 美色当前及时行乐,好像也不冤。 他快活,她也快活。 这样的代价,还怪甜蜜的。 她缓缓坐到凌寒身侧后,像馋极了的人忽然见到一大块炖得色香味俱全的东坡肉似的,狠狠咽了下口水。 凌寒露出的上半身在此时的她眼里,性感魅惑到令人发指。 她的视线像是粘稠的糖水,将他浑身上下黏了个遍,然后又伸出酥白的小软手,落在他结实却又富有弹性的胸肌上,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还真就像东坡肉那样,颤了颤。 她的心砰砰跳,脸上红彤彤,小手大胆地往下摸,一路抚过他的腹肌,快要到不可言说的地方时才停下。 犹豫了一会儿,指尖在他的腰带上绕了绕,又咽了下口水,她把脸贴在他胸上。 她此时的大脑不太灵光,本来是想借他的体温凉快一下,结果这一贴才发现他的身子比她的还热,顿时就如烈火干柴烧着了一般。 可怜的公主殿下被烫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要起身避开,一只大手却按在她的背上,将她沉沉压下。 原来,在她贴上来的这一刻,凌寒就猛然睁开了眼睛。 “唔……” 这个霸道禁制的姿势,让魏思音觉得她就像被按死在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呼声,开始用力挣动,仿佛在害怕被他这么捂到窒息。 殊不知,她柔软的唇反复摩挲着他胸前的肌肤,为他的身心带来的阵阵战栗,足以令药效发作的男人癫狂! 凌寒的手上忍不住又施加了一些力道,好像要把她按死在自己怀里。 可在她的挣扎减弱时,他又忽然松开手,还不等她有时间喘息,他的大手转而放在她的脑袋上。 然后,找准了位置,确保她和他唇对着唇,他使劲按下,在她瞪大双眼时,如饥似渴地吸吮着她的唇。 好香,好甜。 他的公主殿下,是世上最多滋的果子,有着最好的味道。 攻城略地,侵占着她唇齿间每一寸,可他仍然不罢休。 疯狂躁动的身体叫嚣着,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离得这么近,魏思音能看见他的瞳孔都化为诡谲残暴又无比魅人的血红,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极强烈的感情,也不知是惧意,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她的心跳得太快也太有力,就像要裂开似的,那样执迷地渴求着什么。 她为了缓解这陌生的感觉,狠狠一口咬在他唇上。 刹那间见了血,可这点血腥气和痛感,却不能让他停下来,反而让他眼里的疯狂和亢奋更甚。 凌寒浑身的邪火都在这一刻烧到极致,他被他的公主殿下点燃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更多,身为男人的强大本能驱使着他,可他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老道沉稳,他在男女之事上毕竟也是没有经验的雏儿,真要论如何做到最后一步,他所知道的也不比魏思音多什么! 所以,在外边威风凛凛令人闻风丧胆的凌督公,此时却像个抱着心上人束手无措的毛头小子,只会低着头,用力地吻着她娇俏柔软的身子。 魏思音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到。 她身上衣裳大敞,抬起头斜眼瞥他,带着几分嗔怪和委屈道,“我的裙子都湿了,你还在等什么?” 凌寒的呼吸一滞,然后他仿佛在瞬间开了窍,竟是无师自通,左手楼主她的腰,右手伸进她的裙子。 魏思音仰起头,眼里也染上魅惑的狂色。 两人炙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在迷乱中攀上极乐。 意乱情迷之中,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的心栓在了一起,系了个死结。 门外几米远的地方,阿离抬头望着月色,心里忽然一动。 他知道,这是同心丝牵成了。 花好月圆之夜,落红轻缀春色。 等凌寒终于恢复清醒时,望着睡在他怀里眼睫微颤,神色天真娇憨毫不设防的魏思音,他先是浑身僵硬,然后就是潮水般涨起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告诉他过去的那两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旖旎香艳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回放。 当时的感受,身体还留有记忆,无需他特意去回想,那种餍足的滋味便抵挡不住地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他怔了好一会儿,然后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明知是阿离用了迷香,可他仍然原谅不了自己,为何竟当真要了她? 这逞凶作恶的胯下肉,若是当真管不住,还不如割了! 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黑瞳,又渐渐转红。 想到什么,他猛地将安然睡着的小姑娘翻了个身,看到她光洁的背上并无那朵奇异的莲花,又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将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就在她胸口猛然停住。 她胸上那颗红痣,他早就见过的,生得极艳,像是洁白雪地里占尽风流的红梅,他向来爱不释手。 可如今,这朵红梅上却多了些东西。 他低下头凑上去定睛细看,看了很久才分辨出,那是一根银白的线,状若纯洁地缠绕在红痣上却平添魅色,形如捆绑,又好似守护。 正如他对她的痴恋。 第197章 你死了,她也会死 心意相通这四个字,说起来玄玄乎乎,像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可若是真做到了,那又实实在在。 终究不是水月镜花一场空,而是你情我愿长欢喜。 这是魏思音醒来时,看见她身边睡着的凌寒时,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神色如常,早已没了昨夜的惨白,整个人的气血都好了很多。 她想,他一定是好起来了。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她的身上。 她起身要穿衣服,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已经穿好了。 她看了眼睡在边上仿若浑然不觉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有些甜蜜。 看来有人比她醒得更早。 然后,她弯下腰吻在他唇上,感受到他的嘴唇轻颤了一下,她恶作剧得逞似的扑进他怀里笑着捏他的脸,“怎么,凌督公装睡装不下去了?你这功力不行,以后还得修炼啊。” 凌寒睁开眼,想到她不顾他的意愿,强行为他疗伤的事,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虽然是没什么事,但那等凶险的过程,就是阿离都不敢打包票一定不会出问题,她怎么就那么冲动,贵为千金之躯,却为了他一个草芥之人说献身就献身?他真的值得她如此? 想到昨夜的凶险,他冷着脸把她的爪子轻轻打了下去。 魏思音嘟起嘴,像是一只朝主人撒娇后被无情推开的小猫咪,委委屈屈,还有些凶巴巴的。 “给你脸了,睡过了就翻脸不认人呗?” 她故意瓮声瓮气地逗他,“所以本公主说你们男人都一个臭德行,没得手时恨不得跪在地上舔女人的脚,得手了就原形毕露,都敢和本公主动起手来了。” 凌寒听着她这一番歪理,又好气又好笑,斜眼睨她: “公主不就我这一个男人,怎么知道别的男人是什么德行?难不成您在外面偷过腥?” 他说着微眯起眼,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魏思音在他身上吃过亏,她堂堂监国大长公主虽是不怵他,但真把这男人真惹急了,她身子怕是吃不消,所以她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还问这种话。” 她这句话莫名就取悦了凌寒,想起昨夜她在他身下娇媚盛开的销魂模样,他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靠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公主殿下,你太傻了。” 魏思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她不满地皱眉,“本公主哪里傻了?” 凌寒咬了下她的耳垂,又道,“傻姑娘。” 她若是不傻,怎么能为他奉献自己。 她若是聪明,早就离他远远的,将他扔在火海中,看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但她啊,偏偏是他的傻姑娘。 他把魏思音搂得很紧,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脖子上,然后是她的胸前。 隔着衣裳,他的舌却轻巧灵动如蛇,带来丝丝痒意…… 魏思音像是一只被摸得畅快的猫咪,微眯着眼一脸享受,嘴里还要傲娇地埋怨: “就你这样还装太监呢,胡子都长出来了!说实话,你的伪装真不咋地,我问过阿离,他说他第一次见你,就看出你不是真太监。这要不是本公主为你遮掩着,你早就暴露一万回了,现在可能都被父皇凌迟处死了!” 凌寒吮吸着她胸口的红痣,埋头好一会儿后才松了嘴,冷笑着道,“那公主殿下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魏思音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她还真没阿离那个眼力,之前和他朝夕相处十几年,却一直只把他当成内侍看,即便重生后她意识到了她对他的感情,也从未想过他其实不是太监。 之前撩他时,她还总对他说什么,即便你身下没有男人的东西,我也不嫌弃。 现在想想,她那纯属作死。 想来那么多次亲密接触,凌寒都是强忍着才没在她面前暴露,他是男人的事实。 而她呢,还真是好心办坏事,让他憋坏了。 她咳嗽一声,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我问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凌寒毫不犹豫,“我这条命是公主给的,你要做什么,我都听命于你。” 就是要他去摘星星月亮,他也给她摘下来。 魏思音看了他一会儿,嘴角的笑意精灵又诡谲,“你义父引发顾氏之祸,就是想动摇大齐根基,他等着看我们魏氏皇室焦头烂额,还等着被我父皇在危急关头重用,利用国难让他自己进一步掌权。” 这老怪物算盘打得贼精明,他比谁都想造反,却也比谁都沉得住气。 没有完全把握的事,他不做。 不过,正是他的这份谨慎和算无遗策,也给了大齐喘息回击的机会。 凌寒看到魏思音眼里明亮的光芒,便知她已有了应对之策,沉吟道,“这么多年了,他虽然重用我,却也提防着我。他对谁都是如此,从不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对他的党羽,我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而这些也是他不怕我知道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是福安想让他知道什么,就只知道什么。 “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他的计划,也查出了些眉目,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而已。我出关后,立即为公主解决这些麻烦。” 魏思音信得过他,既是相信他的忠心,也是相信他的能力。 她点头,正要和他说,先借他人手一用,待她神不知鬼不觉把顾氏的老底都给掀了,再腾出手来对付福安时,却忽然感到身子一痛。 凌寒见她瞬间皱起眉头,立即明白了什么,神色大变。 他方才隐在眉梢间的喜色消失不见,声音嘶哑中透着阴郁癫狂,“阿离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何也能感觉到我体内的痛?!” 魏思音咬着唇不答话,神智都恍惚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要被从里面撕碎了似的,迷迷糊糊地想,原来凌寒一直在忍受的痛苦,竟然这么厉害吗? 那他一个人是怎么忍下的,这十年如一日,她从不曾听他叫苦。 她真的不敢想象,他是用了多大的魄力,才能一个人面对这些,在苦海中挣扎沉溺。 待这一阵疼痛挺过去后,她猛地松了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流到地上。 凌寒双眼又红了起来,他望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被刀割。 一分的痛在她身上,他看在眼里,就是十万分的疼。 他宁愿一个人去死,也不要日后每年来一次,让她陪着他一起受苦。 “这就是我活下去的代价吗?”他忽而发狠般笑了一下,然后披上外衣甩门而出。 魏思音慌得什么似的,生怕他是去找阿离算账了,连忙追了出去。 凌寒的确是去找阿离了。 但他想杀的人不是阿离。 他将一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问阿离,“我死了,她能不能解脱?” 阿离脸上没有意外,轻轻摇头,“你死了,她也会死。” 凌寒瞳孔震颤,握刀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 第198章 黑暗过往 魏思音在这时冲了上去,只听清脆一声,刀刃掉在了地上。 “凌寒,你不用问他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对,是我自作主张,我让他给我们用了巫术,以后我们同生共死,你的痛苦也由我与你一起承担,谁要是想解脱,那就我们两个一起死。” 她沉着眼眸,用极度冷静的口吻在他耳边道: “从昨夜起,我们就已是一体。往后你再想把我甩开,自作主张地去做什么,都不可能。除非你不在乎我的命,那我魏思音就当看错了人,愿赌服输。” 她的语气是如此决绝,不带一丝一毫的动摇和悔恨。 就好像哪怕输了就要赔上她这条命,她也输得起,绝无怨言。 凌寒的眼睛红得厉害,他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问,“值得吗?” 魏思音笑了。 他问她,值得吗? 她其实也想问问他,值得吗? 像她这样任性自私的人,值不值他那十几年的默默守护;又值不值他自以为是的奉献,把她当成他用生命供养的神? 值不值得他冲入火海时的不顾一切? 值不值得他一个人承受的所有痛和累,他从不曾开口对她言说的那一切? 这个自己置身黑暗,却拼了命要把她推到阳光下最耀眼之处的男人,他知不知道他望着她时,有着能胜过这世间一切的真情? “同生共死就是同生共死,没有值不值,你就算后悔了,也晚了。” 魏思音仰着头,朝他没心没肺般笑,她的笑容比这个夏日更明媚,“凌督公,你这辈子啊,算是砸在本公主手上了。” 凌寒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 那种感觉,就像出鞘的剑,终于回到了只属于他的剑鞘。 上天终究是厚待他的,得她如此,不枉此生。 然后,他挪开眼眸不再看魏思音,低声问阿离: “你必须想个办法,在我体内的邪气再发作时,帮她抑制疼痛。不然,我会发疯。” 阿离叹了口气,“知道。” 他就知道给情侣治病最麻烦了。 不仅要琢磨如何以毒攻毒,还要被喂狗粮,而且把这坠入爱河的男人逼急了,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他身为一个有追求的大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战麻烦。 但挑战麻烦也是需要时间的,在找不出为凌寒调理身子压制邪气,彻底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之前,鉴于凌督公的强烈要求,阿离只能先拿出一种特殊的麻药,麻痹魏思音的痛感。 “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而且这药不能常用,否则伤身。” 阿离对凌寒道,“你要是真心疼公主,想让她以后都不为你疼,那你就得配合我,把你练的邪性功法一五一十都说给我听,我才能想出帮你解决的办法。” 凌寒其实不怎么相信他会想到解决的办法,这邪功要是真这么好解决反噬,福安也不会要借助那朵诡异的莲花,吸别人的命才能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了。 但他为了魏思音,即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会去尝试。 于是,他很平静地将功法的秘密都告诉了阿离。 阿离又细细询问他练功的过程。 凌寒语气冷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有记忆起就是被他的人喂各种毒药,把我折磨到只剩一口气之时,再给我吃解药,给我一口粥喝。就这么反复折磨之下,还要学着练功习武,一刻不得怠慢。” 那极度痛苦,对寻常人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记忆,由他说起来,竟仿佛稀松平常,是天底下最常见不过的事。 阿离听着都有些咋舌,他无法想象居然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对一个幼童下这么重的手。 “你当时心里一定恨透了他吧?” 闻言,凌寒轻笑了一下,俊美的脸上仍然是淡漠的神情,“恨?那么小的孩子,不懂什么是恨,我只知道,只有做到让他满意,才能活下去。而我已经受了那么多折磨,我很想活下去,熬出头,只有这样之前的一切才是有意义的。” 阿离沉默了一会儿。 他从小在南羌王宫长大,父王母后虽然没有娇惯他,上头还有几个哥哥时不时捉弄他,但他也是在家人的爱意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凌寒说的这种心情,他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 那种残忍,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被他和几百个孩子一起扔进满是毒水的牢里。他要我们在里面互相厮杀,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个人要既能承受住百毒入体的煎熬,又能杀得过别的孩子。” 凌寒说这些时,神色如止水。 阿离忍不住问,“你把他们都杀光了?” 凌寒扯动嘴角低笑了一下,他的笑意里是说不出的悲哀,“我只杀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们之中最锋芒毕露的,他还记得福安一直都很看好他,也还记得他叫阿行。 阿行和凌寒不一样,小小的孩子生性残忍,在别人被毒性逼疯之前,他就已经疯了,以杀戮为乐。 凌寒始终记得阿行杀别的孩子时的眼神,就好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别人自相残杀是想活下去,而阿行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样会让他快乐。 福安为他们提供的那处人间地狱,对他来说就是寻欢作乐的酒池肉林。 “他把别的孩子都杀光了,最后轮到我。” 凌寒垂着眼眸,又笑了笑。 浓密的眼睫为凌寒的面容投下冰冷的阴影,他低声道,“阿行想杀我,他杀了我就可以活着出去,成为福安唯一的义子。我当时在毒水里泡了太久,已经虚弱不堪,他本来可以直接取我性命,却偏要一刀刀地割我的肉作乐。 我强忍着被他连割了好几刀,就要咽气时,看准了他的破绽,用藏好的匕首,一刀刺进他的心脏。” 这是凌寒人生中,杀的第一个人。 之后,他就再也没停下来。 第199章 她的男人,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福安有意把他培养成只知杀人没有感情的强悍凶器,即便后来他进了宫,他白日里扮演沉默寡言的小小内侍,在舒云宫里紧跟魏思音左右,可到了夜里,他就成了福安手里杀人最快的那把刀。 这么多年,他为福安铲除异党身上血债满满,虽然他杀死的那些人也多是贪·官污吏,没什么好东西,可杀人就是杀人。 他手里沾了太多人命,与之相比,他每年都要受邪功反噬的苦痛就像是报应,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就连他自己有时都忍不住想,像他这样生于黑暗,也沉溺在黑暗中的人,凭什么长命? 又凭什么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所爱之人身边,和她长相厮守? 这本来只是不切实际的贪婪妄想,可魏思音偏要用她的孤注一掷,让他的妄想成了真。 就像十多年前,当她看到他受那些年长宦官的欺凌时,毫不犹豫地为他出头,朝他露出明媚的笑颜—— “以后,你就跟着本公主吧。我保证,除了本公主,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啦!” 如今,她也是用一尘不染的笑容,毅然决然地朝他伸出手,将他从本该将他溺死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他身上,有她的那一半。 一想到这件事,凌寒只能死死攥着拳头,压抑着被他认定是软弱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身旁,阿离沉默了一会儿后道: “凌督公,我脑子里大概有了个帮你彻底除去邪功反噬的药方。只要你好了,公主自然也不会再因你而痛。不过这其中有两味药,很难得。” 凌寒沉眸,斩钉截铁: “你说,要去哪里能寻到这两味药?” 阿离顿了顿,“第一味药,要用到图珈圣女手里的一样东西。” 凌寒闻言,已经在心中思索该如何把那图珈妖女捉拿归案。 只要抓到了人,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不然,就请这位作恶多端的妖女,也尝一尝他们大齐明镜司折磨人的手段。 “我会尽快抓到她。第二味呢?” 阿离摩挲着下巴道: “第二味药,要从你那个夫人身上弄。” 凌寒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沉声道,“她根本就不是我夫人,我也根本不可能碰她!” 魏思音为了救他连命都能豁出去一半,他若是再和林绾柔有任何牵扯,那他还是人吗? 阿离连忙解释,“不是让你睡她。她身上那朵莲花抠下来可以入药。” 凌寒一想到那副场景,觉得有些恶心,“怎么抠?” 那莲花看上去就像是林绾柔背上栩栩如生的刺青,完全长在她的皮肤上,真要把它弄下来,岂不是连着她背上的皮肉都要刮下来一大块? 不管这莲花有什么奇效,他都不想吃下人皮。 更别说是吃下林绾柔的人皮。 他现在虽然假扮太监,却是恪守男德的真男人,他可不打算和别的女人沾边。 尤其是林绾柔这种对他有所企图,还曾经惹得他家公主不高兴的女人。 但如果真就这样才能根除反噬,为了魏思音以后不用跟他受苦,他还是愿意以试。 阿离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兴致勃勃地搓着手,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那莲花既然是用黑蛊术种在女人身上的,自然也能被抠下来。” 凌寒点头,他知道在这些事上他帮不了阿离的忙,便要带上手下出宫去暗中查找图珈黑蛊师的下落,顺道为之后剿灭福安麾下乱党提前做布局,可他刚要迈开脚,就听阿离道: “督公别急着走。” 凌寒回过头,见他嘴角那抹笑仿若有些心虚,皱眉道,“莫非抠莲花的事需要我帮忙?” 他对西域的那些术法可是一窍不通,想不到自己能帮上阿离什么。 阿离道,“我想请你去见一见凌夫人。” 想到要见林绾柔,凌寒的脸色瞬间冰冷,眼里都能掉出冰碴来。 “你去了之后,假意撑不过死劫要与她那个啥,等她被你勾引得上钩了,我也好对她背上那朵花下手。” 听完阿离的话,凌寒眉头都快拧成八字,“她背上那破花这么厉害,一定要等到它放松警惕了才能下手?” 阿离见他不情愿,很严肃地对他道,“那可不,那花邪得很。在某种程度上,它和宿主心意相通。所以只有骗过了林绾柔,让她放松下来,那花做好准备传递精华时,才是它最虚弱的时候,这样得手的可能性才高。” 凌寒眉头又紧皱了好一会儿,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掐架。 一个小人说,只有快点解决邪气反噬的问题,才是真的对公主好。 另一个小人掐着腰嗓门很响亮: “公主说了,不守夫道的男人她不要,你要是碰林绾柔一下,让她心里膈应,那她以后就不那么喜欢你了,你上哪儿哭去?” 凌寒面无表情,但内心戏却过于丰富了。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因为太入神,连身后的魏思音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都不知道,听到她幽幽的声音时,竟是被吓得魂差点飞了大半,明明啥都没做,都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感: “离小王子,您这主意真好,但下次别想了。” 凌寒连忙转过身,恨不得举起手指天发誓,“你相信我,我对林绾柔绝对没有动任何色心,若是有,就让我立即——” 他的毒誓还没说出口,就被魏思音捂住了嘴。 魏思音对阿离道,“你给林绾柔放点迷香,把她弄得神志不清眼前朦胧,我再给你找个身形相貌和凌寒有些相似的男人,不就成了?” 至于她的男人,除了她能碰,看到他格外销魂的那一面之外,拒绝和任何人,进行任何程度,任何形式的分享! 阿离一想也是如此,又看到魏思音一手拽着凌寒的耳朵,就那么凶悍地把号称帝都杀神的凌督公给提溜走了,忽而觉得自己的耳朵尖也有些疼。 又是谁说,中原的女人都温柔小意,对男人体贴顺从的? 大齐的长公主殿下,就是头母老虎! 就连凌督公这样勇猛狠戾的男人落到她手里,那都妥妥是个妻管严,乖得像大狗,何况是别人? 他在这一刻忽然就释怀了。 捂着胸口想,幸好他当初没有真的追求长公主殿下,否则,他大概率被修理得很惨很惨。 …… 林绾柔在床上悠悠转醒,她掀开纱织的床帘往外看了眼,没看到宫人。 这些人都是魏思音派来看守她的眼线,之前巴不得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就连她睡觉都有个人在外间陪着,怎么此时反倒都不见了? 她后知后觉地又想起自己昨夜不知怎么就忽然睡着了。 旋即她心里一惊,掀开被子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身子。 宫里头的手段她也知道一些,若是魏思音见不得她好,命宫人把她迷倒后,趁机对她做了点什么,那就坏了。 检查过身子后,她又跑到梳妆台前,用铜镜照自己的脸。 确认她美貌的脸上没有丝毫伤口,她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以为,这是魏思音顾及着福安的势力没敢对她这个凌夫人下毒手。 若是让魏思音知道她的想法,怕是要当场笑出眼泪。 但林绾柔却偏就认定了,魏思音虽然贵为监国大长公主,骨子里却卑劣下流,还十分狠毒,专门和她这种柔弱无助的可怜人过意不去。 要不然,魏思音怎么有脸和她抢男人? 她却忘了,凌寒至始至终都不想娶她,她当初之所以能在名义上“嫁”给他,是靠福安的手段和她死皮赖脸的纠缠。 她觉得凌寒欠了她太多,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想借着她背上那朵莲花做他的女人。 就像莲花寄生在她身上,她也打心眼里认为,她只有依附在凌寒身上才能活。 他不要她,那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是他无情无义,受了魏思音的诱惑。 正当她心里满是怨恨和不甘时,铜镜里忽然映出另一道身影。 她不禁愣住。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绛红飞鱼服,虽然面容在铜镜里模糊不清,但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妥协,因为他只有和她欢好才能活下去,这些都是魏思音给不了她的。 林绾柔满心欢喜地站起来,笑着转过身。 宫室内不知在熏什么香,这味道浓郁甜腻,让她的头脑有些昏沉,让她的视物都变得模糊。 男人的面容也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让她看不清,却忍不住想要接近。 她身上燥热,脚步有些虚浮地朝他走去,明明内心迫不及待,却还要端着淑女的架子: “凌寒,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的公主殿下呢,她那种自私自利只知道霸占,却不知奉献的女人,哪怕看到你死在她面前都不会伤心,怎么可能会同意你来见我?”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忘在凌寒面前挑拨离间,想趁机动摇魏思音在他心里的位置。 男人站在原地不动,哑着嗓子道: “你真能救我?” “能。” 林绾柔勾起唇角,笑得媚意横生,本来清纯的容颜都因这一笑变得妖冶。 而在她背后,那朵原本合拢着的莲花缓缓张开了花瓣。 “凌寒,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所以你的妻,只能是我。” 林绾柔主动投怀送抱,靠在他怀里笑意盈盈地搂住他的脖子,“我会给你无上的欢愉,给你青春不老,只要你跟我出宫重新为义父做事,然后——” 她的眸光陡然变得冷厉狠毒,“然后,忘了魏思音!” 不,不止如此。 总有一日,她要让凌寒为了她,亲手杀了魏思音那个该死的贱人。 但她现在还不会把这个要求说出口,只等到她绝对有把握了,凌寒彻底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男人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 她惬意地闭上眼,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第200章 公主若是不想做大齐的做人,那就交出印章! 可等了半晌,都等不到。 她还以为是凌寒没有男女之事的经验,娇笑着教他,“奴家的好夫君,别害羞呀,慢慢往下摸——” 她说着无意中睁开眼,下一刻,她的身子忽然僵住。 站在男人身后正微笑着看她的女子,不是魏思音是谁? 她吓得尖叫出声,直往男人怀里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思音歪着头看她,明媚的眼里满是笑意,“这是本公主的宫殿,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林绾柔脸色苍白,她咬着嘴唇,心里埋怨起了正抱着她的男人。 原以为凌寒能来找她,定是想办法摆平了为魏思音充当眼线的那些宫人,却没想到他身为明镜司督公竟然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见她,还把这头母夜叉给招来了。 “夫君,绾柔好怕,您一定要保护绾柔!不然,不然绾柔不知道要被公主殿下如何对待……” 林绾柔的眼泪说掉就掉,哭得梨花带雨。 她表面上装可怜,心里却笃定凌寒一定会救她,毕竟她可是能唯一能救他命的人。 可这一次她又失算了。 等不到凌寒的回答,她有些愤怒道,“夫君,绾柔才是你的正室之妻,你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我,见死不救啊!” 魏思音听这女人口口声声,好像她真要虐杀她取乐似的,不禁觉得好笑。 这位林姑娘真是很有当戏子的天赋,就是眼神不太好。 她咳嗽一声,非常好心地提醒林绾柔: “凌夫人,你抬头看看,这个正被你抱着的男人,究竟是谁?” 林绾柔皱着秀眉,还以为魏思音是要羞辱她,“能是谁,当然是我的夫君!” 可等她抬头时,看到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她惊到浑身发冷,猛地从对方怀里挣脱。 “你,你根本就不是凌寒!你到底是谁!” 那男人脱下身上的绛红飞鱼服,恭恭敬敬地叠到一起双手捧着跪到魏思音脚下,“奴才方才一直小心,未敢弄皱督公的官服。可惜被这女人的手碰过,这官服已经脏了。” 他的身形和凌寒很是相似,但一开口却是清脆柔和的声音,完全不似凌寒那般低沉有力。 魏思音笑着让他起身,“你这张嘴倒是乖觉,以后不用做清扫的活了,跟着秋嬷嬷,让她教你记账管事。” 这名内侍瞬间喜笑颜开,谢恩后赶紧拿着官服出去让人清洗。 林绾柔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魏思音偏还笑着问她,“福安派你进宫,原来还是给你指派了任务的,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本公主想治你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易如反掌?” 林绾柔再也维持不住柔弱无辜的面具,崩溃般朝着魏思音大喊: “凌寒他人呢?你当真要如此狠心,眼睁睁看着他为你的自私去死!” 魏思音眸光一沉,冷笑道: “不妨告诉你,他不需要你也能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寿终正寝。这个男人以后不劳你牵挂。” 林绾柔像是听了天方夜谭,猛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存在的价值就是能给凌寒续命,若是凌寒真的不用她也能活下去,那魏思音还会留她这一命吗? 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又有一个面容秀丽的青年走了进来。 只见他用兴奋的目光盯着她,对魏思音道: “好了,可以动手了。” 林绾柔毛骨悚然,只觉得这青年的眼神,好像是把她当成一块无比肥美的烤肉急着一口吞掉。 他那句话,和说她已经烤到位了有何区别? 魏思音果然心狠手辣,竟要把她交到这样的怪人手上! 她吓得双眼一黑,直直昏死过去。 魏思音有些意外地挑眉,原本计划打昏她的,这还没动手呢,就自己晕了? 也好也好,省了力气。 阿离雀跃地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整套刀具。 魏思音看得呲牙,“真要剥皮啊?” 虽然她很讨厌林绾柔,但好歹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落到这家伙手里可真是要掉一层皮。 阿离笑道,“放心吧,不疼。” 他那笑容特别像是要干坏事的奸医,魏思音对林绾柔也没什么恻隐之心,只对他说别给人姑娘弄得疼死了,就转身走了。 只是往外走时,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福安那等老谋深算之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他明知她有阿离这个巫毒圣手相助,为何还敢把林绾柔送进她宫里? 难道他就没想到,阿离能对付得了人身莲花? 除非,他另有打算。 …… 一日后早朝时,魏思音盛装打扮,穿着国祭和皇室受封时才会穿的公主朝服。 因她是监国大长公主,因此她的朝服比起普通嫡公主更要奢侈华丽,黑底金线,裙上绣着大朵牡丹和祥瑞百鸟,威严庄重又不失女子的秀美。 文武百官们站成两排,众人瞩目下她从他们中间缓缓走上殿前,跪下受礼。 文帝本已把监国公主的印章提前给她,但在今日的仪式上他又按照宗室的规矩,亲手交到她手里,以天子之身赋予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 百官神色各异,任谁也没想到这位曾经以骄纵任性饱受诟病的嫡长公主,竟然能有今日的荣耀。 有一些人是世家子弟,他们明面上拥护大齐,暗地里早已被顾氏买通,看到文帝让魏思音监国,内心都觉得可笑至极,认为这是大齐国运将败,文帝病急乱投医的表现。 所以他们也不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就等着看到魏思音上位后彻底葬送大齐的万里江山。 也有人不满文帝将实权赐予魏思音,待礼毕后,吏部侍郎萧霜站出来直谏: “请皇上恕臣直言不讳,监国大长公主的封号岂是能随便授之!即便您再如何宠爱长公主,也不该在国难之际行此荒唐之举!” 说罢,他又转过身质问手捧监国印章的魏思音: “长公主殿下,您往日再如何胡闹,也该有个分寸,知道何为江山社稷。若是大齐因您有个好歹,您如何面对魏氏宗室的列祖列宗,又如何面对因你家破人亡的天下苍生。 您若是还对得起自己大齐公主的身份,就把这印章交给真正能力挽狂澜的贤德之人,否则,您就是大齐的罪人!” 魏思音早就知道,今日早朝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公然质疑她。 闻言,她只是不急不躁地一笑。 面对质疑,最好的办法不是出言反驳,而是用事实,让所有不服她的人都闭嘴。 这些大臣又都是急性子,他们等不及让她慢慢证明自己,所以就在此时此地,她就会让他们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她能被封为监国大长公主,不是因为父皇昏了头,更不是因为谁对她的宠爱。 而是因为,她能做到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做不到的事。 第201章 您一个姑娘家,就别管大丈夫的事了 眼见萧侍郎咄咄逼人,文帝忍不住要为爱女说话,却听魏思音淡然道: “我知道在场诸位中有不少大人,心里都认同萧大人这番话。你们的担心,我也都理解。” 闻言,萧侍郎冷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请长公主殿下不要再让所有人都为您提心吊胆,若是连您这个大齐公主都不维护国运,未免让人寒心!” 文帝脸上现出怒色,他平日里大约是太礼贤下士了,以至于这帮大臣如此不将他的决策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以萧侍郎为首的这些大臣质疑反对的不只是魏思音当监国大长公主,更是对他这个皇帝的不信任。 他们不相信他的判断,觉得他就是个凭着自身喜好胡乱用人的昏君。 就在他要动怒时,魏思音忽而道: “那依萧大人看,如今最迫切,最能挽救大齐国运的事是什么?” 萧侍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不急着辩驳,反倒开口反问他。 他顿了顿,然后沉声道: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就是镇压顾氏之乱。陛下若是在这时要授出监国印章,那拿到印章的人必须有办法做好这件事,而长公主殿下自幼被养在深宫中,即便有些女子的小聪明,又怎知此事的艰辛残酷?若是镇压不住顾氏,真让他们起兵,那江山必然大乱,到时公主您一个女子是能上前线亲征,还是能稳坐庙堂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护天下太平?若是都做不到,您心里便要有自知之明!” 他言下之意,便是魏思音一个姑娘家,在宫里当好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公主就好了,至于这些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就交给他们这样学富五车的大丈夫去做,她跟着瞎掺和,岂不是贻笑大方? 魏思音却是低笑了一声。 萧侍郎见她竟然还敢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原本沉默的赵御史也站出来道,“老臣与萧侍郎所见略同。公主年幼不谙世事,即便有报国之心,此等大事不该由您来背负。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魏思音对赵御史的印象是很不错的。 他的很多观念在她看来虽然都是迂腐古板,但守旧确实也有守旧的好处。而且赵御史为人正直,当真是君子行径,他从不参与党同伐异的庙堂斗争,不受任何好处和威胁,只是一心一意为江山社稷着想进言,是难得的好官。 所以她对赵御史客气道: “御史大人,您的苦心我都明白。您一定也是认同侍郎大人刚才那句话,眼下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就是平定顾氏之乱。” “是。” 赵御史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捋了一把胡子后,大概是觉得魏思音的神情太过镇定,忍不住问,“莫非公主殿下认为您有办法,解决此事?” 他此话一出,引起殿上哗然。 在场的都是朝廷命官,其中更不乏朝廷的肱骨之臣,这么多官场人精在这儿,谁都不敢夸下海口说能为皇上平定顾氏之乱,就是忌惮以顾氏为首的世家势力,还有那些早就被暗中渗透的朝廷内奸。 可长公主却敢把这事揽在自己肩头上,还真是无知无畏! 方才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魏思音的萧侍郎嘲弄道,“公主殿下难不成以为您是女诸葛,还是那个为您判出家族出卖亲人的顾二公子,他许诺给了您什么,让您觉得靠他一个就能万事大吉?” 赵御史方才那句问题,只是出于心中疑惑,而萧侍郎这话显然是辛辣的讥讽,已经把魏思音当成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又有大臣开口道: “长公主殿下,顾澜此人能连他的父母至亲都能出卖,实在是个狠毒的小人,信不得啊!” 为了稳住局势,魏思音和文帝商量过,放出的消息是只擒获了判出顾氏的顾澜一人,并未透露顾老夫人也在皇室手上的消息。 知道内情的顾家人也怕这件事传出,会让他们的党羽人心大乱,自然不会揭穿皇室的谎言。 于是,这些大臣都只以为,只有顾澜一人被抓。 也有人反驳: “我看顾氏满门就顾二公子这一个知大义的!虽说百善孝为先,但自古以来,忠字却要排在孝字前头,那些乱臣贼子都是大逆不道之人,顾二公子为了大义灭亲,这是拨乱反正! 再说了,若是他真能帮着揪出顾氏藏在朝廷里的那些钉子,那不管他投靠朝廷是出于什么心思,对我们都是大好事一件,尚书大人却在那儿说他信不得,莫非是心里有鬼,怕他吐露出你的什么秘密?” “你,你血口喷人,胡搅蛮缠!” 他们又各有支持者,两方说着说着就彼此争吵起来,陷入混乱。 文帝一手支着脑门,感觉太后头疼的毛病都要传给他了。 这些人都给他不大靠得住的感觉,平时一个个的仿佛都一身正气比谁都通透睿智,真遇到了家国存亡的大事,不能给他出谋划策扛起重担不说,反倒在他面前吵得一团糟。 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被他们闹得一地鸡毛! 再看向魏思音,见她虽然身躯要比这些男子汉大丈夫娇小一些,但站在那里时却是昂首挺胸气度雍容,明艳冰冷的小脸上满是笃定,淡漠的眼神里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并不因那些大臣对她的质疑而生出动摇,看着竟能让他这个当父皇的安心。 他心道,这女儿没白疼。 膝下这么多儿子,真到了危急时刻,竟只有这一个女儿能临危受命,为他分忧! 魏思音并不知,高站在殿首的文帝对她是越看越喜欢。 她冷眼旁观殿上的闹剧,觉得是时候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 “诸位大人可吵够了?” 不知为何,她明明没有特地拔高嗓门,可那冷静坚定的语调却震慑了人心,让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众臣都安静下来。 萧侍郎望着她,不客气道,“禀公主殿下,微臣们议的是国·家大事,不懂的人就不要掺和了!” 魏思音笑了一下,目光却没放在他身上。 因为,凭他的官职和威望,还不配。 她看着的是那几个满头华发一脸褶皱,身穿一二品官袍的老臣: “诸位大人,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这枚监国印章只有在我手里,大齐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平定顾氏之乱!” 闻言,那几位老臣神色各异。 有人满脸错愕,有人皱着眉仿佛在听荒唐的戏言,有人持观望态度,还有人是愤怒,也有那么一两个,神色深处藏着淡淡的不安。 魏思音一眼就看出来,谁是私下和顾氏暗通款曲的奸臣。 她看破先不说破,只是不动声色道: “凌督公,我前日让你以疗伤名义进舒云宫,由我口述你来书写的那封名单,可写好了?” 第202章 公主殿下才是真妖孽 话音落下,身着绛红飞鱼服的凌寒迈着殷实的步子,缓缓走入殿内。 众人见到他,纷纷大惊。 他们都接到消息,说凌寒在顾府因为强行冲入火海营救长公主而受了重伤,被她带回宫里是因为他性命垂危要挺不住了,怕他死在外头会让顾氏叛党察觉到明镜司没了坐镇之人,行事更加无所顾忌—— 但现在,这个传闻中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就好端端地站在所有人面前,气色红润精神抖擞。 凌寒面无表情地迎接着众人惊疑的目光,然后在那几位最不希望见到他的人看的出了神时,忽然转过头望向他们,那狠戾暴虐的眼神看得他们差点腿一软,跪在大殿上。 一个太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简直像是从无间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修罗…… 现在不是和这些人计较的时候,凌寒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名册,然后单膝跪地,无比虔诚恭敬地向魏思音献出名册。 魏思音接过名册时轻轻瞥了他一眼。 这眼神看似随意,可其中暗含的情意却大胆勾人。 凌寒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里的笑意,仿佛听到他的小公主用娇俏可人的声音,十分骄傲地在他耳边说: “你看,你媳妇儿我厉害吧?” 就像她骑在他身上时,明明身子那般纤柔娇气,可她脸上的神色永远都是张扬肆意,让他痴迷。 他猛地压下眼眉,掩住眼底那些汹涌翻腾的晦涩暗流。 这是在金銮殿,是在早朝上,他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魏思音压下和他对视这一眼时,心里涌出的丝丝躁动,轻轻翻开名册。 然后,她不轻不重地念道: “兵部尚书李锐、吏部侍郎胡瑞鑫、工部侍郎崔放、兵部郎中孟涛;归德将军秦刚、忠武将军方勇、怀化校尉章兴……” 她念了二十来个名字,其中不乏身居要职之人,更有位高权重的老臣,还有几位皇亲国戚、勋贵爵爷。 所有被点到名字的人心里都已慌乱至极。 他们私下都和顾氏有密切来往,真要被揭了老底,那都是洗脱不掉的罪名,定不会被文帝放过,因此只能被绑在这艘船上死心塌地为顾氏做事,是实打实的顾氏乱党成员。 但顾氏做事向来隐秘,就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谁是同伙,长公主如何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们不敢相信她一个美貌小姑娘竟然有如此本事,所以都把自身暴露的功劳归在凌寒身上。 望向凌寒的眼神也从方才的不安变为恐惧。 这明镜司岂止是皇室鹰犬,凌寒不仅能做到死里逃生,还能把这些最隐蔽的事都挖得一干二净,怕是有鬼神相助! 魏思音望着他们,先是笑了笑,随即在他们猝不及防时,眼里的光芒陡然冷厉: “这份名单上写的,都是顾氏乱党的名字。父皇待你们不薄,可你们却做了乱臣贼子!” 听到顾氏乱党这四个字,站在这些人身边的大臣都纷纷避开他们。 这二十几个人被留在原地, 反应快的人立即嚎出声为自己伸冤: “臣知道公主殿下为了堵上悠悠众口,急于证明您有手掌监国印章的能力,可您也不能随意污蔑,把我们这些忠臣都打为大逆不道的罪臣啊!” “是啊,我们对大齐,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还没等他们说话,魏思音就冷声道: “凌督公,既然这几位大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便把棺材端上来,让他们心服口服吧。” 凌寒起身一拍手,便有数名明镜司番子端着几口大箱子进来。 那些箱子黑沉沉的,看着倒真有些像棺材。 里边装着的,也自然都是能葬送这些人前途之物。 凌寒沉声,“开箱!” 训练有素的番子同时开箱,然后将箱子里的东西都倒在大殿上。 “这些可都是你们私下收受顾氏好处的证据,还有你们与其私下来往的密信,以及你们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做过的事。” 魏思音的声音仍旧平静,但却让这些人不寒而栗。 他们中原本有人不信邪地捡起查看,发现那真是他们最不堪的秘密,便面色颓败地瘫坐在地上。 隐藏得这么深的东西,怎么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被明镜司翻出? 这明镜司督公到底是人,还是妖孽?! 其实,凌寒自己很清楚,他不是妖孽,他家公主殿下才是真妖孽。 就连他这个眼线遍布全帝都,暗中掌控着城内各种黑暗秘密的特·务头子也是收到了他家公主的指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翻出这一切。 魏思音对他说,这些都是从顾老夫人嘴里拷问到的。 可他很清楚,魏思音是在骗他。 那老太太虽然被身边婢女暗算制服,可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顾氏主母,提前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更确切地说,她这条后路不是为自己留的,而是为家族留的。 她长期不为人知地服用一种奇异的毒,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有任何异常,可一旦六个时辰之内她没有吃到特制的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这么做就是为了确保她若是不幸落到敌人手里,不会受不住拷打泄露家族的秘密,用自身的死亡来换族人的安全。 虽然顾老夫人毒发时被看守的人察觉出异样,由阿离出手把她救下,但已经发作的毒仍然毁了她的神智。 如今的顾老夫人,虽然人还在喘气,但已经疯癫痴傻比死人还无知,又怎么说出顾氏的秘密? 如此看来,他的公主殿下,虽然与他同生共死,心中却也藏了些不愿告诉他的小秘密。 凌寒微眯起眼,像头察觉到猎物暗中躲藏的痕迹,却故作不知,优雅舔着爪子的凶悍大猫,只等那猎物自己沉不住气,主动跳到他面前,被他一口噙住要害,拆吃入腹。 第203章 督公怎么还装上贞洁列男了? 那些被点名的顾氏乱党个个面如死灰,铁证如山就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辩解,帮助谋反的下场是什么,他们心里也都十分清楚。 不仅是他们自己活不了,就连他们的家人都要被连坐。 若是罪行重的人,更会被诛九族。 想及此,他们看向魏思音的眼里都染上浓重恨意。 魏思音对上他们的眸光,冷笑了一下。 这些人并不值得同情,她前世时,顾氏率领不满魏氏皇族的众世家谋反起兵,他们都是最忠心的追随者。 江山破碎之下,百姓们流离失所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在人命比草还贱的时候,他们却趁着国难大肆敛财,不知多少人因他们而亡。 上辈子,他们踩在万民的骸骨上够着的泼天富贵,今生也该他们用血泪来还! 文帝沉声道: “来人,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朕带下去,押进天牢严加看管!” 就在禁军踏入金銮殿内之时,一名投靠了顾氏的武将忽然朝魏思音发难,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出手速度极快地往她咽喉处扔去。 魏思音眸光一沉,站在原地并未躲避。 她早就猜到,有人会当场要她性命。 可惜了,也不看看她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凌寒神色阴沉,他并未佩刀入殿,但他只是抬起手朝打出掌风,便将匕首打落在地,随即用一脚踹飞了那名赤红着眼飞扑过来的武将。 武将摔落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恨恨地抬头盯着魏思音和凌寒。 “你们,不得好死!” 他又狰狞地笑了好几声,“大齐皇室之人,通通不得好死!” 他还想说,大齐灭国只是迟早的事,但魏思音却拔下头上发簪,交到凌寒手上。 凌寒与她心意相通,根本不用她吩咐便明白她的意思,用上内力后,将那簪子隔空刺进了武将的嘴里。 他的喉咙里发出令人惊恐的哀嚎声,许多文官骤然见血都微变了神色。 此时,他们原本不大方进眼里,以为只是个娇生惯养姑娘家的魏思音却勾着唇,脸上不见丝毫惧意,只有冰冷无情的嘲弄,这副镇定自若的强大模样,让一些轻视她的人看了都自愧不如。 “大齐会国泰民安,我们魏氏宗室也会平安,至于你嘛,这张嘴既然胡说八道,那就不用留着了。” 她慢条斯理地讲完,又面露嫌恶地转头吩咐一旁的禁军: “把这畜生给本公主拖下去,到时候第一个拖出去问斩!” 两名禁军上前把武将押出殿外,其余的几名大臣也都被押走。 魏思音昂首对文帝道: “父皇,女儿既然敢从您手上接过这枚监国印章,就绝不会辜负您的厚望,更不会负了大齐的子民。女儿向您保证,一定用最短的时间平定顾氏之乱!” 文帝眼露激赏,连说了三声好。 他原本就觉得这个嫡长女很不错,虽是女儿家却有担当,而且聪明懂事能为他分忧,不像他那几个儿子,只知道给他惹事。 现在亲眼见到她报出名单,一出手就抓获了那么多名私下与顾氏暗通的奸臣,若她不是女子,他连立她当储君的心都有了。 退朝后,魏思音被好几名老臣围住。 他们在朝廷中不是身居要职,就是威望过人,其中就包括之前附和萧侍郎,公然反对她监国的赵御史。 但这一次,赵御史看她的眼神都与以往大不相同,眼里甚至有了敬意。 魏思音笑着问他,“赵老大人可还信不过我?” 赵御史连忙摆手道: “不会了,不会了。若不是公主殿下让凌督公拿出那份名单,老臣怎么也想不到,与我们一起站在金銮殿陛下面前的同僚之中,竟然就有被顾氏买通的奸细!要是他们一直潜伏在我们之中未能被识破真面目,那岂不是我们之后商议的所有平乱决策都要被他们听去,偷偷泄露给顾氏乱党?” 他这个人虽然有些迂腐,但却很讲道理,为人正直公平。 他反对魏思音当监国大长公主,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女子就是不配掌权,和他们这些老男人平起平坐,只是对她的能力心存怀疑。 但在魏思音拿出那份名单,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出她杀伐果断的一面时,他对她的所有偏见都荡然无存。 他知道有人仍然固执己见,觉得长公主都是靠凌寒这个狗鼻子太监才揪出了那些内奸,她充其量也就是个凭美色惑人,让凌寒心甘情愿为她卖命的红颜祸水。但他好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凌寒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甘愿跪伏在她脚下,又岂会只是因为她的美色? 她虽为女子,以前又有恶名在身,可她方才展露出的气度和魄力,却是他在太子和几位皇子身上都没见到过的! 所以他不认为那份名单都是凌寒的功劳,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今也是他先牵头带着这些老臣过来。 “长公主殿下,我们几个一把年纪,以前老眼昏花未能看出您的才能,但现在我们知道了。以后您有什么用得上老臣的,尽管开口就是。” 赵御史说完,其他几位老臣也向魏思音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他们对魏思音的能力仍然不能尽信,但他们也不是傻子。 这位长公主殿下如今可不得了,既有皇上的爱重,又有凌寒这个明镜司督公对她马首是瞻,身后更是有天下第一富的云氏,以及镇国将军府做后盾。 整个大齐的中坚力量都是她的依仗,她自己又是个愿意出头挑事的,眼下确实没人比她更适合带头平乱了。 太师刘钟年捋着胡子,对魏思音俯首道: “长公主殿下,老臣其实从很早之前就觉得您不同凡响,如今看到您大放异彩,有大齐第一位监国大长公主的遗风!” 他说得情真意切,旁边也有人附和,但更多的人还是沉默不语,觉得这样的夸赞现在就说出来,未免过头了。 那份名单只是个开始,他们要看魏思音接下来怎么做,是不是真能胜任得了监国大长公主的名号。 魏思音望着他们,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无论能力高下都对大齐忠心耿耿,是真想在国难当头尽力而为,为平乱也做出自己的贡献。 但也有人是想浑水摸鱼。 她刚才让凌寒拿出的那份名单上,故意省去了几个人的名字。 其中最位高权重的那条大鱼,就是此时在她面前装作欣赏她的太师刘钟年。 刘钟年虽不是世家出身,但他的正室夫人却是柳尚书的嫡亲姑妈。 外人都传他宠妾灭妻,偏爱姨娘周氏所生子女,冷落嫡子嫡女,因此和柳夫人不合已久,连带着与妻族的关系也十分恶劣。 而柳氏和顾氏交往密切,同属几大百年世家之一。 几大世家都是姻亲,经常一致对外,因此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刘钟年和他们的关系不好。 前世时魏思音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帝都破城前刘钟年先是骗取了她父皇的信任,然后在城内与顾氏乱军里应外合时,她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 宠妾灭妻是真,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利益搭上几大世家的贼船。 就像几大世家多得是利益至上的聪明人,他们也不会因为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老妇人,就放弃刘钟年这颗棋子。 而一个连结发之妻都能亏欠至此的人,本质上就是无情无义,更不会对大齐忠心。 魏思音心里想得明白,却对刘钟年笑得明媚,仿佛完全被他所骗: “太师谬赞。我也知道我终究年轻,不如几位大人经验老道,所以在我拿不准的事上,我定会虚心请教各位。” 刘钟年心里很得意。 他就知道,这长公主再如何厉害,也不掩她虚伪肤浅的本性,这也是所有女人的弱点。 被夸几句就飘飘欲仙,还把他当成了可以“虚心请教”的人,蠢不蠢? 和这些老臣分别后,魏思音和凌寒一齐回舒云宫。 她特意选了一条无人的小路,示意恪守礼数落后她半步的凌寒把脸凑过来,朝他伸出一只白白软软的小嫩手,慵懒地勾了勾小手指。 凌寒却仿佛没看懂她的暗示,对她那只柔荑视而不见。 魏思音又勾了勾,见他还没反应,干脆直接用指尖在他的薄唇上点了一下。 他的唇形其实生得极好,明明是如刀剑般锋利的弧度,可却长了一枚饱满暧昧的唇珠,冷中带欲,令人欲罢不能。 她的指尖掠过那枚唇珠时,无意中仿佛擦热了什么,心里一动。 竟是想起了那一夜她被他磋磨着受不了,将他的唇珠叼在嘴里不住舔舐啃咬,直到把他咬破了皮,小小的精巧血珠结在他的唇珠之上,她看着就莫名想起那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无端风月,如此磨人。 收回手时,她的脸上微微发着烫。 这男人也真是的,明明只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儿被她撩,就能让她这个撩人的红了脸。 偏偏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咳嗽了一声道: “你把脑袋凑过来,我要和你说正事。”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埋怨。 这家伙装得和贞洁烈男似的做什么,他在床上是怎么个为所欲为的混账样子她可都领教过的,敢情现在不是他抱着她不撒手,要完一遍还要第二遍第三遍,任她如何求饶都不肯放过她的时候啦? 要不是怕隔墙有耳,她真想揪着他的耳朵问他,那个恨不得像头狗似的在她身上留下气味圈地盘的男人是谁,您凌督公认识吗? “既然公主殿下要求,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凌寒深深瞥了她一眼,颇有些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味道。 就好像魏思音是个荒淫无度,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临幸他的暴君,而他呢,是个因此感到悲哀却无法违抗皇命的贤德妃子,只能冷着脸由她羞辱。 魏思音快要无语了,不就是让他把耳朵凑过来说句话,至于吗? “大长公主有何事吩咐?” 凌寒磁性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吐息让她食髓知味的身子微微一颤,瞬间又心猿意马。 但她魏思音,岂是因色心忘了正事的人? 她心里越是燥热,脸上越是沉静,压低声音道,“刘钟年也是顾氏乱党,他和礼部尚书柳大人表面不合,暗地里却狼狈为奸,就连他府中新纳的两名年轻小妾,都是柳大人送给他的礼物。” 凌寒听后望着她,他的眸光闪烁,如秋水涟漪般魅惑动人,“刘钟年新纳了两名小妾的事,明镜司确实有所耳闻。但就连微臣这个明镜司督公都不知道,她们是柳大人送刘太师的礼物,公主是如何得知?” 魏思音哑了片刻。 她这几日脑袋里装的事情太多,光想着如何平定顾氏之乱,又如何提防福安那头千年老狐狸的阴谋了,竟是忘了在凌寒面前掩饰自己是“借尸还魂”的事。 他如此敏锐机警的人,一定已经察觉到她知道的太多。 但她该如何回答,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若是编瞎话,定然骗不过他凌督公聪明绝顶的头脑;要是说实话,说她是重生之人,他会信吗? 第204章 凌寒真是太监? 其实,就连魏思音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之所以总是在凌寒面前避讳重生这件事,并不是因为她担心他不信她,而是因为—— 前世的她太不是个东西,亏欠他良多。 她怕她只要说出实话,他就会也想起前世的记忆,想到当初的她是怎样狠心薄情,把他的一颗真心摔得粉碎。 她怕他以为,她如今对他的好,只是因为她看到了前世自身凄惨的下场,所以想利用他为自己逆天改命。 她怕他质疑她的真心,怕他再次对她心寒,离她而去。 这些恐惧如影随形,虽然她从不表露分毫,可都藏在她内心最深处。 所以她明知骗不过他,却也只能胡乱编排: “姨母和柳夫人关系还不错,柳夫人对她诉苦时提到过这些,说她是个苦命人,丈夫宠妾灭妻也就算了,就连她的娘家侄子都帮着夫君欺辱她。 姨母原本是无意中说起,但我听后就留了心,派鬼面卫出宫私下去盯梢调查,就发现刘钟年和柳尚书走得很近,完全不似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演出的那般水火不容。 这若不是他们心里有鬼欲盖弥彰,还能是什么?” 凌寒勾着唇,不知是信与不信,低低一笑: “臣明白了。既然公主怀疑他们,那臣就派人去好好查一查他们,定要把他们最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查个一干二净。” 魏思音听着他仿若别有深意的语气,心里一颤。 她怎么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什么了? 看到魏思音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凌寒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他最不喜欢,他心爱的人对他藏着秘密。 彼此之间早已托付身心,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告诉他的? 除非,她是后悔了。 后悔和他牵上同心丝,从此同生共死。 “公主,那些已被下狱的顾氏乱党,他们的府邸要由明镜司去抄,微臣就先出宫去了。” 凌寒垂着眼眸说完这番话,就等着看魏思音是什么反应。 魏思音虽然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怪异,但还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她,还真没做好和他坦诚相待的准备,于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嗯,你去忙吧。” 闻言,凌寒的脸色阴沉到能滴下水来。 他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微臣这就告辞,然后转身离去时,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等着魏思音把他叫住,幻想着她拉住他的手,眨着她明媚可人仿佛能把他的心都融化了的大眼睛,把她的秘密主动告诉他。 可他就这么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她就跟眼瞎了看不到他在等她挽留似的,不仅没喊他,反倒她自己朝反方向走远了。 她走得那么快,就好像他是洪水猛兽,她要逃开似的。 这可把他气得半死。 于是凌督公出宫的路上,脸一直拉得很长,脸色也很臭。 穆闯陪在他边上,看出他心情不好不敢吭声,等上马车时才小声问他,“督公,咱们去哪里?” 凌寒冷着脸,“去哪儿都行。” 抄家的事他早已派出手下去做,不用他亲自到场,反正真正关键的东西,他早就已经送到皇帝面前了。 至于别的那点子破事,也自有人去做。 若是明镜司的大小事宜都要他这个督公亲力亲为,那他手下那几百号番子,干脆就不用养了! 穆闯心道,这位爷可真是难伺候。 去哪儿都行,那就是去哪儿都不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色宫门,心里很清楚,他家督公想见的人,只有一个。 想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公主在的地方。 顿了顿后,他大着胆子试探道,“督公要是舍不得公主,不如回去再陪一陪她?公主也希望和您多待在一起吧。” 这话可是戳到了凌寒的肺管子上。 凌寒冷哼一声,那动静就好像外面拉车的马被谁用力踢了一脚,总之不是个好动静。 穆闯心里咯噔咯噔的响。 坏了,怪不得督公脸色这么差,原来是和长公主殿下吵架了啊! 可有什么好吵的呢? 之前在金銮殿上不还妇唱夫随甚是合拍吗,怎么两人单独散了会儿步,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督公,公主殿下她性子虽然骄纵了些,但她心里是真的有您,不然之前在顾府也不能……” 穆闯自以为是在劝说,但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凌寒心底。 他之所以如此患得患失,因为她对他有那么一点隐瞒就焦躁愤怒,觉得她是后悔了,就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认为,他根本就不配她对他的好。 他始终觉得,她是因为眼瞎了才看上他,说要和他好一辈子。 万一有哪天她忽然眼不瞎了,他只会被她再次丢下。 凌寒靠在车厢的软垫上,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戾气的笑。 呵,她也不想想,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包括她的心都已经是他的了。 若是这时她再想后悔,迟了! 让她走时她不走,那就别指望他会放手。 他就是个卑鄙小人,未曾拥有时还能忍耐得住,如今已经拥有,自然是生生世世永远霸占下去,永不放手! 穆闯只觉自家督公是不是气疯了,笑得这么惊悚。 却听凌寒低笑着开口道: “也不是没地方去。公主让我去看着刘钟年和柳尚书,我怎能让她失望呢?” …… 舒云宫。 魏思音正在书房里写着书信,绿漪进来禀报: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魏思音将书信收好递给绿漪,让她亲自命人把这些信送出宫,交到各地守军将领手中。 然后,她用黛涟端来的清水洗掉手上墨渍,起身去了正殿。 她并不急着见太子,一路上走得慢悠悠的,还驻足看了会儿夕阳。 等她终于到了正殿时,太子魏烨已经等得火烧屁股,一眼瞧见她来了,赶紧迎了过来。 “阿兄等了你好久,茶都凉了!你是有事耽搁了,还是故意冷落我,就因为我之前拦着父皇不让他封你当那个什么监国大长公主?” 听着他撒娇般的埋怨,魏思音心里无奈。 别人家都是妹妹向哥哥撒娇,她这不成器的太子胞兄倒好,完全反过来的。 身为兄长,却没个兄长的样子;身为太子,更是稀松二五眼。 父皇一直忍着没废了他,还真是念着母后的旧情了。 “我这正忙着,你来做什么?” 魏思音想到他之前做的荒唐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魏烨见她不冷不热的,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心里也有点难受。 “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真因为我那几句话,就讨厌我了?”他委委屈屈的,眼神黯然,“还是有人在你耳边吹了枕边风,让你觉得我那么说是见不得你好?” 魏思音皱眉,“什么枕边风,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烨冷笑了一下,撩起袍子坐下,眼里溢出浓浓的嫌恶来,“妹妹心知肚明,何必装傻?现在外边人人都说,你身边有只男狐狸精,媚功很是了得,把你撩得神魂颠倒,能不顾性命去火海救他,偏信他的话疏远你亲哥哥,想来也不算什么了。” 魏思音的脸色变得难看,“外边抹黑我,辱我名誉的流言蜚语,你这个当哥哥的竟然也信,还跑来质问我!我信任凌寒,是因为他值得,在火海里是他救了我,不是我救他!没了他的舍命相救,你都不会再见到我。” 魏烨见她翻脸,霎时没了刚才的气势,被她凶了一下后缩了缩肩膀,“看看,我不过说他几句,你就这么护着,还说你和他一清二白?” 魏思音真是受不了他哥这脑回路,但是又无法反驳。 因为丛某种意义上,他哥说的都是真的。 她和凌寒,确实不干净。 不得不说她哥这人干啥啥不行,偏偏八卦是把好手,凡是和男女奸情,或者男男女女奸情有关,无论别人如何掩饰,他一眼就能看穿。 这还不算完,魏烨忽然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盯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 “阿音,你实话告诉哥哥,凌寒他真是太监吗?” 第205章 择日不如撞日 魏思音压住心里的惊疑,看着魏烨的美眸染上冰霜,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凌寒不是太监,还能是你男宠?要不要我把他找来,扒了他的裤子给你看看?” 她这么说也是在试探魏烨。 若是他从别处听到了什么风声,真的对凌寒是否净身产生怀疑,那凭他从不知点到为止的性子,一定会坚持要她把凌寒找来验明正身。 但魏烨只是讪讪一笑,嘴里嘟囔道: “他真是太监哥哥就放心了。我看他眼神不像善茬,就怕你天天和他走那么近,再被他欺负了。” 魏思音用眼刀剐他一眼,冷声道: “哥哥还是别担心我了。你抢了皇叔女人的事,父皇可还在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闻言,魏烨不服气地撇嘴: “皇叔他府里那么多女人,平日里对怜儿不管不问的,还由着他府上别的姬妾欺负她。我把怜儿带走,是把她从苦海里解救了出来,又不是做坏事。事后我也向皇叔赔礼了,送了他那么多珍宝字画,他还不满意,去父皇那儿告我的状,又煽动宗室里那些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人,说我这个太子德不配位。你说他这个当长辈的,是不是太小心眼了一些?” 听着他这一通抱怨,魏思音想吐槽都无处下口。 敢情这位爷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魏烨见魏思音不说话,低下头抚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我知道,不仅外人这么想,就连妹妹你都觉得,我不配当这个太子。” 魏思音垂下眼眸,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出声。 魏烨见她不回答心里也明白,他自嘲地一笑,“我自己也清楚,我将来就算真能坐上那把龙椅,也不会是什么明君,但我偏偏又是父皇唯一的嫡子。” 魏思音猛地放下茶盏,盯着他的目光锐利了三分: “这话你可对别人说过?” 魏烨摇头道,“我还没傻到这地步,当然是只对妹妹你说过。” 魏思音很严肃地警告他: “那你以后记住了,这种话以后就是在我面前也不能再说!” 魏烨被她冷肃的神色所慑,愣了一会儿后道: “我答应你。” 他心里觉得奇怪,以前那个娇蛮任性又把满腔心思都寄托在情爱上的妹妹,是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如今的她冷静强大,在她面前,他不仅没感觉自己是哥哥,有时候还感觉他其实是她儿子。 还别说,她管教他的样子,真让他想喊一声娘。 魏烨恍惚了一阵,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 “皇叔想把怜儿要回去,但我知道怜儿一回去必死无疑。可不管我怎么求情,父皇和皇祖母都让我把人还回去,以此安抚宗室人心。我只能来求妹妹你了,你帮帮我,起码也要留她一条命啊!” 魏思音冷冷望着他。 魏烨忽然来找她,她还以为他是开窍了,是为了大齐的存亡想来尽储君的职责,却没想到他先是质问她和凌寒的关系,然后又在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女人来向她求助。 他可知道,若是顾氏之乱平定不了,战乱四起,天下苍生都要因此流离失所,到时会死多少人? 魏烨被她凌厉冷冽的眼神盯着,很有些无地自容。 他也知道,他现在提这要求不合时宜,但想到怜儿那样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这时候若是他不想办法救她的命,那她必死无疑,他就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是我为了一时的意乱情迷害惨了她,罪过在我身上,她真的是无辜的!” 魏思音因他这句话,忽然就感到很无奈。 她这个哥哥身为太子,心中没有江山社稷,只有儿女情长。 他注定是一个失败无能的储君,作为男人他又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但他终究不是冷漠残忍之辈,他还有良心,知道去怜惜一个无辜女子的命。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定定望着他道: “你既然清楚错的人是你,你的容儿是无辜的,那你可愿意站出来承担罪责?” 魏烨不假思索地点头: “我愿意,只要皇叔肯放过怜儿,让我去给他跪着赔罪,我都照做!” “跪着赔罪倒不用,我有办法让此事揭过。但你心里要有数,这件事之后,宗室必然不服你这个太子,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你真愿意你的储君之位因此而动摇?” 魏思音说完就观察着魏烨的神色。 这回他犹豫了许久,然后苦笑了一下道: “若是因为害怕失去储君之位,就连这点罪责都不敢承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死,那我连人都不算,还怎么当好这个太子?” 他说着,神情终于变得坚定了些许: “妹妹,你若是男儿身,就算让我让出这个位置又如何?我怕的不是我做不成太子,只怕将来这江山之主,身上没有流着母后的血,又让外祖这么多年的付出都付诸东流。” 魏思音的眸光闪烁了片刻。 她眼底涌动的暗芒,是魏烨看不懂的野心。 就算她不是男儿身又如何? 这江山不是没有过女主,唐朝的武后曾开创过历史先河,是谁说女子就撑不起头顶这片天? 她哥哥不是当皇帝的料,她不想祸害了大齐国运,又不想让别的女人的孩子坐上龙椅,那她就自己来争抢。 想清楚后,魏思音云淡风轻地站起来,下了逐客令: “你那个怜儿的事,我会帮忙。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魏烨见她答应,满脸喜色。 再三道谢后,他正要转身离去,忽而被魏思音叫住,“哥,我帮你,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 魏烨愣了一下,回头不解地看她,“妹妹如今这么厉害,我看你的手段远在我之上,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你的?” 魏思音朝他轻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妹妹也没什么事是要哥哥出力的,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对你说了凌寒的坏话?” 魏烨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没谁,都是我瞎听的。” “哥哥说谎。” 魏思音慢条斯理地走近他,看似柔和的语气,却给他极强的压迫力,让他比见了父皇还紧张,“哥哥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珠子都叽里咕噜地乱转,还会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你手上戒指,一点都没个太子殿下的样子。” 魏烨被她唬得脸色煞白,眼神飘忽不定,根本就不敢直视她脸上的明媚笑意。 魏思音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哥哥不肯说,那就让妹妹猜一猜。是不是刘太师去找你了,和你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魏烨露出悚然神情,十分震惊地看着她。 他这乖乖妹妹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难不成,她是派了人监视东宫? 魏思音一看他的表情,冷哼着松开他。 她就知道,刘钟年这人表面和善,暗地里包藏祸心。 魏烨见她转过身去,怕她生气了不帮他救容儿,赶忙道,“妹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听别人乱说。” 魏思音冷冷道: “刘太师都和你说了什么,原话给我复述一遍。” 魏烨只觉得她现在是行事越来越霸道,脾气也愈发厉害,实在是惹不起,只能像被私塾先生抽查功课的学子一样,绞尽脑汁回想刘太师的话,然后一点都不敢保留,乖乖说给她听。 完了还要被她怀疑地打量,“就这些?” 魏烨恨不得举双手发誓,“姑奶奶,我哪敢骗你!你要是不信,我把刘太师找来——” 魏思音沉声打断他: “哥哥听好了,你以后再见了刘太师,仍然是用和以往一样的态度对待他,不要让他看出任何异样。” 魏烨再迟钝,此时也明白了一些,“妹妹,你该不会怀疑刘太师——” 在要说出顾氏乱党这四个字时,他陡然闭嘴。 “我知道了,不会打乱了你的计划。” 等魏烨走后,魏思音找来一名最可靠的鬼面卫,让他给宫外的凌寒带一句口信。 …… 与此同时,福安刚见了文帝回来,他露出困乏的表情对伺候的小宦官道: “咱家乏了,你们都退出去吧。” 几名小宦官退下后,他却没躺下,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一炷香后,一个黑色的人影翻窗进了他的卧房。 福安问黑衣男人: “贺凕,我让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贺凕跪下道,“顾老夫人已经痴傻,至于顾澜……” 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古怪。 “顾澜怎么了?”福安皱起眉。 贺凕顿了一下才道,“他被凌寒接进了明镜司。” 若是在别的地方还好说,但在明镜司动手,那势必会暴露他的人,也等于和凌寒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大动干戈。 福安神色阴冷至极,“他这是想好了,要与我为敌。” 贺凕望着他,趁热打铁道: “福公,凌寒他就是个见色忘义的白眼狼,属下早就看出,他被长公主所惑,成了她罗裙下的一条狗!这次顾氏党羽那么多人被抓,也是这对狗男女的功劳。顾氏被他们打到七寸,元气大伤,要是就纵着他们这么下去,怕是顾氏成不了事,福公您的计划就也进行不下去了!” 福安沉下眼眸。 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就是拿顾氏当幌子,先在暗中逼他们走上谋反这条路,让魏氏皇族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他们上,当这两方撕咬不休时,他在暗中筹谋他的大业就少了极大的阻力,到时在神不知鬼不觉时,他豁然出手,无论是大齐皇族还是众世家都无还手之力,这江山还不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顾澜必须除掉,先不要用你的人,让那伙图珈人出手。我养他们这么久,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若是这次他们仍然把事情搞砸,那就不必再留着他们。” 想到那些行事高调嚣张的黑蛊师,福安就没有好气。 他之前利用图珈余孽在帝都作乱,一来是为了在城内制造恐慌气氛让人心动摇,二来也是想借这些人的邪术,除掉对大齐皇室最忠心,也最有用的人。 这其中就包括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府。 段久安是大齐第一猛将,在军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若是之后真打起来,他将士叛军最大的威胁,所以必须先除掉他。 福安原本想让段久安死在魏思音面前,让她从此背负不祥之名被宗室和百官厌弃,却没想到这些图珈人最终竟然失手了! 还被魏思音逮个正着,导致事态发展险些脱出他的掌控。 之后,更是出现了图珈圣女背叛了他,私下与顾澜达成交易的事。 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狗。 “把顾澜杀了之后,再去杀了那个圣女,最后轮到的,就是凌寒。” 福安冷着脸,一字一顿道: “既然他不愿当我的儿子,那我就成全他,让他和他心爱的公主殿下死在一起。” 贺凕眼里闪烁着亢奋的冷光。 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凌寒要倒霉的时候! “福公,还有件事请容属下禀报。” “说。” “今夜在太师府有一场晚宴,刘太师要借此机会暗中接见顾氏的人,凌寒似是想混入其中。既然您已经想好了让凌寒死,又何必等到顾澜和那妖女咽气?不如今夜就动手。” 第206章 伪装成温润书生的凌督公 凌寒乔装易容成一名布衣书生,在太师府隔壁的街上支了个卖字画的摊子。 他的字本来如同他的人,笔力苍劲尽显锋芒,此时却故意写得清秀俊逸,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姑娘家凑在他摊前,看他慢条斯理地写着兰亭集序。 她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其实也不识字,就是见他的手好看,写字时的动作也好看,拿他当路边的风景来欣赏。 又过了片刻,几辆马车在街边停下。 先是一只素手掀起车帘,坐在车里的女子看了会儿他挂出的字画,然后由丫鬟搀着下来。 女子头戴帷帽,白纱遮住了她的脸,但看她走路时优雅娴静的姿态,以及她那一身锦衣华服,就知她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缓缓走到凌寒身前驻足而立,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他写字。 凌寒也不抬头看她,直到把兰亭集序的最后一句写完,才缓缓放下手里的毫笔。 这时,女子身边的丫鬟开口了: “我家小姐想买你这幅字,多少钱?” 凌寒这才抬眸看了看她们主仆俩,神情平静道,“五十文钱。” 那丫鬟噗嗤一声就乐了,“你这书生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写一幅字,就要五十文钱?菜市口里头卖两只鸡,也就是这个数!” 凌寒微笑,“在下不是什么名家,更无功名在身,这个价钱卖一副字,已是赚了。” 他此时的样貌称得上清俊出尘,再加上他的言谈举止,颇有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虽然这张脸比起他原本的样貌逊色了不少,但已经足以让女人动心。 那丫鬟虽然也见过些俊秀公子,但还是因他这一笑微微红了脸,转过头看着自家小姐。 白纱遮掩住女子的神色,只听她低声开口,嗓音婉约清丽: “公子谦虚,你的字,在懂字的人眼里是无价的。” 凌寒又是一笑: “多谢小姐赏识,但在下如今就靠卖字吃饭,恕在下不能将这幅字赠予小姐。” 丫鬟嗔道: “你这穷酸书生想什么呢,我家小姐岂是想白要你这幅画?” 她身旁的女子却笑了起来,语气更加柔和: “公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桃儿,如公子所言,拿五十文钱给他。” 丫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道: “可这次出门,奴婢只带了银子。” 这话让旁边几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听了,都是在心里艳羡不已。 这大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就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一出手,都是几两银子起步,哪像她们,恨不得把一文钱都掰开了用。 女子沉吟了片刻,对凌寒道: “那不如这样,我出十两银子,先要了公子这幅字,而后请你到府里,滕些诗词文章可好?” 几名姑娘瞪大眼睛,心想是她们想歪了,还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这么大胆的,直接就要勾搭俊俏书生去自己家? 凌寒似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 “在下正缺银子,既然小姐诚心相邀,那便却之不恭了。” 女子笑着伸手,“那就请公子坐后面那辆马车,随我进府。” 等凌寒上了马车,女子和丫鬟也回到了她们的车上。 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却面无表情的脸,是柳尚书的千金柳青。 而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太师府。 “小姐,后面那辆车上的书生,恐怕身份有异。他弄不好是明镜司的人,咱们真要带他进太师府?” 她身边的丫鬟也早就不是之前活泼天真的模样,眼里透着忧虑。 柳青神色阴冷,“这是父亲的吩咐,若是不带这书生进去,我们柳府的人都得死!” 丫鬟大惊失色: “明镜司这么嚣张,我们尚书府的人,他们说杀就杀?” “这书生是明镜司的人不假,但威胁我们必须带他进太师府的,却不一定是明镜司,很有可能是另有其人。” 柳青越说脸色越难看。 最可怕的不是被人拿捏了身家性命,而是那个躲在暗处拿捏你身家性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第207章 洗干净了扔床上 柳府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太师府门前。 丫鬟扶着柳青下了车,很快便有太师府的管事迎上来,态度热络地把她们请进府内,又换了名穿金戴银的仆妇接待她们。 柳青不忘回头吩咐了一句,“那个书生是我在路边偶然看见的,瞧他容貌不错又写得一手好字,便带进来送给玫姐姐。” 仆妇听了喜笑颜开,“六小姐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身边伺候的面孔都看腻了,她一定会喜欢柳小姐您送的这份礼。就是不知这书生姓甚名谁,家里都有什么人?” 柳青微微一笑,“那书生一看就家境贫寒,料想是平门小户出来的。待会儿你们摸清了他的底细,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仆妇连连点头,“柳小姐说的是。这帝都这么大,少一个平头百姓算得了什么,自然没人会为这种小事来叨扰太师府。” “那是,还是让玫姐姐开心重要。” 两人谈笑之间流露出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完全不把百姓放在眼里。 说了几句后,仆妇迈开脚步,将她们引至女客聚会的地方。 柳青心里藏着事,她深知那书生的底细不干净,担心明镜司给他的假身份天衣无缝吗,就连太师府都查不出他身份有异。 她虽受胁迫必须把人打进来,可心底还是希望太师府不会步入圈套。 倒也不是她和姑奶一家有多深的感情,只是现在刘太师如今与她父亲也算时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加上明镜司的人是被她带进来的,她不想真闹出了什么大事,自己脱不了身。 女客们都聚在太师府东边的旖霞园。 刘太师的母亲在世时信佛,死了夫君后就住在这处地方虔心礼佛,后来她也病逝后,刘太师最受宠的第五房妾室看中了这里,他为了让爱妾开心便将这里重新修建栽种百花,这里便从清净幽雅的禅院,变成了风光旖旎的消遣之地。 太师府夜宴,女客这边本该是太师夫人出面做主,可这宴请宾客的地点却选在了五姨娘的心爱之地,五姨娘穿着一身锦绣长裙主持大局,根本不见柳夫人身影。 由此可见在刘太师心中,正室夫人的地位还比不上他的爱妾。 柳青刚到,五姨娘就笑吟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与她亲热交谈。 五姨娘周氏生得妩媚多情,虽然年过三十仍然艳光四射,但跟在她身旁的那名少女却是相貌平庸,身形也肥胖臃肿。 少女的右脸颊上还长了一大块黑痦子,看起来很吓人。 柳青见了少女,却很是讨好地笑着,“玫姐姐,许久不见了,妹妹都想你了。” 这少女虽然是姨娘所生庶女,却是刘太师最宠爱的女儿,整个太师府都要尊称她一声六小姐,为人是出了名的乖戾冷血,甚至到了心性扭曲的地步,以折磨俊俏男子为乐,据说死在她手里的男人,已经不止一个。 也不是无人报官,但刘太师以那些男子都签了卖身契为由,又说他们都是意外身亡,又用重金打点来查案的刑部官员,以至于刘允玫犯下命案也没受到任何惩罚,日复一日的就愈发行事肆无忌惮。 而柳夫人生的嫡女,虽然无论是姿容还是才情品性都要远胜过六小姐刘允玫,奈何刘钟年就是眼瞎,只宠爱这个幺女,无条件纵容爱女的恶行。 刘允玫瞥了柳青一眼,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冷光,有些阴郁地笑了笑: “我听说,你带了礼物?” 柳青眸光闪烁,顿了顿点头道: “是个皮相还看得过去的书生,姐姐不是一直喜欢有才华的男人吗?” 刘允玫冷哼一声,不屑道: “才华归才华,但男人还是要贵气些才好玩,一身穷酸气,多倒胃口。” 柳青脸上陪着笑,心里却道: 就你这副尊容,也只有仗着太师府的权势玩弄那些穷苦人家的男儿,身份高贵又相貌俊美的男人,哪里看得上你? 刘允玫因为外貌的缘故,对旁人的态度很敏感。 她仿佛能看出柳青内心的想法,微微眯起了眼,“说起来,青儿妹妹的婚事拖了这么久,还没个下文。那个顾沅没被废时,倒当得起帝都第一贵公子的称号,可他之后竟那么无能窝囊,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也怨不得妹妹看不上他,拒了他的婚约。” 帝都的夫人贵女们都知道,顾沅还是顾氏世子时,柳青一门心思讨好他,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即便有魏思音这个嫡长公主霸占着他的正妻之位,她这尚书千金却是为他做侧室也愿意。 但顾沅一被废,她就立即变了态度,还在顾沅登门求助时,命家中的仆从把他撵了出去,气得顾沅站在街上大骂她以前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说她外表清高出尘,装得善良温柔,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趋炎附势。 因为顾沅这一骂,柳青在帝都众多世家公子眼里的形象一落千丈。 他们虽然也都不愿和顾沅有来往,却也借他看清了柳青的真面目,都在背地里骂她虚伪卑鄙水性杨花,再没人把她当成梦寐以求的贤妻。 刘允玫当她的面提起这个,就是在恶心她。 果然,柳青脸上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 五姨娘见状赶紧打圆场,假意呵斥刘允玫,“玫儿你瞎说什么,那顾沅算什么东西,怎能高攀了青儿?” “嗯,是高攀不了,毕竟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配不上的,就是配不上。” 刘允玫阴阳怪气的,把柳青气得脸色苍白。 就在这时,有道娇俏玲珑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的确,癞蛤蟆就算把舌头都馋掉了,那也吃不上天鹅肉。但这癞蛤蟆可不只一只,有时候还有一只癞蛤蟆想吃另一只癞蛤蟆,亦或一只癞蛤蟆嘲讽另一只癞蛤蟆的好戏上演,真是有意思的很。” 这下连刘允玫都瞬间沉下脸色。 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丑,因为父亲的宠爱没人敢说她是癞蛤蟆,从来都只有她嘲弄别人的份,如今竟然敢有人说她也是癞蛤蟆?! 她极残忍地想,她要把这女人的嘴用刀割下来,然后把对方的脸划烂,再效仿西汉时的吕太后,把这女人制成…… 可还没等她想完,她就看清了那人的脸。 五姨娘在她身旁发出一声惊呼,“大长公主殿下,妾身不知您驾到,有失远迎——” 魏思音根本不理会五姨娘,微微抬起下巴问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师府仆妇: “本公主来了,按照礼数该由你们太师夫人亲自相迎,她人呢?” 言下之意,便是五姨娘一个卑微妾室,不配在她面前充太师府的女主人。 那仆妇哆嗦着看了眼五姨娘,见对方满眼冷意,猛地低下头道: “大夫人她身子不适正在卧床静养,今夜太师宴是由五夫人主持……” “五夫人?” 魏思音美眸里是满满的讥讽之意,她终于看向五姨娘,但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本公主若是没记错,按照大齐的律法,只有正室才能被称为夫人,而每个男人都只能有一位正室,就连我父皇都是如此。你们太师府倒好,竟然有五位夫人,难不成太师大人这是知法犯法,停妻再娶?” 五姨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支吾着想为刘太师说话,魏思音的视线却又掠过了她,落在柳青身上。 柳青原本看不起魏思音,可如今魏思音成了监国大长公主,顾氏却被打成了乱臣贼子,她的家族处在夹缝中摇摆不定,自己帝都第一才女的美名也被因为顾沅之事被踩得稀碎。 在魏思音面前,她竟是抬不起头来。 “柳小姐,太师府夜宴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柳府只派了你来呢?”魏思音微笑着问她。 柳青硬着头皮道,“父亲忙于公务,母亲又感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师府的女眷,所以就只让臣女一个人来。” 魏思音点点头,又看着刘允玫道,“如今顾氏之乱尚未平定,朝廷里乱成一团,太师大人倒是很有闲情雅兴,竟然还在府里设宴。” 刘允玫藏住眼里的恨意,皮笑肉不笑道: “父亲设宴是为了集结有志之士为皇上和公主分忧。 至于我们这些女眷,虽比不上男子汉大丈夫能为国解难,也不如大长公主您这般聪慧过人能以女儿身稳坐庙堂,但我们也想为大齐的安稳尽一份力。今夜聚在此地,是想典当了闲置的首饰衣物,给平乱的将士们筹集银两。” 魏思音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原来太师大人是这般深意,刘六小姐又是如此深明大义,本公主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刘允玫冷笑道,“公主谬赞。不过臣女也有一事不知,您亲自驾到,可是有何吩咐?” 说着,她示意身旁的丫鬟取来一个极为精致的木盒,里面已经堆了许多华贵首饰,还有几张银票。 “公主不只俸禄丰厚,手里还握着云氏的众多产业,您既然来了,便也捐献一些,给众姐妹们做个榜样。” 刘允玫其实不差魏思音这点钱,可刚才魏思音公然嘲弄她,她无法直接发作,便拐着弯要让魏思音出血,就是想要报复。 却不料魏思音笑了一下,对跟着的绿漪道: “绿漪,取张一万两的银票。” 众人都把眼睛瞪得溜圆,看着绿漪真拿出一张万两银票放进木盒。 刘允玫都懵了,她想到魏思音好面子,被这么多人看着必定要拿出点好东西,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大方。 正当她欣喜若狂想收回木盒时,却见魏思音颇为自然地从太师府丫鬟手里取过木盒,然后转手交给绿漪,让对方收好。 刘允玫愣了一下,然后愤怒道: “大长公主这是做什么,木盒里的东西不是用来孝敬您的,而是众姐妹给大齐将士的一番心意,您怎么能独吞!” 魏思音朝她无辜地笑,大大方方道: “谁说本公主要独吞?大齐将士守的是魏氏的江山,你们要捐军费,那便由我这个大长公主代劳,亲自监督确保这些银子都能交到将士们的手上。 你们放心,这功劳不会少了你们的,凡是今日捐献了东西或是直接出了银票的人,我都会让绿漪一一记下名字,到时候把军费给到将士们时,会让他们知道是哪几家的小姐体恤他们,更会在朝廷上提起各位的善举,谁都漏不了。 当然,我也忘了提是由你刘六小姐牵头促成的此事。” 她说的方法很公平,但刘允玫气得嘴都歪了。 因为刘允玫说什么要捐军费,根本就是幌子而已。 从别家小姐手里收的这些东西,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只是经过她娘舅在外面私开的商行转一圈,置办些劣质的过冬衣服和粮食给军营送去,大头的银子最后都是要进她手里。 在场的贵女们其实也都明白她的把戏,只是不想得罪了太师府最受宠爱又睚眦必报的六小姐,这才忍着肉痛由她摆布。 如今魏思音这么一搅和,反倒合了她们的心意。 既然都出血了,与其都让刘允玫这个霸道的丑女贪去,她们倒宁愿是真做了善事,还能在皇上面前落个好名声。 眼见着众人都弃了自己,簇拥在魏思音身旁,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再看着魏思音那张花容月貌的明媚面容,刘允玫心里不平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 她冷了脸,甩袖就走。 五姨娘拦都拦不住,只能由着她去。 刘允玫穿过重重游廊,走到一间僻静的小院。 院门外站着一个粗壮婆子,见到她满脸堆笑,“小姐,新来的货已经洗好了,已经脱光了绑在床上,您可要宠幸他?” 刘允玫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抬脚踏进院子。 世间男子都好色,因为她的身段不够苗条,脸上又长了颗除不掉的痦子,即便她贵为太师爱女,那些她看得上的男人,也都不愿意迎娶她,害得她到了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一辈子都没有指望。 而魏思音那样的女子,就凭着一张美艳的脸就能风光无限,把别人都争着要嫁的顾家公子踩在脚下,凭什么? 还骂她是癞蛤蟆,难道她不想当白天鹅吗? 她如今动不了魏思音,但在魏思音这儿受的气,都要在臭男人身上讨回来! 刘六小姐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幽暗的室内熏着暧昧馥郁的情香,透过半遮半露的红色纱帘,她隐隐瞧见床上的风月景色。 男人修长精壮的身子在红纱上勾勒出诱人浮想联翩的剪影,他紧绷着弧度优美的脖颈朝后仰去,显然已是被情香撩拨得浑身燥热,可双手却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连为自己纾解一番都做不到。 更要命的是,他的双眼上还覆着黑色绸布,封闭了他的视觉,让他只能在黑暗中沉溺于他不能掌控的身体。 见到这一幕,刘允玫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她舔了下嘴角,故意放慢脚步,让床上的男人能听得见她缓缓走进的每一步声响。 忽然,脚步声顿了一下。 一双柔嫩却有力的手从她后边伸过,又浸了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嘴,让她陷入昏迷。 当她朝后倒去时,托着她的人呼吸一滞,显然是低估了她的体重,险些被砸个半死! 那人发出极轻的一声唔,然后嫌弃地把人朝身后一推,两名黑衣人接过刘允玫,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 代替了刘允玫的人朝四周看去,看到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大开眼界。 她滴乖乖老天爷,真是没想到啊,这刘六小姐玩得这么花的吗? 这人想了一会儿后,踮起脚尖做贼心虚似的从墙上顺手摸了小皮鞭,然后继续朝床上的男人走去。 离得近了,她好像都能看见他精壮小腹上豆大的汗珠,像珍珠一样滚落到诱她深入的地方…… “宝贝,我会让你尝到,何为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阴恻恻地笑着,那眼神显然已经把床上的男人当成可以随意玩弄的掌中之物。 第208章 蒙眼捆手,任她宰割 男人的身子先是僵硬了片刻,然后从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低喃,不成调又极尽勾人。 像是落网的蝴蝶在作最后挣扎,却又仿若放下抵抗的猎物,对猎人最极致的勾引。 走到纱帘前的姑娘差点被他哼出了魂儿,脚步一软,攥紧了手里的小皮鞭。 做足心理准备后,她用左手一把拽下纱帘。 纱帘后的可人风景,任卿观赏。 男人听到黑暗中响起可疑的吸溜声,像是有人偷偷咽了下口水。 他薄唇轻勾,又很快放下,在心里嘲笑某人的没出息。 紧接着,落空声响起,鞭子抽在他白皙紧致的腰线。 虽然这点力度对他来说就和挠痒痒差不了多少,但想到那只挥鞭的手,他被鞭子落下的地方,确实很痒。 整个坚实的腹部都跟着紧缩,绷直后的肌肉线条美好到无可挑剔,看得某人目不转睛。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子落下。 这回是落在了男人的前胸。 他如天鹅般优雅的脖子朝后仰去,眉头紧皱的忍痛姿态,让执鞭的人狼血沸腾。 她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用鞭尖挑弄着他刀刃般的薄唇,低笑着道: “你原来那张假脸呢,什么时候摘掉的?就不怕本小姐认出你是谁?” 男人张开唇,含住鞭子尖轻轻舔了一口,虽然有黑色丝绸挡着看不见他的眼神,可她却能想象得到,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此时闪烁着的应该是何等魅惑的光。 “那张脸不够好看,还不配伺候小姐。在下是您的男宠,自然要用最好的姿态,服侍您。” 他将服侍您这三个字,咬得极轻,又极邪魅,像是轻盈的羽毛划过姑娘的心,撩得她差点没软在他身上。 “本小姐的男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也要看看你够不够格。” 听着她挑衅般的话语,男人被遮挡的眼神变得危险,他低低笑了一下,“那就请小姐把在下的手解开,我一定用尽浑身解数,也要让您尽兴。” 用尽浑身解数? 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明明是自己想到了一些往事有些怕了,却故作不屑道,“你可命令不了本小姐,我就不松你的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男人又是一声低笑,随即修长双腿一发力,竟是在瞬间扭转上下,将她按在身下。 那捆住他手腕的绳子于他而言脆弱不堪,稍稍一用力就能挣开,可他家小姐说了不能解,他便就不解。 一个称职的男宠,当然不能忤逆主子。 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当男人炙热的吻落下时,姑娘的身子抖得不像话,睁着一双充满水雾的杏眼,朱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窗户被轻轻叩响。 这是她和去盯梢的鬼面卫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顾氏派来的人已经在去见刘太师的路上。 魏思音迷离的眼神忽然清醒起来,一把推开意犹未尽的男人,“凌督公,别玩了,办正事去!” 凌寒一把扯下眼上的黑布,一脸被打断的不满,眼梢微微上挑地瞥着她,眸光仿佛有些幽怨。 魏思音不解地看着他,心道他白天和她在宫里赌的气,这会子还没消呢? 她还以为,刚才在床上他陪她演得这么卖力,是已经不计较她说谎的事了。 果然,男人在床上是一个样,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正当她不满时,凌寒对她指着自己胸前的红痕,不言语。 那红痕在他白皙胸膛上,艳得刺眼。 魏思音瞬间心虚,又心疼起来,“我下鞭子时明明收了力的,怎么会……” 凌寒乐得看她担心自己,故意不告诉她,那鞭子是特制的,不容易真的打出重伤来,但只是轻轻一挥,就会在身上留下很重的痕迹。 魏思音内疚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办正事要紧,拥着他下床,在他耳边哄道,“你先赶去刘太师的书房,把这两人的对话偷听记住,等回宫后,我再补偿你。” 凌寒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十分心动,脸上却面无表情装得不屑一顾,“公主说的补偿,莫非只是给上个药什么的?那奴才还是不劳烦您了,毕竟您手笨也没个轻重,原本一分的伤,被您关照完也变成三分了。” 魏思音被他噎了一下,心道这家伙真是不了得,都学会和她讨价还价了。 但她能说什么呢,这伤可是她弄出来的,她又不是那种辣手摧花后还能无动于衷的大猪蹄子,只好道: “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 凌寒眼睛又是一亮,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魏思音凑过来,听他说了一两句话,一张芙蓉面烧成了猴屁股。 “凌寒,你个色鬼!!!” 第209章 他那些“伺候”人的手段都从哪儿学的? 凌寒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细长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身上的红痕还未褪去,看上去特别楚楚可怜,像是被人欺负坏了似的。 魏思音一看他这样,气又消了下去。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因美色误国的昏君,看到自己的美人露出这般脆弱姿态,她心里啥想法都没了,就只剩一个念头: 宠,往死里宠,绝不能让她的大宝贝不开心! 谁让大宝贝不开心了,她就不开心。 捧住凌寒的脸,她吧唧亲了一口,娇娇软软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去把正事办了,等回宫了我好好补偿你。” 凌寒凤眸倏然变得幽深,他用极其不可言说的眼神看了魏思音一眼,然后二话不说起身穿好衣袍,头也不回地跳窗走了。 那矫健的身手,凌厉的速度,让魏思音那句万事小心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撇嘴,双手抱在胸前,“哼,死色鬼。” 说着嫌弃的话,但嘴角却上扬得厉害。 内心雀跃的同时,不知为何还有点怕。 因为领教过凌督公在床上伺候主子的本事,她说让他欲仙欲死只是嘴上厉害,可他要想让她欲仙欲死,那简直是随便拿捏。 而且不管她怎么可怜地求饶,哭着求他停下来,他都不会听她的,只会笑着对她说,“公主殿下且再忍耐片刻,奴才马上就让您品尝到,何为极乐。” 以至于她之后只要再听到极乐二字,身上就莫名有腰酸腿软的症状。 总之,这个男人在床上和在床下,那就是两种人。 床下对她有多百依百顺,床上就有多霸道变态。 她都不明白,他在和她那个啥之前明明也就是个雏儿,他那些“伺候”人的手段都是从哪儿学的? 莫非这男人不诚实,偷偷和别的女人…… 若是让凌寒知道她心中的这些猜测,他一定要大喊冤枉,认真严肃地告诉他的公主殿下: 他会的花样,绝不是在别的女人身上学来的,而是他头悬梁锥刺股,苦心研究割舍春宫秘法才掌握的技术。 在伺候主子这件事上,凌督公可是下了血本的,力求让主子说不出一个不字。 至于主子是不想说不,还是被伺候得说不出不字,那他可不管。 门外又响起鬼面卫的声音: “公主,有太师府的人要进来了。” 魏思音说了声知道,将自己的外衣拢上,系好衣带,又抬手理了理鬓发。 等到来寻刘允玫的丫鬟走进院子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 旖霞园,五姨娘不放心愤然离席的刘允玫,怕她这个脾气极大的女儿闹出什么事来,悄悄地拉住自己的心腹问: “六小姐可还安好?” 心腹婆子赔笑道,“六小姐应该是去风月院了,那儿的人都是知根知底极其可靠的,有她们看着,六小姐多半像以前一样,发泄完也就好了。” 五姨娘脸色稍缓,“嗯,只要能让玫儿出气,打死几个穷男儿都不算什么。” 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平民男子的性命,只要女儿的火爆脾气别坏了老爷的正事,这孩子想怎么作孽她都不管。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朝周围张望了一圈,她皱着眉道,“长公主刚才说是要去如厕,这一去就不复返,派去跟着的人也不回个信。这是拉肚子,还是掉马桶里了?” 心腹婆子连忙道,“老奴这就去弄清楚。” 她刚要抬脚离开,却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过来。 五姨娘见了就低声呵斥,“你们这幅样子是想让别人都看见?” 丫鬟颤声道,“五夫人,不好了,我们小姐不见了!” 闻言,五姨娘脸色骤变。 旁边有人朝这边看来,她只好带着丫鬟去了人少的地方,恼火地问,“玫儿不是去风月院了吗,怎么可能不见了?你们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让你们在门口守着,难道她出了院子你们能看不着?” 丫鬟吓得跪了下来。 五姨娘阴着脸,神情狠戾: “抖什么,说话!” 丫鬟哭道,“五夫人,奴婢真的没有离开过院门,五小姐进去后就真的没出来过——” 啪的一声,五姨娘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那个供玫儿玩弄的男人呢?”五姨娘厉声质问,“他人呢?” 她能在刘太师的众多姬妾中最受宠,显然不是个空有美貌的傻子。 就凭这丫鬟三言两语,她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刘允玫玩弄男人时从来不许下人跟着,所以她的丫鬟婆子都是在院门外等,而风月院又只有一扇门,凭刘允玫的体型和伸手,她没有自己翻墙出去的可能,但她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就只能是那个新送来的男人对她做了什么。 丫鬟惊恐道,“那个男人也不见了!奴婢进屋子里时,看到床上有散落的绳索和鞭子,还有眼罩!一定是他用了什么办法挣开绳子,然后挟持小姐逃走了……” 五姨娘沉下眼眸,紧咬着唇。 心腹婆子忐忑不安地问,“五夫人,现在可怎么办?” 这时候若是兴师动众地找人,那势必会惊动来赴宴的客人,更会搅乱了老爷借着夜宴做遮掩,在隐蔽的书房秘密接见顾氏使者的计划。 五姨娘周氏之所以能十年如一日的受宠,不只因为她美貌风骚会伺候男人,更因为她的聪明知趣。 凡是老爷不肯对她说的,她从不过问; 若是老爷有什么吩咐,是要用得上她的,她绝对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令老爷无比满意。 更何况,当初把她送进太师府的人,可是姓顾。 这是别的女人都比不了的,也是她在太师府的立足之本。 所以,即使是亲女儿在这时失踪,她首先要保障的也是老爷和顾氏之人的密谈不会出任何纰漏。 “现在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你带着几个靠得住的人,悄悄在后院里搜,不要惊动任何人。” 五姨娘忽然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就在玫儿离去没多久时,长公主也借故离开,这未免太巧了。 魏思音是真的去如厕,还是说,她和玫儿的失踪有什么干系? “在此之前,你先拿着这个牌子去请老爷的暗卫出面,把六小姐失踪的事告诉他们,再让他们去盯紧了长公主,绝不能让她脱离视线!” 心腹婆子从五姨娘手里接过那枚精铁打造的令牌,上面印着一个刘字。 她的手微微地有些抖,因为她很清楚,让老爷的暗卫出面,这意味着府里要出大事了。 五姨娘吩咐完了心腹婆子,回到女客之间。 明明心事重重,可她却不敢显露在脸上,内心十分煎熬。 想到和刘允玫一起失踪的那个男人是柳青带进太师府的,她在人群中怒气冲冲地寻找着柳青的身影,一问之下却得知,柳青被柳夫人的丫鬟请过去说话了。 五姨娘眼睛一转,忽然心生一计。 老爷把女客这边交给她掌管,但却出了事,就算最后有惊无险,老爷在事后也一定会怪罪她,不如她先想个办法,让本就被老爷所厌恶的大夫人来背今夜的黑锅。 至于大夫人为何会害她,理由她都想好了,就是这老女人被冷落多年,见她受宠就心生嫉妒。 而且老女人对老爷和娘家人都怀恨在心,所以损人不利己地出手报复,拉大家一起下水—— 这听上去,十分合理。 …… 凌寒去了前院偷听刘钟年说话,魏思音则带上绿漪,正大光明地前往柳夫人所住的院落。 柳夫人虽然是正室夫人,却不住在正院,而是搬到了南边的跨院。 比起旖霞园衣香鬓影的盛景,这里门庭冷落,透出萧索凄凉的意味。 绿漪见了忍不住轻轻皱眉,低声在魏思音耳旁道: “公主,这刘太师真不像话,居然让结发老妻住在这种鬼地方,反倒让一个以色侍人的妾室在外边充主母夫人。 更可笑的是,柳夫人明明出身世家,还有个当尚书的亲侄子,但她娘家人居然对她在太师府的境遇不管不问。我要是柳大人,就是把姑妈接回娘家,也不能留她在这里受气啊!” 魏思音勾起唇,嘲弄地一笑: “诡计多端的伪君子哪里讲什么情意,不是重色就是重利的货色。我看柳夫人住在这儿挺好,起码能落个清净,不用和一群腌臜玩意儿混在一起。” 绿漪望着那略显破旧的院门,心里仍然有些难受。 她心道,若是自家公主将来下嫁了,也是被夫家这般对待,那么明艳浓烈的人就住在这种冷清地方残度余生,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么一想,倒不如公主这辈子就让凌督公陪着好。 凌督公虽然是个太监,却不像那些臭男人一样薄情寡义,他能把命都给公主,自然不舍得让公主受委屈。 能得一人心,胜过万斗金。 更何况她家公主就是不嫁,手里也有万斗金,还是地位尊崇的大长公主,又不用受夫家的气,怎么想怎么划算,就是没法生娃。 唉,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能让太监还阳那就好了。 魏思音见绿漪一脸愁容,也不知道她愁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别紧张,我们进去不会有事。” 她安慰完了绿漪,便抬手叩响院门。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圆脸丫鬟开了门,看到是她们先是怔住,然后惊讶地叫出声,“你,你们——” “告诉你家夫人,我是监国大长公主,特地来看望她这位卧病在床的太师夫人。” 魏思音笑着说完,就见那丫鬟慌张地转身进去通报,跑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没向公主行礼,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屋子里的人也被惊动了。 一个身着素衫的老妇人缓缓走出,向魏思音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臣妇刘柳氏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这个容颜憔悴但一身清韵的老妇便是太师夫人柳氏,魏思音认得她。 第210章 夫若不正,妻可改嫁 前世帝都被叛军攻下后,这位太师夫人并没有跟随夫家和娘家认顾氏为主,反倒写了一封遗书,毅然谴责丈夫和娘家人无视天下大义,踩在千万百姓的骸骨上拥护乱臣贼子,随即就身穿孝衣一头撞死在太师府门前,以死明志。 魏思音对出淤泥而不染的柳老夫人十分尊敬,觉得比起道貌岸然的柳尚书,伪善的柳青,以及附庸风雅的其他柳氏子弟,倒只有这位常年被娘家视而不见的老夫人,才真正有柳氏先祖清傲雅正的风骨。 “大长公主既然不嫌寒舍简陋,那便请随臣妇进来喝一盏茶。” 柳老夫人言语坦荡,并未像五姨娘等人那般笑里藏刀。 魏思音笑着应允,随她走进堂屋时,看见柳青也在里面。 柳青一瞧见她,眼里便流露出淡淡的怨怼。 “姑奶奶,青儿就不打扰您和大长公主了。” 柳青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魏思音叫住,“相见就是缘分,柳小姐何必急着走。再说了,你都多久没瞧见你姑奶奶了?不如坐下陪着我们喝口茶,就当是给柳老夫人尽孝了。” 这话是明着嘲讽柳青对长辈不孝,也是在讽刺如今的整个帝都柳氏,都不敬长辈不讲亲情。 柳青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又是当着柳老夫人的面,脸上当即就有些难看。 倒是柳老夫人轻轻一笑,命人给魏思音奉茶。 她看着魏思音毫无防备般饮下她备的茶,不禁面露意外之色,顿了顿后道,“大长公主今夜登门赴宴,让臣妇有些意外。” 魏思音问,“柳老夫人为何意外?” 柳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了些许,“臣妇原以为,大长公主这样的人会不屑于来参加太师府的夜宴。” 魏思音笑了,“那柳老夫人您呢?我以为,您不出面主持夜宴,不只是因为太师大人宠妾灭妻偏爱五姨娘,也因为您不屑于和某些人同流合污。” 柳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神色变得严肃。 她望着魏思音,心里无比确定这位监国长公主已经查到了她夫君那些肮脏不堪的秘密。 柳青在旁边听着,则是惊心动魄。 这种对话,是她能随便听的吗? 她都怀疑,她今夜怕是走不出这个破院了。 柳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忽而说起了好似毫不相干的话题: “臣妇嫁进太师府多年,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子诚儿是个平庸之辈,但好在品行还算不错,可惜他父亲不喜他,嫌他笨拙无能,甚至连让他留在帝都都不肯,把他远远地打发回了沧州老家。我的女儿允珠,倒是个出挑的孩子,从小就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儿又高,若她不是姑娘家,怕是要考取功名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但她父亲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配不上她的纨绔子弟,她婚后过得很不好,被夫家排挤欺凌,与臣妇的遭遇相近……” 柳青眼皮直跳,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这个姑奶,心想这老太太若不是老糊涂了要拉着魏思音这个外人叙旧,那就是—— “世人都说女子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就是三纲五常,也说夫为妻纲,夫若不正,妻可改嫁。所以前些年臣妇不顾她父亲反对,为她做主让她与那偷鸡摸狗的男人和离,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就住在我用嫁妆为她购置的私宅,是在安乐坊永和巷,公主若是让人去打听,就说是刘府便能寻到。” 魏思音安静地听柳老夫人说完,然后郑重地点头道: “老夫人放心,这地址我记下了,无论是刘大公子,还是允珠小姐,我都关照好他们。” 柳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她忽然站起身,让柳青的心都跟着一颤。 “臣妇信得过公主。” 她定定地望着魏思音的眼,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就转身走到观音菩萨像下,不知按下什么机关,从露出的暗格里取出东西。 柳青惊愕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意识到这都是什么。 然后,柳老夫人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这些书信: “这是罪妇在刘府多年,暗中搜集到的东西,能证明刘钟年和顾氏之人过从甚密……” 柳青忍不住尖声道,“姑奶!” 这老太太是不是疯了,竟然,竟然要断送太师府的前程?! 就算她自己不想活了,但她的儿子和女儿可都姓刘,她真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被处死吗? 难道就因为魏思音那句无关痛痒的许诺,她就信了这奸诈的贱人,认为魏氏宗室真会饶了她孩子的性命? 殊不知,她想到的这些,柳老夫人早就慎重考虑过了。 从明镜司的人暗中联系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刘钟年自以为藏得极好的秘密,早就已经暴露在大长公主和凌督公眼皮子底下。 刘钟年犯的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做过的事不可能没留下痕迹,而凭明镜司和大长公主的手段,想要挖出这些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此下去被抄家灭族只是早晚的事,柳老夫人深知自己若是主动交出东西,还能为自己的孩子求一条生路,也算是为太师府上下这么多口人将功赎罪,若是她心存侥幸不交,那才是一错到底冥顽不灵。 魏思音神色平静,她弯下腰,俯身从柳老夫人手里接过这些证物,然后亲自扶她起来,“老夫人,您不是罪臣之妇,而是大齐的有功之臣。” 柳老夫人眸光一颤,抬头望着她。 魏思音年轻美丽的面容,此时好像熠熠生辉,“我给您的承诺,绝不食言。” …… 另一边,当刘钟年和顾氏使者谈完大事的瞬间,无数黑衣人破了门窗冲入室内将刀尖抵在他们脖子上。 刘钟年大惊失色,差点没被吓软了腿。 门外,身穿书生白袍的凌寒负手而立。 夏夜的微风吹起他的袍角,他摘了人皮面具的真容在月光下莹白如玉,剑眉入鬓凤眸含星,当真是郎艳独绝。 唯有那神情是冷的,如同雪山之巅上的千年冰霜,永世不化。 刘钟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就明白了,今夜就是太师府的末日。 凌寒迎上他绝望仇恨的目光,薄唇微扬,“刘太师,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去明镜司的刑房说吧。” 随即,凌寒冷声对穆闯道: “把他们押走!”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忽然,无数暗器从黑夜中朝他袭来。 他眸光一冷,嘴角笑意不变。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他手腕微抬,用内力将暗器悉数打下。 凌寒望着不远处立在屋檐上的男子,冷笑着道出对方姓名,“贺凕,别来无恙。” 贺凕没有回话。 在他眼里,凌寒已经和死人无异。 他不喜欢和死人说话,但有人喜欢。 凌寒微眯起眼,看着从贺凕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赤脚少女。 少女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在白月光的洗礼下,竟显得无比圣洁高贵。 是她,图珈黑蛊师尊崇的圣女,乌朵灵。 凌寒放在刀柄上的右手,紧了紧。 今夜他真正要等的人,就是她。 只有活捉了她,才能让他的公主殿下不被他体内的邪气拖累,与他一起受折磨,短命。 所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今夜他都要留下她! 咣—— 森寒冷光一闪而过,乌金刀出鞘! 第211章 傀儡 刀锋直逼乌朵灵的要害,她冷着眸子像猫一样身手矫健,侧身躲过后又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跳下屋檐。 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可她落地的那一刻,又一道刀风袭来。 妖冶的异族少女嘴角溢出无声冷笑,放出蛊虫群护住自己的身子,在裹胁着强悍内力的刀风把这些虫子斩了个粉碎时,她的身子已经隐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明镜司的人看到她凭空消失,都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凌寒沉声道,“不要用眼睛看,听音辨位。” 乌朵灵的蛊术会误导他们的视觉,但却藏不住声音。 番子们静下心来,开始用过人的听力捕捉乌朵灵的方位。 而凌寒却是仰着头,望着站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的贺凕。 贺凕毫不畏惧地站在那儿,手里把玩着一对弯刀,猎豹一般的眼眸盯紧了凌寒,仿佛凌寒已经是逃不出他掌控的猎物。 凌寒笑了一下,问他: “义父可安好?” 贺凕仍旧沉默无言,凌寒也不生气,露出遗憾的神情,“可惜他老人家今夜没有亲自前来,不然我们就能在太师府一叙旧情了。” 闻言,贺凕终于开口: “福安是你的义父,和我可没什么关系。当初要不是这老东西举荐你,督公之位早就是我坐了,哪里轮得到你这条只会跟在女人身后摇尾巴的狗。可听你的话,你怎么好像还对他老人家有些怨言?” 凌寒脸上满是森冷讽意,一双凤眼微微弯着,月光映在他眼底,亮得诡谲,“贺凕,你想杀我就算了,但你不该帮着福安,去打长公主的主意。” 贺凕才不会承认顾府的事是他做的,不屑地笑道: “凌督公就别诈我了,天底下谁不知道顾家人恨透了魏思音,他们动手杀她,理所当然。再说了,就算我真的想杀了魏思音,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凌寒垂下眼眸,声音淡下,轻描淡写道,“不怎么样,只是要用你的狗命来偿而已。” 贺凕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肆大笑。 “想杀我?凌督公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夜吧!” 下一刻,太师府的屋檐上冒出数道黑影,他们手持火铳,数枚火弹如流星般朝凌寒射来。 与此同时,乌朵灵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凌寒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奇异的刀。 刀锋如血,悄无声息地捅向凌寒的后心。 而凌寒正在调动浑身内力凝住空中的火弹,根本就无暇躲避。 乌朵灵嘴角已经扬起。 她要得手了,这个强大狠戾的男人,无数人恨极也怕极甚至对他闻风丧胆的存在,如今却要死在她一个异族女子手里。 他的那位公主殿下,在看到他被蛊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身时,又会是什么神情呢? 想象着魏思音哭得泪流满面,骄傲高贵的公主因为爱人的死而卑微脆弱的画面,乌朵灵兴奋极了,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随着她递出的刀尖一起穿透凌寒的心脏。 可就在这一刻,意外陡然发生。 她捅出的刀,竟然没有见血! 原本站在她面前的凌寒,在被刀刺中时没有任何反应,他本该流血的后背,只是破了个洞,露出了里边的杂草。 乌朵灵先是浑身僵硬,然后她愤怒到握刀的手都在抖个不停。 她中计了! 被她刺中的根本就不是“凌寒”,而是一个用稻草填满身躯,外皮被易容成凌寒的假人! 这是南羌制作替身的独门秘法,他们将这种假人称之为傀儡,配以巫术后能迷惑敌人神智,让敌人把假人当成会动的活人。 蛊术本就脱胎自巫术,她身上的蛊虫应该能极轻易的识别出这只是具傀儡,可当她看到傀儡身上涂抹的红色鲜血时,她就明白了。 蛊虫对活人的感知主要来源于嗅觉,而制作这具傀儡的巫术师造诣相当聪明,利用人血欺骗了蛊虫敏锐的感官,而她又对自己驱蛊的本事太过自信,这才轻而易举地上当。 不过是转瞬间,乌朵灵心里便闪过这些念头。 她咬紧牙关,攥紧了手里的血刀正要催动隐身蛊,可还没等她再次潜入黑暗之中,就被身后的人用刀鞘点了睡穴。 凌寒毫不怜香惜玉,一脚就将倒下的她踢到一旁,交给易容成明镜司番子的阿离处理。 阿离伸手镇压了乌朵灵身上躁动的各类蛊虫,嘴里啧啧道: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凌寒挑眉瞥了他一眼,“离小王子还懂我们大齐的谚语呢?” 阿离刚想说,这都是他这几日在舒云宫,和魏思音聊天时她交给他的。 但一想到这男人的醋劲儿有多大,他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是出于对朋友感情和睦的考虑,撒了个善意的谎: “我这都是和绿漪姑娘学的,她特别聪明,会很多谚语。” 凌寒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见他猛眨眼睛连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就一句谚语而已,至于这么紧张? 他查了这么多案子,当即便认定,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难不成,阿离和绿漪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奸情? 凌督公也是以己度人,自己偷偷谈着刺激的禁忌之恋,就觉得别人也肯定不老实,有秘密。 阿离并不知凌寒想歪了,只觉得对方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有些诡异,令他不寒而栗。 难不成,凌督公这又是在怀疑他对长公主贼心不死,已经暗下决心要收拾他了? 他委屈地撇嘴,但很快就被乌朵灵吸引了注意力。 她身上的蛊又多又邪门,让他带来的灵蛇都躁动起来。 屋檐上,贺凕看到凌寒的手下竟然也都带了火铳,而且装备要比他这边精良,对轰之下,太师府里硝烟阵阵,明镜司的人借着烟雾遮掩开始反攻,不过片刻间,贺凕带来的人就死了好几个。 贺凕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攥紧了手中弯刀,再无之前的漫不经心。 他这才看出,原来凌寒早就知道他要挑在今夜动手,所以将计就计。 “副使大人,那个图珈妖女已经失手,我们的火弹又都被明镜司的番子截下,现在敌暗我明,再这样下去——” 那名手下话还没说完,贺凕的弯刀就已出手,一个来回便割断了对方的咽喉。 他充满戾气的眸光扫过其余人,声音沉得可怕,“今夜谁都没有退路,杀不了凌寒,福公也不会放过我们。不想等死的,就随我杀下去!” 说罢,他手腕一扬弯刀脱手,朝着烟雾中某处掷去,底下响起一声闷哼,随后鲜血四溅,连弥漫的硝烟都被染红。 贺凕眼里闪烁着亢奋的冷光,他最喜欢看的,就是鲜血的颜色。 如今,他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杀了凌寒,提着人头去换他的荣华富贵! “杀!” 随着这声呐喊,他一跃到底,手中弯刀犹如流星,转眼间就夺去几人性命。 直到一把乌金刀与他短兵相接。 弯刀被打回,汹涌狠诀的内力让他贺凕微退了半步,他抬手抹掉嘴边的血,看着那持刀而立的男人。 比起他脸上浓烈的嗜血狂热,凌寒的神色平静而冷漠。 尤其是凌寒看他的眼神,让他极不舒服。 就仿佛,他根本不配做凌寒的对手,甚至不值得对方为他展露杀意。 贺凕被激怒了,冷笑道: “你不过就是魏思音的裙下之臣,装什么高傲?跪下舔女人脚的货色,她魏思音又是什么干净的玩意儿,不过是个只会勾引男人的荡妇……” 他话音未落,凌寒的刀锋已经朝他袭来。 两人交手,不过转瞬就过了十来招,打得旁人目不暇接,根本无法插手。 贺凕的武功已算上乘,可他终究敌不过从小修炼邪功,刀伤落在身上都能封闭痛感的凌寒。 刀尖刺进胸膛时,血肉绽开的声音是那么美妙,可这次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的。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凌寒不带任何感情的言语: “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凌寒收回刀时,寒星般的眼眸里充盈着淡淡的厌恶,就好像手刃贺凕,是玷污了他手上的刀。 穆闯带人制住了贺凕的手下,走过来请示凌寒可要留这些人的性命。 凌寒用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好像在看肮脏的鼠。 “留着,有用。” 这些人都是福安私下训练出来的影卫,他们活着就是福安包藏祸心的证据。 他又问: “刘钟年和那个顾家的人呢?” 穆闯答道: “禀督公,和贺副使的人动手之前,属下就已让可靠的人偷偷把他们押出府了。” 凌寒点头。 如此,太师府今夜的闹剧,便可以落幕了。 就在他生出这个念头时,他的心忽然莫名地颤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阵没来由的疼。 他皱眉,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这份异样的心痛源自何处。 随后,他不知想到什么,眸光猛地沉下。 是同心丝! 所以他感知的疼,是从魏思音身上传来的! 第212章 回宫后,我让公主亲自验身 凌寒当即转身,不顾这院里的一片狼藉,对穆闯没有一句解释,就动用轻功朝后宅反掠去。 穆闯在原地愣了会儿,连忙派人跟上。 阿离还在摆弄图珈妖女身上的蛊,却不妨一阵冷风刮了回来,居然是凌督公去而复返出现在他身旁,他一抬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差点没被吓得心跳停止。 凌寒急得没对他解释任何,提溜起他就往自己怀里一塞,然后用双臂牢牢锢住下意识挣动的阿离,沉声吓唬: “老实点!” 旁边的明镜司众人险些被惊掉下巴。 他们督公这是怎么了,居然用这么暧昧的姿势抱着那个异域来的小王子,难不成是长公主殿下管得太严,督公不敢调戏别的女人,就转而对男人感兴趣了? 但他们心里刚一冒出这念头,就顿觉荒谬。 督公绝不是这般朝三暮四的人! 督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于是,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凌寒抱着阿离,而阿离死拽着那个图珈妖女不撒手,就这么一个带着一个,踏风似的走了。 …… 魏思音刚走出柳老夫人的院子,就僵住身子,面露痛苦之色。 绿漪看到她的模样,吓得连忙扶住她,“难道是柳老夫人给的茶里……” 魏思音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有了些血色。 她沉声道,“不是茶的事。” 说着,她便掀开袖子,只见她如白玉般的肌肤上,竟是凭空现出两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绿漪看了险些惊叫出声,用手捂着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魏思音沉着眸子,神色却是十分镇定平静,没有一分一毫的意外。 她知道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从她决心要与凌寒种下同心丝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准备。 阿离也告诫过她,同心丝一旦种下,一个人平日里有些小伤小痛倒不会同时出现在对方身上,但只要是重伤,她都要凌寒一起承担,相爱相守,就连性命都共享,这才是同生共死的真正含义。 所以,这是凌寒在前院受伤了。 她身上只有这些皮肉伤,说明他没有大碍,起码性命无忧,否则她也要跟着濒死。 “公主,我们赶紧回宫,让太医给您疗伤……” 绿漪惊慌又心疼,恨不得抱着魏思音直接飞奔到太医院。 魏思音却笑了笑,“一点小伤,算什么?待会儿抹点药,也就好了。” 绿漪忽然觉得,自家公主比起以前真的变了太多。 以前的公主最是娇气,别说是胳膊上凭空出现两道伤口,就是走路踩到石子被硌了脚,那都要脱了鞋翘着腿,把脚底看上好半天,确定了没破半点皮,还得使唤宫女去拿雪花膏来涂上,生怕留个印子。 可如今的公主,却是见了血都面不改色。 “公主……” 绿漪唤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黑夜中一道人影扑面而来。 她被吓得差点魂儿都没了,提起灯笼后才看清不是一道人影,而是三道。 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被抱着的男人怀里还有个女人。 如此复杂的关系,让她瞠目结舌。 魏思音却不用看都知道是凌寒来了。 说来奇怪,自从种下同心丝后,她对凌寒的靠近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不用看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都知道是他。 一开始这种感觉还是淡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越来越强。 她问过阿离,他说这是同心丝附带的作用,等再过一段时日,她或许还能感知到凌寒的心情。 说实话,她还挺期待那一日的,这样她就能知道这个心口不一,总是端着个脸的闷骚男人,心里到底都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了。 凌寒推开阿离和他怀里的乌朵灵,一把抓住魏思音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掀起她的袖子。 魏思音挣都挣不开,只能任由他看到她手臂上的伤。 凌寒在看到伤口后骤然垂下眼眸,浓密眼睫遮住他阴沉冷怒的眼中寒光。 此时,他对着贺凕的尸体再砍上好几刀的心都有! 眼见他薄唇轻启,马上就要说话,魏思音都能想象到他要说什么,她灵机一动反客为主,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猛地把他的袖子也给掀了,那霸道凌厉的气势,一点都不输凌督公。 凌寒臂上的伤就也这么暴露了出来,他微微皱眉,对自家公主这种转移重点的行为似是有些不快,但还没等他说话,魏思音就又开始堂而皇之地扒他身上的衣服。 一旁的绿漪和阿离看直了眼,整个人都傻得彻底,连非礼勿视都忘了,定定地盯着两人看。 “公主这是何意?!” 虽然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凌寒玩得比谁都花,但他有一种奇怪的羞耻心,那就是他在自家公主面前怎么骚浪都可以,但要他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他就觉得自己脏了。 可以说,他根本不用魏思音教导,骨子里就恪守男德。 魏思音扒着扒着就被他按住手。 不怒自威,一怒便必见血光的凌督公,此时就像个被登徒子当众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眉头眼梢都泛着红,白皙的脸皮薄得像一层水豆腐皮,一戳就破,含水的星眸羞恼带怒地瞪着她: “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扒衣服,公主殿下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不良习惯?!” 魏思音根本就不管他说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神极具力量,就好像能穿透他的衣裳,看到他的赤身裸体。 凌督公瞬间有种自己没穿衣服的感觉。 偏偏始作俑者还仰着头,特别理直气壮地反过来质问他: “凌寒,你别骗我,你不让我脱衣服,是不是你身上也有伤?” 凌寒本来一肚子火,可看到她眼里隐隐的泪光时,瞬间心软。 他凑到魏思音耳边,温柔入骨地低喃: “你身上没伤,我就没有。” 魏思音刚才也是关心则乱,连这个规则都忘了。但她却不肯承认自己犯了蠢,顿了顿道: “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然后就听耳边一声撩人的低笑传来,凌寒贴着她的耳垂,明明是极正经的语气,可却莫名充满情欲气息: “公主若是不信,那就回宫后亲自验身,奴才定然脱光了躺在床上任您摆布。只是您也别忘了,您之前还答应过奴才,要给奴才一些补偿……” 第213章 他要她活得比谁都好 魏思音刷得一下红了脸,却假装若无其事,仰着脖子露出高贵冷艳的神情,“公主一言,驷马难追。本公主答应的事,何时食言过?你不用一遍遍地重复,我亏待不了你的。” 听到她故作霸气的口吻,凌寒强忍着笑,眸光却在重新瞥见她手臂上的伤时,瞬间冷了下来。 他转头对绿漪道,“太师府如今已经大乱,你带着公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绿漪回过神来,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胡乱着点头应下。 魏思音在离开前,顿住脚步望着凌寒,“你还要做什么?” 凌寒眼里刚刚凝起的戾气在她看来时便消融成一片春水,眉眼温柔,朝她安抚地笑,“不做什么,只是收拾一下这些烂摊子。” 魏思音心里思忖着,虽然这家伙从不知爱护他自己的身体,但现在她和他被绑在了一起,他若是受了重伤那她也逃不过,他若是真心疼她,那就冲着这个,他也绝不敢乱来了。 这么看,同心丝的好处确实很多,起码让他不敢再随意糟蹋自己。 “本公主等着回宫后,凌督公亲自来为我上药。” 她说完便带着绿漪和一众鬼面卫离开。 凌寒一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对阿离道,“离小王子,如今图珈圣女已经到手,你可有办法让公主从此以后都不会因我再受伤了?” 阿离摇头道: “就算一切顺遂,我也只能消除你体内郁积多年的邪毒,让你不用再短命,她便也不用将她的寿数分一半给你。至于你受伤他也会受伤这件事,从同心丝种进你们体内那一刻便注定如此,我无能为力。” 凌寒神色冷沉,眼神阴戾如刀。 他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早就习惯了身上各处伤口,可若是让魏思音陪他一起,那还不如杀了他。 不,他还不能死,因为他一死,她也要陪着。 她在种下同心丝前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可却一意孤行—— 他的公主殿下,怎么就这么傻? 忽然之间,他就觉得她是否瞒了他什么,是不是生出过后悔的念头,这都不重要了。 他明白了究竟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他只要她离了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凌寒声音低缓,语气平静得可怕: “阿离,我不用你帮我解除体内毒性。你说过,图珈圣女身上有各种蛊虫,你或许能从中提炼出万蛊之王,而巫蛊同源,只要有了蛊王便能克制所有巫术。既然如此,我要你想办法把同心丝从她体内取出。” 这样若是哪天意外到来,他还能为她挡刀,用他的命,护她最后一次。 而不是拉着她一起死。 毕竟他杀了太多人,也有太多人想杀他,他可以付出一切去保护她,却不敢保证他能护好自己。 阿离眉头紧皱,愤怒地瞪着他,“你真觉得公主没了你,还能活得下去?” 凌寒转过头看着阿离,一双凤眸灿若寒星,他眼里的光是那么明亮坚定,“她能。” 他离了魏思音就活不下去,可他要她离了他也能活得比谁都好。 若是她做不到,那就让她忘了他。 就当他,从来都只是那个沉默寡言,跪着服侍她的凌内侍。 从始至终都未走进过她心里。 “阿离,若是将来真有那一日,我必须一个人赴死,我希望我不会后悔牵累了他。我死后,你最后帮我一次忙,给她下蛊也好,用巫术也罢,就让她忘了这段情,不必因我伤怀。” 凌寒平静的言语,让阿离满心都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阿离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中原人。 这里有很多薄情寡义的混蛋,也有凌寒这样的人。 阿离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凌寒。 若是说凌寒有情,这人又能做到要抹杀爱人心中他的存在,这么残忍至极的事;若是说他无情,他对他自己却更残忍,甘愿用生命去成全爱人,又甘愿爱人失去这段记忆,连他为她做过什么都不记得。 夜色里,凌寒的眼眸比月光更明亮纯粹,他望着阿离,露出阿离从未见过的偏执神色,用恳求的姿态道: “你是我的朋友,请答应我。” 阿离沉默了许久,然后点头道: “若是真有那一日,我答应你。” 凌寒嘴角刚要勾起,却又听阿离无比郑重道: “但这只是在你不得不去赴死的情况下,我才会为你解除同心丝。在这之前,我会先兑现我对公主的承诺,想办法解开你体内毒性,否则我对不起她。” 凌寒沉声道: “最危险的时候就快到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到我真快要死了的时候你再为我解开,那就来不及了,你想害死她吗?” 阿离的眸光闪烁不已,显然有些动摇。 凌寒深深看着他,“你好好想想,尽快给我答复。” 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即便一个人再如何聪明,也总有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意外发生。 就连凌寒也并不知道他说的那一日究竟会在何时到来,他只知道,他要在那一日到来之前确保他的公主无忧。 他对她的爱,不只是占有和欢愉,也是无上的信仰。 但身为男人那骨子里的卑劣暴虐的占有欲,这是本能的贪念,即使是他也割舍不掉。 所以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他会和他的公主尝遍人间极乐。 用他的所有,在她身上书写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在他的灵魂上,刻下独属于她的烙印。 …… 火光冲天后,太师府连夜被抄。 明镜司下手的速度极快,由穆闯带头,偌大的太师府不过用了两三个时辰,便把该抄的东西都抄了,该抓的人也都抓起来了。 原本风光体面比许多诰命夫人更像贵妇的五姨娘周氏,此时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被两名番子按在地上,她拼命地挣扎,嘴里嘶喊着,“这都是你们明镜司的阴谋,老爷呢,我要见老爷!” 其余的女眷也跟着哭喊,穆闯亮出刀锋横在五姨娘光洁的脖子上,她们瞬间噤声。 五姨娘倒闭其他人有些胆识,用怨恨的眼神瞪着穆闯,“我家老爷是不是已经被你们这群颠倒黑白善恶的走狗杀了?你们督公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大长公主让他动的手?!” 穆闯根本就不屑于对一个泼妇解释什么,只是淡淡道: “刘钟年与顾氏使者私下会面商议谋反之事被督公当场抓获,再加上从太师府各处搜出的罪证,已经坐实他也是顾氏乱党,督公已命人将他押去天牢等待皇上发落。” 五姨娘闻言,猛地感到绝望。 她当年就是顾氏从扬州买来的瘦马,悉心培养后被送到刘钟年床上。 伺候了这老头这么多年,装了这么久的柔情蜜意,为他生儿育女,又替他打理各种家宅琐事,她费劲了心思才换来太师府如夫人的地位。 原本想熬到她的儿子继承家业,她跟着母凭子贵的那一日。 可如今太师府的一切都在这个夜晚葬送,她不仅彻底没了指望,还要作为罪臣家眷被充入教坊司。 她低下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穆闯看她哭,心里无动于衷,因为知道这个外表柔弱的妇人,私下都做了多少脏事。 这种仗着权势欺压弱者的女人,并不值得被同情。 有手下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 “副使大人,按照您说的位置找过了,但没找到太师府六小姐。” 穆闯略有些意外。 他帮着长公主殿下打晕刘允玫后,就让人把她藏在了靠近风月院的那个供下人用的茅厕里。 刘允玫的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也被捂得严实,不可能在醒后自己逃走。 但现在人却不见了,难道是被什么人救走了? 虽说她只是个喜欢折磨男人的庶女,并不会知道什么有用的秘密,但督公走之前交代过,太师府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让人继续搜,务必要找到她的下落!” 第214章 是时候兑现补偿的承诺了 刘允玫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 她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看见身边坐着的柳青。 然后,她脑海里浮现出晕倒前的画面,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仍然被绑着。 “呜呜呜!” 她用力挣扎着,示意柳青为她松绑,柳青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后冷声道: “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若是敢叫嚷,那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刘允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柳青是不是疯了,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 要知道她们两个真要论起来其实还差着辈分呢,她平日里只让柳青叫她一声姐姐就已经够给对方面子了! 柳青一把扯出刘允玫嘴里塞着的布,然后嫌弃地看了眼上面的口水,掀开车帘就扔到了外面。 末了还掏出手帕细细地擦过自己的手,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刘允玫在旁边看着被气红了脸,觉得柳青明明没被她的口水沾到手,却当着她的面把手擦得这么仔细,就是在羞辱她! 但柳青其实根本就没有特意羞辱她的意思,只是本来就这么恶心她而已。 擦完了之后,柳青把手帕也扔出马车,这才看向刘允玫: “就在你晕过去的时候,宴会散了,太师府已经被抄家,你父亲和你姨娘都被抓了起来。至于你,是我救出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是,柳青的眼神有些微妙,因为她说了谎。 她从柳老老夫人的院子出来时,原以为魏思音会拦下她,可魏思音竟然就一句话没说放她走了,那之后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太师府,却没想到在出府的路上又遇见了之前登门威胁她全家的男人。 那男人的脸仍旧被诡异的黑雾笼罩着,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用沙哑怪异的嗓音道: “把这女人带出太师府,送到你们柳家的密室藏起来。记得,她还有用,别让她死了。” 然后,他就把昏睡如猪的刘允玫往她脚边一踹。 柳青当时险些没被体重敦实的刘允玫砸晕过去,她慌着神在男人的指点下带着刘允玫从密道离开太师府,然后坐上这辆陌生的马车,趁着夜色回柳府。 但当着刘允玫的面,她不打算说太多。 “什么?!太师府被抄了?这怎么可能,我父亲可是三朝元老,当年还辅佐过皇上登基,和太后娘娘的交情都极深,谁敢抄我们刘家!”刘允玫听后激动起来,扭动着身子拔高音调。 柳青冷了脸,抬手啪的一掌就扇在刘允玫脸上。 刘允玫被她打懵了,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以前没被打过耳光,所以有些不习惯?”柳青冷笑着,眼里充满对她的蔑视,“一个妾生的庶女,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你,你这表里不一,在别人落难时落井下石的贱人!” 看着满脸耻辱的刘允玫,柳青又是一笑,眼神阴暗,“你以前不过是仗着刘太师宠爱抬举你们娘俩,才能在帝都的贵女里边作威作福。现在太师府倒了,我看你还怎么仗势欺人? 哦对了,害得你们太师府被抄家的人就是监国大长公主魏思音,那个今夜被你虐打的书生真实身份是明镜司的探子,而明镜司的凌督公,那可是大长公主最听话的一条狗。 你可听明白了,你的仇人是谁?” 刘允玫眼里燃烧着属于仇恨的熊熊火焰,她怒骂道,“原来在风月院打晕我的人,也是她魏思音!这个贱人,我迟早要毁了她的脸,找全帝都最下贱的乞丐来玩弄玷污她,我要让她变得脏臭不堪,成为比妓子还低贱卑微的存在——” 柳青冷冷听着她的叫骂,嘴角的冷笑愈发讥讽。 她若是真做得到,太师府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被抄家了。 即便柳青再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以前确实看错了魏思音,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为情所困、浅薄好愚弄的蠢女人,而是极其聪明,把她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执棋者。 不仅她不是魏思音的对手,顾沅不是,就连她的父亲,老谋深算的顾老夫人,还有这些世家自以为机关算尽的家主,全都输给了这个刚到及笄之年,在深宫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 如今顾氏的党羽被挨个拔起,原本威风赫赫的太师府不过在一夜之间就落得这般下场,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柳氏了? 柳青心里无比煎熬,她攥着衣袖,在刘允玫的叫骂声中想着,她应该尽快逃离帝都。 可是没了家族庇护,她一个未嫁女就算离开了帝都,又能逃到哪儿去? 抬起手,她又是一个狠厉耳光抽在刘允玫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 “玫姐姐,你太聒噪,吵得我心烦。” 好在,她的父亲已经在另谋出路了。 那个黑雾遮脸身份莫测的男人,她亲眼看见他和父亲密谈了很久,也零星偷听到了他们的只言片语。 或许,这男人和他背后的势力,就是柳氏的出路。 …… 舒云宫。 寝殿的门开了,魏思音坐在床边,凌寒带着炎热的夏日夜风走到她床前,然后单膝跪下,为她脱掉脚上的绣鞋。 “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睡?” 听着他温柔的低语,魏思音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 她此时就只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单薄里衣。 把里衣脱掉后,她莹白的肌肤都露在外面,身上只有一件红肚兜。 凌寒的眸光猛地沉下,看她的眼里好像藏着一头关不住的猛兽,叫嚣着要扑到她身上。 但她手臂上的伤痕,却又唤回了他的理智。 魏思音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凌寒扑上来,心里正纳闷呢,下一刻凌寒冰冷的指尖就微颤着抚上了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极轻极柔,生怕碰到伤口会让她痛。 而他的眼里也不再有汹涌的情欲,一片深沉隐晦。 魏思音的心跟着他的指尖发颤,着迷般看着他。 她的凌督公,真是好得不能再好,太可她的心意了。 男人嘛,长得再俊,再怎么位高权重,只要不懂得心疼女人,那都不是好男人。 天底下最会知冷知热的男人,就是她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公主回来这么久,也不上个药,就在这儿干坐着?” 听着凌寒不悦的质问,魏思音笑着抬起脚,用脚尖去勾他的腹部,没勾几下,就把他的邪火又勾了起来。 奈何凌督公是个意志极其坚定的男人,他猛地沉下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拿捏着不让这只玉足作妖,沉声道,“公主殿下还没回答臣的话。” 魏思音被他捏着脚,看着他恼火微愠的那张俊脸,觉得他这个角度也好看得不行,嘴角的笑意更浓烈了: “谁说我没上药?我这么好的肌肤,若是留下伤疤,那可不就毁了? 所以我一回来,就让离小王子帮我开药,他就往我胳膊上撒了一种很奇特的粉。撒完之后,看着就和没上药一样,可伤口处却一点不疼了。 他跟我说,这种药粉虽然从外面不显,但却能渗透进伤口中加快愈合速度,用不了几日,这点小伤就愈合如初。 到时候凌督公就是挑着灯笼来找,那都找不见的。” 凌寒听着她娇软的语气,心里的闷火散了大半。 他还以为这位任性的公主殿下是在和他耍脾气,不等他回来亲自给她上药,她就不上。 魏思音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憋着笑道: “赌气是三岁小孩,还有某些小心眼的男人才做的事,本公主成熟大气得很,才不会做,凌督公你说是不是?” 凌寒眉头一挑。 她这句话是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啊。 “公主殿下说的小心眼男人,难不成是指凌某?” 他指了下自己,然后站起身,一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魏思音,一边当着她的面,一件件地脱掉衣服。 魏思音看着他精壮美好的身躯一点点显露出来,真是看得目不转睛,还很不争气地小声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不怪她,这男人的身段实在是太好了,健壮的恰到好处,每一块肌肉都长得极其完美,摸上去手感又极好,当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最佳典范。 即使是他穿着衣服时,有时候她多看几眼都有种遭不住的感觉,更何况是他在她面前上演美人脱衣,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当然,今夜有美人相伴,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只能换另一种方式来睡。 凌寒俯身压下,把身娇体软却喜欢嘴硬的公主殿下不由分说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魏思音的唇就贴在他坚实又富有弹性的胸膛,她浑身像烧着了似的,偏偏他还咬着她的耳朵,用循循善诱的口吻道: “公主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魏思音故作镇定,“我不记得的事,那就是没发生过。” “嗯,那奴才就帮公主殿下好好回忆,您一定会记起来的。” 凌寒朝她笑得邪气满溢,他此时的模样十分危险,就像一头死死按着爪下猎物,正在心里思忖着要从哪个部位开始下口的猛兽。 魏思音忽然就怕了。 霸道的公主殿下难得服了个软,“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太师府那个什么风月院里,我答应过你,要假扮成被道士捕到的狐妖,然后妄图诱惑你,把清心寡欲只知修道的圣洁道士,从此破了戒拉下深渊……” 她话还没说完,脸就红得一塌糊涂。 这个什么狐妖诱惑道士的桥段,全都是凌寒当时贴在她耳边说出来的。 她在亲耳听见之前,也是着实想不到他心里竟然这么污! 这得是平时看了多少风月本子? 这说出去谁能相信,那令权贵胆寒敬畏的明镜司督公,被称为杀神的狠角色,私下里竟然春心荡漾…… 凌寒薄唇轻轻勾着,指尖在公主娇嫩的身上流转,宛如一只飞入花丛的翩翩蝴蝶,“公主想起来了就好,那现在就开始吧。” 魏思音羞红着脸,又气又不好意思地瞪着他,色厉内荏地质问,“我又不是戏子,哪里会装什么狐妖?” 不成想,凌寒下一刻松开她,翻身摸索了一阵,然后将一团毛茸茸事物扔到了她身上。 魏思音满脸困惑地拿起那玩意儿,看清后险些没羞死过去。 这该死的男人,竟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狐狸尾巴! “公主殿下这般妍丽容貌,比起戏本上倾城倾国的妖精也分毫不差的。您戴上了狐狸尾巴,自然就是一头千娇百媚的小母狐了。” 凌寒充满暧昧的低沉口吻,就像是修炼千年的妖魅,在良家女的耳边反复蛊惑。 就这还让别人扮狐妖呢,她看他才是狐狸精! 魏思音被他迷得人都晕乎了,张着粉嫩晶莹的唇大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凌寒从她手里接过狐尾,特别善解人意道: “公主既然不会戴,那就让奴才伺候您戴上。” 第215章 阿离在骗她 听到凌寒的话,魏思音的脑袋晕乎得更厉害了。 她只觉得凌寒那双凤眸好像有魔力,把她迷得神魂颠倒,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狐狸精会的魅术? “可你这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像道士!” 魏思音恨声道,“我看你才像狐妖,这狐狸尾巴还是你自己戴上吧!” 凌寒微笑着,手法温柔又灵巧地抚摸着毛茸茸的狐尾,那一下一下的动作宛若爱抚,霎时间就又勾起了魏思音心中一些难以言说的旖旎记忆,“公主殿下不必担忧,不就是扮个道士吗,有什么难的?” 下一刻,他嘴角邪魅的笑意瞬间褪去,神色变得十分高冷正经,眉眼间的清冷出尘让魏思音看直了眼,真像是潜心修道从未沾染过红尘浮华的道士。 他手上的动作也从方才的爱抚改为紧攥着狐尾,像是刚制伏狡猾狐妖,谨慎防止她逃走。 魏思音莫名就身子一紧,竟然真的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狐狸尾巴真落到了他手里。 不对,她才没有尾巴!她会有这种想法,纯属被这男人迷了心智!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伏法?” 凌寒望着她的凤眸幽深冷漠,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却有种禁欲的吸引力,让她的心躁动起来。 魏思音忽然就觉得,这游戏其实很好玩。 她也没什么必要害羞,毕竟,谁说狐狸落到了道士手里,就是受制于人了? 狐妖,魅者也。 像她这般妩媚多情的大美人,慢慢把清冷禁欲的道士引诱到为她坠入情海,看他因她意乱情迷,想想都是极刺激的一件事。 想及此,她勾起唇。 褪去羞涩后,魏思音本就明媚的容颜当真美艳如妖。 凌寒原本冷澈干净宛如深潭的眸子,因她这一笑颤动不已。 她伸出白玉般的双臂搂上他的脖子,娇软温热的身子就那么大胆地贴了上来,娇媚的声音贴在他耳旁,呵气如兰,“道长,苦修很累吧?长得像你这么俊俏的男人,若是一辈子都没尝过男女之欢,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凌寒喉结微沉,仍然端着声音,冷冰冰道: “妖孽,放开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魏思音听了就嚣张地笑起来,“不客气,能有多不客气?奴家既然落在了道长手里,自然任君摆布,道长可千万别对奴家客气啊。” 说着,她从他手里拽过狐狸尾巴,用尾巴尖轻轻撩拨着他的喉结,还在他耳边吹气问他,“痒不痒?” 凌寒眼里的暗火一下子就被点着。 此情此景,他若是再忍下去,那他就真的可以出家做道士了。 他转身就把盘腿坐在自己怀里的香软美人儿扑倒在床。 魏思音惊呼了一声,撇嘴道,“你个修道之人,怎么能非礼轻薄本姑娘?” “你这只小母狐算什么姑娘?我这也不叫非礼轻薄,而是用我的身体为你荡除身上妖气。” 听着凌寒一本正经的胡扯,魏思音非常无语。 只要这男人想,那天底下的道理就全在他那儿,这才是真正的巧舌如簧,连她都说不过他。 而凌寒也不给小狐妖继续说话的机会,低下头用唇舌堵住她的嘴…… 一夜春宵,第二日起床时,凌督公神清气爽,公主殿下却很有些腰酸背痛。 凌寒穿上衣裳又是人模狗样的,脚步轻快从容地走了。 魏思音望着他离去时的潇洒身影,再一想到昨夜的荒唐事心里就来气。 不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吗? 为何昨夜她被他折磨成那样,哭着求他停下他都当没听见,今日起来却只有她一个身子受不住? 吃完了早膳她就气鼓鼓地去找阿离,一进去他的屋子就不平衡地问,“我昨夜受了凉,今早起来就腰酸,为什么凌寒的腰不酸?” 阿离还在研究从乌朵灵身上搜刮来的蛊虫,闻言抬头神情无辜: “同心丝只能让你们共担重伤,至于轻微的疼痛,只能由公主一人承担了。您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可以给您开点药。” 开什么药,丢脸死了。 魏思音咳嗽一声道,“算了,这点小痛,我忍忍就过去了。” 阿离看了看她,轻轻点头后忽而道: “若是凌督公索求无度,公主其实可以吃些补阴的方子。” 魏思音闹了个大红脸,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大声道: “什么索求无度,昨夜他就是帮我上了个药而已,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做。” 阿离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点头。 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的心声: 公主殿下您就尽管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要是信那就算我输。 魏思音又咳嗽一声,假装无事发生转移话题: “你昨夜一直和这个图珈妖女待在一起?你俩怎么样了?” 阿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义正言辞地强调: “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我就是在研究她身上的蛊虫。” 魏思音顿了一下道: “那她身上的蛊虫怎么样了?” 阿离觉得这句话还是有些怪怪的,又解释道: “蛊虫都被我从她身上弄下来了。” 恰好绿漪走进来给两人倒茶,听到这句话时神情有些高深莫测,深深看了阿离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阿离看看她,又看向低头喝茶的魏思音,困惑道: “我怎么觉得,刚才绿漪姑娘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异样?” 魏思音放下茶杯,抬头瞥他: “她可能是在心里想象,你究竟是怎么把蛊虫从那妖女身上弄下来的。” 阿离明白了什么,瞬间烧红了脸,“我没脱她的衣服,我一吹笛子,它们就自己爬出来了。” 魏思音微笑道,“这个你对我解释没用,你得去跟绿漪解释,误会的人是她。” 阿离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嘴硬道,“我为什么要对她解释?”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目光已经飘向了门外。 魏思音其实早就察觉,自从他住到舒云宫后,他和绿漪就走得很近,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也有些不一般。 绿漪跟了她很久,她拿绿漪当姐妹一样看待,若是绿漪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她自然是要帮着撮合。 可阿离的身份并不寻常,他是南羌小王子,若是绿漪真的跟了他,将来他回南羌,绿漪是跟还是不跟?就算绿漪跟着他远赴异国他乡,南羌王室能愿意让他娶一个异族的婢女吗? 她不想看绿漪伤心,也要为绿漪的未来着想,现在看来阿离不是适合绿漪托付终生的人,所以她这才一直装作没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暧昧。 “阿离,绿漪是个好姑娘。” 她的意思是说,若是不能负责那就别招惹。 阿离立即明白了魏思音的话外之音,望着她顿住片刻后道: “我知道,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魏思音笑道,“我信你,你也是个好男人。” 阿离的脸又有些发红,感觉很不好意思。 其实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好男人,之前还偷偷喜欢过公主,后来知道实在没有希望就放弃了,原以为自己要伤心很久,结果却在住进舒云宫后对绿漪姑娘萌发了好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让他怀疑自己是朝三暮四的人。 可他绝对是有底线的,不用公主告诫,他也很清楚若是给不了承诺,就不能招惹人家好姑娘。 毕竟母后从小就教他,让好姑娘掉眼泪,是要遭报应的。 这时,睡在床上的图珈圣女忽然闷哼一声,阿离脸色微变,起身走到床边嘴里念念有词。 乌朵灵原本有要清醒的迹象,但他念完咒语后,她又陷入昏睡。 只是在阿离转过身后,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原本深绿的瞳孔变成猩红色,满是恨意地看向魏思音。 等魏思音朝她看来时,她又闭上了眼睛。 魏思音微微皱眉,总觉得沉睡的乌朵灵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定下心神后,低声问阿离: “你之前说要为凌寒除去体内邪功反噬的威胁,一是需要本来长在林绾柔背后的那朵并蒂莲,二来是要这个妖女。如今这两样都在你手中,何时能开始?” 阿离沉眸道: “还需要一段时日,要等我炼制出蛊王。” 魏思音敏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状若无事地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殊不知她心里已经犯起了疑。 阿离其实是个简单纯粹的人,行事也很坦荡,并不善于掩藏心事。 所以当他对她目光躲闪,那就一定是做了什么让他心虚的事。 她稍一思索,脸色就微微沉下。 阿离没什么好骗她的,除非是和凌寒有关的事。 第216章 故人局,修罗场 魏思音稍作试探,“凌寒要度的死劫是每年一次,今年的就算是糊弄过去了,只要你能在明年炼制出蛊王就好。” 果然,她瞧见阿离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道: “嗯,明年差不多就能炼制好了。” 走出阿离的屋子时,魏思音神色冷沉。 凭她对阿离的了解,他刚才就是在敷衍应付她。 要么他说炼制蛊王就是个托词,要么他根本不需要一整年来炼制,这么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那是因为什么,让本来还积极准备着要为凌寒除去邪功反噬的他,忽然改变了态度? 若换成别人,那她一定要怀疑他是被福安的人私下买通了。 但她相信阿离的为人,知道他不会接受福安的威逼利诱。 而且这些时日,她一直私下派人保护他,从未见到有可疑人士接近他。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凌寒对阿离说了什么。 这个臭男人,她满心满意为他打算,他却瞒着她搞事,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 同心丝都种进彼此的身体了,他还不老实! 绿漪跟上来时,就见自家公主咬牙切齿的,一张明艳俏脸阴沉沉的,显然是狠狠憋着气的模样。 “公主,又有谁惹您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魏思音冷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聪明绝顶智勇双全的凌督公了!” 绿漪心道,这凌督公也是真有本事的,人不在舒云宫,还能把公主气成这样。 魏思音想了想,低声吩咐绿漪道: “你听我的,这么做……” 绿漪听完后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这不太好吧?” 魏思音幽幽道: “凌督公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咱们不用得非常手段,也不是他对手啊。” 绿漪见她铁了心,只好答应下来。 这时,黛涟迎面走来,“公主,出事了。” 魏思音眼里冷光乍现,很平静地问,“是太师府被抓进天牢的人出了事?” 黛涟也不意外她能猜到。 这段时日以来,她们这些宫人都见惯了自家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各种手段,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能操纵局势的狠角色,也只有外面那些蠢货,还把公主当成不谙世事肤浅好骗的小姑娘,最后栽在公主手里也是活该! “禀公主,刘钟年在天牢忽然吐血,然后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过,说他是得了不治之症。还有他那个最受宠的妾室五姨娘,不知怎么竟是在牢里忽然发疯,满口胡话,还说什么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看那样子不是装的。” 黛涟说完后,魏思音垂着眼睫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看来,这是有人容不下这两个知情人,想将他们灭口。 “刘钟年本来就岁数大了,怕是救不过来了。但他那个疯了的姨娘,要好好关照。” 魏思音冷笑道,“给凌督公传个话,让他亲自去审她。” “公主殿下莫非是怀疑,这五姨娘是装疯?” “就算她不是装疯,也是知道有人要杀她灭口,才被吓疯了的。”魏思音笑得明媚,慢条斯理道,“不过本公主可听说了,凌督公在刑讯上颇有些神通,就是疯子落在他手里,也能被他把疯病都治好咯,这次可就仰仗他的本事了。” 昨夜在太师府,那名顾氏派来的使者就莫名毙命,刘钟年是贪生怕死之辈,在惊慌失措之下被押入天牢却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想要活命。如今,他的不治之症忽然发作,那知道内情的人就只剩五姨娘。 魏思音有种预感,绝不能小看了这个女人,她知道的秘密,值得用凌寒真本事撬开她的嘴。 黛涟去通传后,魏思音若有所思对绿漪道: “太师府失踪的那位六小姐,是不是还没找到?” 绿漪点头,“今日早上,凌督公为此还将穆副使训斥了一顿。” 魏思音勾起唇角,轻笑着道: “告诉穆闯,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哪儿。” 绿漪面露讶异,又听她口吻淡淡: “让人备辆马车去柳府,接上柳青小姐去凌府,本公主想攒个局,让那位柳青小姐,和顾沅顾公子这对昔日有情人,好好叙叙旧。” 说罢,她又想到一位故人,嘴角的笑意愈发娇艳,像盛放的曼陀罗,美得咄咄逼人: “差点就把平康妹妹忘了。她被囚禁了这么久,这次便也捎带上她,让她也去透个风吧。” 绿漪只是听着,都能想象到这三人若是真在凌府碰面,那会是怎样精彩刺激的修罗场。 第217章 自相残杀 柳府,柳青被柳尚书匆匆叫到前堂,就看见一名神色严肃的妇人。 这妇人穿着打扮都很低调,但柳青还是一眼看出她身上的衣料品质非凡,是制造局今年的特供,在宫里头除了妃嫔公主,便是资历深厚的女官才有资格用。 而且,柳青见过她。 柳尚书挤出笑容,对柳青道: “青儿,这位是大长公主宫里的女官秋姑姑,她奉大长公主之命前来,邀你进宫。” 柳青闻言心事重重,她知道魏思音这时派人来接她入宫,绝没有什么好事。 她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可看到父亲深沉威严的眼神,却不敢吭声。 “请柳小姐尽快准备,我就在外边等。”秋意站起身来,朝柳尚书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看样子是要留给父女私下说话的机会。 柳尚书朝门外看了一眼,仿佛要确认秋意听不见他的声音,然后把声音压得极低,对柳青耳提面命: “大长公主接你入宫,多半是为了你姑奶的事。太师府被抄家那一夜,你也在场,而且还被那疯婆子请到她屋里去喝茶,所以把你也给牵连了。 你记着,入宫后不论大长公主问你什么,你就说你不知道。皇室刚抄了太师府,就算是为了稳定局势也不会在这时动我们柳家,你只要装傻充楞,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柳青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魏思音的手段她已经领教过了,根本就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 就算她真能装傻到最后,那要是魏思音对她直接来硬的,把她强留在宫里,她怎么办? 父亲说皇室这时不会和柳家翻脸,因为动了柳家会让别的世家感到唇亡齿寒,这说的或许是对的。 但问题是,魏思音对她下手,本就不需要和柳家翻脸。 柳青打从心底怀疑,当她妨碍到家族时,父亲会直接舍弃她。 “父亲——” 她退缩的话刚要出口,就见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沉下了眼眸。 正是这个阴沉的眼神让她瞬间明白,这一次,她逃不过。 多说无益,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更衣,然后带上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她心情复杂,一路都在思考着待会儿见了魏思音,该怎么把自己从太师府的那堆破事里撇清。 却没注意到,这辆马车根本就不是驶向皇宫。 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挑起车帘偷偷往外边看了眼,却看见马车停在了凌府门前。 “小姐,不好了!” 丫鬟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也朝车窗外看去。 看到匾额上凌府这两个大字时,她心惊胆战。 外边响起秋意恭敬却淡漠的声音: “请柳小姐下车。” 柳青待在车上不肯下来,“不是说大长公主请我进宫吗,这里明明不是皇宫。” 秋意的口吻平静,却不容抗拒: “公主临时改主意了,她就在里边等您。” 柳青咬着牙关,还是犹豫着不下来。 魏思音把她诓来凌府,难道是打算让凌寒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对她用那些血腥残忍的手段? 一想到有关明镜司刑讯的传闻,她就脸色煞白。 外边站着的秋意没有耐心等下去,一声吩咐下去,就有两名鬼面卫直接上马车,把柳青拽了下来。 柳青还想挣扎,却根本不是鬼面卫的对手。 她惊叫着,很快就被捂住嘴。 身后,马车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她的丫鬟在车里不停地锤门,却无人理会。 秋意冷冷看着柳青,“本以为柳小姐是个聪明人,可您非要逼我用不体面的手段。” 说罢,她就转身走在前面。 两个鬼面卫拖着柳青,把她像犯人一样拖进了凌府。 柳青被拖到一个空荡的院子,又被推进屋里。 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她猛地睁大眼睛。 那人也十分震惊地站起身,“怎么是你!” 两名鬼面卫松开她,然后转身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柳青,终于再见到你了,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顾沅用阴戾的眼神注视着她,愤怒地质问。 柳青试着开门,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顾沅见她如此冷淡,恨得双眼发红,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道: “你以前口口声声爱我,说这辈子只想嫁我一人,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 柳青听了只觉得可笑。 她转过身猛地挣开她的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用厌恶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顾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女子曾经用世上最深情的目光望着他,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完美高贵的男人,她甘愿放下贵女的身段臣服于他,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放下高傲的才情,当最平凡的女人。 可现在,她看他的眼里,曾经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 “顾沅,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天真无知?” 柳青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嗓音也不复平日里的清婉,尖锐道,“我以前接近你,为的是你顾氏世子的身份!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让我像以前一样伺候你,你想得美!” 她说着又冷笑起来,“像你这种自命不凡的男人最是可笑了,明明自己平庸至极,却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该仰慕你痴恋你,然后为你无私奉献一切。你真以为,你用你那点小聪明,就能将所有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你会被我骗,还不是因为你贪心不足,那是你活该!” 她讥讽的言语,让顾沅的俊脸臊得通红。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贤德女子,你的善解人意和温柔大方都是装的,你骨子里就是自私冷漠!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就算一开始被你蒙骗,以后他也会发现你的真面目,然后将你休弃!” 他说时,心里忽然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背着魏思音,和柳青还有平康公主这两个贱人偷偷厮混。 原以为她们会是他成功的助力,却没想到,她们葬送了他的一切。 魏思音曾经那么喜欢他,要是他没有对她不忠,她一定会继续倾尽所有对他好,那被她送上青云的人就不是凌寒,而是他,他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境地? 柳青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若是我将来能攀上高枝,嫁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那我自然会尽心尽力讨好他,因为他能保我荣华富贵,让我永远做帝都最尊贵的女人。你放心,只要他值得,我就能装一辈子。 可这个人不会是你,你现在就是个庶民,还和我谈休弃,现在被休弃的人是你,你背叛了家族又被皇室所厌弃,你永远都翻不了身!” 顾沅被她的话刺激得双眼通红。 他被关在凌府这么多天,一开始他还寄希望于能找到机会翻身,但随着时间推移,顾氏走上谋反的路,他就明白他那些想法都是奢望。 “我怎么没早些看出来,你是这种虚伪恶毒的女人……” 他说罢,忽然伸手掐住柳青的脖子。 柳青瞪大双眼,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她动手,却听他在她耳边阴暗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永远没有翻身的资格,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但既然都这样了,我为何不带上你这个贱人,一起下地狱呢?” 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昔日握着笔杆写诗作画的手,此时却青筋暴起地掐着女人的脖子。 他也从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彻底沦落成了丧心病狂的亡命徒。 就在柳青翻着白眼要被掐死时,从屋子里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顾沅回头去看,看清她的面容时下意识地松开手,柳青这才得以喘息,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魏思音,原来你一直躲在屏风后面。怎么,是想看我的好戏吗?” 顾沅攥紧了拳头,一步步朝魏思音逼近。 他已经动了杀心,既然这些娘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招惹他,那他干脆就把她们都杀了,然后再一头撞死。 死之前能拉几个垫背的,也不亏。 魏思音看出他的心思,朝他诡谲一笑。 下一刻,一条白蛇溜上他的身体,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痛呼着捂住脖子,白蛇又趁机在他手上咬了好几口。 这么小的蛇,看着不起眼,但下嘴却极其凶残,顾沅身上被它咬过的地方,渗出了黑血,火辣辣的疼。 “怎么,想杀我?” 魏思音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同时用玩味的眼神,看着痛不欲生的顾沅,还有满眼惊恐的柳青。 顾沅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捂不住越流越多的黑血,“魏思音,你个疯子毒妇,你放蛇咬我,你想毒死我!!” 魏思音勾起唇,笑得明艳动人,“放轻松,这点蛇毒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你越激动,血就流得越多而已。” 顾沅缓缓冷静了下来。 那黑血,也果然止住。 他看着魏思音,沉声道,“你把柳青带来见我,是想干什么?” 魏思音无辜地微笑,天真无邪般歪着脑袋道,“为了给你解气呀,而且你不是很想见到他吗?我听说你刚被废为庶人时,在柳府门前求了很久。想来你这么要面子的人,却能盯着嘲笑和白眼去求着见她,应该是对她动了真情吧?” 顾沅听她说起这段往事,有种被揭开伤疤的感觉,神色阴冷难看,“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魏思音笑道,“那又如何?” 一个曾经把别人的真心当成草芥来践踏的人,如今也终于尝到了被辜负的味道,这么好看的笑话,她怎么能不来看呢? 顾沅冷着脸,看着美艳至极却又冷漠的她,忽而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是想起了她还喜欢他时,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都那么明亮,像是天上最干净的星辰,初冬时的第一捧雪,洁白无暇。 但他亲手弄脏了这份最纯粹的心意,以前那个一直缠着他,眼里只有他的阿音再也回不来了。 可笑的是,他竟然到了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原来她曾经给他的,才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顾沅,除了柳小姐之外,还有个人,你或许也想一见。” 魏思音从屏风后又拉出一个少女,她被捆着手,抬头朝顾沅看去时,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还有那张破了相的脸让他心惊。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简直要认不出,这个脸上有着可怖伤痕的少女,是以前那个柔弱清纯的平康公主。 平康公主嘴角扬起,用莫名温柔的语气道,“阿沅哥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的好妹妹啊,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名分,还要对我娘亲和弟弟好的。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愿意嫁,你怎么还不来娶我呀?” 顾沅闻言简直毛骨悚然,往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说着他又看向魏思音,厉声道,“你就算恨她,也不用这么狠吧?她母妃被废,弟弟也被流放去了幽都永不得返,你何必还要毁了她的脸?” 魏思音冷笑道: “她的脸,可不是我毁的。” 她伸手指着平康公主脸上狰狞的刀痕,“这些都是她被软禁在禧云宫时,自己拿着刀一道道划伤。我问过她为何要毁了自己的脸,她说,这是她记住你这个负心汉的方式。” 顾沅听着不寒而栗,平康竟然如此恨他! 平康公主转过头,定定地望着魏思音,“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魏思音点头,“我说到做到,他,交给你来处置。” 顾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喊道,“魏思音,你答应了这个疯子什么?!” 魏思音并不理会他,平康亢奋地笑着,“姐姐把柳青也交给我处置吧,反正柳氏就是叛逆,她早晚要死的,不如让我给她个痛快。” “我只答应你,把顾沅交给你。至于柳小姐……” 魏思音望向柳青,看到对方惊恐的目光,她停顿了片刻才道,“我再考虑。” 说罢,她不管顾沅的求饶,让外面的鬼面卫进来。 鬼面卫给平康解了手上的绳索,魏思音将那把匕首扔到对方手里。 平康握着匕首,盯着顾沅的目光偏执又疯狂,嘴里喃喃道: “阿沅哥哥,虽然你负了我,但我如今只有你了。姐姐也答应了我,以后让你住进我的禧云宫,那里只有我们,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只是我的脸毁了,你得陪我一起当丑八怪,这样你才能对我死心塌地。” 说完,她一步步地走向被鬼面卫按在地上的顾沅,将匕首用力划向他引以为傲的俊秀面容。 一刀一刀,伴随着顾沅的哀嚎声,鲜血四溅。 就在一旁的柳青被溅了满脸血,她浑身哆嗦打颤,被吓得快要晕死过去。 魏思音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微笑着对她道,“柳小姐,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你解答我的疑问,我放你回柳府,让你继续当你的尚书千金。第二条路,我把你交给平康,你也看到了,她疯了。一个疯子伤人,我可管不了,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你说呢?” 柳青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惊惶道: “大长公主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此话当真?” “当真!” 魏思音盯着她的眼,轻描淡写地浅浅一笑,眼里闪烁的冷光却让她心凉,“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指使你把刘允玫藏起来的人是谁,你又把她藏哪儿了?” 第218章 冷悬 柳青瞳孔一颤,她没想到魏思音竟然都查到了这一层。 若是她说出刘允玫的藏身之地就在柳府,那她的家族…… “看来柳小姐不想选第一条路。” 魏思音说着叹了口气,很是遗憾般道,“那只好把你送给平康妹妹了,她嫉恨你已经很久了。” 这时,平康公主已经割完了顾沅的脸。 顾沅原本白皙俊秀的脸庞,被她割得满脸鲜血狰狞如恶鬼,他崩溃地嚎着,又被平康一刀挥在他的嘴上。 “以后你就是本公主的奴隶,你再叫,我就把你的舌头都割下来!” 平康狠戾的威胁让他住了嘴,她又把目光投向柳青,露出疯癫的笑意。 “柳青,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女表子,我已经恨你很久了!那些男人都说你长得清丽秀气,还有你这张嘴,总是能说出他们想听的话。我今日就割了你的眼睛和嘴,我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勾男人!” 说着,她便朝柳青挥起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在匕首落下的那一刻,柳青崩溃地大喊,“住手,我说!” 魏思音一个眼神,一旁的鬼面卫便及时打掉了平康手里的匕首。 柳青背靠在墙壁上,目光呆滞道: “刘允玫就藏在柳府的密室里。” 魏思音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沉着眼眸问,“是谁帮你把她从太师府送走,让你把她藏起来?” 柳青道,“他一直蒙着脸,我不知道他是谁。” 魏思音冷笑一声,“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说着,她要俯身捡起匕首递给平康,柳青见状急忙道: “我是真不知道,但我父亲一定知道!” …… 魏思音走出屋子,让鬼面卫收拾里面的残局。 顾沅被平康折磨得神志不清,和她一起被带走,送上回宫的马车。 魏思音对别人的承诺,从不食言。 她答应了平康,要把顾沅送给她,那便一定做到;而她之前在天牢里答应顾沅,会护他不死,如今也果然留了他一条命。 只是他这样的人,也只配苟延残喘而已。 至于柳青,她还要带着这位被吓破了胆的尚书千金去柳府,把失踪的太师府六小姐找出来。 出凌府时,一个穿着黑衣的明镜司番子迎面朝她走来。 他的容貌平平无奇,却像是一把收进刀鞘的冷刀,气质内敛却精悍。 还有他那双黑色眼眸,让她无比熟悉。 她立即就认出了他是谁,却假装不知,看他跪下一派恭敬道,“卑职冷悬,奉督公之命护卫公主。” “哪两个字?”她饶有兴致地问。 男人顿了顿,“禀公主,是冷心冷情的冷,命悬一线的悬。” 冷悬? 真独特的名字。 她啧啧称奇,“你这名字,兆头可不好。” 冷悬低着头乖巧得像一条狼狗,任凭她挑拣戏弄。 自从这男人翅膀硬了之后,她就难得看到他低头服软的模样,如今见他换了副脸皮,在她面前装地位卑微又忠心耿耿的小侍卫,她倒觉得很有意思,也不揭破,就让他跟在她的车队里。 冷悬骑上马后,看着隔住她身影的那道车帘,眼里闪过一抹高深莫测。 看她刚才的反应,他竟拿不准,她是不是认出他了。 车队开始朝着柳府的方向前行,冷悬的马落在最后头。 另外两名番子也放慢速度,跟在他左右,其中一人是他的亲卫,低声问他,“督公,您要跟着公主又何苦乔装?” 冷悬低嗤一声,“公主不都发话了,让我留在天牢好好审讯刘钟年的那个妾室,我却丢下那无聊的女人跑来跟她,她知道了可是要发火的。” 那亲卫听了神色有些怪异。 他心道,您不听公主命令行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公主也没哪次是真和您翻脸的,怎么以前都不怕,这次就怕了? 一听就是借口。 纯粹是督公有自己的小心思,又不想让公主知道。 所以才这么鬼鬼祟祟,装成番子偷偷跟着。 另一名番子有过相好的,就比这亲卫脑筋要活络,他觉得这就叫情趣,他们督公会玩着呢。 “冷悬”才不管他们想什么,他冷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魏思音所坐的马车。 她故意让他留在天牢,就是为了甩开他,一个人去寻找刘允玫的下落? 还是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很好,他的公主殿下又有秘密瞒着他。 …… 宫里,福安闭着眼,神情从容地坐在树荫下。 “福公,如今贺凕死了,太师府被抄,长公主又盯上了失踪的六小姐,已经带人朝柳府去了,就这么下去……” “让她们去吧,在那里她什么都找不到。” 福安忽而睁开眼,嘴角扬起冷笑,“趁着她和凌寒都不在舒云宫,让人把该做的都做了,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第219章 暗箭难防 从早上出门到回府,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可柳青回来时,面容都憔悴了许多。 下马车前,魏思音亲自从秋姑姑手里接过帕子,为柳青擦干净脸上的血迹,还很温柔地说,“待会儿进了府,可别吓到了你家人。” 柳尚书并不在府上,是柳夫人出来接见的她们。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本来是一件喜事,可把魏思音这个瘟神也给招来了,那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大长公主殿下,不知您登府有何贵干?” 魏思音看到柳夫人脸上僵硬的笑容,觉得很有意思。 这位柳夫人向来长袖善舞,见了皇室权贵都能谈笑风生,早如今在她面前却连笑一下都勉强,还真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啊。 她转过头望着柳青,微笑道,“柳小姐,你邀我做客时是怎么说的,对你母亲再说一遍吧。” 柳青不敢抬头看柳夫人,双手绞着裙摆咬牙不吭声。 柳夫人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猜到准没好事,于是硬着头皮对魏思音道: “大长公主,可是青儿做错了什么,冒犯了您?” “柳小姐最懂规矩礼数,怎么可能冒犯我?恰恰相反,她请我来柳府,是为了帮我,我不仅不生她的气,还很感激她。” 魏思音笑着说完,就看见柳夫人眼里的不安更重。 “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话,娘亲怎知道要如何招待大长公主?”柳夫人不停地给柳青使眼色,可柳青就是不肯看她。 魏思音见状,也不再和柳夫人打哑谜,沉声对柳青道: “带路。” 柳青本来是百般不情愿,但想到魏思音在路上对她的威胁,她很清楚若是她忽然反悔,不论柳氏之后会如何,魏思音一定能先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再开口袒露刘允玫就藏在柳府时,已经等于背叛了家族。 像她这样的世家子女,从出生以来获得的一切都是家族给的,背叛家族的下场会是什么,顾沅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在家族面临危机时,他仍然选择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去,若是让他知道她的背叛,就算魏思音不对她动手,他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所以,如今摆在她眼前的真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听魏思音的话,祈祷对方在得到想要的之后,能兑现护她周全的承诺。 柳青下了决心,迈开脚步。 柳夫人见女儿沉默无言地在前面带路,一开始还纳闷她这是要带魏思音去哪里。 渐渐的,柳夫人意识到柳青走的方向竟是通往密室,瞬间慌乱起来。 她见魏思音紧跟着柳青没留意自己,想要偷偷溜走,让下人走别的密道提前把刘允玫转移走。 可她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跑,就有一把冷刀横在她面前。 男人持刀的手修长有力,看她的眼神冷若冰霜。 “公主殿下说过,请柳夫人一道同行,夫人要去哪里?” 柳夫人身子一僵,朝后退了半步,身后又传来魏思音笑意盈盈的声音,“夫人不必惊慌,我只是想让柳小姐带我在柳府转一转,毕竟你们府内的园林独具江南风味,在帝都很是少见,我也很喜欢。” 我信你个鬼! 只是来看风景的,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手下的侍卫都敢对她这个尚书夫人亮刀子? 柳夫人本来是想呵斥那名侍卫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对她这个诰命夫人,料想魏思音就算再嚣张,也不会为了一个侍卫就对她不客气。 可那侍卫的眼神实在太冰冷可怕,看她时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被他盯着,心底无来由地涌上惧意,“公主,您这侍卫看臣妇的眼神,好像时要杀了臣妇似的。” 魏思音看向冷着一张脸的冷悬,露出困惑的表情,“有吗?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天生的死鱼眼,柳夫人千万别误会了。” 说完之后,她丝毫也不训斥冷悬,反倒还朝冷悬挑了一下眉,好像是抛了个模棱两可的媚眼。 这大胆嚣张的举动,让柳夫人瞠目结舌。 冷悬压下眉眼,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满。 他家公主殿下怎么如此不知检点,竟然对着别的男人乱抛媚眼。 虽然这个别的男人是他装的,但他还是越想越不满,觉得昨夜他在床上还是对她太手下留情了,以至于她今早起来虽然嘴里嘀咕着他玩得太狠,在外面却仍然浪的飞起,显然是精力充足,欠收拾。 今夜,他对她可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这都是她自找的。 柳府很大,又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而成,与帝都权贵所习惯的四通八达的宽敞宅邸并不相同,这里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小路,假山和溪水无处不见,柳青在前面左拐右拐,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才,才带着魏思音在一处跨院门前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避开柳夫人谴责愤怒的视线,低声道: “就是在这里。” 魏思音打了个手势,随行的鬼面卫抬脚踹开院门。 院子里有很多丫鬟仆妇,见到佩刀的男人冲进来惊慌躲闪。 柳夫人见状沉声道: “大长公主,这院子只是给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您这是要做什么?” 魏思音就当没听见,抬脚就要迈进院门,柳夫人上前一步想扯住她的袖子,却又被冷悬的刀横在身前,硬生生地止住动作。 冷悬的眼神比他的刀还冷,斜睨着她,“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柳夫人险些被他冰冷嚣张的言语气死。 轮不到她来置喙? 这里可是柳府,是她家! 就算魏思音是监国大长公主,也没理由连个解释都不给她,就这么带着一群人冲进来吧?! 更轮不到一个小小侍卫,都如此无礼地对她这个柳府主母说话! “公主,臣妇好歹也是三品诰命,柳氏又一直是清贵传家,您不该容一个佩刀侍卫在柳府放肆!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所有的世家勋贵心寒?” 听着柳夫人义愤填膺的言语,魏思音冷冷勾起嘴角。 她连头也没回,不甚在意道: “本公主不堵夫人的嘴,今日的事你想说出去,那就说。” 柳夫人愣住,这人莫非是疯了,真不怕魏氏皇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犯了众怒让所有世家倒戈向顾氏? 可魏思音越是这般百无禁忌的态度,她反倒心里更没底气。 她犹豫着望向柳青,希望能从女儿的眼里得到提示,却见女儿忽而走到魏思音身旁,柔声道: “大长公主,这院子的东厢房里藏着地下密室,我带您过去。” 闻言,柳夫人瞪大了眼睛。 她的女儿,不过是出了趟门的功夫,竟然就倒向了魏思音! 魏思音跟在柳青身后,朝东厢房走去。 柳青伸手推开房门,里边杂乱无章地摆放着许多女子的衣物,可见住在这儿的丫鬟不是什么爱干净的,她却对这些视若无睹,径自走到衣柜前,右手在墙壁上轻轻敲打了几处,只见那衣柜里豁然生出暗门。 “好精巧的机关,柳府建造时果然是请了高人。”魏思音啧啧称奇,那语气与其说是赞叹,不如说是嘲讽。 柳夫人则是脸色苍白。 完了,全完了。 身为朝廷命官的家属亲眷,却私藏涉嫌谋反的罪臣之女——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她身子颤了颤,两名鬼面卫一左一右地逼近她,那架势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人犯来看守。 柳青伸手推开暗门,然后回过头对魏思音道: “刘允玫就在里边……” 她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其他人都愣住时,冷悬却沉下眼眸动作极快,他原本还在柳夫人身后,却在一瞬间将轻功身法运用到极致,闪身到魏思音旁边,将她搂入怀里。 魏思音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瞥见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有暗箭射进地上。 而站在最前边的柳青,她的眼珠瞪得溜圆,清丽的脸上是迷茫的神情。 然后,她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朝前倒去。 魏思音这才看清,她后背上扎了好几根淬了毒的箭。 柳夫人尖叫出声,嘴里一迭声地嚎着,“青儿,青儿!” 她嚎得是痛彻心扉,却因为害怕那门里还有暗器射出,竟不敢上前碰一碰亲生女儿的身体。 在这个女人心里,终究是保全自己的权衡,胜过了母爱。 冷悬的眸光阴冷至极,眼底充斥着暴怒的杀意。 若不是他乔装后跟在魏思音身旁,现在,倒下的人或许不只是柳青。 贺凕已经死在了他刀下。 所有妄图伤害公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他将魏思音推到身后,让鬼面卫和他带来的手下护好她,然后,他从衣袖里取出火折子,点燃后照亮了暗室内。 暗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几架机关弩立在那里,都被他的刀风斩断。 “刘允玫不在里面,她被提前转移了。” 他沉声道: “这里布置着伤人的机关,显然,是个陷阱。” 此时,魏思音怎会不明白: 有人料到了她会撬开柳青的嘴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故意设局,想在她们开门的瞬间,要了她们的命。 就连柳青也应该并不知情,不然就凭对方的惜命程度,断然不会毫无防备地站在最前头当活靶子。 好算计。 魏思音冷着美眸,命人抬起柳青。 柳青从未习武,只是个身体柔弱的闺阁千金,背后中了那几箭,按理说绝对活不了。 鬼面卫把她抬起来时,也用手试了她的鼻息,确定没气了。 柳夫人歇斯底里地朝魏思音吼道: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青儿!” 魏思音沉默不语,冷悬却面无表情对这状若疯癫的妇人道: “这间密室是你们柳府建的,这些能伤人的机关也都是你们放进去的。你们布置这些的时候,是想拿它们来害谁?如今错把自己家的人害死了,开始埋怨外人,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冷悬冰刃一样凌厉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柳夫人的心。 她张着嘴想要反驳,最后却颓然地低下头。 若是她们没有偷偷搞这些在府邸藏人的伎俩,不插手去管太师府的事,她女儿就不会死了。 可她仍然觉得,她女儿的死都是魏思音的错。 是魏思音非要来揭穿她们的秘密,也是魏思音逼着她的青儿在前边带路,这不怪魏思音怪谁? 为什么站在最前边的不是魏思音这个贱人? 为何死的不是她?! 魏思音将柳夫人眼里的仇恨尽收眼底,眸光又幽深了些许。 发生在柳府的事,就是为她设下的圈套。 但要说,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真想杀了她,那也不像。 那人有能力设这样的局,必定不是什么蠢货,对方肯定料到她不会掉以轻心,亲自去开那扇门。 所以今日发生的事,更像是对她的一个警告。 有人想告诉她,别以为她可以永远掌控全部事态,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也只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而她最厌恶的,就是被别人操控。 她一身冷气,缓缓走出厢房,抬头望着天。 忽而,盘绕在她手腕上的灵蛇轻轻动了一下。 魏思音养了这条蛇一些时日,正如阿离所说,它不是普通的蛇,而是开了窍的灵物,而她作为和它结下血契的主人,有时候甚至与它心有灵犀。 此时,她在冥冥之中仿佛感觉到了它的提示。 第220章 舒云宫出事了 柳夫人哭着哀求鬼面卫: “青儿都死了,你们还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行行好吧,把她留给我,让我好好把她葬了,她只是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啊……” 这般哀恸的乞求,是个人都要心软。 魏思音本也不想为难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可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改了念头,出声道: “把柳小姐送到太医院。” 柳夫人闻言狠狠瞪着她,“青儿已经咽气了,你还装模作样地把她送去太医院做什么?!想让那些老头子乱动她的尸身,侮辱一个死者吗?大长公主,我知道你因为顾沅的事恨青儿,可你这么做,也太蛇蝎心肠!” 冷悬听到这些话,强行隐忍着,压下想要动手让这女人闭嘴的冲动。 魏思音却十分平静,她感到手腕上盘着的灵蛇探出脑袋,朝着柳青所在的方向吐了一下信子。 于是,她缓缓走到被抬着的柳青身前,站定了脚步。 柳夫人见她抬手去碰柳青,尖着嗓子乱喊乱叫,口口声声她不是人,要侮辱自己的女儿! 但魏思音不理不睬,还是把手放在了柳青脸上。 躲在她袖子里的灵蛇趁机在柳青的脖子上咬了一小口。 灵蛇牙齿里的毒液,是极特殊的存在。 它有时是能致命的毒物,但若是被咬之人身上还有别的毒性,那它的蛇液就是以毒攻毒的解药。 柳青被咬了一口后,鼻孔竟翕动了几下。 眼尖的鬼面卫看到后,惊呼出声,“她又有气了!” 柳夫人露出骇然的表情,魏思音回头时刚好将她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勾起唇冷笑着问: “柳青可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女儿,看你的表情,怎么好像不想她活着?” 柳夫人愣了一会儿才道: “臣妇,臣妇只是太惊喜了,没想到青儿还没死……” 魏思音眯起眼,这妇人在说谎。 不然,她眼底怎会藏着慌乱和心虚? “来人,立即把柳小姐送往太医院疗伤!至于这院子里的下人——” 魏思音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柳府下人,顿了顿后浅浅一笑,“就留给柳夫人自行处置。那密室里是不是真如柳小姐所言,藏过太师府六小姐,又是谁启动了密室里伤人的机关,本公主希望你们柳家人能尽早给朝廷一个交代。” …… 柳青被送到太医院,经过刘院判亲自带人救治,这条命算是暂且保住了。 只是她伤得太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柳尚书知道女儿重伤后,跑到文帝面前声泪俱下,声称藏在柳府里的密室与他无关,肯定是院子里哪个包藏祸心的下人瞒着他一家偷偷修建,他更不知柳青清醒时为何说失踪的刘允玫就藏在柳府。 文帝自认不是什么明君,但也不是傻子。 对柳尚书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可顾及到刚抄了太师府,这时候再命人抄捡柳府,容易人心不稳,他打发了柳尚书后,找来凌寒,让凌寒布置下去,盯紧柳府和众世家。 凌督公的任务很重,可他做起这些却游刃有余,丝毫不显慌乱。 因为早在文帝开口之前,他就已经命人盯着众世家了,这也是魏思音在刚拿到监国掌印时,对他的吩咐。 他家公主殿下的命令,在他心里比谁的都好使。 更何况,这次柳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了一点花招。 光凭柳家人,自然没这个本事。 但若是那一位在背后捣鬼,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凌寒掐指一算,他已经很久没拜见过义父了,或许也是时候去看看这位老人家了。 可在前去的路上,他猛地改变了方向。 “不好了,舒云宫走水了!” “快,快救火!” “公主殿下还在里面,快救人啊!” 皇宫里一片混乱,一道绛红身影却比熊熊燃烧的火势更快,在众人面前如白日鬼魅般一晃而过。 有眼尖的内侍尖声道: “那是,凌督公?” 可等他再看去时,那道身影已经义无反顾冲入舒云宫,烈火摇摆之间,只见绣着飞鱼的华美衣袍转瞬即逝。 “公主,阿音!” 烈焰业火,攀升的高温,得不到爱人的回应。 这构成了凌寒最不想回忆的经历,如今,噩梦却重现。 上一次,他心爱的姑娘侥幸逃出火海安然无恙。 这一次,他们还会有这么幸运吗? 若是就此失去她…… 对了,同心丝! 阿离说过,只要两人心心相印,同心丝就会指引他,找到她。 第221章 不如把眼界格局打开 大火燃起后,魏思音被困在寝殿里。 她望着面前那神色陌生的女官,面露错愕,“秋姑姑……” 秋意阴沉着脸,用冰冷空洞的眼神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把刀,然后猛地朝她扑来。 魏思音连忙闪过。 她小时候因为武侠梦练过武,虽然一直都没下苦功夫,但因她根骨上佳,天资又聪颖,武功练得尚可,身法更是轻巧过人。 按理说,像秋意这样年老体衰的女官,断然不会是她的对手。 原以为很容易就能摆脱对方,可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发现秋意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整个人就像没有痛觉,即便是被她肘击关节,秋意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仍然不依不饶地拿刀朝她的要害处刺去。 再看到秋意那麻木的眼神,魏思音霎时明白过来,秋姑姑一定是中了蛊! 她听阿离说过,造诣深厚的黑蛊师会用一种能操纵人身的蛊,让一个大活人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只听蛊师命令行事的傀儡。 这种傀儡如同行尸走肉,极难对付,因为被操纵的人不知死活,也不知疼痛,要想尽快脱身,就只能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魏思音却不能就这么杀了秋意,这毕竟是照料着她长大,又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长辈。 她咬紧牙关,想找个机会打中对方睡穴,然后将秋意背出去。 可秋意的动作越来越快,攻势也愈发凶悍。 不过一晃神,大火就烧进殿内。 魏思音眸光冷厉,再这样下去,她和秋姑姑都要烧死在这里! 之前在顾府,她是在危机关头拼命催动阿离给她的本命蛊,借着那灵物能驾驭五行的能力,才找到了一条活路。 但催动本命蛊需要极强的专注力,根本不能分神,现在她面前还有一个被黑蛊师操纵想要她命的秋姑姑,她无法全神贯注控蛊,只能想别的办法。 靠不了本命蛊,那就靠自己! 魏思音当机立断,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秋意举刀来刺她咽喉,然后用力抓住秋意的手腕让对方落不了刀,并趁着这个双方僵持的瞬间放出灵蛇。 灵蛇虽不能直接解蛊,但它的蛇液只要能让秋意清醒那么一瞬间就好! 秋意被灵蛇咬中后,眸光涣散开来,魏思音就趁着这机会,伸出一只手迅速朝秋意的睡穴拍去! 她一击得中,用足了力道,可秋意却并没有就此昏睡过去,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在魏思音要冲出去时,秋意再次陷入操纵,飞身挡住魏思音的去路。 魏思音迫于无奈,只能再次出手,秋意在接招时,看她的眼神恍恍惚惚,下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狠诀。 “秋姑姑,你醒醒!你不能继续让蛊师操纵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魏思音看着秋意不断闪烁的双眸,厉声呼唤着对方的神智。 秋意露出痛苦的神色,握刀的手开始发颤,魏思音瞅准机会打落了匕首。 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 “走!” 眼看大火就要烧到身上,魏思音一手拖拽着秋意,拉着她往外跑。 危急时刻,魏思音眼里只有殷红的火海,并未瞧见本来已经双眸清明的秋姑姑眼里闪过一道鬼魅般的红光。 时不时有被烈焰烧断的房梁落下,魏思音带着秋意左躲右闪,却没瞧见身后的秋意嘴角勾起一抹僵硬又充满恶意的笑,从鬓发上取下一根铜簪,举起尖锐的簪尖,就要狠狠扎入魏思音的脖子。 就在簪尖要划破魏思音最脆弱的那处肌肤时,一把刀鞘横着抛来,无比精准有力地击落了秋意手中的簪子。 簪子落地时那清脆的声音,让魏思音回过神。 她转过头,看见神色冷凝暴戾的男人朝她奔来。 他以内力护体义无反顾地穿过火海,犹如脚踏烈焰,能分开业火的战神,让她略微晃了神。 “公主,臣救驾来迟!” 凌寒一掌硬生生劈晕了秋意,然后把他担心了一路的小公主死死搂入怀中。 她染了一身烟味,他也不嫌弃,低下头在她身上嗅了又嗅,就像一条无比忠心的狼狗,在嗅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主人。 魏思音抬手安抚般摸了一下他的脸,压住想哭的冲动,沉声道: “有人放火,还有人趁机对秋姑姑下蛊。” “我知道是谁。” 凌寒的声音阴冷得可怕。 他这一生在黑暗中受尽折磨,寻常的磨难早已激不起他内心的波动,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愤怒。 能让他动真怒的每一件事,都和他的公主殿下有关。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的唯一光亮,是他的救赎,他活着的意义。 可总有不长眼的人,要把她从他手中夺走。 敢对她下手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但还有那么一位。 凌寒低头望着她时,眸光却褪去了森寒杀意,反而温柔到让她即便伸出火海之中也能瞬间安心。 他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臣这就带公主殿下出去。” “小心,黑蛊师可能还躲在暗处,万一她趁你不备再次玩阴的……” 魏思音忧心忡忡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凌寒的唇堵上了嘴。 虽然他的公主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让他神魂颠倒的魔力,可眼下这场合,说是火烧屁股也不为过,凌督公也清楚这不是他耍流氓的时候。 所以他只是浅尝即止地吻了一口,随即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神色笃定: “剩下的都交给我,公主只需在臣怀里,安心歇息。” …… 阿离不顾宫人阻拦冲进他关着乌朵灵的房子,果然发现她不见了。 他沉下眼眸,嘴里念念有词。 为了防止乌朵灵逃脱,他不仅不断给她喂能让她昏迷不醒的巫药,还在她身上下了咒。 这种咒能让他感知到她所在何地,一旦发作就能让她痛不欲生,就是以防她侥幸逃脱后在宫里使蛊害人。 舒云宫最高处的亭台上,赤脚站立的少女身上浮现出赤金色的咒文。她痛苦到面目扭曲,却强行咽下溢到嘴边的惨叫。 那些咒文像枷锁一般遍布她全身,让她再难以分出心神控制秋意身上的蛊虫。 她仰着脖子徒劳地张开手臂,根本无法缓解疼痛,长过腰身的如瀑黑发随着她的身体颤动不已。 “该死的南羌巫师,早晚有一日,我要你剥下你的皮,用你的血肉去喂我的虫子!” 言语里充满极致的怨毒恨意,她赤红着双眸,忍痛哼出诡谲的小调,召唤着这方圆百里的毒虫。 这里虽是皇宫,可暗处仍然藏着不少毒虫,它们循着虫语迅速爬来,然后诡异的无火自焚,身上燃起阵阵黑烟。 那黑烟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从各个毒虫身上升起,往她身上钻去,帮她破开金色的咒枷。 不远处,阿离循着她的方位而来,同时嘴里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加大力量与她对抗。 两种巫术的对决如火如荼,少女眼里的猩红越来越深。 她此时的模样已经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诡异的人形虫兽,满眼都是蛇蝎一般的毒意。 可她落在阿离手里,毕竟被喂了这么多日削弱她力量的巫药,此时就算拼尽全力也比不过早有准备的阿离,身上的黑烟眼看着就要散去,一道黑色身影陡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脖子扭成常人做不到的弧度,回过头望着那用鬼面遮脸的男人。 然后,她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甚至还掺杂了几分少女见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明晃晃的痴迷和爱慕。 “你来了,快救我,带我走!” 男人无动于衷,面具下他的眼眸冷得像冰。 “你在等什么,我都是为了你才会去帮贺凕那个白痴,最后落到那可恶的南羌小子手里受了这么多折磨……” 乌朵灵急躁地抱怨,青年却冷漠道: “你若是一直听福公的话,就不会有今日,这是他给你的惩罚。” 闻言,乌朵灵本就惨白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她厉声道: “可我已经弥补了!我按照他说的,冒着生命危险给那个女官下蛊,然后放火把大齐的嫡长公主困在寝殿里,这才会被南羌人的巫咒反噬,我……” “你弥补不了你犯下的过错。” 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 “那一夜你跟着贺凕去顾府,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福公,你只是想杀了南羌王子和凌寒报私仇,但你失手了。之后你落在南羌王子手里,被他取走了你随身携带的各种珍稀蛊虫,假以时日,他就能炼成蛊王,到时候凌寒就不会再受体内反噬。 一个不受限制全盛时日的凌寒,会给福公和我造成多大的威胁,你可明白?” 乌朵灵痛得撕心裂肺,脑袋嗡嗡作响,用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嘶吼着道: “你带我走,我还能炼制出更厉害的蛊!我早晚能帮你们杀了凌寒和魏思音!” 男人冷漠地笑了一下,对她所遭遇的痛苦毫无怜惜之情。 他又等了一会儿,任凭少女痛到满地打滚,在能听见阿离带着鬼面卫冲上亭台的声音时,才朝她伸出手。 “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我和福公失望。” …… 舒云宫的大火被彻底扑灭时,夜幕已经降临。 魏思音看着自己被烧成断垣残壁的寝殿,神色冷硬。 凌寒在她身旁站着,与她一同望着面目全非,堪称是废墟的舒云宫。 他忽而就感到心痛。 这里有他和魏思音十多年的朝夕相伴,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虽然那些值得他永远铭记的记忆并不会因此受损,但他就是忍受不了,属于他和公主殿下的地方,被外人烧毁侵扰。 “公主,以后臣会为您重建您的宫殿。不,要建一座更奢华,更好的舒云宫。” 听着他坚决有力的话语,魏思音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仍旧明艳,并未因今日发生的各种意外,还有这场大火而染上任何阴霾。 她踮起脚尖,凑到凌寒耳边,声音很低,很沉静平稳,不带任何强烈的情绪,却让他心里产生莫名悸动: “无需重建,也不用再新建什么舒云宫。凌寒,你信不信,早晚有一日,整座皇宫都是我的。” 什么舒云宫,被烧了又如何,她岂是会被一座宫室困住的人? 宫里头那些女人,无论是生在皇家的公主郡主,还是外姓的妃嫔,平日里争得头破血流,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宫主位。 可她觉得,身为女人不妨把眼界和格局都打开。 与其当什么后宫之主,还不如直接让自己坐上那把龙椅,成为天下之主来得痛快。 等父皇千秋之后,她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 第222章 大喜事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得先把同样觊觎那把龙椅的敌人都给收拾了。 这几日,在她的布局下,顾氏留在朝中的力量已经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各地守军也都被她用各种雷霆手段震慑安抚住。当然,也有少数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蠢货选择在这时闹事,通通都被她提前布置好的势力无情镇压。 如今即便顾氏嫡支还龟缩在那易守难攻背靠大山的陈家庄,但他们也就是瓮中之鳖,逃不掉被捉出来宰杀的命运。 只是现如今她在权衡利弊之下,觉得他们不配羽林军牺牲那些年轻将士的生命强攻拿下而已。 而且留着他们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给蛰伏在朝中,自以为藏得好,算盘打得精妙的那几个世家,包括他们的党羽虚假的希望,让他们以为大势未去,这方便她温水煮青蛙,慢慢把这些人的势力斩草除根。 一切都不用操之过急,她会确保在造成最小朝局震荡的情况下,让以顾氏为首的众世家一败涂地。 只是,某位想左手渔翁之利的大奸若忠之人看出了她的意图,那老东西坐不住了,这便图穷匕见,闹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处心积虑想要她的命。 “凌督公,若是本公主没记错,你义父他老人家的八十大寿,是不是马上就到了?” 魏思音忽而问道。 凌寒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从眼神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是,就在十日后。” 只听他状若漫不经心道,“听说他老人家原本想大办,只可惜这又是顾氏之乱,又是朝中彻查乱党,还碰上宫里走水,这时大摆寿宴岂不是不合时宜,他也只好低调行事了。” 魏思音笑道,“这都算什么,顾氏已经成不了气候,乱党也查得差不多了,宫里走水了,更需要一场大喜事来冲一冲晦气。依本公主看啊,既然正好赶上福公大寿,那必须大办呐。” 她说着就让人传令下去。 监国大长公主发话要为福公大办寿宴的旨意,很快就随着舒云宫走水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帝都。 文帝知道后,本来是十分不解,但在御书房关上门和爱女谈过后,他便下了圣旨,将福安办寿宴的地址定在了凌府,并下令由凌寒这个福公的义子来主办。 福安接到圣旨时,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意,但等传圣旨的孙公公走了,他的神色变得幽深莫测。 魏思音这姑娘确实命硬,从柳府密室射出的暗箭,那场大火和一个被蛊术操纵的女官都没杀得了她,也没叫她害怕。 还让她生出心思,反过来算计他,真是勇气可嘉。 她要不是大齐皇帝的女儿,他都想收下她,认她做个干女儿,绝对比林绾柔这个蠢货可靠得多。 可惜了,她注定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至于他那个好儿子…… 他从小养大的一条狗,被她喂了几块肉就这么骗走了,还帮着她一起来咬他,他想想就不甘心。 “义父。” 穿着灰色内侍服,相貌丝毫不起眼的小宦官走到他身旁,毕恭毕敬地弯下腰。 福安垂下眸子,望着小宦官稚嫩的脸,忽而诡谲一笑: “你这缩骨术和易容术,还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都是义父教得好。” 小宦官乖巧地低着头,看着就是宫里最常见的唯唯诺诺的内侍,没有任何值得别人多看一眼的地方。 福安望着他,却笑得很满意,“你哥哥要为我办八十大寿,你去帮帮他。” 小宦官痛快地应下,正要转身离去,却被福安叫住: “你学了他这么久,假扮起他来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了。” 如今的凌寒得了皇帝器重,又是监国大长公主堂而皇之的姘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凌寒能有今日,他这个义父可也出力不少。 因为自己的付出,他不忍心让“凌寒”就这么消失,他要换一个人来当“凌寒”。 新的凌寒会完全被他掌控,成为他最听话的狗。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凌寒彻底取而代之。所以在这之前,你做的事不能出任何纰漏。” “儿子明白。” …… 太医院,柳青醒了。 她头疼欲裂,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在密室门口被暗箭射中的画面。 还有她倒下时,她从母亲眼里看见的那一抹冷意。 柳青虽然自幼被养在闺阁中,但她见多了世家锦绣外衣下的诸多阴私,她怎么能不明白,母亲那个眼神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密室里会有什么,是盼着她能死在暗箭下,把柳府的秘密带到黄泉之下。 她原以为,最心狠的是父亲,起码母亲还是爱她疼她,舍不得为了家族牺牲她的,所以她带着魏思音去柳府时还在柳夫人面前感到深深的愧疚,却没想到,原来她心中的慈母,竟也有一颗世间最冷硬的心肠。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怪母亲的,毕竟除了她那位刚正不阿的姑奶之外,柳家人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她自己不是也在保全自身和家族两者之间,选了她自己吗? 那就也不能怪母亲放弃她了。 只是说来可笑,她本该把性命交代在那里,但老天爷偏偏让她活着醒来。 闭上眼歇息了一会儿后,柳青蓦然睁眼,把还不知道醒来要给她诊脉的年轻医官吓了一大跳: “医官大人,我要见大长公主。” 魏思音过来时,柳青就靠在床头,目光淡漠中带着决绝。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柳青一会儿,而柳青不知是在想什么格外出神,竟没发现有人来了。 等柳青回过神来,看到她立在床榻前,竟是放下了往日的敌意和成见,带着倦色朝她浅淡一笑: “臣女不能起身行礼,请大长公主恕罪。” 魏思音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就在她床前坐下,“你特意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柳青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其实臣女对您隐瞒了一件事。” 魏思音早就猜到她有所隐瞒,见她醒来后忽然要坦白,也不觉得奇怪,气定神闲地等她说下去。 柳青也没有拿这个换取什么的意图,坦然道: “那个让我把刘允玫藏在柳府的男人,我虽然没见过他的真容,但在太师府被抄家之后,我偷听过父亲和兄长的对话。他们说,他是福公的人。” 魏思音眼里没有丝毫涟漪,她早就猜到,有本事做到这地步的,必然和福安那藏得极深的老狐狸脱不开干系。 “他们还说什么了?”她顿了顿,看着柳青的眼神微凉,“我劝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要是你说的对我有用,我能保你平安。否则,他们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柳青又笑了一下,她清丽的面容此时褪去了平日里故作温柔贤淑的伪装,看在魏思音眼里,倒是顺眼好看了不少。 “那个人,似乎是福公认的第二个义子。我不知道他明面上到底是什么身份,听我父亲和兄长的意思,就连他们也不清楚。” 柳青想了想,顿住片刻后迟疑道,“我见过他一次,他当时用面具遮住脸——就是和大长公主您的鬼面卫相同的面具。而且,他的身形也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和凌督公很像。” 魏思音眸光猛沉,站起身。 福安收的第二个义子,用鬼面卫的面具遮脸,和凌寒身形相仿的男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走出太医院时,神色如常。 等在外边的绿漪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 “公主,兴庆宫的白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昨日大火时,被关在舒云宫的林绾柔虽然被宫人及时救出,但不知她中了什么邪,竟然莫名其妙地发了癔症,嘴里一直叫嚷着,“夫君,夫君求你别杀我,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当时情况混乱,太后和文帝都派人来救火,她嘴里喊的话刚好被太后的人听见。 后来魏思音安然无恙,太后的人回去禀报时,顺道提了一嘴林绾柔的话,陆太后今早趁着她不在,忽然就让人把林绾柔接到兴庆宫。 魏思音心里清楚,皇祖母嘴上说是看林绾柔可怜,实则就是对凌寒起了疑心。 现在稳定朝局的事都是靠着明镜司来做,陆太后不放心,也是正常。 凌寒对她和朝廷的真心不怕任何人查验,但问题是,他是假太监又在她身边近身伺候这件事,本身就是淫乱宫闱的欺君之罪。 若是林绾柔把此事透露给了皇祖母—— 那后果,绝对相当爆炸。 第223章 她要用她的命,报复凌寒! 兴庆宫。 陆太后坐在侧殿里,脚下是跪在她身前哭泣不已的柔弱女子。 那女子的哭声是如此惹人怜惜,可陆太后的脸色却十分凝重冷厉,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 “罪女绝不敢欺骗太后娘娘!若是有一句假话,那罪女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抬起头,昔日清纯娇柔的面容,如今却变得干瘪苍白,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颧骨都凸显出来,这副凄惨憔悴的模样让陆太后微微皱眉。 林绾柔以前长什么样,陆太后是记得的,确确实实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但她在舒云宫待了这几日,怎么就熬得油尽灯枯? 她在言语里暗示,说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魏思音明里暗里的虐待,可陆太后却不相信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会这么狠毒。 可她又说,是凌寒用了手段蒙骗公主,让公主因为痴迷他,而对她这个有名分的正室夫人萌生恨意。 她那么信誓旦旦,声泪俱下地控诉,说凌寒是如何挑唆公主下手折磨她,又说凌寒多无耻卑劣,居然隐瞒自己并未净身的事就为了爬上公主的床,想要勾引公主婚前失身…… 陆太后想到这些,就恨不得直接让人把凌寒押到她殿前,扒了他的裤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太监。 若是能证明林绾柔没说谎,那凌寒就是个居心叵测的恶人! 但凌寒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小内侍,他是明镜司督公,又深得皇帝和监国大长公主的信任,手握滔天权势,再加上如今朝局动荡,魏氏皇族需要他来震慑众世家。 所以,她心里再焦躁不安,也只能先把魏思音叫来,问清楚状况。 魏思音一走进殿内,看见跪在地上抹眼泪的林绾柔,她就知道她猜的都没错。 林绾柔看见她,就十分害怕惊恐地往后躲,那柔弱无助的模样,就好像魏思音是能生吞活人的恶鬼。 陆太后沉住气道: “阿音,你坐。” 魏思音坐下后,陆太后看了一眼白贞,她会意地退下。 毕竟事关孙女的清白,哪怕白贞是她最信任的女官,终究还是不在场的好。 “阿音,凌夫人这些时日在你宫中,看着很是受了些苦。”陆太后观察着孙女的神情,试探道,“你留下她,不是说好要让她照顾凌督公的吗?” 魏思音看向林绾柔,对方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做出被她吓破了胆的样子。 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装。 魏思音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坦荡地迎上陆太后探究的注视,平静道: “回皇祖母的话,孙女本来是要让她照料凌督公,但后来发现,她是别有用心之人派到凌督公身边的奸细要图谋不轨,所以孙女只好把她软禁起来,打算等顾氏之乱平定了后,再对她另行处置。” 陆太后眸光一沉,顿了顿后问: “你说的这个别有用心之人,是谁?” 魏思音毫不犹豫: “是她的义父,福安。” 闻言,原本专心装柔弱小白花的林绾柔脸色一变。 看来在她被软禁的时候,福安和凌寒的关系已经恶化到撕破脸皮的程度了,以至于魏思音明着要对福安下手了。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魏思音再让人从她后背挖下那朵并蒂莲后,却没有要她的命。 这绝不是因为魏思音慈悲善良。 而是因为,她只要活着就是人证。 更何况,她是当年犯下谋逆大罪的纪氏遗孤。 魏思音想拿她对付福安,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太后面前揭露她的身世。 “皇祖母,林绾柔根本就不姓林。” 林绾柔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魏思音站起身,指着她的脸,说出她费心掩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她,姓纪。” 陆太后脸色骤变,目光像锋利的刀剑一样扎在林绾柔脸上。 “当年纪太傅拥护哀太子,有传闻说,大太监福安与纪皇后哀太子表面疏远,私下却经常出入纪太傅的私人宅邸。之后,纪氏被抄家灭族,唯有纪太傅幺子和外室所生之女逃脱在外。” 魏思音的声音冷冽笃定: “皇祖母比孙女更清楚,这么多年朝廷私下派了多少人手去寻找纪氏遗孤,却没能寻到半点音讯,必然是有势力极大的人暗中把她藏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福安。 他为纪氏遗孤改名换姓,将她从纪家的私生女,变成江南水乡的林家小姐,然后又找到您跟前,骗您说她和凌督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诱使您颁下懿旨赐婚,让凌督公迫于您的脸面不敢抗旨,妄图通过此女来掌控凌寒为己所用!” 她其实早就让人查到了林绾柔是纪氏遗孤的铁证,但她选择在这时候才向皇祖母说出一切,自有她的打算。 陆太后脸上没太多表情,内心却是大为惊怒。 她看着林绾柔,那眼神已经不复之前的温和,冰冷至极: “真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大,竟把哀家当傻子一样欺骗玩弄。” 林绾柔被她盯得心惊胆战,知道这位太后娘娘如今看着是慈眉善目,可当年她还是先帝的妃嫔时,那也是位杀伐果断的主,不然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护住资质只能算是中庸的儿子,最终还斗倒了纪皇后和其他宠妃,把儿子送上皇位。 当年得罪过她的人,都死在了前朝。 之后她当上太后,收起一身戾气金盆洗手,从此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对子孙甚至是宫人都亲切慈祥,以至于太多人忘了她曾经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看到林绾柔眼底深处的惊惧,陆太后轻轻笑了起来: “哀家不该叫你凌夫人,应该叫你纪小姐。” 林绾柔的身子抖了起来,她转过头看向魏思音,眼里的恨意变得更深。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但就是下地狱,她也要拉着魏思音最心爱的男人一起。 她要用自己的命,来报复凌寒! “太后娘娘,我是姓纪,是罪臣之后,也的确是福安收养了我。可当初凌寒会娶我,可不是像大长公主说的这般,只是因为被逼迫。” 林绾柔勾起唇,朝着魏思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言语: “公主也不必为凌寒掩饰了,他就是个惯会玩弄女人心,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明明利欲熏心才和福安狼狈为奸,却装作是被福安操纵控制。 当初福安用他在宫中的人脉,帮助凌寒骗过净身房,他一个下身齐全的男人却和公主日日夜夜耳鬓厮磨,不只骗了您的心,还骗了您的身子,您以为他是真的爱您? 呵,他只是想利用你,因为你能给他权势,能帮得上他和福安的大业!” 她说到最后,声音陡然变得尖戾: “太后娘娘,我知道您恨纪氏,可我的族人全都死了,我一个孤女根本成不了气候,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更没必要骗您!您总不想看着您最疼爱的孙女被反贼玷污利用吧? 只要您把凌寒找来验身,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第224章 是不是阉透了,脱了裤子就知道 陆太后安静地等林绾柔说完,然后让侯在殿外的白贞进来。 林绾柔欣喜若狂,以为陆太后是要让人去请凌寒,却听陆太后用十分平淡的口吻吩咐白贞: “去取一杯鸩酒。” 白贞应下,没一会儿就端着一杯酒回来。 直到这时,林绾柔还以为这杯酒,是准备给凌寒喝的。 然后她听见陆太后叹息一声,缓缓道: “你这孩子,其实也很命苦,可偏偏你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若是你当年离开后,再不入帝都,从此过你平平淡淡的日子,未尝不能安稳度过一生,将来寿终正寝。可惜你偏又搅和进了这些事,知道的太多,哀家就是想放过你,也不能了。” 林绾柔瞬间惊醒。 这杯鸩酒,是要毒死她! 她瞳孔剧颤,忽而,她望向魏思音。 魏思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连鄙夷都没有,看她,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你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对不对?” 林绾柔朝她笑,那笑容偏执又扭曲,“不过,我也早就知道我活不了的,所以我也不怕死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见凌寒被处死。负了我的人,我要他们用命来偿!” 闻言,魏思音连眼神都没有变,只是也朝林绾柔笑了笑。 与林绾柔的笑容不同,她的笑十分安然,平静,充斥着宿命感。 她其实给过林绾柔选择。 阿离从林绾柔后背剥下那朵莲花后说过,林绾柔的身体会因此虚弱一段时日,但过个一两年就能渐渐养好,干瘪憔悴的皮肤也会恢复原样。这些话她都跟林绾柔说了,还告诉对方,只要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待着,她可以不杀她。 但林绾柔不信她,偏要报复。 于是才走到这一步,在她看来一点都不值得怜悯和同情。 比起那些无路可走最后被逼死的人,林绾柔这只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福安之外,没有人辜负你,是你的执念负了你自己。” 魏思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完这句话,就看着白贞攥住林绾柔的下巴,将那杯毒酒灌进她嘴里。 林绾柔说是不怕死,死到临头时却拼命挣扎,满脸惊恐。 魏思音知道她必定是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太后看着林绾柔死后大睁着双眼,神情冰冷漠然中带着淡淡的倦色,“把她带出去。” 白贞伸手合上林绾柔的眼,然后喊了两名宫人进来,把林绾柔抬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祖孙两人。 陆太后又叹了口气,低声问道: “阿音,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魏思音心里清楚,这一道难关早晚要摆在她和凌寒面前。 就是林绾柔不把这件事捅出来,福安也不会放过她们。 皇祖母在这时听说,倒也不是坏事。 “哀家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他。”陆太后沉着眼眸,心里一阵阵的痛,“可你是皇家公主,你怎么能和一个假太监……这种事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哀家绝不能让你被众人耻笑诟病!” 阿音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她现在感到的愤怒,用通俗的比喻来形容,就像是自家辛辛苦苦种出的大白菜,就被一头猪拱了! 那头猪还是仇人家里养的! 但更让她痛心疾首的是,自家被猪拱了的大白菜还帮着猪说话: “皇祖母,其实凌寒……” 陆太后不等她说完就怒声打断: “凌寒处心积虑进宫,一定都是他那个义父的授意。他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你还相信他对你的那些好都是真的?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弄不好也都是他们父子俩的阴谋,什么帮着朝廷镇压顾氏之乱,依哀家看,顾氏之乱根本就是他们挑起的!” 魏思音心里一颤。 她家皇祖母在激愤之下,说出了一半真相。 “还有,凌寒这个混账他碰没碰过你?!”陆太后眼睛都快喷火了,她一把揪住魏思音把孙女拽到身前上下打量,气得牙齿都在打颤,“你跟皇祖母说实话,他是不是骗你做了不该做的?” 魏思音乖巧道,“没有,我们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她和凌寒是要共度一生的爱侣,对他们而言,行周公之礼那不是不该做的事,那恰恰是他们最该做的事。 陆太后半信半疑,她想到凌寒长得那副妖孽样子,脑海里就浮现出蓝颜祸水这四个字。 “而且皇祖母您别相信林绾柔,凌寒是不是阉人,孙女我还不知道吗?” 魏思音一脸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我再如何天真单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出给您和父皇丢脸的事。凌寒要真的不是太监,我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您信我,他真的阉得透透的!” 殿外,匆匆赶来的男人顿住脚步。 他嘴角轻轻抽搐,他的耳朵这是听到了什么? 在他家公主嘴里,他怎么就像是一块腌入味了的肉? 陆太后狐疑地望着魏思音,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沉默了片刻后气鼓鼓地冷笑道: “哀家已经让人把凌寒请来了,你骗没骗皇祖母,待会儿让他脱了裤子就知道。” 第225章 腌入味了! 殿外,凌寒清清楚楚听见太后满含怒气的这句话,神色莫测。 白贞紧紧跟在他身后,见他忽然顿住脚步,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不动声色地挡住他后退的路,“督公,请吧。” 凌寒内心有点沧桑,看来今日这裤子他是不得不脱了。 他走进殿内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朝陆太后和魏思音行了礼,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静待吩咐。 陆太后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这张脸,就连宠冠六宫的薛贵妃都比不过。 男人长得太俊,就和女人长得太妖艳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宫里的女人们都寂寞,挑个漂亮养眼的太监放在身边解解眼馋,只要不上手对食,本也无可厚非。 这也是陆太后以前只敲打过魏思音几次,却也没真的插手去拆散这两人的缘故。 但若是凌寒根本就没净身,一切就大不相同。 她绝不会允许一个假太监别有用心地待在孙女身边。 “凌督公,你夫人说你身份有假,哀家不肯相信她的话,只当那女人犯了癔症胡说八道。之所以请你过来,就是为了讨个安心,你不会因此生哀家的气吧?” 闻言,凌寒躬身道: “臣如今的一切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给的,怎敢忤逆娘娘的懿旨?再者,臣问心无愧,对皇家绝无任何欺瞒,请娘娘明鉴!” 陆太后见他语气寻常,并未找借口推脱验身,神色稍稍缓和。 魏思音走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捏肩一边撒娇道: “皇祖母,那林绾柔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为凌寒不肯受她和福安的要挟,冷落了她,她就要报复,故意诽谤污蔑他。 更可笑的是,她为了陷害凌寒,把孙女都编排进去了。还说什么凌寒坏了我的清白,一个太监就是有这心,也没那本事。正如您所说,凌寒是不是真太监脱了裤子就知道。 凌寒,你这儿就当着皇祖母的面把裤子脱了,让她老人家看清楚!” 凌寒愣住,显然没想到魏思音会来这一出。 他这般镇定的人,即使泰山崩于顶也能面不改色,但偏偏被她几句话说得俊脸染上红晕,那张习惯了不怒自威,冷厉俊美的容颜上浮现出淡淡羞耻。迟疑了半晌,他低声道: “臣可以自证清白,可在太后娘娘面前脱裤子,岂不是冒犯了……” “你怕冒犯了皇祖母的眼睛?”魏思音撇了撇嘴,仿佛在笑话他少见多怪,“我皇祖母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不打紧。” 这点小事? 谁跟她说是小事?? 让他当着她祖母的面脱裤子,暴露最私密的地方—— 这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 凌寒眼皮直跳,心里冒火。 魏思音见他眼神不善,偷偷给他使眼色。 她的意思是说,她都算好了,皇祖母人老了最重体面,为了不辣眼睛,肯定不会同意看他那个地方,她刚才那么说只是想让皇祖母更信任他。 至于接下来的事,她也都安排好了。 可落在凌寒眼里,就是她这时候还朝他挤眉弄眼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立即勾出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些不好回忆。 陆太后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刚好没看见这两人的小动作,咳完了之后吩咐白贞,“贞儿,你让小常子来。” 白贞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带来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显然是陆太后早有准备,让对方就等在殿外。 魏思音认得这位公公,他也是陆太后的亲信,而且曾经在净身房待过,看男人的眼光,那叫一个准。 割没割过,用的什么流派的技法,是后天割的还是天阉之身,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从未走眼过。 总之,这位常公公可是这方面的宗师。 自从常公公进来后,陆太后的眼睛就没移开过凌寒的脸。 她看得那么仔细,可在凌寒脸上却找不到半分慌乱和迟疑,好像真的半点都不担心被验身。 他这般坦然淡定的态度,倒是让她又打消了几分疑虑。 白贞竖起屏风,让凌寒站到屏风后,常公公也跟了过去。 就在凌寒解下腰带时,陆太后道,“贞儿,你也去看看。” 魏思音心道,皇祖母不愧是皇祖母,足够警惕,想到提防常公公被私下买通的可能,让白贞也跟着“眼见为实”。 而她也确实没办法同时买通皇祖母身边的两位亲信。 所以在她猜到林绾柔会向皇祖母捅出这件事时,她就想了别的办法。 屏风后,凌寒的腰带掉落在地上。 他神色淡漠,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拽下裤子,让常公公和白贞看了个真切。 只见他胯下那个位置,还真没有男人该有的东西。 白贞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因为本朝禁止宫女和太监对食,而她一直潜心侍奉太后也从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所以这算是她头一次见到太监残缺的那个地方,乍看了一眼后心里就生出淡淡的不适,不想再看下去。 常公公身为专业人士,就不像她一样好糊弄。 他谨慎专注地低头凑近,想要细看那处的伤疤。 因为专攻这个领域,他也知道民间有一些邪门办法,能用障眼法似的手段制造视觉假象,把男子那物隐藏起来。 但伤疤却很难作假,若是伪造出来的,他拿手一模就能发现异样。 就在常公公凑近了时,忽然有一只极小的虫子悄无声息飞到了他身上,在他并未察觉时轻轻咬了他一口。 即便是蚊子叮人也没有这么轻巧,所以他连一丝刺痛都没有。 然后,他的意识就恍惚了一瞬,双手僵硬。 但诡异的是,他自己对此毫无感觉,还觉得他是在十分清醒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了凌寒那处留下的长长伤疤,而且他还拿手摸了,确定是真实的,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可能。 过了片刻,常公公直起身子走出屏风。 “太后娘娘,奴才确认过了,凌督公确实是经过净身,而且是那种一点都不留根的割法,干干净净的,绝无还阳的可能!正如大长公主所言,凌督公这是是阉得透透的了!” 陆太后看着他莫名兴奋的脸,差点被自己口水噎着。 小常子平日里说话也是很有分寸的,怎么这会子忽然口无遮拦了起来,当着凌寒的面说得这么仔细,不怕人家面子上挂不住的吗? 魏思音则是低下头,拼命抑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恰好凌寒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提上裤子,系好了裤腰带,走出屏风时就看见她那偷笑的模样。 他微微眯起眼,神情变得莫名危险。 他家公主,这是在偷着笑话他? 虽然明知是她足够机灵,在林绾柔被兴庆宫接走时就去找了阿离,提前帮他想好应付过去的办法,不然他现在就有大麻烦了。 但一想到那句魔音入耳似的“他的确阉得透透的了”,他心里就很不爽。 男人的通病,就是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某个地方不够男人。 凌寒心里憋屈,决定在今夜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得全力以赴,向他的公主殿下好好证明一下他是真男人这件事了。 魏思音还不知道今夜她有的好受了。 第226章 负了自己,负了天下人,也绝不负她 陆太后在确定凌寒是真太监之后,就放心了许多,给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凌寒又十分知趣,抓准时机跪下来,将自己和福安决裂,三番两次被他派人刺杀的事情都讲了。 陆太后心里估摸着,利欲熏心之下,就是亲父子也会翻脸,更何况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干爹干儿子? 更何况,如果凌寒说的都是真的,那福安对他这个义子根本毫无感情,纯粹就是利用。 尤其是那些虐待幼童的手段,即便是她这样见识过太多人心阴暗的人,听着也觉得太过残忍。 “臣深知自己有罪,未能在最初就向皇上和太后娘娘坦白,但臣忍辱负重,为的不是和福安同流合污,更不为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臣永远都是公主殿下的内侍。” 凌寒抬起头,望向魏思音的目光灼灼。 此时,他毫不掩饰他对心爱之人的深沉爱慕。 陆太后将他眼神里的痴狂偏执都看得真切,内心惊骇,却又很快平静。 若是凌寒在她面前一味表现出对皇家的忠心,她会觉得他太过虚伪,但当他暴露出他对魏思音那执迷疯狂宛如信仰,令她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惊动魄的感情时,反而让她这个过来人感受到了,他的几分诚意。 一个没根的太监,玷污不了她心爱的孙女。 只要阿音愿意时不时给他一些甜头,他便可以为阿音所用,也为皇家所用。 就算他这份真心里掺进了假意,就算他对阿音的虔诚爱慕其实不如她看到的这般纯粹,就算他也有为他自己打算的企图—— 但现在,大齐皇室需要他。 需要他这把刀,替他们去对付顾氏,还有福安。 所以她绝不会在此时藏起这把刀。 她唯一要确保的,就是她的阿音会成为执刀的手。 良久,陆太后轻叹一声,缓缓道: “哀家相信你对阿音的忠心。 别看阿音这孩子生来就应有尽有,可她即便拥有了世家女子能拥有的最尊贵的一切,她在姻缘上却十分坎坷不顺。 她第一个未婚夫,是顾氏嫡长子顾沅,那是个什么样的畜生,你也清楚。 第二个未婚夫,是顾沅的堂弟顾澜,这倒是个聪明会审时度势的,但也是个为了自身利益能六亲不认的狠角色,难以托付终生。 如今皇上虽然尚未下旨,但阿音和顾澜的婚约早晚都要作废。 这一次,哀家想为她寻一个真正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可就算寻到了,她将来的夫婿就能永远敬她爱她,而不是只把她当做攀上权力的梯子?这也是身为皇室女的悲哀,千金易求,却真心难觅。” 凌寒垂头听着,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扭曲的恨意。 他痛苦,因为他只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被福安那个毫无人性的怪物当成杀人凶器养大,而不像那些世家贵公子一样能生活在阳光下,成为太后口中配得上魏思音,有可能做她夫婿的男人。 他恨,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恨他还不够强大,护不住阿音,不能和她正大光明地走到太后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出她这辈子都只和他一人共度。 “阿音将来的婚事,于她而言不能指望太多,她的真心也不能寄托在未来的夫婿身上。 哀家看得清楚,她心里也有你。” 凌寒的身体因为陆太后这句话,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陆太后坐在高位上,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极轻的笑了笑,那笑意十分复杂晦涩,“太监和公主之间有了情,这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事,要遭人议论唾弃,可哀家疼阿音,哀家知道她的希望在你身上。 所以,哀家不想干涉你们的事,也会帮你们遮掩,只求你不要负了她,可好?” 凌寒很平静地想,他就是负了自己,负了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了她。 这世间有千万人千万道风景,可他却只看的见他的公主殿下。 都说男儿郎该心怀天下,可他的心是那么狭隘,填进她一个人,就已经填满了,再没有任何空当,去装什么权力野心。 这大好河山,天下苍生,都属于他的公主,由她去心怀。 他只做她手里的刀,做能送她扶摇上青云的东风,这就够了。 “臣定不会辜负公主殿下。” 等凌寒郑重说完,魏思音缓缓走到他身旁,一同跪下。 她朝着陆太后,非常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孙女多谢皇祖母成全!” 不知为何,陆太后看着孙女这副模样,鼻腔忽然有些苦涩。 她苍老脑海中那些尘封的记忆,忽然被唤醒。 曾几何时,她也如此年轻,对这世间的情,还没有死心。 那一年她刚入宫,身边也有这么一位,心心念念为她付出一切的内侍。 她的他虽然比不上凌寒貌美,可也有着足以让少女恋慕的俊秀模样。 比起喜怒无常不易亲近的皇帝,他温柔贴心,被他注视着时,她感觉自己是天上的月亮,皎洁又美丽。 她的心里也有过他,可后来当后宫里传出她和内侍有私情惹得皇上震怒时,她为了自证清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被毒死。 他临死前望向她的眼里没有怨恨,是那么平静,好像从不后悔和她相识,可她连为他哭泣都做不到。 因为被太多道视线盯着,一个眼神错了,就是粉身碎骨,她连悲伤都不能显露在脸上。 她只能装作无动于衷,装得那么像,连她自己都险些信了。 可无人知道,她躺在龙床上时,心里想的却是他弯下腰,为她抚平裙角的温柔眉眼。 年少时天真纯粹的悸动,很快就被权力的冲击抚平。 之后她怀上了龙嗣,她也有野心,要为家族挣出很多东西,为自己和儿子打算,后宫里的勾心斗角,那些残酷的阴谋诡计,分走了她的全部心神,只有如此,她才能释怀,才能忘了他。 这一忘就是半生。 如今她已想不起他的脸,可还记得当年的真心。 “起来,别跪了。哀家说不管你们,可你们也不许太张扬,若是被谁抓到把柄,那也别怪哀家不护着你们。” 陆太后念念叨叨的,那语气像极了寻常人家为孩子操心的老祖母,但从她眉梢眼角自然流露的威势,那是在权力高处待惯了的上位者,因为常年执掌生杀大权,才会留下的痕迹。 凌寒扶着魏思音站起身,听她吩咐: “福安的寿宴马上就要到了,皇上那边有什么打算?” 第227章 凌督公在媳妇儿娘家的第一顿饭 魏思音正色道: “父皇说,寿宴的事都交给我来打算。” 陆太后听到这个回答,嘴角隐秘地抽搐了一下。 她这个儿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佛系,都这种时候了还能如此放心,把这种大事都交给女儿去办。 当初还是皇子时,就是出了名的不争不抢淡泊人生,但也幸亏他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才能在前期众皇子斗得最凶的时候没受到任何波及,也给了她暗中为他筹谋打算的机会。 等到纪皇后察觉到她的野心仓惶出手时,她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这才能顺利把纪皇后斗倒。 其实儿子脾性乖巧也有好处,总比那些不聪明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要好。 最主要的是,她这孙女确实比儿子聪明多了,而且是真聪明。 魏氏这一代的灵气,好像都汇聚在了她家阿音一个姑娘家身上,以至于她那几个孙子,各有各的蠢法。 陆太后想着这些,不禁一阵心累。 她让凌寒退下,然后把魏思音叫到身旁,细说了好几句话,最后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最心爱,也最器重的孙女,格外郑重道: “你可以喜欢凌寒,也可以重用他,但位高权重者,绝不能全然信任身边的人,更何况凌寒是福安的义子。哪怕他说已经和福安决裂,并且付出了行动让你看到他的诚意,但人心向来复杂多变,你怎知他会一直对你忠心不二?” “皇祖母,您说的孙女会谨记在心。” 魏思音并没有向陆太后解释,她和凌寒是真正的同生共死,自然也是同心同命不分彼此。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话就算她说出口,也打消不了皇祖母心中的疑虑。 反而会让皇祖母震怒不已,更加认定是凌寒用花言巧语引诱她,然后在她身上施加邪术为自身求来保命符。 人心是最难窥探之物,终究是要用漫长的时间来证明,究竟谁是真心人,谁是负心汉。 “你明白就好。”陆太后握住魏思音的手,神色严肃又满含关切,“寿宴的事,皇上在圣旨里是交给凌寒去办,可你要比他更上心。你得防着他,还不能让他看出来。” 魏思音点头,表示她都记住了。 陆太后看到她听话懂事的模样,心里的不安又褪去了几分,笑着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你的心思根本不在皇祖母身上,魂儿都飞出去跟你的凌公公一起走了。去吧,哀家再强留你,可就太没眼力见了。” 魏思音笑意明艳,歪着头像朵解语花: “皇祖母这是把阿音当成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了?母后去世后,阿音就是您照看着长大的,不管什么时候,阿音都不会嫌弃您。这几天事情多,阿音忙得连给您请安都落下了,今日来了兴庆宫,正好留下来陪着您。除非您嘴上说疼阿音,其实心里却嫌我,连顿饭都不留我。” 说着,她还露出委屈可怜的表情,陆太后被她哄得心情大好,干脆发话让凌寒一起留下用晚膳。 于是乎,“被阉得透透”的凌督公就靠着媳妇儿嘴甜,混到了媳妇儿娘家人招待他的第一顿饭。 …… 夜色降临,福安穿着一身常服,背着手在他居住的宫室院子里悠哉地散步。 一个负责清扫的小宦官站在树下,在他走来时低声道: “林绾柔死了。” 福安听后神色平静,俊雅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那个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的女人得到这个下场,纯属活该。 他把她送进舒云宫时,就猜到魏思音不会留她性命。 只有她自己还傻傻地以为,就凭她背后那朵莲花,魏思音投鼠忌器肯定不敢动她。 这种蠢货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但他对她身上的东西,却很感兴趣: “你查清楚了,那个南羌来的巫毒术士真的剥下了那朵莲花?” 小宦官谨慎道: “林绾柔活着在舒云宫,包括临死前被接到兴庆宫时,我们的人无法近身接触她,所以看不见她的后背。但她被太后赐死后,尸身被运送出宫下葬的路上,我亲自去确认过,她的背上光洁一片,已经看不见莲花。” 福安勾起唇,笑得兴奋极了: “我就知道南羌盛产邪术,一定有办法做到。下一步,你要做的就是查清那个南羌人把肉身莲移植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身上了,这至关重要。” “是!” 小宦官应下后,便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被他人看见,转身离去。 福安站在原地用手捂着嘴,掩住了几声咳嗽。 他眼底浮现出化不开的阴霾。 自从常年给他供养精华的那个女人死去之后,他的身子就越来越差。想当初他把林绾柔藏起来养大,本来不是想把她给凌寒做解药,而是要在原来的女人死去后把她留给自己用,可他却在要宠幸她时发现,她的身子他享用不了。 并不是林绾柔的意愿在抗拒他,她虽然不喜欢他却畏惧于他手中权势,绝不敢忤逆他的意愿。 在抵抗排斥他的,是林绾柔身上那朵莲花。 他只要一靠近她的身体,那朵肉身莲就会濒临凋零;只要他离开,它就又会恢复原样。 福安虽然也懂些邪术,可涉及肉身莲的秘密实在太过艰涩高深,不是他这种一知半解的门外汉能掌握的。 他找到当年教他如何借助肉身莲压抑体内邪气,并且永葆青春的邪修方士。 那方士告诉他,肉身莲寻找的宿主,必须是体质特殊的女人,而这种特殊体质往往会在血脉相近的人身上出现,这就是为何被他挑选的两名肉身莲宿主,都是纪氏女的缘故。 但肉身莲这种东西又邪性得很,它们会排斥身上带有别的肉身莲气息的人接近自己。 林绾柔身上那朵肉身莲,显然是嗅到了他身上属于另一朵莲花的味道。 在被肉身莲排斥的情况下,若是仍想借助它的力量吸取精华延续生命和青春,就只能想办法把它从宿主身上剥下来,整个过程还要不毁了它,将它移植到别的东西上,假以时日把它炼制入药,然后慢慢喝下。 每喝一口,便足够他青春焕发地活上一段日子。 但这是一种极难完成的秘法,那个给福安出谋划策的方士只是有所了解,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为此福安只能想办法去找来南羌的巫术师,原以为只要许诺重金就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过来。 可他没想到,南羌那边巫术造诣高深的术士都怪异得很,信奉着规矩严苛的神秘教义,根本就不接受外族人的雇佣,无论他出再多的钱,那群一根筋的混账也不动心,被求得不耐烦了,甚至还拒绝接见他派去的说客。 再这么拖下去,他怕是大限将至。 直到那一日,他通过手下得知,凌寒奉魏思音之命,把一个名叫阿离的南羌人保护了起来。 第228章 “皇夫” 一开始福安以为,阿离只是精通毒术而已。 在南羌,巫毒虽然同源,但毒术和巫术这两者之间却也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南羌的普通百姓多少也都会些毒术,而能修习巫术的,必须是经过他们那边大祭司认证,天资和品行都受到所谓神明认可的极少数人。 可渐渐的他就发觉,那个叫阿离的小子不愧是南羌王族出身,果然非同凡响,不只是毒术高手,更是有着高深的巫术造诣。 也不知魏思音究竟有什么魅力,既能迷得他的义子神魂颠倒,还能让阿离这样的巫术高手供她驱使。 他艳羡,嫉妒,却只能隐忍。 因为他清楚,用威逼利诱都买通不了阿离,贸然接近对方只会将他的软肋暴露在魏思音眼前。 所以,他沉住气,深思熟虑后布局。 他在凌寒要挺不过死劫的时候,把林绾柔送到舒云宫,并向魏思音袒露了肉身莲的秘密,所为不只是要离间魏思音和凌寒的感情。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逼着魏思音去求助阿离,然后借着阿离的手,剥下林绾柔背后邪性的肉身莲。 而他也果然算无遗策。 如今,林绾柔死了,他只要摸清那位南羌小王子究竟把肉身莲放在了何处,然后…… 然后,当然是抢过来。 不仅要把肉身莲抢过来,还要把阿离抢过来。 他准备了这么久,早已找到能让阿离乖乖听他话的办法——他不会傻到用钱财相诱,但那小子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有害怕的东西。 到时魏思音失了巫术相助,他再让人顶替“凌寒”,那不只是她的末日,也是大齐皇族的末日。 这一切,都会在他的寿宴上圆满进行。 …… 在兴庆宫用晚膳时,魏思音一时兴起,拉着陆太后一起喝酒。 陆太后对她这个最疼爱的孙女,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见她有兴致,便让白贞姑姑拿出珍藏已久的九酿春。 此酒入口甘甜醇香,后劲绵延浓烈。 魏思音向来贪酒,喝了几口就有些上头,偏偏抱着酒杯不肯撒手,央着陆太后倒了一杯又一杯,最后险些趴在饭桌上。 陆太后见孙女这副模样,笑着摇头,心里却是欣慰。 阿音的为人是一日比一日老成冷冽了,难得见她放松下来,像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那般大醉一场。 再看魏思音边上正襟危坐,闷声陪着她一口一口喝酒的男人,倒与她很是般配。 只见男人侧颜俊美到近乎无情,可那双灿若寒星的凤眼却是痴情地望着她,眼底泛着深沉温柔的光泽,煞是动人。 陆太后这辈子阅人无数,即使再会伪装的人,也很难骗过她的眼睛。 尤其是一个人的眼神,那是最难掩饰的东西。 她能看得出来,凌寒对她家阿音是真的着迷。 两人向陆太后告别离开时,魏思音已经醉成了一团烂泥,凌寒用一只大手搀扶着她软绵绵的身子,动作细心熨帖,那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她摔着碰着的小心模样,让陆太后看他时又顺眼了许多。 “那就劳烦凌督公把公主扶回去,让舒云宫的人好生服侍着。”她貌似随意地叮嘱。 凌寒向她恭敬地俯身行礼,魏思音也面带笑意跟着弯腰,却险些没摔个狗啃屎。 好在凌寒扶着她的手那只稳如磐石,硬是支撑柱了她整个身子的重量。 他扶着她一步步走出兴庆宫,因为怕怀里这只醉鬼摔倒,所以他走得很慢,听她在耳边呢喃: “凌督公,见过我皇祖母,喝了她的酒,那就是我老魏家认你这女婿了。进了我家门,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本公主会好好疼你的,绝不让你受委屈。” 听着她煞有介事的语气,凌寒嘴角轻轻一扯。 他家公主殿下喝醉了,开始耍酒疯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太后娘娘只是不反对奴才伺候您,可没说要认奴才这个孙女婿。” 只要他一日还披着太监这层皮,魏氏皇室就永远不可能把公主殿下名正言顺地许配给他。 他和他们眼中,她能摆在明面上的夫婿,相差得太远。 原本就连他自己也这么想,所以宁愿把自己的一颗心捂得千疮百孔,也要忍住占有她的欲望,只因不想拖累了她。 可他的公主殿下偏偏要任性妄为,是她先抱住了苦苦忍耐的他,是她说要他留下来,陪她一辈子。 他本来想放过她的,是她让他尝到了拥有她的滋味,内心的贪念被她的温柔滋养成了最可怕的怪物,再让他放手,那是痴心妄想。 至于他死后,那是另一回事。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她就属于他一日。 “皇祖母嘴硬心软,她就是已经认下你了,而且本公主不要你做驸马,本公主要你做皇夫。你知道皇夫是什么吗?” 少女娇软的唇咬着他的耳朵,把他舔得湿润,硬逼着他心猿意马,某个假装被阉透的地方叫嚣着想要行凶。 他冷着脸,内心却痒痒,明明该不理她这酒鬼的胡言乱语,却忍不住问: “皇夫是什么?” “皇夫是本公主独创的,只属于你凌寒的封号,代表着古往今来全天下,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洋洋得意,嚣张得挺起丰满的胸脯,用手指着头顶的天: “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唯一,这世间千万人,谁都比不过我们,你满不满意?” 凌寒仰着头,夏日的夜风也是热的,吹过他的脸,吹得他的心头滚烫。 他笑了,“嗯,很满意。” 回了舒云宫,绿漪要伺候魏思音更衣洗漱,凌寒却从宫女手里接过给她悉数的盆子和托盘,姿态娴熟又自然,“我来吧。” 绿漪看了魏思音一眼,见自家公主醉得趴在床上傻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颇为警惕地盯着凌寒看了会儿,再三犹豫后终究还是带着人退下了。 凌寒拿起用温水热过的帕子,为她擦脸擦手,然后又解开她身上衣裳,换了张帕子给她擦身。 魏思音只觉得身上很热,殊不知她整个娇软身躯就像被放在锅里蒸的虾,浑身散发出引人遐想的粉色。 又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让人看了就想一口把她整个吞掉。 吞掉之前,还要先把她的充盈水分都吸掉,那股子芳香会在唇齿间弥漫开,是世上最美味的诱惑。 凌寒望着她,目光专注执迷,虔敬中烧着痴狂欲念。 比起她清醒时的明艳大胆恃靓行凶,她这副眼神迷离双颊绯红,醉到大舌头的模样,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很是可爱。 可爱到让他忍不住想狠狠欺负,想把她弄哭,听她求饶。 第229章 上得了凤床,下得了战场的才是好督公 他喜欢她求饶,可她求到嗓子都哑了,他也不会放过她。 俯身压下,用唇舌堵住她微张的嘴。 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那双平日里明亮有神的美艳眸子愈发迷离,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揪住她小巧精致的鼻翼。 魏思音被男人堵着嘴和鼻子,瞬间透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可怜的呜呜声,因为醉了酒脑袋不大清醒,双臂沉在床上抬不起来,只能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挣扎起来,丰满柔软的胸脯却不断擦过男人的手臂,激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这一刻,身为男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都达到了巅峰。 可若是魏思音睁开眼,却能看见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暴涨的贪欲和对她的无限柔情混杂成最好的养料,他心中那头怪物又暴涨了许多。 随之一起暴涨的,还有他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他松开手,低声问她: “公主殿下,我是谁?” 魏思音先是喘了好几口气,然后醉醺醺地朝他傻笑,“你是凌寒啊。” “凌寒是谁?”他耐着性子,用最轻柔的口吻诱哄着她。 “凌寒是谁?”她有些傻气又十分娇憨地歪着脑袋,用不灵光的脑袋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撇嘴道,“凌寒就是凌寒。”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凌寒看着她那天真无邪却莫名透着诱惑力的动作,眼神都暗无天日,她却一点都没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险意味,十分骄傲霸气道,“凌寒就是我的凌寒,永生永世都是本公主的人!” 说完之后,她就打了个酒嗝。 “看你这傻样。”说着埋怨怪罪的话,可他的声音里却是自己都能听出的满满笑意,巴不得把她放在自己心口上宠溺。 魏思音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而拽住他的衣领,嚣张到不知死活,“喂,你不是说要好好伺候本公主的吗?怎么这么多废话,难不成你真的被阉透了,才在床上用嘴巴忙活?” 她挑衅完,还十分作死地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香艳风光,朝他挑眉道,“要是凌督公不行,那本公主也不逼你。本公主自己来,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凌寒彻底按捺不住,所有的理智都土崩瓦解,大手凶狠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巴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碎进怀里,攻城略地…… 等第二日魏思音醒来,发现自己的腰酸得像被大象踩过,脑海里偏偏浮现出那些极其清晰,清晰到让她一大早上就脸红心跳的画面时,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要不是昨夜她发酒疯勾引挑衅凌寒,她现在也不会这么凄惨。 喝酒真误人啊! 她以后要戒酒,戒酒! 凌寒离开前,很贴心地服侍他的公主殿下更衣,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身上那些不该留下的污渍也都被他用帕子擦去。 但滴落在衣裳上的,就得用水洗了。 魏思音一把攥住他手腕,一张俏脸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你昨夜太疯了,把那东西都弄到了衣服上,这怎么拿去让宫女洗?” 面对公主殿下的指责,凌寒十分无辜地指正: “昨夜疯的不是奴才,而是公主殿下您。这衣裳上的几处污渍,是您自己弄上去的,要让奴才帮您回忆一下昨夜您都做了什么吗?” 魏思音臊得不行,恨不得拿衣裳抽他这张嘴,但又舍不得,只能把衣裳都丢在地上,气恼道: “把这些衣裳都扔了,以后不穿了!” 凌寒看着她赌气的小模样,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然后俯身一件件捡起的衣服,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她恨得牙痒痒。 这男人床上和床下,简直是两个人。 床上像是凶猛的野兽,能把她拆吃入腹,床下就温良恭俭让,好像是她最听话的奴才,可以随她打骂搓弄欺辱。 其实根本就是把兽性隐藏在那格外能唬人的皮囊下,装得人模狗样而已。 仿佛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凌寒温温柔柔道: “这么好的衣服,若是就这么扔了,未免浪费可惜。公主不想让宫人清洗,那就交给奴才,等奴才洗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他抱着衣服站在那儿,就像个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 魏思音不可思议道,“你还会洗衣服?” 凌寒微微一笑,俯首望向坐在床上扶着腰的她,“为了公主,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杀人放火,奴才都在所不辞。” 魏思音愣了片刻,忽然脸红起来。 她不会承认,她内心其实很感动。 旁若无人地挪开脸,嘴巴还要不饶人,“哼,你有这觉悟就对了,能跟着本公主的男人,必须要贤良一些,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样才配得上我。” 凌寒看她扬着下巴神情傲娇,莫名就想到了宫里养的波斯猫,被人抚摸时明明很享受,却也要眯起眼睛扬着头,故作高傲冷漠。 他的公主殿下,真是可爱死了。 要不是还有事等着他去做,他真想留下来,再狠狠欺负她一次。 “公主说得对,但奴才不只是能上厅堂下厨房。为了您,奴才上得了凤床,也下得了战场。” 他弯下腰,贴在魏思音耳边意味深长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魏思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恨恨地把软枕扔在地上。 这男人果然就不能惯着,在她面前是越来越嚣张了,动不动就对她耍流氓! 可是她那怀春少女般大好的心情,又是怎么回事? …… 下午,明镜司的人把福安寿宴的宾客名单送到舒云宫。 魏思音正在仔细看着,绿漪快步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 “公主,柳夫人联合了几名世家夫人进宫来,闹着要把柳小姐带回柳府。” 她微眯起眼,嘴角勾起冷笑: “柳家这是坐不住了。” 他们之所以这般狠心,想直接弄死柳青,就是怕她说出家族的秘密。 可如今事态完全没有脱出她们掌控,柳青不仅没死,还被接到宫中疗伤,由医术最高明的太医给她疗伤。 魏思音故意让人放出假消息,柳家人并不知道柳青已经清醒,而是以为柳青刚有清醒的迹象,想在她真的醒来前捂住她的嘴。 但他们没胆量,亦或没那个本事在层层防护下的太医院动手暗杀柳青,所以只能找借口把柳青带回去。 柳家人本可以用些更迂回温和的手段,而不是由柳夫人带头来闹。 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便说明在她看不到时,他们已经下决心投靠了福安,把手中筹码都押在了福安身上,自以为有了依仗和生路,这才敢明着得罪皇室。 “那几个世家夫人闹得很凶,兴庆宫的白姑姑去了,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都没把她们挡回去。如今柳夫人就带头跪在太医院门口,嘴里喊着什么她是三品诰命夫人,夫家为朝廷立过功,请您放过她无辜的女儿。” 绿漪越说越愤怒,气恼道: “若是不知道真相的人,听到她声泪俱下地哀求,一定会以为真是公主您做得太过分,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女都不放过。可真正不放过柳家小姐的哪里是您,而是她们柳家人自己!” 她真是不明白,为何柳夫人就能这么狠,那柳青可是柳夫人的亲闺女啊,说杀就杀,闺女好不容易逃过死劫,她不仅一点愧疚心都没有,还想把人要回去补刀,这哪里是当娘的,这简直是活阎王! 魏思音却早就猜到柳夫人会走这一步,平静道: “我就等着她们来闹呢。若是人不来,那这场戏就没法唱了。” 绿漪听到她游刃有余似的语气,有些诧异,“您早有打算?” 魏思音笑了笑,目光并未离开手中名单,慢悠悠地说,“派人去太医院给柳青传个话,就说她母亲来了,让她当众和柳夫人好好叙旧情。” 绿漪愣了片刻,然后猛地想起,自家公主之前去太医院看望柳青时,好像和柳青达成过什么交易。 当时她走进来,看到柳青的神情十分凝重。 但在犹豫过后,柳青还是朝魏思音慎重地点了头,看样子是下了什么极其重要的决定。 今日,她总算知道柳青和公主的约定究竟是什么了。 “柳青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但她其实是个聪明姑娘。对付柳夫人,她这亲女儿一个人出面就够了,本公主就不去和这些无聊的妇人纠缠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朱笔将名单上几个名字圈起来。 比起和这帮世家夫人打嘴仗,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 太医院门口。 柳夫人带着几名世家夫人,将门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就是医官们想进出,都难以迈开脚步。 就连刘院判都被惊动了,他由侍从扶着颤巍巍地出来,看到这些跪地不起的女人们,脑壳生疼。 “诸位夫人们,不是本院判不放人,更不是太医院故意扣着柳小姐。” 他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子,颤声道,“而是柳小姐她伤得太重,所中暗箭上还淬了毒,伤情多变,只有留在太医院接受医治,才最稳妥。” 柳夫人抬头朝他冷笑: “院判大人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您一个医者,却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拿治伤的说法来唬人,你对得起你们医家的祖师爷吗?” 第230章 菩萨保佑 刘院判皱眉道: “本院判好心劝解,夫人却口出恶言。 你可知道,柳小姐被送来时,她的伤有多重,若不是本院判妙手回春,你们柳府这会子已经在为她办后事了。 身为她的母亲,你不感激本院判也就罢了,居然还来说我医德有失。我这一手医术不敢说有多高明,但也是真才实学一定对得起祖师爷。倒是你柳夫人,在这儿跪了半天闹着要把人接回去,却没进去看她一眼,我看你一点都不在意你女儿的安危!” 他脾气也不好,即便是在皇家人面前,都是有话直说,自然不会惯着柳夫人,当即把人怼得脸上青红交加。 柳夫人咬着牙,恨恨地瞪了他好几眼,然后软下语气道: “这也是青儿的祖母年纪大了,急着要见她最疼爱的孙女,看不到青儿就夜不能寐。我这才进宫要把青儿接回去,哪里就是不关心青儿了?” 刘院判听了都想骂人,冷声道: “夫人重孝道,这是美德,是好事。 可本院判不是都和你说了,柳小姐身上不仅有伤,还有毒。伤口会慢慢痊愈长好,可她体内残留的毒性,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除去的,而且此毒凶险,稍一不慎就会发作使她性命垂危,所以太医院才留下她慢慢疗伤解毒! 夫人急着把人接回柳府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让老太太亲眼看到她最疼爱的孙女死在她面前,难道这样你们就满意了?” 柳夫人脸色难看,厉声道: “院判大人,我敬您是长辈是德高望重的医官,但您怎能血口喷人,指责我家老太太要害死亲孙女?!还一口一个我家小女性命垂危,您这不是咒她死吗?” 刘院判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柳夫人这是明摆着曲解他的话,偏偏她身边那些知情达理的夫人们还都跟着点头附和。 一个个的哪里还有半分高门贵妇的样子,都像是故意撒泼闹事的市井泼妇! 就在他气到胡子都发颤时,门里忽然传来少女虚弱的声音: “院判大人,您是医者仁心,有人要颠倒黑白往您身上泼脏水,但只要小女子还喘一口气,就绝不许这脏水泼到您身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柳夫人双眸一颤。 她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愕,在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被人推出来时,所有的震惊都化为惊慌失措。 这,这怎么可能? 柳家得到的消息,明明是柳青还没醒啊! 可如今,柳青那双清亮的眼睛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干净到没有任何感情,让她无比心惊。 柳青看到柳夫人目光躲闪着自己,嘲弄地一笑后,冷冷道: “母亲,请恕女儿有伤在身,不能站起来向您行礼。” 说罢,她把手放在腰上,就这么坐着朝柳夫人拜了一拜。 柳夫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她张开嘴想对柳青说些什么,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终究还是把那些不该说的都咽回肚子里,勉强挤出一抹笑道,“我的好青儿,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母亲真为你高兴!” 大约是受到了惊吓,本来擅长伪装的她把这句话说得无比虚伪,就连刘院判都听出她的言不由衷。 老人家把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这对母女上来回打量。 柳夫人被看着,脸上的笑意更僵,她都忘了要站起来,就跪着和女儿说话: “青儿啊,你被带到宫中这几日,你父亲和我都是茶饭不思,只盼着你能早点安然无恙地回到我们身边,你奶奶因为替你担心都急得病了,现在你终于醒了,赶紧跟娘亲回家吧!” 柳青看了她片刻,冷淡道: “祖母本来就有病,但不是因为我,是被父亲偷着在外边养外室,兄长包养男戏子的事气的。你若是真想让她好,那就劝父亲和兄长管好他们身下那物,这才是孝子该做的。” 这话就像一盘热油泼进沸水里,瞬间炸了锅。 世家夫人们捂着嘴,震惊之余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虽然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能听到别人家的丑事,还是大大满足了她们内心见不得人的那点阴暗心思。 柳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你,你疯了不成,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这些都是实话。” 柳青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难道我说错了?不论是在祖母心里,还是在你和父亲心里,我一个姑娘家做得再好,都远远比不上带把的儿子。他们能传宗接代,把柳氏的香火延续下去,将来继承家业光宗耀祖。 而我呢,未嫁时只能用来装点门面,等到岁数了,就被你们送去联姻,嫁个能给家族换来好处的夫婿,然后被娘家视作泼出去的水,在夫家被当做用来传承子嗣伺候公婆的外姓人,只要没用了就被你们所有人舍弃!”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柳夫人摇着头,根本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一向懂事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我没疯,只是终于看透了,不想被你们利用了。” 柳青嘴角上扬得厉害,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想起以前那个将家族谋利视作使命的自己,她觉得她太傻了,比顾沅还傻。 她的家人哪里把她当成家人,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可以谋利的工具,所以才能在她为了活命把魏思音带进柳府时,当机立断要杀她灭口。 她曾经敬爱的父母双亲,对她狠心至此,没有一点怜惜和不舍,就那么决绝地将她弃若敝履。 至始至终,都从未有人为她打算。 “一个用处不大的姑娘家却胆敢威胁到家族,你们理所当然地对我动了杀心。” 柳青眼中含着泪水,冷笑道,“母亲,你别装难过了,在柳府把我引向暗箭,想要我命的人不就是你吗?院判大人说你不关心我,他说错了,你的确很关心我,你是打心底盼着我去死啊!” 现场雅雀无声。 无论是医官,还是别的世家夫人,都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柳夫人。 其实他们也都猜到,柳夫人急着把柳青接回府,就是因为怕她醒后会泄露柳氏的秘密。 但他们没想到,柳家人居然这么狠,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下手,要将柳青灭口,才导致柳青重伤还中了毒。 对亲女儿都能下这般毒手,更何况是对别人? 甚至有一两位世家夫人,已经后悔和柳夫人为伍了。 可她们的夫家和柳氏绑在同一艘船上,一旦船翻了,那大家都要沉海。 所以,她们只能保持沉默。 柳夫人看着柳青,神情有些恍惚。 被女儿亲口指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毕竟也是她怀胎十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生下的孩子,之后又亲自养育了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可她耳边却反复响起丈夫的话: “是柳青一人的命重要,还是全家的命,我和儿子们重要?” 她是知道答案的,所以才痛下杀手。 从柳青倒在血泊中时,她就没有退路了。 “你说谎!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柳夫人忽然暴怒,冲到坐轮椅的柳青面前,抬手就要打她,却被推着轮椅的鬼面卫伸手拦住。 鬼面卫的手劲极大,一把将柳夫人甩开。 柳夫人被推得一个趔趄,仍旧指着柳青的脸怒骂道: “你这不孝的白眼狼,我和你父亲白生你养你这么多年!教你说这些话的人许诺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能让你出言攻讦你的亲生父母?还说是我杀了你,这世上哪有当娘的会想让女儿死!” 她一边说一边嚎哭,仿佛真的是被女儿冤枉,痛不欲生。 夫人们围到她身边低声安慰,还有人帮着她一起讨伐柳青。 柳青坐在轮椅上,神色冷漠地看着这些人,像是在旁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等到柳夫人哭够了,她被夫人们骂成了狗血喷头的畜生后,她才微笑道: “没错,我是不孝女,我不配做人,我犯了不孝的大罪,所以你们做过的事,我不会瞒着。” 柳夫人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混乱时,一名相貌柔和寡淡,衣着也不引人注意的夫人忽然取下手腕上的镯子,然后轻轻一甩,那镯子便变成锋利的峨眉刺,朝柳青的咽喉刺去。 她的动作极快,又极其隐秘,那鬼面卫本该来不及出手相护,可她身旁却又伸出一只比她更快的手,挡住了她的峨眉刺。 她惊骇地转头看去,看到一个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的宫女,在朝她微笑。 …… 黄昏时,魏思音在侧殿焚香礼佛。 她以前并不信佛,可重生后,她渐渐信了这世上有鬼神。 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所以她在菩萨面前跪下,求菩萨保佑她的心上人长命百岁——这是她唯一向神明许下的愿望。 至于她那些关于权力的野心,那是神佛保佑不了的,她只有靠自己去争。 但凌寒不同。 他生来就在黑暗之中,过得实在太苦,又被她亏欠良多。 若是苍天有眼,理应让他的后半生,过得好一些。 “公主,离小王子来了。” 听到绿漪的声音,魏思音缓缓转过身,看着那面容俊俏的异族少年走入殿内。 阿离抬头望着菩萨慈悲的面容,脸上充满好奇,“这位是你们中原人的神明?” 魏思音笑着说是。 阿离脸上的神色近乎是天真的,又低声问她,“公主也信神?” “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明白了他一往情深的爱,她才相信世间有神。 阿离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然后学着中原人的礼节,朝菩萨像敬重地拜了拜。 然后,他看向魏思音: “公主找我有何事?” 魏思音让绿漪退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舒云宫起火时,图珈圣女跑了。” 阿离脸上有些尴尬,虽然没人怪他,但他总觉得是他本事不够,才让那妖女趁机作乱,现在听魏思音提起,他有些羞惭地低下头,又认真解释道: “她人是跑了,但我已经在她身上弄到了足够多的蛊虫,无需她本人也能炼出蛊王,不会耽误给凌督公祛毒。” 魏思音听后沉默片刻,然后安静地笑了: “是不耽误给他祛毒,还是不耽误帮他偷偷解开同心丝?” 第231章 成全她的花开不败 阿离下意识脱口而出: “如果一切顺利,都不耽误——” 然后,他浑身一僵,瞬间冒出冷汗。 她,居然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凌寒先说漏的嘴? 待他鼓足勇气直视魏思音的眼睛,就看到她的眼神难得清冷,原本明媚动人的风情在这一刻化作冷艳的冰霜。 他能感受到她平静之下的滔天怒意,也能感觉到她的愤怒不是冲着他来的。 忽然,他就明白了父王说过的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女人的怒火更可怕。 “我,我其实——” “你不用解释,我只想求你做一件事。” 魏思音垂下眼眸,很平静地说,“先为凌寒祛毒,确定他不会再受体内的邪气和毒性反噬,那就按他说的为我们解开同心丝。” 她当初与凌寒牵上同心丝,把性命分他一半,是因为那样对他有用,能帮他撑过死劫。 但若是他不用她也能撑过去,那她也不想拖累他。 绑上同心丝,就意味着两人必须同生共死—— 只要其中一人死亡,另一人就要陪葬。 她之后要做的事很危险,挡在她面前的不会只有福安一个敌人,而光是福安一人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若是有一日她遭遇不测,她希望,他不会因她而死,他要替她活下去。 比起同生共死,她更希望没了她,他也能好好活着。 正如他心里也是同样的念头。 阿离望着面前坚定决绝的少女,瞳孔轻轻震颤着,心情并不平静。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违背和凌寒的约定,告诉魏思音,凌寒瞒着她的另一件事: 凌寒体内的毒性和邪气极强,即便有蛊王在手,也不是能在短时间内轻易化解的。 整个过程最快也需要几年,若是不顺利,那可能要花上大半生。 所以,在这时就断开同心丝,凌寒注定短命。 可他仍然一意孤行。 那个男人想得很清楚,他要用他的永归黑暗,换她的岁岁年年,花开不败。 可望着面前少女清澈明亮的双眸,他却无法说出真相。 因为,那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阿离走出佛堂,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以至于不小心撞上迎面走来的绿漪。 而且他在边想事边走路时喜欢用力晃悠胳膊,结果他的手就晃悠到了绿漪身上。 那个位置,还十分尴尬。 绿漪默默低下头,望着自己胸脯上的手,顿了顿后抬头看着瞠目结舌,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活人,身体还能动的阿离,正色道: “离小王子,这是在皇宫,请您自重。” 阿离理智终于回炉,像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手,缩到后背藏起来,脸红得像猴屁股,根本不敢看绿漪的眼睛。 绿漪本来不想和他计较这个,见他如此躲着自己,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她伸手拽着阿离的衣领,把他提溜到无人的地方,沉声道: “王子殿下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阿离睁大眼睛,看上去迷茫无辜极了,但绿漪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很想把他整日捣鼓的那些虫子都弄死! 烦人,实在太烦人了! “这些时日,您一直躲着奴婢,是为什么?”她咬牙切齿地问,“难道您觉得,奴婢会因为那一夜您对我做的事,产生什么误会,然后纠缠您,要您对奴婢负责吗?” 阿离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了。 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实在太丢脸。 他当时在研究压制凌寒体内毒性的东西,尝试着把几种中原的名贵药材,和他从南羌带来的草药混在一起,然后又滴入了几滴蛇液,熬制了一锅颜色很奇特,味道太阴间,让路过的宫人闻见就想跑到草丛里大吐一场的药水。 这种玩意儿也没法给别人喝,他也怕在魏思音的地盘上闹出人命,于是便自己试药。 掐着鼻子喝了一口后,他就觉得这药虽然闻得糟糕,但喝起来却没那么糟,还有点甘甜的后劲。 喝了一口没起啥作用,他就又一口气喝了三勺。 然后,他就觉得头有点晕,但人却很兴奋。 那种兴奋怎么说呢,让他有种先脱光了衣服,在大齐的皇宫里撒欢跑上三大圈的快乐。 他仅存的理智让他保住了贞操,但这时绿漪推门进来,问他要不要吃夜宵。 说起来绿漪也是个奇女子,别人就是没被他屋里那味儿熏跑,也怕了他养的一屋子蛇和毒虫,可她偏偏能面不改色,三天两头往他这儿跑。 然后,就出事了。 就连阿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反正当时他看见的不是绿漪,而是一只巨大的青虫子。 那大青虫子,就是他寻找了很久,梦寐以求能用来入药的大宝贝。 于是他哇的一下扑上去,抱着大青虫子上下其手。 绿漪一个未婚的黄花大闺女被他这么抱着,当即吓得嗷嗷乱叫,然后拼命挣扎要把他推开。 而他眼里看到的,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宝贝虫子哀嚎着要挣脱他的魔爪,那他能放过它吗? 他好歹也是练过武的人,几个动作便把大青虫子放倒在地上。 恍惚间,似乎听见大青虫子口吐人言,哭着求他放过。 他当即邪魅一笑,“宝贝,你已经是我的了,跑不掉的,放弃吧!” 说完,他低头就在大宝贝身上咬了一口,想尝尝它的肉质是否鲜美。 而事实上,他是在绿漪的肩头咬了一口。 绿漪彻底懵了,连非礼都忘了喊,看着他流眼泪,而他呢,嘴里嘟囔着,“奇怪啊,不应该是这个味道。” 嘀咕完,他就倒在了绿漪身上,睡得死死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清醒过来,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时,恨不得连夜卷铺盖回南羌。 要怪就只能怪绿漪当天晚上穿了一条绿裙子,实在是太像大青虫子了。 但他在人家姑娘的肩膀上咬了一口,按照南羌人的规矩,他这就是破了戒碰了姑娘的身子,他应该娶人家! 可南羌王室又有不和外族人通婚的习俗,他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满脑子都是他不能负了人家姑娘,他得赶紧写信回家和父王母后坦白,想办法说服他们同意他娶绿漪姑娘。 正因为心里在为这件事发愁,所以他这几天一直躲着绿漪,看见她就跟看见了魔鬼降世,跑得比谁都快。 只是舒云宫就这么大,这不又遇上了,他还又作死地拿手碰了人家姑娘的凶。 用不着绿漪问,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耳光。 而在绿漪眼里,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就是嫌弃她,却碍于公主的情面,不好直说。 她气到双眼通红,发狠似的笑道: “王子殿下不必担心,奴婢是要脸的人,知道您看不上奴婢,绝不会借着此事纠缠您!我就当那夜是被狗咬了!” 说完,她松开阿离,转身就走。 阿离咬着手指甲,像条被主人抛弃似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却因为怕自己讨人厌,连叫一声都不敢。 他在心里呜呜呜,绿漪姑娘说他是狗,她一定把他当成好色之徒了! 对南羌男人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被自己喜欢的姑娘当成人渣。 父王母后给他的回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送到? 他掰着手指数,在心里计算大齐和南羌来回的路程,越算心里越苍凉。 等那封信送回来,父王母后还不一定答应他娶绿漪姑娘,他再写信回话,这么来来回回光是送信就耽误了许多日程,他到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给绿漪姑娘一个交代? 再一想,还有魏思音和凌寒各自的秘密,需要他保守。 他还得继续炼蛊王。 喜欢的姑娘没追到,搞专业还遇到坎坷。 唉,人生真是艰难。 …… 柳府。 柳夫人刚一进府,就看见老夫人身边的婢女长明站在门前,神色冷肃地朝她行了礼: “老太太请您去她那里说话。” 柳夫人顿了一下问,“老爷呢?” 长明回道,“老爷也在。” 说完,她便走在前面带路。 柳夫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垂眸跟上。 第232章 用她的血,给福公冲喜 这一路上,柳夫人想了很多。 明明是老爷和老太太最把柳青视为威胁,却推她出来当恶人,害得柳青恨透了她,当众指控她杀女未遂。 还有那个混在世家夫人中的女杀手,她事先也并不知情。 但她猜也能猜到,这个杀手就算不是她夫君和婆母派来的,那也是他们新找的那个靠山手下的人。 他们早就算好了,若是她不能顺利带柳青回府,那就直接在太医院要了柳青的命,至于她会不会被天家怀疑是主谋,他们根本不在乎。 若是她被扣押在皇宫回不来了,他们多半也会派杀手来灭她的口。 真是够狠的。 只可惜,他们的计划没能得逞。 柳青没死,倒是那杀手落在了大长公主的人手里,连自尽都没来得及,就被送到了明镜司。 也不知她能在明镜司的酷刑下能挺多久。 更不知道这杀手知道多少内情,会不会把柳氏供出来。 不,按照眼下这局面,即便明镜司撬不开杀手的嘴,皇家也一定容不下他们柳氏了,所谓的证据,已经不重要了。 柳夫人这一路上都在思忖,她在夫君和婆母的教唆下,在亲生女儿面前当了恶人,这到底值不值得。 走到老太太住的院子前,看到那些伺候老太太的下人对她露出的冷漠面孔时,她忽然知道了答案: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柳青虽然疯了,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对,女人嫁到了夫家,虽然为丈夫生儿育女,苦心侍奉夫君和公婆,还要辛苦地上下打理一大家子,可在夫家人眼里,媳妇儿仍然是外人。 出力的时候,就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媳妇做; 等到权衡利弊了,又想把苦果都扔给媳妇,好处自己霸占着,一点都不想分给媳妇。 可女人又都很傻,自以为精明地为夫家操持庶务,殊不知,操持来操持去,都是在持别人的家。 只有将来丈夫和婆婆都死了,自己的儿子当家做主,才能熬出头来。 像她这般被教唆着去做恶人的,更是傻得透顶。 家里的男人和她高高在上的婆母,都躲在她背后维持着他们的体面,唯有她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亲生女儿骂得狗血喷头,成为人人用异样目光看待,连亲女儿都容不下的狠心妇人。 而他们呢,出丑的时候他们把她退出去,眼见事情没办好,他们却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就好像她生来就欠他们似的。 “大夫人,请进。” 长明撩开帘子,请柳夫人进去。 柳夫人进了正房,又过了一扇屏风,便看到正襟危坐的婆母和夫君。 他们见她来了,都用冰冷中带着谴责的眼神望着她。 柳夫人心里窝火,但不敢发作,只能先朝着婆母行礼,装出恭敬的模样道,“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了。” “请安?我现在安得了吗?” 屋子里没有下人,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朝她发作,冷笑着道,“让你去把青儿那丫头接回来,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让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咱们老柳家的阴私,把我们当笑话一样议论!” 柳夫人脸色苍白,柳尚书也斥道: “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如此不孝,她这是要葬送全家的前程!若不是你平时纵着她,她怎会如此……” 柳夫人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他的话: “出了事,老爷就知道怨妾身,可妾身又做错了什么?” 她为夫家贡献了这么多,连亲女儿的命都可以舍弃了,就为了能保全这一大家子,她难道错了吗? 他们现在怎么能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来诛她的心! 啪的一声,老太太把茶盏打在了地上,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 “好生没规矩的妇人,竟然当着我这个婆母的面,对你的夫君无礼!还敢质问我们,你做错了什么,你错的可多了!” 说着,老太太就一一细数起来,翻来翻去,无外乎就是她既然嫁到柳家来当了这正室娘子,那相夫教子就是她分内之事,家里的孩子无论是嫡庶只要有谁品行不好给家族丢脸,那就都是她没教好。 教出柳青这种长了反骨的女儿,那更是她的错了,他们没给她写休书,那就不错了。 还说若是柳氏真因为柳青出了差池,那她就是以死谢罪,都弥补不了她的过错! 柳夫人气到浑身发抖,她真想说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可看到婆母和丈夫冷怒的脸,忽而就连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不想说了。 她笑了起来,“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柳家,不如我自请下堂,这样婆母便能为老爷另择良配。新娶进门的媳妇儿,一定比我贤良淑德一万倍,能把柳氏的子孙教养得极好。” 现在的柳家还有什么,就剩一堆烂摊子。要不是舍弃不下儿子,她早就走了! 老太太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柳尚书却冷笑着道: “我早就知道,你这妇人本性凉薄自私,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柳青那不孝女就是随了你,你就是坑害柳家的源泉!怎么,现在不是你仗着柳夫人的名头作威作福的时候了?看我们柳家遇到了坎,你就想大难当头各自飞了? 我告诉你,柳家要真出了事,你逃不掉,别想我放妻!但这柳家主母,你也不做了。我这就把秦氏扶正,让儿子们让她当嫡母,至于你,以后在柳府,我保证你能享受到下堂妇的待遇!” 柳夫人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果然,要比心狠她根本就比不过他这种信奉无毒不丈夫的男人。 他这是要用夫妻名头把她困死在柳府,将来若是柳家有难,那她要跟着一起遭殃;但若是柳家能挺过去,那她就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柳夫人,空有正室娘子的名分却要在府里受苦受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妾室姨娘踩在她头上,他还歹毒地要让她的儿子认别人当娘—— “你这是宠妾灭妻,迎娶平妻更是犯了大齐律法,你——” “犯了大齐律法又如何?难道如今的柳府,还怕被你状告吗?”柳尚书盯着她的目光狠戾,丝毫不讲多年夫妻情分,“而且真以为,你能走出柳府的门?” 下一刻,他冷声吩咐道: “来人,把大夫人请去冷院罚她自省,没我和老太太点头,不许她出去!” 几名身材粗壮的仆妇进来,毫不客气地按着她,把她往外拖拽。 柳夫人疯了似的尖声喊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都不得好死!” 她歇斯底里的诅咒,让老太太和柳尚书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等柳夫人的叫嚷彻底听不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一齐朝里屋走去。 靠南的墙上挂着一幅王希孟的山水画,柳尚书取下画,卷成一团随手扔在罗汉床上,然后转动一旁橱柜上的貔貅像,一道暗门开启。 柳尚书扶着母亲走进暗门,穿过长长的通道,两人来到一处摆放着桌椅床榻的暗室。 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坐在桌前,脚边捆着一名肥胖的少女。 见他们来了,男人语带笑意: “福公让我给二位带个话,柳青即便没死也不足为虑。” 柳尚书闻言顿住片刻,然后语气谦卑地躬身道,“福公的话,柳某人当然是信得过的。但大长公主如今盯紧了柳府,柳青那不孝女落在她手里,已经和她沆瀣一气,万一……” “柳大人放心,马上就到福公的八十大寿了,到时,我要用魏思音的血,来给福公冲喜。” 青年藏在面具下的眼,闪烁着亢奋嗜血的诡谲光芒。 那个即将被他取代的男人,不是把魏思音视作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吗? 他就要让对方在临死前亲眼看着,最珍贵的宝物是如何破碎,再也不能被拼凑起来的! 第233章 她这腰啊,一觉起来是格外的疼 柳尚书听到福公的人要在寿宴上对魏思音动手,心里一阵激动。 魏思音现在正受宠,是皇上新封的大长公主,若是就这么死了,一定会引发朝局大动荡。 但对如今的柳家来说,朝局稳定了那就意味着皇室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们,所以这种混乱的局面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况且,魏思音就是他心中最大的祸患,能除去她当然最好不过。 “若是柳某人有什么地方可以为大人出力,请大人一定吩咐。”柳尚书躬身作揖,语气十分虔诚。 青年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很轻缓地说: “寿宴上的事,我自有安排,到时只需柳大人做个普通宾客,什么都不用您操心。” 闻言,柳尚书心生疑虑。 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用他做,他也乐得如此。 可问题是,这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大费周章潜入他的府邸密室,就是为了说几句话,让他安心的吗? 他才不相信这男人有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刻就听男人柔声道: “尚书大人可知道,为何之前在太师府夜宴时,我要让柳青小姐冒险把刘六小姐带到柳府藏起来吗?” 柳尚书垂眸望向他脚边被捆得像死猪,一脸惊惧表情的少女,脸色未免有些难看。 就是因为刘太师的这个胖女儿,才害得他们柳家之后被卷入得这么深,只能被逼上福安这条贼船,再也没有选择退路的余地。 他打心底里认为,这胖闺女对福安而言根本不重要,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只是把她当个幌子,让柳家和皇室彻底决裂,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而已。 但这些话,他不敢当着男人的面说,只能虚伪道: “大人是为福公办事,您的吩咐自然有您的用意,柳家愿为福公的大业效力。” 男人听后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很好听,却自带一股阴柔之气,还不是娘娘腔的那种阴柔,像是举止优雅却嗜血好杀的豹,让柳尚书和老太太毛骨悚然。 “尚书大人还真说对了,这姑娘看着不起眼,其实是福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他说话时,又用脚尖踢了踢刘允玫,“六小姐,别睡了,和尚书大人打个招呼。” 刘允玫瞪大眼睛,敢怒不能言地瞪着他。 她哪里睡了? 明明一直都醒着,是他把她的嘴堵住,让她说不出话,现在居然还让她给柳尚书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招呼,她怎么打,用头打吗? 还有他凭什么踢她,她是太师府六小姐,堂堂千金之躯,又不是他养的奴隶! 男人看出了她眼里的愤怒,对柳尚书微笑道: “麻烦尚书大人帮个忙,把六小姐嘴里的布拿出来。” 柳尚书愣在那儿,他身为礼部尚书,朝廷的三品大官,什么时候被人像下人一样使唤过? 这不是侮辱人吗? 但这男人喜怒无常,又是福安的亲信,想到柳家还要仰仗他,柳尚书只能忍气吞声道: “敢问大人这么吩咐可是有何深意?” 男人语气轻快,笑着回答道: “没什么深意,我只是嫌弃她的口水,不想脏了手而已。” 一句话就深深地侮辱了两个人。 柳尚书和刘允玫彼此对视,眼里都冒出怒火,但他们一个嘴被堵着,一个虽然能说话却不敢得罪男人,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欲成大事者,要忍常人不能忍。 柳尚书在心里这般劝诫着自己,憋屈地俯下身,拿出了刘允玫嘴上的布。 那布团沾满口水,他面露嫌弃地扔了,柳老太太为了给儿子找回面子,赶紧递来一块帕子给他擦手,表明柳家人也是很金贵爱干净的。 刘允玫顾不上柳尚书的小动作,转过头朝男人愤怒地骂道: “你这个混账——” 她刚骂了半句,就被男人点了穴,整个人动弹不得。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巧瓷瓶,又从瓶子里倒出许多纤细的黑虫。 柳老太太看到这些在地上爬动的虫子,吓得低呼一声。 “这,这是……” 柳尚书指着地上,手在轻轻颤抖。 男人淡然道,“这是图珈黑蛊师炼制的一种蛊,钻入人体内,便能控制那人的心神,将她变成傀儡。” 他话音落下时,黑色虫子刚好爬到刘允玫身上。 刘允玫惊恐万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只能任由这些诡异的虫子钻进她的皮肤,在她体内爬动。 她翻着白眼,感觉浑身痛得厉害,脑袋也嗡嗡作响。 在那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她听到一道声音,圣洁又蛊惑: “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又过了一阵,刘允玫不再翻白眼了,只是目光变得呆滞空洞。 男人微笑道: “好了,她现在就是我们的傀儡了。” 柳尚书还没从方才的惊骇中回过神,听到他说“我们”时,心里一颤。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用寻常的口吻说着让柳尚书和柳老太太惊心动魄的话: “尚书大人,福公寿宴时,我要你把刘允玫带进去,私下找到魏思音,骗她说你要用这个女人朝她递投名状。” 柳尚书满眼惊惧,他意识到男人这是要他做什么。 虽然他不明白男人说的傀儡是什么意思,但如今显而易见的是,男人要利用刘允玫来刺杀魏思音。 他要是按照男人的吩咐,把刘允玫送到魏思音身边,那刺杀监国大长公主的罪行,他便也有一份! “怎么,尚书大人是不想做吗?” 男人轻笑着道,“不想做也可以,只是这样一来,福公他老人家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魏思音也死不了,任由她继续追查你们柳氏,会查到什么,尚书大人应该也很清楚。” 柳尚书嘴唇颤动着半晌说不出来话,柳老太太忍不住尖声道: “柳氏如今是在与你们合作,可你们也别太嚣张!是,福公他老人家知道我们柳氏和顾氏牵扯共谋起事,可我们也知道你们的秘密!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我们柳氏就是万劫不复,也要将你们拖下水!” “母亲,您少说两句!”柳尚书连忙道。 男人用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声音里的笑意不变,“老太太别说笑了。柳氏家大业大,祖上这么多代辛辛苦苦挣下来的积荫,你们二位也不想就在你们这一代败光,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吧?” 柳尚书瞳孔震颤,柳家的软肋已经被这年轻男人死死拿捏。 他确实不敢和福安鱼死网破,他不能拿这个家族去做和他们决裂的代价。 所以,就只有按照男人说的做,这样才有活路。 见他颓然低头答应,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和柳老太太都没注意到时,一只红色的虫子顺着男人的袖口爬出,钻入了柳尚书的脖颈,“尚书大人,那寿宴上就看您的了。放宽心,只要您做好分内之事,别的都不用您管。” …… 魏思音用过晚膳后,让绿漪搬来一把椅子,然后她就坐在花园里,看着宫人们忙里忙外地修缮宫室。 上次在她宫里燃起的那场火,烧坏了不少东西,就连她原来的寝殿都被烧了大半。 她只好搬到还算完好的偏殿去住。 偏殿也挺好的,那里的东西都是凌寒还在她宫里做内侍是亲手布置的,就是她这身子太娇气,也不知是忽然换了张床睡不惯,还是偏殿那张床做工有问题。 反正在上面和凌寒睡了几次,睡的时候是格外销魂,身上的男人也格外勇猛,可第二天醒来时,她这腰啊,都是格外地疼。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摸摸一个人回了偏殿,连绿漪都没让跟着。 她掀开被褥,伸手摸着床板,然后面红耳赤地发现,这破床果然被做了机关! 第234章 公主殿下的尊臀可是摔坏了? 想着想着,魏思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摸摸一个人回了偏殿,连绿漪都没让跟着。 她掀开被褥,伸手摸着床板,然后面红耳赤地发现,这破床果然被做了机关! 怪不得她躺在上面和凌寒缠绵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晃的厉害,她原本还以为是她被他弄到神魂颠倒人都恍惚了,还怪不好意思的,现在看,根本是这张床本身就会晃。 魏思音隐约记得以前曾在哪里看过,说是民间有种专门做来给男女欢好的床,两人在上面动起来的时候,床板也会跟着颠簸,就像是骑马似的,格外刺激。 她真是不敢相信,凌寒居然胆子这么大,他当内侍的时候就敢以公谋私,公然在她的宫室里弄来这么一个淫邪的玩意儿! 当时看他外表老实至极,没想到啊没想到,凌督公的心,从一开始就是这么黑,坏水都憋在肚子里呢。 两个时辰后,穿着内侍服混进偏殿的俊美男人,鬼鬼祟祟摸到床边,刚低下头要一亲芳泽,却是一张眉目滑稽的丑脸! 饶是男人胆子再大,也被唬了一跳,皱起好看的剑眉朝后退了半步。 他不是害怕,而是惊讶,他家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变这么丑了? 男人眸光一冷,毫不犹豫地用内力掀开锦被。 然后只听噗的一声,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炸开,黑色的墨汁炸了他满头满脸。 本来面如冠玉不怒自威,犹如谪仙般俊美冷傲,又似妖孽般邪魅的凌督公,此时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脸色黑如锅底。 他身后传来一阵爆笑。 凌寒转过身,顶着一脸墨汁,面无表情地问那位笑得毫无形象,就差满地打滚的公主殿下,“好玩吗?” 魏思音捧着肚子,顶着凌督公诡异莫测的眼神,不怕死地点头: “好玩。” “奴才这副模样,公主殿下看了很满意?” “满意。” 她说了一句还不算,还要贱兮兮地逗他,“你就这时候才好看。” 凌寒微微一笑,那笑意十分温柔,轻轻点头,“能取悦公主,是奴才之幸。” 魏思音被他情深脉脉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以捉弄凌寒为乐。 只是想到他私下做的小动作,还有这几日被他折腾得腰酸腿疼,无论床下怎么说,床上怎么求,他都绝不肯放过自己的凶悍力度,心里实在是委屈巴巴。 她就觉得这人在床事上特别坏,也特别霸道,需要被她整治一下。 但具体该如何整治呢? 要说晾着他,不让他碰吧,她自己也难受。 毕竟由奢入俭难,开过了荤,再让她晚上清汤寡水的,多没意思。 要是在床上弄些小花招折磨他,她倒是有这个心,却没这个本事制住他,到时候一定会演变成她被他压在身下,含着眼泪任他索取,像是任君宰割的羔羊。 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么个三岁小孩似的幼稚法子,给了他一点颜色尝尝。 凌寒看着她自以为得逞,那得意嚣张眼里流光溢彩的娇俏小模样,嘴角上扬。 他的公主殿下平日里身居高位,弄权使计杀伐果断,将一众权贵玩转在手掌之间,十足聪明。 唯有在他面前,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卸下那一身贵气,像个腻着心上人的小姑娘似的,毫无顾及地朝他撒娇玩笑。 其实,以他的武功和耳力,早在刚进这殿内时,就察觉到她屏住呼吸,躲在后边那一人高的橱柜里了。 他知道她是想捉弄他,为了不让她扫兴,这才故作不知地走到床边。 要不是他心甘情愿,这世间有谁能用这么拙劣的诡计骗到他? 被墨汁溅一脸确实狼狈,他也不喜欢被捉弄的感觉,但谁让他的小姑娘想看他出丑。 她愿意看什么,他就给她看什么。 凌督公宠起自己的女人来就是这么毫无原则,只要是她喜欢的,他毫不犹豫全都给。 “凌寒,你是不是得给本公主解释一下,这床是怎么回事?” 魏思音见他被捉弄了也不生气,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但还是咳嗽一声,摆出气势来质问他。 凌寒闻言一脸迷茫,特别无辜地反问: “这床怎么了?难道是公主殿下的屁股太大,把它坐榻了?” 魏思音气得跺脚,抄起枕头扔他脸上,“你屁股才大!” 凌寒一本正经道: “公主莫气,不怪您,是这床不结实,奴才明日就去找做床的工匠来,让他给公主再做一张更好的。” 说着,他还露出十分关怀的表情,走到魏思音身前,伸手往她腰下一摸,皱眉道,“公主殿下的尊臀可被摔坏了?这可是大事,让奴才来给您好好看看。” 第235章 拥有过她,所以不虚此生 说着,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就伸过来,眼看着就要握住,魏思音往旁边一闪,双手捂着自己的屁股,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床没塌,本公主的尊臀没被摔着,倒是你凌督公的脑袋好像坏了!” 凌寒微微侧着脑袋,朝她露出伤感的表情,“可不是,奴才被公主的墨汁喷了满脸,现在头还晕晕乎乎的,可能是真坏了吧。” 魏思音脸上更红了,什么叫她的墨汁,她怀疑他是故意这么说让她乱想的,但她才不会上当。 她双手抱胸,挑衅般朝他扬眉,“喷出墨汁的可不是我,是床上那娃娃。你自己认不出我伸手乱碰才被它喷到的,跟本公主可没有关系。” 凌寒听着她这无赖的言语,仿若不经意般抬起手,十分轻易的就把魏思音让人弄来的机关娃娃扫在地上。 他还很有心机地用了些内力,把那丑娃娃的身子弄了个稀巴烂。 魏思音望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娃娃,有些惊悚地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凌寒。 “公主别怕,娃娃是娃娃,您是您,奴才绝不会认错的。” 凌寒朝她笑得温柔,却一步步,缓慢又有力地逼近她,眼底翻涌的情潮深不可测,看得她的心砰砰乱跳。 “无论何时何地,奴才都不会把任何人错认成公主。您在奴才心里,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不知奴才在心里,可也一样?”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终于站到她面前,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么紧,让魏思音几乎产生了自己会在他怀中窒息的错觉。 男人低下头,贴在她耳边,呼吸炙热,滚烫了她的心扉,“公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奇异的宿命感,魏思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她近乎愤怒地想要从他怀里挣开,却被他抱得更紧。因为嘴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她的声音都是闷闷的,“你在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怎么可能忘了他呢,只要她活一天,他就会在她身边陪她一天。 这样的感情,跨越了生死,烙印进灵魂。 而灵魂是不会遗忘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凌寒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别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臣服在她裙下,不是被美色所惑,更不是因为她能给他更多的权势。 只因怀里这个姑娘,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从他杀第一个人起,他就知道他罪孽深重,此生没法善终。 等待他的结局必然是独自走入漫长的永夜,可是他生命中最阴郁无光的深处,曾经被她照亮过。 上天对他是如此宠爱,才将她赠予他,让他得以染上她的颜色,哪怕只是一瞬的占有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多了。 拥有过她,所以他不虚此生。 可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对她说,他贪心却也不贪心,只要她记得他就好。 “公主,你身上真香。” 听着男人动情的话语,魏思音咬了下唇,然后用不满霸道的语气,遮掩住她心底的不安,“以后都不许说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不吉利!听到没?” “奴才遵命。” 男人笑吟吟的,就好像在哄着天真的小姑娘似的,把她带到床上,然后扑倒。 魏思音看着在她身上俯首称臣的男人,语带嫌弃,嘴角却是上扬,“看你脏得那样,满脸墨汁,都蹭我身上了。” 凌寒轻咬了她脖颈一口,然后抬起头望着她,“奴才身上是被公主弄脏的,公主要对奴才负责。” 呸! 装得这么柔弱无辜,说这话时他的手却在她身上大力揉捏,到底要不要脸! 被身下娇软的女人愤怒地瞪着,俊美到妖冶的男人却是勾唇一笑,那双含情眼仿佛能勾了她的魂儿,“奴才这一身子的痕迹,都是您弄出来的,干净得很,一点也不脏。春宵苦短,奴才只想做您的人。” 魏思音听着他这放荡言语,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弦断了。 他哪里是什么杀神,依她看他是妲己转世投了男胎! 那张被做了手脚的床摇啊摇,直到三更天也还没停下。 第二日早上,魏思音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迷糊之中感觉到男人的大手在她身上摸索,她愤怒至极,还来! 这男人是想要了她的命吧?! 其实她误会了,凌督公是在为她穿衣。 不然她那门户大敞躺在床上的样子让宫女们看见了,那就什么都暴露了。 而且凌督公对自己的女人占有欲极强,别说是男人,就是别的女人瞧见他家公主的身子,还有她那副被尽情享用后,宛如一只被喂饱的慵懒母猫模样,他都恨不得把她们的眼睛挖下来。 所以,他必须得亲自近身伺候着才放心。 而他的动作轻柔耐心,比起那些大宫女的手法是一点也不差。 魏思音也是太累了,很快就又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时,绿漪站在床头,“公主,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的困意这才消散了些,起身要坐起来,结果差点闪了腰。 看她半死不活地坐在那儿揉腰,绿漪的脸色先是变幻莫测,然后一点点的红了起来,显然是想象到了什么。 “公主,凌督公他……” 第236章 蛊王炼成 绿漪想说,凌寒他这也太过分了,一个太监还能把您伺候的腰酸背痛,莫非是用了那些变态折磨人的手段? 可她家公主也不是任凭摆弄的性子啊。 再说了,凌寒对公主的心意也是有目共睹,他那么疼公主,就算在床上过火了些,应该也不会把那些暴虐的法子用在公主身上。 魏思音咳嗽了两声,开口时嗓音都是哑的,“昨夜风大,我衣服穿少了,后背受凉了。” 绿漪满脸您就骗鬼吧的表情,但为了给她留面子,还是点头道,“公主高兴就好。” 说了这样拙劣的谎,饶是魏思音脸皮再厚,她自己也脸红,正绞尽脑汁要转移话题,却听绿漪轻轻咦了一声,“公主身上这条罗裙,凌督公已经让人洗好还回来了?没想到他手底下的婢女这么有心,还知道晾干后怎么做才能让裙摆不生褶皱。” 魏思音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裙子。 果然如绿漪所说,这条刺绣繁琐做工做工精细的裙子,上边每一处细节都十分熨帖,显然是被人精心洗过,而且那人还知道该如何保养,才没让裙子有丝毫变样。 绿漪以为裙子是凌寒身边的婢女洗的,但魏思音却知道,裙子之前沾满了体液,凌寒绝不会让它经过他人之手,所以必然是他亲自动手清洗,然后为她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 他在她身上用情至深,用心也极细。 魏思音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被罗裙包裹的肌肤都在隐隐发烫,就好像他的指尖在温柔地抚摸她。 “公主,您的脸怎么红了?” 绿漪关切地望着她,怕她是真受了寒。 但伸手摸她的额头却又不烫,唯有脸皮是烫的。 魏思音知道自己再被绿漪这么看下去,铁定要撑不住露馅了。 她顾不上腰疼,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下了地,一边艰难地走路,一边在心里痛骂凌寒没个轻重。 跟头被饿极了的狼崽子似的,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下顿,真是的,她什么时候饿着过他,偏要这么没出息。 绿漪看她身子摇摇晃晃的,赶忙追上去将人扶住。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 “离小王子来了。” 魏思音想到她之前拜托阿离的事,在餐桌边坐下后,让人把阿离请进来。 因为彻夜未眠炼蛊,阿离走进来时脸色苍白,黑眼圈重到好像被人一边打了一拳。 绿漪看他那模样,忍不住心疼他,却不肯把担忧表现在脸上,还故作嘲弄地冷哼了一声。 阿离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挪开视线。 这一眼让绿漪心中火气更大,她是长得丑还是怎么地,就这么碍他的眼? 魏思音满心扑在同心丝的事上,并未留意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请阿离坐下,然后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垂着眼眸道,“可是上次那件事有进展了?” 阿离嗯了一声,眸光有几分闪烁。 他低头喝茶掩饰住脸上那抹不自在,然后才道,“我已经炼出了蛊王,虽然还有些不稳定,但可以一试。” 魏思音听后惊喜万分,猛地站起身。 不是她性子急沉不住气,而是眼看着就要到福安大寿那一日。 她想赶在这之前解开同心丝,这样无论在寿宴上发生什么,凌寒都不会受她牵累。 阿离看着她,眼神跳动得更厉害了。 魏思音见了,却以为他只是在担心同心丝不好解,安慰他道,“没事,你先帮我们试试,若是不行那就再来。” 她虽然想尽快为凌寒解开束缚,可她不会埋怨阿离动作太慢。 凌寒重伤度死劫时,要不是阿离拿出同心丝这种极其珍稀的宝贝,凌寒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见阿离不说话,她又道: “若是太勉强,就是再过一两日也行,我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 阿离轻轻摇头,朝她笑了笑,“不,我只是在想该如何把蛊王的本事发挥到最大,之后解同心丝,还有帮凌督公祛除体内毒性,都要靠它。” “拜托你了。” 魏思音感激地望着他。 那炙热的眼神让阿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公主殿下看他,就像在看什么千年一遇的奇花异草,下一刻就要拿刀把他割下来,带回家炖了给心上人补身体似的。 他实在是受不住这种被“觊觎”的感觉,赶紧低头喝茶。 而一旁的绿漪望着他,心里出奇的愤怒。 原本还以为他是干净清秀的异族少年,和外面那些只知道迷恋美色的花心臭男人不同,没想到,他明知公主和凌督公心意相通,却仍然眼馋她家公主的美貌,被公主看一眼就心虚到不敢对视!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要忍耐,最后憋得胸口疼。 刚好魏思音抬起脸,见她脸色不好看,“绿漪,你身子不舒服?刚好离小王子在这儿,他是巫医,让他帮你看看?” 阿离听到绿漪身子不适,也连忙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想看看她哪里病了。 可在绿漪看来,阿离这要么是幸灾乐祸,要么是嫌她矫情。 她皮笑肉不笑道: “奴婢没事,就是觉得这屋里某人身上的药味儿太重了,别熏坏了公主。奴婢这就去把门窗打开,好好通一通风,气也就顺了。” 说罢,她便快步走了。 魏思音若有所思,转头看向神情委屈的阿离,“你和绿漪,是不是吵架了?她怎么阴阳怪气的?” 阿离想到那一夜闹出的乌龙,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 他猛地站起身,“等凌督公进宫了,公主让人唤我一声,我这边随时都可以开始。” 说完,他就落荒而逃。 魏思音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两人绝对有猫腻。 以前他们顶多是见面时看向彼此的眼神躲躲闪闪,现在当着她的面,都开始闹上了。 尤其是绿漪,那么稳重温柔的人,居然被气到连礼仪都不顾,对阿离冷嘲热讽,这是被他逼成什么样了? 她摩挲着下巴,想给这两人开解,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好在心里想,等同心丝解开,凌寒体内的毒也解了,她找个时间和绿漪好好谈心,把这两人之间的事都问清楚了。 要是注定没结果的孽缘,那便由她来当这个恶人,让他们当断则断; 要是真的两情相悦,谁都舍不下谁,阿离也愿意给绿漪名分,她会想办法给绿漪封个贵女的出身,然后代表大齐皇室派出使者去南羌说亲,努力为两人撮合。 只是这些都要在福安的寿宴之后。 绿漪回来时,明显还在生闷气。 但当魏思音开口对她说起正事,她立刻摒弃杂念,全神贯注地听着。 “你亲自带着鬼面卫出宫去找凌寒,就和他说,阿离找到了祛除他体内之毒的办法,然后带他回来。若是他路上问你什么细节,你就说你也不太清楚。” 魏思音想得周全,凌寒此人心思极其缜密细腻,只要稍微露出些破绽,他就能察觉到真相。 她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尽快保他平安。 绿漪应下后,立即动身去准备。 …… 与此同时,凌寒走在凌府西花园幽深的小径上。 小径尽头是一处八角亭,身着青衣的男子坐在亭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残局,正在和自己对弈。 听到亭子外的脚步声,男子抬头望来,清俊的容颜上露出淡雅的笑意: “凌督公怎么有空来看在下?” 凌寒看着他那副悠闲自若,从容不迫的模样,眼里染上几分讽意,“顾澜公子不愧是能大义灭亲的人,外边风声鹤唳,你却还有雅致在这儿专研棋局。” 顾澜站起身朝他行了个风度翩翩的世家礼,见到凌寒不回礼,他脸上笑容仍然不变,不疾不徐道: “可是公主思念在下这个未婚夫了,特地让督公来请在下入宫?” 他明知魏思音整颗心都在凌寒身上,却故意出言刺激,就是喜欢看凌寒发怒的模样。 这个男人对他未婚妻的占有欲有多深,他可都看在眼里。 想必在对方心里,时时刻刻都想手刃了他,可偏偏公主要留他不死,这条公主最听话的狗,自然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但这一次他却失望了。 凌寒只是略眯了一下眼,淡然道: “想见你的人不是她。” 第237章 情敌修罗场再现 顾澜看着他,眸光微冷,“请督公直言相告。” 凌寒走到亭子里,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刚好破了残局。 随即,他抬眸望向顾澜,黑眸幽深如永夜,那阴暗邪气的眼神,竟让能从容不迫出卖家族的顾澜都心里一颤。 “你总是在试探本督的底线,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顿住片刻,轻笑了一下才接着道,“杀了你,本督也不过是向公主赔个罪而已,她难道还能为了你和我计较?只不过现在顾氏余党一息尚存,我也觉得留着你,确实对围剿他们还有点用。而且若是现在就让你死了,你到死都是以公主未婚夫的身份,我心里还怪难受的。” 顾澜脸色一沉,终于收敛了轻巧的笑意,平静道: “如今顾某已是身无长物的阶下囚,自然不配接着做公主殿下的驸马。可我做不成她的驸马了,难道就能轮到督公来做?” 凌寒从顾澜脸上看不到任何讥讽之意,对方仿佛只是在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可这句话,着实戳到了凌寒的痛处上。 他的确做不了魏思音的驸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皇室之人的婚约里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可婚约仍旧是婚约,它的分量摆在那里,是天底下最重的契约。公主这般容貌手段,如今又大权在握,她这一生可能会宠幸很多男人,可只有她的驸马,才是被世人认可,能和她并肩而立的夫君。” 顾澜微笑着道,“至于其他人,顶多算是男宠。以色侍人取悦女主,不仅说出来难听,就是自己也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话音落下时,他就感到凌寒动了杀心。 那扑灭而来的暴虐杀气,浓烈到仿佛能化为实质,将他的头就这么割下来。 顾澜毫不怀疑凌寒真能杀了他,可他还是在笑,觉得统领朝廷鹰犬监察百官,在朝堂上被达官贵人惧怕忌惮,甚至不敢直言名讳的存在,被他几句话就濒临失态,实在有趣。 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凌寒出手。 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凌寒收起怒火,冷冷看了顾澜一眼后,嗤了声,转过身道,“跟上。” 这小子就是想逼他出手,至于对方接下来打的什么主意,他其实也不大猜得到。但就凭这几句话,也想激怒他? 就算他做不了公主的驸马又如何,难道这姓顾的小子就当成驸马了? 还不是一个马上要被废黜的未婚夫,连给他家公主当男宠的资格都没有。 他贴身伺候过公主,顾澜有这机会吗? 即便空有个名头,不还是连他家公主的小手都摸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 想到这些,凌寒心里就舒适了不少。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这番念头像极了后宫女人争宠。 要是让魏思音知道了,她一定会偷着笑他瞎吃醋。 顾澜望着凌寒露出的后背空门,心中掂量着自己和他的武功差距。 想到凌寒若是真的死在他的手里,魏思音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无比愉悦。 毕竟,凌寒可是她最爱的男人,手里最锋利的刀。 他若是真想对凌寒动手,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他也杀不了凌寒。 凌寒冷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身上藏着的秘密,本督和公主殿下已经知道了。待会儿见了她,你最好老实点。” 闻言,顾澜止住眼里翻滚的嗜血欲,又恢复了之前淡然自若的模样,挑眉问道: “真是公主要见我?” “本督不屑于骗一个俘虏。” 听着凌寒不屑一顾的回答,顾澜笑了笑道: “也对,顾某一算时间,也到了公主殿下思念我的时候。” 凌寒觉得顾澜这种云淡风轻中暗含挑衅的闷骚语气,特别欠揍。 而他现在对除了魏思音以外的人,从来都不忍辱负重。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过身,干脆利落地给了顾澜一拳。 凭顾澜的武功,闪身避开他这一拳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挨了他的拳头。 凌寒虽然憎恶顾澜,却没想把他的脸打成两半,所以只用了一分力。 但这一分力,就足够让顾澜鼻青脸肿。 他挨了打后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用遗憾的口吻道,“督公这是嫉妒我。” 凌寒朝他微笑,“现在只有你嫉妒我的份。” 嗯,这欠揍的脸挨了一拳后,看上去果然顺眼多了。 绿漪在凌府见到凌寒时,就见凌寒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男子。 单是看身形,这青衣男子身姿挺秀,犹如修竹寒松,通身气度不凡,香醇书卷气中混杂着风光霁月的仙气,是那种犹如谪仙下凡,让女人看一眼就春心荡漾,却又不敢肖想,生怕玷污了他的极品男人。 可当她抬头望见青衣男子的脸,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 这怎么鼻青脸肿的,好像刚挨过打? 如此高贵美好的男人,谁舍得打他? 绿漪的目光移向凌寒,看到凌督公那张仿若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千两银子的臭脸,她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还能有谁会出手痛扁仙人,当然是凌督公这个大魔王呗。 “凌督公,不知您身后这位是?”绿漪以前也是见过顾澜的,但因为顾澜的脸肿得厉害,所以她一时竟没认出来。 凌寒却因为她这个问题露出愉悦的表情,“你不认得他了?他可是大长公主殿下的未婚夫,顾澜顾二公子啊。” 绿漪愣住,然后不敢置信地望着顾澜。 那个永远脸上含笑风度翩翩的男人,到了凌督公手里她居然都不敢认了。 顾澜就任由绿漪打量,还朝她自嘲般一笑,“顾某这副模样,让绿漪姑娘见笑了。” 明明他的脸都已经面目全非,但这个笑容仍旧让绿漪莫名羞涩。 她心道,美人即便挨了打也是美人,这么一笑竟然有楚楚可怜的味道。 不过这位顾二公子,心肠从里到外都黑透了,长得再美那也是洪水猛兽,女人多看他一眼怕是都要短命。 还是看凌督公吧,这男人虽然更是个狠角色,但起码有情有义知道对她家公主好。 “凌督公,奴婢替公主来传话。”绿漪说着用余光瞥了顾澜一眼。 凌寒明白她眼神的暗示,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说,不想让顾澜听见。他还以为是舒云宫出了什么事,冷下眼眸伸手点了顾澜的穴道,才把动弹不得的顾澜推给手下,让他们把人押到别处去。 等人都走了,绿漪才低声对凌寒道: “离小王子炼出了蛊王,他说可以试着为督公解毒了,公主这才急着让奴婢接您回宫。” 凌寒听后,脸上并无惊喜之色。 他过于沉稳,让绿漪心里生出淡淡的怪异感。 她一时间有种感觉,难道凌督公早就知道阿离会在这时炼出蛊王,而且他并不急于解毒,摆脱邪功的反噬? 可这怎么会呢? 她把这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急切地问道,“督公若是没有要事,那便立即随奴婢回宫吧,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凌寒听了,却是淡然道: “我处理了手头这件事,就立即过去,请绿漪姑娘稍候片刻。” 绿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没有再多想什么,只以为他正在提审顾澜,所以才一时走不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凌寒带着顾澜回来了。 绿漪见他居然还带着顾澜,不禁面露错愕之色。 凌寒微笑道,“养猪百日,也该到了杀猪吃肉的时候了。” 这简单粗暴的解释,让绿漪忽然有些同情顾澜。 好歹也是个仙气飘飘的美男子,居然被凌督公形容成猪。 大抵在凌督公眼里,除了他以外所有对她家公主存有觊觎之心的男人,都是猪。 第238章 菩萨在上,没人比他们更虔诚 魏思音在佛堂里虔诚跪拜上香。她求神佛也不为贪欲不为福报,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凌寒平安。 她闭着眼,轻嗅着那清淡中仿佛带着禅意的香火味儿,原本浮躁的心,逐渐变得安宁,平静。 她爱的人是世上最深情的人,他一定会有好结果。 凌寒走近佛堂时,看到她跪在蒲团上,听她嘴里喃喃道: “请菩萨保佑凌寒,让他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他心里弥漫开苦涩的滋味,涩里却还带着点甜。 他记忆中从不信鬼神的公主殿下,为了他跪在菩萨前,这幅画面他可以一直铭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不知在魏思音身后站了多久,等到魏思音有些疲惫站起来转过身时,才看到他。 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皱眉瞪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跟只猫似的,走路也没个动静。” 凌寒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 他平日里的神情无论嬉笑怒骂,总是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邪气,可现在他却笑得像个眼里心里只有她的傻大个,那双凤眸也褪去了不怒自威的狠决。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他的眉心。 “菩萨就在上边看着,凌寒,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她很认真道,“要是说谎的话,可要遭天打雷劈。” 凌寒笑了,没有回答她明知故问的话,反而跪到蒲团上。 他并不相信世上有神佛,自认是从不受神佛庇佑的不祥之人,可为了魏思音,他这话一跪,心甘情愿。 双手合十,他嘴里念念有词: “愿公主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喜乐无忧。” 他比魏思音更贪心,也更诚心,愿望之中还多加了一句。 不仅要她平安活到白首,还要她喜乐无忧。 说起来,他内心也是极度复杂的,既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忘了他,又想她没有烦恼。 或许将来很多年后,有一日她说起他时,会面带笑意说出他的名字,称他是一位她怀念的故人。 魏思音默默看着跪在地上,脊背却仍然笔直的男人。 她望着观音菩萨,盼着菩萨真是慈悲的。 这么好的男人,她再舍不得他受一点伤了。 凌寒站起身,抖了抖绣着鎏金暗纹的袍身,低头时瞧见魏思音的眉眼间似有淡淡的忧虑,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魏思音瞬间挣扎起来,“你干什么,这是佛堂,菩萨还看着呢!” 凌寒搂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 “我们真心相爱,又不是苟且偷欢,怎么会怕菩萨看着?” 魏思音撇嘴道: “就你道理多。这天下有情男女那么多,哪有在菩萨面前搂搂抱抱的?你这样要是让菩萨以为我们心不诚,她就不显灵了。” 凌寒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眉眼镌刻进五脏六腑。 “观音娘娘有大慈悲大智慧,她会知道我们的心,没有人比我们更虔诚。” 他捧着魏思音的脸,在她的唇上极郑重,也极珍重地亲了一口。 双唇相印时,魏思音的身子和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和凌寒之间曾有过很多次拥吻,每一次都比这次更缠绵,更热烈,更浓情蜜意,最动情的时候,凌寒就像要把她嵌入他的骨髓似的,那么用力地吻她,她也不顾一切地疯狂回应。 可这一次,她却感到,与他相爱就是她的宿命。 “菩萨一定会保佑公主。” 凌寒喃喃低语,魏思音踮起脚尖,在他鼻梁上也亲了一口,然后认真地纠正他的话,“是保佑我们。” “嗯,菩萨保佑我们。” 两人一起走出佛堂,温暖和煦的日光照下,为凌寒轮廓精致的脸镀上一层金色柔光。 魏思音转头看着他,嘴角不停上扬,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像个村姑,可还是忍不住开心。 直到见到顾澜时,她嘴角的笑仍未消散。 顾澜看着受宠若惊,虽然他明知她的笑和偏爱都不是给他的。 “你被打了?” 魏思音双手抱胸,看着他肿着的脸,心里竟生出和凌寒同样的念头,这家伙这么看着,比以前那笑面虎的样子,是顺眼多了。 顾澜露出可怜的表情,“是凌督公打的我。” 魏思音毫无同情心,干脆果断,“打得好。” 然后,她仰起头贴在凌寒耳边,毫不在意自己这个便宜未婚夫还在看着,就和凌寒贴贴,“咱俩还有正事要办呢,你怎么把他也给弄来了?多碍事。” 那语气中的嫌弃毫不遮掩。 正说着话,阿离也来了。 第239章 秀恩爱闪瞎狗眼 阿离瞧见顾澜,也愣了一下,他没有魏思音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问凌寒,“这是你找来给我试药的囚犯?” 凌寒看了眼顾澜,露出一个阴气森森的微笑,“我倒是想拿他来试药,只是公主殿下不舍得啊。” 那语气里的酸味儿,把整个屋子都熏了个够呛。 阿离满脸困惑,在这三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搞不明白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毕竟是南羌来的小王子,就是单纯,不懂中原人这些花样。 还是魏思音咳嗽一声先开了口,“绿漪,你把顾二公子弄出去。” 顾澜自认大度,挨了凌寒一拳被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他没有生气;被魏思音身边的宫女给脸色,他也没有生气。 但魏思音撵他出去时,这种百般嫌弃,好像他就是条碍事的狗似的语气,却让他很是伤心难过。 难道是他自己愿意进宫来的? 明明是凌寒非要把他带过来,他遭了一路的罪来了,却要被她当成多余的人,他真是委屈! 可绿漪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拽出去了。 他胳膊被拽得生疼,心道这姑娘的力气,和她家主子的脾气一样大。 等到侧殿里没有不相干的人了,魏思音转过头愤怒地看着凌寒,“说了要给你解毒,你这时候把顾澜这倒霉玩意儿带来做什么?” 凌寒面色镇定地解释: “福安一直都想杀顾澜。我特意把顾澜带进宫,就是为了让福安的人嗅到肉味儿。这之后公主可以抛出诱饵,就说福安寿宴时,我会亲自带着你的未婚夫一起去赴宴,福安会将这视为挑衅,也将它当成机会。” 他很了解福安的为人,从这个老怪物谋求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还妄图窃取帝位就能看出,此人用贪得无厌来形容,那都是轻的。 顾澜所知的秘密,不仅能置顾氏于死地。 此人在背叛顾氏之前,和福安也有不为人知的密切往来,虽然凌寒不清楚顾澜为何能博得福安的信任,但顾澜一定知道福安的一些底细,这才让福安铤而走险也要杀他。 所以,即便福安明知顾澜出现在他的寿宴有诈,也会安排人手去接近他们。 福安忌惮他的武功,要想在他保护下对顾澜出手,那必然是派出顶尖高手。 而即便神通广大如福安,手下能被称之为顶尖高手的也就那几个。顾此必失彼,只要福安分出心神在他和顾澜身上,他的公主殿下那边起码能安全一些。 他的这些心思虽然并未说出口,可魏思音何等聪明,又与他心意相通,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里的燎原之火瞬间就烧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只知道为她着想,从来都不肯为他自己想一想。 别人还都说他精明阴险,他明明就是天底下最傻的男人,要是她不知道心疼他,他还不知要活成什么样。 “不许再说这些,先让阿离给你解毒。” 她沉下脸色,娇艳的脸上满是对爱人的不满。 凌寒看出她动了怒,浅浅一笑后不再言语,乖乖走到凌寒面前张开双臂,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看着顺从配合,可在魏思音眼里就是格外的别扭。 她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凌寒对阿离接下来要做的事根本就不抱希望。 他是不在乎体内的毒,还有那能要命的反噬? 不,一个习武的高手怎么可能会不想解去束缚,凌寒若是如此心大,也活不到今日了。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心里已经笃定,阿离解不了他的毒。 而他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想让她扫兴。 想及此,魏思音原本滚烫的心,瞬间冰冷。 她红了眼眶,觉得他的温柔是这么残忍。 给了她希望却又只是虚假的幻梦一场。 可她终究不信,他体内的毒就真没办法这么解了。 哪怕她的希望会落空一万次,只要是为了他,下一次她仍然敢于尝试。 所以她咬着唇,隐忍着望向凌寒,一句质疑的话都不肯说。 “凌督公,你把衣服脱了,我催动蛊王试试,看看它能不能和你体内的毒产生反应。” 阿离虽然明知第一次就成功的希望过于渺茫,可他身上有南羌巫医百折不挠的精神。 若是开始时就畏手畏脚不抱希望,那他只会辜负朋友对他的信任,也抹黑了南羌巫医的荣耀。 凌寒把手放在衣带上,朝魏思音看了一眼,然后脱下外袍,再脱掉中衣,一件件地脱到上身赤裸。 他皮肤白皙,肌肉均匀,瘦削中带着习武之人独有的精悍力量感,锁骨和肩胛轮廓凌厉,如被雕刻一般完美。 魏思音一看他到他的身子,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没办法,她的男人太完美了,她就是馋他身子。 同为男人的阿离,看到凌寒的身材都觉得太完美。 他原本好奇又羡慕地看了好几眼,但当他看到凌寒胸前的红痕时,他先是愣怔着心想,凌督公晚上睡觉的地方有很多蚊虫吗,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些红痕到底是什么,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他恨不得捂上眼睛,这也是他这个纯情处男能看的吗? 魏思音也留意到那些红痕,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捡起凌寒脱掉的里衣为他虚披在肩头。 殊不知,原本坦荡荡地露着倒还好,她这么欲盖弥彰地一挡,透过雪白里衣露出的红痕,反而更有种欲说还休的暧昧。 令人看着那隐约红色,就忍不住浮想联翩。 阿离被这对如胶似漆的情侣闪瞎了狗眼,险些忘了该如何催动蛊虫,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在桌上。 魏思音好奇地凑过来看着,盘在她手腕上的灵蛇身子绷直僵硬,显然对这瓶子里的东西十分畏惧。 灵蛇虽然看着无害,但也是凶悍的毒物,能让它惧怕的东西,必然不是凡品。 她像是怕刺激到蛊王似的,小声问阿离: “蛊王不应该是很大一只吗,这么小的瓶子也能装下?” 阿离在巫毒术上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傅,闻言板起脸来瞪着她,“谁说蛊王就一定是最大的虫子?你这种想象,也太简单粗暴了。蛊王的厉害之处并不在大小,而在于它浑身剧毒,是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 “这么厉害?” 魏思音喃喃道,“那它一定能压住凌寒体内的毒吧?” 福安训练凌寒的残酷方式,是把他从幼时开始就放进毒池里浸泡,久而久之让不同的毒性入体,让它们彼此厮杀融合,再配以极其邪门的武术秘法加以压制,这才造就了凌寒百毒不侵的体质。 所以寻常的药和毒对他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只有同样奇诡至邪的蛊王能与其一较高下。 阿离神色有些凝重,点头又摇头: “从理论上可行,但已经很久没人实践过了。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把握,若是让蛊王的毒刺激到凌督公体内的毒性,反而会让他内息极度紊乱,再经历一次死劫。所以我只能先试着,慢慢来。” 魏思音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明白的,即便是寻常郎中开方子,那药方上也写好了每种药材要称个几斤几两,用药不论是用少了还是用多了,都有可能会出人命的,更别提是蛊王这种剧毒之物。 怪不得凌寒不报任何希望,一定是阿离提前找他谈过心,告诉过他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难度有多大。 阿离趁着魏思音不注意隐晦地看了凌寒一眼,迟疑了片刻后开口道: “公主,还有件事我必须叮嘱你。” 第240章 这误会大了去了! “嗯,你说。”现在不管阿离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对给凌寒解毒有用,魏思音都会不假思索地照做。 阿离却似是十分为难,顿了顿才道: “你和凌督公现在还有同心丝相连,所以我给凌督公试毒时,你身上也会——” 他说着就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其实不用他说,魏思音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淡然朝他点头,美艳灵气的双眼里充满坚定,“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忍得住。” 她娇气怕疼,但为了凌寒,她可以忍。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想为他多做一些事。 凌寒眸光沉下,眼底晦涩幽深。 “蛊王毒性入体的那种痛,非常人所能忍。”阿离沉声道,“公主,你身娇体柔的,一定忍不住。” 魏思音皱眉道,“不用说了,到时候让凌寒给我点个哑穴,只要不把我活生生疼死就行。” 凌寒攥紧拳头,望着她的目光动荡不已。 他眼里有太多情绪,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让她受这个苦,“阿离,别听她的,你若是没办法麻痹她的痛觉,那就收手!” 魏思音气道,“阿离,我才是大齐公主,是他的主子,你得听我的!” 阿离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好不为难,咬着唇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 “因为这种痛感太强烈,用寻常的办法封闭痛觉肯定不行,但有个办法,能让公主不必跟着受苦。” 凌寒立即问,“什么办法?” 魏思音也看着阿离。 阿离低头摆弄着装蛊王的小瓶子,没有看魏思音的眼睛,“同心丝是一种奇异蜘蛛产的丝,这种蜘蛛其实也是毒物,只是非常罕见而已。既然是毒物,那蛊王就能克制它,所以我能利用蛊王先封印你们两人之间的联结,等我给凌督公试完毒了再恢复原样就好了。” 魏思音听着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她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还记得,之前阿离给她和凌寒种下同心丝的时候对她说过,一旦两人被同心丝缠绕,除非之后利用天下至毒之物彻底毁去捆绑她们彼此的蛛丝,那两人就是要被绑在一起一辈子,谁都摆脱不了谁。 怎么现在他却说,可以不斩断蛛丝,就能做到先做到暂时封印联结? 似乎有些过于轻巧了些。 可她很相信阿离在巫毒之道上的造诣,想了想之后,觉得一定是蛊王炼制的太成功给了阿离信心。 再一想到她若是不答应,那凌寒肯定不会配合试毒,再这么扯皮下去,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痛快点头,“好,那你动手吧。” 阿离原本以为要说服她会花费很多口舌,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 他有些惊讶地又偷偷看了凌寒一眼,却见凌寒眉头微皱,暗示他不要再“眉目传情”,不然一定会被魏思音看出不对劲。 那样的话,他让阿离骗过魏思音,在她以为只是先封印的情况下彻底斩断蛛丝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而魏思音其实已经察觉到,今日的阿离怪怪的,一直在偷偷看凌寒。 而且看一眼后就飞快收回目光,好像生怕凌寒发现似的。看完了还要红着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以前的阿离明明和凌寒相处得很自然啊,这是这么回事呢? 就在魏思音百思不得其解时,她目光瞥到凌寒光裸的上身,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中,心里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难不成是阿离见了凌寒的身子后,也和她一样馋凌寒的身子,才会露出这种小女儿般眉梢眼角都透着羞怯的情态? 不不不,天底下绝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阿离是正人君子,根正苗红的南羌小处男,他底子正直得很,绝不会长到一半就长弯了的! 绿漪还喜欢他呢,他可不能和女人抢男人啊! 在阿离做准备时,魏思音趁着凌寒不注意,偷偷凑过去,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离小王子,你是不是……” 她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说。 要是她猜错了,那她多尴尬,好一个自信的花痴女,觉得全天下人不论男女都暗恋她男人; 要是她猜对了,那阿离多尴尬。 阿离则是浑身一僵,扭过头用震惊中带着心虚的眼神看着她,“你,你都发现了?!” 魏思音面露惊悚,捂着嘴不知所措。 天啊,真让她猜对了? 凌寒见这两人嘀嘀咕咕神情诡异,怕阿离把他交代的事说露馅了,赶紧凑过来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我脱光衣服晾这么久了,别磨蹭,不然给我晾的伤风了。” 大热天的光个膀子哪里会伤风,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随便扯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要搁在平时,魏思音早就发现他心里有鬼。 但此时,明察秋毫的公主殿下心里就只有一件事: 她姐妹的心上人,忽然喜欢上她的心上人,这俩还都是带把的,她该咋办?! 第241章 斩断情丝(1) 魏思音重生以后,面对过很多难题,但从来没有哪件事让她如此焦头烂额,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在她的沉默中,阿离已经慌得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把宠物蛇放出来,一口把自己给吞进去,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魏思音的怒火了。 这种欺骗朋友的感觉,真不好受。 凌寒看到阿离好像要把头低到地上的模样,咳嗽一声后,仍旧镇定自若,“公主,你在想什么?” 他和阿离不同,他从有了记忆的那一日开始就习惯了谎言与欺诈。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自己动用的是什么手段。 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他的公主殿下。 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永远不被她原谅,他也趋之若鹜。他甚至可以不管她想要什么,就这么一厢情愿地把心掏出来给她,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锻造最坚硬的盔甲。 他要她活着,要她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就像那送飞鸟上青云的风,吹过就散,却无怨无悔。 “公主,别犹豫,让阿离动手,这对你我都好。” 凌寒声音冷沉阴郁,每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是下了狠心。 若是魏思音不同意他的计划,那他就直接把人弄晕,然后让阿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只白皙有力的手已经放在了魏思音的肩上,只要稍稍一抬手指就能触到那关键的穴位。 魏思音就在这时开口,让他停下了蠢蠢欲动的手指,“阿离,你若是在大齐沾染上好男色的习性,那就是我们大齐皇室对不起你们南羌王室,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你必须慎重。” 凌寒脸上那一层冷漠坚硬,宛如被雕上去的面具,在这一刻碎得稀巴烂。 他满脸震惊,亏他想了那么多,都要动手了,结果魏思音这是在说什么? 单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阿离懵懂地睁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什么是好难色?” 他来中原不久,虽然悟性好很快就学会了中原人的语言,但对于有些比较偏僻冷门的词语,还是一知半解。 比如魏思音嘴里这句好男色,他就不大听得懂。 他还很有求知欲地转头询问凌寒,“公主说的话是啥意思?” “听不懂最好。”凌寒平静下来面无表情道,“永远听不懂,最好。” 阿离脸上的疑问更重了。 眼看着魏思音还要说什么,凌寒把她往怀里一揽。 魏思音的脸埋在他赤裸的胸前,嘴唇印上时感受到他光滑滚烫的肌肤,脸微微红了,人也乖巧了不少,安安静静地不再言语。 凌寒毫不废话,一锤定音道: “关门,放蛊王!” 阿离无语地看着又抱起来的这俩人,实在想不明白原本还有暴露的风险,怎么忽然就变成他们喂他狗粮吃了。 这俩人的事太烧脑,他也没法管,就按照凌寒说的,打开瓶盖。 魏思音从凌寒怀里探出头,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看着阿离又唱又跳,做出一些古怪滑稽却又莫名含有奇特韵律的动作,好像是在和瓶子里的东西交流。 这些姿态,有点像是中原地带的神婆在祈福驱邪,通俗来说就是跳大神。 紧接着,她就见一只黑色的脑袋从瓶口缓缓伸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看着这只极其难得的蛊王。 原以为会是什么相貌可怖的虫子,但等蛊王整个身子都爬出瓶子时,她不禁露出异样的表情。 因为那不论怎么看,就是只长得奇怪点的小黑虫而已。 小黑虫有蜘蛛的八只脚,背后却又有一对蜻蜓似的翅膀,身体是带壳的,那壳上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她定睛细看,才看出那上面有她分辨不出的纹路,像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部落图腾,又像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 她不禁在心里感慨,怪不得阿离说,蛊虫不是自然产生的虫子,而是一种巫毒结合后的奇妙产物。 它是由蛊师人为制造,却也有冥冥之中的特殊灵性。 自古以来,至灵之物都十分的危险,因为它们与生俱来的灵气只要沾了血,就会变成邪气。 不过蛊王也并不一定都嗜血残暴,都取决于它的主人如何喂养它。 图珈黑蛊师的先祖用人肉和鲜血喂它,就把蛊王变成了越来越凶残的怪物,最后连蛊王的主人都受到反噬,被蛊王号召万虫活生生啃咬致死。 而若是只用其他的毒物来喂,蛊王并不会染上嗜人血的邪恶脾性,但它的力量也发挥不到极致,这也是历史上炼制出蛊王的人,十有八九都走上了邪路的原因。 魏思音相信阿离,她知道他骨子里的善良,还有对信仰的忠诚,绝不会容许他用蛊王来残害人类。 蛊王爬出来后,就循着阿离那荒腔走板却莫名引人沉醉的歌声,一点点爬了过来。 它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在闲庭信步。 阿离见状更加卖力地跳舞,终于,蛊王像是被他吸引,爬向他的速度变快,而且一边爬一边扭动自己的虫身。 魏思音瞪大眼睛,都怀疑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看到那虫子在模仿阿离的身姿,一抽一抽的好像也跳起了舞! 她抬眸望向凌寒,在凌寒眼里没看到惊奇,只有平静幽深不见底。 他低下头,朝她轻轻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又十分温柔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告诉她,一切都会很顺利。 魏思音重新靠回他的肩头,不再看阿离和蛊王的互动,内心的不安和紧张平复了不少。 阿离的巫毒术这么厉害,只是先暂时封印她和凌寒之间的蛛丝感应,不会出事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阿离额头已经渗出许多汗珠,蛊王终于顺着他的指示,一路跳舞,跳到了凌寒和魏思音身前。 他蹲下身子,用对孩子说话般的语气,威严中带着些许宠爱,“我的宝贝,按照主人的命令,斩断蛛丝吧!” 阿离说的是南羌语,魏思音就只听他叽里咕噜,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 凌寒垂下眼眸,神色冷峻中带着偏执。 他的计划能否成功,就看接下来蛊王的表现了。 第242章 斩断情丝(2) 而蛊王不愧是百年才现世的至毒至灵之物,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蛊王爬到凌寒和魏思音之间,张开嘴隔空咬住了什么,然后,它喷出一股黑色的雾,那雾是它的毒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即便坚固如能让有情人同生共死的同心蛛丝,也被这天下至毒腐蚀成灰。 当羁绊消失的那一刻,魏思音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那是种生不如死又怅然若失的感觉,她迷茫地捂住胸口,就好像哪里忽然空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脸色同样变得苍白的凌寒,在看到他坚冷如冰霜的眼神时,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可还没等她开口,她就闭上双眼晕死了过去。 凌寒脸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殆尽。 他猛地伸手接住她,失态地露出慌张无措的表情,“她怎么了?!” 阿离收回蛊王,“她不会有事,只是身子要比你弱一时承受不住,需要休息。” 同心丝在两人身上捆绑了这么久,如今骤然就被蛊王强行斩断,被捆绑的两人都会感到心痛难忍。 凌寒惯于忍痛,因此没有昏死,但魏思音就不一样了。 她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娇柔姑娘家,受过最大的疼就是在顾府时催动本命蛊闯入火海救出凌寒,她当然受不住。 但这种受不住不会影响她的健康,等她睡一觉醒来,也不会有后遗症。 只是,以她的敏锐,一定会发现自己心里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凌督公,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因为等她醒来时,她一定会猜到我们两个瞒着她做了什么。”阿离一想到这个就发愁,“到时候她肯定会生气,而且是非常相当生气,你怎么给她解释?” 他说完,就见搂着魏思音的男人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此时此刻,凌寒脸上有很多种表情,但偏偏没有后悔和心虚。他平静道,“没有什么要解释,做了就是做了。就算她不原谅我,那也没关系。” 阿离望着他张着嘴,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勇气,还是说他心狠。 想来想去,阿离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在公主醒来之前,他还是赶紧躲到太医院去吧。 神仙打架,可千万别殃及了他这条小池鱼。 …… 魏思音醒来时,已是四五个时辰之后了。 舒云宫正是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从床上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没有叫醒任何宫人,自己床上罗袜和绣鞋,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就默默走出了宫殿。 在殿门口守夜的宫人本来有些瞌睡,瞧见一个阴着脸的女人走出来时,立刻被吓得清醒。 原本要喊有鬼啊,却看清了这脸色极其难看的女人,就是自家公主。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那宫人愣怔着问。 月光下,魏思音缓缓转过脸,莹白的脸上眉眼冷厉,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她低声问,“凌督公可在舒云宫留宿?” 宫人见她要找凌寒,赶紧答道: “凌督公下午就出宫去了,说是明镜司有要务办。” 有要务办? 魏思音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他凌督公最大的事,不都办好了?把她卖了还让她帮着数钱,效果极佳,她对他的手段,真是由衷的敬佩。 敬佩到她根本睡不着,决定连夜去找他探索,让他把这骗人的本事,也教会她一些。 宫人被魏思音这笑意弄得不寒而栗。 公主殿下这不只像是动怒,好像还动了杀心,凌督公可是要倒大霉了。 “去找鬼面卫来。” 魏思音懒洋洋说出几个字后,就转身回了殿内,留下那宫人傻乎乎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赶紧去给公主殿下传召。 等鬼面卫的首领金今赶来时,就见偏殿里灯火通明。 就见魏思音换了一身出宫的衣裳,一头乌发却只是随意梳起由根簪子定住,脸上未施粉黛,神色冷硬,却仍然美得惊人。 金今双膝跪地朝她俯首,“公主,属下任您吩咐。” 魏思音眼皮都没有抬,就淡然出声道: “我要出宫。” 金今愣了一下,皱眉抬头问,“是现在吗?” “当然。” 晚上禁止开宫门,不论是宫人还是这些身份高贵的各宫主子们,在天亮前出宫都是犯了禁忌。 也就只有这一位敢如此任性,连宫中禁忌都不放在眼里。 金今也不劝说,魏思音是他的主子,也是他信服的强者,他身为侍卫头领忠于她的方式,就是无条件执行她的命令。 “好,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连缘由也不问,起身便去执行命令。 彻夜出宫肯定不能违禁开宫门,也不能惊动了守门的禁军。 凭他手下那几位轻功高绝的兄弟的本事,在不惊动禁军的情况下带公主出宫,虽然要花费一番心思,但并非难以做到。 绿漪望着自家公主冰冷的脸,低声劝道,“若是公主有急事和凌督公商量,让金统领出宫传个信给督公,他自会亲自来见您,又何必您自己冒险出宫去呢?” 魏思音冷冷一笑,眸光中迸发出暴怒的火光: “你还不明白,他在我醒来之前就以要办事为借口离宫,就是不想见到我吗?若是我只让金今去传信给他,他根本就不会来见我!” 绿漪不知同心丝的事,闻言露出诧异的表情,“可凌督公对您——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可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魏思音语气森寒至极,“是本公主给他惯坏了,看本公主这次怎么收拾他!” 绿漪见她被气到这份上,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事小不了,然后又听魏思音道,“对了,本公主差点就忘了。我们绝顶聪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督公大人,可还有一位帮着他行骗的帮凶呢。” 闻言,绿漪立即明白了她说的是谁,不敢置信道: “离小王子他也帮着督公骗您?” 魏思音咧嘴一笑,十分渗人: “可不是,别看这两位平时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不对付的样子,好像看彼此不顺眼,其实人家那都是做戏给我们看的,私底下关系好着呢。我听说离小王子连夜躲去了太医院,绿漪,你明早亲自去一趟,把他给我请到凌府。” 至于今晚,就她和凌寒,他别想睡! 第243章 督公她静候您多时了 凌府。 前院书房,身着黑色锦袍的男人临窗而立。 他的背影瘦削而有力,即便在沉默中也透出强悍,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猎豹,随时蓄势待发。 穆闯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却从中感受到了孤寂。 以往这个时候,他家督公应该待在舒云宫,躺在那位娇软美艳脾气却十分霸道的尊贵主子床上。 现在,他却一个人独自眺望漫漫长夜。 再想到自从下午督公出宫后就一直阴沉的脸色,穆闯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督公和大长公主殿下,多半是吵架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吵架。 要是这两位主子之间只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那督公这时应该在宫里忙着哄那位脾气不好的美人,还是在床上哄,才舍不得让公主一整夜都孤枕难眠。 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就在穆闯思忖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时,凌寒冷冷道: “有事?” 他并未回身,语气中也透着漫不经心,恹恹的阴郁之气十分浓重。 穆闯顿了一下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督公您让属下去办的那件事,属下已经办好了,福安的人应该并未察觉。” 凌寒不甚在意般淡淡嗯了一声,缓缓道: “在柳府和众世家府邸出现,和那帮蠢货密谋的面具人,你们可有他的消息了?” 穆闯沉声道: “就在刚才,抓住了一个他的随身侍卫。严刑拷打下,那侍卫说了一些他的事,但就连这侍卫都没见过他的真容。不过那侍卫交代,说从舒云宫带走图珈妖女的人就是这家伙。” 凌寒眸光深不可测,嘴角凝起一抹冰冷锋利的笑意,“这么说来,贺凕只是福安推出来吸引我们注意的幌子,他真正得力的亲信,都是这个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 在凌寒看来,这个面具男人是比贺凕大得多的威胁。 贺凕只是福安用来对付他的一条疯狗,但面具男人却从未与他正面交锋,一直躲在暗处帮福安做更重要的事,譬如暗中操控图珈黑蛊师在帝都的各个权贵之家制造混乱,引发朝政动荡。 这男人之前甚至妄图用黑蛊师的手暗杀镇国将军,除去大齐最忠诚也最悍勇的武将,还顺道想把魏思音嫁祸成祸国灾星,让当时刚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的魏思音失去人心,当真是所谋深远。 他虽和魏思音联手,让这男人的诸多计划付诸东流,可对方从未罢休。 无论是在顾府的火灾,还是之后舒云宫燃起的那场大火,这背后都有此人的手笔。 如今查出正是此人带走了图珈妖女,无论他要做什么,必然是对公主十分不利。 凌寒缓缓转过身,他俊美的容颜此时冷得像冰,那双刀锋一样的眼望向穆闯,眼底的杀意翻涌幽深如窗外的夜色,“寿宴就在三日后开始,在这之前,我要他的命。” 因为他的眼神,穆闯的心都跟着颤动,他正要说话时,身后传来手下的脚步声。 “督公,穆副使,公主殿下来了!” 闻言,穆闯露出惊讶的表情,“哪位公主?” 也不怪他说了蠢话。 自从太师府夜宴出了事后,帝都就开始推行宵禁,在入夜后天亮前于大街上行走,那都是触犯大齐律法,一旦被巡逻的禁军抓住,立即被押往皇城司审判受刑。 更何况,就算是天下太平没有宵禁的时候,这个时辰宫门也紧闭着,禁止宫人出入。 除非是有人奉了圣旨,否则擅开宫门,或是在夜间偷偷出入皇宫,被抓到那可是要惊动许多人的大罪。 所以穆闯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位成年后住在自家府邸的公主违反宵禁偷着来找督公。 但凌寒却心知肚明。 能在这时候不顾一切来找他的,就只有那一位。 他的心里,也就只有她这一位公主殿下。 沉默片刻后,他似是自嘲般轻轻一笑,“来禀报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还能拦得住她?” 确实拦不住。 外面的魏思音根本就没有耐心等着这些明镜司番子层层通传,她一张美艳小脸在灯笼下阴寒冷戾,伸出娇嫩小手一把扒拉开挡在院门前的高大番子,动作极其霸道。 那番子的力气虽然比她大,却不敢与她对抗。 先不说这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大长公主,和她作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就说这位娇贵的祖宗可是他家督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眼珠子活宝贝,他就绝不敢造次。 更别提,明明顶着一副狐妖般魅惑人心的绝色皮囊,偏偏她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却比他这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朝廷鹰犬还要重,重到只有督公本人才压得住。 于是一路上,凡是挡了路的番子都极有眼力见地让开,魏思音畅通无阻地走到凌寒所在的书房前。 她来时,穆闯刚好推开门,走出来朝她作揖道: “公主,督公她静候您多时了。” 穆闯的语气十分恭敬,可这话听在魏思音耳里却莫名的讽刺。 静候她多时了? 他是早就猜到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而且根本不怕面对她是吧? 他是觉得,不论他一意孤行不顾她的意见做出多荒唐的事,她都会被他三言两语摆平? 谁给他的自信,是谁让他觉得她永远不会生他的气?! 眼见面前美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穆闯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哪里得罪了她,也不敢再在太岁头上动土,赶紧装瞎闪身到一旁,把这位祖宗交给里面那位去哄。 魏思音走进书房后,脚步微顿。 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背对着窗,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和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哪怕她眼里闪烁的愤怒火苗都快扑出来烧到他身上了,他仿佛也无动于衷。 她微哑着嗓子,冷声道: “凌寒。” 第244章 聪明的主子不该怜惜一把刀何时被折断 重生后,她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偏偏凌寒还笑了一下,“微臣在此,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魏思音被他的语气噎住。 她心里想出一句十分粗俗的老话,但拿来形容此时的他正好: 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本来是想质问凌寒,心里还有被他欺骗的深深委屈,可因为他这副态度,她也不想好好说话了。 “没什么吩咐,你凌督公是什么人,本公主哪配吩咐你呀。” 魏思音皮笑肉不笑,言语里充满讥讽,“我来只是告诉你,既然你不想和我同生共死,我们之间的情丝也断了,那以后,我们也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两不相欠。” 看到面前眼眶泛红却故作冷漠,说出决裂言语的美艳少女,凌寒的心泛起撕裂般的疼痛,可他仍然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他面无表情,朝她无所谓般笑得更迷人邪魅: “公主殿下要甩了微臣,微臣不敢不从。但无论您认不认,微臣始终是您的人。” 是她的人,就会永远以她为重。 即便她以后再不正眼看他,也撼动不了他护她周全的计划。 阿离说斩断同心丝后他注定短命,而他就是到闭眼那一日,也永远不能把和她的关系公之于众,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爱人。 那无数次在昏暗宫室里的抵死缠绵,以命相付的情深义重,在外人看来只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卑鄙偷情,就连她都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那又如何? 这不妨碍他为她而活,也会为她而死。 临死前,他一定要为她除去她未来路上的最大阻碍。 “我呸!” 魏思音真是被凌寒气得要死。 她平时是那么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能把那些权贵怼得死去活来,唯独到了凌寒这个大犟种这里,她什么厉害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只能用最粗暴的话来问候他: “凌寒,你脑袋被狗啃了还是被驴踹了,你他娘的到底犯什么蠢!” 凌寒微微挑眉,头一次被她这般骂着,竟然隐隐感到兴奋。 看来他家公主还是很在乎他的,她这么暴躁通俗的一面,也只有他才能看得到。 至于顾澜和其他那些觊觎公主的废物,永远都看不到最鲜活真实的她。 他们只配被公主玩弄,她的嬉笑怒骂不属于他们。 魏思音看到凌寒不怒反笑,好像是被她骂高兴了,心道,这人变态吧! 她冲上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锤他,抬脚踹他。 凌寒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她打骂。 等她折腾了许久,发现无论她如何使劲,面前的男人都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根本不能撼动分毫,她脸上怒极的红晕褪去,渐渐变得苍白。 然后,她垂下眼眸,低声道: “我之前问过阿离,他说同心丝一旦断了,基本就不可能再续上。” 她语气平缓,可凌寒却听得心痛,“公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魏思音说着,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流下,“你答应过要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 但他是个骗子。 凌寒的眸光闪动不已,他神情仍然坚定,但眼底却有什么沉沉地破碎了,他听魏思音用冷静中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问他: “你就甘心吗?” 甘心他们没有很好很长的一生,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从她的未来摘除出去? “你本来可以等等的。阿离炼出了蛊王,他答应我会先找到为你祛毒的办法,然后再斩断同心丝……” 她越说声音里的鼻音越重,眼泪落在了凌寒的衣服上,染湿了他本来不染尘埃的黑袍,那一团浸湿的痕迹,看着比鲜血溅上还要刺眼。 凌寒沉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缓缓开口: “公主,我是男人,我不能自欺欺人。” 魏思音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 他在朝她微笑,那笑意很淡很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力量,“三日后就是福安寿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您心里也明白。如果在那之前,我们不解开同心丝,那就是两人一起九死一生。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等到阿离帮我找出祛毒的办法,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魏思音张开唇似是想要反驳,他抬手指尖抚上她的唇,让她安静下来。 “公主不是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吗?所以您才私下拜托阿离,让他赶在福安寿宴开始前就先找到帮我祛毒的方式,然后再解开同心丝。我知道,公主是不想连累了我。” 凌寒叹道: “我又怎忍心辜负了公主的心意,可是,做不到,没有那么快,注定不能两全。” 魏思音听着他的话,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打探消息向来是明镜司的特长,她自以为隐蔽得很好,却还是输给了他。 她和阿离私下的交谈,他全都知道。 是他让阿离帮他骗她,而她还当真以为,阿离对她说的都是真的,能赶在寿宴前两全其美。 “公主,别哭。” 凌寒的指尖朝上抬,轻柔地帮她拭去眼角眼泪,“别忘了,您是大齐的监国大长公主,你比你宗室里的那些兄弟都要强,你才是大齐未来的希望。 所以您不能让任何人左右你的使命和野心,你生来就要做大齐第一个坐上那把龙椅的女帝。 而我,是您的臣子,是您手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聪明的主子不该怜惜一把刀什么时候被折断,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物尽其用,知道怎么狠下心去做取舍。 而我凌寒,心甘情愿为您所用。” 魏思音的眼泪忽然就止住了。 她看着凌寒,眼里翻涌着他也看不清的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发出声音: “凌寒,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吗?” 凌寒眉头微皱,顿了一下后道: “记得。” 那时的他卑微狼狈,像头丧家犬一样跪在地上,被薛贵妃宫中几个仗势欺人的老太监凌辱教训。 当时,刚刚丧母的公主带着宫人路过,一眼撞破他最不堪的模样。 按照福安的计划,这话只是他进入魏思音视线的开始。 之后还要做很多事,处心积虑地制造很多偶遇,才能让魏思音接纳他入舒云宫。 他也麻木地想,像她这般生来高贵的人,要打动她确实要下狠功夫。 可他没想到,只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毫不犹豫站出来为他解围。 那娇美稚嫩裹在绫罗绸缎里的小姑娘,睁着天真明亮的眼睛,像是一束光亮照进他黑暗的人生。 眼前,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 她在他耳边喃喃道: “你不知道,其实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因为你当时仰望我的眼神——” 他是她母后离世,花团锦簇却也危机四伏的人生中,唯一无条件效忠她的人。 她想要那个位置,想做女帝,舍了他又如何做得到? 说什么他只是一把刀,一件杀器。 可哪有杀器会如此虔诚地教他的主人,该如何利用它,舍弃它?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傻? 第245章 情字无解 三日后。 凌府门前人声鼎沸,一辆黑色银顶的八抬轿子到了府门前时,周围却一时陷入寂静。 只有穿着绛红飞鱼服的年轻男人脚步沉稳地走上前,伸手掀开轿帘,挺直的身躯弯下,这本该是彰显恭敬臣服的姿态,此时却莫名流露出肃杀的冷意。 一旁有还没入府的宾客看到这一幕,似乎多看一眼都会惹祸上身一般,赶紧加快脚步走进府门。 一只白皙的手伸出轿子,轻柔地放到了男人的肩膀上。 然后,是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 “寒儿,这些时日你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忙得很,义父有好久没见到你了。” 闻言,低着头的凌寒嘴角上扬,笑得从容淡漠: “寒儿知道义父也在忙,所以没有贸然打扰。” 一句话,就将福安的意味深长全都回敬了回去。 从轿子里探出身子的白发男人眸光微沉,姿态优雅地扶着凌寒的肩膀下了轿子,然后又拍了拍他,用对晚辈说话的语气道,“大长公主看重你,那是信得过你,是你三生修来的荣幸。你可不能仗着她的宠爱,就忘了对皇族的尊敬。” 府门内的宾客们听到这段话,不禁神色各异。 福安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 这几乎是在明示凌寒和如今皇室里地位最尊崇的第一公主有染。 太监和未出嫁的公主有私情,这在有的朝代不值一提,可在大齐是极大的丑闻,甚至在太祖皇帝时还有大太监因此被问罪,最后被处以凌迟之刑。 据说当时那位最受太祖皇帝疼爱的小女儿当众哭着下跪向父皇求情,乞求太祖网开一面将大太监发往幽都留个生路,太祖都并未应允。 当朝的文帝虽然性情温和,可也毕竟是皇帝,在场又有不少皇族宗室之人。 今日福安所说之言势必会传进皇帝耳里,到时文帝对爱女和太监偷情的事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怕是极受皇宠如凌寒,也要从高处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福安还以凌寒义父自居,哪有当干爹的如此坑害干儿子,可见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已经恶劣到了极致。 凌寒抬眸看着福安,眼神淡然里充满淡淡的讥讽,“寒儿对公主殿下充满敬意,就不劳义父操心了。” 福安又笑了一下,然后朝四周张望: “怎么不见公主的车辇?” 穆闯上前答道,“回福公,公主会晚些时候到。” 福安看了他这个干儿子的亲信一眼,眼里掀起意味不明的冷光。 他记得,他在明镜司一手提拔起来的贺凕死去时,这小子也出了一份力。 穆闯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任凭福安用阴暗目光打量。 福安也不屑于再看他这种小角色,收回目光后对凌寒道,“我这当寿星的本该在自己家里办寿宴,可既然皇上下了旨意,要让义子为我操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背着手走入凌府。 这座凌府本是他准备好送给凌寒当府邸的,但进去之后,他就发现这里的一切已经大不一样。 不论是格局还是很多琐碎之处的细节,都已经和他让人布置的大相径庭,显然是凌寒让人改建过。 凌寒倒也有些本事,大规模地动土改建,他这边竟然没听到什么风声。 能做到这么悄无声息,肯定是那位对他这个干儿子极尽宠信的大长公主用皇家的势力暗中相助了。 他转过头笑着望向凌寒,仿佛十分欣慰,“看来义父当初教你的东西,你都学会了。” 他教凌寒如何对付女人,让女人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一切,榨干对方的价值后再赐她一个解脱,让她至死都沉浸在真爱的幻梦中,却没想到,凌寒比他更聪明。 “你用女人来对付我,攀着那皇室之花的高枝,想凌驾到我头上。” 福安微哑着嗓子,靠在凌寒耳边,一字一顿道,“你不甘心做我的狗,想自己称帝。” 凌寒笑了。 福安看到他这抹笑意,愈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可惜了,那位大长公主殿下却以为你是真的爱她,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为你所用,殊不知她是在养虎为患,亲手喂养你这觊觎皇位,迟早要颠覆大齐的怪物!” 说着又笑起来,“女人啊,无论再怎么自作聪明,这一生却注定败在情字上。” 凌寒平静地看着他,眼里却有让他愤怒和不解的东西。 那东西很深很沉,似乎是在替他感到悲哀。 福安这一辈子见过太多人了,可自从他大权在握后,他就从未在别人眼里看到过这种情绪。 这世上,哪有人配蔑视他,同情他? “义父,你永远不会懂,情字无解。 不仅是对女人,也是对男人。那些一生都不明白这个字的,才是最可怜的人。” 凌寒冷淡说完,转过头对跟在后边的穆闯道,“带福公进去,我过会儿就来。” 说完,他就在福安面前毫无防备地转身离开。 福安眯着眼看他离去,忽而冷笑了一下。 情字无解? 既然他这么相信这个字,那为这个字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吧? …… 魏思音来到凌府时,福安的寿宴已经开始了。 凌寒将整个前院都腾出来做给福安祝寿的场地,她来了之后却没去前院,反而由两个番子引着去了靠近后宅的一处跨院。 跨院里,早有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男人在等候。 魏思音的目光先是落在男人身上半晌,然后才看向男人脚边昏迷的少女。 那少女虽然被狼狈地绑着,但仍能看出十分富态,正是太师府失踪多日的六小姐刘允玫。 魏思音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又回到男人身上。 “听说你在福安手下地位不低,贺凕死后你就是他的二把手,为何要背叛他?” 闻言,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缓缓答道: “我说是想弃暗投明,公主信吗?” 魏思音当然不信。 “一个想弃暗投明的人,绝不会把自己浑身上下都遮起来。”她语带讥讽,在众多鬼面卫的簇拥下冷冷望着他,“你连在本公主面前露脸的勇气都没有,也配让本公主相信你?” 第246章 他叫白隐 男人又笑了几声,站起身道: “公主殿下怀疑我,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为表诚意,可是带了礼物来的。” 说着,他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刘允玫,这个动作里充满随意和散漫。 魏思音眸光冷沉,看出了他其实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刘六小姐确实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但拿她做礼物,是不是轻了些?” 闻言,男人讥笑出声: “公主此言差矣,我在带她来之前,一直担心她这个礼物太重了,会把公主您压坏了。” 他这是在调侃刘六小姐过人的体重,也是对魏思音的大不敬。 紧跟着魏思音的鬼面卫统领金今立即训斥道: “大胆狂徒,你竟敢冒犯公主!” 男人歪着头,虽然他的眼睛和脸都没有露出来,但随着他的肢体动作,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对魏思音等人充满了不屑。这样的态度说是来投靠新主子的,连他自己本人都不信。 “公主殿下,不论您怎么想,反正人我是给您带到了。” 他说着就毫不客气,一脚把刘允玫踹过来,鬼面卫霎时严阵以待,金今的副手上前一脚踩住不停滚动的刘允玫。 魏思音看着这一幕,嘴角一抽,位昔日骄横嚣张的刘六小姐,现在就像个讨人嫌的皮球,谁都可以踢一脚。 但想到刘允玫那些以虐待平民为了的恶劣事迹,她对此只有一个感受,活该。 “刘府的事,该招的人什么多招了,光是在府邸里抄出的那些东西就足够给他们一家人定罪的,不需要再来一个刘六小姐告诉朝廷什么天大的秘密。” 魏思音望着男人脸上的面具,似乎很感兴趣般研究着上面仿佛用奇特文字篆刻的纹路,“朝廷之所以不放过她,只因为她罪孽深重,只有被问刑才能平息那些惨死在她手中冤魂的怒火。” 她也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朝廷要刘允玫,但刘允玫也就是个需要被惩治的罪人,根本没那么重要,这男人休想拿刘允玫当什么重要的筹码。 男人听了也不恼火,仍然不改散漫的态度,“公主殿下说的也是,这又肥又丑的死丫头能顶得上什么用场?我把她从福安手里偷出来,也没打算拿她邀什么功,只是想搭上公主您这条线罢了。” 魏思音听后冷嗤一声,再懒得和他打什么哑谜,一双冷艳的美眸凛冽如剑地盯着他,“想投诚可以,但想摘了面具让本公主看清你的脸,再报上你的姓名,否则——” 她顿住片刻,然后露出优雅的微笑: “否则福公就在此地,我这就请人知会他老人家一声。总不能让老寿星不开心,是不是?” 男人闻言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如何作想,一改方才心不在焉的张狂,还真就听她的话摘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五官端正,尚算清秀的脸。 就是那眼神即便含笑时,也透露出些许阴狠,让人不愿亲近。 魏思音眸光闪烁片刻,心里认定了一件事: 他是有备而来,用了易容术。 这张略显平凡的脸,绝不会是他的真容。 她手指轻轻一动,一只银色的小虫极轻盈地扇动翅膀,在空中飞得极快。 这是她放出了本命蛊,用来探查这男人的气息,摸清对方的内功和底细。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是放灵蛇去感知,但灵蛇太容易被发现,所以这一次她宁愿损耗心力,也要驱动本命蛊。 但就在那银色小虫快飞到男人身边时,她的心忽然狠狠一颤。 内心大为惊动之下,在脸上她只是浅浅蹙眉。 她的本命蛊竟然在空中遇到了无形的屏障,那男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可以阻止蛊物接近。 男人朝她眨了一下眼,微侧着头笑得温良,唯有那双眼白略多的眼底跳动着诡谲异光,“在下姓白名隐,是岭南人士,遗腹子,十二岁那年随家母北上进帝都,一个半月后家中突逢变故,家母不幸离世,从此之后便拜在福公门下,讨一口饭吃。” 魏思音收回本命蛊,冷冷地回望他。 “公主殿下,我听说您这次来赴宴,除了这些冷冰冰戴着鬼面的家伙之外,还带了个人。”白隐的眼眸在日光照耀下,仿佛闪烁着盈盈鬼火,愈发诡异。 魏思音对他知道自己把顾澜也带来了毫不意外,她不动声色地问,“本公主的随从人数众多,你说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那位大义灭亲的顾二公子。” 白隐在提到这个名字时,嘴角的笑意变得格外温柔,“不瞒公主殿下,我知道福安这老东西的很多秘密,这其中就包括,他让凌督公练的那种邪功,该如何克制祛毒。” 魏思音瞳孔紧缩了一瞬,看他的眼神变了。 明知他是在钓鱼,但他抛出的这个饵,由不得她不心动。 “福安手里攥着克制邪功的独家秘法,因此他练了和凌督公同样的邪功,却能活这么久。当然,这也和他总是吸女子精气有关,可多一个保命的法子,总比没有要好,您说是不是?” 白隐笑眯眯地说完,就见魏思音神情冷厉地问: “你想让我用顾澜,换你这个所谓的法子?” “既然公主这么痛快,那我就也不打哑谜了。” 白隐的舌尖顶着上颚,神情变得有些兴奋,配上他那张苍白虚弱带着病气的面容,就像是一条即将吞下猎物的白色蟒蛇,“你和顾二公子之间有些私交,你把他交给我,我就用能让凌督公活命的法子来换。我也知道公主身边能人辈出,其中那位南羌来的小王子就格外精通巫毒之道,可他再厉害,不也没能为凌督公解决后患吗?公主,您可要想清楚了,能帮凌督公的只有我。” 魏思音沉眸不语,她身旁的金今压低嗓音道: “公主,此人绝非善类狡诈成性,他很可能是在说谎!” 她又如何不明白这道理。 可事关凌寒,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轻易舍弃。 “好,我答应你。” 魏思音恢复平静,冷淡地看着他,随后抬起手,朝着身后的鬼面卫做了个手势。 随即,其中一个身量瘦弱些的男人被推了出来。 他脸上也戴着青铜鬼面,可白隐一看到他就笑了起来,“顾兄,别说戴着面具了,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第247章 刺杀 另一边,凌寒匆匆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等在那里的明镜司番子一看见他,连忙跪在地上,“督公,不好了!” 凌寒瞬间就猜到,一定是魏思音那边出了事。 他厉声道,“说,什么事!” “公主殿下的人用您的令牌,带走而来顾二公子。现在,她已经带着顾二公子去见福安的手下了——” 番子的话没说完,凌寒便神色剧变。 他的表情说是愤怒至极那都轻了,这名番子是他的亲随,曾见过许多次他动手杀人的样子,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么可怕的神情。就好像,他真是从地狱爬上人间的阿修罗,马上就要脱了身上这层人皮,露出嗜血狂暴的真面目。 而那位娇花似的公主殿下,便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家督公如此失态的人。 凌寒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那棵粗壮有力,需要三人拉手才能抱住的大树轰的一声,就这么倒下。 番子看得大为震惊,望向凌寒的眼里充满敬畏和惧意。 “督公……” 凌寒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那名手下只见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如幻影一般,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 魏思音看着白隐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还有那双阴魅眼里,仿若毒蛇一般跳动的幽光。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对沉默不语的顾澜道: “顾二公子,就凭咱俩的关系,你怎么没向本公主介绍过你这位故交?” 顾澜轻微的叹息声从青铜面具下传来,他用十分遗憾的口吻道: “回公主的话,顾某对您向来是推心置腹,只要是顾某上得了台面的朋友,顾某都会毫不犹豫介绍给您。可这一位,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着,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他俊秀的面容,一双琉璃般清澈,却又像幽深的水潭一样望不见底的眼眸无可奈何般望着白隐,淡然道: “一个不人不鬼的畜生,即便是天牢里最十恶不赦的犯人,都比他善良一些。公主殿下与他打交道,怕是会吃亏。” 一旁的鬼面卫都看得十分震惊。 这位顾二公子也真是厉害,不愧是能大义灭亲的人,身处这般劣势随时都能掉脑袋,居然还能当着白隐这种一看就是狠角色的疯子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对方的坏话,这勇气也是非常人所能及。 白隐被当面辱骂,居然也不动怒,只是挑眉道: “顾兄莫非是忘了,你答应过我这畜生什么。言而无信,非君子也。” 顾澜微笑,“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只是还勉强算个人,比你这畜生强一些。” “出卖全家血亲来换自己一条生路,从堂堂世家公子沦落成苟且偷生的阴沟里的老鼠,你怎么也有脸还把自己称之为人?” “不是我背叛了顾氏,而是顾氏先行大逆不道之举,枉顾天下人的福祉妄图起兵造反。我选择站在这边朝廷帮助平乱,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生路,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呵,这鬼话你自己信吗?天下苍生这四个字从你这虚伪嘴里的说出来,就跟沾上了狗屎一样臭。” 眼看着两人打起了嘴仗,魏思音对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她用顾澜这个筹码,能换来什么。 于是她冷冷开口打断了这两人的你来我往的讥讽: “姓白的,你听好了,想要本公主交出顾澜,可以,先拿你说的那个法子来换。而且你必须证明,你的法子真的有用,否则,你在我这里什么得不到,我还会斩下你的狗头,送去给福安那老不死的当寿礼。” 顾澜对她把自己拿货品一样随意跟人条件还价的行为并不意外,他还微笑着称赞她,“公主殿下果然非同凡响,您割下他脑袋当寿礼的想法非常好。” 魏思音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理会顾澜,盯紧了白隐。 然后通过对方的神情,她发现了异样。 白隐说是要和她做交易,也表现出很迫切得到顾澜的模样,可他其实并不急着与她谈妥。 他那么游刃有余沉得住气,就好像他十分笃定,无论她如何抉择,今日顾澜也会落到他手里。 是什么给了他如此信心? 这栋宅邸是凌寒的地盘,他能独自潜入已经极难,绝不可能带入大批人马在这里提前布局。 那么,他是在哪里做了什么手脚? 魏思音正在沉思时,她脚边原本昏睡如死猪的刘允玫轻轻睁开眼。 若是她低下头,就能发现刘允玫的眼神空洞麻木,黑瞳变小,眼白变多,透出沉沉死气。 就连镇守在魏思音周围的鬼面卫,都并未察觉这名被捆得结实的犯人清醒了过来。 他们都是习武高手,比起普通人,他们更擅长用敏锐的五感来分辨四周情况。 但偏偏刘允玫不似活人,身上自然也没有活人的气息,他们自然什么都感受不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白隐,和背后是否有人忽然冒出来偷袭上。 刘允玫就这么被众人忽略着,她嘴角绽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悄无声息地抬起手,缓缓伸向魏思音的裙角。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从她的指甲缝里爬出。 本来盘在魏思音手腕上的灵蛇却没像以前那样发出警告,因为这种黑色小虫就是图珈蛊师炼制出来,专门用来克制灵蛇这种能探查蛊物的东西。 除此之外,这种蛊还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蛊虫身上沾染着触之毙命的剧毒,只要它们顺利爬到魏思音身上,钻入她光滑细腻的皮肤。 然后,这位喜欢弄权的美艳公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毒发身亡。 这一切都会发生得很快,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起落叶,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件事,白隐原本是打算交给柳尚书做的。 但就在今日出发时,柳尚书这个废物忽然反悔了。 他让柳府的家仆换上他的衣服坐上马车,以为用这样拙劣的手段便能瞒天过海。 可惜,白隐早就派人跟着柳尚书,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无奈之下,他只好手刃了这个背弃诺言的懦弱小人,然后亲自上阵。 毕竟今日可是福公的寿宴,他总不能让老寿星失望。 黑色虫子越爬越快,白隐嘴角也在轻轻上扬,就在那抹淬了毒的笑意要形成的那一刻,刀光如疾风袭来。 第248章 魏焰 那些阴诡爬行的黑虫瞬间被冷冽刀锋斩成一地黑水,盘踞在魏思音手腕上的灵蛇察觉到不对发出嘶鸣。 魏思音神情一变,在变故陡生的这一刻迅速做出反应,侧身避过在地上流淌的黑水。 她周围的鬼面卫瞬间拔出刀剑。 眼看着缜密的计划功亏一篑,白隐却只是冷笑了一下,他望着那将魏思音护在身后,神色冷峻的高大男人,感慨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凌寒冷漠地看着他,对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他连狠话都不屑于放。 想杀魏思音?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其实,我应该叫你一句哥哥,我们可都是义父的好儿子。”白隐看出了凌寒对他的不屑一顾,嘴角的笑意却变深了些,那双眼白居多的诡异眼瞳也变得近乎温情脉脉。 哥哥? 魏思音没被这家伙搞出的那些黑虫子恶心到,却被这个称呼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家凌督公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 还是这种神经兮兮,看了就让人瘆得慌的弟弟。 “你们先带公主走。” 凌寒沉声对身后的鬼面卫道。 他要一个人面对白隐。 魏思音自然是不愿意的,这时候也只有她敢反驳凌寒的决策。她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没有回头,但她能从他紧绷的身体上看出他的不容置喙。 “走。” 凌寒沉声道,“前院还需要你主持局面。若是你执意留在这里,那今日福安就能得逞,到时候我们谁都不会有以后。” 魏思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不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还是带着鬼面卫和顾澜转身离开。 至于昏迷在地的刘允玫,因为怕她身上还有什么恶心人的虫子,所以魏思音干脆就把她留下。反正福安的人留着她这条命,也就是为了刺杀,如今刺杀失败,他们也用不上她了,自然不会耗费精力带走她。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若是她还活着,那就把她送去天牢等待问斩,若是她运气不好已经死了,那也算是罪有应得。 走出这个院子时,魏思音收起方才在白隐面前表露的犹豫、动摇和软弱,神色重新变得冷冽而坚决。 把白隐交给凌寒对付,本来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 至于白隐看到的那些,全都是她想让他看见的。 她要让这个傲慢自大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家伙彻底蔑视她,因为敌人的轻敌,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白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的轻蔑快要溢出来。 所有人都在盛传,说这位大长公主虽然只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但耍起手腕来却十分杀伐果断,那种魄力和狠诀是许多浸淫权术多年的权贵都做不到的。 又说她善于谋略,做一步看十步,有着令众人惊叹的远见。 可今日一见,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个全身心沉浸在男女情爱中的小女人,和绝大多数为情所困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如此紧要的关头,她不以大局为重,只知道缠着凌寒,当着敌人的面卿卿我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了,就想着自己的情郎的安危。 还有他骗她说能救得了凌寒的那些话,她居然就那么信了。 她这样愚蠢的女人,能做得了掌控朝政的女主? 这一次没能成功杀了她,不要紧。 今日的凌府,必然是她的葬身之地。 想及此,白隐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殷红的唇,诡笑着对面前的男人道: “怪不得义父他老人家总对你赞不绝口,能把这样出身高贵又手握权柄的女人压在身下,让她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这驯服女人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 凌寒眸光冷沉得可怕。 他和公主之间的情意由这些人的嘴巴说出来,真是玷污了他们。 但他不打算解释。 “我该叫你白隐,还是叫你另一个名字,魏焰?” 他轻淡随意的一句话,瞬间就撕破了白隐脸上漫不经心的假面。 白隐不再微笑,他原本轻柔的声音也陡然变得沙哑阴寒,“你怎么打听到的?” 这回轮到凌寒笑了: “哀太子死后,他的太子妃纪氏也被处死,他们藏身的地方不知谁放了一把大火,把跟随他们的亲信和下人都烧死在了里面。 有人说,那夜的火大得非比寻常,如同从地狱烧到人间的红莲业火,能吞噬火光中的所有生灵。 但还是有人福大命大,从业火中逃脱。 那是曾服侍过哀太子的一名家人子,她会些邪术,不知用什么手段找来另一个女人的尸体蛊惑了前来追捕她的人,然后隐姓埋名也换了一张脸活了下来。 我找到她时,她在帝都城南已经卖了很久的绸缎布料。没有人知道乔氏布庄的老板娘曾经是哀太子的女人,只有她自己还记得那些往事。 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当年哀太子和太子妃在世时虽然相敬如宾,可哀太子最宠爱的事他一个出身卑微的姬妾。 那名姬妾曾是勾栏舞姬,被他收在身边后怀了孕。 那时哀太子妃十分忌恨这个勾栏出身却抢走了她夫君宠爱的卑贱女人,纪太傅宠爱女儿,也数次敲打哀太子,警告他不能宠妾灭妻。 哀太子知道太子妃善妒的品性,也知道他的岳父大人绝不允许别的女人生出的孩子威胁到自家外孙的地位,担心爱妾怀孕的消息被别人得知,这个孩子保不住。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在一次出宫赈灾时带上了那名姬妾,然后伪装出她在回帝都的路上不幸染病离世的假象,实则是偷偷把她送到了乡下去安胎生子。 因为不能让纪家人知道,所以这件事他瞒得极好,就连他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以至于之后即便是朝廷要将哀太子一脉斩尽杀绝时,也遗漏了他这缕血脉。 于是阴差阳错下,那个孩子就在乡下平安长大了。 但他是皇室血脉的秘密,总有人知道。 除了那名当年用邪术探查到这个秘密的家人子之外,曾和哀太子走得很近的福公也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之后,他找到了你。 看你如此死心塌地为他做事,他应该是许诺了你,只要他成功弑君,对如今的皇室赶尽杀绝,他就会扶植你这个哀太子的遗孤上位。 可你心里也该清楚,他做了这么多,绝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你只是他手里一具傀儡。” 白隐默默听完,然后又用猩红的舌尖不停地舔着嘴角。 凌寒皱眉,这人的动作给他一种非人般的鬼魅感觉。 “果然不能小瞧凌督公,你知道的真多。”白隐笑了起来,十分亢奋的模样,“可有件事你不知道。” “哦?”凌寒不动声色地应付着,手指缓缓摩挲着刀柄上雕刻的细纹。 他在等待机会。 然后只要一刀,就能一决胜负。 “福安许诺给我的,并不是帝位。我对当皇帝,不感兴趣。我只对一个人感兴趣,他能给我的一切,可比帝位多多了,你猜他是谁?” 第249章 送他的大礼 凌寒淡漠道: “有话直说,别打哑谜。本督没兴趣陪你猜来猜去。” “督公真性情,不想猜那就不猜,咱家总不能逼你是不是。” 白隐呵呵一笑。 天空上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乌云遮挡住了日光,白隐本就苍白阴冷的脸愈发渗出不祥诡谲的意味。他用莫名的眼神望着凌寒,就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怪物,在觊觎人类的躯壳: “凌寒,你和魏思音已经睡过了吧?” 伴随着这句没来由的话,白隐身子一闪,待凌寒的刀锋劈去时,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森森鬼火。 那鬼火被刀风一掠,化作无数虫尸。 凌寒面露憎恶。 他是不明白,福安手下这些人为何都与虫子有不解之缘,一个个的也不嫌恶心。 身后传来男人空灵却又鬼魅的低语: “凌寒,你把心思都扑在我身上,谁来保护你的公主殿下?你就不怕她在福公那里,出点什么事?” 凌寒脸色微变,可却还是沉眸站着,不动如山。 但他这副样子看在白隐眼里,就是他被猜中了软肋却强撑着装镇定。 “没想到你还挺沉得住气的,但你就是着急也没用。这地方虽然是你的地盘,但别忘了这座府邸是福公送给你的。他老人家早就看出你天生反骨会背叛他,今日,这座府邸就是你们的坟墓——” 白隐笑起来,那笑声十分猖狂嚣张。 与此同时,凌寒四周忽然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听着就像是蝗灾时虫群铺天盖地而来。 他用余光瞥见四周都有肆虐的巨大黑影涌来。 这么多虫子,即便是高手也会感到畏惧。 白隐张狂的声音被虫群的嗡鸣声盖住,隐隐传来时仍然充满恶意,“我原本想让她死在你之前,这样我就能欣赏到你痛失所爱的神情了。遗憾的是,现在只能让你先死了!” …… 凌府前院。 魏思音面无表情走进正堂,那里聚集了许多人,每个人的穿着都十分豪奢,一看就是世家贵族出身,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这里边多是靠着祖上庇荫的宗室勋贵或是纨绔子弟,真正手握实权有要职在身的权贵少之又少。 她在心里笑了笑,知道那些老东西能位极人臣,一个个的都惜命着呢。 他们虽然都收到了请柬,但他们也都猜到这场寿宴就是鸿门宴,必然危机四伏。 但福安的地位和势力摆在那儿,直接缺席就把人得罪狠了,若是这场寿宴过后倒霉的不是福安,那就是他们要倒大霉了。 于是他们就打发族中不甚重要的晚辈来赴宴,这等左右逢源规避风险的做法,倒符合她对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预期。 但也有人十分头铁。 譬如说那位曾公然在朝上指出福安权力过大的赵御史,他穿着一身官袍,长满皱纹的苍老面容看着平淡无奇,可他挺直的身板,还有略显迂腐却一派正直的动作中,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莫名让人信服的气场。 他用微眯着的眼冷冷看着寿星本人,浑身上下都写满刚正不阿这四个字,不像是来祝寿的宾客,倒像是来审案的青天大老爷。 魏思音走到他身边,微笑道: “赵大人在看什么?” 赵御史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她,欠身作揖行过了礼,这才压低声音道,“大长公主您怎么亲自来了?老臣有种预感,等会儿这里不太平,您还是赶紧回宫吧!” 魏思音有些想笑。 这位老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她还从他的劝告里品出来一些憨厚的味道。 这场寿宴会不太平,这帝都满城上下哪里有人不知道? 不然他那些同僚怎么都避之不及? 偏偏这一位正正经经地来赴宴,又十分认真地提醒她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也是没谁了。 不过,她倒是挺欣赏这位老大人的耿直憨厚。 她对身旁跟着的金今道,“你派两个可靠的人护送赵大人出去,然后把他送回家。” 金今立刻照办,赵御史露出诧异的表情,“公主,这……” 魏思音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您身子不适,在宴上忽然头晕眼花起来,因为怕把病气传给老寿星所以只能失礼离席。福公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我相信他不会怪罪您的。” 赵御史明白了什么,神色却紧张起来。 他就跟个为了自家孙女操碎心的老爷爷似的,又低下头劝魏思音,“老臣这么微不足道的人,走不走都出不了什么事。但您可是千金之躯,手里还有监国印章,您要是在寿宴上出了什么好歹,那……” 魏思音抬起手指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赵御史用余光看到,福安正望着这边。 “赵大人就放心离府吧,我既然敢来,就有我的道理。” 赵御史一脸不敢苟同还要再劝,却被金今找来的两名鬼面卫半推半拽地弄出了厅堂。 而福安面带温煦的笑容,一步步朝魏思音走来。 “大长公主驾临,咱家未曾远迎,还望您恕罪。” 他嘴里说的客气,可看向魏思音的眼神,却十分赤裸。 魏思音不动声色地笑。 哟,这位是已经拿她当死人看了,这么恨的吗? 福安似乎也不打算再在她面前伪装,等他走近了之后,一开口便不客气道: “公主,今日是咱家八十大寿,您给咱家备了什么寿礼?” 魏思音勾起红唇,笑得明艳动人,可看向他的眼,却冷得像冰,“当然是一份大礼。” 说罢,她一抬手。 身旁的金今立刻双手捧上礼盒。 她当着福安的面亲手掀开了盒子,当福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霎时睁大眼睛。 他是真的震惊,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这种东西拿出来。 这个女人,总是能在他已经轻视她时,又让他刮目相看。 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张材质奇异的纸,上边不知是绣是画,一朵颜色鲜艳的并蒂莲绽放如真。 莲花常给人圣洁出尘之感,可这朵莲花却开得过于艳丽了些,看久了就让人觉得它妖冶中透着奇诡,本能地感到不祥,却又莫名的强烈被吸引。 第250章 拿捏 魏思音嘴角的笑意正如这朵莲花一般魅惑诱人: “肉身莲,西域圣物,在古楼兰文化中是肉欲与生命的化身,神话传说中它若是绽放在美丽的年轻女子身上,就能让和她交欢的男人永葆青春。” 福安盯着纸上的莲花看了好一会儿,一阵微风吹过,那花瓣竟然还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他确实嗅到了肉身莲的气息,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公主殿下倒是大放,要用这样的宝物给咱家祝寿。”福安抬眸望着神色莫测的魏思音。 要论年纪他比她大得多,这不过是个刚刚到了嫁人年纪的黄毛丫头,可此时她那双本该清澈到愚蠢的眼里,竟然弥漫翻涌着他看不透的东西。 她竟然识破了他把林绾柔送到舒云宫的真实用意,直接将剥下的肉身莲送到他面前。 但他不信她会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这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是诱饵,还是陷阱? 她到底想做什么? “福公,咱们就开门见山,别打哑谜了。”魏思音低笑着道,“没了这玩意儿,你就时日不多了,所以,它对你很重要。” 福安略眯着眼,顿了顿后点头承认: “这倒是。” 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望向她的眼神老辣狠诀,“可你不会白白把它给我。我要是今日如了你的意,怕是连这凌府都走不出去。那就算能拿到肉身莲,我也不过是拿着它一起去死而已。” “福公好算计。” 魏思音笑着伸出手,在福安紧绷的注视下,轻轻抚摸着盒子里被封印在纸上的肉身莲。 不知为何,那肉身莲似是有些怕她,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它的花瓣时,整朵莲都在肉眼可见的瑟瑟发抖。 福安看着这一幕,差点急得呕出一口心头血。 “肉身莲虽然珍贵,但它不寄生在人身上时十分脆弱,根本不能碰!” 闻言,魏思音笑得更开心了,也摸得更欢快了,“可惜现在这朵花是本公主的,本公主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她说着还伸手去捏花瓣。 福安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 她难不成是要当着他的面毁了这能给他续命的宝贝? 若是肉身莲有个好歹,那他今日的计划就算全都成功,他也注定没几天活头,更别说坐上那把龙椅成为天下之主了。所以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魏思音胡作非为! 他骤然沉声道,“公主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魏思音拿捏肉身莲的动作一顿,微微侧着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是形状无可挑剔的饱满杏眼,明亮艳丽中还带着些不自觉的娇媚,看着甚至有几分天真无辜,极易唤起男人的征服欲。 但她说的话,却十分气人: “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福安瞬间冷了脸。 他是极有城府的人,即便面对你死我活的仇人都能摆得出笑脸。 可对这姑娘,他忽然就觉得城府这东西,没什么用。 她就是有本事让他原形毕露。 虽然只有一刹那,随后他就调整好了神情,重新露出无懈可击的温雅假笑: “今日是咱家的寿宴,公主对寿星本人说这话,就不怕以后遭报应吗?” “您这样靠着吸女人的血,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老东西都活到安然无恙活到八十岁了也没遭什么报应,我有什么好怕的?那不是杞人忧天吗?” 魏思音继续抚摸着肉身莲,那莲花瓣原本鲜艳的颜色已经淡去了几分,看得福安无比心疼,几乎动了杀心。 要不就不等了,直接在这里动手。 可她下一句话就又让他改了主意: “你想要肉身莲也可以,先告诉我,除了这玩意儿,还有什么法子能为凌寒除去体内郁积的毒性。” 福安沉着眼眸,心念电转。 他心里不屑地想,这女人也是矫情,表现得有多爱凌寒,实则却把凌寒当成所有物一样对待。 她宁愿凌寒体内的毒性得不到抑制,也不愿让凌寒和林绾柔交欢。 再退一步说,她不愿让凌寒和别的女人交欢,那献出她自己的身子,把肉身莲养在自己身上,然后吸取别的男人的精华来供养凌寒,不也解决了问题? 可她仍然不愿意。 她自忖是高贵的公主,不愿把自身当炉鼎,也不愿为了心爱的认人尽可夫,这样的女人,也配谈爱? 在他看来,女人就是该为男人奉献一切却不求回报,就像被他榨干最后一丝血肉而死的那个纪氏女一样,最后咽气前明知他从未爱过她,仍然无怨无悔。 而她魏思音可倒好,明明骨子里冷漠自私,现在却跑到他面前装深情,好像有多在乎凌寒一样,还异想天开要他给出别的法子来为凌寒祛毒。 就算他真有办法,也不会告诉她,成全了她和凌寒这对贱人。 福安心里想的狠毒阴险,嘴里却道: “办法是有,但很难做到,不过以公主的势力,也不是没可能。” 他没有急着和魏思音交换,而是先表现出这办法有难度,为的就是打消魏思音的疑心。 不然她一定会怀疑,得来的太过轻易,他是在骗她。 “我教凌寒练的功法,是记录在一本古籍上,那本书也写了祛毒的办法,但代价是祛毒后他的武功恐怕会大打折扣。若是公主愿意交换,咱家这就让亲随去把古籍取来。” 福安目光炯炯地盯着魏思音,嘴角笑得十分真挚: “当然了,到时公主可以先请凌寒过来检验古籍上的内容,不过咱家也得确保您会把肉身莲交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做生意这是天经地义的,您也不会反对吧?” 魏思音垂着眼眸似是沉思了一阵,然后才迟疑着点了头。 福安便找来一名手下,贴着耳朵叮嘱了一番,那手下领命而去,身影混入人群中瞬间消失。 这时又有别人来找福安说话,他朝魏思音笑了笑,“请恕咱家失陪,等您想要的东西到了,咱家再请公主一叙。” 他说完就和那个世家子弟一起离开。 魏思音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不定。 她身旁的金今收好了礼盒,就听魏思音低声问道,“凌寒那边怎么样了?” 金今答道,“派去盯梢的人还没回来,应该尚未出结果。但以凌督公的武功,那个阴阳怪气的小白脸肯定不是他对手。” 魏思音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后道: “他既然敢独自出现,就没这么简单被打败。” 她可没忘了,那名危险至极的图珈妖女可还在福安的人手里,白隐试图刺杀利用刘允玫刺杀她的时候,也正是用了蛊。 那种级别的蛊,必然是图珈妖女亲手炼制操控。 所以,凌府里还混入了黑蛊师的势力。 蛊术最是阴毒多变,即便凌寒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能抵挡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毒物,也终究会有意外。 好在她早就料到图珈人会趁机作乱,早做了安排。